《神仙老虎狗》 第1章 寒夜美女 太平镇起初只是个小村子,也不知从哪年开始,突然人多了起来。从十几户人家,到几千户人家。当它被人熟知的时候已经发展到了十万余户,居民近五十万。 据说当年朝廷派人过来,骑马的将军刀指城门,喊:“你们这群逆贼,怎敢反抗朝廷。” 那时的太平镇,主事的是德高望重的老者,以德服人。老者站在城墙上,也看不清城外究竟是官兵还是强盗,用掉了牙的嘴,跑风的喊着话:“不敢呀不敢,我们都是良民,不敢反抗朝廷。” 将军怒极,晃了下手中的刀,射出刺眼的寒光:“不开城门放本将军进城,就是反抗朝廷。依律杀无赦,鸡犬不留。” 老人吓得半死。 在这之前,太平镇只有少部分人知道朝廷究竟是什么。老人知道,所以他害怕。 城门大开,将军进来了。自此后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是什么了。 “当时太平镇那么多人,那么顺从?”萧离问。 九公给萧离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萧离想不明白。 “那时太平镇不像现在人这么多,总共不到一万户,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五六万,拿什么反抗,何况人家是朝廷。”九公一脸惋惜。 “官兵有多少?” “三千。” “五六万还少么?”萧离更不解。 九公看傻子似的看着萧离:“年轻人没有见识,草原上的牧民,用一条狗可以看住数千只羊。” 他虽没看过草原,但老人说的景象却在脑海中出现。或许自己是见过草原的,毕竟十六岁前的事情,自己什么也记不起来。 九公年纪很大了,连他自己都已经老的忘记了自己的年龄。萧离脑袋坏掉的那一年,姐姐萧南风带着他看病。大夫说:没得治。但也不用担心,死不了。 但是第二天萧离全身发烫,脸颊通红,见什么东西都想撞一下。大夫看了说:治不了,等死吧。 南风无声息的哭了,眼泪像珍珠一样挂在那张美丽的脸上。大夫不忍心,又说:去找打更的九公,老头兴许有办法。 南风大喜,回头却找不见了萧离。忙去寻找,正看到萧离和一头牛脑袋互顶。牛退后,萧离也退后。一人一牛同时加速,然后两败俱伤,尽皆晕倒。 九公见了萧离,稍作沉吟后说:“老头我的气功包治百病,看我能活这么大岁数就足以证明。丫头算是找对人了。” 自此萧离便跟着九公,学那连江湖卖艺的都嗤之以鼻的气功。还真是有效果,学了三年身强体健。可病还是没好,只是发病的间隔久了。起始的时候,四五天便要发作一次,之后是每个月发作一次。到了现在,一年之中只有夏冬两季发作。 萧离窃以为这不是什么气功的作用,因为全太平镇的人都知道,九公所谓的气功基本上可归于神鬼怪谈之列,纯属瞎扯。姐姐南风教育他:“没有用,你能像现在活得这么好。” 萧离答:“有些病不用治就会好的。生命本来就很坚强,你养的那条狗倒是给它看大夫了,终究不是病死掉了,也没有比野狗更长命。” 南风诧异:“小黄不是自己跑丢了?” 萧离说:“是病死的,我怕你伤心就没告诉你。” “你把它埋哪里了?”女人总是伤感而又深情的。 萧离一声长叹,感慨说道:“它终归逃不过宿命,我把它埋进锅子里了。” 南风连着三天不和他说一句话。 萧离埋怨九公,起初他也不忍心吃掉小黄。但九公说:畜生被吃掉,下辈子就可以转生成人,脱离畜生道。萧离觉得九公说的很有道理。小黄活着的时候没怎么爱护它,如今死了,能帮自然要帮一下。 因为小黄的缘故,两人突然亲密起来。 年龄,岂止是阻挡不了爱情,也阻止不了友情。 超度小黄之后,两人心满意足,九公打着嗝:“从今天起,你我就是兄弟。我一定尽力把你的病治好。” 萧离瞪大眼睛:“原来你没有把握的,之前还说的那么好听,让我给你带酒,还要替你去上夜打更。” 九公说:“我们现在是兄弟了,做哥哥的不能骗你。不过你放心,就算你这怪毛病治不了根儿,我也能保你不死。嗯,起码保你活到二十五,娶妻生子。你要是能抓紧点时间,还能听到儿子叫你爸爸呢。” 萧离大叫:“我都十九了,老头。” “所以你才要抓紧时间。”九公把梆子交给他:“晚上别忘了值夜,打过二更就回去吧。这夜冷的要死人。” 夜色降临,萧离揣上梆子上街。大夫说过,他这是气血两热的病,血气旺盛到极点,最终涨破心脏和血管而亡。这个病不怕冷,可他现在也觉得冷,鼻尖要被冻下来一样。 长街静寂。 一更敲过梆子,街头走到街尾,差不多就到了二更。萧离觉得打更这种事大可不必,一点作用没有。况且太平镇这么大,却只有九公一个打更的。城南响起梆子声,城北的狗都听不到。老头也是一样的看法,所以向来敷衍。很多时候,萧离彻夜没有听到过梆子声。 今天是冬至,九公说:“今晚的梆子一定要响的,这是规矩。” 萧离心里突然生出莫名其妙的感觉,不自觉的回头看。两只猫咪不畏严寒,旁若无人,互相蹭着身子的走过来。其中一只朝萧离撇了一眼,很是不屑的样子。 他回报以同样的不屑的表情,再回头时候,一个黑影突然凭空落在街上。他听到一声呻吟,确定那是个人。赶紧跑过去看,还真是个人。 黑灯瞎火的夜,只要不是鬼就好。 那人一身黑衣,蒙着脸,这造型显而易见的不可见人。强盗?杀手?肯定不是小偷,小偷有钱弄这身行头,也不会天寒地冻的出来干活。 那人趴在地上,用一双夜色中还隐闪着亮光的眼睛看他。萧离靠近,能闻到血腥气混着别的奇妙的味道。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萧离问。 那人不答。 萧离又说:“你应该是个坏人,好人不会这样出场。”那人开始喘大气。萧离说:“别担心,我是个好人,所以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救你。农夫与蛇的故事希望不要在我身上发生。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没?” 那人不答,喘气更粗。 萧离又说:“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句话也不说。不通人情,就是真救了你,你也不会感恩的。我是个好人,但不是个蠢人。再见!”说完转身就走,走没几步回头看看,那人一动不动,还是没有开口相求的意思。他随即转身回去。 “虽然不救你,也要看看你是什么人。”人的好奇心总是太大,有时候超过理智。 扯下面巾那一刻,萧离的好奇心被极大的满足,又被极大的激发起来。 面巾下是张美丽的脸。细长的眉毛,一双含着怒气与恐惧的眼睛,薄的唇角微微翘起来,还有一颗淡淡的痣。看起来总有些挑衅的意味。 这张脸萧离认得,她是苏怜。 苏怜常策马当街,不知是为了展示自己的骑术还是展示自己。一阵香风吹过,棕色大马踏着哒哒声音警告人群。苏怜的马最看不顺眼萧离,因为只要遇见萧离,这马奔过去就是一脚。最严重的一次,萧离断了两根肋骨。上门讨要说法,苏怜反怪萧离先惊了她的马。他又去报官,官府说:这个……那个……那个…… 官府的说法萧离只明白这两个词,三个字。他心中不服,意欲报复。大姐南风知道他的脾性,便劝:“你跟一个女人计较什么。” “是她的马伤了我,我不是跟她计较。” 南风说:“跟一个畜生,就更没必要计较了。” 是呀,苏家在太平镇可是有势力的,不好惹的很。萧离是个明白人,南风给了他梯子,自然懂得下来。 晚秋的一天,苏怜又骑着马当街漂移。那马看见萧离,气儿不打一处来,抬起前蹄就要找事儿。萧离实在忍不住了,闪过身子一拳打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马和苏怜一起斜飞出去,像个展开翅膀的大蝴蝶,砸在了花丛中。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匹马。最奇怪的是,苏怜也没有找他麻烦。这也是萧离的好奇之一。 此时,他看着苏怜躺在地上,喘着大气,最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救还是不救?这不是个问题,问题在于苏怜。为何这个千金小姐,叱咤太平镇的姑娘,眼下是这个打扮,这个境况。做贼,她不需要呀。杀人,她估计不敢。私会情郎,萧离觉得这个答案最有可能。但这身打扮,一定很影响情调。 苏怜见他一直望着自己,双眼朦胧,脸上出现奇怪的表情。重伤之下,竟然发怒。可惜无法动弹,苍白的脸上憋出一丝红来。 “呀,你这是生气么。”萧离伸手摸摸苏怜的脸:“皮肤真好,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样。” 苏怜终于提起了力气,开口说:“滚!” 萧离说:“好的,再见。” 第2章 第二天 苏怜听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心想:南风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弟弟。 她伤的够重,趴在地上很难移动。心里焦急:若被人发现,那可不得了。好在正值夜深,天也冷的很,街上早早就没了行人。 缓了一会儿,身上终于有点力气,用手扒着地面,艰难的向街道旁边的小巷子里爬。 回家是不可能了,这个伤休想一时半会儿能起来。但好歹要找个地方躲一下,小巷总比大街上好。今夜的事绝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其实已经有人知道了。 萧离并没有走远,他故意渐渐放轻脚步,就是想看看苏怜是什么情况。 苏怜用手抓着地面,使劲儿爬着,活像一只树懒。貌似太平镇没有人知道树懒是什么玩意儿,好像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怜也听到了,身子颤抖一下。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忍着疼痛,恨不得变成一条蛇,可以不用手足就能游到黑暗的角落里。 苏怜猛觉入骨的疼痛,身子忽地被抱起,是萧离。 “别乱动。”萧离说。 抱她钻进小巷子里。巷子狭窄幽深,夜色中黑暗迷蒙。两人躲进角落中,只见街道上一群人影呼啦冲了过去,手中持刀,夜色中也闪着寒光。脚步忽然停住,然后一阵凌乱。 萧离心道:糟了,听声音这群人是要回头。苏怜肯定惹了大麻烦,人家有刀,说不定要搭上自己的命。 正想着,数个黑影堵住了巷口。有人说:“在这里?”又有人答:“错不了,血腥味就在这里。” 萧离心中叫苦,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自己这热闹看的,现在想要脱身都难。闲事莫管,大姐南风的千叮万嘱,他这时候全抛在脑后。人性大概都如此,更喜欢看认识人的热闹。 萧离心想算了,不是不救苏怜,是没有能力。这与好人坏人没有关系,若是救人一命,要搭自己进去,想来绝大多数人不会去做。而眼下的情况,他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救不了苏怜。 心里这样想,手上就有了动作,轻轻的将苏怜放到地上。苏怜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恼了。也许是对于见死不救这种卑鄙行为的鄙视,她在萧离准备偷摸溜走的时候,轻轻呻吟一声,也许是真的痛的无法忍耐。 一声呻吟之后,听到有个声音呼喊:“就在这里!” 一声呼喊,几个黑影飞奔而来。巷子里虽然黑暗,近了却也不是完全不能视物。只见两道寒光划破夜色,冲着萧离和苏怜躲藏的地方而来。萧离抓住苏怜挡在身前,苏怜吃痛,惊呼出声,却见寒光忽地散开来,冲过来的黑影扑倒在地。 这些人突然莫名的死掉,匪夷所思,惹人费解。 萧离深吸一口气,背上微凉,已有了冷汗。苏怜说:“还不快跑。”他这才反应过来,背起苏怜狂奔。 在如破蜘蛛网的小巷子里,左转右转的,终于回到自家门口。 轻轻叩门,随即传来南风的声音问:“是萧离?” “是我,姐。快开门呀,出事了。” 南风赶紧开门,见萧离背了个人,忙低声问:“怎么回事?” 萧离说:“你朋友。” 南风皱眉,待萧离把苏怜放在床上,她才看清。两人虽然身份有别,却是要好的朋友,闺蜜级别的。只是这份友谊无法改变苏怜对萧离的看法。 有些情感是奇妙的,讨厌一个人和爱一个人都一样,根本没有原因。 苏怜看到南风,心安了不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人便昏了过去。南风冲萧离说:“你出去,我要给她治伤。” 萧离说:“姐你除了酿酒还会治伤呢,我得看看。” 南风又说:“得把她衣服脱掉。” 萧离说:“我来帮你。” 南风作势要打他,萧离闪身出了房间。她解开苏怜衣服,见她胸部美妙之处印着一个红色掌印,皱起眉头,低声说:“不是遇见我,你怕活不过今晚。” 长街上灯火通明,身着铠甲的士兵,在太平镇的每条大街策马而驰。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铠甲和佩刀摩擦的声音,无不在告诉人,今晚发生了大事。 小巷内躺着七具尸体,明儒正在仔细查验。 这七人都是明府护卫,虽算不上一流,却也称的起好手二字。那夜闯明府的黑衣女子已然被自己重伤,料无还手之力,重伤之下也不会逃远。但这七个已死的护卫,却让他迷惑起来。七人死的蹊跷,即无内伤,也无外伤,亦非中毒,七人也看不出打斗挣扎的痕迹。死的宁静而且淡然,这绝不是那个重伤的刺客能做到的。 将军府的骑兵,已在太平镇搜索良久。虽然没有回报,但明儒料到不会有什么消息,吩咐随人将七名护卫的尸体搬回去。又问:“老二怎么样了?” 随人答:“一剑穿胸,没伤到要害。” 这就是死不了。 明儒心中有气,这个不肖侄子,死了也没什么可疼惜的。除了惹事败坏家誉,也没什么别的本事。若不是父亲偏爱,自己压根不会管。都说富贵不过三代,明家在这一代人手里愈发强盛,可下一代就难说了,眼看是没有可成气候的人。尤其是老二明浩鸿,一无可取之处,简直对不起他的名字。 明儒略作沉吟,吩咐:“让所有人都回去,还有将军府的。” “不再搜了?” 明儒说:“人既然没死,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这是冲着老二来的,不是冲着明家。他若在外面有什么恩怨,被人寻仇也是自然。这也是个教训,不要以为自己是明家子弟,就能在太平镇横着走。” 街上又恢复了平静,但一番折腾下来,许多人都彻夜难眠。天刚亮的时候,苏府的下人满街的转悠,因为他们的小姐找不到了。 很多人都知道的这个消息的时候,萧离刚刚睡醒。 九公教的气功有个好处,晚上练起来,很快就能入睡。然后进入一个漫长的梦,那梦就像是个迷宫。 迷宫里绚丽多彩,头顶一闪一闪的,如同挂满星辰。还有看不清长相的美女,身材妖娆、扭动的腰肢,惹火得不得了。每次都是在看到这个景象的时候,他心里如同火烧,一口气憋在胸口惊醒过来。 九公说这是正常现象,是所谓心魔。修习任何功法,皆有心魔,视人而不同。佛祖得道,亦有魔女相扰。等过了心魔这道坎,才算得上登堂入室。 萧离当时嗤之以鼻。气功一说,只是神棍一流。街上那些卖艺的,说什么发功治病,大都不可信。若如此,岂不是要发大财,还用在街上摆摊。但也不得不信,自己的命已经寄托给九公所说的玄妙气功了。 每一个早晨,萧离都无比高兴。他多怕某天睡下,看不到次日朝阳。他不怕死,可是他想活下去。 每个人都在努力活下去,不管他活的多么可悲和自卑。不是为着某种希望,这是生命的本能。 南风常告诫萧离:闲事莫管。昨晚他救下苏怜,也许正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或对自己的可怜。 苏怜躺在床上,脸色略显苍白。因着重伤的缘故,萧离推门进来时竟没将她惊醒。少女横陈,即使眼下的场景,同样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萧离吸一口气,低声说一句:“小妖精。” 南风从外边回来,冲他使了个眼色,萧离轻轻关上门走过去。 “苏家的人正在找苏怜。”南风轻声说:“满大街的找,现在谁都知道苏家小姐找不到了。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萧离摇头:“你问她好了。那个时候,她那身装扮,肯定是没干什么好事。为了救她,差点小命没保住。” 南风变了脸色:“闲事莫管。” 萧离故意走过昨晚那条小巷,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恍如一切是梦,也无人谈及。大家聊的都是苏怜不见的事。 各种版本都有,有说是和人私奔的,有说是被淫贼掳了去的。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好结果。一个女孩的清白,就此而毁。再细想下去,自己可能会变成淫贼的。若是淫过,被说成淫贼也没什么。现在只是摸了把苏怜的脸而已,若是被认定为淫贼,那也太亏了。 卖肉的胖屠向萧离喊着:“小子,过来喝茶。” 胖屠人如其名,一个胖字就完全形容了他的一生。身高不过五尺,体重超过三百斤,看上去就是一团肉。一个卖肉的屠夫,倒是风雅的很。砧板上不但放着猪肉,还有沏的喷香的铁观音。 萧离一摆手,说了句:“没空。”加快脚步走开。 转过两条长街,看到苏府的大门。两个家丁守着门口,大门关着。 萧离上前,一家丁挥手拦住:“干什么的,哪家的奴才。”这句话萧离就老大不开心,他是穷了点,穿的也有点土气寒酸,可绝不是奴才。他忍住气,说:“我要见苏先生。” 家丁哼一声:“苏先生也是你配叫的,什么东西,快滚。” 萧离有点压不住火:“去告诉苏万全,我有事找他。” 家丁愣了一下,晃了个神才想起来,苏万全是自家老爷的名号,实在忍不住:“小子活够了吧,赶紧滚,否则……” 萧离笑说:“大户人家的狗,果然叫的更厉害些。” 两个家丁闻听,一起怒吼着扑向萧离。 识得萧离的人,谁都知道他是个好脾气。其实他也暴躁,只是姐姐南风早晚叮嘱他不要惹事,这才变得软弱了许多。可今天就是莫名其妙的火大,也许这就是心魔吧,手脚总是很激动。 两个家丁刚到身前,他转身一个鞭腿,还没听到两人的惨呼声,就已撞到门前石阶,晕了过去。 萧离愣在原地,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做到的。转身摆腿这一套动作,好像非常熟练似的,就像身体的本能。心惊之余也忘了来意,飞也似的逃走了。 第3章 异兆 萧离原本想告知苏万全苏怜的消息,却惹了一肚子气,还动手伤了人。 之前少与人争执,更没有动过手,全是动口的。今天第一次有人冲他挥拳头,自己的反应竟然让自己大吃一惊。原来自己也不是看起来那么瘦弱,没来由的一股自信升起来,世界像是有了新的变化。 回家吧,苏府受的气,当然要出在苏怜身上。还没到家,好友莫雨修将他拉到无人的巷子里。 “昨晚怎么回事,苏怜在哪儿?”莫雨修开口就吓到了他。 “你什么意思?”萧离反问,心想他莫不是都知道了。 莫雨修又说:“昨晚是你替九公值夜巡更,街上乱那个样子,将军府的兵,明府的人,大清早苏怜就不见了。这中间的关联可想而知。” 萧离问:“什么关联。” 莫雨修说:“明浩鸿垂涎苏怜很久了,那个败类几次调戏苏怜,肯定是昨晚仗着明家的势力把苏怜掳走了。” 萧离故作震惊:“那不会吧。” “明家在太平镇横行霸道这么久,什么事干不出来。”莫雨修咬牙。 萧离说:“说话小心点,咱们惹不起的。也不要想着苏怜了,咱们也惹不起。我看她跟明浩鸿挺配,门当户对。一个纨绔,一个泼妇。你是个才子,但她不是佳人。长得是可以,但配不上你。” 莫雨修看他一眼:“我去苏府看看。”说完就要走。 萧离一把拉住他:“苏府能让你进?他们家的狗见谁咬谁,我是领教过了。” “可我不放心……” 萧离重重一拍他的肩膀:“不放心也轮不到你。”又见他一脸沮丧,便又说:“我只能告诉你,你担心的事没有发生过。就是昨晚,我还见到苏怜兔子一样的从我身边跳着跑掉了。” 莫雨修听完,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了,扭头跑掉。 萧离莫名其妙,心中隐有不妥,觉得苏怜在自家不是件好事。又埋怨自己多管闲事,不听姐姐南风的话。心想不如回到家里,把苏怜扛去苏府,扔在门口。这事不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么。 急忙回到家中,也不和南风打招呼,推开房门就进。 南风喊了句:“不要……” 已经晚了。 萧离但觉眼前一黑,似是一道光射入眉心,顿觉头痛欲裂。接着便像是做梦一样,梦里还是那个迷宫以及妖娆的身影,只是现在像是有着浓雾,迷迷蒙蒙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太平镇的上空,突然出现一个黑洞,吞噬着天空的白云。天空犹如翻腾的大海,云像浪花一样涌动。这景象只是持续了片刻,就突然归于平静。只这片刻,已看傻了许多人。其中就有明儒,看着方才那一幕,他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萧离已经不清楚自己的状态。如果是清醒,可眼前这一切都是梦中的景象。如果昏迷着,身体的感觉又很清晰。 他能听到南风焦急呼唤的声音,能感觉到南风吃力的把自己扶到了床上。他还感觉有人在他耳边吹气,应该是苏怜。因为到了后来,他听到苏怜厌恶的声音:“他怎么跟我躺一起。” 这之后,世界就开始安静了。 梦中的景象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他每天都做的梦。除了多些雾一样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在坟地里待久了,也会觉得风光无限好。但现下的梦境,那雾一样的东西渐渐散开,变成一丝一丝的,缠绕着美女的身影,和那些摇曳勾魂的身姿一起舞动。 往常这些都只是看到如影子相似,眼下这些影子却在慢慢向他走来。他努力向前,每一步迈出像是背着万斤巨石。他终于看清了那些影子,竟变成了一个个骷髅,有的持刀,有的拿剑,有的端着长枪。就像战场冲锋一样,骷髅大军朝他冲杀过来。 他的胸被刺穿,真实的疼痛感痛入骨髓。一只手臂和两只脚被斩断,接着看到一柄大斧将自己头颅砍下来。脖颈处一阵冰凉,说不出的爽,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吧。 可悲的是他又复活了。完好的手足,完好的脑袋,然后又宛如身处战场,再一次看到自己的头颅飞向远方。这样的情景复制了许多次,每次都是很清晰的惨痛和死亡的感觉。他无数次反抗躲避,最后一次,他手脚都断了,脑袋却侥幸的保留下来。他忍着疼痛滚出了重重包围,人便从梦中醒来。 他醒的时候,苏怜早就醒了。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昏了两天一夜。 南风着急询问,苏怜在一旁冷言冷语。 他下床又蹦又跳,在院子里转着圈的疯狂跑,像疯了一样。 苏怜对南风说:“他该不是傻了吧。” 萧离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切实感受一下手脚还在的感觉。跑的没有了力,心里却很满足,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喘。 “萧离,你感觉怎么样?可别吓我。”南风关切问他。 萧离说:“感觉很好,从未有过的好。姐,我是怎么晕过去的,我记不得了。” 南风说:“你老毛病突然犯了。” 萧离说:“就觉得老头气功不大靠谱。有一天我病好了,也是自己熬好的,你可别去感激他。” 苏怜冷哼一声,充满着不屑与嘲笑。 萧离猛地想起自己先前的打算。报之以冷笑:“你还在,我这就把你送回苏府,死活跟我们没关系。”说着要上前动手。 苏怜说:“我现在重伤未愈,无法行走。你一动我,若有个好歹,你能担得了么。” 萧离说:“你若死了,就扔河里喂王八。自己干的事自己清楚,我把你抖出去,苏万全也保不住你。”之前听了莫雨修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苏怜的事还真是跟明府有关。 苏怜有点恼了:“不用你管,我写封信给你送去苏府,我家人自来接我。你不知道我讨厌你么?” 这就是好人的下场。农夫与蛇的故事就要发生了,即便是条美女蛇,萧离也不想被她咬一口。苏怜似是早有打算,信早就准备好了。 南风说:“现在别去,你刚醒来,回屋调养一下。” 萧离说:“怎么调养,又没感觉什么不好的。要不来壶温酒,来只烧鸡吧。街口那家不错,口感味道都是上佳。” 南风说:“不是让你吃。按照九公说的,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南风的话,他向来都听,回去照着九公的法子盘膝而坐。今天的感觉特别的不同。先前怎么也静不下来,浑身难受,全身刺挠的痒。今天却舒服的很,真觉得身体有气一样。身体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轻飘飘的,有股隐隐的热气,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所过之处,无不充满着力量。好似头脑都聪明了许多。 这一坐,竟然是四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听到南风的声音响起,在和苏怜低声说着话。隔着房门,差着十几步的距离都能听到,暗暗奇怪自己的耳朵怎么变得这么好使了。 只听苏怜的声音,悄悄说:“怎么样,他死了么?” 南风说:“应该没有。” 然后是一声冷哼,听着腔调,不用看就知道是苏怜。摸摸怀中苏怜写的信,这才是正事,把小妖精送走才是关键。喊一句:“姐,我出去了。”没等南风说话,就已跑到大街上了。 萧离总觉得今天特别不同,感觉走起路来脚下都带着风。一步迈出,好似要飞出去一般。 到了苏府门口。苏家深宅大院,一户就占了一条短街。除了苏家上下,即便是白日也很少有别人从此经过。看门的还是那两个家仆,他们见了萧离,脸上即惊又恨,其中一个说:“你这小子还敢来,快去叫人。” 萧离嗤一声笑:“把信交给苏万全,若是不看,后悔了可与我无关。”说完转身离开,把苏怜那封信往身后甩出去。他却不知道那封信直飞出去,速度不快,却直接钉在了大门上,入木三分。两个家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萧离虽不知道,这一幕却看在明儒眼中。他本是来找苏万全的,却看到了这一幕。 明儒笑容亲切,萧离经过他身边时候,他对萧离说:“少年人,很不错。” 萧离不解其意,但看着明儒,心中莫名有种害怕的感觉。他不识得明儒,太平镇的人识得明儒的太少了。除却明家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苏万全。待萧离走远,他还在寻思,哪家的少年,会有这般功夫的。 似是想到了谁,随即摇头,自语道:“不会,不会,不该是他。” 举手一招,钉在大门上的信像个鸟一样,挣脱束缚飞到他手中。他打开信,看后轻笑一声,冲两个家人说:“去跟你家老爷讲,他女儿有下落了。”又回头看了看,萧离已没了影子。 也许天气太冷,时辰还早,但街上已愈少行人。肉铺的胖屠还没有收摊,砧板上沏的铁观音冒着热气。他正在给一群小孩子讲着故事,像个说书人一样。讲的是魔帝乱世,诸神陨落。说的天花乱坠,口水四溅。小孩子都爱听神呀怪了的东西,白天听的起劲儿,晚上怕的喊妈妈。今天的听众却多了一个,是九公那个老头。 九公也看到了他,双眼放光,很惊喜似的。 “小子,今天感觉怎么样。” 萧离说:“好,从未有过的好。” 九公大笑:“老头的气功厉害吧。来,吩咐你一件事。” 萧离无奈走过去,九公说:“老头我想吃肉。” 萧离看着砧板,说:“这不有个这么大的猪头,胖屠也不会收你的钱。” 胖屠笑笑,继续自己的演讲。边说边比划,配着他那矮胖身子,说不清楚是可爱还是可笑,也难怪孩子们喜欢。 九公摇摇头:“我想吃小的。” 小的?萧离明白了:就像小黄那么小的。 第4章 一些旧事 苏府。 苏万全把信看完,确定是苏怜的笔迹。但这封信由明儒送来,还是让他略觉讶异。 明儒将当时的情况说明,又说:“这件事也蹊跷,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什么人敢打苏家的主意。” 苏万全一脸忧郁:“老弟可能不知道,这年头生活有多艰难。为一口饭,烈女能变成荡妇;良民可以变成窃贼。谁又说的清呢。太平镇也只是个名字,又不是真的太平。” 明儒叹气:“这话是真的,我也只是离开十年,家乡已不复往日。难道真的是世道变了。苏怜找不到了,我侄子浩鸿又在府内被人刺伤,差点没了一条命。”说完拿眼偷瞧苏万全,仍是一脸忧郁的样子。 “明府发生的事,你是知道了?” 苏万全说:“我说不知道,你能信我。” 明儒笑:“老哥说的话,我向来信。就像小时候一样,老哥说小雅不喜欢我,于是我便信了。” “你那时候真有骨气。你说:‘她不喜欢我,我也便不再喜欢她。’” 明儒陷入忧伤:“她嫁人那天,跑来告诉我,其实她打小就喜欢我,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是我对她说你不喜欢她的。” “苏怜长得很像她。” “女儿自然像妈妈。” 明儒离开,两人本是自小到大的好友,但每每说到这件事,便无法继续下去。恨么,明儒不恨。他只是怪自己蠢,然后开始恨自己。 夜,依旧寒冷无比。 他也不知自己在城头坐了多久,守城的人把他赶下去的时候,他才发现已经是夜了。 守城人不认得他,他是明儒,明将军的小儿子。自小在太平镇长大。多年在外,如今太平镇认得他的人除了明家上下,已经没有几个。 有一次他牵着狗出府,许多人一眼就认出那是明家的狗,于是立刻对他敬畏起来。因为这条狗,证明了他是明家的人。 他从城头下来的时候,见到城墙下一个胖子正拉着个少年晃晃悠悠的,两人像是都喝醉了。那胖子够胖,从未见过的胖,眼力稍差劲点的,都看不出他的两条腿。 他跟上去,因为他猜到这个胖子是谁了。若太平镇除苏万全外还有人能一眼认出他的,那就是眼前这个胖子。 胖屠走一步,萧离也跟着走一步,他是被胖屠逼的。 胖屠白天只喝茶,晚上只喝酒,而且总要喝醉。无论是喝一口,一壶,还是一坛。酒这东西就是奇怪,有些人怎么也喝不醉,有些人闻到就醉。胖屠属于后者。 自从南风开了家小酒馆后,胖屠每天都来喝酒,风雨不改。每晚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萧离一直觉得不能称之为客人,因为他从不付钱。南风说:“胖叔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这太平镇没比他更亲的人了。你送胖叔回去。”萧离自然不记得这些事情,没有南风那份尊敬感激。 胖屠很不客气,拉住萧离说:走吧。 胖屠住在城墙脚下,最靠近城门的地方。 这里住的,大都是三教九流中那些不入流的人家。所谓不入流,就一个字形容:穷。萧离很奇怪,胖屠不是穷人,他的生意极好,喝酒从来不给钱,又不找女人。 话说回来,他这个体型,再怎么有职业道德的也不愿冒这个风险。毕竟不能算作工伤。 工伤是什么?他脑海里有这个词,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问胖屠,胖屠说:“这个地方好呀,离城门近,又不吵不闹的。万一城里出现什么天灾人祸的事儿,两步就能逃出城,方便快捷。你明白不?” 萧离摇头,胖屠又说:“我听一些老人家说起逃难的事儿。大战之时,全城的人都挤着往城门逃,往往没到城门口就被踩死了。我这么胖,自然要为这个方面考虑。而且你要知道,人越是穷,越是平凡,心思也就越简单。没那么多勾心斗角,是是非非,人看人的眼神都是清纯的,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没有恨,没有瞧不起……” 萧离问:“为什么?” 胖屠说:“因为穷,所以想的就只是活下去,简单直接,所以纯粹。” 萧离说:“你不像个卖肉的。” 胖屠说:“对,我还杀猪。” 胖屠走路很奇怪,萧离早就有这种感觉。摇摇晃晃的,却不是喝醉那种人的走法。他弯着膝盖,只用脚尖着地,上身却绷得笔直。也许这是过于肥胖的人,在喝醉之后的特殊表现。 他要求萧离学他的样子,学起来还真难。开始的时候双腿都是疼的,到了后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的感觉。 特别是今晚,他觉得两腿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像是只要一用力就可以飞出去一样。从未有过的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膨胀着。九公说这就是气,气功的气。当有一天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的病就到了要好的日子。 幸福来得太突然。萧离心头一阵激动,不知怎么地双脚用上了力气,整个人突然箭一般的飞了出去,他啊的一声大叫,眼看就要撞在墙上,却被胖屠一把拉住。 胖屠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小子真行,这一下比狗还快。实话告诉你,这是我家传的绝学,学会之后追鸡撵兔子不在话下。你赶紧学会,到时候我也不杀猪了,改卖野味,这银子还不哗哗流进来。” 萧离呼出一口气:“什么家传绝学,屠夫的绝技么?” 胖屠说:“我家本来世代猎户,这跑跳窜的功夫本就是用来捕猎的。只是我是学不会了,只能改行当了杀猪卖肉的。现在有你,我又看到了重操旧业的荣光。” “拉倒吧。”萧离一脸嫌弃:“你那旧业没有任何荣光可言。”说完急急跑掉,然后是一声梆子响声。是呀,他还要替九公值夜。 胖屠心想:九公越来越老,真是可怜。想到这里回头看去,明儒也正看着他。 胖屠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儒答:“月前。”又问:“那是你徒弟?” 胖屠摇摇头:“他不是干屠夫的料。” 即便天生是材,萧离也不会去做屠夫。他宁愿白天时候卖酒,晚上时候打更。 夜不是很深,也不是很寒,街上也还有着行人。 萧离很能理解九公为什么喜欢打更,因为夜里总能看到一些白天看不到的事。 春风楼的灯笼亮着,隔得老远就传来歌声。莫雨修背着琴走出来,像做贼一样左顾右盼,见到萧离时神情非常尴尬,转身赶紧逃开。 萧离也觉纳闷,几步就追了上去。说也奇怪,今天自己走起路来似乎特别的快。 他一把抓住莫雨修:“干嘛跑呀,这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莫雨修吱吱呜呜的不说话。 萧离一下子明白了:“你来弹琴卖艺?” 莫雨修脸一下红起来,在他来讲弹琴卖艺和卖身没什么区别。 萧离说:“这又没什么丢人的,我倒是想来卖,可人家看不上我。我也没有你那份手艺,靠手艺吃饭,正大光明。” 莫雨修怎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觉得斯文扫地,情何以堪可也无可奈何。 明年秋是神都大考,天下读书人都在盼着的鱼跃龙门的日子。但想要有个好仕途,就要先进太学院。可神都太学院,那是非富则贵才能去的地方。非如此,即便是名闻天下的才子,也是仕途艰辛。前些年的李大才子,只因为不是太学学生,最后也不过是一个外放七品。李大才子一怒之下挂印而去。 莫雨修自认才高,但自觉高不过李大才子。 “所以你想进太学院?”萧离问他。 莫雨修点头。 “你不是说那是非富则贵才能去的地方。你恰好符合标准,既不富,也不贵。”萧离说话太伤人。 莫雨修说:“太学院的学生也不全是非富即贵。太学院招生向来是由地方举荐,举荐后考中则被录取。只是一直以来,地方官府举荐的多是些富贵人家。给了银子官府就举荐你,到时候谁能上太学院,还得各凭本事。” “多少钱?” “一千两。” 萧离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银子,还真狠。一千两够我和我姐吃活六七年的了。你这还卖琴赚钱呢,把自己卖了都不够这个数。” “苏怜本来说要帮我,但现在苏怜也出事了。”莫雨修说:“我打听了一下,还真和明家没有关系。想来也是,苏家也是太平镇大户人家。明浩鸿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苏怜说要帮你?” 莫雨修点点头。 “她有那么好心?” “我知道她跟你有点矛盾。”莫雨修说:“但她和你姐姐关系非常,跟我也算是莫逆之交。你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萧离冷哼一声:“莫逆之交?我看你是想说青梅竹马吧。不过这小丫头肯出手帮你,也算是个有情义的。一千两可不是个小数,怎么越听越像戏文里的故事,秀才进京需盘缠,小姐躲在后花园。” “我可没有……” “知道你没有,你要是有了倒好。”萧离说:“钱的事儿,我给你想办法。你这十根指头一张琴,老死也赚不到一千两。” 话说的不好听,但莫雨修承认,每一句话都说的很在理。 第5章 开局 苏怜将就着可以从房间走出来,把自己摆在阳光下,脸上雪白的肌肤发着淡淡的光。 萧离在一旁偷偷瞧着。心里嘀咕,苏府已经收到信了,怎么还不派人来接苏怜?苏怜答应资助莫雨修,该如何开口呢,又不能让莫雨修知道苏怜在自己这里。 这个酸秀才,平日看不上用钱做梯子的事儿,为着一个太学院的举荐名额,也能理所当然的低下头来。 他几次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样子全被苏怜看在眼里。 “你想说什么?”苏怜问。 萧离摇摇头。 “不愿意说拉倒。”苏怜说。 “别呀,问你件事。”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问。” 苏怜一脸正经的样子:“我美吗?” 萧离想了想:“就某个角度来讲,你算是极其美的。” 苏怜不解:“什么角度?” 萧离说:“当然是凡人的角度,仙女我没见过,可不敢说你能美过仙女去。” 苏怜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萧离能说出这种话来。 “差强人意,算过的去。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听听。” 萧离说:“两件,一是关于莫雨修的,你答应过他的事。二是关于你的,苏府什么时候来接你回去。” 苏怜了然于心:“第一,我答应帮他获得举荐名额,可他不愿向我爹低头。一千两银子不多,可眼下没有,总得回到府上才行。第二,我让你带的信,只是报了个平安,却没敢说我在这里。我的事你最清楚,若是被旁的什么人知道我在你家,连累你也就算了,可我不想连累南风。” 萧离气恼,原来丫头先前是在耍自己。什么苏府来接人,全是瞎扯。 于是就说:“既然不想连累我姐,最好赶紧离开。我若是你,用爬的也爬回家了。话说的好听,事儿却不做。貌似这几天除了你失踪的消息,也没别的怪事发生。我想你现在出去也还是很安全的,况且你是苏家小姐,太平镇有几个能不买你家面子的。” 苏怜说:“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事么?” “不要说,我也不要听。”萧离立刻打断他。 有些话听不到是最好的,因为有些事最好不要知道。 猜到是一回事,知道是另一回事。两者还是很有差别的。 萧离心里憋屈,若不是姐姐南风执意留苏怜养伤,他肯定扛着她扔到苏府门口。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南风从地窖上来。地窖里是她秘法酿制的美酒,瓷坛泥塑也封不住的酒气,只能全闷在地窖里。她脸被酒气熏得红红的,双眼迷离,额头沁着几粒细小的汗珠。 酿酒这活儿,传闻酿造期间不能开口,但萧离总也闭不上嘴巴。一来二去的便都只能自己干。 苏怜突然问:“我和南风谁美?” 萧离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先说句假话听听。” “那自然是你美。” 苏怜不高兴,她此时看南风,也觉得美过自己。但自己觉得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人嘛,总难免会谦虚或者自卑一点,对自己评价低一点也是正常。可被别人说出来就不同了。尤其是萧离,说话的样子一脸欠揍,不等开口就想一拳打过去。 两人天生性格不合,即便是一男一女,也毫无吸引力可言。 南风早看透这一点,冲萧离说:“你还不去找九公?” 他是要去找九公,这两日少见他在街上行走。那么大年纪的老头,这样寒冷的季节,夜里冻死在床上也没人知道。况且他这几个晚上都很不好过,睡梦中全是狰狞的骷髅大军,持着刀枪各式兵器向他杀来。自从那天晕倒之后,每晚都是如此。 如果这也是心魔,那就太可怕了。每日醒来,像真厮杀了一夜似的,身体的每一处关节无不酸痛,像被抽干了力气。搞的他都不怎么敢睡觉,生怕入睡后死在梦里。事实是他已在梦中死了成百数千次,一遍一遍的重复,一遍一遍的死亡。 他想可能是九公教的气功,自己练出了岔子。可身体上的感觉却是很好,凝神静气时,觉得像是泡在热水里一样舒服。像有一条温暖的溪流,在身体里流淌来流淌去,那感觉说不出的美妙。如果说这就是气,他觉得自己算是小成了。 可这几晚的梦,实在折磨人的够呛。昨晚更甚,那梦就是个修罗战场,堆骨如山,血肉横飞。血色的天空,黄沙的大地,死亡的气息弥漫到灵魂里。若说这也是心魔,那也未免太吓人了。他一直以为,心魔应该是妖娆的美女,在梦中勾引自己,好让自己走火入魔。以前的梦境貌似正是往这个主题发展的。 九公,作为一个孤苦穷困的老头,住的地方和胖屠一样。他们甚至可以说是邻居。两家中间隔着一户,本来住的是个寡妇。那寡妇萧离见过,三十五六的样子。长得不甚美,但韵味十足。 少女,少妇,寡妇,男人最喜欢的可能还是后者。九公多大的年纪,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可毕竟还是个男人,或者说曾经也是个男人。因着对美好的追求与回忆,以及对逝去的青春的缅怀,于是他去偷看寡妇洗澡。 然而被发现了。 寡妇披了衣服钻出来,九公破口大骂:“好你个杀猪的,身子胖,胆也跟着肥起来,做这种下流事儿。” 胖屠呜啊呜啊叫着跑掉。 萧离认为胖屠要么是倒霉,要么当时也在偷看寡妇洗澡。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那之后,胖屠隔三差五便给寡妇送去些猪肉。 到了地方,寡妇正在门外。她认得萧离,冲他微微笑。 萧离不禁打了个哆嗦,听到有人喊:“寡妇英,又在勾引男人。”然后听到门咣当关起来的声音。 九公似是不在家。这老头只要在家,他一进院子,老头的声音就响起来。但房门开着,老头从不这样。 他径直走进屋子,却见九公闭着眼睛端坐在床上,正是打坐练功的姿势。 九公之前说过,打坐练功时候不宜打扰。萧离只得等待,实是百无聊赖。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动静,心里犯嘀咕。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伸指头在他鼻下试了试,一点呼吸也没有。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老头呀,这花花世界还是没能留住你。 九公却突然睁开双眼:“小子,以为嗝屁了吧。”萧离被吓得哎呀一声跳的老远。“告诉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死。老头我命硬着呢。”话说完就喘了起来。 萧离说:“我看你也不远了,生命终有尽头。活到你这个年纪,咯噔一下没了,才算福气。” 九公不理他,坐起身来,竟然显得有些晃荡。萧离忙上前扶住他,看来老头是真病了,亏他总夸自己气功了得,百病不侵。这下好了,招牌自己砸了。 萧离说了自己的事,九公在他身上又抓又摸又摇头。最后得出结论:心魔是也。其它一切正常。 又是心魔。 萧离半信半疑。不信,那毕竟不是一个简单的梦。信,心魔这东西鬼知道是什么。 “你有心魔么?”萧离问。 九公沉吟许久,先是摇头,后又点头。然后望着屋外的天空怔怔不语。那片天空上,一朵云被风吹开,变成一匹奋蹄的骏马。 “带你去看大夫吧?”萧离问。 九公说:“只是风寒,不需要大夫看。一壶南风酿的老酒,再来二斤狗肉,立马就能好起来。” “这个容易。” 老头斜眼看他:“你有钱么?” 萧离笑的一脸淫荡:“这个钱是有的,平日舍不得,今天是为你,万一你明天就吃不到了,那多遗憾。” 其实他还要去办一件事。 苏怜在他来找九公的时候,又给了他一封信。说:“把这封信给我爹,他就会给你银子,能解决莫雨修的事。我也是要脸的人,说过帮他,决不食言。” “真的?”他早就不信这丫头的人品了。 “不信的话,自己打开信来看。”苏怜一脸怪样子瞧着他。 萧离本来是想这么干的,被苏怜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你当我是什么人,偷窥别人隐私,那是变态。” 苏家门前那条街还是那么清静,看门的还是那两条狗。可今天这两条狗就顺眼多了。远远望见萧离,其中一人转身飞奔回府。萧离心道:该不是叫人去了吧。但看另一人的脸上堆着笑容,又不像那么回事。那人见了萧离,由衷的开心,笑的像是见到了亲爹。 “我要见苏万全。”萧离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已经去通报了,前几日是小的得罪,您可别怪罪。” 呀,才几日不见,素质变这么高。大户人家的狗,是调教的好。 不一会儿,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慌张着跑了出来。冲着萧离笑,腰身低着:“您请进,老爷正等着您呢。” 萧离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今日之前都活错了。那活的哪像个人,眼下的感觉,才是人的感觉。 第6章 绑架 苏府的阔气,完全超出了萧离的想象。直至此刻,他终于明白同样为人,但活法却是有着很大的不同。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吧,一种是活的像个人,一种是活的不像人。 毫无意外的,他是第二种。但姐姐南风也说过,平淡自有平淡的好处。山顶就那么大地方,不是谁都能够站上去的。 苏万全满脸和气,看不出一点富贵老爷的架子。苏家家训,子孙世代不得为官。他若是当官,看面相肯定是个好官。至少萧离是这样想的。 苏万全很是客气,招呼萧离坐下,吩咐上了茶。茶香四溢,闻起来就不是胖屠砧板上那种能比的。他看完苏怜的信,又看看萧离。笑着说:“是小女的笔迹,她眼下还好吧。” 萧离说:“她不是报过平安了,能吃能睡能作对,看情况比我还要好。” 苏万全又说:“钱不是问题。”冲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听命离开。 对于有钱人,钱永远不是个问题。当一个人觉得钱是个问题的时候,那只能说明他已经是个穷人了。 萧离有点烦,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说这句话。因为对他来说:钱似乎永远是个问题。 今天,这种感觉更强烈。 管家回来,取了大把银票。萧离一看,竟是一千两一张的,这一叠得数万两。忍不住说:“这么多!” “五万两整。苏家向来好客,生意能做到天南地北,都是各路朋友给面子。”苏万全满脸堆笑:“若是以后有什么难处,找人带个话就行。” “可也不用这么多?”萧离心里怪怪的,总觉哪里不对。 苏万全把信交给萧离看,只见上面写着:与来人白银五万两——女儿。 萧离心想:苏怜写这么多银子什么意思?五万两,对于许多人来讲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若是拿着这笔钱,跟姐姐到别的地方,这辈子可也就衣食无忧,早早就能享清福了。 不过南风肯定不答应,他太了解南风。 只听苏万全又说:“不知小女什么时候能回来?” 萧离说:“什么时候回来,全看她自己心情,我可管不了。要不你去接她,她不敢不回。” 苏万全眉头微微皱起:“小兄弟的意思我听不大明白。” 萧离奇怪起来,自己说的话并不是很难懂。倒是苏万全的话,自己听不明白了。 苏万全又说:“苏家世代为商,深知与人为善的道理。官场上的朋友,江湖上的兄弟,只要开口,苏某不是小气的人。苏某只这一女,视如珍宝,且她又与明家的小公子定了亲事,所以能尽早让她回来,也免得明家插手这件事。” 萧离越发听不明白了。 苏万全又说:“太平镇说小不小,说大也算不上大。明家只手遮天,来往江湖豪客都要给七分面子。苏某也没什么,就是有钱。有钱可使鬼神,想在太平镇藏个人,怕是很难瞒的过鬼神的耳目。” 萧离不解:“我听不懂你想说什么,但听得出来你在吓我。” 苏万全哈哈大笑:“苏某的女儿都敢绑了,怎么吓得住你。” 萧离脑袋嗡的一下。 苏万全拿出他第一次送的那封信,上面写着:爹,我被绑了。小贼而已,不敢害命,不敢图色,只敢贪财。准备钱救我——女儿。 萧离起身往外走:“太阳落山,苏怜回家。” 苏万全看看窗外,今日天空阴沉沉的,连太阳的影子都没有,不由得哑然而笑。 萧离出了苏府,他怎么也没想到,苏怜这鬼丫头编了这么个谎话。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变成了贪图钱财绑架勒索的强盗。 才到苏府门前那条街,迎面撞见莫雨修。 莫雨修问他:“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萧离抽出两张银票塞给他:“去办你的事。” 莫雨修看着银票愣住,又看看苏府的方向,若有所悟:“你是不是绑了苏怜,这银子苏老爷给的?” 萧离说:“没有的事。”自顾自的向前走。 莫雨修追上去:“苏怜的丫环告诉我,她家小姐被绑架了。是不是你做的?” 萧离心烦意乱:“你别乱猜了,办你自己的事吧。苏怜那丫头跟你前程比起来自己掂量。就算真是我做的也连累不了你,别的都是假的,银票才是真的。” 莫雨修停住脚步,似是想到了什么。 萧离也不管他,继续前行。却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瞧见是两个衙门的捕快,似是也正看着他,他心里更加烦躁。 街上人头涌动,身后已不见了捕快的身影,但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越发强烈。不是疑心暗鬼,是很真实的感觉。 闪身钻进一条巷子里,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在如蛛网般的巷弄里转了半个时辰,才稍稍安心了些,可那种感觉依然存在。 再回头看,长长的巷子没一个人影,可却安心不少。 回过头来,却见两人拦在前面,皆是黑衣,衣角用金线绣着个月亮的图案。二人怀中皆抱着战刀,神情木然。 萧离虽不认得他们,但认得这身装扮,他们都是明家的人。 在太平镇,只要见到这身衣服,且抱着战刀的无不心惊。 明家的人都用刀,且用的是军队战士的战刀。一来是显示身份,再则是说明自己不是江湖人,不问江湖事。 任谁遇见了持刀的明家人,都不是件高兴的事。萧离自不例外,他转身要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年。年纪与他相仿,略显苍白的面容,衣着华贵,这人他认得——明浩鸿。 明浩鸿单手捂着胸口:“人呢?” 萧离装傻:“你是在问我?” 明浩鸿嘴角微微扬起:“我认得你,打更那个小子。和你姐姐在城南开了个酒馆。你姐姐是个大美人,我见过的,等我和苏怜成了亲,可以纳你姐姐做小。” 萧离脸沉下来,任何人都不能侮辱南风。 明浩鸿点点头,对萧离双眼的怒气很是满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太平镇哪个姑娘不想睡我床上的。冲着你姐姐,我接了苏怜,就不追究你的事。” 萧离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明浩鸿:“装傻?你也真够胆大的,苏怜的事我全知道。苏叔叔死脑筋,说什么和气生财。我却不这么想,缺钱花可以直接开口讲,为什么要绑人呢。话说回来,我也曾想过绑了你姐姐,可不是为钱。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 他话还没说完,萧离骤然狂奔而上。还没冲前几步,一个黑衣人已按住了他的肩膀:“年轻人,不要冲动。要知道……” 不等他说完,萧离一头撞在他面门上,那人满脸血花,想不到萧离能有这手。 另一黑衣人持刀袭来,萧离一低头便避了过去。这几日在那恐怖的梦中被那些骷髅大军虐杀千百遍,虽然惊怖异常,可那些闪躲格挡,却在短时间内成了习惯。 两黑衣人同时出手抓住他肩膀,便觉有千斤之力压在身上。其中一人喝道:“跪下。” 萧离膝盖眼看要弯下来,于是抬起双肘猛往后击。但觉肩膀一松,跳起身子一个后摆腿,便将两人逼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如此,像是一种天生的习惯。落地后拔腿就跑,也正是这时候,他听到刀出鞘的声音。脚下加力,脑后寒风划过。他身子前侧,脚下却没有停,感觉到头发被刀锋划掉了几根。 明浩鸿叫着:“要活的。” 两把刀就像是两条狗,追着萧离屁股咬。慌不择路,眼瞅着巷子到了尽头,竟然是条死路。萧离觉得那道墙也不甚高,自己身高手长,只要蹬着墙面一借力就能翻过去。 想到这里,双脚用力,哪想自己整个人直接冲飞起来,越过了墙,又越过一家院子,最后撞入不知谁家的鸡舍内。 慌乱之中,还被某只鸡狠狠啄了几下。自己也没想到,能一下跳这么高这么远。想来可能是练了九公的气功,今日见证奇效。 听到墙外有个声音,是明浩鸿:“人呢?” “不见了。” “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走——” 萧离心道糟了。双脚轻轻用力,人便上了房顶。这时试着九公教的运转气功的法门,明显感觉到有股热流在体内迅速流动。深吸一口气,一步跨出,身体宛如大鸟一般越过四五户人家。心头大喜,双脚再稍用力,便飞跃更远。 有人见此一幕:“那是个什么东西?” “像是个人。” “不像,倒像是一头鹰。” 胖屠也在其中,用油腻的手摸了摸下巴,他下巴处并无胡须。 萧离又一个跳跃,人高高的在半空中,已能看到自家的院子,模糊中都能看到姐姐南风忙碌的身影。突觉得身子一顿,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似的,嗖的一声掉下来。头下脚上,好在落地时双手撑住地面,地上的青石板都被按出两个手印。 明儒冷冷看着他:“原来是你。青天白日,穿堂越户,飞檐走壁。年轻人你可见过太平镇之前发生过这样的事?不是别人没你这份能耐,而是不敢。” 第7章 越来越乱 萧离脑袋都大,说了句:“不允就不允。” 转身要走,明儒拦在他身前:“想去哪里?” “你未免管的宽了些吧?” 明儒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我都可以不管。但是可惜,你偏偏够格。掳人勒索,这我就要管了。” 萧离明白他说的是苏怜,这丫头简直害苦了自己。又想起明浩鸿正往家里赶,心头火烧起来:“老头,给我让开。”不管不顾的,像头发疯的野牛一样冲向明儒。 明儒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他忽然觉得全身力气一下子泄掉了。猛吸一口气,顿觉身体火一样烧起来。 明儒只觉手上一震,萧离肩头传来一股怪力,几乎震开他的手。于是加了手劲,反震之力却是更大。 诧异之余却也不在乎,却见萧离突然俯下身子,往地上一趴,双脚用力,竟像个蛤蟆似的跳脱开。 “走的了么?”明儒很自信。能从他手上逃掉的人,虽然不能算少,但也不能算多。无论是多是少,萧离都不在其内。 他伸手虚空一抓,萧离只觉得周遭的空气猛地压缩,直往自己身体里钻,然后顺着每一条经脉和血管冲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那感觉仿佛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连呼吸都无法自主。 空气中一声奇怪的异响,萧离顿觉轻松。 离自己不过尺余的距离,青石板上插着一把屠刀。 胖屠晃悠悠的走来,冲萧离说了句:“走吧。” 萧离飞也似的逃掉。 看着萧离悠忽而逝的身影,明儒说:“他又不是你徒弟。” 胖屠说:“我没想过教他杀猪,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行当。” “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 “你可知道他是谁?”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彼此的问题。胖屠转身离开,明儒想了想,跟在他后面。 萧离回到家的时候,明浩鸿早就到了。 不止是明浩鸿,还有苏万全以及将军府的披甲兵士,衙门的捕快。 南风和苏怜都在门口。他出现的时候,南风喜上眉梢,冲他喊:“过来。” 萧离跑过去,狠狠看了苏怜一眼。苏怜却像没事人一样走到萧离身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靠了过来。 明浩鸿大叫:“苏怜,你干什么?” 萧离也在同一时刻说:“你要疯?” 苏怜笑吟吟说:“看不出来么?” 苏万全脸色铁青:“还不走?” 苏怜摇摇头:“爹,你让我走去哪里?” 苏万全说:“回家。” 苏怜说:“这就是我的家。” “你的家不在这里。” 苏怜往萧离身上靠了靠,用半个身子蹭了蹭萧离的手臂,这个动作吓坏了他。 不是苏怜可怕,而是这个动作带来的感觉太可怕。那感觉能让他忘掉这个女人是多么的阴险。 只听苏怜说:“我的男人在这里,这是我男人的家,自然是我的家。” 苏万全脸色变了,还有明浩鸿。 萧离小声说:“你瞎说什么,又想害我。” 南风小声告诉他:“你不要说话。” 他不明白南风的意思,但南风绝不会害他。于是也不多说什么,环视围住自家门口这些人,心里不安起来。这气势,这场面,像是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动手宰活人。 片刻寂静之后,苏万全最先开口:“来人呀,把小姐请回去。”便有两个人走向前。 苏怜把萧离手臂抓的更紧:“两位叔叔,连你们也要逼我。”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不管怎么样,先回家。” 苏怜指着明浩鸿:“你们也想我嫁给他么?” 两人回头看看明浩鸿,脸色明显对这小子不满。又看看萧离,脸色更加难看。 这时候只听明浩鸿说:“苏怜,我们从小长大,青梅竹马。这太平镇除了我,你找不到第二个与你相配的人。” 苏怜挽住萧离的手臂:“这不是找到了。” 明浩鸿苍白的脸泛起一丝红:“他是个打更的。” 苏怜说:“就算是要饭的,也比你强上百倍。” 苏万全看着女儿,愤怒之余也有些心疼。只是苏家的脸面是脸面,明家的脸面也不是屁股。当初应下这门亲事,因为两家门当户对,明浩鸿虽有些纨绔,但富贵人家子弟,年少张狂是难免的。哪想苏怜的反应这么大。 他上前两步,柔声对苏怜说:“跟我回家,别的事过后再谈,别的人我也不会追究。” 别的人,说的自然是萧离。 萧离郁闷不已,苏怜的事越来越说不清。掳人勒索还没完,现在是拐带无知少女。 这是即犯法又犯贱。犯法可以是被逼无奈,犯贱就纯粹是人品问题。后者远比前者要恶心的多。 “事实不是这样。”萧离想把事儿说清楚:“信是你女儿写的,银子是你女儿要的,你问苏怜。” 苏怜横他一眼:“傻子,我的不就是你的。” 萧离无语,也不知道这算是艳福还是横祸。懒得理他,手拿银票一扬,对苏万全说:“还给你。” 苏万全冷笑:“苏某给的银子,从未有收回的。拿了该拿的银子,就要办该办的事。给了该给的银子,就要有该得到的回报。” 这话说的,像他真是个绑架犯一样。 苏万全又说:“诸位,这小子绑了我女儿,收了我银子。现在想要脱身,竟又胁迫她说这些胡话。” 他这话说出来,便有人听明白他的意思。 “苏老爷放心。”一个捕头样子的官差走上前:“太平镇还不是个乱到没有王法的地方。”冲身后使了个眼色,一众官差围了上来。 苏怜也往前一步,把萧离护在身后,寒着脸:“你们想干什么。” 众官差都想:这事不好办了,就算拿了萧离,苏家小姐也不是好惹的。 他们看向明浩鸿。 明浩鸿点头,一众兵士整齐划一的迈出一步。他们可不在乎你是谁家的小姐,谁家的老爷。刀枪在手,可杀。 萧离手心冒汗,伸手拉住南风:“姐,有机会就走,不要管我。” 南风握住他手:“要走一起走,要死也死在一起。” 苏怜回头看一眼两人,还真是姐弟情深。 兵士刀枪在手,顿时杀气四溢。 苏怜对苏万全说:“爹,你是要逼我。” 苏万全说:“是你在逼我。” 苏怜又看着明浩鸿:“你也逼我。” 明浩鸿心痛说:“我不逼你,我是救你。” 苏怜笑:“早知道,我当时就不该手软。” 明浩鸿突然像受了重击一样,手捂住胸口,嘴里喃喃道:“真的是你。”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一声快刀出鞘的声音。原来是萧离趁众人都不在意,飞身上前抽出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官差的佩刀。这一下既快且准,几有雷电之势,完全看不出他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众人惊醒过来时,刀已经架在苏怜白皙而细长的脖子上了。 “你干什么?”苏怜惊问。 萧离答:“是到你报恩的时候了。”冲着众人说:“怎么样?放我们姐弟离开,还是和这个千金小姐同归于尽呢?” 这下变得仓促,南风也惊到了,回过神来:“萧离,放下刀。” 萧离说:“姐,不能放。你不看今天的形势,没了她,我们姐弟的下场还很难说。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不对,是因为我而起。”狠狠盯着苏怜:“好人,确实是当不了的。不是你,哪有今天这局面。没想过你知恩图报,有什么报答我。可也没想过,你会以怨报德,最后害了我。” 苏怜把小脸扬起来,脖子伸直:“好吧,来呀。” 萧离牙都痒了起来,南风大叫:“你干什么?”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扔在地上。 这时,明浩鸿说了声:“上!” 一众兵士猛地扑上去,萧离当先跳出来,抬脚便把第一个冲过来的踢出丈余远。 刀枪齐致。 若是别的,他还真是怕。但这种被一群人围困,刀枪加身的场景,每日在梦中不知经历多少遍。何况这群兵士,比起梦中那些骷髅兵无论气势还是别的方面,都相差太远。 萧离扭腰,转身,再一个倒翻,人便脱出围困。这些兵士也不是吃干饭的,几人稍加移动换个位置,便组成一个兵阵,又将萧离困在里面。 苏怜也冲进来,和萧离背对背。 萧离想不到,这个时候她会出来相助,说道:“现在出来做好人,早干嘛去了?” 苏怜说:“都怪你,还要用我威胁人,真是够聪明。” 一声惊呼,是南风的声音。 先前的两个苏家人,这时跃过众人,落在南风身边。两人各出一只手,按住南风肩膀。南风吃痛,顿时叫了出来。 萧离听到这声惊呼,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姐姐出事了。他突然侧身躺下,双脚用力,竟然斜着滑了出去,猛地扑过去。 苏家两人各出一掌,萧离人还未到,就觉得掌风似刀一般刮着自己的脸。胸口顿时一痛,仿佛被疯牛用两只角顶着了一般。 他整个人倒飞出去,落在地上,嘴角挂着鲜血。 那群兵士似是也不想为难苏怜,见萧离躺倒在地,舍了苏怜,刀枪齐向他招呼过去。 苏怜见状去救,却被人拉住手臂动弹不得,回头一看是苏万全。 苏万全说:“你还觉得不够乱的。” 苏怜顿时急了,却也挣脱不掉。眼看着刀枪到了萧离身前,可萧离却被刚才掌力逼住了气息,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南风凄惨的叫一声:“萧离!” 第8章 胖屠 眼看萧离即将变成一堆烂肉,南风几乎晕厥。 突觉得肩头一松,两个按住她肩膀的苏家人不知怎的飞出去老远,身边站了个中年男人。这男人花白头发,沧桑的很,乍看上去远比长得要老。 他是明儒。 明儒一挥衣袖,一股劲风如汹涌海浪般滚了过去。围着萧离的兵士,被这道劲风一裹,纷纷在空中打了个转飞出去老远。 明儒看向明浩鸿:“你自己的事,指使将军府的兵士算什么道理。” “三叔,我……” “滚回去!” 听到这话的人心中都是一惊。 明家老三,向来只是听说却从未见过。 明浩鸿看看苏怜,又看看艰难站起来的萧离,说一句:“还不算完。”领着人气呼呼离开。 明儒又看向苏万全。 苏万全说:“你不该管。” 这时候胖屠晃悠悠的走了出来,说:“他若不管,我就会管。” 苏万全见了胖屠,神色立刻阴沉不定。也不说什么,拉着女儿就走。 苏怜大叫:“我不回去。” 只听胖屠说:“姑娘,萧离是绑了你还是救了你,那晚的事我可是看的清楚。” 苏怜先是愣一下,然后笑着说:“她就算不绑我,我也会缠住他的。抱也抱过,亲也亲过,一张床上也躺过……” “住嘴!”苏万全喝道,拉住苏怜疾步走掉。 苏怜还埋怨:“爹你慢点,我伤还没好呢?” 苏万全沉声说:“我想过你会这么大胆,可也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什么话都敢说。” “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苏万全无语,把她拉上马车,催促着赶紧回府。 衙门的官差也早跑了。苏大小姐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萧离就算真拿了苏家的银子,也是人家丈人姑爷之间的矛盾,这事可跟官府不相干。 围观的人群也跟着散去,只剩下莫雨修一人。他看着萧离,眼神是奇怪的,有忧伤,有怨恨,有愤怒,也有失望。他沉默着,萧离想上前说句话,还没等他动脚,莫雨修已然转身离开。 南风上前扶住萧离:“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萧离说:“现在好多了。” 南风放下心,看向明儒,这个陌生人正用闪着泪光的眼睛看着她。看的她有点害羞,也有点害怕。她又看向胖屠,胖屠对她说:“还不谢谢你明叔。” 她要道谢,明儒却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胖屠说:“你也是上了天榜的高手,说起话来这么扭捏。你走吧,回家管教好你那侄子。” 明儒说:“好,改日我再来。”他脸上尽是不愿,但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南风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只是现下更担心萧离:“胖叔,你看看萧离的伤。” 胖屠说:“不碍事的,死不了。” 三人回到房里,一件莫名其妙的祸事,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完结,或者说暂时完结。 萧离伤的不重,就是感觉到难受,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似的,吸气呼气都很费力,而且随着每次呼吸,心口都痛的厉害。胖屠像个大夫似的抓起他手腕,萧离问:“你还会医?” 胖屠说:“我若会医,还用去摆摊杀猪卖肉么?倒是能看出你的伤,你这傻小子,真气已经练到这个程度了还不知道怎么用。这是九公教你的?” 南风在旁说:“是,有问题?” 胖屠摇摇头:“只是奇怪。九公练的气功我知道,也就是寻常江湖把式,不是正经路子,可这小子身上的真气浑厚霸道,亦正亦邪。好在运行正常,不似以前那样乱走乱窜,他的老毛病你倒是不用担心。” 说到这里,他想到九公。一个打更的老头而已,难道会有什么惊世功法,但这人又看不出什么特别来,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 又对萧离说:“就是你这小子,管什么闲事。那晚上你要是不救苏怜那丫头,也不会有今天这档子麻烦。” “你知道?”萧离惊问,随即了然:“那些追苏怜的人莫名倒下,也是你出的手。”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胖子,再不是自己先前认识的那个人。 胖屠也不否认:“你要听你姐的话,闲事莫管。你这条命多不容易才活到今天。”又问:“九公那老头教你的什么功法?” 萧离说:“不大清楚,反正老头教我就学,只是最近怪了些。”于是说了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儿,尤其是那些让人每晚都惊起一身冷汗的梦。 胖屠越听脸色越是怪异,看了南风一眼。南风像是犯了很大错一般低下头。 胖屠叹息一声:“该来的还是会来,逃不掉的终归逃不掉。” 南风说:“她伤的太重,我也没办法。萧离的伤真的不重么?” 胖屠教了萧离怎么自己疗伤的法子,发现这小子原来什么都不懂。不懂真气的运行,更不懂真气的使用,一味的练下去,不出问题才怪。 当下给他解释清楚,萧离的表现却让他大吃一惊。这小子不单领悟力高,真气更是到了意随心动,气随意动的程度。寻常人想要达到这个境界,打底也要二十年的苦修。 看着萧离打坐疗伤,几个呼吸便能做到心无杂绪,物我皆忘。心里想着:能这般容易的人,要么是不世出的天才,要么就是脑子缺根弦的傻瓜。照着萧离日常的表现看,他有很大可能属于后者。 胖屠给南风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出了房间。 胖屠低声问:“东西呢,找到没有,是不是在苏怜那丫头身上。” 南风说:“没有,她这几天都跟我在一起,我觉得不是她。况且那东西是在用来给她疗伤的时候突然消失的,当时她还昏迷着。” 胖屠阴沉着脸:“你越来越长大,可也越来越不听我的话。那东西可是你娘留给你的,关键时刻能换你的命。当年你要拿它来治疗萧离的病,我就已经说过你了。这东西除非生死攸关,是绝不能动用的。” 南风说:“胖叔,那已经是生死攸关了。别的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苏怜,她可是我妹妹。” 胖屠立刻打断他:“这话以后都不要说了。你知道她是你妹妹,她不知道你是她姐姐。苏万全骨子里透着邪性,苏万全的种,就算是不像她老子那样,人品也有限度。你看今天的事就知道了。” 南风心里不同意胖屠的说法,可又不好反驳,而且胖叔说的话,也全是为她着想。又想到萧离,今天的麻烦确实大了点,得罪了明浩鸿,也得罪了苏万全。太平镇最不能的,今天全都得罪了。 想及此,南风说:“胖叔,不然我们离开吧。不在太平镇了,去别的地方。” 胖屠说:“天底下,没有比太平镇更安全的地方了。” 南风不解:“为什么?” 胖屠摇摇头:“不知道,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所以我跟你娘才选择落脚在这个地方。一晃这么多年了。” 他陷入了回忆。 那个时候他和小雅还都是十来岁的孩子,翻过了茫茫雪山,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太平镇。他不记得时间,只记得出发时自己是个光头,到了太平镇的时候,已经长发及腰。 那也是个夜,他们走进太平镇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打更的九公。九公看着小雅,呵呵笑了起来:“小姑娘,你妹妹真胖。” 他当时气愤极了,大吼一声,想用这声吼来证明自己是个男儿。 谁知九公却说:“这嗓子不行,活像个大小子。” 再后来就遇到了同是孩子的苏万全和明儒。 他曾经想过,自己是否后悔离开那个地方。可他又不敢多想,因为当人后悔的时候,痛苦就开始多了起来。 这也是师父告诉他的。 正在思绪飞舞的时候,南风突然问他:“今天救我的那个男的是谁?” 胖屠干咳一声:“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你娘的朋友。陈年旧事,陈年旧人,他看到你自然想起你娘。你娘若听我的话,就应该嫁给他,而不是苏万全那混蛋。” 南风说:“我娘若是能听我的,就应该嫁给胖叔你。” 胖屠脸红了:“不要胡说。”他双手比划着自己的肚子和腰:“我这样,你娘那样。” 南风说:“什么这样那样的,这和身材有什么关系。” 胖屠说:“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今天救你那人也是明家的,叫明儒。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去找他,他能护你周全。” 南风听了这话,心里害怕起来。 从小到大,胖叔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胖屠又安慰她:“我是说假如,我若不在你也有个归处。明儒好歹是天榜高手,有能力保护你。” 门吱呀一声推开,萧离站在那里。 有了胖屠的指导,自己运行真气疗伤,只是片刻功夫便好。他走到门口时,正好听到胖屠的话。 “你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南风问。 “就是刚才。”萧离看着胖屠:“什么是天榜高手,很厉害?” 胖屠说:“那当然。天榜三十六位高手,已然到了超凡脱俗的境界,都是世间最顶尖的。那句话说的好:‘天榜有名,世间纵横’。虽然夸张了点,但上了天榜的人,就算千军万马,也未必能要他性命。你说厉害不厉害。” 萧离又说:“那你呢?” “我?” 萧离说:“我早就说过,你不像个杀猪的。” 第9章 初次相遇 胖屠哈哈大笑,脸上和下巴的肥肉有节奏的颤抖着,活像萧离记忆中的某种动物,一时却想不起是什么。 “这有什么好笑的?”他问。 胖屠说:“世间的东西哪能都让你看的清楚了。许多时候,看不清楚反而是好的,会少许多烦恼;你也无需知道那么多。你只要记得南风为你做过的,若有一日,需要你拿命去护她的时候,但愿你不要犹豫。” “这个自然。”萧离很坚定。 胖屠还在笑:“不是只靠着一颗心和一股劲就行的,最主要的是要有能力。但你现在……”他看着萧离摇摇头:“一只癞蛤蟆想要守住一只天鹅,你觉得这可能么?” 萧离想了想,说:“怎么不可能,只要这只蛤蟆也能飞起来。” 胖屠没有说话,转头看向远方,嘴里嘀咕着:“要来的还是会来,却没想过会这么快。” 也是在同样的时候,明儒也看向了同样的方向。心想:终归还是来了,这世道,终归不会太平太久。 苏府门前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少年英俊,女的一块黑纱从额头垂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看不出样子。但看身形,也是在妙龄。两人站在苏府门口,看起来怪怪的。 男的说:“这地方还是老样子。” 女的说:“我们也还是老样子。” 男的又说:“物是人非,人总是会有些变化的。你只是额头留了个疤,也不是太大,没必要把脸都遮起来。” 女的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却不说话,很不喜欢这个话题。 男的也识趣,望着苏府慢声说道:“苏兄,耀晨和渊月来了。” 片刻之后,苏万全出现在大门口。看着两人,神色中分明是旧识。 苏万全沉着声音:“你们不该来。” 南风收拾一间房子出来,胖屠说了,近些日子要和他们一起住。他找来一块磨刀石,旁边放一盘水,把那把漆黑的屠刀蹭的刺啦刺啦的响,像是要蹭出火花才算完。 萧离说:“已经够锋利了,还要磨。” 胖屠摸摸手中的刀:“锋利与否,要看怎么用,用在哪里。” 用在哪里?萧离心想:比如杀人。 此刻的他给人的感觉,仿佛不是杀猪的,而是杀人的。眼神中无意间带出来的杀气,比这个季节还要让人觉得冷。 胖屠似是知道他的心思:“杀人也不是好玩儿的,我从来不觉得杀人能够解决问题。但许多时候,只有杀人才能解决问题。就像两个国家打仗,一样是用杀人来解决。但我不用这个法子,因为我这辈子想的都是逃,怎么不被人杀。” 萧离不说话,胖屠又说:“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 萧离说:“什么是天榜?” “有阴就有阳,有天就有地,有黑就有白,有朝廷就有草莽,有江湖就有庙堂。” “这和天榜什么关系?” “人,无非就是活着;但和动物不同,人可以选择怎样活;活的好,或者活的更好。但路的尽头都一样——死亡。有些无聊的人,捣鼓出一些养身练气的法子,想要把路继续走下去,不要死亡或者把死亡尽量推迟。” 萧离说:“这不科学。” 胖屠怔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有的人就不这样想,千年王八万年龟。人是百灵之长,为什么不能活千年万年。就算不能千年万年,两百年三百年也行。书上有记载,曾有人活到八百岁的。” 萧离说:“书上写的也不能全信,因为未必就是真的。”心里却想:这人该是多无聊,跟乌龟王八较劲儿。 胖屠接着说:“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这是不二法门。你现在就属于炼精化气的阶段,是最基础的入门,但入门却是最难。只此一关,能过的人万种也无一。炼气之后,便是化神,化神之后便是还虚,据说还虚之后还有一层境界,被称之为合道。” “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天榜是什么。” “天榜高手,皆是还虚境。” “就像救姐姐那个明儒?” 胖屠点头:“天榜录得三十六名高手,如明儒那样的年纪,能登上天榜,百余年来他是第二个。能上天榜的人,是最有可能突破炼虚,进入合道境界的。” “那岂非顶尖的顶尖?” 胖屠笑了:“算是顶尖吧,但那些议定天榜的人呢?有资格议定天榜,评论这些顶尖高手的人,又该是怎样的?” 是呀。萧离心想:那自然是更厉害。 胖屠说:“所以看到的未必是全部。我说过,还虚之后是合道。既然有这层境界,那说明有人真的达到过。这些天榜高手也只是尘世间的,那尘世之外呢?” “尘世之外?” “要不怎么会有出世入世的说法。” “你呢?” 胖屠又一次怔住,却没有说话,似是在想怎么回答。 门吱呀一声推开,明儒走了进来:“他若是尘世间的,天榜之上排在我前面。” 胖屠又笑:“没有打过,怎么能知道。” 明儒说:“他们来了。” “谁?” “耀晨和渊月。” 白天就这样过去,终于等到了夜晚。萧离没有睡意,也不知道白天胖屠和明儒都说了什么,又去了哪里。此时的胖屠,鼾声已起。侧耳去听,南风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是也无法入眠。 窗是开着的,夜风如针,他却觉不到寒冷。今晚也很奇怪,月亮又大又亮,夜色是一片茫茫的白。 他跳到窗外,落地无声。双脚稍微用力,人便高高飞起。有了日间胖屠的指导,他终于明白,身体里那股暖暖的气是什么东西了。是好东西,可惜不能用来换钱。话说回来,自己现在也不缺钱,身上还有大把银票。 又想这银子可不能要,苏怜是个摸不透的女人,是长着又长又尖牙齿的毒蛇。这一天的麻烦都是因她而起,和这种人,还是少有瓜葛的好。 夜晚的太平镇,似乎才会有真的太平。那份安静,在白的夜色里显得特别温柔。在房顶上纵跳,在树梢上飞跃,这感觉他太喜欢了。白天的那份憋屈,此时的这份自由,果真没有对比就没有爱。 不知怎的,他来到了城墙上。数丈高的城墙,只轻轻一纵便跃了上去。站在上面,能看到九公的家,胖屠的家,英寡妇的家。 英寡妇的家灯还亮着,窗上还有影子晃动。 不会是在洗澡吧,他心里想。 风中,一股特别的味道飘了过来。这味道有些熟悉,和苏怜身上的很像——是女人的味道。 女人的味道也许在男人闻起来,大抵都是一样的。 顺着这股味道,他看到了她——渊月。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渊月。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叫渊月。 但他不瞎,他能看出来那是个女人。从身形上看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她见过很多女人,觉得除了长相身材,并没有较大的差别。但眼前这个不同:一个女人,一身黑衣,黑纱垂下来遮着脸庞,就那样孤零零站在城墙上,站在白茫茫的夜色中。 他突然很想上前抱住她,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女人有这样的感觉。这种冲动说不清楚,也说不明白。就像一道菜,只是看一眼,就确定是自己喜欢吃的。 这也是渊月第一次见到他——一个平凡的少年。 只是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相遇,还是让她觉得有一点异样。 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喜欢夜,尤其是这样的夜。大大的月亮,皎洁的月光,把黑夜照成白色。 她习惯这样的夜里,独自在无人的地方静静发呆。但这个少年,今晚是个不速之客,没有任何预兆的走进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少年还在看着他,傻傻的,就如能看到她的脸一样。就如额头还没有伤疤的时候,很多男人看到她样子时都会有的神情。但她已没有了那时的害羞,只是没有想到,自己遮着脸,还是会有男人这个样子。 她有些愤怒,但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太多年没有愤怒过,有些压抑需要找个理由和借口发泄出来。 她看着少年,少年也看着她。她忽然又觉得这个少年很有趣,因为很少有男人这样看他。少年虽是少年,但已经是个男人。当一个人懂得欣赏女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男人。 有时候,女人也懂得欣赏女人,可从来不像男人那样龌龊。 少年依旧看着她,这么久的时间了,眼睛也没眨一下。 “你在看我?”渊月说。声音里尽是彻骨的冰冷。 但很好听,起码萧离这么觉得。 他点头,但没有说话。这已经是最充分的表达了。 渊月说:“你叫什么名字?” 萧离问:“你呢?” 渊月说:“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的名字么?” 萧离摇头。他不会傻得以为自己长得帅,虽然自己觉得是有那么一点帅,但还不是上等的帅,充其量只是中等。 所谓中等,也就是长得不那么难看,但也不能算作是好看。 渊月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像是要把人心揪碎。 只听她温柔地说:“我有个习惯,凡是死在我手里的人,我想知道是谁。” 第10章 美女的威胁 萧离转过脸,倒不是渊月的话吓住了他。只是觉得方才那样看着人家,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并且不礼貌,而且还有些流氓。 他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渊月有些诧异。之前那个很有勇气的年轻人,此时就像个知道做错事的大孩子一样。 许多时候,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根本换不来别人的原谅。但现下可以,渊月原谅了他,至少不那么恼怒了。她也知道,即便自己恼怒,也绝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了一遍。 萧离瞪大眼睛:“你还要问,你真要杀我?” 渊月说:“你不信?” 萧离说:“杀人很好玩么?” 渊月摇头:“不好玩。但许多时候,好像只有杀人这一种办法可以让自己快乐些。你看我的手。” 她伸出双手,夜色里也显得那么洁白如玉,细长的手指,仿佛比一般女性都要长一些,但手却不显得大。萧离估计比自己的小上一圈,用自己的手恰好能够全握起来。 “你能看出什么来?”渊月问他。 萧离说:“很好看,很美。” 渊月又说:“等我用它挖掉你的两颗眼珠子,你就知道它们除了好看之外,还能干些别的。”说完随手一挥,两道气流激射而出。萧离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踏着的城砖就出现了两个洞。 他不由得退了两步。这才相信,这个女人刚才说要杀他,也许并不是说玩笑的。 夜,忽然冷了起来。 “嘿……”萧离干笑一声,这样的夜,这样的人,倘若真死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猜能逃得掉么?”渊月又说。 他确实有跳下城墙,一跑了之的想法。 渊月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便消失在原来的地方。最后一个字的声音完全消失时,她已经出现在萧离的身后。 逃不掉的。萧离心想:这就是倒霉吧。 所谓飞来横祸,大概就是如此。就像在街上遇到流氓无赖,自己根本什么也没做,就被暴揍了一顿。一边打,一边叫嚷着: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这样的情节,立刻充斥在萧离脑海里。可眼前的女人不是流氓,即便是流氓,也是个女流氓。女流氓的手段,那应该也是一种享受呀。 他强忍着想入非非的念头。心里也奇怪,往日间自己可不会有这么多不正经的想法。他又看看渊月,这身打扮,这身造型,明摆着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没必要吧。”萧离脸上挤出笑容:“无论杀人还是挖眼睛,都是很残酷血腥的。若是有一天,你想起这件事来,很可能让你觉得恶心,影响你心情。” 渊月说:“不会的,我很有经验。” 萧离无语:“究竟为什么?” “因为你看我。” “就这么简单?” 渊月瞧着他一脸不解的表情:“看我不是罪,那个样子看我也不是罪。关键是我不喜欢,若是换个人,也许我会乐意点,就不这么生气。” 这个回答简单而且侮辱人。 萧离有点恼,但刚才渊月露那两手,自己是抵不过的。人,可以无能点,但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萧离是有自知之明的,于是说:“我无心的。什么人看到你都要目不转睛。能看你一眼之后还能把脸转过去的,除了说明这个人虚伪之外,也可能是这个人眼神极其不好,或者干脆是个瞎子。” “那么你呢?” “我不但诚实,而且也不是个瞎子,而且视力很好。”萧离一脸真诚模样:“喜欢美的东西,尤其是人,多看上两眼也是很正常的。你看到帅的男人的时候,会不会多看两眼呢?也许你不会,但心里是想的。爱美之心,人之常情。” 渊月嗯了一下:“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生气。挖掉你两颗眼珠子,已经是很大的宽容。惹人生气了,总要拿些东西出来弥补。” “别的可以么?” “什么?” “钱。”他想到自己身怀巨资。 “这个字说出来,我该要你的命。” “衣服?” “你知道什么关系下,男人才能给女人送衣服?” “请你吃饭。” “你觉得合适?” “不合适?那我请你喝酒。” “我从不喝酒。” “所以才要试试。酒入喉,万般烦恼皆无。” 渊月想了想,说:“好吧。” 萧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确实听得真切。等他回过神来,渊月已经落下城墙,像片树叶一样飘落下去,没有一点声音。 他也跟着跳下去,却没有渊月那般优雅。像块大石头直接落下来,没一点风度可言。渊月看了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清楚哪里奇怪。 寂静的长街,寂静的夜。 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映在青石板的路上。单看地面上细长的影子,在这样的夜里,就像一对晚归的情侣。 渊月在心里感叹着:一样的街,一样的房子,这个地方似乎没怎么变过。耀晨说的对,世界没有变,只是人变了而已。 “去哪里?”渊月问。 “得月楼。”萧离答:“太平镇最好的酒楼。这个时间,也只有那里还有着客人。” “不好。”渊月说:“这名字我不喜欢,很不喜欢。而且我不喜欢人多。” 萧离想到了一个地方,自家的小酒馆。 小酒馆的门虚关着,今日没有开门,但南风的细心不会忘了锁门。 “这可不像有人在?”渊月看看四周的环境。不是个大门面,也不临着大街,却是几条巷子交汇。想来白日间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繁杂。 萧离推开门,一阵酒香扑鼻。心想:奇怪,今天没有开门,怎么满屋子的酒香。别是姐姐藏了好酒,被老鼠打翻了。又想:老鼠偷油喝的有,偷酒喝的那不成了精。又一想:不对。低叫一声:有贼! “你害怕贼?”渊月斜眼瞧他:“屋里没人,一只耗子都没。” 萧离问:“你怎么知道的?” 渊月说:“听得出来,心跳,呼吸……,甚至能感觉的出来,你家长辈没教过你……”说完推门走进去,却又站着不动。 萧离跟着进去:“等我点上灯。我姐藏的好酒,多喝不上头,平常都不舍得卖。” 摇曳的烛光燃起,屋子里瞬间亮起来。萧离一转身,差点没有吓得跳起来。屋子角落处,正有人看着他们两个,眼神就像猎狗盯着野兔。 是九公。 老头看着他们两人,拿起酒壶喝了口酒。 怪不得满屋子的酒香。萧离心道:原来是这老头来做贼。 萧离埋怨:“老头,你差点没把我吓死。你来就来,也点上灯呀。人吓人,可是会死人的。” 九公呵呵一笑:“今儿来喝酒,你们不开门,只能自己进来,自己找酒喝。你姐这手艺真好,这酒有滋味。丫头,来一杯吧?” 最后这句话是对渊月说的。 萧离冲九公可劲儿挤眼睛,那意思是:老头,别惹这女的。 谁知渊月娇滴滴的说声:“是。”人走过去,坐在九公对面。 “还不拿好酒来招待。这壶我喝过了,怪恶心的。” 萧离拿了酒,又生起炉子。这下屋子不但亮堂了,也温暖了许多。这个时候,月亮好像被云遮住,夜色忽然变得暗淡。一股冷风吹来,烛光晃了几下。 渊月小手挥动,门咣当一下关了起来。她又撩起脸上面纱,真容露了出来。 一张精巧别致的脸,微黄的烛光下依然白皙,泛着隐隐的白光。脸颊,耳畔,鼻侧,每一处线条都像被刻意雕琢。虽说不上至真至善的完美,但绝对在这张脸上是恰到好处的。 只是额头正中一块红色伤疤很是显眼,让人几乎忽视了其它的美。 萧离仔细看,这张脸竟与南风有几分相似。 也许美女都有些共同之处吧。 渊月不说话,静静坐着。九公也不说话,看着两人。萧离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觉得气氛怪怪的。 九公呵呵笑起来:“好啦,老头子也是个识趣的,不影响你们。”把酒揣上,很困难似的站起来,走路颤颤巍巍的样子。萧离想起他有病在身,显然没好利索。 走过他身边时,九公拍拍他的肩膀:“我会把门关上,这鬼天气,眼看着是要下雪。” 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萧离才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轻松。心想:自己不是做贼,也不是偷情。干嘛这么紧张? 渊月还是静静坐着,脸上罩着一层寒霜。斜眼瞧向萧离,美目中杀气如刀。 萧离被这一眼看的毛骨悚然:“要……要喝酒么……” 渊月说:“没有心情。你看到了我的脸,是不是也明白了些什么?” 萧离点头,若自己是女子,额头有这么个显眼的伤疤,也会遮住的。但在他看来,即便这个疤再大一倍,也不影响这张美丽的脸。 “其实不用遮起来。”萧离说:“其实不怎么影响,你看起来还是很漂亮。这个疤,我想没人在意。” 渊月说:“可是我在意。” 萧离说:“你知道么,有些地方的女人,外出的时候,是一定要把脸遮起来的。好像是某种教义,或者某种习俗。” 渊月轻锁眉头,那个伤疤更加显眼。 第11章 还是要杀人 她在生气。 美丽的女人,似乎都喜欢而且很容易生气。 在萧离的记忆里,凡是有点姿色的女人,似乎都爱生气。最典型的就是苏怜。南风除外,姐姐永远都是温柔的,好像可以原谅一切。 “其实没什么的。”他尝试安慰:“疤痕也不是很大,不影响整体观感,这张脸看起来依旧美的不得了。 ” 渊月瞧他一眼,还是不说话。成熟的男人应该知道,女人不说话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我认识个大夫。”萧离说:“医术很不错的,据说世代杏林,还做过御医。他可能有办法……” 渊月轻笑,笑容里尽是苦涩:“医不好的,永远也去不掉,除非把额头这块肉挖去。” “这也是好……”萧离随即闭上嘴,心道:若是挖去这个疤,岂不是留了更大一块疤下来。 渊月拿起酒,缓缓靠近嘴边。她眉头皱了下,像是不习惯酒的气味。红唇轻颤,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忽地小脸扬起来,咕咕的喝了个净光。 如玉般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她真的是第一次喝酒。 辛辣,刺鼻,一股冰凉流过喉咙,胃里突然着了火。然后身体轻飘飘的,整个人像要浮到空中。 根据萧离的经验,渊月已经醉了。因为那双美丽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亮着两个很分明的白点,水汪汪的要把世间的一切淹没, 第一个被淹没的就是萧离。 他见过很多醉酒的人。但多是喝醉酒的男人,大哭大笑的,大吵大闹的。喝醉酒的女人,渊月是他见过的第二个。 第一个自然是南风。 那一年不知什么原因,南风醉了。 那时她的样子和眼前的渊月几乎一样。水汪汪的眼睛,迷离的眼神,脸上漾着淡淡的笑。笑容很怪,让人看着心里发慌,身体的每一处都有着莫名的躁动。 渊月斜眼睛瞧着他,脸上醉意更加明显:“你现在看着顺眼多了。酒真是个好东西,看什么都会变得不一样。那些早就忘了的事和人,一下子就都想了起来。” 萧离说:“忘了的,并不是真的记不起来,而是自己根本不愿想起。但最讽刺的也是这一点,你越是不愿想起的,就越是忘不掉。” 渊月很同意他的说法:“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季节,我第一次来太平镇。当时雪下得很大,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大雪之下,太平镇就像个死城,白日里也不见街上有一个人。” 萧离心道:倒是听南风说过,十年前的冬天,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大风大雪半个月不停。那一年的太平镇,有五分之一的人没有熬过那个冬天。自己当时还小,就算不小,也什么都记不得了。因为他只记得近三年的人和事。 这之前的人生,像是从未存在过。 渊月继续说:“在街上,一脚踩上去,积雪就没住了膝盖。我看到妹妹站在雪地里,她比我矮点儿,好像整个人有一半都埋在雪里一样。” “我和她有很多年不见了,可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长大了,变得比我料想中的要美。她小的时候就很漂亮,长大了一定倾城绝世,我一直都这样想。” “姐妹相见,这原本是开心的事,可我开心不起来。因为看到她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只有一死了之,才是唯一的选择,她希望能死在我的手里。起码可以死的痛快些,起码不会像活着那么痛苦。” 她看着萧离诧异的眼神:“是的,那一年我第一次杀人,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妹妹。” “那时候,我这个做姐姐的,唯一能为妹妹做的事,就是亲手杀了她。” 萧离不敢相信:“你杀了她?” 渊月说:“是,尽管所有人都想她活着,我也想她活着。可我知道,对她来说,继续活下去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母亲很生气……” 萧离心想:生气都是轻的,杀了自己的亲妹妹,畜生也不如,逆女一个。单看样子,看不出多心狠手辣,然却如此绝情。 “母亲一掌打在我后背,我撞在燃着火的大鼎上,额头的疤就是这样烫出来的。小的时候,我是不喜欢这个妹妹。甚至恨她,甚至有时候会想她死。” 她的右眼突然流下一滴泪,顺着脸颊,直到她的唇角: “可我从未想过杀她。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心都像刀割一样痛。” 萧离说:“可你还是杀了她。” 他虽不知缘由,但看渊月的表情,想也知道这故事后面,定有一个悲惨的原因。 死的人,固然可伤可叹,但渊月又何尝不可悲。 渊月缓缓伸出舌尖,轻轻将嘴角的那滴泪舔去:“她打小就脾气犟,总也不服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用祈求的眼神看我。那眼睛里满是绝望,神色却是一脸的坚持。我知道她已打定了主意,想用自己的死,给活着的人一个平静。” “活着的人都平静了,除了我。” 渊月扭头看向萧离:“所以想到她我会心痛,可我也恨她。” “你后悔么?”萧离问。 渊月摇头:“有些事过去了,不能问是否后悔。因为在那个时候,你根本没得选择。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没得选择。” 她眼神中突然闪现一股狠厉:“今晚的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萧离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说给第三个人听。” “怎么能放心。”渊月说:“有些话本就不该说出来,有些话本就不该听到。”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这冰冷的声调透着一股杀意。他这才记起,眼前这个女人,岂非一开始就已经想要杀他。 桌上烛火晃动。刺骨的冷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了进来,吹动了烛光,吹寒了他的脖颈。没人想死,哪怕渊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也美不过生命。 “你怕死么?”渊月问他。 萧离笑,笑的苦涩。 “这意思就是不怕?”渊月又问。 萧离说:“怕与不怕都没有意义,因为你若要杀我,生或者死都由不得自己。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我是真后悔,今晚再怎么样也不该溜出来,更不该遇到你,最不该的是多看你那几眼。” “为什么?” 萧离凄惨惨说:“即便是再美的女人,也不值得付出一条命的代价,只为多看一眼。” “确实很不值得。” “是呀。”萧离说:“起码也得摸摸小手脸蛋,别的不敢多想。人家说一亲芳泽死而无憾,我这手还没动呢,眼看着就要死了。” 他站起来:“死前也要喝个痛快,我去拿酒。”没走几步,双脚用力,人像箭一样飞出去,撞破木门。 死,谁不怕。 他也不例外。 如果是别人说要杀他,他也许会觉得那是玩笑。因为杀一个人也许容易,但绝不简单。可渊月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不觉得是玩笑。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两人虽然只是初见,可两颗心却像很熟悉。 他早就想好了。只要出了酒馆,太平镇这蛛网一般的大街小巷,随便找一条钻进去。 任渊月有多了不得,也不过是一个人,一双眼睛两条腿而已。 本就破旧的木门,被他一下撞得四散开来,顺势落在街上。 夜,依旧寒冷,却早已没了月光。 可萧离看的清楚,小酒馆外面,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他们穿着盔甲,端着弓弩,铁质的头盔和面罩,将他们的样子全都遮了起来。 在太平镇只有一种人是这样的打扮,那就是明将军的亲兵。他们或许没有那些所谓高手厉害,但绝对比那些高手更了解死亡,也更懂得杀戮。 他们手中的弓弩,是最高明的工匠设计打造。每一次能射出三只,再加上他们的训练;百人齐射,就算装备精良的千人战队,顷刻间也要伤亡过半。 弓弩发射,带着强劲的力道,撕开空气发出悲鸣。数百只箭矢,蜂鸣着射向酒馆,射向萧离。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但自己就像条鱼,怎么蹦跳也逃不出这张箭网。 这一刻,他终于如此距离的面对死亡。这一瞬间,他的内心深处无数的遗憾和后悔涌了上来。虽然也不知道遗憾什么,后悔什么。也许,面对着真实死亡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想法。 他怕死,但死也不是很可怕。他很清楚,一个人死了之后什么感觉都没有,生命彻底消失,就是所谓的一了百了。 但死亡之前呢? 他怕痛。 死亡的方式,远比死亡本身更让人恐惧。 这一瞬间,他想到箭矢刺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自己会变成一只刺猬。如此密麻的箭矢,或者死了之后,连样子都认不出来。也许会有箭矢那么恰好的刺入眼睛,或者鼻孔,而自己还没有彻底死亡。伴随着自己每一下清晰的心跳,感受着那种比死亡还可怕的痛苦。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南风。一个女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孤独而且孤单的活在世上,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欺负。 他又想到渊月,这个女人真的很好看。 他不能再想了。 他已看到了箭矢之上金属特有的冰冷的寒光。 第12章 血玲珑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天无绝人之路。 这是骗人的。 如果真有老天,他也从未想过给谁留一条活路,就是半条也不会有。 萧离没有老天,可今晚,他有渊月。 一张桌子从酒馆飞出来,千钧一发的时刻挡在萧离面前。同一时刻,他像被什么抓住,一下被扔回到小酒馆里。等他落地,衣领已被渊月抓在手里。 桌子并没有挡住箭矢,它们射中木桌,只是略微缓了速度。然后竟直接射穿,钉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有的箭矢射穿了墙面,钉在酒馆内的柱子上。 渊月听说过这些弓弩的可怕,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陨星弩!”渊月冰冷声音响起:“明家这么霸道了,天都的人也敢动。” 箭矢破空的声音再次响起,渊月提着萧离飞身冲破酒馆屋顶。小酒馆被射了个千疮百孔,若不是渊月反应的快,这一下萧离就真的成了刺猬。 再看街上,先前的那些亲兵都已不见。只有一匹马,马上端坐着一个将军。萧离看不清他样子,但能感觉出这人的威严与恐怖。 手上沾满鲜血的人,都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天都?”将军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感:“多少年了,这两个字早没有以前那样可怕。我有三千魔卫,此时此刻此地,让谁生谁生,要谁死谁死。” 渊月冷笑一声说:“魔卫再强,也不能横行天下。更遑论与天都为敌,否则当年明将军也不会退隐太平镇。难道老将军没有告诉过你,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 将军哈哈大笑:“狂妄需要资本,有资本才有资格。试问今日的天都,还有那份睥睨天下,脚踏众生的资格么?渊月呀渊月,今时今日,就连神宫的主事也要脱离天都自立,天都又能奈何?” 萧离心道:原来他们是认识的,原来她叫渊月。 将军看向萧离:“明浩鸿敢假传我的命令,调动魔卫来杀你,可见他多么恨你。你们之间的过节我知道,所以他日后若再找你麻烦,你可以把他打成残废,但不能要他的命。太平镇,不许杀人。” 最后这句话,显然说给渊月听的。 “太平镇不是天都,苏万全也不是圣京的陛下。上次是苏万全求情,你们才安然离开。但这一次,就算是圣京的陛下亲来,我的刀也不会迟疑。” 渊月没说什么,她只是看着将军离去的背影。马蹄踩在青石的路面上,却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说不出怪异。 萧离看到了她唇角的冷笑,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杀意。 他悄悄往后挪动脚步。 这些大人物的事,跟他这个小人物可没什么关系。他们什么仇什么恨什么怨,尽管随他们玩去。 “你这就要走?”渊月好似脑后长了眼睛:“是不是忘了还有什么事要做?” 萧离尴尬的噢了一声,走回到她身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把渊月撩起的黑纱重又放下来,遮住她额头的疤:“其实你的样子,就跟你的名字一样美。” 渊月挑一下眉毛:“你以为明善说不能杀人,我就真的不敢杀你了?”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那个将军是明善,那不就是明浩鸿的爹。他说什么来着,可以把明浩鸿打成残废,这可不像是亲爹呀。 渊月突然掐住他咽喉,顿时连痛呼声都发不出来:“刚才那些魔卫是杀你的,而我救了你。我本也是要杀你的,却救了你。所以你欠我两条命。” 说完把萧离扔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 幸好是屁股先撞上去的,如果是脑袋,恐怕此刻已经晕了过去。等他站起身,渊月已经不见了。脸颊处突然感觉到冰凉,伸手指一摸,却是一片雪花。 萧离急慌慌跑回家去。 此时,阴暗的巷子里走出两个人影,正是胖屠与明儒。 方才发生的一切,两人都看在眼里。 胖屠瞧着破烂的酒馆,无限感慨了一声。多好的地方,现在全是窟窿。 “心疼了?”明儒说:“我会赔新的给你。” “魔卫是你安排的?”胖屠问。 明儒点头。 “我想也是。你那傻侄子,顶多就是个流氓无赖。要报复萧离,最多也就是找几个流氓无赖。想到用魔卫这么狠的手段,他还没有那脑子。他可能都不知道魔卫是什么,真以为他们只是明将军的亲兵。” 明儒说:“我就是要让魔卫逼渊月动手。只要她手上沾血,今晚我就要试试,自称神之后裔的天都人,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厉害。” 胖屠说:“你还是恨她杀了小雅,你难道忘了她是小雅的姐姐。还有萧离,若不是渊月,萧离今晚说不定死在魔卫手里。他可是南风的弟弟。” 明儒奇怪地看着胖屠:“你若在乎那小子,方才出手救他的就不是渊月而是你了。我虽不知道这小子的来历,可想来无关紧要,不然你这胖子早冲出去了。” 梆、梆…… 是九公的梆子声响,原来已经到了二更天。 夜空突然一阵轻微的晃动,那些隐隐可见的云层,肉眼可见的扭曲着。连本就被遮住的月亮,这时也露出一角。月光倾泻而出,夜空一下子变得干净明亮。只是片刻,这片明亮变成了微微的红。 明儒和胖屠对视一眼,两位都不是一般人,自然发觉夜空中的怪异。 夜空越来越红,终于成了血红色。附着云层扭曲,就像泛着波纹的血海。 血海中央一个黑漆漆的洞,恍如深渊。血红色的云流进去,瞬间被吞噬不见。 胖屠嘿一声:“天象异常,你学过道门方术,这有什么讲究么?” 明儒说:“什么天象异常,它第一次出现我就该猜到了——血玲珑。” 话没说完,人便如离弦之箭直飞夜空。在同一时间,胖屠也看到别的方向亦有两个黑影飞出。 他们目标一致,就是那个深渊似的黑洞。只是那黑洞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夜空重又恢复平静。 明儒落下来,喘着气:“果真是血玲珑,就和传说中的一样。我能感受到那股杀伐血腥的气息。”他文胖屠:“传言血玲珑为天都所藏,怎会出现在这里。” 胖屠说:“既然是传言,那多半都是假的。” 明儒不在乎传言是真是假,他只想知道血玲珑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平镇,又在谁的手里。 据说百年前曾有人拥有血玲珑,那人几乎覆灭神宫。神宫向天都求救,过程怎样不为人知。只是许多年后才有传闻:神宫主事,护法,以及当时天都派出的十大高手尽皆陨落。此事真假难辨,但此后神宫与天都便低调了许多。 自此,血玲珑再未现于尘世,它被收于天都宝阁。 但也就是那个时候,有人说了句震惊世间的话:天都上人,神族遗民,不过如此。 说这句话的,正是明儒的老师。一个一百多岁的老怪物,而且直到今天也还活的好好的。 哪怕是今天,天都也是个令人恐惧的字眼。人们相信这个世界是有神的,因为无数的岁月里天都一直存在着。没人知道天都在哪里,更没人知道如何去往这个地方。 因为那是神的故乡,居住着神的后裔。 既然这世界有神的故乡,有神的后羿。那理所当然是有神的。 在尘世间,神宫代表着天都的意志。朝代更迭,帝王袭位,甚至一个普通人的生死,神宫的力量无所不在,更遑论远在虚无缥缈处的天都。 直到百年前血玲珑的出现。 传说中的血玲珑是殒神之心,有起死回生的力量,是天都一族的圣物。但百年前参与那场风雨的人,第一次见识到了血玲珑,才明白它到底是什么。 原来这东西,不单是起死回生的圣物,也是血腥杀戮的魔宝。而他们也见识到了天都的力量,比想象中的强大,却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明儒看着胖屠,那张油乎乎的满是横肉的肥脸上依旧带着莫名的笑容。 “渊月他们来到太平镇,真正的目的不是南风,而是血玲珑?” 胖屠不否认,也不承认:“我不在乎什么血玲珑,世人都以为那是个宝物,其实却是个害人的玩意儿。只要南风安好,其他我什么也不管。这是答应小雅的,而你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却伤了她。” 明儒瞬间陷入自责与悲伤当中。 那一年,他不在太平镇。 所有过往的想要遗忘的事重上心头,他和渊月一样,在某个时候都被无尽的后悔折磨着。 方才他冲向夜空,冲向血玲珑的时候,他看到了渊月,也看到了耀晨。 血玲珑再现,而且近些日子便出现了两次。想来不出几日,太平镇便各路妖魔群聚。 “血玲珑是不是在她手里?”他突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 胖屠却说:“倘若在她手里,我又何必担心那么多。而且方才你没有看到持有血玲珑的人么?” 他确实没看到,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渊月,耀晨,就在三人将要接近血玲珑的时候,头顶突然出现一个巨掌,那是天地元气幻化而出的虚影。三人同时被那掌力震了回来。 天榜高手,他很自信。渊月和耀晨是天都的人,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究竟是谁,拥有这么恐怖的力量。 他想到一个人,那就是父亲。 如果太平镇有一个人能如此这般强大的话,那就只能是父亲。 明儒转身离开,一晃便不见了人影。 胖屠看着他消失,沉声说:“他走了,你还不出来。” 第13章 大涅盘经 千疮百孔的小酒馆里,萧离走了出来。 胖屠也很奇怪,他为何去而复返。倘不是对他气息太过熟悉,也不能发现是他。 胖屠说:“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惹这么多事。渊月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真的心狠起来,轻轻一捏你的小命就没了。” 萧离却说:“但刚才救我的是她,却不是你。” 胖屠怔住,旋即了然:“明儒的话你也信。我没有先出手,自然有我的理由。况且即便渊月不救你,最后一刻我也能保你安全。” 萧离没有说话,在胖屠还没有解释完的时候,他已经转身离开。 胖屠愣在原地,心道:这小子,心思越来越重了。 后半夜的时候,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萧离躺在床上,无心入眠。隔着窗户,他很分明的听到雪花飘落的沙沙声响。到了早晨,雪悄悄停了。太阳照常升起来,只不过天却冷得要命。 南风早早起来,站在院中。一身白衣和脚下的雪映着,阳光照在她身上,变成一副美丽画卷。 南风一年四季只有在冬天下雪的时候,才会穿上一身白衣。 前年如此,去年如此,今年也是如此。 南风看着他,眼中满是无处躲藏的哀伤。 “你起来了。”她的声音也是哀伤的:“胖叔说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憋在家里偷偷溜出去的。” 萧离却说:“姐,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要记住,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胖叔是我们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南风说:“有些事没有告诉你,不是想瞒着你,而是不知道反而更好。” 南风既然这么说,他心中那些疑问,便没有再问出来。 雪后初晴,太平镇一如往日的热闹。 萧离经过小酒馆时候,发现小酒馆已焕然一新。那些弓弩造成的破坏都已消失,比先前看起来更像样些。 他甚至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但自己一夜未眠又怎会是梦,除非梦还没有醒。 也许真的是梦,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好友莫雨修竟然与明浩鸿在一起,两人勾肩搭背进了春风楼。 这个秀才朋友,平日最不喜欢的就是明家,最讨厌的就是明浩鸿。至于原因,萧离知道的不多,只知是世代的恩怨。 春风楼今日也是奇怪,向来日不过午是不接客的,今日却这么早就开门了。 奇怪的事还不止一件,街上多了许多明家的人。黑衣,战刀,就连城墙之上都站了带甲的兵士。 迎面走来一个和尚,之前的太平镇,起码在萧离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出家人。 胖屠照例出着摊位,用难听的声音呦呵着。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如此隐藏自己,原因怕也不会太寻常。 英寡妇和胖屠正说着什么,神态很显亲密。都说两个人有一腿,他却不相信。英寡妇长得不错,即便再怎么想男人,也不会看上胖屠。 至少在他看来,从科学的角度讲。胖屠这样的身材,基本已不具备满足女人的条件。 科学,太平镇的人从来不知道科学是什么。其实他也不清楚,只是脑海中有这样一个词。 马蹄声老远就传过来,前面人群分开,苏怜骑着红色大马耀武扬威似的遛了过来。她神采飞扬,一点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那马看到萧离,立刻瞪大了眼睛,鼻子开始喷着粗气。 到了萧离身边,她勒住马,俯下身子笑嘻嘻说:“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萧离报以微笑:“没你高兴。” “南风呢,在酒馆还是家里?” 萧离说:“你最好不要烦她,我想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若是有事可以跟我说。” 苏怜脸色不悦:“女人的事,跟你说的着么。拿了银子,连个好脸也不给我了,好像还欠着你钱似的。” 不提银子还好,提起来萧离就又气了。从怀里掏出那把银票:“还你。” 苏怜说:“就算你帮我的报酬吧。” 萧离强把银票塞她手里,笑着说:“你不值这个价。” 周围的人都觉莫名。 昨天才发生的事,不到一日时间,太平镇多数人便都知道了。女的大都鄙视苏怜,男的多数是羡慕萧离。但终归是件有意思的事,可眼下这对男女,似是闹起了别扭。 愤怒的神色在苏怜脸上一闪而过,随即一脸委屈的样子,她带着有点哭泣的声音冲萧离喊:“你干什么,我爹的钱就不能要么?我爹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萧离心里骂一句:疯丫头。 春风楼上,明浩鸿与莫雨修都看到这一幕。 明浩鸿恨恨对莫雨修说:“这萧离什么玩意儿,苏怜瞧上他哪儿了。秀才你说,他是比你强还是比我好。” 莫雨修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苏怜。 苏怜也看到了他,骑在马上向他挥手,嫣然而笑。 明浩鸿还在那里问:“她是对我笑还是对你呢?” 萧离莫名失落起来,心想莫雨修是真误会了自己和苏怜的关系。 说来也算是个悲哀,在偌大的太平镇,能算的上朋友的也只有这个穷秀才了。 其实想想,在太平镇里,自己熟悉的人似乎并不多。秀才误会自己,胖屠现在像个陌生人,姐姐南风心里藏着秘密。 还有九公呢,这老头也不知怎么样了,昨晚看上去病还没好利索。 想着就走到了九公住的地方。他这才发现,城墙上除了寻常兵士之外,还有昨晚出现过的魔卫。 城门口也加了岗哨守卫,但也不见盘查来往行人。这么些年了,萧离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 一个当兵的见萧离驻足而看,便吼他:“看什么看,滚!” 又是一条狗。萧离心想。 九公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躺在摇椅上,一副快死不活的样子。摇椅破的像与他是一个年纪的,晃动起来吱呀吱呀乱响。 若不是这响动,萧离会误以为老头已经寿终正寝。 九公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萧离来了。指着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凳子上放着本书,很破旧的样子。可从没见过老头是个会看书的人。 萧离拿起书坐了下来,看那书的名字——《不平回忆录》。 萧离无意翻开看了眼,马上就来了兴趣。 书的第一句话写着:我是个男人。 然后是这样写的: 人生的前十五年没有好说的,不知道爹是谁,不知道妈是谁。十六岁我当了和尚,因为能吃饱饭。十八岁我才知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和尚固然能吃饱饭,但是不能喝酒,不能吃肉。人生少了很多滋味,可我是个和尚,那就要遵守戒律。 十九岁,我遇到一个女人。 和尚也不能碰女人的。 一个男人若是不能碰女人,即便吃的再饱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 所以我跑了,老和尚追我,说我偷了《大涅盘经》。 是的,我偷了。因为从未有人参透的《大涅盘经》我看明白了,这不就是缘分。我每日做梦,梦里…… 萧离心里腾腾跳,书上描述的梦境,与自己先前的梦极其的相似。同样是星光,摇曳的美女的身影。 照书上所述,这是修习初期的心魔,是恐惧和欲望的混杂。修习到中期,梦境充满恐惧,各种鬼怪,各式样妖魔。到了后期,是欲望直至人性的最真处,对性与色的极度渴望。 萧离想想自己现在的梦,虽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出现,但海一样的骷髅死士也是够恐怖的了。 书上又说修习《大涅盘经》的关键在于接受。因为恐惧与欲望皆是内心真实存在,抵触抗拒,便是否认自己,离真我便越来越远。 这话萧离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又觉得有道理。 但有一句话吓到了萧离:难怪从未有人把《大涅盘经》修习圆满,到了后期我才知道,这玩意儿就是个坑,修习的人最终要把自己玩死。 萧离接着往下看,九公却把书拿了回去。 萧离问:“这书上写的是真的假的?” 九公斜着眼睛说:“这不是话本故事,是个坏老头的回忆录。人是真人,事儿是真是假却不知道了。我估计多半是假的,这老头就会说自己的好,其实人品一塌糊涂。” “他人在哪儿?”萧离问。他总觉得九公教他的烂玩意儿,像极了书上所述的《大涅盘经》。 九公嘿嘿笑:“你要找他?那就难了,这老头死了好几十年。七十年还是五十年呢,我记不大清了已经。” 萧离问:“那你教我的是《大涅盘经》么?” 九公点头:“我学的就是,教你的自然也是。你看我这个年纪,这个身体,可见这经多么修身养性,延年益寿了。” 九公又说:“至于书上写的,最终是个坑,那纯属是胡扯。出家人都学这个,没见坑死几个的。我们都是普通人,能修养身体就行。谁去追求那虚无缥缈,超凡入圣的大道。你信么?” 萧离摇头,他确实不信。没见过,太鬼扯,而且不科学。就像胖屠跟他讲过的,想法是美好的,但有些规律是不可违背的。 例如生死。 活着肯定会死,存在肯定会灭亡。别说是人,宇宙万物无不如此。他脑海里坚信这是个铁律。 “我能把书拿走看么?”萧离问。 九公把书撕开两半:“后面我还没看完,你先看前面。写的是很有意思,尤其是关于女人的,嘿嘿……” 第14章 救人 萧离往下看,却没有更多关于《大涅盘经》的内容。多是些稀奇古怪的经历。 这个叫不平的人,自从不做了和尚,就开始了一个男人精彩的人生。九公说的没错,凡是关于女人的,都很精彩。并且有关女人的叙述占了大半内容。 萧离心想:这人做和尚是个淫僧,不做和尚就是个淫棍。 最后几页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我又遇到一个女人,像神一样敬畏,像魔一样恐怖,像猫一样总想上去摸一把。也就是这个女人,让我悟到了《大涅盘经》的破法。 萧离赶紧翻过,看到两幅人体图画。线条简陋粗糙,酷似学医用的针灸图示,却也有不同。多了许多奇怪的点和连线,似在示意两幅不同图画中的相同之处。 没有任何文字注释,可萧离一下就看明白了。左边画的是人体奇经八脉…… 九公指着右边那张图,问:“这你也看的懂?” 萧离说:“这不就是三脉七轮说?” 九公摇着脑袋躺在摇椅上晃呀晃。 萧离再翻页,却没有更多的解释,尽是些赞誉自己以及女人的话。这个叫不平的人,好色而且自恋到极点。他又翻回去,仔细些看那两张图,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整看了一个时辰,一无所获,眼睛都花了。可总觉得脑袋里装了许多东西,沉重的很,又不知道是什么。闭上眼睛就是那两张图,还有那杂乱无序的线条。睁开眼睛,看这空洞的世界,又仿佛多了许多难言的玄妙。 吱呀一声,九公院子那破烂的木门被推开。萧离应声望去,一个衣着华贵的高大老者走进来。他看上去与九公差不多年纪,却更显得精神。见了萧离先是愣住,然后上下左右的端看,好像见到了美女。 老者笑着说:“后生可畏。” 九公依旧躺在摇椅上:“畏个屁,且看他能不能活那么久。” 萧离起身让座,这点礼貌他还是有的。老者也不客气的坐了,开口对九公说:“叔,我……”话说一半看看萧离。萧离懂得意思,冲九公打声招呼便离开了。 出了院子,萧离心想:老头什么时候有这么富贵的亲戚。那人看起来就是富贵的主儿,还冲他叫叔,不知道是不是亲的。估计应该不是,倘若是亲叔侄,九公也不会现在还受着这份罪。孤零零一个人,哪天死了也没人知道。 怀里还揣着那半本回忆录,忽然间百无聊赖起来。日头升的老高了,雪后的寒冷已经没了大半。 小酒馆的门还关着,今天南风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邻家铺面的掌柜对他说:“有这造化,还起早贪黑的干什么营生。苏家那么大产业,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你们吃喝的了。” 又一个信了风言风语的人。 萧离郁闷,还是回家吧。非要跟南风说说这事,攸关名节。 男人的名节也是名节,虽然他不在乎。但没干过的事儿,硬说自己干了,简直太让人憋屈。若真与苏怜有些什么,那倒也罢了,起码不吃亏呀。问题是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如果真的有,那么也只是仇恨和厌恶罢了。 将到家中的时候,又遇上了邻居。 邻居冲他笑:“恭喜,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萧离无语。 “与苏家结了亲,一朝飞上枝头,以后你们姐弟就享福了。”说完还很神秘的笑笑。 萧离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然后去抓住苏怜,脱掉她衣服,把她赤条条扔进还漂着冰碴子的河里。这想法合理,却也有些变态。扔进河里就行,也没有必要扒光了衣服。 又想到苏怜可能正在家中和南风一起,心里发狠,几步到了家里,好似真要施行自己的报复手段。 家中空无一人,没有苏怜,南风也不在。 会去哪儿?平日里南风不是在家就是在小酒馆。自己刚才从小酒馆一路回来也没遇上,心里隐觉不安,赶紧跑到街上去找胖屠。 胖屠也不见人影,英寡妇挽起袖子,操着屠刀:“刚才他说有事走了,我替他看着摊子。” 萧离心里一声骂,扭转头正看到明浩鸿一脸贱笑从春风楼出来。在几个明府家人的拥簇下偷摸似的钻进巷子。心里突然有了个可怕的念头,随即跟了上去。 明浩鸿在家人的带领下,绕过几个巷口,走的很是匆忙,却看得出来浑身上下透着兴奋。到了一处民宅,宅子也不大。他们推开门悄声的进去,还在里面上了门闩。不用想,绝不干什么好事。 现在的萧离,门已经不能把他挡在外面了。他心里也是知道,只要他愿意,做贼也好,做盗也罢。偷香也行,窃玉也成。总之是有一技傍身,饿不死了。 轻轻跃上房顶,落脚无声,猫都没他这般轻巧的。 明府的家人都在院中守着,明浩鸿显然是在屋子里。侧耳去听,有女子抽泣的声音传来,还有悉悉索索的衣服声响。 又听到明浩鸿的声音:“早知今天,何必当初。我这人是不怎么好,可从来没干过强逼女人的事儿,我不逼你,你也别反抗。” 女人依旧抽泣着,声音低低呜呜的,好似被什么东西塞了嘴巴一样。 一个富家纨绔子弟,一个可怜的抽泣的女人,在闭着门的小屋里。这样的场景,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用后脑门也能想的出来。 只听明浩鸿又说:“你不能怨我,要怨就怨你弟弟,他跟我的账只能算在你身上。要不我现在出去,把你弟弟抓来一顿乱打,死活听天由命。我与他之间的账自然一笔勾销,你觉怎样?” 女人抽泣的声音没有了,明浩鸿还在说:“这就对了,我又不是长得恶心,少年英俊不说,经验也是有的。别说是为你弟弟,就算没你弟弟这个账,我们交个朋友也不见得是你吃亏……” 萧离一用力,脚下瓦片碎裂破开,人就冲了去。明浩鸿虽下作,却不想他敢把南风掳来。若不是恰好被自己撞见,那这辈子,自己该有多么的自责。 人还没落下,就看到明浩鸿正向一女子伸出魔爪。那女子一身白衣,背面着他不用看脸也知道正是南风。 见是萧离,明浩鸿大声呼喊起来。 院子里的人把门踹开,一瞬间便都冲了进来。 刀出鞘,寒光闪。 明家的人,只要是配着刀的,都不仅仅只是仆人那么简单。他们都在沙场效过力,自然也杀过人,自然觉得杀一个人也很平常的事。 前后左右六把刀围住了萧离。 明浩鸿大叫:“我不去找你,你还敢来找我。” 萧离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武人,因为很少和别人打架。只前些日子打过苏府两个看门的家丁。他觉得自己该是练过几手功夫的,只是一场大病忘记了,不然不会急难时候,能使出拳脚功夫。 就像现在这个时候,身体自然生出反应。他跳起来,在空中平直了身子,双拳两脚便把四把刀踢飞。身体又是一缩,避开了剩下的两把刀,脚步轻滑,便到了明浩鸿身前。 明浩鸿出身富贵不假,但也是将门之后,虽然自己纨绔不加苦练,可所学远胜过三脚猫。一个倒翻落在床上,飞起一脚踢向萧离。 明家六把刀再次卷过来。 这一瞬间,萧离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丝线条,好似在那本回忆录上看到那样。这线条由脑袋之上落入脖颈。就在这一刻,他感觉头顶好似有一面巨大的轮子。那轮子微微转动,刹那间好似抽干了他身体一半的精血。 六把刀,六个人,瞬间被振飞开去,把墙撞一个窟窿出来,落到院子里去。 不远的街边,一个老和尚上正吃着素面,便是先前萧离遇到而感奇怪的那个。 老和尚放下碗,看向萧离这个地方,心里想:修佛门功法,开梵天之轮。滚滚红尘之中,还是在太平镇内,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缘法呢。 萧离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精神。 这时明浩鸿一脚踢向萧离,被他抓住脚踝,一把甩出去,狠狠撞在墙上,发出惨呼。 萧离拉起女人的手,把她揽在怀中。 明浩鸿从地上爬起来:“萧离,真够带种的。我是明家子孙,这里是太平镇,你还敢跟我作对,你就不怕么?” 萧离说:“为什么要怕?” 明浩鸿说:“因为我出身富贵,家中豪强,在太平镇一手遮天。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死。” 好没道理的说法,却是事实,竟让人无法反驳。萧离也不想反驳,人与人好像天生就分着三六九等一样。出身不同,成长的环境就不一样。穷人家的孩子,对鸡腿的看法,与富人人家的少爷相比起来肯定天差地别。 好吧。萧离心想:我就是个穷孩子。 他侧脸对南风说:“我们走。”可这一侧过脸来,才发现靠在自己怀里的并不是南风,而是个陌生姑娘。 “你是谁?”萧离问。 姑娘很美,五官精致,皮肤雪白,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艳丽的那种美。 第15章 花惜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总是危险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美女一声低呼,人晕了过去,意外而突然。明浩鸿趁这个时候跑了出去,被手下人搀扶离开。 萧离抱起美女放到床上,伸指试试鼻息,呼吸正常,像是吓着了。既然没事儿,还是赶紧离开,何况还要找南风呢。这世界,再没有别的女人比南风来的重要。 刚要起身,美女醒了,一把拽住他衣领。他站立不稳便压了上去,鼻中幽香,发丝搔着面庞,身下温软。这感觉还是第一次有,吓人呀。 萧离双手撑着想要起来,也不知这女人哪来的力气,能紧紧抱住他不放。 院子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不看也知道来了一群人。萧离心道:糟糕了,还真是个坑。 只听有人喊:“在这呢。” 一个魔性而刺耳,如同街巷子里婆娘吵架一般的声音说:“哪儿呢,这个浪货……” 这群人进到屋子里的时候,萧离因为承受不住美女死缠,再一次压了上去。不得不说,就这般擒拿的功夫,女人是天生的高手。萧离见了来人,心下安了。因为这些人他都认得,春风楼的妈妈还有打手。 那妈妈看了两人男上女下在床上,大怒:“什么狗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德性,什么花儿都敢张嘴咬一口。来呀,把那浪货拉回去,给我打。” 萧离有点懵,这什么剧情?美女的力气还真是大,一个驴打滚的翻身,竟把萧离压在身下:“妈妈,你放了我们吧。” “你这丫头,我养你到大,捧你做春风楼头牌,盼有个富贵儿郎能纳了你,我以后也有个指望。你却跟这不知哪儿来的狗东西鬼混。真气死我了,我把他绑到官府,告他个奸淫妇女。” 萧离这才知道,压在自己身上的,是春风楼最红的姑娘花惜。树的影,人的名,这么一看当真是美的不要不要的,别有一种千娇百媚的风情。又想,若是在春风楼里,被她这么一压,还不得百八十两的。 打手们冲上来,拉起两人。玉怜儿死死抱住萧离,一下子竟然不能分开。 “嘿,小子还不松手。”打手举拳砸向萧离面门。他虽没有正经练过,寻常人又怎么能够打到他。脑袋低下,正用额头撞着拳头。打手惨叫一声,手腕垂了下来,竟已断了。 这时花惜松开手,萧离身体微颤,便把十几个打手震飞了出去。萧离觉得畅快极了,这种欺负人的感觉实在痛快。而且自己一招一式虽然不知怎么使出来的,可却像天生就会一般。除了充分说明自己是个天才,还能有第二个解释? 妈妈愣住,她没想到勾搭花惜的还是个蛮横少年。生意做了许多年,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她即便一眼看不出来,第二眼也能瞧个通透。大半辈子的工作经验,她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该用什么样的法子对付。 她后退着出了屋子,好女不能吃眼前亏。 花惜拉住萧离手臂,可怜兮兮说:“带我走。” 看她的样貌,不像是个会骗人的小妖精。况这一切若是明浩鸿安排,也太不痛不痒了。说不定真是偶然让自己撞见的,英雄救美岂非都是偶然的。 这时那妈妈在院子里大声哭喊:“救命啊,来人呀,杀人了……” 她声音洪亮,隔着两条巷子,都能听出这边的热闹。太平镇是个十分安逸的地方,只这么一嗓子,就嚎来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七大姑八大姨,三大叔四大爷,片刻功夫院内院外已然就绪,准备看一场好戏。 萧离甩开花惜,大步走出来。曾几何时,他也是台下之客,惯喜欢看东西家的热闹笑话。也清楚这种事该怎么应付,那就是漠然视之,任她去闹。对付女人,这岂不是男人惯用的法子。 妈妈哭喊着:“街坊四邻都来看看呀,这臭小子拐带我家女儿,还要殴打我,不是我来的及时,我家女儿的清白呀……” 人群中有人清楚的,说:“春风楼的姑娘还讲什么清白。” 萧离自顾自的朝门口走,花惜紧赶两步又抓住了他手臂。妈妈这时来了勇气,扑过去抱住萧离的腿:“你不能走,还有没有王法了,就这样想把人拐走,跟我去见官。” 萧离一抬腿,只是想迈步离开,那妈妈却哎呀一声摔了出去。花惜也是哎呀一声,倒在了妈妈身边。 正戏开始了。 玉怜儿委屈着说:“萧离,你干什么?” 萧离心道: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完了,这还真不是偶然,这是有剧本有情节的呀。 花惜掉下两滴眼泪:“萧离,你跟我说与苏家小姐都是假的,骗了钱财,就来给我赎身,你不是骗我的,对么?” 人群安静下来,一听萧离这个名字,就知道今天的热闹不一般。 “你还做春梦呢。”妈妈哭喊着:“我早告诉过你,男人没好东西,就是不听。他是萧离,不就是苏家小姐的姘头。人家现在有了千金小姐,还能要你这个下贱货。糊涂呀笨。”来了气,一把掌呼在她脸上。 花惜哇啊呀地放声痛哭,娇柔婉约的身子随着哭泣的节奏起伏,线条玲珑。 萧离笑:“是不是明浩鸿让你这么做的?”花惜还在哭,萧离说:“你有没有想过,像明浩鸿那样的人,用你设圈套对付我,是好玩还是有别的原因。” “你胡扯些什么呢?”妈妈莫名其妙。 萧离说:“因为我比他更不是个好人。他或许还会怜香惜玉,我就不一样了,就算你模样再怎么美,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块肉,只不过是块好看的肉,顶多吃起来更香些。” 花惜转身扑在地上,死死抱住他双腿:“萧离你别不要我,我不和苏家小姐争,我只求做个妾。我什么都给你了,你若不要我,我就一无所有了。” 妈妈啊的惊叫:“你攒了这么多年的钱财给他了?” 玉怜儿说:“嗯。” “身子也给他了?” “嗯。” 妈妈仰天而嚎:“从小教到大,还是走了我的老路,这真是命呀。” 一对官差到了,呼喝着:“闪开,闪开,什么人报的官?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拐带人口,奸淫妇女……” 他们自然认得萧离,当首的还曾被萧离抢了腰刀,差点闹出人命。春风楼的人来报官,本以为如往常那样,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头伙子,却没想到是萧离。他们都清楚发生了什么,无非是春风楼的姑娘有了相好的,意图私奔。再不就是被俊俏相公骗财骗色。 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向来都是他们来了之后,将男的一顿暴打。或者讹诈点银子,或者坐几日大牢。这是春风楼以儆效尤,他们只是默契配合,自然要收些辛苦费。他们已然收了春风楼的银子,却没想到今日的恶徒竟是萧离。 “嗯……嗯……”为首的官差干咳两声:“妈妈不要闹了,赶快的回楼里,这几日正是做生意的好时机,赚钱紧要。” 妈妈明白了,这帮人五人六的差人,收了银子又不敢得罪人。于是大哭:“这世道真是没王法,没天理了。自古以来,就算是强盗,也没有从楼子里抢姑娘的。” 众人一想,还真是的。有拦山道抢钱的,打破官仓抢粮的,大街之上大喜之日抢新娘的,却从未听说过有人去楼子里抢姑娘的。官差看着萧离,脸上很是为难。 萧离心道:明浩鸿这害人的的法子,就是癞蛤蟆不咬人,专一的恶心人。无非是要搞臭自己,其实还是为了苏怜。他倒有点喜欢明浩鸿了,换成别的男人,见到苏怜对自己的情形,恐怕早就死了心。 花惜梨花带雨,除却萧离,在场的人无论男女心都碎下来好大一块。 萧离说:“该去哪里你就去哪里,话也不用说的太清楚。今天的事,你明白,我也明白。我不是善男,你也不是信女。我也不管你是拿了好处,还是被逼无奈。到这里吧,不要再玩了。” 他最后几句,带着威逼的语气。花惜听的出来,止住哭泣:“好,萧离,真是我拖累你。我出身风尘,烟花女子遭人厌贱,我认命。我也不恨你,只恨自己不是像苏家小姐那样的名门闺秀。”站起身来,一副绝望之姿,忽然飞奔撞到墙上,鲜血流下,玉脸顿时染红。 萧离也吓了一跳,这也太敬业了。 妈妈啊呀一声,赶紧过去抱住。试试还有气息,慌忙叫人把玉怜儿抬去就医。撕心裂肺喊着:“傻孩子呀傻孩子。”路过萧离面前,说:“我在楼子里大半辈子,什么男人都见过,可都没你这般让人恶心的。你可以骗她感情,骗她钱财,但不该骗了她身子。我呸!” 那官差点头,很是同意妈妈的说法。心里却想:骗身子才是最主要的。 萧离不在意。这是明浩鸿安排的一出戏,现在已经落幕。 “哎!”官差摇头:“花惜是春风楼头牌,卖艺不卖身,听说好几家老爷都惦记着把她纳回家中,只是她不愿意。如今人才两失,今后也只能真的去做皮肉生意了。要接什么客人,怕是自己也做不得主了。真可怜……” 萧离看他一眼,心道:真正可怜的人是我呀,你们这群笨蛋。 第16章 再见渊月 萧离挤开人群出去,身后议论声起,多是谩骂和嘲讽。 人呀,在评论他人品格时候,总是道德感爆棚。他不生气,既然一切都是明浩鸿的设计,那根本没什么好在乎的。明浩鸿这个纨绔,其实还是有些头脑的。 刚挤出人群,就看到南风和苏怜。这两人竟也是这场戏的看客。南风脸色难看,苏怜笑吟吟的,好似很有趣似的。 萧离跑过去:“姐你去哪儿了,我找了半日,可担心坏了。” 南风压低声音:“别说了,快回家,怪丢人的。” 她竟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萧离想要解释,苏怜却说:“真看不出来呀,你长成这样,还挺有手段的,让人家姑娘死心塌地的跟你。” 萧离没好气:“手段若是不高,苏家小姐也不会死皮赖脸,膏药似的贴着我了。” 苏怜说:“放心,我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的话萧离半个字都不会信,非是因为她不是个好人,而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黄昏时候,苏怜去了春风楼。那时正开始热闹,她的到来,楼里顿时平静了。所有的人都猜到她来的目的,这种事情,稍有些性格的女人都忍不了,何况是堂堂苏家小姐。那时候明浩鸿也在,狗一样的摇着尾巴跳过去:“苏怜,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苏怜大声说:“我是来给萧离接小老婆的。”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这是气话吧,不是。苏怜真把花惜带走了,她拉住花惜的手:“走吧,萧离还在家等你呢。”出门时候又说:“人我带走了,不管要多少银子,去苏府找我爹去。” 在场的人尽皆无语。哪有这样的女儿,不把她爹气死才怪。又想:那个萧离是什么怪胎,这么招女人的。 明浩鸿几近崩溃,全没料到苏怜会这么大度宽容。 马车上,花惜很是别扭。 苏怜看在眼里:“你果然漂亮的可以,这么漂亮的你,早该跳出春风楼那火坑了。” 花惜低声:“是我命苦。” 苏怜说:“哪是命苦,怕是你眼界太高。明浩鸿许了什么,让你帮着他一起害萧离?” 花惜一惊,低下头:“我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苏怜说:“萧离我还是了解的,他不是个坏人,更不是个坏男人,也不是个漂亮男人。他会勾搭你,你也不能看上他。想来想去,也只有明浩鸿那小气鬼会想出这样的坏主意。” 花惜不说话,沉默本就是一种回答。 苏怜看着她:“明浩鸿答应的,我也能给你。” 花惜瞪大满是期望的双眼。而这个时候,萧离被胖屠带到一个山坳里。四面陡峭的山岗,满是低矮的枯树和早已萎黄的野草。 胖屠腰间挂着屠刀,神色如偷情般激动和紧张。 “走吧。”胖屠说。 “去哪儿?”萧离问。 “山上。” 萧离抬头看,这个山坳低陷,四周的山岗陡峭耸立着,最低处也有二十余丈。 “你开玩笑的吧。”萧离说:“要上上岗,得从后山绕。从这里绕到后山,再从后山上到山岗,估计太阳也出来了。” 胖屠摇头:“这两年,我常借着酒醉,把我保命的身法教给你,可你到现在都领悟不了。看着挺聪明灵光的,却也这么笨。” 萧离想起他每次醉后,送他回去的路上那歪歪斜斜的走路样子,早觉得有些怪异。但若说高明,实在是看不出来。 胖屠拉住萧离,提气跃起。两人如大鸟翔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再一个折返,落在了最高的那处山岗上。倘是数丈高的城墙,萧离也能一跃而上,翻墙越瓦更不在话下,可像胖屠这般却是做不来。他虽然胖,在半空中却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 “感受到了么?”胖屠问他。 “什么?”萧离不解。 “你还真是笨。”胖屠说:“我这辈子没什么可炫耀的,唯一骄傲的就是这一身轻身功法。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就连老师都说绝佳。最关键的,这乃是我自创,了不起吧。” 萧离却问:“你还有老师?” 胖屠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没有老师这一身好功夫从娘胎里带来的。苍穹之下飞跃长空莫过于苍鹰,翱翔盘旋既优雅且迅疾。但论躲避灵巧,却没什么东西比得上水中鱼儿。我早教过你身体发力的关键,只要掌握运气的法门,就能派上用场了。”当下讲了运气的窍门,萧离如法试了下,感觉身子如同去了一道枷锁,舒畅痛快的不得了。 胖屠边看边摇头:“虽然差的远,但今晚够用了。” 萧离早觉今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你要做什么?” 胖屠说:“杀人。” 萧离惊问:“杀人,杀谁,为什么?” “有些事做就是了,管那么多为什么有用么?”胖屠说:“管他为什么,这人总事要杀的。不是为了万无一失,我也不会找你帮手了。你也就能当个幌子,下手还是我来。总之这人杀了,南风就不会有危险,还能和你姐弟情深的混日子。” 萧离有点紧张。杀人呀,能不紧张?他再问下去,胖屠却不告诉他,这让人急的。脑袋里全是问号,可知道答案的人就是不告诉你,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暮色降临,天边挂起一颗星。胖屠哀声叹气:“等吧,就快来了。说实话,还有点不忍心。” 也不知道不忍心些什么。 夜色愈发浓了,胖屠拉住萧离手腕:“来了,蹲下。” 萧离一下紧张起来。隐隐望见城门方向三个人影前一后二的飞来,像黑夜中吓人的怪鸟。若非亲见,真不相信人能做到如此这般。胖屠轻声告诉他:“等他们三人打斗到了关键,你就跳到他们头上,快要落地时候,便用鹰翔身法远远飞开。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出事。南风今后的日子,就看你今晚这一哆嗦了。” 萧离心想:难怪你这死胖子今晚这么好心,原来是让我卖命的。但事关南风,胖屠大抵不会骗他。说不得要赌一把,男人嘛,怕前怕后算什么样子。 三个人影愈发近了,速度快的眨下眼睛就差点看不到。待得更近了,他看清当先一个乃是明儒。萧离心想:明儒不是什么天榜高手么,这狼狈样子,哪有一点高手风姿。 三人转眼到了山坳中,两人俯身下观居高临下。 夜风凄凄,山岗上山风凌厉,飕飕寒风吹进山缝隙,发出怪怪的呜咽声响。也是这个原因,即便山坳里三人皆是绝世高手,也没能发现两人。 萧离那颗肉做的心咯噔一下,追明儒的两人中竟有一个是他认识的——渊月。 只见明儒突然停住,转身拍出一掌,卷起坳中沙石。渊月扬起双袖,边后退边震开飞石。叫一声:“耀辰。” “明白。”耀辰飞身越过明儒,和渊月一前一后堵住他:“阁下好身手,我们两人联手都差点留不住你。尘世中如你这般的高手,绝不是无名之辈。不如报上名姓,说不定我会知道。” 明儒冷笑:“不过是个神宫三执事,说话就这么大口气。也不知道这是习惯,还是天都的人生下便如此骄傲。” 耀辰收起笑容。这人开口就能说出他来历,还这般有恃无恐,不是自信到极点,便是设了阴谋陷阱。但这又如何,他与渊月联手,除非是合道境的高人,否则没什么可怕的。而在太平镇地界,合道境的高手只有一人,便是几十年没露过面的明将军。 耀辰又笑了:“只因生来便骄傲,所以才养成了习惯。阁下把我二人引出城,想必不是来欣赏夜色的。” “谁会那么无聊。”明儒说:“城里人多,动起手来不方便。何况太平镇上百年的规矩——不能杀人。百年来,也只有你们坏了这个规矩。” 耀辰问:“你究竟是谁?” 渊月突然开口:“管他是谁。”从腰间抽出软剑,她最忌讳有人提起当年旧事。 剑随身走,化作一道白光射向明儒。耀辰站在原地,渊月的修为不在他之下,甚至还略胜过他。 渊月一剑飞去,疾似流星,眨眼间已在明儒数尺之外。明儒却突然转身,并指如剑点向耀辰胸口。却是后背不顾,也要和耀辰拼死的招数。 耀辰冷笑,这人能有多大本事,以为一招就能料理自己。于是一拳轰出,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花样,夹着破空的声势。却见明儒身影晃了下,人便鬼魅似的消失,迎着拳头的却是渊月的软剑。 渊月看的最清楚,明儒不是凭空消失,而是一个诡异旋转,到了耀辰身后。只是速度太快,夜色中看去,恍如突然消失一般。 这时渊月越过耀辰,落在明儒身后。她和耀辰换了位置,却还是把明儒夹在中间。 “天都后人,真的不过如此。”明儒说着,双手虚抓,手上闪起隐隐电光。 “灵虚步,风雷手。”耀辰有点吃惊:“你是不老怪的传人,他还活着,还有了传人?” “神宫三执事,算是有点眼光的。” 耀辰暴起:“渊月,这人要活的。”两人同时发动攻击。 明儒双手一翻,周身沙石乱飞,隐有雷鸣之声。 第17章 伏击 山坳中拳风剑影,萧离俯身山岗,也能觉到四溢的劲气吹的脸颊生疼。他这才明白什么是高手,就如眼下这三人,已经超越了原本的想象。 耀辰一拳打出去就能山石崩裂,让他抡大锤都砸不出这种效果。渊月一把软剑舞动,遍身寒光剑影,把自己整的跟棉球似的。明儒更是夸张,也不见得占上风,但气势唬人。招式之间呼呼生风,轰轰雷鸣,看上去完全碾压对手。但萧离看得出来,明儒只是身法灵动玄妙,若是硬来怕不是对手。 胖屠轻声说:“明儒的灵虚幻步当真奇妙,难怪老师那么推崇。”抽出腰间屠刀,但见他眉头深锁,双眼中寒光一闪即逝。 这时候耀辰的声音响起来:“阁下了不起,单打独斗我二人都不是你对手。这样的修为必是天榜上的高手,可惜遇上我们两个。以二对一,今天怕你是走不掉了。” “那也未必。”明儒大喝一声,爆出强横无比的气息,这是他提起全身功力至强一击。 耀辰和渊月明白,这一击只要把他们逼的退后两步,以明儒的能耐,只这一刹那空隙便能脱困而去。他们两个又不是傻的,既然明儒要硬碰,那是最好不过。两人都能感觉到,明儒的修为和他们只在伯仲间,即便强些也差不太多。但灵虚幻步奇妙难测,这才能以一敌二撑到现在。 两人不约而同,皆提起全身功力,要与明儒硬碰。相信以自己两人合力,只这一下就能结束战斗。三人飞身半空,带起的气劲冲散了无边夜色。 “正是现在。”胖屠抓起萧离后背一把扔了下去。数十丈的山岗,掉落下去的力道是何等恐怖,萧离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山坳中三人都在关键时刻,招在半途又是全力一击,精气神皆发挥到了极致。耀辰最先想到这是明儒的埋伏,但见到一个黑影自高而下冲着渊月而去,叫一声:“小心!” 渊月亦有察觉,知道这自高而下的一击必是石破天惊。咬着牙,忍着难受硬生生改变攻击方向。她知道这样便只得耀辰一人应付明儒,可若不如此,两人即便能一举伤了明儒,亦会被这凌空一击重创。届时己方两个重伤,而对方却有一个完全战力的人,那局面便很难预料了。 剑气如龙,萧离感觉身体似要被这无穷剑气撕裂。这一瞬间,渊月看清了萧离,她意外怎会是他。知道自己一剑下去,这少年必然被自己全力一击的剑气绞个粉碎。她是个女人,女人再怎么厉害,在某些时候总会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软。正如现在,面对这个少年。 渊月翻动手腕,直刺的软剑转了个弯。她相信用剑身轻轻一拍,便能把萧离拍个半死。 萧离心中惊惧,看渊月这架势不像要手软的。于是照着胖屠教的法子,想要一个鹰翔避开。哪知道慌忙之下,兼且新手不熟,真气忽而走岔了经脉,啥时间浑身酸软就要投怀送抱。 渊月是个高手,一眼看出萧离气走岔了。心里暗笑:这德性还来偷袭。手上收了七分力,软剑的剑身轻轻一挑,正中萧离胸口。即便如此,萧离仍惨呼一声,喷一嘴血出来,人斜斜被震飞了出去。 萧离刚被震开,渊月就看到他身后藏着个大如野猪形状的身影,然后她看到了刀光,像天边的一弯细小的新月。再然后她就感受到了凌厉无比的刀气,她躲不掉,因为太近。她也无法全力抵抗,原因依然是太近,即便如她这般的高手,也不能在如此般的时间距离内做出反应。 这是胖屠十几年来第一次挥刀。十几年的压抑,全在这一刀中释放而出。而同一时间,耀辰和明儒拳掌相接,两人真气四射,身边四周的大石皆被击碎。他还是不如明儒,身子被震出丈余,体内气血翻腾,一时间缓不上劲儿来。也就是这个时候,渊月一声惨呼,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坠落凡尘。耀辰心道:糟了。顾不得自己的伤扑了过去。 胖屠反手一刀,惊天刀气比之先前更有过之。明儒也同时出手,漫天掌影裹着风雷声势。二对二的局面,哪方占优不言自明。 渊月叫道:“走!”她伤的比耀辰重,清楚眼下的危局,若自己一人撑着,说不定能给耀辰争来一线生机。在天都时便听有人说,尘世之中难言高手,可一旦遇上,就是生死相争。 耀辰犹豫了一下,只这一下便错过了时机。胖屠的刀霸道致斯,更胜明儒风雷手。前后夹击,两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萧离看的心惊,渊月的面纱已然掉落,脸白如纸色,鲜血染红了唇。 胖屠收刀而立:“这么多年不见,还是不长进。” 渊月和耀辰看着胖屠,先是惊疑后是错愕。 “你……你……”耀辰“你”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胖屠实在阴险,他甘受渊月一剑,竞与明儒合击他一人。现下他的伤倒是比渊月还重,但渊月那一剑却只在胖屠身上留下一道血印。胖屠这一身肉,可不仅是脂肪那么简单。 “你不是死了么?”渊月说出了耀辰还没有说完的话:“那一年,我亲眼看你掉下山被猛兽咬了去的。” 胖屠哼一声:“不是你推我,我能掉下山。当年耀辰打不过我,你上前帮手。我以为你们青梅竹马,惺惺相惜。怎么样了,孩子多大了今年?” 耀辰咳出一口鲜血:“死胖子,你……” 胖屠哈哈大笑:“呵,我忘了,水月大宗的弟子修习不到圆满境界,是不能碰女人的。哈哈,不是不能碰,是有心无力呀。哈哈……” 明儒也笑了:“天都功法,原来这么邪异恶心,胖子你不近女色是不是……” 胖屠立刻解释:“我有相好的。再说我能和他们一样,水月那点本事,也能让我看上。”他瞧着渊月:“不是你心软留手,我也不能这么容易。这不像你呀,你小时候可不这样。” 渊月苦涩一笑,额头的伤疤也皱了起来:“小胖子,你要动手就动手,我不想跟你叙交情。”转过脸去看萧离,美目之中尽是恨与杀。 萧离心想:这怨自己么?似乎是的。不是渊月手下留情骤然变招,想来结果不会是现在这样。眼前这四人都是绝顶高手,就算互有差距,也该不会太多。若实打实的硬碰,就算胖屠和明儒能占上风,但渊月和耀辰绝不至于惨败致斯。 胖屠招手示意萧离过来,又对渊月说:“是不是看上这年轻人了,哎呀呀,如冰如玉的渊月也会动凡心。要点脸吧,这孩子才不到二十岁。自己多大知道吧,比我还大两岁呢。” 萧离惊的愣住,渊月怎么也不像和胖屠同龄。这皮肤,这身材,这小眼神,怎么看都是二十四五的样子。正是青春未去,风情已来的绝佳岁月。 胖屠说:“萧离,叫阿姨呀。” 这称呼真恶心。“你怎么样,伤的重么?”萧离问渊月。 渊月说:“欠我两条命,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萧离一是无语,心中不禁十分愧疚。渊月总算救过自己,眼下又因自己落了这个下场。无论胖屠与她有什么仇怨,自己哪怕帮不上手,也不能合着伙的对付她。 胖屠手腕一抖,屠刀发出嗡嗡声响:“渊月,耀辰,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杀天都的人,即便我憎恨天都。但小雅的死,我明白一个道理。越是想逃,越是逃不掉;越是想躲,越是躲不开。既然如此,那就来吧,我这几百斤肉也不是长来看的。” 说了这么久,明儒早有些不耐烦:“何必多说,干正经的吧。” 胖屠举刀,耀辰冲他喊:“小胖子,你知道后果的。” 胖屠满脸不屑:“自然知道,但是不怕。除去那几个老不死的,我们这辈人中有几个是我对手的。但那几个该死不死的老混蛋,这么些年了敢踏出天都么。” 刀气凌空斩下,耀辰闭上眼睛,他可不愿胖屠看到他临死前眼中的恐惧。渊月还是望着萧离,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水汪汪的尽是怨恨。这一瞬间,萧离想也没想扑在渊月身上,搂着她就地一滚。可胖屠的刀势何其凌厉,岂是容易避开的。 千钧一发之机,胖屠刀锋一偏,刀气擦着渊月衣裙斜在身边巨石上,巨石应声裂开。这个空挡,萧离抱起渊月一跃而起,半空中转了个弯远远隐在隐没在夜色里。 胖屠大叫:“臭小子,真看上这颗老白菜了。”又对明儒喊:“你怎不拦下他。” 明儒说:“我也不想她死,毕竟她是小雅的姐姐,我想小雅也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胖屠叹息一声,被萧离这么一搞,自己内心的杀意竟不怎么坚决了。额头忽地冰凉,是一滴水落在上面。下雨了么?他抬头看天,夜空清净,远处还有一弯皎洁的月。 明儒皱起眉头:“你有没有感觉到……” 胖屠说:“不对劲儿……” 空气突然变得寒冷,眼前凭空浮起一片水雾,转眼成了冰。 胖屠哎呀一声:“走!” 话音没落,那片冰雾随即爆碎开,点点冰屑绚丽如流星,灿烂地疾飞向两人。 第18章 浪漫之夜 萧离抱着渊月一路狂奔,身上早冒了汗,看胖屠没追来才松了口气。她脸色依旧不好,怕是伤的不轻,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依旧恨意无边。 “不要这样看我。”萧离说:“眼睛别瞪这么大,很吓人你知道么。” 渊月眯起眼睛,小眼神更加凌厉,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回太平镇。”渊月说。 “你疯了。”萧离说:“太平镇又不是你的地盘,遇上那两人你能跑掉?到时候别想我再救你,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你救过我,我现在也救了你。你救我也就是挥挥手,救你我可是拿命换的。胖屠手艺稍差一点,明年花开,你就得去我坟头上拔草。” 渊月眼睛眯的更细:“想的倒美。你和小胖联手对付我,还指望我去看你。不把你刨出来晒成干,就已经很念及情分了。你和小胖什么关系,是他徒弟?” 萧离抱着她往回城的方向狂奔:“别叫人家小胖。他个子也不小,年龄也不小。” “小时候就这样叫,他也就这么一个名字。” 萧离问:“胖屠说的是真的。” “什么?” “你比他大两岁?” “这话是假的。” “我就说嘛……” “只大一岁半。” 萧离无语,心里滋味说不清楚。渊月简直颠覆了他的信仰,对美和科学的信仰。 渊月突然叫道:“等一下!”伸直脖子望向来处:“他也来了?怕不是耀辰遇险,也不会现身出来。我们回城,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安顿好就行。” “好的,阿姨。”耀辰随口来这么一句。 渊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不想看他。 不过片刻,已看到了太平镇的城门。 糟糕。萧离心道:太晚了,城门已经关上了。也不知自己抱着渊月,还能不能跳过城墙去。 渊月明白他所想:“翻过城墙可以,但你避不开上面的陨星弩。”说完两人已到了城墙下,渊月翻身下来,紧抓住他的手,说一句:“上!” 萧离屏住一口气,生怕力不从心,跃到半空再掉下来,那可就太丢人了。 他拉住渊月拔地而起,同时强劲的破风声响起,那是陨星弩撕裂空气的声音。渊月一把扯下身上外衣,随手抖开就像一把大伞,把他和萧离罩住。她本不该出手,那只会让自己伤的更重。但以萧离眼下的修为,一定避不开陨星弩,她可不想变成刺猬。 她没有变成刺猬。当她几乎真气耗尽时,已越过了城墙。萧离脚刚落地,便抱起渊月,一个凌空飞纵消失在原地。 城墙上守护的魔卫既不声张也不追赶。这是规矩:能够避开陨星弩的,魔卫无需强留。因为这样的人,一定是世间顶尖的高手。 今晚的高手不止这两人。萧离刚消失,又有两个黑影飞越而过,魔卫还没有端起陨星弩瞄准,便已不见两人踪影,比起先前两位更是夸张。 两人自然是胖屠和明儒。 在那奇幻玄妙的一击之下,明儒知道出手的必是已达合道境界的高人。胖屠定然知道他是谁,否则不会第一个拔腿就跑。回到城里他还埋怨:“一个合道境就把你吓成这样,你我联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胖屠说:“我这是阴影,小时候怕他,现在遇上了还是怕。其实我苦修几十年,难道真的需要怕他。我找他去……”说着就要回头再去干一番。 明儒一把拉住他:“你还怕找不上门来。”找死也不是这样找法,两人联手确有一战合道境之力,但结果非死即伤。 翻过矮墙,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内也没有人。萧离早料到是这样,现在这个时候,九公肯定是在外面巡更。 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把渊月暂时安置在九公住处。虽然隔壁就是胖屠家,但现在胖屠还住在自己家里,且灯下黑可能还是最安全的。 渊月闭着眼睛,呼吸短促,脸色更不如先前。萧离怀里软绵绵的,像抱着一朵云,让人有种想用所有力量抱紧的冲动。低头看,那确是一张美丽的少女的脸。 嗯,少些少女的稚气,多了三分少妇的韵味,但怎么看也不是个阿姨。他把渊月放到床上,手正好从她大腿处滑过,便捏了一下。触手紧实,充满力量。这不是一个像胖屠那样年纪的人该有的生理标准。渊月躺着,他看到曲线玲珑,凹凸有致。说不上完美,但绝对够诱惑…… 萧离手拍额头:这是干什么呢,真是有毛病。管她什么年纪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是遗憾或者是别的什么。 “怎么,摸一把还沮丧了,觉得自己吃亏?”渊月睁开眼睛,直起身子盘膝而坐:“你是否以为,我现在有伤在身,就可以动手动脚了。” 萧离忙解释:“你可别冤枉我,我不是那种人。就算要趁人之危,也不会选你吧,阿姨——” 渊月轻笑:“才几天不见,硬气了,敢跟我这样说话。” 萧离转身离开,渊月叫住他:“你去哪儿?” 萧离说:“当然是回家,这么晚了,家里还有好几个大美女等着呢。”这话本是玩笑,他却不知道实际也是如此。 渊月说:“你不能走,今晚你留下来。” 萧离瞪大眼睛:“这不好吧。你身上还有伤,这时候不方便,也不适合……” 渊月狠狠看他一眼:“若是现在可以,我就一剑刺死你,再割下这条说胡话的舌头,挂在你坟头上。” 萧离笑着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女人说那样的话,我相信是个男人都会误会的。” 渊月说:“我伤的不轻,怕是要一夜的时间疗伤。这个时候不能有意外,不能有人打扰,所以你得留下。” 萧离说:“你放心,胖屠就算瘦成你这样的身材,也绝想不到你会在这个地方。” 渊月无语,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只是一夜,就这么为难。” 萧离没回答,心里却说:好吧,我留下来。 这时院门推开。渊月猛地睁开眼睛,重伤之下她更加警惕。 院中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叔,真痛快。你猜刚才我在城外遇见谁了……” 听声音萧离已知道是谁,就是白天见到的老头,九公的富贵老侄子。 老头见无人回应,正房也没人,只有那间破旧的小偏房亮着灯。推开门看到萧离和渊月,老头好像吓了一跳,慌忙拿手捂住眼睛:“哎呀呀,冒昧冒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幸好你们还穿着衣服呢。年轻人真是的,得把灯灭了呀。” 渊月差点吐血。 萧离却笑了:“老爷子说的对,这不是年轻没有经验嘛。” 老头呵呵道:“这种事还要经验,天生就会的。”他看了渊月一眼,摇摇头:“哎,年轻人呀,就是学不会忍。小姑娘这伤,怎么能折腾呢。” 萧离说:“忍无可忍。” 老头说:“那也得忍。” 萧离转脸问渊月:“能不能忍?” 渊月斜眼看他:“你是要死。” 老头呵呵大笑,走到渊月身边:“你们都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呵,谁把你伤成这样,好霸道的刀气。” 渊月不禁一惊:这老头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我为刀气所伤。 老头又说:“性命倒不打紧,有个三五日的功夫就能利索。唉……”老头长叹一声。 萧离忙完:“怎么了,能活么?” “我都说性命不打紧了。”老头说:“你敢质疑我。” 萧离说:“那你叹什么气?” 老头说:“我是惋惜。小姑娘眉目清秀,脸廓如削,双唇红润而厚度适中,尤其是这人中长的,所见鲜有这么好看的。这张脸媚而不妖,实是万中无一的美。偏偏额头这个疤太难看了,别的疤还好点,烧烫伤留下的最是不好,难看中会有那么一点恶心。实在是可惜!” 萧离干咳一声:“你真不会聊天。” 渊月说:“确实。”她心里已经相当不满。 老头说:“难道我评论不够中肯?” 萧离觉得这话在哪儿听过。不,是见过。就在那本《不平回忆录》里。 渊月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请走吧,别妨碍我们两个。” 萧离说:“是呀,这长夜漫漫的,老爷子你别在这耽误功夫了,回去歇着吧。” 老头摇着脑袋:“年轻人血气方刚的,缺乏自控能力呀。小姑娘你可要记住,你这伤一旦折腾起来,血气上行,经脉内的刀气就压制不住,那伤起来就不是三五日的事儿,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能够好。” 老头说完转身就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小子,真男人第一就要学会忍。” 萧离:“嗯。” 老头:“所以她忍不住,你也得忍住。” 老头刚出门,渊月哇的吐出一口血。若她现在还能动手,第一就要杀了老头,然后杀了萧离。这对大小不良,不知道是真傻,还是演戏。你一句我一句,把自己说的像个小淫妇一样。尤其是萧离,贱贱的乐在其中。 渊月摇摇欲坠,萧离忙抱住她。 男人的胸膛,在特别的时候有特别的感觉。比如现在,它让渊月感觉到了宽广和依靠,还有愤怒与羞辱。 女人的愤怒想要发泄的时候,从来不会在乎时机。她扬起手就想来一耳光,但忘了自己的伤有多重。手拍到萧离脸颊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所以看上去很像暧昧的抚摸。 老头莫名其妙的又回来了,还是和先前那般捂住自己眼睛:“哎呀,你们若是不喜欢灭灯,好歹把门关上。现在这年轻人,玩儿的太无法无天了。” 第19章 求生 萧离大笑。 渊月气极,说话带着杀气:“滚!” 老头站在院里,乐呵瞧着他。他总觉这老头有点怪,却又说不清楚。 “老爷子不走?”萧离说:“九公回来估计得一个时辰,或者还要更晚。这么冷的天他就爱喝两口,兴许在哪个小酒馆里猫着呢。” 老头说:“兴许不会回来。有朋自远方来,怎能不快乐。老叔的朋友本来就少,现如今更是没剩下几个。” 萧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老头每天都那么高兴。” “这话怎么讲?” “如果我到了他那岁数,别人都死了,只我还好好活着,那肯定很值得高兴 。” “小子,对于有些人,活着并不快活。” “那是活的太累,太痛苦。” “活的太久,也是一种痛苦。” 萧离心想:谁会因为活的久而觉得无聊。如果那人像自己这样,知道能活多久,就会觉得哪怕是睡觉也是在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体内忽然气血翻涌,每一条经脉都在膨胀,每一个毛孔都要冒火。 太意外,这个时候要犯老毛病。南风和九公都不在身边,万一撑不过去,就死的太遗憾了。 老头愣住,眼前这少年还真让他惊讶。一身暴虐无比的真气,却还能活到现在。若是常人,早被撑破身体,一命呜呼也。看了一会儿,恍然明白了。心道:原来是《大涅盘经》,这倒是个法子。 暴虐的真气肆意狂飙,萧离全身血液如沸腾一般。体温升高,与外间的寒气接触,生出一层淡淡水雾。 “这是要成仙呀。”老头笑:“你控制不住它,就想着压制。不是你的,始终不会随你心意。今后发作起来,会比这次更加凶险。” 萧离眉心显出一颗红点,先是淡淡的红,随即变成如血一般。红点一闪而逝,如昙花一现。周身白雾消散,又被一层黑气笼罩。黑气像有自己的生命,变幻出各种吓人的形状,一股肃杀之气随即蔓延开来。 老头见这一幕,双眼眯了起来,心说:“原来是你。”他抬手一拍,也不见得多么用力,只见萧离周身的黑气挣扎着皆从他眉心钻入体内。 老头自语:“还没到时候。”没缘由的一阵紧张,是得紧张,他已经等的太久,久的已经忘了自己在等什么。 其实有时候,等待,也许是生命唯一的意义。 萧离缓过劲儿来,长呼出一口气,别提有多轻松畅快。这是第一次发病,完全自己一人扛过去的。 老头拍拍他肩膀:“年轻人,你这可不是一般毛病,天底下的大夫怕是没人能看的好。也只有《大涅盘经》能让你苟延残喘。” 萧离脸沉着:“九公也是这么说,我姐带我看过许多大夫,一样不知道怎么解决。” 老头说:“那是当然,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一种病,又怎么会有治疗的法子。” 萧离忙问:“你老知道我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点点头:“精血入胎,生而为人。那一点精便是生命的动力,亦是天地之气凝结而成,假借人身。生命靠这一点精延续,慢慢消耗,直至完结,生命结束。生命的过程便是精散而为气,重归于天地。” 萧离不甚了然,老头接着说:“修者练精化气,以气为引,强纳天地之气于身,以期延年益寿。这本是最艰难的,能做到这一点的,万中无一。但凡事总有些例外,有人天生就像个窟窿,生来天地之气自行入体。这种体质极其罕见,不幸者,出母胎即被天地之气撑破经脉而夭折。幸运者,或能活到三四岁。你能活到今天,也不知道是不幸还是万幸。” 萧离说:“那您老有什么妙招?” 老头摇脑袋:“《大涅盘经》只能缓解,人身终归有个极限。即便能把涌进体内的天地之气合二为一,身体也承受不住。就算你把《大涅盘经》修到圆满,能多活个五六年吧。何况《大涅盘经》要修到圆满,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够。” 萧离心想:九公说能活到二十五,老头说我还能活五六年,这么出奇的一致,看来这条小命真的有点悬。要不要现在就生个孩子,省得以后南风孤独。想及此,他想到渊月:这阿姨可能不适合。 老头又说:“你也无需绝望。我知道有一物,于别人乃是要命的东西,于你恰能救命。” 萧离咧开嘴:“什么东西?在哪儿?” “那东西叫作血玲珑,在你姐姐南风手中。” “我怎么不知道?” “也许她并不知道那东西能救你的命。”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姐的,还知道她手中有这个宝贝。” 老头神秘一笑:“太平镇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人,也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到了后半夜,九公还没有回来。老头早走了,实在等不下去。 萧离见渊月还在疗伤,就想到了胖屠。今晚的事得给胖屠有个交待,躲着不是办法。他推开院门,胖屠却正站在门外。 “也许真是我错了。”胖屠没缘由的来了这么一句。 两人走在街上,沉默一路。但看他的样子,并没有因为救了渊月而恼火,倒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快到家门口时,胖屠终于开口:“我确实想杀了渊月,这是最简单的法子,但简单往往不能解决问题。其实在那之前,我那一刀已没有一往无前,有去无回的气势。所以即便你不救她,可能最后我也下不去手。” 听了这话,萧离顿感轻松:“我以为你会怪我。” 胖屠说:“我怎会怪你,倘若渊月真死了,说不定我现在正后悔。活人,总比死人有用。况且还是个女人,很多时候,女人也比男人有用的多。例如你会怜惜一个女人,而不会去怜惜一个男人。” 萧离明白胖屠的意思。他虽和渊月只有两面之缘,但以他猜想,渊月既不会成为人质,也不会成为棋子。那种个性的人,既不受人要挟,更遑论受人摆弄。 萧离忽然想起老头的话,便问:“你可知道姐姐手里有个宝贝?” “她有什么宝贝我会不知道。” “血玲珑。” “谁告诉你的?” “九公的侄子。” “九公哪来的侄子……” 胖屠脸色突变,飞身而起,萧离紧随其后。两人门也不过,直接翻墙而入。屋里点着灯,南风傻愣愣坐在那里,脸上尽是恐惧之色。见两人回来,神色稍安。 “胖叔,你看。”南风示意。 桌上放着个小木盒子,触手不由得一股冰凉厚重之感。胖屠识货,这是万年乌木所制。他自然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万年乌木的盒子才能掩的住血玲珑的煞气。 “谁送来的?”他问。 南风摇头:“不知道。” “什么时候?” 南风说:“刚刚。” 萧离和胖屠对望一眼,心里都有疑问:刚刚送来,却见不到人,那不是见鬼了。 南风说:“我只是眨了下眼睛,东西就在桌子上了。耳边有个声音说:物归原主。然后你们就进来了。” 胖屠和萧离再次深情对望,已不仅是疑问,而是有些惊奇和恐惧。若像南风说的,两人翻过墙头那一刻,应有所发觉。可他们连毛都没见到一根。 南风说:“胖叔,我们走吧,离开太平镇。” 胖屠摇头:“走不掉了,也无处可去。” 萧离憋的实在受不了,压着声音,故作神秘:“我能不能知道点什么?” 南风上前拉住他手臂:“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不是时候。” 胖屠说:“不用等了,现在就告诉他。”他拿起乌木盒:“这就是你姐那个宝贝,血玲珑。但我不知道那人告诉你血玲珑的用意。” 萧离说:“老头说了,血玲珑能治我的病,救我的命。” 南风轻拍他脑袋:“你傻呀,血玲珑若能救你,也不会让你受这几年罪。那年你第一次发病,我就用血玲珑试过……” 胖屠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把木盒递给萧离:“给你。” 萧离一把拿过来,南风还没来的及制止,他已把盒子打开,拿出了血玲珑。这一刻心里凉了一半,还以为血玲珑是多么耀眼旷世的宝贝,原来只不过是颗枣核大小的黑色石头。 南风捂着嘴巴:“怎么可能,难道萧离也是渊氏一族?” 胖屠说:“渊个屁,渊氏一族怎么会有男人。” “那血玲珑怎么没有反应?” 萧离说:“确实奇怪,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能称之为宝贝,又怎么能治好我的病。吃了它?”没等人回答,就把血玲珑放进嘴里。说也奇怪,血玲珑在舌尖上跳动两下,就莫名其妙感觉不到了。 这一幕吓坏了南风,她少有的花容失色。提起小拳头对准萧离腹部就是一拳:“吐出来。” 萧离从未想过南风能有这么大力气。吐出一大口酸水,胃差点没堵住嗓子眼。 “快吐出来。”南风连着几拳,每下都打在胃部。 “姐,别打了,再打死人了。”萧离躲开:“没病死也被你打死,你干什么呀。” “她是帮你。”胖屠说:“血玲珑入体,你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什么路?” “投胎。” 第20章 旖旎 “胖子,这种玩笑开不得。” 渊月绝望的闭上眼睛,泪珠儿从眼角滚下来。 血玲珑是天都至宝,即便在天都也鲜有人了解它。血玲珑无边煞气,常人哪怕靠近,也会被煞气侵体而亡。在天都,唯有渊氏一族不受煞气所困。 渊氏便成了血玲珑的最佳持有者,族人将血玲珑融入体内。血玲珑则借人体为形,狂纳天体之气。这是以人身精血为媒,只需一年,精血就被耗尽化作枯骨。 人化枯骨,血玲珑再现,就像传闻中佛陀圆寂所留舍利。至于为何这样残忍,就非南风所知了。 “当年母亲正是因为选中祭献血玲珑,胖叔才带她叛出天都。”南风伤心欲绝,忽又想到什么:“不对,你不是天都的人,更不是渊氏一脉。当年要用血玲珑救你,正是因你承受不住煞气才放弃的。可你今天……”渊月捂住嘴巴,没有说下去。 南风忧色忡忡,从未如此失神过。萧离轻抱住她肩膀:“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始终是我姐。”他早听出来,与南风并不是真的姐弟。 南风抬起头,眼眶里转着泪珠。萧离说:“我又不傻,更加不笨。我才不在乎自己是谁,只知这世上只你一个亲人。” 南风苦涩的笑出来,这是她心中的秘密。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是比母亲的身份还要大的秘密。如今萧离知晓了,反而一下子轻松许多。或许之前她怕萧离知道,是担心他会离开。正如萧离说的那样,这世上她也只这么一个亲人。 胖屠皱着眉头,把南风拉到自己身边:“跟我走。” “去哪儿?” “见一个人。” 南风谁也不想见,她现在只想看着萧离,毕竟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胖屠硬拉她出去,萧离跟在后面。胖屠看他一眼。那意思再清楚不过,有些事自己还是不知道的好。 萧离试着运功,体内经脉无不畅通,说不出的舒坦,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 回到房中,瘫了似的躺在床上。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自从那晚救了苏怜之后,往日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而且还很诡异。就像现在,身边躺了个女人,不但诡异而且香艳。 如果是苏怜,他觉得正常,这丫头就是那么不要脸。若是渊月那也合理,这女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可躺在身边的,却是白天还演了一出戏的花惜。 花惜是个女人,女人躺在男人的床上本就是很合理的事情。但花惜这样的女人,绝不应该躺到自己的床上。因为,她太贵了。 这些日子里,让他觉得意外的事情的太多,现在反倒不怎么意外。 放眼全是夜的黑,但花惜那张脸好像就在眼前。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印象深刻,尤其是美女。他听到花惜呼吸急促,很明显的害怕,还有点紧张。 他伸手过去,恰好摸到花惜肩膀:“既然上了床,为什么还穿着衣服。”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床。南风姐姐只是把我安排在这里,并没有说别的。” 南风知道? 那就更有趣了,南风怎会让一个陌生女人睡到自己床上?萧离心道:她不会思想这么开放吧,知道这两天压力大,特意给自己安排的。这姐姐做的太到位,到位的让人感动。 他也就是想想,自然不会当真。顺着花惜肩膀摸下去,直抓住她的手。用力捏了几下,柔若无骨。花惜挣扎,自然徒劳。 萧离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并不是个好人,甚至比明浩鸿更坏。” 花惜声音有点发抖:“南风姐姐说了,你是个好人。” 萧离说:“但她忘了一点。” “什么?” 萧离说:“我是个好人不假,但我也是个男人。一个好人,并不一定是个好男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花惜确实比谁都清楚,春风楼那样的地方,进门的几乎全是这样的人。 萧离猛的用力,把花惜拉到怀里。花惜挣扎,小拳头乱打。不过没什么力量,就像是在按摩,萧离还嫌力度不够。 “不要挣扎,你越挣扎我越兴奋。” 花惜不敢动了,她知道有些人喜欢的就是这调调。 “来吧。”萧离说:“说说你是怎么躺到我床上的。顺便强调一下,即便今晚发生点什么,我也不会付钱,更不会负责。所以你还是安稳些,不要乱动。怀里抱着个活蹦乱跳的女人,很难受的住诱惑。” 花惜双手护在胸前,被萧离硬揽在怀中。 “苏小姐把我赎出来,给你做妾。” “她这么大方?”倒让萧离有点意外。苏怜不会这么好心,也不会有女人这么好心。即便有这样的女人,也绝不会是苏怜。她把花惜整出来,肯定是憋坏。 苏怜带着花惜敲开门的时候,南风也吓了一跳。他绝对相信萧离,既然萧离说和花惜没有一腿,那就连一手都不会有。何况这个弟弟整天在自己眼皮底下,别说偷女人,就是摘朵花也瞒不过自己。 苏怜一句话就让南风放弃了坚信:“你也只是白天看得到他,晚上呢?” 是呀,这种事岂非都应该发生在晚上。萧离夜里常不在家,说是帮九公巡更。巡到春风楼,从狗洞钻进去,吃吃喝喝摸摸的事情,难保不会发生。再看花惜一脸泪花,我见犹怜的样子。南风的心总是软的,又听她身世遭遇,瞬时间感觉她的悲剧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同情超过了对萧离的信任,甚至把他的房间也让给花惜。只是没来得及告诉萧离。 苏怜想干什么? 听了花惜的话,这是他的第一个疑问。苏怜不是个好人,但也不能算是坏人。唯一确定的是,她肯定不是个无聊的人。把花惜从春风楼赎出来,又安排倒自己家里,用无聊或者善良是不能解释的。何况他领教苏怜的奸诈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丫头满嘴谎话,一脑袋的诈骗套路。 花惜挣扎了一下,他抱的更紧:“你应该感激她,从春风楼里把你赎出来,哪怕有钱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不然以你的姿色,也不会到今天才脱离苦海。” “是。”花惜低不可闻说了一个字。 “你答应了她什么,或者说她让你做什么?” 花惜闭着嘴巴,不知该怎么回答。出了春风楼,觉得自己像是个赤裸的,好像谁都能看透自己。苏怜如此,萧离如此,就连看起来善良美丽的南风,看她的眼神也像能扒掉她衣服似的。 “走吧!”萧离说。 “走?”花惜觉得怪:这是第一个男人,都把她抱在怀里了,还要让她走的。 “我不知道苏怜作什么妖,可她把你弄来,肯定是有所图。”萧离说:“说什么给我做小妾,以为你长得漂亮就留下你。不过你的确很漂亮,名份上还是我的小妾,我又是个正常男人。白天黑夜的,保不住什么时候就忍不住了。” 萧离明显感受到她的恐惧。心想:这可不像是春风楼的女人,春风楼的女人就算害怕一条狗,也不会害怕一个男人的。 花惜还是不说话。 “这么衷心。”萧离嘿一声贱笑:“我最喜欢你这样讲义气的了,不要忍了,来吧。”说着就要上手。 “不要。”花惜怕了,这人真的比明浩鸿坏,明浩鸿也不会这么来硬的。 萧离翻身把她摁住:“苏怜把你送来,不就是干这个的。” “不是,不是。她让我找东西。” “找什么?” “一块枣核大小的石头,红色的。你不要……” 萧离捂住她的嘴:“别叫,有人。”屋顶瓦片松动,有人趴在屋顶上。那人呼吸轻柔,是个女人。 萧离一下猜到这人是谁——苏怜。 这丫头知道血玲珑,也知道血玲珑就在这里,还借由头把花惜安排进来。其实她既知血玲珑是件宝贝,就该明白不是花惜能够找到的。也许,这才是她大半夜的趴在房顶上的原因。投石问路吧,花惜就是投出去的那块石头。 萧离嘴巴凑在花惜耳边:“你肯定猜不到房顶上的人是谁。” 花惜嘴巴被捂住,没办法开口,只能摇头。 “是苏怜。” 花惜瞪大眼睛。 “我就说吧,她也不是好人。不然怎会在这个时候,跑到房顶上去。”萧离说:“会不会叫?” 花惜点头。 萧离拿开捂着她嘴巴的手。花惜用很低的声音问:“叫什么?” “你不懂?”萧离说:“那种销魂蚀骨的,欲仙欲死的,高潮不断的。” 花惜懂了,没有经历过,也听过不少。 “我不会。” 萧离有点无语,谁能想到春风楼出来的姑娘,连这个也不会的。 “叫给苏怜听,让她知道你是多么尽责卖力。我想你也是有求于她,就像明浩鸿一样,若非有求,佳人岂愿为贼。” 花惜点头。 萧离又说:“别指望她的好心,还不如我来帮你。” “你?”不知为何,她反而更相信萧离。 “当然,更深露重,可不能让苏怜白来一趟。” “可我真的不会。” “那你忍住。” “忍住什么?” 第21章 苦命的花惜 萧离张嘴咬住她耳垂,花惜啊的一声叫出来。又在她腰上用力捏一把,她终于明白要忍住什么,艰难的不让自己叫出声,声音都是从鼻子发出来的。 嗯……呀……啊…… “就是这样。”萧离赞赏,虽知是假的,但一时间也有变成畜牲的冲动。 他听到房顶上的苏怜呼吸稍显急促,略有粗重,不难想象她此刻的神情多么精彩。说不定脑袋里正想着诸多少儿不宜的画面。饮食男女,好色的不止是男人,女人也一样。 花惜停下:“她走了?” 萧离说:“还在呢,继续呀。” “再继续就假了,这事儿没那么久的。” 春风楼的姑娘懂的就是多,可时间确实短了些,分明是对一个自信少年的侮辱。别说萧离了,苏怜也没有尽兴,人还趴在房顶贴着耳朵偷听。 “再来一次。” 花惜睁圆了眼睛。 萧离说:“我是年轻人,体力终归好一些的。”他看一眼房顶:“就是不要满足我,也要满足她吧。” 花惜无奈,只得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 嗯,啊…… 这是个妖精。萧离身体发生难以控制的微妙变化,心想:以后要离女人远些,太吓人了。 屋顶响起风声,苏怜走了。 萧离翻身下床,跳窗户跃上房顶。夜色中人影朦胧,看身形就知道没有猜错,不是苏怜又能是谁。翻过一排又排房子,却不是回苏府的方向。萧离越发来了兴趣,见她钻入一座小楼,自己飞身上了楼顶。干这样的事情,他比苏怜专业多了。 小手指挑住瓦片,轻轻的抖,待瓦片松动,顺着瓦片掉落的方向慢慢露出一条缝。这法子是九公说给他听的,人老成精,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老头全知道。 苏怜夜行打扮,紧装黑衣贴在身上,散发着野性。她扯下蒙面巾,气呼呼的:“真想不他是这样人,平日还挺有个人样。那句话说的对,男人就没有好东西。不坏,那是因为肉没有送到嘴边。送到嘴边的,白痴也会咬一口。” “不是很明白。” 是莫雨修的声音,萧离更觉得怪。这两人,在这里,这个时候,很让人费解呀。 只听苏怜又说:“你知道那小子在干什么吗?” 莫雨修说:“要么在喝酒,要么在打更。” “错,他在睡觉。” 莫雨修和她对面坐着:“这不像他的习惯。他平日里嘻嘻哈哈,却是个很无聊的人。无聊的人最怕孤独,孤独的人最怕黑夜,所以他才会经常失眠。” 苏怜哼一声:“一个人睡自然无聊,两个人就不一样了。那小子现在正跟花惜风里雨里,云里雾里呢。” 莫雨修摇头:“不可能。” 苏怜说:“你唆使明浩鸿用花惜害萧离,又让我把花惜赎出来送到他家。弯弯绕绕的,你是不是真心帮我?” 莫雨修说:“我是真心帮你,也是帮花惜。” “帮花惜?”苏怜叫道:“我明白了,你绕这么大一圈,就是想把那女人从春风楼弄出来。好呀,你也会骗我了。” “我答应过她。”莫雨修说:“要带她去圣京。” “为什么?你和她……” 莫雨修说:“朋友。” “床上的朋友?” 莫雨修皱眉,苏怜说话就是这么直接,没有大家闺秀的做作和假,但他欣赏:“不,我教她弹琴。” 苏怜又哼一声:“你比萧离差远了。想了就来气,他明知道花惜是怎么回事,倒是蛮不客气。还有花惜,听说她很爱惜羽毛的,春风楼里出了名的金丝雀,碰都不让碰。刚才你是没听到,那个浪劲儿,跟荡秋千似的。” “这话都跟谁学的,太市井之气了。” “听南风说的。” “花惜真的指望不上,那东西你想要,应该直接向南风开口。”莫雨修说:“以南风的性子,如果可以她不会拒绝的,尤其是你。” 苏怜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秀才,你是真傻。那东西若是能随便给人的,我能费这么大力,还找你出主意。我也是傻,以为你读了那么多书能有高招,原来是个狗头军师。” 莫雨修说:“你把花惜身契给我吧,身契若在,她始终不是个自由人。” 苏怜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莫雨修正要接过,她又突然收回:“有这东西在手里,就不怕她不听话。我爹说过:女人做事总是比男人更容易成功,因为女人的办法总是比男人多一些。希望她不负我望,否则你休想带她去圣京,连春风楼也别想再回去。” 莫雨修看着她:“你变了,至少以前的你不会说出这样狠绝的话。” 苏怜说:“你也变了,至少以前的你不会在乎花惜那样的女人。” 莫雨修说:“不是在乎,是同情。她和我遭遇虽不同,但一样的苦命。我们都想去圣京,找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 苏怜冷哼一声:“花惜不像你这么傻,她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也明白一个女人,可以用最简单的手段达到目的。” 苏怜走了,带着些许的得意。萧离看了心想:也许有时候,羞辱一个人也是很有快感的。 他轻轻飘落下来。 莫雨修像一个悲怨的古人,站在窗口,眺望着远方。夜空很干净,只有几点寒星和一弯细月。 他干咳一声,莫雨修转身过来,却并不惊讶:“我猜你一定会跟着苏怜而来。你再不是打更的酒馆小子。一身的本事,即便是做为朋友,我都不敢说了解你。” 萧离深有同感,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觉得身边的人和事忽然变得陌生。 “你都听到了?” 萧离点头:“花惜那一招,原来是你给明浩鸿出的主意。我就觉得怪,我不是在乎名声和脸面的人,明浩鸿那样害我一点痛痒都没有。” 莫雨修说:“我前些日子去春风楼教琴,见到花惜才知道,我们原来是有渊源的。两家也是世交,只是后来各有流落遭遇。可想把她弄出来,非得有钱有势不可,可惜我没有。” 萧离说:“但你有个聪明灵光的脑袋。” 莫雨修笑:“我知道你不会怪我。花惜在圣京还有亲人,我要去圣京,可顺便带她去投亲。可她人虽出了春风楼,但还算不上自由。只要她的身契还在,她就是可以买卖的东西,而不是真正的人。刚才向苏怜提起,她并不愿意表现一下她的善良。” 萧离说:“她不是傻瓜,也不是好人,你看我的下场就知道了。估计太平镇的人都在羡慕我这个瘌蛤蟆,却不知道我只是个替罪的羔羊。” 莫雨修又笑:“我也是后来想明白的,开始也以为是真的。毕竟一个大家闺秀,用自己的清白编造的故事,谁人又会不信。”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交给萧离:“这个东西给花惜,让花惜交给苏怜,用来换回身契。” 木盒触手冰凉,一股沉重之感。这样的质地,就和之前摸到的乌木盒一般。他打开盒子,里面是颗枣核大小的血红色石块,竟和血玲珑一模一样。 “苏怜要的就是它。”莫雨修说:“这个自然是假的,我照着书上描述做的,但应该有七分真,我猜苏怜分辨不出。” 萧离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莫雨修不说,萧离也没多问。沉默也是一种回答,但有另外一层意思:不要再问。 萧离的心沉下去,如今连唯一的朋友也变得陌生起来。 花惜点上灯。 萧离不在,南风不在,胖屠也不在。 她从未试过如此冷清的夜,一时不适应,反而有些害怕。想起方才叫出来的那些声音,又羞又怒又怕。自己出身春风楼,男女间的那回事早不是什么禁忌,可也只限于陪酒陪笑。过分的也就是抓抓小手,搂搂肩膀什么的,却从未被男人压在身下过。 愤怒归愤怒,可心里不得不承认萧离是个好人。在那种情况下,身下有美女,耳畔有妙音,身体都有了骚动的变化还能忍得住的,这人再怎么坏也有个限度。想想自己要干的事,还真觉得歉疚。 做女人,她是职业的。做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想着趁现在家中无人,来个翻箱倒柜,但又怕人突然回来被逮个正着。可身契在苏怜手里,那东西就是自己的命。妈妈说过:人活着对不起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对不起自己。 想到这里,恶向胆边生。把被子提起来可劲儿抖,好像要找的东西就在被子里似的。 萧离看在眼里,这姑娘确实不是做贼的料。你找东西不能可着被子造呀,枕头床底犄角旮旯的,好歹搂一眼呀。 花惜两臂发酸,累的喘着粗气。萧离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别费劲儿了,东西不在被子里。没人会那么傻,把好东西放在烂被子里。” 花惜吓的啊一声叫出来,抱着被子缩在一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把被子提起来的时候。”萧离跳上床:“东西在我身上,你应该来抖我。” 他躺下来,看着花惜:“你还不过来,不靠近我哪有机会。” 花惜脸色阴晴不定,忽然下定决心凑到他身边,被子扬起来盖住她和萧离。 萧离心里发笑,这女人真有意思。侧过身子把她抱住,温香软玉的,确实舒服。 第22章 梦战花惜 萧离又做梦了。 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花惜穿着红色的长裙赤脚走来。她张开双臂,皮肤在红色的映衬下更显白皙。 萧离第一次在梦中看到如此清晰的脸,还如此的美丽。他知道这是梦,一直以来,即便梦中他也是清醒的。睡与不睡,于他好像没什么差别。《不平回忆录》上写的清楚,这是修习《大涅盘经》的正常现象,梦境迷离代表着人内心的恐惧和欲望。 此刻的梦并不让人恐惧,那就是欲望了,难道自己对花惜是有想法的。有也不奇怪,本身是个正常男人,花惜是个漂亮女人。此时怀里抱着,躺在一张床上,盖在一张被下。若还没点反应的话,那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夫。 萧离心想:和尚修习《大涅盘经》,有这样的欲望,梦里夜夜都是美女,肯定守不住清规。怪不得那个叫不平的人宁可不做和尚,也要去海阔天空。 可惜这样美好的梦境,偏让人感觉到莫名的悲伤。他看到花惜飞身半空,红裙飞扬起来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还没来得及欣赏裙底春光,火焰就到了面前。 花惜双手变成火掌,轻轻一晃掌影重重。萧离感叹着,即便梦境再怎么变,有一点是不会变的,就是总要挨打。他侧身,可是没有避开,胸口中了一掌。虽在梦中,感觉却是真实的,气血翻涌,五脏六腑倒腾着一口腥甜要吐出来。 他飞出去老远,重重摔在地上。花惜扑过来,双手翻动,四面八方全是掌影。掌法奇妙,时而飘忽,时而狠辣,每一掌都裹着炙热火浪。萧离借着身法闪避,没有还手的机会。十几招过后,脑袋再受一掌,双眼翻白就此而亡。 他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红色的天空。 梦,还没有醒,热情如火的花惜扭着细腰扑来。他心想:这是梦呀,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死多少次都会活过来。于是顿消惧怕之心,将一身功力提到极致。漫天掌影裹挟着的热浪,在《大涅盘经》的运行下瞬间减了大半。 涅盘何惧大火焚。 交手到二十几招,后心中掌,一口鲜血还没喷出,前心又中一掌…… 他再次睁开眼睛,天空还是那个天空,花惜还是那个花惜,梦还是那个梦。如果说这梦有一点是值得庆幸的,那就是没有了以前那些乌压压的骷髅兵团。眼前的花惜虽然更残忍恐怖,好歹看起来顺眼。只是这梦不知道要多久能醒,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悲催而且无聊。 萧离心道:我已撑过了千招,也不过一时失手。估计打残她,梦就醒了。也不知醒来的时候,是早晨还是中午呢。这梦有点太长了。 花惜面无表情,梦中的花惜就是个行尸走肉。除了身材样貌,一点女人的感觉都没有。 “来吧。”萧离打起精神:“我就不信那个邪,就算你招式变化无穷,也总有规律可循。被我寻到空隙,把你小屁股打成四瓣。” 交手那么多回合,招式之间连贯变化早已熟悉。何来何往,心中已有计算,应对不似先前那么吃力。他清楚自己的短处,打架嘛,还是要有些套路的。可自己并不会,全靠着临时的反应。对方出招,自己随手应对。如是绝世高手,这叫无招胜有招。但落到自己身上,纯粹是种无奈。却不知自己应对的招式,虽没有章法套路,却不是瞎胡乱的。一招一式皆有种难言的玄妙,简单,纯粹,直接,颇有些大道至简的味道。 拼了近两千招,应付更加自如,但取胜也不容易。体内真气越来越少,如此下去真气耗尽还是同样的结果。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机会。花惜双掌高举,野火燎天。这是她第四次使出这招,萧离怎能错过。身子微侧,把花惜落下的双掌夹在肋下,想把她双掌夹断。没想花惜身体整个撞过来,萧离一咬牙,用额头猛力撞过去。他想自己的额头应该比花惜的硬一点。 一头撞过去,却是软软的,弹力无穷的感觉。脸颊忽地火辣辣的痛…… 睁开眼,发现自己脑袋正磕在花惜胸脯上。花惜双手抵着,指甲刺进他脸颊。 梦,终于醒了。萧离坐起身子,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把花惜压在身下。 深呼出一口气,梦中的憋屈与沉闷一吐而尽。花惜双眼含泪,一脸惊恐。其实她不怎么喜欢男人,也许那样地方的女人,对男人多少都有些厌恶。但她从未怕过男人,因为在那样的地方,所有的男人只会讨好她,谄媚她。 现在,她怕了。 萧离说:“一觉醒来,男人的欲望最是强烈,所以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刺激我。” 花惜忍住眼泪:“我求你,放了我。” 萧离跳下床:“早告诉过你,我不是个好人,可我也没有那么下作。用强的,我不喜欢,也没有意思,我又不是变态。”他看着花惜含泪的双眼:“但是妹妹,许多时候我们要得到,总是要有些付出的。世上确实有不劳而获那种幸运,但我们最好不要认为那个幸运的人会是自己。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衡量付出是否值得。” 他拍拍腰间,那里放着花惜和苏怜最想要的血玲珑,虽然是假的。 东西是假的,事却要做的逼真些。秀才莫雨修的法子是好,可忘了人心。轻易得来的,怎会让人容易相信。尤其是苏怜那个鬼丫头。 “你想要什么?”花惜坐起来问她。 “你能给我什么?” 花惜很确定地说:“只要我离开太平镇,到了圣京,钱和权都不是问题。男人不就喜欢这些么?” 她敢说这样话,圣京那家亲戚可见背景。也许莫雨修亦是看上这一点,他要去圣京谋前程,如此委婉相助花惜,怕不单是为了昔日的情谊。 萧离笑:“男人喜欢的不只是钱和权,还有女人。也许女人是最重要的,需要更多的钱,更大的权,无非是要找更好的女人。” 花惜犹豫着,萧离话说这么白,她怎听不出意思。这人真的坏,这确不是强迫,也不能算强逼,毕竟拿主意的人是自己。看那一脸坏坏的笑,她真有些后悔答应苏怜,可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她可不能人到了圣京,却还是贱籍。可清白对于一个姑娘家是多么重要,就和生命一样。何况她出身春风楼,到如今还能保持清白身子,这份清白更加可贵。 许多时候,我们并不想去选择什么,只是被逼着非要选择不可。这也许是人生中最大的残忍,此时的花惜就是这种感觉。就像萧离说的那样,她要去衡量自己的选择是否值得、她不是选择能得到什么,而是是要决定放弃什么。 萧离并不觉得自己残忍,他只是觉得,任何安排倘若太简单和顺利,总会让人不放心。 “妹妹,外边的世界就是这么险恶。”萧离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对了,昨晚我做了很美的梦,梦里有你。” 天早就亮了,今天也许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窗外到处都是鸟叫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花惜喊:“站住。” 花惜双手放到衣襟处,想是要解开衣服。解到一半却又停下来,人傻傻愣住。 萧离说:“可得想清楚,不能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确实是个好天气,屋外是好些日都没见到过的灿烂阳光。胖屠又准备磨他那把普通的甚至丑陋的屠刀。 “姐姐呢?”他问,这一觉睡的,连这两人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有察觉。南风肯定不在家,不然花惜叫喊的时候就出来了。 胖屠没有回答,问:“那丫头怎么样?” 萧离说:“你说的是哪方面?” “春风楼的姑娘,技术都不会差。只怕你应付不了,反而伤了自尊。” 萧离说:“应该不会,如果我的感觉不错,我应该是这方面的专家。” 胖屠哼一声冷笑,眼下和将来可能发生的,已经不能让他真的笑出来。 第23章 误会 南风拉开窗帘,阳光耀的她一时间睁不开眼睛。如此高楼,大半太平镇尽收眼底,晨风吹来也格外清新。远远看见自己的家,看见萧离推门出去,神态很是兴奋,有股子想要跳起来的冲动,像个放学归家的孩子。 她嘴角漾起淡淡的笑。这些年来,正是因为有萧离相伴,她才不觉孤独 。他好像永远是轻松的,即便下一刻就会死去,此刻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想到死,她心里忽然沉重。眼下血玲珑融入萧离身体,过个一年半载,萧离便会被血玲珑精气耗尽而亡。她想:也不知是萧离命苦,终究逃不过早死这一劫;还是自己命苦,注定一生孤独。有一种天煞孤星的命格,也许真的有,也许就是自己。 “我要带萧离离开。”她下定决心:“如果真的逃不过,我希望今后的日子,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 “有些人,我们留不住。有些事,我们挡不了。”一个声音响起,是个男人:“从我们做决定的那天,这盘棋局就开始了,你我他都在局中,对弈者一方是命运一方是天意。棋局开始,即为棋子,便只能身不由己,任天意作弄,命运摆布。就像萧离,我们谁能想到,他可能会成为最关键的那颗子。” 南风沉吟:“我真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我做一颗棋子没有什么,可不想牵连他。” 男人说:“才三年而已,你与他的感情,已经超过了我。” 南风说:“三年而已?那是一千多个白天,一千多个夜晚。如果一个人在你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能陪着你一千多个日夜,哪怕是仇敌,也会变成最亲近的人。” 男人叹息一声:“你难道忘了,这世上与你最亲近的人是我。” 南风不说话,她远远望着萧离,直到他消失。 九宫又躺在那把破摇椅上,吱呀吱呀摇着。他一夜未归,回来第一眼看见渊月,意外却不惊讶。对于他这样的年纪,已没有什么事可让他惊讶的。而且年纪大的人,睡的越来越少,还很喜欢晒太阳,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 听着摇椅的吱呀声,他想:也许该换一把椅子了。 渊月瞧着老头,不知什么原因,心里没来由的害怕。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可这感觉她很熟悉。就像在天都的时候,看着母亲那样。不管她脸上是多么慈爱的笑容,依旧让她感觉到冰冷与恐惧。 女人的感觉总是奇怪的,渊月是个女人,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女人都这样,她们宁可相信感觉,也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九宫瞧着她:“我见过你。那是多少年前呢,忘记了。只记得是个冬天,下着很大的雪。” 渊月点头。 九公又说:“可那时候,你额头没这个疤。大雪之中,一眼望去养眼的很。我那时还在想,这是谁家的姑娘,太平镇没见过这么水灵的。” 渊月记得很清楚,当时大雪纷飞,街上没一个人影。 九公说:“人老了,话就多。一晃这么多年,你还是那时的样子,我还没有老死。真是难熬,活的太烦了。” 渊月说:“没人不喜欢长寿,还有人想长生不老呢。” 九公大笑:“我若像你一样,这么些年了,仍旧是当年样子,不见岁月,那我也想活的越久越好。可像我这样的老头子,作为一个人,这世间的苦已经尝够了。作为一个男人,这世间的美好已经和我无关。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渊月更加疑惑,她起初以为老头说那年见过她或许是认错了人。可若非当年真的见过她,又怎会知道,这些年来她样貌的变化。天都是个奇妙的地方,那里时光流逝缓慢,人衰老的自然也缓慢。普通人能活到百岁已是罕见,可在天都,百岁高龄却再寻常不过,且看上去也不过中年。 渊月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头的问题,就说:“你不问一下,我怎么在这儿的?” “这还用问。”九公说:“把我家当成自己家的也就两人,一个是我老侄子,一个是萧离。漂亮姑娘不会和老侄子有关系,就只有萧离。这小子一脸招女人相,我断他将来定死在女人手里。”他看着渊月:“可能就死在你手里。” 渊月说:“是有这个可能,我不止一次想要杀他。” “你得小心。” “什么?” 九公说:“一个女人想要杀一个男人,若不是恨,就可能是爱。你恨他么?” 萧离正好踏进院中:“为什么恨我,我可是她救命恩人,点滴之恩也要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 九公点头:“是,只能以身相许。” 萧离说:“那太严重了。”又问渊月:“你伤怎么样?” “死不了。”渊月没好气,在这院子见到的人,没一个正经的。两个老不正经,一个小不正经。懒得理他们,回到房间继续疗伤。 九公摇着头:“你们两个不合适。” 萧离也摇头:“鞋子是否合脚,不穿上试试怎么知道。你那老侄子呢,我找他。” “找他做什么?” 萧离将昨晚的事说了,老头听的嘴巴张开:“你还真是好骗,他还没我年纪大,能知道的比我多。那什么血玲珑,我是知道的,可救不了你。你想,那东西就在你姐南风手里,若是能救你,她还会看你每次发病生不如死的惨状。” 萧离一下懵了:是呀,这东西就在南风手里,哪怕珍贵如同生命,南风也不会不舍得。当时怎没想到这点,没用也就算了,果真是宝贝,那不是浪费。想起当时南风的样子,显然心疼的不得了。 “老头,那东西就在我体内,有办法逼出来么?喝酒,醉了会吐,没多长时间,应该还没消化,说不定就吐出来了。” 九公说:“真恶心,酒是好东西,喝了吐出来,那是糟践。何况也不能把那玩意儿吐出来,若是能,南风第一时间就把你嗓子眼撬开。” 萧离长叹一声:“白白浪费。你那老侄子,再见面一定把他胡子拔下来。人就是老了,也不能胡说八道。” 九宫哼哼两声:“你很难如愿了,这人挺不靠谱。但凡他有针尖那么点大的孝心,我老人家今天还会遭这个罪。” 两人的对话,渊月在房里听的清清的。血玲珑,是她此次再履红尘的目的。此刻血玲珑就在眼前,就在萧离体内。 南风是谁,萧离又是什么人? 那一年,小雅死的时候告诉她:救救我的孩子。她一直认为,她说的是苏怜。现在想来应该不是,血玲珑能融入萧离体内,那他和自己一样,必是源氏一族的血脉。他姓萧,当年小雅岂不是也化名姓萧。 他是小雅的孩子,还有那个南风。 她已猜到了真相。小雅在苏怜之前,应该已有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她将血玲珑交给女儿南风,让南风照顾这个弟弟。源氏一族的男人生下来就注定了命运,为了这个儿子,小雅选择嫁人,还嫁给了苏万全,还生了个女儿。如此以来,即便有一日天都找上门来,也只会发现苏怜这么一个女儿,根本不会想还有别的孩子的可能。 也难怪,小雅会嫁给苏万全。她曾经想不通,现在明白了,是因为苏万全的身份。 这是一个母亲的选择,也是一个母亲的付出。 她呢,她要如何选择。 她很清楚自己并不能像母亲那样冰冷。即便当年小雅死在自己手中,母亲也没有因此而愤怒。她愤怒的是没有把小雅活着带回来。在她眼里,一个叛出天都,还偷走了天都至宝血玲珑的人,不该死的那般轻松。 她应该把萧离带回天都。因为现在,萧离就是血玲珑,而血玲珑对天都太重要了。 她耳边好像又响起来妹妹小雅死前的声音:救救我的孩子。 第24章 渊月的打算 渊月的心揪起来,疼一下。 回忆,真是个不好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人性的悲哀,忘不掉的都是那些能让自己最痛苦的人和事。 萧离在笑,不知道笑什么。老头也在笑,他无论怎样的笑,看起来都带些苦涩。也许一个人熬了像他这般的岁月,生活中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苦涩。她心里想:这孩子恐怕不会知道,只要过个一年,血玲珑就会耗尽他的精血,让他变成一具丑陋的干尸。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见过那样场景的人更少,她不但知道而且见过。小雅也见过,也正是因此,她才叛出天都。 在天都,许多人都以为源氏一族的男人是最悲惨的。但悲惨不代表可怜,女人才是最可怜的。因为所有痛苦的回忆,只会折磨活着的人。 她走过去,看萧离的眼神已然不同,多了些慈爱与关怀。这是种莫名的情感,即便有些陌生。她的心又一次揪起来,开始疼。非是因为萧离是小雅的孩子,也因为他是个很有趣的人。至少在天都,从未有这样有趣的人。 “你怎么了?”萧离看出她的异样:“突然像个女人。” 她本就是个女人。 九公长叹一声:“她不但是个女人,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你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假如不是眼睛有问题,那就是人的问题。以我无尽岁月的见闻,这世上有的人喜欢女人,有的人不但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有的人……” 萧离打断他:“哪怕我喜欢的是猪,也一定是头母猪。” 九公忧郁着面容:“有的人不但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他们……” 渊月听不下去,被这一番恶心的对话搞的一点情绪都没有。迈步走向门口。萧离说:“你要出去,不怕遇到那两人?”他说的自然是胖屠和明儒。 “那又如何。”她头也不回:“太平镇里,谁敢杀人。” 萧离想说:我见过。 话到嘴边,渊月已经出了门。他想追上去,却被九公拉住:“你的仇人来了。” 渊月身影刚消失,怪老头就出现了:“这丫头怎么回事,气呼呼的样子。小子,是不是昨晚没有伺候好。” 萧离冷笑着:“老爷子你想错了,我或许像您一样不是个好人,但肯定是个好男人。” “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老头恍然大悟:“难怪那丫头气呼呼的。” 萧离跳过去一把抓住老头胡子:“你为什么害我……” 老头哎呀叫痛,等萧离说清楚了,老头喊冤:“书上是这么写的,老叔你说呢?” 九公摇头,问:“你怎么样?” 老头推开萧离,胡子一根根的痛:“不服老不行,过了几十年,有些力不从心。老叔,若是再过得些许年,我入土归西,那可怎么办?” “老二,像我这样平淡平凡,你兴许能活的比我久。” 萧离差点笑出来。老二这两个字,在某些场合和语义中,是有某种特别意义的。 老二重重哼一声,他知道萧离想笑什么。曾经的曾经,有个人给他解释过老二的另一层含义。他低头转身离开,就像渊月一样。 “老二老头,你就这么走了,还没给个说法呢?”萧离在他身后喊。 老头说:“向我明老二讨说法的人多了,你小子排队等着吧。” 明老二?萧离心想:该不会是明家人吧,应该不是。因为九公这个档次,不可能和明家有什么关系。 南风的家并不难找,想也知道,定然离九公家不远。随便找个人打听,一问就能知道。南风要比萧离出名的多,有人说她酿的酒好,有人说她人长的漂亮。这都是事实,但哪一点让她出名的,就很难说的清楚了。 流水小桥,弯弯曲曲的隔开两边的人家。太平镇这样热闹的地方,在一个小小角落里,竟然会有这样清净所在。依照别人的指引,渊月望见了南风家的大门。这个时候南风也是方归,两人正好照面。 她一眼就认出来南风,活脱就是另一个小雅。不是样子,而是那神态,那神情,那一双带着哀怨仿佛马上就要落泪的眼睛。 “你还是来了。”南风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渊月吃惊:“你是要带我走,还是要杀了我。” “你知道我?”渊月问。 南风点头:“那一年,我躲在巷口。我在那里蹲了一夜,大雪下了一夜。等到天亮,雪已经把我埋了起来。母亲不让我去,可我还是想去。母亲说我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她是对的。我看到她死在你剑下,泪滚下来,但我忍住不出声音。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哭出声音,母亲做的一切就白做了。” 渊月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一天,白雪皑皑,放眼过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无人的长街,这偌大一座城仿若死城。 “你恨我?” 南风点头:“可我看到你抱着母亲痛哭的时候,就不再恨你了。我知道那是母亲的选择,有时候,我甚至感激你。后来长大了,就更加明白什么事身不由己,什么事被逼无奈。” “那个时候你多大?” “七岁。” “十三年。”渊月说:“你一个孩子,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因为我。”胖屠走了出来:“你知道我命有多硬,我活着她就能活。” 渊月一下子来了气:“还有脸说,不是当你唆使,小雅怎会跟你一起跑出来,怎会有后面的事。水小胖,你就没有后悔过?” 南风直到此刻才知道,胖叔原来姓水。这个姓氏,跟他一点都不搭。 胖屠说:“我早就不姓水了,我姓独孤,我叫独——孤——无——名。” 渊月愣了一下,说:“我要带萧离走。你该猜到我们来此的目的。” 她说我们,就是提醒胖屠,天都来的不止她一人。胖屠很清楚她和萧离的关系,南风却不知道。 “不行。”南风说:“你可以带我走,萧离是无辜的。” 姐弟情深。渊月看向胖屠:“他们所谓何来你很清楚,你也该明白他们的决心。太平镇不是禁忌之地,对于天都,尘世间每一寸土地都可以践踏,只要值得。萧离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向你保证,未来这一年,我会让他活的好好的。带走他,这一切就结束了。” 她这话说出来,南风和胖屠都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是要带走萧离,而是要带走血玲珑。 血玲珑再现,为此天都必不计代价。就像上次那样,天都和神宫出手,血流成河,江山易色。 胖屠最明白渊月的意思,现在萧离就是血玲珑,血玲珑就是萧离。她带萧离离开,血玲珑重归天都,南风就安全了。其实天都一直想要的只是血玲珑,太平镇虽让天都有着某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忌惮,可为了血玲珑,任何顾忌都不是问题。 他实在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于是他点头。 南风却说:“不行。” 萧离从来不知道九宫还有做和尚的朋友,因为太平镇也很少见到出家人,或者说几乎没见过。他也只见过一次,巧的是面前这个和尚,就是那次见到的。 出家人别有一种气质,超尘脱俗。许多时候,他用这四个字去形容女人。这是第一次形容一个男人,一个像九公那样看上去老的随时死去都不会奇怪的人。 “我们有缘?”老和尚对他说。 九公说:“我早告诉过你,他和你有缘。” 这句话听起来很别扭,如果换成一个美女来说,也许会让人觉得顺耳的多。 萧离笑:“大师看错了,我不可能和你有缘的,就像与佛无缘一样。出家人四大皆空,看透世俗。我却不能,我很确定我做不到。” 和尚也笑:“这是为何。” 萧离说:“我也能诸事看透,唯贪财好色,怕是死也改不了。” 和尚说:“只这一句话,证明你与佛有缘。” 第25章 空灵寂灭 萧离摇头,缘这种说法他是不信的。 任何无法亲眼所证的东西他都不信。他相信偶然,相信必然,相信莫名其妙的巧合与意外,但那不是缘。在他看来,缘像是注定了的东西。注定和谁见面,注定和谁相爱,注定和谁相拥睡在同一张床上,注定死的时候谁陪在身边。这哪是缘,这是命运。 萧离心道:命运,即便真的存在,我也不信。 老和尚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子:“你我有缘,这东西就该是你的。” 什么玩意儿。萧离接过来,册子封面没有文字没有图案。但看成色,显然是有些年头的老东西。他虽不是淘换古董的,但这东西乍眼一看就知道不值钱。 九公说:“你还真舍得。” 老和尚说:“赠与有缘。我就要离开了,我在圣京等你。” 萧离说:“我可没想过去圣京。” 老和尚说:“万法皆缘,我在圣京留的时间不长,但为了你,我愿多留数月。”和尚冲九公合十:“老友,此次一别,许是再不能见了。” 九公说:“你不死,我不死,只要不死,想见还不容易。” 和尚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萧离觉得真怪,九公这个平日冷清的破院子,今日分外热闹,来的人多,而且匆匆来匆匆去,说着莫名奇妙的话,打哑谜一般。 “嘿——”他叫住老和尚:“大师怎么称呼。”他还是从心底尊敬这些有执着信仰的人。无所谓认同,执着本就让人佩服。 “老衲不空。” “不空三藏?”。 和尚愣了一下:“那是业师。”最后一个字说完,和尚已到了门外。 萧离心想还真有不空三藏这个人,他也是随口喊出来的,好像本来就知道这个名字,今天才想起来一样。两步追出去。哪里还有不空和尚的影子,这和尚年纪不小,走的倒是快。手中还拿着不空给的薄册子,有些莫名其妙。 “不空真舍得。”九公说:“有了它,我就真放心了,日后能保住你的小命。” 看他说的诚实,萧离翻开封面,内里只写了四个字:空灵寂灭。他看看九公,这四个字难道就是宝贝,是某个大书法家的笔迹,一字千万金那种。 “这是《大涅盘经》真正的精髓:空灵一式,寂灭一式。”九公说:“抛开这两式,《大涅盘经》就是个江湖把式。有了这两式,才是真正的佛门秘典。惊天地,泣鬼神,莫测高深。” 他有点不信,但看了两页便知九公说的不错,还真是《大涅盘经》的内容。只是更加详细,也更加玄妙。与这册子上所写的相比,先前所修习的当真像是江湖把式。 可也没那么不堪,先前所修习就像赚钱一样,钱赚了一堆,就是花不出去。因为钱不是自己的,地道打工的命。如今手中的册子,便是让打工者变成老板。一贫如洗,一朝富贵。 那感觉,不是因为有钱,而是爽。 带着这种爽的感觉,心神渐渐融入文字中,先前迷惑的地方开始清晰,疑问不再是疑问,梦不再是梦。就像原本无尽的黑暗,突然一片光明,才发觉原来是自己没有睁开眼睛。 不空和尚已到城外,回过头来看着缩成一团影子的太平镇:“若非人便是妖,若非妖便是魔,若非魔便是佛。” “有什么区别?” 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数丈之外。如此青天白日,竟看不清他面容。只见他身形修长,一身绿色长袍,在轻风中微微晃动,如水如雾。 不空笑说:“有缘便是佛,无缘便是魔。” 那人说:“大师的话,我从来听不懂。” 不空说:“天都之人没有佛性,更无佛心,自然听不懂我的话。” 那人又说:“出家人不入太平镇,大师破例,所为何来。” 不空说:“你因何来,我便因何来。” 那人又说:“大师空手而归?” 不空说:“空手与否,有何不同。” 那人沉默,又问:“我能否进城。” 不空问:“许多年前,你为何不进城。” 那人说:“有人不许。” 不空说:“那人还在,所以我空手而归。” 绿色身影随风晃动,瞬息消散。 明老二俯身欣赏池中群鱼,五颜六色的鱼,鱼头挤着鱼头,各自嘴巴一张一合,等着他投食。几十年了,他每天都会做这件事。一把鱼食投下去,群鱼争相而食,水面一片热闹,翻起水花。 这些鱼从小到大到死,一生的天地就是这片小池塘。但它们似乎并不无聊,一天到晚还游的很高兴。生命的意义,在这些鱼的身上,似乎就是简单的活着,直到死。 为什么人不能这样呢。明老二一直想不通:人为什么不能像鱼那样,每天快乐的活,饿了就吃,吃了就玩,然后等着死。人性,就是纯粹的欲望的黑洞。吃不饱的想吃饱,吃饱的想吃好。不愁吃的愁玩,不愁玩的还想玩的更新鲜。 他抓一把鱼食撒入池中,却没有往日热闹的景象。原本仰头等着他投食的鱼,突然游向另一边,朝同一个方向望去。每条鱼的眼睛里都闪着光,充满着莫名的期望。 明老二和鱼一样望着那个方向,鼻子呼出粗气:“他妈的,什么玩意儿,什么世道。” 萧离进入忘我之境,人虽睁着眼睛,但心神早已不在。两只鸟儿落在他肩膀上,彼此梳理羽毛,表达相亲相爱。蜘蛛爬向他的手臂,在他手臂与脑袋之间织成一张蛛网。对于它来讲,这是个不小的工程。工程将近结束时,一只鸟儿跳过来,低头一啄结束了它精彩的一生。鸟儿很高兴,唧唧叫着,向伴侣炫耀着自己的威武。 九公坐在轮椅上摇呀摇,阳光耀的他眯起眼睛。他看看萧离,他这个年纪,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得奇怪,也不值得关心。当然萧离也不例外。 也许唯一在意和关心萧离的就只有南风。 “我不同意你带萧离走。”她说的很坚决:“我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 渊月说:“我说了,未来一年我保他活的好好的,把他以后人生几十年的快活,一年内享受个干净。至于一年后,你该知道,我们谁也改变不了。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有这法子才能保住你。若是让他们知道,小雅还有你这么个女儿,她当年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南风说:“如果能有选择,我会和母亲一样,选择让萧离活下来。” 有些人活着是为了自己活的更好些,有些人活着,却是为了在乎的人活的更好些。 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她不期望渊月能够理解,因为萧离不是她在乎的人。她回去,多说无益。也不必多说。 当一个人不能理解你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解释。 看着南风坚决的身影,渊月像看到了小雅。真是有其母也有其女,两个人都是这么的倔强和傻。 “你该劝她。”渊月对留在原地的胖屠说:“我不是让她同意,只是告知她。我不想她恨我,她太像小雅了。我带走萧离,她此生安稳,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胖屠说:“带走萧离,就凭你和耀辰。”他摸着腰畔的屠刀:“即便没有明儒相助,你以为你们两人就能赢得了我手中这把刀。” “那么大宗呢?”渊月说:“你知道的,水月大宗就在城外。他只是顾忌明将军,但顾忌不代表不敢。只要他想,忽然而至,忽然而去。你这把刀能否挡得住,直到明将军从将军府里走出来。也许他不在将军府,也许他根本不在太平镇。” 胖屠脸色有些难看,渊月说的对。他不是水月大宗的对手,水月大宗出手,除了明将军,谁也无法阻止他。他从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他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 渊月接着说:“都是小雅的孩子,我自不会心狠。但萧离……我们救不了他。南风,你还要好好护着她。我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不出手就行。” 胖屠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其实充满恨。人性中仅剩下的那一点点爱,就是南风。 第26章 进城 胖屠抚摸着手中的刀,温柔而多情,好像那是情人的背。 “可惜这是太平镇。”他说:“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明白太平镇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当我决定离开的时候,有人对我说要来这个地方。倘若世间还有个地方能够容我,那就是太平镇。” 渊月心里也有疑问,太平镇自开始名传便有个规矩:不能杀人。规矩之所以成为规矩,就是每个人必须要遵守。而能保证这一点的,只有无可抗拒的力量。就像法律,不是不能违背,也不是没有人有勇气去违背,而是那结果往往不大好,代价往往非常大,大到很可能需要下辈子来后悔。 且这个规矩传于江湖,非是一般朝廷法度。三教之下,五帮六派,就连她这个天都传人,也不敢不遵守。 这个力量是什么?渊月一下就想到了明将军,传说中的合道境。她还记得那年天都得知小雅消息,水月大宗亲下红尘,一月后便负伤而回。后来便派了自己和耀辰来太平镇。 想也知道,水月大宗必是在太平镇遇上了高手。绝世的高手,让他不得不闭关十年疗伤的高手。也难怪他既已亲来,却只在城外。 她想的没错,却也不全对。 水月大宗一身青衣,绰约如仙人之姿。你绝对无法从他的样子和身材看出他年龄,在常人看来,他甚至比站在身旁的耀辰更年轻。 “他怎么还活着?”水月大宗自语。 “谁?”耀辰不解,在大宗的帮助下,他的伤已大抵好了。虽然打心底不喜欢这个前辈,但感激和惧怕还是有的。 水月大宗摇头:“一个人,可怕的人。你永远想不到一个人会有这么可怕,比那人更可怕。” 那人是谁? 天都的老一辈总是提起“那人”,但那人是谁,却没人知道。因为不知道的人没人告诉他,而知道的人却都不愿说。耀辰想起了明将军,这是个传说一般的人物。据说除了圣京那位老皇帝,没人见过他的样子。他成名时已是一个带兵打仗,攻城掠地的将军。一身黑甲,脸上罩着可怕的面具,跨马扬刀,一挥手便是十万人头落地。 他有多可怕,没人说的清楚。只听说四十年前圣朝初建便去攻打雪域原的魔国。当时魔国的宗师守着都城,号称天人合道,世间第三。一人之力便拦下三千魔卫不得寸进。当时明将军从马背一飞而起,人们看到一个怪物似的黑影,只见他抽刀便是漫天刀光,天空黑压压的乌云裂开了一条缝。自此便没了魔国,魔国宗师也不见踪影。 耀辰去过雪域原,昔日魔国的都城仍在。在山巅俯瞰,一道很明显的缝隙从南至北穿过都城,这就是那一刀的威力。虽相隔数十年,他仍能感受到那不可一世的残留刀意。 水月大宗望着太平镇:“你感觉到了么?” 耀辰摇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精化为气,练气圆满,只差一步便是化神。世人做到这一步算的上登堂入室。”他看看耀辰,略显失望:“以你的修为,凡俗之中当是化虚境,却连这点感知都没有。世俗修者哪怕只半只脚踏入化虚,也会感应到太平镇里有人练气化神。可见哪怕境界稍差点,你也未必能够胜得过。” 耀辰静心凝神,确实觉察到天地之气隐隐波动,似溪水轻淌,难以察觉的流向太平镇的方向。修为破境,确有这种现象。突破练气境他是见过的,不过方圆数丈之内天地之气异动而已。此处离着太平镇约有两三里,破境是确实的,但只炼气化神就难以让人信服了。 “你不信?”大宗看透他心思:“你最好相信。天都还是你想象中的天都,睥睨天下,高高在上,但我们不是神。而天都那几个老怪物早就忘了这一点,千百年来的封闭与骄傲,让他们觉得自己真的是神。” 耀辰大骇,没人敢这样评论天都的那些长老,就算神明之下,众生之上的渊后怕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大宗脸色忽地变的凝重起来:“好熟悉的感觉,这是——空灵一式。是大涅盘经?”他内心忽地澎湃了,莫名的冲动,莫名的恐惧。 当耀辰想确定他脸上究竟是什么神色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一道青色残影,像早春时分映在水面的垂柳,随着轻风在波纹上晃动。 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大宗已到了城下。城墙上的魔卫旋即紧张起来,陨星弩照准他。一股肃杀之气骤然而起,这才是魔卫的真正实力。 大宗只是看他们一眼,低声说:“你们挡得住我?魔卫本是雪域魔国王室亲卫,我实在想不明白,当年你们为何会随着明将军覆灭自己的故土。” 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语。但城墙上的每个魔卫听起来都像在耳边响起一样。 他跨出一步,再一步便入太平镇。当年,那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他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突然有人说:“你,不能入城。” 他本来不信,谁知刚入城门便被一掌轰了出来。他看不到出手之人是谁,却知道那是他生平所遇最厉害的人物。在那漆黑的夜晚,他在城下将平生所学全部施展出来,酣畅淋漓好不痛快。也就是这一晚,他终于明白:天都,就算真是神族遗民,也并非高不可及。 “我在天都养伤三年,后又闭关十年。若以凡俗论,便是一甲子的功力。”他依旧低语:“我本不想进城,因为不空和尚说你还活着,我没有把握,但我非进不可。” 他一步跨出,没有任何异动。他再迈一步,城墙上的魔卫突然射下陨星弩。这时耀辰赶了过来,他这才见识到陨星弩的真实威力。哪是什么弩箭,分明是气聚而成箭矢,借着弓弩之力如流星飞逝。但见点点寒光落在水月大宗周身,却是无法靠近,就像夜间的繁星映在湖面上,波纹乍起,禁不住随之浮动。 水月大宗毫不在乎,再迈一步,周身寒光消散,人已在城门之内。他有点诧异:难道那人已不在了,不空和尚是骗自己的,可和尚怎会说谎?又想:是人就会说谎,和尚怎会例外。就是神的话也不可信,何况是人。 神,本就没有说过什么。只是一帮装神弄鬼的人胡扯而已。他向来就是这么想。 耀辰跟在他身后,当年想一入太平镇而不可得,如今却是这般容易。城脚处一个看守城门的老兵坐在地上,背靠城墙。这人足够老,老的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理应躺在棺材里享福。只看这张脸,多少年的风吹日晒,已完全不像是人的脸,更像一张用枯树皮雕刻的面具。 他用一双仿佛死人般的眼睛望着水月大宗。 “你不拦我?”水月大宗走过去。 老兵:“从我坐在这里那天起,没有拦过任何人。” 大宗:“那坐在这里岂非没有意义。” 老兵:“一世生人,到死时多是没有意义的,不还是要活着。我坐在这里,起码知道进来的是什么人。” 两人彼此相望片刻,大宗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你是谁了。” 老兵笑:“我早知道你是谁。” 水月大宗点头,迈开步子走向九公破落的小院。 太平镇楼阁叠落,道路密织,两条小河弯弯绕绕的穿过整个城。看似天然却难掩刻意为之的痕迹。尤其是这两条河,在水月大宗看来就是两条锁链,两条河一头一尾四座望楼就像四颗钉子,把整个太平镇死死的困在这里。 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不像一座城,真的很像一座监牢。” “监牢?”耀辰不解他怎会有这样的感觉。 “那人说过,他的家乡就是一个大大的,能看到天空的牢房。进来容易,出去很难。”水月大宗回忆过往:“他说,大多数进来的人致死都没办法出去。” “我和渊月进来过,且也活着出去了。”耀辰说:“而且大多数人也像我们一样,进得来也出得去。” 大宗说:“也许只有只有真正想走的人才无法离开,就像天都一样。四大世外之地,我看没有一个比得过太平镇凶险。” “为什么?” 水月大宗看他一眼,脸上有些失望:“因为别的地方不会用合道境修为的人看门。” 耀辰不禁惊道:“那个守门的老兵……” 第27章 大宗出手 水月大宗停住脚步,两人已站在九公破落的小院门口。院门虚掩,院中有少年盘膝而坐,身上落满鸟雀。有的啄他头发,有的啄他面颊。少年怀中抱着曼妙少女,双手所置,光天白日的不忍直视。 耀辰微笑,却看那女子衣着甚是熟悉。 女子梦呓般的转头,耀辰猛地冲了进去——是渊月。 他冲进院中那一刻便觉察不对,好像突然到了另一个世界。 漫天黄沙,天空的云是红色的,河流的水是红色的,像一条血河。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黄沙之中尽是骷髅。他望见一个白影上下飞舞,却是渊月着了魔似的舞动着软剑。 “渊月。”他大喊一声。 渊月恍若未闻,手中软剑如长蛇般把自己缠绕起来,状若疯魔。 耀辰欺身上前:“是我!” 渊月却像见到仇人,一双美目变成血红,毒蛇般的软剑扭曲着身子,将耀辰笼罩起来。 他没工夫想是怎么回事,空手虚抓,硬从黄沙中抓起一把长枪。一阵叮当之声响起来。长枪横扫,厚厚的沙墙隆起……渊月飞身冲向沙墙…… 水月大宗站在门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渐渐出现一颗水珠。水珠缓缓浮起,同时分裂成两颗,继而变成一条水线,转眼化成晶莹剔透的寒冰。寒冰如箭,挟着破空声射入渊月和耀辰的身体…… 渊月双眼由血红变的黑白,软剑已抵在耀辰喉头…… 耀辰的长枪已刺透她肩膀,她却不觉疼痛…… 耀辰苦笑:“你再不醒来,不知我们会否真的死在这里。” 渊月软坐在地,肩头流出血来:“你——” 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眼前一片白光,让人睁不开双眼。白光过后,渊月就看到了水月大宗,再看自己躺在萧离怀中,而这小子一双手竟放在不该放的地方。更可怕是自己双手环住他脖颈,这姿势实在够恶心。 耀辰干咳一声,渊月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跳出萧离怀抱。 她先前回到小院中,却只见萧离一人。 其时萧离正忘我而坐,处于破境关键。她本是想强把萧离带走,好歹找个地方任他活一年快活日子,之后再把他带回天都。但萧离脸上突现苦态,似是极为难受。想是气走岔了,身为长辈当然要帮上一把。哪料手掌刚抵上他额头,便晕在他怀中。就像耀辰那样,到了漫天黄沙的异境。 “大宗……”渊月想解释。 水月大宗没给她机会,他看萧离的状态,很确定这年轻人修习的是大涅盘经心法。这部佛门秘典,佛门中人修习的虽多,但极少能到达这个程度的。且听闻数十年前,大涅盘经最重要的后两式就已失传。他忽而想到不空和尚,莫非眼前少年是他传人。只是少年此刻散发的气息,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怪诞,因这气息中有着天都的韵味。 非天都之人,绝无可能修习天都功法,这是血脉的原因,非天资的限制。 水月大宗把手放在萧离头顶。天都有一秘术,可察人心神,知人过往。渊月一下紧张了,若让水月大宗知道萧离的身份,她可不敢想这小子的下场。就在这个时候,水月大宗一声低哼,体内先天之气就如流水般灌进萧离头顶。 水月大宗何等修为,体内之气早已练到犹如实质。两人在旁看得清楚,他手掌像流出一股浓雾,挣扎着不情愿的被吸入萧离体内。 水月大宗毕竟不凡,肩膀微微抖动,生把这一股浓雾震散开来。 换了天都其他人,大概都不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哪怕是天都十老那样似精如妖的人物,也不会明白。渊后是否知道,他不清楚。因为许多年来,很少与她说话了。但方才的状况,他曾经历过。 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巧,他此次本就为血玲珑而来。哪知刚入太平镇,就遇上了血玲珑。更为巧合的是,这少年也和那人一样:修习大涅盘经,身怀血玲珑。这是多么的相像,若非修习大涅盘经到一定程度,绝对会被血玲珑将全身精血抽干。那这少年会否也会像那人一样…… 世间所有的悲惨,岂不正因巧合而来。恰如苍天的安排,让你怎么挣也挣不脱,怎么逃也逃不掉。 他没有多想,有种骨子里天生就有的东西告诉他:要毁了这少年。 他抬手—— 渊月和耀辰顿感窒息,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这一下出手,虽不见多大气势,怕没有几人能抵挡的住。渊月内心焦急,想要阻止却也明白自己的实力,只能看着萧离去死…… 他不会死,许多悲惨是因为巧合,其实很多巧合也会变成希望。 一节枯枝破开寒风飞来,经历四季凄风冷雨,它已变得脆弱不堪,似乎稍微用力就会碎成尘土。但此时,却像它生命中最繁华耀眼的时刻。穿过寒风,发出咆哮…… 水月大宗一把抓住枯枝,轻轻用力。何止碎成尘土,简直变成了飞烟。 “不能杀人——”先前城门处的老兵站在门口,拄着木杖。那木杖看来像在来时的路上,随手从枯了的树上扯下来的,尚有几片黄叶没有落下。 水月大宗转身将渊月两人拦在身后,对老兵说:“你四十岁时败于我手,六十岁时亦败于我手,如今年已过百,血气衰败,真气渐散,与其与我再战一场,多活些时日不是更好。” 老兵咳咳两声:“天都的人就是不让人喜欢,你年纪比我还要大点,可眼前看着却是连做我孙子辈都嫌你嫩。见到你,就更觉自己活的辛苦,我想那么多人不喜欢天都,也就是这个原因。” 水月大宗也不恼:“天都从未想过让人喜欢,只想让人害怕。” “我就不怕。”老兵又咳咳两下:“活的这么辛苦,还不如死了。只是我守了四十年城门,好不容易攥够一副棺材本。前几日还去选了木头,虽不是上好的,但也配我。量了尺寸,选了花纹——唉,你今天非要杀人,棺材铺老柳怕是来不及给我打。” “守门,就好好的守。门外的事,不要管了。” “哪是门外,分明是门里。”老兵晃了晃手中木杖,枯叶哗啦啦作响:“本以为你是客人,哪想是个盗贼。进来我不说什么,现在要撬锁破窗,我若不吠几声,不就有亏职责。” 水月大宗笑,心里却也清楚:太平镇水深不见底,眼前这人就不好打发,何况暗处还有那个曾伤了自己的人。他很确定,那人绝不是明将军,没有那种杀伐无畏的气概。只这三人在,世人谁敢轻言能够自由来去。但无论如何,眼前这少年都不能放过。因这少年太像那人了…… 水月大宗低声说:“杀!” 他是对耀辰和渊月说的。无论太平镇有多不好惹,但天都就是天都,大地之上无不在其脚下。天都也不例外,就算杀了人,又算得了什么。水月大宗跨前一步,身前浮现一团水雾。老兵木杖敲下来,轰的一巨响,犹如惊雷。 耀辰不问缘由,他也不需要知道,一拳打向萧离面门…… 水月大宗一笑:“老莫,你确实老了。” 老兵也笑:“你也一样,看起来年轻,内里却也是一把老骨头了。” 天空飘着大片的云,忽地裂开一条缝,一道淡淡的巨大刀影斜劈下来。水月大宗早有感知,只手撑天,头顶化出无数寒冰疾射向那巨大刀影。也是这个时候,他发现渊月和耀辰早已没了人影,还有那少年。 老莫咧嘴而笑,枯树皮似的一张脸更不像活人,手中木杖狠狠戳出去,水月大宗轻哼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快速,整个人后退,小土墙撞开一个洞,尘埃落定早看不到他影子。 老莫晃一下手中木杖:“你也老了,否则刚才那一刀他怎么有余力逃。我们两人都留不住他,天都真就这么邪门儿?水月就是这般强横,传说中的十老那得多大能耐。” 一个身影从门后走出来:“我本就不想留他,何况那一刀也不是我发的。我虽然一直在,却一直没有出手。” 老莫晃晃脑袋:“有意思,真有意思,太平镇还有这样的用刀大家。” “会越来越有意思的。” 老莫说:“我也这么觉得,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临死之前,若是还能痛快一回,也没什么遗憾可言了。” “我也是。” 第28章 她的男人 渊月抓死狗一样抓住萧离后脖衣领,飞身而起,白衣飘飘。和耀辰一前一后飞跃城门。 城墙上的魔卫望着两人渐远的身影,其中一个显然是头领,冷笑着说:“十几年了,太平镇还没见过这么肆无忌惮的人。” “昨晚就是这女的,为什么不射下来?” 头领说:“不知道,将军已经吩咐过:我们只管地上的,不管头上的。” 耀辰紧跟着渊月。 他就是想不通,渊月为什么救那个少年。如果这少年注定是不该死的,他宁愿相信自己失手,也不相信渊月会救人。自从那年小雅之死,渊月已变得冷漠,孤独,嗜杀…… 她已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女人,甚至有点可怕。 “渊月,你若再不停下,我就动手了。”他大喊。 两人修为功力本就差不太远,渊月手中抓着萧离,终究躲不掉耀辰。她心里清楚,看准一个山头,抓着萧离飞身上去,耀辰紧跟其后。 “为什么?”耀辰问。 “可以不说原因么?” “大宗要他死。” 渊月看着他:“他是得死,但不是现在,让他多活一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这是什么回答,这是什么理由,也许只有女人才会觉得这样的回答是充分且合理的。 耀辰想了想,说:“有一晚,你喝酒了,和他么?” 渊月点头。 耀辰说:“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苦。” “是。” “一个人不该这么苦的,尤其是女人。” “也许。” 耀辰又说:“有时候我也很苦,也想喝酒,也想找个女人……” 渊月莫名其妙:“应该。” “人,难免会在一个很特别的时候,特别容易感伤,特别容易心软,在某个特别的情景下,遇到一个貌似很特别的人,莫名其妙产生一种特别的情感……”耀辰想了想:“嗯——这情感会产生一种特别的需求——” 渊月听不懂。 耀辰说:“有一个词,叫一见钟情……” 她终于明白,但又不能把原因说的清楚,尽管耀辰是她唯一不讨厌的人:“你真胡扯,我们多大了,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耀辰说:“这像个孩子么,他已经是个男人了。我见得太多,也想不明白原因:天都的女人,只要入了尘世,就莫名其妙的来了春天。男人可不这样,就像我,哪怕偶尔冲动,也不会拿命开玩笑。” “你胡说什么。” “那是怎样?”耀辰急了:“我只要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很确定大宗因着什么杀他,你就为着什么救他。我不需要知道原因,但起码要给我理由。” 渊月犹豫一下,还是决定不说。不是信不过他,只是少知道些会更好。 耀辰沉吟着:“一路来这小子都没有醒,该不是死了吧?” 一语惊醒渊月,之前总觉哪里怪怪,原是忘了这一点。萧离破境成功,不会半途而死,但那幻境奇妙诡异,凶险异常,连自己也差点陷在里面癫狂至死。她把萧离平放在地,试试鼻孔,摸摸心口。 “有呼吸,有心跳。莫不是我们出了幻境,他还陷在环境中?这修的什么功法,又凶险又诡异。” “我来看看。”耀辰说着走了过去:“我听大宗说过,像是叫什么大涅盘经,一听就是佛门一路。佛门就是喜欢大,什么大金刚神力,大般若神功。好像缺了一个大字,就会被小瞧了似的。” 他把手放上萧离一边胸膛,一股真气缓缓渡进去:“真是奇怪,经脉无碍,气血充盈。”抬手再轻轻放上另一边:“心跳强劲有力,出了有些急促,也没有太大问题……”心里想着:“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死了,是什么人都不重要。”手掌猛然聚力,狠狠按了下去…… 噗的一声,土石飞起。这一掌之力竟把地面震出脸盘大一个坑来,可萧离早已不在。两人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刚落到山下,除了萧离还能是谁。 萧离大喊一声:“哈——你长得不像好人,果然也不是个好人。要杀我么,让我想想我们有什么仇,好像没有。有什么恨,好像也没有。我借过你钱没有还,好像我从来不借钱。” 耀辰看一眼渊月,心想:这小子肯定早就醒了,一直装死到现在。不是自己动手,不知要怎么对你。 “好吧,我承认一点。”萧离逆着山风,声音听起来却依旧洪亮:“我长的没你好看,但这又能怎样。你以为男人只是靠脸的么?”他猛拍一下腰部,神色傲然:“真男人,哪个是靠着长相的,都是靠腰力。你问渊月……” 渊月虽然真的不算作少女,但也不是淑女,少女的青涩无知依旧可以形容她。她不明白长相和腰力的区别,在她看来长得好看当然是第一位的,无论男人女人都是这样。 耀辰自然不像她那么无知,喊一句:“闭嘴!”人随着声音飞下山去,人到半山,却见萧离一飞冲天,半空一个斜飞,像只大鸟飞向山顶。两人在半空照了一面,萧离一脸鄙夷似的。 耀辰冲的猛了,没办法及时回转,眼看着萧离飞向山顶。 萧离刚落地面就拉住渊月小手,急切说:“走呀!” 渊月说:“做什么?” 萧离说:“当然是逃,同时私奔。” “放肆。”渊月甩开萧离:“不是答应过南风,眼下就亲自动手杀了你。” 萧离怔住:“姐姐……” 耳畔风起,耀辰已在半空,一拳轰了过来。 渊月喊:“耀辰住手。”挥掌迎过去。萧离觉得拳风猛烈,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顿感似有千斤压力而至,整个人只得快速后退。渊月清楚耀辰的隔空拳力是多么可怕,她虽已接下九成,然只那一成也非萧离承受得了。 如她所料,萧离但觉像被巨锤猛击胸口一般,刹那间无法呼吸,胸内一阵翻滚,忍不住狂吐一口血。暗骂:“这他妈什么什么,人怎么能这么厉害。” “你还要拦我。”耀辰再出一拳:“你不要命了?” 渊月说:“你别逼我。” 耀辰大喝一声,又是一拳,拳风肆虐卷起飞石。渊月不想拔剑,那毕竟是耀辰,只得硬上前去拦。论拳脚拼气力,她实在不是耀辰的对手。这个时候,萧离没有聪明的趁机溜走,反而抡起拳头冲了上去…… 轰的一声气劲相交,渊月被震退开。萧离更惨,若不是渊月拉他一把,已经落到山下去了。 耀辰停住,好奇地看着萧离:“你不该逃么,方才你若离开,我没时间拦你。” 萧离终于缓过气来:“靠,我从来不让女人替我扛事儿。” “靠?”耀辰:“什么意思?太平镇的方言。” 萧离哈哈笑起来:“一个男人连‘靠’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真是好笑。我认为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很喜欢这个字的。” 耀辰就算不很明白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个字是有猥琐意味的:“方才出手还是留着几分力,是你自己不懂把握。渊月呀,你不要怪我……” 耀辰提起双拳。前两次他只是单拳击出,眼下双拳提起,分明是再不留手。 渊月抽出腰间软剑,横在萧离身前:“你不能杀他。” 耀辰有些神伤:“我们从小到大,关系是最亲密的。你真的为了这个一面之缘的人向我拔剑?” “放过他,日后有机会我会向你解释。一年,我只要一年的时间……”软剑映着寒光,轻轻抖动,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她竟是这样坚决。耀辰看向萧离:“你究竟是什么人,和她什么关系?” 萧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可以说什么人也不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他只是一个太平镇的一个普通的可怜少年而已。可他却莫名其妙的答了一句:“看不出来么,我是个男人,她的男人。” “哼——” 耀辰低哼一声,人猛地冲前,一手抓住渊月软剑,手腕一转,软剑打了一个圈,被她盘在手中。另一只手破空一拳打向萧离…… 渊月全料不到他会如此,自己若强行抽剑出来,无疑会废了他那只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做,瞬时间耀辰的拳风隔空而至,擦过她的脸颊。她只感觉一阵生疼,眼睛似乎要睁不开。 “不要,他是小……” 第29章 逃回太平镇 死啦死啦…… 萧离心里呼喊。他不想后悔,因为后悔是件很痛苦的事,远比痛苦本身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他眼下忍不住后悔。正如耀辰所说,先前自己有的是机会,然而鬼使神差非要带上渊月。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那样危急的时候,那样的不冷静和清醒。 女人,果然危险的很。男人,果然傻的很。也不知道是男人的错,或者女人终究是场祸。 拳未临身,拳风已把他压的透不过气。逃,来不及。躲,躲不掉。挡,挡不住。萧离提拳冲前,如果无论哪样选择,结果都是死亡。他选择硬拼。鸡蛋碰石头,是永远碰不过的,不用多高明的分析就知道结局是什么。 但如果结局注定是死亡,起码也要死的悲壮些。 萧离喜欢悲壮,也许大多数人都喜欢悲壮,毕竟眼泪比笑容更让人容易感动。 一道寒光飞来,正撞在耀辰拳头上。一声金属相撞的巨响,耀辰闷哼,身不由己的后退。渊月拖了他一把,才把他身形止住。 生死天注定。萧离心想:机会再不能错失。身子也不转过来,双脚用力蹬地,整个人躺下去,素面朝天的坠向山下。那寒光他看的很清楚,是把刀。黝黑的屠刀,只有刀锋处是冰冷的苍白。 他认得这把刀,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胖屠的刀。 人落到半山腰,腰间一紧,萧离被胖屠一把抓住,夹在肋下。耳畔生风,只听到耀辰的咆哮。萧离回头看,渊月和耀辰两人变的像猫咪那么大。胖屠这个死胖子,平时走路像肥猪一样笨拙,眼前却像只暴躁的兔子。 胖屠半空中将手一招,寒光飞回,屠刀再回手中。渊月两人飞速追来,胖屠将刀自半空劈下来,一个巨大刀影斩落…… 萧离皱着眉头,他从未想过胖屠原来这般厉害…… 渊月和耀辰不知救人的是谁,但只这隔空一刀的气势,就足够骇人。两人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恐怕够呛。一缕青色突地挡在两人身前,水月大宗现身,盯着那巨大的淡淡刀影,神色略显凝重。 他伸手,巨大的刀影停在半空。五指虚抓,刀影玻璃般碎成一片片的,转眼如云雾般消散。 胖屠速度飞快,感觉才跳两下就看到了太平镇的城墙。萧离被他紧紧夹在腋下,油腻的狐臭味不停钻进鼻子里,既恶心又难受。 “放我下来!” 胖屠使劲儿把他甩飞:“回去,只有太平镇才安全。” 萧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青色影子自远而近。他虽不知这人是谁,但在九公院中从幻境醒来那一刻,就直觉这人很危险,当时便假装着。这之后虽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耳朵能听,人也清醒。他不明白这人为何要杀自己,更奇怪渊月为何会救自己。一见钟情的鬼话,他是不相信的。即便真有这么浪漫刺激的事,他也不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走!”胖屠大喝一声。萧离转身飞奔…… 水月大宗飞身而至,盯着胖屠看了许久:“是你……” 胖屠嘿嘿一笑:“没想到吧。” 大宗神色鄙夷:“确实没想到。” 胖屠说:“我早就说过,整个天都再没有比我更天才的人。现在你信了么?” 大宗说:“我是没想到你现在变成这样,看上去这么恶心,哪一点像我水月家的人。” 胖屠哈哈大笑:“这一点才是最让我开心的。” 此时渊月和耀辰也追了过来。看到胖屠持刀在手,才恍然明白出手救萧离的竟是他。不禁心想:这胖子修为这么高了,先前藏的好深。 只听大宗又说:“那少年是谁,小雅的孩子么?” 此语一出,三人都不禁怔了下。渊月在想:他怎么知道的?耀辰在想:原来小雅不止苏怜一个孩子,也就是说他不止苏万全一个男人。胖屠却想:他怎么会这么认为? 胖屠只是哼笑,即不否认也不承认。 “难怪,难怪我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大宗说:“难怪我在他身上,能感受到血玲珑的气息。” 胖屠心道:这倒不是假的,血玲珑确实在萧离体内,嘴里却说:“是又如何,你只是一个人。除非天都十老来,否则就凭你一个人,还不能把太平镇翻过来。”他指了指耀辰和渊月:“指望他们两个么?若不是你,我今天可能已经备好酒菜祭奠他们其中一位了。” 耀辰气的不活,但那晚的胖屠和今天的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人。谁能想到,这个死胖子竟然可以修到合道大境。他依稀记得小的时候,死胖子逢人便说:我是天才。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傻的。因为不必细追究,只看他样子,便不是白痴也有点傻。 水月大宗淡淡一笑,脸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厌恶:“老莫,你怎么说?” 老莫不知何时已在胖屠身后,胖屠当时就是一惊:这不是看城门的老头么,我之前还请他喝过酒吃过肉呢。 老莫晃动手中枯杖:“天都自己家的事,我可管不了。还是那句话,人是不能杀的。不过偷蒙拐骗,奸淫掳掠那就无所谓,不然学一身本领,却做个平凡窝囊人,那不就太亏了。”他又看着胖屠:“嗯,好。果然天纵之才,这个年纪就已合道,太平镇愈发太平了。” 大宗说:“那就好,我把人带出太平镇。” 老莫摇头:“你不行。若是让你这样的合道高人在太平镇肆意张狂,我这张老脸怎么办?它虽然不好看,但起码是张脸面。合道以下,随意来去。合道之上,说不得要先拆了我这把老骨头才行。” 大宗示意渊月和耀辰:“你们两个去。” 两人会意。胖屠挥刀要拦,老莫将枯木杖搭在他刀上,手臂便怎么也抬不起来。 “你亦合道,所以不行。”老莫说:“厚积薄发,胖子,你太心急了,空有境界,少了份量。” 胖屠心惊,他知道这正是他致命之所在。眼睁睁看着渊月和萧离冲去太平镇,却是无可奈何。 水月大宗冷笑:“让我看看,你离开太平镇这些年,有了多了不起的修为。” 老莫突然撤去枯木杖:“机不可失呀。” 胖屠大喝一声:“你以为我不敢……” 萧离飞身越过城墙,脚刚落地,心里便想:留胖屠一个人么?算了,他那么厉害。况且又不是个大美女,英雄救美是佳话,英雄救胖就有点恶心了,何况自己也不是英雄。迈步飞奔,没走两步便又停住:倘若他不敌怎么办,那三百多斤的肉,死了挺可惜。想到这里就想返回去,心里却又嘀咕:他那一身功夫若是还不够看,自己是连被看的资格都没有的。回去帮忙,那岂不是添乱。 想到这里,继续狂奔,不过十几步,心里又想:管他妈什么的,自己一人跑掉,太也没有义气了。狠下心来就要回去,身后却传来渊月的声音:“你跑不掉的。” 萧离一咬牙,飞身上房,渊月两人紧紧追在身后。 受伤的动物,自然回到让它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萧离自然是朝着家的方向去的。渊月又在他身后喊:“你没有机会的,去哪里也不会有人帮你的。” 一句话惊醒萧离,倘若直接回家,岂不是连累姐姐南风。想到此处,一个跳跃到了一处宽大房舍上,直接踩破房瓦,跳水似的跳进房子里。耀辰眼见,一声冷哼,脚下加力,一个飞燕投林冲了进去。人还没有落地,就觉气味不对,耳畔全是咯咯之声,原来这竟是一间相当大的鸡舍。 一屋子的鸡,足有数百只之多。先前萧离下来就已受了惊,此时更是连惊带吓,呼呼的全飞了起来。置身鸡海,哪管耀辰何等的高手,也没遇过这样的状况。更甚者有好几只公鸡涨红了脸,扑棱着翅膀就奔着他那帅气的脸啄了过去。 耀辰狂叫一声,真气爆发,周遭的鸡有的震死,有的震晕,鸡毛乱飞。他一跃而起落在房顶,浑身沾满鸡毛,活像个鸡毛掸子。 渊月看着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样子。耀辰生气了:“你刚才那么提醒他干什么,不是你叫那两声,这小子怎么会有提防?” 渊月说:“你没听大宗说么,他可是小雅的孩子。” 耀辰冷哼一声:“我以为你没听到。” “你什么意思?” 耀辰说:“你莫非忘了,你和小雅可是亲姐妹。” 渊月冷着脸不说话,耀辰冷笑:“以为能溜的掉?太平镇里,我就是想找一只白毛的耗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渊月明白他的意思。苏万全,这个名义上的神宫三执事。太平镇里,苏家俨然是顶着神宫的名头,成为仅次于明家的势力。当然,明将军不算在内。对于这个神秘的人物,就是神宫也不敢轻易与其相撞。不过到了他那样境界的人,世俗纷扰多已不再插手。 渊月内心复杂,她现在考虑的已不是萧离,而是南风。 第30章 夜探 萧离早到了家,门也不敢走,偷摸越过墙头,轻声喊:“姐——”没有回应,心想:莫不是出去了。但也不该没有人,至少花惜应在。这小妖精没有达到目的,是断然不会离开的。 轻轻推开房门,又低低的叫了一声,依旧没人回应。看来真是两人都不在家,女人在一起,总是能找到许多事做。 屋中放着一口箱子,是那种朱红漆木的,手摸上去给人一种厚重之感,即便屋内不是很敞亮,亦能看到它泛着淡淡的红光。纵然萧离这样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这玩意儿不是普通老百姓家的。 自家就是普通老百姓,连耗子洞里有多少只老鼠,几只公的,几只母的,心里边都一清二楚,何况是这么个大物件。这朱红漆木的箱子绝不是家里原就有的东西。 也没多想,抬手把箱盖打开。那一瞬间就傻眼了,珠光宝气,金的玉的,各样精致首饰,全是女人家的宝贝。萧离傻着眼,震惊莫名之时,口水差点儿从嘴角淌出来。一箱子的宝贝,他也不晓得哪里宝贝,只是确定他们很值钱,甚至比钱本身更要值钱。钱是好的,但顶多让人爽,绝不会像这些东西让人迷醉。 女人的东西,那就是南风的。 他有这个想法,随即否定。南风有多少家当,自己十分清楚。虽然小酒馆生意不错,但南风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卖的太便宜了,赚不了几个钱。还有九公和胖屠这两个所谓的常客,其实都是白吃白喝的家伙。两姐弟忙活一年下来,也就是比温饱稍强一些。 东西哪来的?萧离心里嘀咕,总觉得隐隐有些怪。坐下来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人回来。 天渐渐夜了,照理说不管有什么事,南风都不会这个点儿还不回家的。还有胖屠,萧离心感不安:该不会真为了救我,把自己搭进去吧。突听到大门处有动静,嗖一下冲出房去,打开门却是寡妇英。 “哎呀,你可吓死我了。”寡妇英捂住胸口。 萧离没好气:“找胖屠么,他不在。” 寡妇英说:“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之前我路过……”她愣一下:“胖子呢,他是不是去苏家了……” 萧离忙问:“什么意思?” 寡妇英说:“我之前路过,见苏家人拉了个姑娘进马车,看样子很像南风,看样子很不情愿似的,我去找胖子没找到,看时间久了我就来看看南风是不是……” 她话没说完,萧离早飞身而去不见人影。 太平镇地处寒疆,太阳下山那一刻,无边寒冷吞噬天地,这个时候,连耗子也躲在洞里不出来。 街上人影稀少,萧离鬼魅般穿房越脊,也不顾及是否认被人看到。其实即便有人看到,也不会太过惊讶,夜色下的太平镇,本就和白日间的不同。 苏府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门前檐下两盏大灯笼,把门口的道路照的白亮白亮。萧离隐身街角,方才是心急了,什么没想就跑了过来。此刻在苏府门前,稍许有些冷静下来。南风和苏怜是闺蜜的交情,虽然他不觉得两人应该成为朋友。那是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不觉得孔雀和山鸡是同一种动物一样。苏怜就是山鸡,不过长者绚丽的羽毛。也许,这就是他不怎么喜欢苏怜的原因。 苏怜很漂亮,女人的美是一种迷惑,让人误以为美丽的女人也是善良的。世人大都有这样的看法,以为美丽的东西都是美好的。岂不知大地之上越是美丽绚烂,越是要人性命,就像漂亮的蘑菇。 也许是寡妇英看错了,萧离心想。她不觉得苏怜会害南风,害一个人也需要理由的,不需要理由的那是变态。 看准四周无人,飞身一跃翻过墙头。落下时悄无声音,顺势伏身卧地。身周是草丛,也不知是什么草,寒冬时节竟然绿意盎然。苏府他前几日还来过,那时只是从大门进正厅,一条廊庭的路程,但这院子的格局却是印在脑子里。可苏府最大的还是后院,像苏家这样人家,老窝倘是那么容易来去的,早就被小偷搬空了。 大户人家果然是不一样的,仅这院子里照亮的灯火,就显出一派富贵气象。忽听到草丛中有异响,稍抬头看看,哪有一个人影在。异响越来越近,他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害怕倒是不害怕,就是有点紧张,可能是觉得刺激吧。大气也不敢喘,待那声音近了,才看到是只小猫咪。虎斑的花纹,两只闪着绿光的眼睛,很鄙视地看着他。 萧离挤出一丝笑容,猫咪伸舌头舔了他一下,大摇大摆的穿过草丛走掉。萧离凝神静气,感觉不出周围有什么异样,除了那只在草丛里晃荡的猫咪,再没有别的动静。 他用上胖屠教的身法猛然一动,这一动说不出的迅捷,比鬼魅还要鬼魅。就算站在他面前,也看不清他是怎么消失的。胖屠说:有一种鱼,静的时候像死了一样,但当你将要捉到它时,它会用尽所有力量在那一瞬间逃走。那一瞬间,甚至无法看到它是怎么摆动的尾巴。 从走廊的柱子后探身出来,心觉奇怪:夜还未深,苏家怎么一条狗也没有呢。身形灵动,夜色中只看到淡淡的黑影忽隐忽现。绕过前厅到了苏府后院,苏府若大的地方,前院只占了十分之一也不到。后院才是紧要的,也难怪前院连声狗吠都没听到。 隐隐听到有人在讲话:“那妞儿真是漂亮,我以为小姐就够好看了,跟人家比还是差点儿……” “嘿嘿……”另一个低低的声音:“今天带她上马车时,抓了她手臂一下,隔着衣服,但那感觉……” 萧离鼻孔呼出粗气,比苏怜还漂亮的妞儿,那不就是渊月么。他握紧拳头,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咆哮的时候。沿着墙根,躲在夜色的阴影里悄悄移动身体。寒气中夹着淡淡的香气,是茶香,肉香,酒香……看来墙的那边是厨房。 他身子贴着墙,双脚蹬地,人便挂在墙头上,然后慢慢滑到另一边,果然是个厨房。他不敢纵跳跨跃,苏府肯定是有高手的,纵跃过高,仅是衣服被寒风吹动的声音,怕就躲不过高手的耳朵。 苏府后院果然是另一个天地,矮山高树相依,其间建着小楼,一盏盏灯笼点缀,宛如繁星。他也听到水流声音,这么多年了,竟不知道苏府原来是跨河而建。这格局很是奇怪,前院平平无奇,一进后院地势陡然降低,竟然是个洼地。难怪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到。萧离心中暗想:若是暴雨满月,绝对把你们一家淹死。 四周静的诡异,这夜还不是很深,这般安静实在让人心里没底。 厨房半开着窗,还亮着昏黄的光。萧离悄悄凑近窗边,里面有人。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老头穿着围裙是个厨子的打扮。 女人翘着腿,坐在一张竹凳上,一脸唉声叹气的样子。厨子老头正在忙活这什么:“诶,三娘,这是哪里受了气,跑到我这来。” 女人说:“你快点吧,我都饿死了。” “再等等。”老头说:“今天看你打扮高兴的离府了,还抬着箱子。怎么,三老爷是不是又要纳妾了?” 女人说:“纳妾是有的,但不是三老爷。你猜动了猫儿吃鱼念头的是哪位?”老头还没说话,女人就说:“是大老爷。” 老头没觉得奇怪:“那也应该,大夫人离世十几年了,再纳一房也是应该。” 女人低笑:“什么叫应该?男人,管它是妻是妾还是娼,自家的老婆还是别人婆娘,只要有的用,几个会想着成家娶亲的。何况是大老爷,想玩儿女人什么样的玩不到,偏动了纳妾的念想。” 老头笑了笑:“哪家的姑娘。” 女人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桥头一家姓萧的。” 老头噢了一声:“我知道,我喝过她家的酒,嗯——”老头突然住口不说话,两步走到窗前。 女人问:“怎么了?” “好像有人——唉——真是老了。” 女人掩嘴而笑:“哪里老了,雄风犹在呢……” 萧离早已飞身而去,气的要吐血。前后终于想明白事情的大概:苏万全这个死老头,竟然看上了南风。难怪家里放着那么大一箱宝贝。许是南风不愿意,便强行带到苏府了,而这恰被寡妇英瞧见。 萧离恨的牙龈出血,骂了苏万全无数遍。倘若有一天南风要嫁人,她迟早要嫁的,那也应该是个完美的英俊少年,而不是苏万全这个半截身子搁进棺材的老头。且他觉得,这世界没什么男人能够配的上南风。 他顾不得许多,身如鬼魅,忽隐忽现。有暗处守夜的人发觉异动,却终究没察觉出异常。苏府后院太大了,三层高的阁楼一眼望去也有十几处,其它房舍更多,都点着灯亮着光,没什么主次。 萧离一时不知怎么办,总不能一处处挨着搜吧。听到有脚步声,赶紧隐身在一颗大树之后。淡淡夜色中看清是两个丫鬟,隐隐听到其中一个在说话:“那姑娘还在哭……” 想什么来什么。萧离一个纵身飞扑过去,落在两个丫鬟身后。两人丝毫不察,兀自低声说话。萧离抬手击晕其中一个,另一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手揽在怀中,捂住嘴巴。同时伸脚一拖,被击晕的丫鬟无声落地。 丫鬟吓的眼睛睁圆,却叫不出声。萧离低声问:“白天被你们抓回来的姑娘在哪儿?” 丫鬟说不出话,只能从鼻子里发出低低的“嗯嗯”声。 “指给我看。” 丫鬟指向一处阁楼,没有什么特别,只灯光显得些许旖旎。萧离照着丫鬟后脖颈就是一下,也被击晕过去。这丫鬟长得不错,身材也挺好,但这个时候没这个心情了。 把两个丫鬟拖进草丛,将她们摆成互相拥抱的姿势,心道:你们抱紧些,免得被冻死。 他小心靠向阁楼。凝神静气,虽是初入炼神,但感官却是异常灵敏。世人皆有五感,五感之外便是神,眼不能及,耳不能到之处却无法逃过神识的感知。普通人偶尔也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会觉得街的尽头有个美女,墙的转角有个盗贼。只是普通人无法主动运用。只有修者以纯正先天之气为引,才能破开那层遮蔽神识的膜,进入新的天地。佛家所谓天耳通,天眼通,都是一样的道理。 萧离初入炼神,感觉更是玄妙。他察觉出有几棵树上布有暗哨,先是心有所感,后来凝神去听,能听到微弱且悠长的呼吸声。如此,也便够了,足够他躲过暗哨,慢慢的潜行到阁楼。 阁楼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苏万全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据传是个色中饿鬼的苏三。 只听苏万全低声说:“人手都分配好了?” 苏三说:“大哥放心,人都放下去了,只要那小子露个影儿,他就跑不了。” 苏万全说:“动静要小,神宫的事要办,可太平镇才是我们的根基。若是将军府有什么风声,我们就只做个样子就行。” “明白。”苏三说:“大哥,那小姑娘……” 苏万全看他一眼:“听怜儿的,我不想强迫。” 两人走远,萧离真想把两人当下宰了。有时候真的只有杀人,才能安慰一颗躁动愤怒的心。 待两人走远,他隐在暗处等了一会儿,很确定周围没什么危险。离他最近的暗哨,也在数十丈之外。 他悄悄走出来,似模似样的走向小楼,好像本就是苏府家人的样子。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房内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略有些急促,不似高手的样子,和树上那些暗哨比起来差的远了。他轻轻叩门,屋内传来噔噔的下楼声,声音越来越近,是走来门口的。 萧离全身开始紧张起来,门吱呀一声漏出一条小缝。 就是这个时候,萧离忽地伸手从门缝穿进去。 他早就想好,只要出手便掐住对方喉头,对方便不能发声,就像对付先前那两个丫鬟一样。 第31章 激斗 五指刚触到一点温软光滑,便觉开门这人反应迅敏,瞬间向后避开。萧离反应也快,惊觉失手时人便猛冲进去,一只手继续抓对方咽喉,一只手反手将门关上。 这一下电光火石,进房,关门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完成。五指又触到那点温软,手臂却被格住无法向前,这才看清眼前人是苏怜,不禁愣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缓,苏怜已后退开去,离他五步之远。 两人彼此相望,似都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到彼此。 “你——”苏怜瞪大圆圆的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萧离听她这么问,火气就上头了。 “你还问我?人在哪里?” 苏怜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是为她来的。”她围着萧离边走边看,像看一个奇怪而有趣的东西,又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真想不到,你还挺有勇气,而且还挺厉害。都闯到这里来了,外面的人却一点动没有。以前没有发现,你还有这一身功夫,谁教你的?” 萧离懒得废话:“我只问你,人呢?” 苏怜甜甜的笑了:“你先回答我,谁教你的?” 她笑的好甜,甜的要人命。 女人,越漂亮越危险,杀人不用刀,不见血的。其实他错了,女人从不会杀人,男人会心甘情愿赴死。即便以此刻萧离内心的愤怒,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笑很美好,莫名其妙的美好,说不出为什么的美好。 可惜,虽然他是个男人,但还是太年轻,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他并不真的知道女人的好…… 萧离没多废话,他猛地欺身上去…… 苏怜早防着他,身子微偏,躲过禄山一抓。她这次不退,反而错步上前,屈肘提膝同时攻击萧离咽喉和下裆。这一招灵动且凌厉,所取全是要害。她就是想试试萧离的斤两,摸摸他的来路。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萧离是个废物。但今夜,这废物竟躲过苏府那么多暗哨出现在她房中,怎不让人好奇呢。而且她是女人,女人尤其的好奇。 萧离一手按下她膝盖,一手挡住她手臂,简单高效的破了这招。同时抬脚踢中她小腿,苏怜不由得半跪下地。她怎也想不到只是一招便落下风,看着萧离又向自己咽喉抓来,不敢大意,身子往后平躺,萧离那一爪擦着她双胸而过。 他变招奇快,手腕下翻,仍是不舍咽喉。苏怜腰肢用力,身子一翻面部朝下顺势踢出一脚,萧离伸手挡住。苏怜只觉肩头一痛,被他抓住肩膀。好在她骨柔肤滑,肩膀微沉,人像小豹子似的用力一挣,勉强的脱离魔爪,只是外衣已被撕下好大一块来。 萧离心中叫苦,没想丫头这么难拿,还以为可以手到擒来。却不想苏怜并不是先前那两个丫鬟,而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姐。一失手便是万般悔,若苏怜此时啊啊大叫,自己再怎么自信,也不觉得能逃出苏府。 苏怜站的离他远远的,却并未呼喊,瞪眼看着他:“好,真看不出来,平日窝囊没用的样子,动手又狠又辣,毫不留情。不知道南风知道了,会怎么想。” 萧离见她没有大声呼喊,心才稍稍安了,又听她提起南风,火气又冲上头:“你还有脸说,我姐对你多好,救你,活你,不是她,你早被我扔沟里了,竟还这样对她。” “我怎么对她了?”苏怜说的理直气壮。 萧离呸一声:“苏万全什么岁数了,配的上我姐?” 苏怜眼瞪圆圆的:“我爹还不到五十岁。” 萧离说:“哼,男人五十岁,还有个毛用。” 苏怜不是很明白:“我爹有什么不好的,南风嫁了我爹,总比嫁个穷小子强。或者像你一样,中看不中用,一个男人还要靠女人养着。你说说,你是功成还是名就,还是富甲一方或者腰缠万贯?都不是,南风养你就够苦了,还要找个苦人家苦上加苦。” 女人呀女人,说话总是那么伤人自尊。 “好啊。”萧离说:“你先叫一声舅舅来听听。” 苏怜愣了一下,然后说:“想的美。” 萧离又说:“太平镇的人,都以为你跟我有一腿。苏万全现在想娶我姐姐,真就不怕丢人。” 苏怜说:“有什么丢人的,简直就是佳话。啊,不如我们一起成亲,我和南风同一日做新娘。你放心,洞房花烛夜,我定满足你的愿望。” “什么愿望?” “叫你舅舅。” 萧离内心狂炸,不知是气的,还是想起那个情景太过刺激。他不想斗嘴,男人不要和女人斗嘴,永远不会赢的。 “总之,我要把人带走。”萧离说。硬的已经失算,那就软着点慢慢来,总能找到机会。 苏怜又笑了,还是那么甜:“人就在楼上,要带走,须我同意。哼,也不知她哪里好,让你们一个个都来犯傻。” 真的在楼上,萧离窃喜。但此时不好来硬的,只要苏怜一声大喊,保证数十高手顷刻间便至。届时救人不成,反成阶下囚,南风为救自己,还不什么委屈都愿受。 但要怎么办呢,萧离脑袋大了,渐感烦躁起来。却听苏怜又说:“人,你可以带走,但你知道我要什么。” “什么?”萧离还没明白。 “装傻。”苏怜说:“我伤的时候,迷迷糊糊看到过那东西。本来不确定,但花惜告诉我,它就在你手里。” 血玲珑。 原来她要的一直就是血玲珑。即便伤好了也还赖在家中不走,莫名其妙的演一出富家小姐穷小子的戏,去春风楼弄花惜出来,展现女人的大度,一切一切都是为血玲珑而来。 苏怜说:“那东西很宝贝,我知道。”她往楼上看了一眼:“但她也很宝贝,对于男人来说,有什么比在自己心里的那个女人还宝贝的,可以为她而死。命多宝贝,这世上有什么比命还宝贝呢,怕只有心底的那个女人了。” 萧离无语。他确实有血玲珑,一真一假,全在自己身上。真的在自己体内,拉不出来,也逼不出来。恐怕要放在锅里把自己熬油似的熬,才能熬的出来。假的是莫雨修做的,早知道就给了花惜。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说不得苏万全要纳南风,就是她的下贱主意。 他摇头:“南风真是看错你了,她对你那么好,拿你当亲姐妹,你竟然这样对她。” 苏怜说:“别拿南风说事,要人还是东西,自己选一个吧。我可提醒你,这是苏府,好来不好去。只要我喊一声,哪怕你天榜有名,也要留半条命下来。” 萧离想了想,怀中取出小木盒来,往前一递:“东西在这儿,人我带走。” 苏怜霎时大喜:“给我。”说着便走过去,伸手去拿。小手抓到木盒,但觉质地厚重,古意盎然,更无怀疑。她哪知萧离早将盒子换过了,莫雨修造假的手艺可以,只是那盒子比起真的来,始终差的太多。 苏怜抓到木盒,心内欢喜,猛觉一股怪力扯住她撞向萧离。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咽喉已被掐住,呼吸尚且困难,更无法呼喊出声。 萧离见自己一招功成,不由得抿起嘴角:“只要有你在,去哪里都一样。”这是要拿她做人质,好自由来去呀。 苏怜小脸涨红,双眼慢慢翻白。萧离心想别是自己手重,不小心把丫头掐死了吧。说实话,自己也是第一次干这个,难免缺乏经验,把握不住力道。正寻思呢,只见苏怜双眼彻底变成灰白,身子软的没骨头似的就靠向他怀里。 萧离吓了一跳,赶紧一手环住她小腰,另一只手去试探鼻息。手指刚放在鼻下,苏怜张开樱桃小嘴狠狠咬住。 这一下痛的突如其来,痛的毫无准备,十指连心呀。他忍不住大声呼痛,声音还没叫出来,被苏怜抬膝盖正中裆部……这一下痛,连呼痛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苏怜一个转身脱离他怀抱,那看起来本就很甜蜜的双唇上兀自带着血迹,有种难以形容的妖媚。 萧离弓着腰,呼呼喘着气。面部扭曲,这还是强忍的结果。 苏怜哼笑一声:“没用……” 萧离终于缓过劲儿来,挺直身体,眯眼望着苏怜,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挫败。这眼神让苏怜心里发毛,任何一个男人拿这样眼神看女人的时候,总是容易让人想到那些事情。 “好吧。”苏怜语气有些温柔:“东西留下,人你带走。不,我送你们走。” “我能信你?”他不是不信,是不敢相信。苏怜人美心狠手段辣,刚才那一下差点儿结束了他作为男人的短暂的可怜的一生。 苏怜扬起脸:“信或不信,你没的选择。只要我大叫一声,不但东西要留下,你也要留下。” “我还有别的选择。” “是吗?”苏怜走上前两步:“就算你有天榜高手本事,苏府留不住你,还留不住一个女人,你——” 当她说到“你”字的时候,萧离仿佛突然消失。她只看到一个影子,危险的感觉随之而来,猛吸一口气便跃上半空。忽地心生感应,觉得萧离就在身后,反手就是一拳,拳风有破空之势。谁能想到这么个娇滴滴的美女,一拳之力有如此之威。 萧离身形如电,避开这一拳,却觉怪怪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身形闪过,伸手便按住苏怜头顶,微一用力便把苏怜从半空压下来。 苏怜落地时,因所受力道太大,双腿竟不能站直,一个晃荡半跪在地。她终究低估了萧离。她天资绝佳,老师又细心传授,平日在太平镇外,所遇同龄人中,比较起来即便不能取胜,却从未落败。她这个年纪,能达到了炼气圆满境界,无论在哪里都算得上天才。 可今天面对萧离,起先以为是自己大意才吃了亏,眼前却只能承认不是对手。 “我说过,我还有选择。”萧离微微用力,劲气透穿五指。苏怜但觉他好似要把自己脑子抓出来,低呼出声:“你要杀我?” 萧离冷笑。杀人,哪是容易的。人之初,性本善。这话未必对,但哪怕禽兽同类之间相互残杀致死,也很是少见,何况是人呢。 苏怜见他冷笑,便说:“你当真下得了手?” 这话说的,他就是再怎么恨苏怜,也不可能杀了她。两人没有揭不过的仇,何况她与南风又是那样关系。许多时候,他甚至觉得,南风对苏怜比自己更加亲密。或许,同是女人的缘故吧。或许,因为他与南风本就不是亲姐弟。可他相信,血缘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假如一个女人为你流了太多眼泪,便无需怀疑她的感情。 “你以为我不敢。”萧离嘴硬。 苏怜干脆闭上眼睛,扬起俏脸,说一句:“来吧。” 他妈的。萧离心里忍不住骂一句。眼前这情形,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貌似自己才应该是掌握大局的人才对,貌似眼下苏怜应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向自己苦苦哀求才合理。 “不敢还是不舍?”苏怜又说:“杀了我,你好带着她离开苏府。对了,最好也离开太平镇。你最好杀了我,因为假如我还活着,你应该能想到我会怎么对付你,到时候你会后悔的。不是后悔没有杀我,而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气死人。 “我不杀你,杀人是要偿命的。”萧离说:“我还指望你送我们出府,保我们平安。” 苏怜突地眼神冰冷:“你还真执着,非要带她走?她哪里好,比我漂亮?比我窈窕?还是床上那点功夫天下第一?” 萧离皱起眉头:“你真恶心。” 他想不到苏怜会有这种想法,他和南风可是相依为命的姐弟。虽非血缘至亲,但外人不知。富贵人家,果然不如平常老百姓纯真,就和地摊上没有封面的书描绘的一样,让人觉得肮脏。他举手挫掌成刀,对准苏怜的脖子砍下去。 要干事儿,打晕就好了。他怀疑苏怜肯定是杀过人的,否则不会那么轻易把杀人两个字说出口。 美丽的女人,心未必也是美的。 第32章 耀辰的拳头 今夜星稀云淡,月色如水。寒冷的冬日,这样的夜色实在很难得。 男人站在窗前,太平镇沉浸在夜色中,仿佛就在脚下。冷风吹在他脸上,说不出来的舒服爽快。他等了许多年,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就像棋子有自己的作用一般。他不是神,只是一个棋手。他要做的是置身棋局之外,适当时候出手,把握棋局的走势。 “苏万全。”他低声自语:“我本不想动你,可你偏要找死。”他认为像苏万全这样聪明的人,不会突然对于一个女人心动,而且还是南风。是真的难以抑制男人的本性,还是别有他图?他不管。只因为是南风,只这一点便够了。 一个影子飘了进来,没有声音,看不清样子,甚至看不出他是个人。 “怎么样了?”男人问。 影子说:“胖屠与水月大宗激战城外,九十九招上落败,现在城内某处疗伤。”男人明白他的意思,所谓某处,就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水月大宗真那么厉害?” “宗师榜已知的高手,他排在前五。” “还有未知的高手?” “有。” “都是什么人?” “既是未知,便是隐居世外无人知晓,或未听闻其出手。如三清教主,天都十老,大智禅师,这些人只知其名,但无人知晓其修为如何。” “渊后呢?” “若有神,她便是神之下第一人。” “如果没有神呢?” “若无神,她便是神。” 男人深吸一口气,影子绝不说没有根据的话。 男人又问:“如果你对上水月大宗呢?” 影子回答:“二十招。” “这么说胖屠当真了不起。”说到胖屠,他就想到了南风,想到南风,他就想到了萧离,于是又问影子:“萧离呢?” “潜入苏府,意图不明。” 男人微闭双眼,感受夜风的凌寒:“他不会死,无论苏怜还是苏万全,都没有让他死的理由。” 影子很同意他的观点,开始缓缓的飘出去,好像没有长脚。男人突然又问:“我是不是错了?” 影子定住不动,隔了许久才开口:“你是少主,即便错也要继续错下去。” 少主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萧离手掌举在半空。他本想一掌砍下去,把苏怜打晕,再把她衣服脱掉。倒不是有什么想法,只是打算将南风打扮成苏怜的样子,夜色掩护下只要混出苏府后院,脱身就容易很多。这法子有七八分把握,可他现在动也不敢动。 他感应到了危险,很奇妙的感应。自他突破炼气到达炼神之后,总是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难以形容,让人疑神疑鬼,却又不得不信。在九公破落的小院里,大涅盘经一式空灵,让他又一次进入那个血色幻境。但这次不同,他没有了先前的恐惧,反而有种难言的愉悦,仿佛这就是他的世界。 他看到了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人的背影。孤独,落寞,苍凉。他听到一个声音:“你又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幻境中听到人的声音。可没等他开口,便看到渊月一袭白衣从天而落,那个背影也消失不见。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有了疑神疑鬼的毛病。他不是个信神鬼的人,更不相信预言未来那些鬼话。可这短短的时间里,仿佛每一次感觉都相当准确。不是想象,不是推理,是纯粹的感觉。就像某些动物,天生就有的那种对危险异常灵敏的本能。可他是个人,人尽管也是动物,但终究有许多不同。 掌刀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苏怜笑靥如花:“舍不得吧,还是不敢?” 萧离说:“当然舍不得,我只是吓唬你。你当真以为我心里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即便不信我,也要相信自己的魅力。” 苏怜起身:“说的像真的一样。”她把俏脸一偏:“像不像真的?” “我觉得像。”一个声音出现在萧离身后。 他的感应是对的——身后有人。方才倘若真的一掌劈下去,兴许还没碰到苏怜,自己就先被干掉了。 萧离转过身,心一下揪了起来:不过五六步远的地方,站着耀辰和渊月。 “少年,我们又见面了。”耀辰说着看了看渊月:“你有想过会这么顺利么?”他看向萧离手上的盒子:“拿过来。” 萧离看一眼苏怜,苏怜兔子似的一跳,跳到耀辰身边:“又想来这套。”他拉住耀辰手臂:“老师,你怎么不早点出来,我差点就遭了他毒手。”说完狠狠看萧离一眼。 渊月上前一步,他很清楚盒子里不是血玲珑,却说:“东西留下,你走吧。” 萧离没说话,他不在乎什么东西,他只在乎人。 耀辰说:“渊月,你忘了大宗的吩咐。” 渊月说:“只要血玲珑带回去,大宗不会在乎别的。”她看向苏怜:“你早知道血玲珑在他手里。” 苏怜忙解释:“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那是个宝贝,对于修道应是有很大好处。” 耀辰说:“她还是个孩子,哪里知道血玲珑是什么东西。”苏怜自小便认了他做老师,看着她长大。从一个毛丫头变成大美人,那感情竟是比父女还要来的亲密。 萧离悄悄看一眼渊月。此时伊人神情肃穆,看他的眼神有一丝温柔。两人眼神相交,心有灵犀。 一个好似说:“帮我。” 一个好似回答:“你自己找死,怎么帮你?” 一个好似又说:“最后一次。” 一个好似又回答:“接招!” 渊月飞身上前,双掌齐出。她本不善掌法,但她这样修为的人,即便不擅长的使将出来也是大家风范。 人未至,掌力已至。 萧离看她衣袂飘飞,如此强势的攻击下,仍能显出女性娇柔的美。尤其人在半空,曲线玲珑尽显无疑。萧离明显感觉渊月这一掌只是虚张声势,没有伤他的意思。 他也一掌推出,还未触到渊月,就觉一股轻柔之力袭来。他立马明白渊月心意:她想用掌力将自己送出去。可是就此走掉,南风怎么办呢?又想南风没有生命危险,眼下情势又不是自己能解决的。何不先出去,找了胖屠再做打算。 思量至此,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胡须都没长硬的双唇“嘬”一声来个飞吻,以示感激。渊月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萧离被掌力一推,人如离弦之箭,暴射向门口。耀辰身形闪动,不知何时已挡在那里。他一拳击出,这一下避无可避。他出拳够快,萧离也够快,快的连躲避都来不及。渊月那一掌本意要助他脱困,眼下却害他不及闪避。 他怎不知道耀辰的厉害,若实打实挨他一拳,就算顶的住,小命也得丢八分。危急之中,把手上木盒甩向耀辰拳头…… 耀辰拳力碎金裂石,木质的盒子怎抵得住。刚碰到拳头,木盒霎时碎成几十片四飞而去,假的血玲珑飞在半空。耀辰心急之下上前一把抓住,才想起血玲珑特性,吸人精气犹如魔物。心念至此,全身功力聚于一手试图抵挡。 真的血玲珑,他未必抵挡得住。可这是假的,在他深厚功力之下,假的血玲珑碎成粉末,被功力一摧,扬起好大一片红色粉尘。 耀辰怔了一下,随即大怒:“是假的。” 此时萧离已退到墙边,身后就是窗口。他双脚用力,仰身一翻破窗跃出小楼。身子刚落地,就发现远处暗影闪动,苏府那些暗哨护卫已发现了此处的异动。 渊月第一个跳出小楼,趁他起身未稳,抬脚狠狠踢在他屁股上,萧离被踹的飞起来。人在半空,屁股痛的牙咬起来,但还是感激渊月这一脚之力,正好送他逃出生天。只要逃出后院,前院那些家仆怎么能挡得住他。就算耀辰追了出来,黑夜的太平镇千家万户,几个人比他这个打了两年夜更的人更清楚。白天能逃过一次,夜里就有九成把握逃过第二次。 想象,总是很美好的。 耀辰站在墙头,好像早就等着他似的。 “你走不掉了。”耀辰隔空一拳,硬把萧离打的坠落地面。 萧离暗叫一声“苦呀”,人还没站起来,耀辰第二拳又至。漫天拳影弥漫夜色,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萧离骨子里还是很自负的人,没用半天功夫便学会了大涅盘经的空灵一式。但虽说是一式,可无招无式,甚至不知道如何拿来对敌。但他明白,空灵一式是自己现下会的最高明的一招了。 心法运转,再无保留。 他知道,这是硬碰硬的一招。因为,没有别的选择,如果能躲,他绝不做鸡蛋碰石头的壮烈之举。耀辰的拳风,将他整个笼罩起来,根本无法躲避。渊月也是无可奈何,他太了解耀辰,尤其是耀辰的拳——八方拳义。不是说他的拳如何笼罩八方风雨不透,而是说他使出这套拳来,便有傲视八方之势。 萧离急运涅盘经空灵一式,忽地觉得自己在那一刻似乎不是真正存在的。自己就是这片夜色,仿佛身处大海中,能感觉海浪的冲击与躁动,那是天地之气被耀辰拳风激的乱窜。 他全身忽地泛起红光,只是淡淡的,却好似把眼前这片天空的夜色也染成了红色。围着他数十丈内的天地之气,猛地钻进他的身体…… 耀辰,渊月两人的修为都感受到了这一点。两人心中忍不住震惊,如此强纳天地之气入体的情形,真是闻所未闻,首次遇见。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精气神合而为一,日常修行只是引导天地之气入体,天地之气在体内运转时,就像大河东区,虽然最终奔向大海不可挽留,但过程中终会渗入土壤。修者便是如此以天地之气增强自己功力。 但像萧离这样,仿佛他周身数十丈空间的天地之气,皆是被他强行吸入体内,这般情形实在让人震惊。 城门口,水月大宗和老莫看向苏府的方向。 “那是——”老莫有点不信:“大涅盘经?” 水月大宗心中更加震撼:“那是——血玲珑!” 他再也忍不住,身子一晃,人便已在数十丈外,但面前出现一个淡淡掌影,他随手挥出一掌。却想不到只是一个掌影,力量却恐怖至极。整个人被震得退后数十丈,重新回到城门口,确切说是城门外。 是他。水月大宗很确定,这就是十几年前那个他不曾见面,却打伤他的人。 他看向老莫。 老莫说:“白天归我管,晚上就不是我的事了。你若想进,只能硬闯。” 水月大宗心里明白,只是刚才那一下,他就知道硬闯不是个好选择。 耀辰的八方拳实至名归。萧离一口鲜血喷出,被打飞至渊月脚边,周边十几棵大树受不住拳风,皆被从根部震断倒下。萧离强撑着坐起来,他以为自己会直接晕死过去。死倒不至于,没找到血玲珑之前,耀辰舍不得弄死他。他很清楚这一点。 耀辰走上前正想逼问血玲珑,耳边却响起水月大宗的声音:“城门,来见我。” 渊月也听到了,说:“我去!”飞身离开 耀辰很有深意的看着渊月消失的身影,对苏怜说:“把他关起来,看好他,不能让他死。”说完追着渊月去了。 苏怜蹲下看着萧离,一脸甜笑:“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萧离“啊”一声躺倒在地:落在这丫头手里,怕还不如死了。 苏府,一个光鲜亮丽的富贵人家,竟然会有地牢。幽暗,潮湿,充斥着发霉的味道。虽然每五步就点着火把,散发着火的热力,但还是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冷。 地牢不大,只有八间牢房。每间都是把山凿空了,与其说是地牢,倒不如说是个山洞。厚厚的牢门乃纯钢所致,要两人才能推开。 “进去吧。”苏怜一把推萧离进去,牢门关上,只有半张脸那么大一个门洞。萧离彻底绝望了,他本想着耀辰离开自己就有机会,可伤的实在比想象中要重的多,一个苏怜就很难应付,何况还有七八个高手在她身边。 萧离凑近门洞,可能是苏怜较矮的原因,只看到她的额头。苏怜后退几步,两人才看到彼此的脸。 “没必要这样吧。”萧离苦笑。 苏怜甜甜的说:“你先将就一晚,等想通哪里对我不起,就让你睡床,我的床。” 第33章 被困 苏怜带人走了,地牢里一片死寂,只有水滴一点一点滴答滴答落下的声音。 水?萧离想到了什么,可又说不清楚。伤的太重了,不止重伤身体,智商也受到影响。幸好他没什么幽闭恐惧症,否则这间小小牢房就能要了性命。 四面的墙都是石头的,用手敲上一敲,一点声音都没有。萧离心里不禁叹息:也就苏府这样的家底才能弄出这样的配置,整个地牢应是硬生的凿山而成,衙门里的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鸡笼。话说若是衙门里的牢房,困不住像他这样的人。 他靠着石壁盘膝坐下,心里想着南风,也不知她怎么样了。亦不知胖屠是生是死,倘若他还活着,必然会来苏府找南风。胖屠那把刀,苏府怕是挡不住他。怕只怕胖屠和他一样,小命丢了八成,正在哪个犄角旮旯趴着呢。 又想自己身怀血玲珑,实在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好,若是见到南风非要问个清楚。东西既然是个宝贝,总该有宝贝的用处。可眼下好处没得到,反倒怀璧其罪。若让耀辰知道血玲珑就在自己体内,不知他会否把自己肚肠剖开。 无意摸到怀中像有什么东西,记起来是不空和尚给他的那个薄册子,记载了《大涅盘经》的灵魂两式。这空灵一式自己学会了,可觉得用处不是很大,那寂灭一式还没看过,应该是个大招吧。 于是掏出来,这一看傻眼了。薄册子早已不见,竟是半本《不平回忆录》。是九公没给他的那半本。心想:九公这老头,什么时候也会偷梁换柱,倒也不在意。翻看后半部《不平回忆录》,真是有够巧的,第一页便是对大涅盘经空灵一式的详述。 书上写:空灵一式实是《大涅盘经》要义,强纳天地之气,达至身如天地,如空万物。只是人身毕竟肉体凡胎,怎可比拟天地。空灵一式使身如虚空,天地之气如江河趋下爆灌其内。天地也有穷尽,何况小小身躯,终究无法承载。此时需借外力将所纳天地之气打散,否则必爆裂身死。 看到这里,萧离额头冒汗。他不得不感激耀辰,当时自己使出空灵一式,不是耀辰那一拳,怕早已碎成不知多少块。 他继续看下去。书上写着:先圣大智,悟出寂灭一式。此一式乃是终极,即为道。世间论道者莫过于道门,天地人三才合一之说,便是合道之境的来历。于是遍访道门真人,意欲突破寂灭一式,终不可得。然阅尽三千道藏,却悟出空灵一式的解法。道家至理:法天法地,道法自然。尚善若水,致虚极。 萧离不明白道家至理的涵义,却隐隐觉得所谓空灵和虚极并无什么太大差别。 看到这里,书上出现许多图画,好似道家导引练气的法门。旁边还有小字注释,如何引气,如何导气,如何气盈而虚,冲气以为和…… 萧离越看越觉奇妙,这个不平道人真是大智慧。空灵一式虽能强纳天地之气,但不能自主,身体终有一日不能承载,落个爆体而亡。不平道人用道家练气法门,以自身之气做引导。自身仿佛就是个旋涡,天地之气涌来,却在旋涡处盘旋,即便能掉入旋涡里也不会太多。且天地之气还能在自身操控下,为己所用。 他似懂非懂,看着图画和一旁的注释,心神不觉沉浸其中。 地牢之中,就在萧离对面那间牢房。一个蓬头垢面,已看不清面容的人,本来四肢张开躺在地上,却猛地坐起来。他感觉天地之气充斥地牢,而且还在打转,本人犹如掉入水中,随着天地之气起伏波动。 “高人啊。”这人心里惊叹:“这样的高人都进来了,我遭难也不算什么。”他起身透过门洞往外看,明显感觉对面的牢房正是旋涡的中心。因受到天地之气的感应,连他都有种忍不住冲进去的感觉。 地牢内天地之气越发浓重,这人心里狂叫:“高人助我啊。”于是盘膝在地,疯狂引导天地之气入体。他想着:“如此浓厚的天地之气,世外之地也不过如此,把握机会疗伤,等恢复了功力,何愁不能逃出生天,重获自由。” 渊月和耀辰几乎同时到达城门。 水月大宗和老莫依旧望着苏府的方向。天地之气异动,逃不过他们这样修为的人。他们轻易的就察觉出这并非自然变化产生的异动,而是人力所为聚集天地之气。 “不是阵法。”老莫轻语。 “是《大涅盘经》空灵一式。”水月大宗同是低语:“许多年前我曾见过这一式。” 老莫摇头:“怎么可能,空灵一式只见于传闻,百年来从未听闻再现于世。前些日不空法师入城,莫非是他的传人。”他突地眉头皱起来:“不对,这不是空灵一式。天地之气聚而不散,运转如旋,似星移斗转,日月经天。这分明是道家法门。” “是这样的。”水月大宗说。他见过那人用空灵一式,便是如此的境况。只是相较之下,眼前只能称之为杂技,而那人使将出来,却是惊天动地的恐怖。他忽又想到:也许那人并非佛门传人,他之所以修习《大涅盘经》,是因为他同样来自太平镇。 老莫一晃消失。水月大宗只是上前一步,前方便淡淡浮起一只巨大掌影。 “你是谁?”他早不是十几前那个自己。十年死关,放眼天地间,他绝不信有人一招便能将自己击退,十老不行,渊后也不行。 巨大掌影散去,一个巨大黑影凭空出现,那是街头的灯火,将来人的影子拉长的原因。 来人一身黑甲,跨马横刀,黑色战盔在月色下不闪一点光。诡异的是战马四蹄踏在青石板的路上,竟不发出一点声音。来人全身黑甲,连手上也套着皮手套,战盔把脸也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渊月和耀辰只望了这人一眼,便觉心神一震,背脊生寒。 “明将军?”水月大宗没有见过明将军,但从这人气势来看,只能是明将军。 “水月?”明将军没有称之为大宗,他有这个资格。 水月大宗见到明将军,心中竟有些激动。知音难觅,对手更加难寻。世间够资格做他水月大宗对手的人,本就不多,能被他看上眼的就更加少,明将军恰是其一。 “请出刀。”水月大宗摆了个很有礼貌的手势。 “对不住。”明将军声音苍老,但中气十足:“你是少有的几个值得我拔刀的人,但我封刀四十年,四十年刀意尽在鞘中。一旦出鞘,必杀神杀魔。我只为一人拔刀,那人却不是你。” “是谁?” “渊后。” 水月大宗一怔:他竟是以渊后为对手。“你若不拔刀,怕是阻不住我。” 明将军说:“方才那巨掌你看到了,那是魔国的护城大阵——遮天阵。当年攻打魔国都城,若非魔卫尽数降我,组不成遮天阵,仅靠魔国宗师支撑,我又怎能一刀破之。” 水月大宗这才了然,难怪自己不敌。他本就不信,世间真有一招就能将他击退之人,即便渊后也无法做到。 “我进不去,你却能出来。”他真的很想和明将军一战。 明将军勒马转身:“我的刀只拔一次,四十年刀意,四十年战意,四十年杀意,只为一人。” 渊后! 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就像黑夜里的幽灵。 渊月和耀辰长出一口气,虽未见他出手,但人的名树的影,盛名之下岂有虚士。只方才明将军气势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就那样跨马而立,仿佛这城是他的,这夜是他的。未出鞘的刀斜在马背上,虽未出鞘,刀意似已弥漫夜色。 “遮天阵。”水月大宗环视城门:“难怪他们叛出天都要来这里,太平镇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他看向耀辰:“你做了五年神宫执事,给我一个答案。” 耀辰想了想,却又摇头。 “你不知道?神宫立世千年,若还有不知道的秘密,那还有何存在的必要。” 耀辰说:“不是不知,而是不知如何说。神宫第一次记载是因为一人,那人本是前朝一个小将军,与魔国之战时败兵逃亡,无意间路过一个小镇,他便将这个小镇占据,并以此为据,乱世之中立身……最后成就霸业……” “是天启帝?”渊月问。能称的上霸业的,除了当今天启帝,没有第二个人。 耀辰点头:“神宫记载:天启帝从太平镇出,带甲两万,一路向北无人能阻。可在此之前,其实神宫曾来太平镇刺杀过天启帝。” “失手了?”渊月奇怪。 “我如果说是什么人来的,你会更奇怪。” “谁?” “大执事。”耀辰说:“他是前朝王族,最先看到天启帝的危险,于是决定扼杀他于微末。可当他到太平镇的时候,还未入城便遇到两人相阻。不得不归,自此不再有这个念头。” “什么人?”渊月又问,女人总是好奇的。水月大宗听到这里,眉毛不禁挑起来。 “大悲寺不空和尚,逍遥观五龙真人。” 水月大宗眉毛挑的更高:“是他们两个,为什么?”这两人和明将军一样,都是有资格做他对手的人。 耀辰说:“神宫没有记载,我于是去问大执事。大执事告诉我,那两人说:佛道两家曾许诺,保太平镇百年安宁。” 这下水月大宗都想问为什么了。但他知道不会有答案,否则耀辰早就说了。他对太平镇愈发好奇:“你们可知道天都十老为何现在只有七人?” 两人摇头,心里都在想:你知道我们不知道的,还要多此一举的问。 水月大宗说:“因为有三人硬闯遮天阵,结果死了。” 两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遮天阵,你听这名字,遮天遮天,就是用来遮天都的。当年佛门大德金刚无畏借魔国之势布下遮天阵,封住了天都出口。我那时还是少年。”他回忆着往事:“当时三大长老带着我们几个硬闯遮天阵,想要灭了魔国。阵法太厉害了,根本没有我们插手的机会……从那之后,天都决定支持天启帝,唯一的要求是灭了魔国。” 渊月低语:“遮天阵这么厉害,连三大长老也身死其中,这太平镇岂不成了人间禁地。”她是想着:也许让萧离和南风留在太平镇才是对的。 “那倒未必。”水月大宗说:“当时金刚无畏亲自主阵,护阵之人皆是世间罕见的高手。太平镇即便拥有三千魔卫,又能将这阵法威力发挥几成。”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明白:太平镇何止三千魔卫,还有老莫,还有明将军,也许还有更可怕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明显感觉到天地之气更加躁动,苏府方向的那片夜空泛起微微血光。水月大宗皱眉,沉声道:“把少年带出来,我只要人,无论死活。”水月大宗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渊月和耀辰都有些愕然。 耀辰说:“是!” 水月大宗又说:“若有人阻拦,你便说天都不惜全力。” 两人离开,耀辰心中有些不安。天都很少理会尘世,想要的不想要的,神宫自会去办。神宫的势力比不得一个国家,却可以颠覆一个国家。所以千年以来,没有任何一个王朝有胆和神宫作对的。任何一个王朝的建立,离不开神宫的支持,起码它不能反对。就如同天启帝,神宫不喜欢他,可也没有阻止它。倘若当时神宫有意为难,哪怕他真是天选之人,也坐不到帝位之上。 水月大宗负手而立,夜风吹动青色长衫,他心神完全沉浸在太平镇的夜色中。修为如他这般境界,早已跨过世俗所谓合道境那道门槛——神游物外。人虽在城门,神识却已在苏府上方。 神游物外的岂止他一人,虚空之中另有三个神识存在,两个气息熟悉,应是老墨和明将军。还有一个似有似无,相较他们明显虚弱不少,竟是胖屠。水月大宗感叹:他果是天都千年来第一的天才。白天见面,还只是初入合道,如今已半只脚跨过了那道槛。 水月大宗不禁叹息:他的眼光果然是对的。当年那人曾告诉他:整个天都,没有人比他更有天赋。 第34章 天鼎 萧离呼出一口浊气,顿觉身体畅快不少,方知空灵一式的妙处。可他睁开眼,心情顿时沉在谷底。眼前黄沙漫天,血染苍空,又是那个血色幻境。 “你来了,我等了你很久。” 声音响起,他看到那个苍凉,孤独的身影。 “你是谁?”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他转过身,萧离看到了一张十分滑稽的脸。这张脸清秀白腻,却是络腮胡须。炯炯有神的双眼,长着倒八字的眉毛……这是个天生的喜剧演员。 “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你和我,你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吗?”他手舞足蹈,极具表演天分。 “什么?”萧离被他的热情吓住了。 “缘分啊兄弟,你难道不明白这就是缘分。为什么是你遇到我,为什么是我遇到你?除了缘分,没有别的解释。当你第一次出现,那时的我已到了陨灭边缘,几乎丧失所有神志,还差点杀了你。” 萧离记起第一次进入幻境,当时要杀他的是花惜。 “是你?”他当然惊讶,花惜变成喜剧演员,女人变成男人。还好自己不是个流氓,倘若当时幻境中占了花惜便宜,现在知道这一点,只有一死才能解脱。 “是我啊,只是当时我已在彻底陨灭的边缘,连自己的样子都不能自己做主。你当时看到我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大美女。” “哇哦,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女人了。”他不但是个喜剧演员,还是个低俗的流氓:“你知道太久没见过女人是什么感觉?” 萧离摇头:“我每天都能见到女人,有时候甚至觉得女人很烦。” “太久了……”他声音中充满悲凉:“别说女人,连个男人也没有。别说人了,连条狗都没有。开始的时候,我自言自语,慢慢就烦了。原来想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给谁听。于是,我不再说话,自己说给自己听,那感觉太悲哀。但更悲哀的是习惯,时间久了,你就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没有女人……” 萧离无语:这人两句话不离女人,简直是精虫上脑,淫癌末期。女人,对他来说一点不重要。他只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出去,还有眼前这个淫癌末期的怪人是谁。 “唉……”那人一声叹息:“你知道我是谁么?” 终于说到重点了,萧离挤出笑容:“还未请教。” 那人看着他,双眼泛光:“如果你是读书人,你也许会在某本史书上看到过我的名字。如果你是江湖人,你也许会从你的师爷辈口中听说过我的名字,如果你是平常百姓,你也许会在街边茶肆的说书人口中听过的我名字。”他挺直腰,顿时豪情万丈:“你猜到我是谁了吧?” 他问的情真意切,萧离却只能无情摇头。 “小子,你太无知了。告诉你吧,我便是那个无天也无地,无法也无我,旷古烁今,傲视苍穹……” 他用了一大堆形容词,萧离不敢相信,原来有这么多词可以形容一个人的伟大和自恋。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萧离彻底无语,心道:就算你是神,我也没有敬仰你的必要。 那人彻底愤怒了,头发也竖了起来:“小子,你是不是山沟长大的,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试问百年来,除了独孤无我,谁能配的上这样的赞美。我——就是无天无地,无法也无我的独孤无我。他双手张开,萧离觉得这姿势很熟悉,好像有一个非常伟大的人,就是这个姿势死去的。 “哦,你就是独孤无我。”萧离一脸崇拜,毕竟不知对方来路的情况下,还是俊杰一点的好。 独孤无我很满意他的反应:“你是不是很激动,在你快要死的时候,能见到我这个传说。” “当然激动了——什么?我快要死了?”萧离高声问:“你搞错了吧,我这么年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他想到眼下的处境,死与不死,似乎由不得自己做主。 独孤无我哈哈大笑:“死有什么可怕的,有生就有死,天地万物没有亘古不灭的道理。我相信世界真的有神,但神早就不存在了,否则世界也不会这么黑暗。也只有你们天都的人,自以为神之遗民,高贵无比,高高在上。其实有什么不同,出了天都还不一样。” “我可不是什么天都的人。”他不知天都是什么地方,也不想知道:“你那些济世的道理我不管,我就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死。” 独孤无我好奇看着他:“你不是天都的人?那你怎么进的来这个幻境,你不是天都的人,怎会连我的名字也没听过。还有上次一起进来的那对男女,明显就是天都传人。小子,你别骗我了,你就是那个天鼎。”看萧离一脸无知,好不可怜。他傲慢扬起脸:“想你也不知道,知道的人本也就不多,而我恰好知道。” 他盘膝坐下,似是准备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你可知道血玲珑?” 萧离点头。 “它是否在你身上?” 萧离又点头。 独孤无我抓起一把黄沙,沙子从他指缝间流出来:“血玲珑就是一颗种子,开花结果需要成长的土壤。它以血为名,是因为它以血为养。它现在和你全身血气融为一体,你想把它弄出来,除非把血放干。” 萧离深吸一口气。 “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土壤的,据说只有天都渊氏一族才可以。”独孤无我忽地眼神暗淡:“凡与血玲珑合而为一的人,便称之为天鼎。据说等到血玲珑开花结果,天鼎便具有神的力量,如果真是这样,你想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我猜你定是渊氏族人,亦或有着渊氏血脉。” “如你所说,这不是坏事,那我为什么会死?”萧离想不明白。 独孤无我蔑视他一眼:“你听清楚,我是说:据说。据说的意思,就是从未有人证实过。至少我所知的,所谓天鼎,五百年来从未成功过,否则天都近五百年也不会全是女人为尊。据说,和尚可成佛,道士能成仙,谁又真的见过了。所以不要太抱希望于奇迹。虽然奇迹终归是有的,但你最好不要以为自己会有那样的运气。” “所以,失败就要死。”萧离有点明白了。 “当你精气耗干,血玲珑却还不能开花结果。”独孤无我又抓起一把沙子:“你就只能被吸成干尸,风一吹,变成我手里的东西。” 萧离猛地坐起来:“你该不是骗我的吧。” 独孤无我胡须飞扬:“我需要骗你,我一代传奇何需骗人,信我者恒信,不信我者打到信为止。”说完握紧拳头,身后黄沙顿时飞起,如同龙卷风。忽而化作巨龙形状。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唬人。 萧离大叫一声:“信你个鬼。”身后黄沙也飞了起来,不过没有独孤无我那样唬人。黄沙形成旋涡,不断旋转…… 独孤无我狂笑不止:“哈,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正好陪我玩玩……” 黄沙巨龙扭转身体,张开巨口,猛地朝萧离吞去。他听到一声龙吟,应该是龙吟,意识中这就是龙的声音。但觉漫天黄沙冲向自己,耳朵,鼻腔,嘴巴,全进了沙子。沙子钻进咽喉,钻进肠胃,钻进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撑破皮肤,骨断筋裂…… 萧离惨叫一声睁眼,四周是冰冷的石壁。他长出一口气,终于出了幻境。 幻境,是虚是幻,是真还是假。它不像梦,梦是假的,虽然给人的感觉也许会非常真实。 血玲珑…… 萧离想:也许命运是注定的,就像自己身上的怪毛病。九公说《大涅盘经》可以让自己活到二十五岁,甚至可以完全根治。但幻境若不是虚无的,独孤无我的话就不得不信。那么什么时候,血玲珑会把自己精气吸干,成为一捧黄沙?南风怎么办呢?胖屠只能照顾她,却不能陪伴她。 他很清楚,一个女人除了需要照顾,更加需要陪伴。 滴滴答答的水声,衬得死寂的地牢更加死寂。他想到南风,不明白为什么平静的生活,突然就变得诡异般的离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了,就是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他救了苏怜。 苏怜…… “前辈……前辈……” 哪里来的声音?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小小的门洞,还没有人半张脸大,但那是自由。 他看到对面牢房的门洞处,一双漆黑的眸子,映着两点火光。多美的一双眼睛,在此之前,他只见过南风眸子有这样的美。那是在无聊的夜里,暗淡的灯火下,南风盯着他看的时候,充满了女性特有的温柔和美…… “前辈……”声音又响起来。 “你在叫我?”萧离疑惑起来,这是多么美的一双眸子呀。 “是呀,前辈。” “你——眨一下——眼睛。” 对面美丽的眸子眨了两下,他甚至看到长而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拍动。但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萧离忽然觉得有恶心…… “前辈——”那人又在叫。 萧离还在恶心中:“别叫我前辈,我还没老到那个资格。” “诶,闻道有先后,不能按年龄算的。”那人嘿嘿一笑:“方才前辈气吞山河,聚纳天地之气,道门之中,能做到这样的,手指加上脚趾就数的过来。晚辈乃是君山一脉第三代传人——萧萧。我是个孤儿,老师在深秋时节,木叶萧萧时候捡到我的,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萧萧明显是个话痨,除了他那双美丽的眸子,萧离找不到第二个地方值得他能忍住恶心看第二眼。 “前辈,前辈,你是怎么深陷于此的?”萧萧说个不停。人,太久没说话,确实会很孤独:“定是和我一样,中了圈套,才被苏家抓来。想他小小苏家,哪怕家主做了神宫执事,敢和道门作对?我是君山一脉嫡传,前辈所修是道门无上大法。细细想来,会不会是神宫……” 萧离懒得再听,随口问:“苏家为什么抓你?” 萧萧说:“讲来就气愤,我学成下山,游历四方,行侠仗义。那日路过十八里铺,一匹快马当街狂奔。前辈请想,长街之上尽是妇孺老弱,我辈岂能视之不理。只是我出手重了些,当场把那匹马打死。骑马的是个小姐,和我动起手来,又怎是我的对手。想那姑娘是苏家的重要的人吧,当晚便被苏家人围攻。不是晚辈不行,四五十人围攻我一个,正是双拳不敌四手,猛虎耐不住群狼……” 萧离大抵明白,想必他所说的小姐,八九不离十就是苏怜。 “十八里铺在哪里?”萧离问,他莫名想知道这个地方。也许是因为名字很特别。十八里铺,那定是个很繁华的地方,话说他除了太平镇,好像还没有到过别的地方。 “前辈可能少下山。十八里铺是江湖上出名的龙蛇混杂之地,距太平镇不过三十里。明里是太平镇辖地,暗里却是个三不管。太平镇本就处于三国交界,十八里铺正是交界的那个点。所以什么人都有,什么东西都有,是个蛮有意思的地方。”萧萧的眸子里显出缅怀的神色。 三十里?萧离不禁叹息:这些年来,除了太平镇他是真没去过别的地方,连三十里外有一个这样的去处也不知道。其实这三年和眼下一样,都是被困牢房里,区别只在于一个大一个小而已。 “前辈——”萧萧又在叫他:“我们该想办法出去呀。” 萧离看着那双美丽的眸子:“如果有办法,你应该早已离开,我们也不会见面。” 萧萧说:“这种地牢,就是特意为高手准备的。把山掏空了,四周石壁,任你多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变成穿山甲挖洞出去。” 萧离不说话,他心情很不好。萧萧却没这个眼色,还说着:“主要是没有东西,倘若有个兵器,哪怕是暗器,晚辈都有办法试试。可我被关了很多天了,连内裤都脱下来,尿湿了……但这精钢所铸的牢门实在坚固,那法子不管用。前辈身上有什么趁手的?” 萧离摸了摸,只有两枚铜钱,这个不能给。再就是怀中那半本《不平回忆录》,还有最后几页没有看过。就此不再理会萧萧,坐在角落翻看。最后几页并没有特别,只是写着他为了突破《大涅盘经》涅盘一式,准备去往天都。 天都? 幻境中独孤无我也曾提到天都。 “前辈,纸也可以。”萧萧听到了他翻动书页的声音。 第35章 脱困 萧离有点不信:“用纸把牢门打开?” 萧萧疯狂点头,双眸充满了炽热。 “好,我满足你。”他真想看看,怎么用纸把精钢铸造的牢门打开。把半本《不平回忆录》从牢门的小洞口轻轻甩出去,不偏不倚的钻进对面牢门。 萧萧抄手接住,心里暗暗佩服。不是因为萧离的准头,这准头学过两年功夫的人都能做到。而是这纸做的书,半空飞来连书页都没有颤动一下。内行看门道,可见对方功力修为,随手为之便暗合天地守静之道,不愧是道门前辈。 萧离听到纸张撕裂的声音,小小门洞也看不到他在干什么。滴答滴答的水声,忽然让他听了有些心烦。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清楚,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压在心头,难受的有点想要发泄。 他闭上眼睛,数着那一下一下的,滴答滴答的水声。《不平回忆录》里,不平道人记载了一个入静观心之法:凝神听心,心动神动,让意识沉浸在心跳的节奏中。 他让心神沉浸在滴答滴答的水声中,不过片刻而已,脑海中出现奇妙的映象:湿黑的石壁上,布满着微不可查的如蛛网般的细小缝隙,从缝隙渗出水汽,在石壁上凝结,汇聚在一个点,最终成为一颗水珠,然后坠落。水珠在空中变幻着,映着一点火光。它坠落在地,瞬间碎裂成一片片…… “前辈——” 萧离回神。 萧萧双眼泛着热烈的光,原来他把纸张分开,叠成小的四方形。 “前辈,就用这些纸,我有信心能逃出去。” “怎么出去?”萧离问:“用纸把精钢铸造的牢门打个大窟窿么。” “前辈没有看到么,牢门是没有锁的,只外边一个铁栓插起来。”萧萧咧着嘴笑:“以柔克刚,这是我道家专长。别说一张纸,落叶飞花也能刺破苍穹。前辈且看!” 他两根手指夹住叠成四角的纸,快如流星,只听“当”的一声,撞在牢门铁栓上。“哈哈……”他伸舌头得意的笑,那舌头还蛮长的。他双指不停,“当当”声响不停。虽然是纸,在他劲气加持下,仿佛能碎金裂石,每下都正好撞在铁栓的同一个地方,叠成四角的纸几乎碎成沫子,可见其力道。 “成了,成了……”萧萧大喜,眼看铁栓再有一分就被撞开,可纸张已经用完。“啊——”他大叫一声,显是极其悲惨。 萧离完全明白他的感觉。这个地牢确实坚固,唯一的出口也只有这扇门。不过这扇门是精钢铸造,完全嵌入山体石壁内。唯一的软处,便是外面的铁栓。其实也不是软处,这样牢房无需上锁。只有门上一个小洞,这世界没有人会有那么长的手臂,可以伸出去够着铁栓把它拉开。 “前辈呀,你也想想办法呀。”萧萧有点埋怨。 萧离提起手掌,用上空灵一式,满聚天地之气,一掌打在门上。 嗡的一声,这地牢封闭做的很好,回声持续不绝,让人耳膜鼓荡,说不出的难受。 萧离的手被反震的抖个不停,牢门却只是晃了晃。萧萧惊叹于他这一掌之力,却也更加绝望。 回声渐止,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嗒嗒的滴水声异常刺耳。 灵光乍现,萧离伸手出门洞,张开五指做了个招手的动作。不远处那颗即将落地的水珠像有了灵魂似的飞到他手心处,悬浮在那里,映着一点火光微微舞动,很是好看。 “前辈,高招呀。”萧萧佩服极了,只有还虚境界的修为才能做到这一点。其实萧离远不到还虚,不过是修习《大涅盘经》,在看了《不平回忆录》关于空灵一式的详解,运用起来有了还虚的气势而已。 萧离暗叫一声“去”,水滴如精灵般飞向萧萧那间牢房的铁栓。 “当”的一声清晰悦耳,铁栓微不可察的移动了一丝。滴水可穿石,滴水也能撞开铁栓。萧离心念一动,又一颗水珠还未滴落地面又被抓过来。一声清脆,同样撞在铁栓上…… “咣当”一声,铁栓掉在了地上。 萧萧双眼泛光,用力一推,精钢铸造的牢门夹着沉闷的声音缓缓露出一条缝。他没有把牢门完全推开,他有这个力量。许是关了太久,反而对自由产生了恐惧,于是从那条缝小心翼翼挤出来。望着四周,似是第一次看到地牢的样子。确实是第一次,他重伤晕倒,醒来已在牢房内。 “你傻了?”萧离喊他。 “哎呀,一时兴奋。”萧萧反应过来,抬脚踢开牢门铁栓,再一脚踢开沉重的牢门:“一朝脱困,飞龙在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看见萧离的时候,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心想:他绝不该这么年轻,说不定是个左道旁门,专修那种阴阳调和的秘法。想到这里眼神中多了些玩味儿,也有些艳羡。 “前辈,你……” “我不是前辈。”萧离说:“我若是前辈,也不会困在这里。我姓萧——萧离。” “哦,我们还是一个姓。”他不怎么信,眼前这孩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就算生下来百天就开始练气,也不该有现在的修为。他忽地想到一种可能,但那是不应该的。苏家和神宫的关系,神宫和天都的关系,如果萧离是天都人,不该被困。 地牢的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正好有气没处撒呢。”萧萧恨恨说着,上前就要和来人动手。 萧离站在原地,他也有着和萧萧一样的怒气,但来人是渊月和耀辰。 萧萧握紧拳头,走上前去:“你们知道我是谁,敢这样……” 耀辰毫无花哨的一拳,直接而又果断。萧萧直飞出去撞到石壁,然后落在地上,就像一条死狗。 “君山一脉的传人。”耀辰看着死狗一样的萧萧:“你是萧萧?” 萧萧站起来,擦掉唇角的血,没有回答——这人太厉害了。 萧离看着渊月。 渊月冲他使了眼色。萧离心里骂:妈的,完全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萧萧走到萧离身后,低声问:“前辈,怎么办。” 萧离说:“你走吧。” “我走?” 萧离说:“总要给我个面子吧。” 他能有什么面子? 渊月马上说:“好!” 耀辰看她一眼,想想还是没说什么。 萧萧低着头,心里憋着气,可又不能怎样。当场这三人,无论什么恩怨,都不是他能插手的。 “还不走?”萧离冲他说:“难道要留下来看戏。” 萧萧低着头,咬着牙,内心很矛盾。他觉得自己留下来确实帮不上忙,可就这样撇下萧离,又太够义气了。 耀辰没有拦他。到门口时,他停下,回头:“前辈,你有什么让我去做的。” 萧离大笑:“谁是你前辈,我姓萧,你姓萧,我们是兄弟。” 萧萧一股热气冲到头顶,转身没入夜色中。 耀辰也笑了:“兄弟?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和他做兄弟?” “不必知道。”萧离说:“就像我不必知道你是谁,你也不必知道我是谁。”他摆开架势,一副拼命的样子。 渊月见他这个架势,便说:“大宗说了,他只要人,死的活的都可以。所以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萧离说:“跟着你走,我愿意。跟着他走,不行。” 耀辰冷冷看着他:“好,你很不错。小雅的孩子,果然和她一样有骨气。给你个机会,接得住我一拳,就活着带你走。若接不住,就带走你的尸体。” 他说干就干,话音没落,拳头已经砸了过来,连渊月都没来得及阻止。 “怕你么?”萧离大喝一声,纵身而退,身子贴在石壁上。 拳头夹着破空的声音,那一刻四周的火把随之摇动差点熄灭。这一拳足有千斤的力道,萧离双手抱圆在胸前,空灵一式顿时把身周的天地之气尽数吸了过来。 耀辰心想:硬碰?小子,你是太高估自己,还是太瞧不起我呢。他将功力催到极致,知道这一拳萧离是接不住的。能接得住他全力一击的人,虽然不算少,却也不能算多,但萧离肯定不在其中。他并不想打死这小子,毕竟是小雅的孩子,只是想教育一下年轻人:任何时候都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实力。 哪知道,就在拳头已近时,萧离突然转过身去,背对耀辰。 找死! 耀辰可不想真打死他,更不想带着他的尸体去见水月大宗。于是拳头一偏,重重打在石壁上。同一时刻,萧离双掌也打在石壁上…… 轰的一声,渊月还没闹明白是怎么一出戏,就见石壁破裂开来,一股巨流狂涌而出,一下子把耀辰冲到自己脚边。水就像开了闸一样,从破开的石壁处冲出来,眨眼灌满地牢,把耀辰和渊月冲了出去。 耀辰噗噗吐出两口水,天都的人有个弱点,就是基本都不会水,会水的也仅止于狗刨。 “他是故意的。” 渊月眨着美丽的大眼睛:“好像是的。” 夜色下河水静静流淌,偶尔一块浮冰飘过,泛起诡异的光。 萧离脑袋钻出水面,吐一口水出来,深吸一口气。河水冰冷刺骨,每一个毛孔都像被针刺入般的痛。果然,就像他所想的那样,地牢是紧靠着河道的,否则不会有一直不停的滴答滴答的水声。并且石壁也不会太厚,因为他看到萧萧离开的时候,背部全是湿的。若是太厚,怎么可能渗出这么多水来。 赌一把。 人生太多时候需要赌一把,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他赌对了,可也不敢上到岸边,就这样浸在河水中,随着河水的流动漂浮。两岸的景象愈发熟悉,他看到熟悉的树木,熟悉的房舍,熟悉的石桥。清楚前方河道转过一个弯,会分成两条岔道,其中一条不过两里水路,就是自家的小酒馆。 胖屠站在苏府门口,抬头望向夜空,低声自语:“神游,不过游了一盏茶功夫。还以为这么多年不见,有多了不起的进境。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杀了这么多年的猪。水月大宗,嘿,好大的名气。” “嘿,胖子,你好大的口气。”看门老莫从阴影里走出来。 胖屠说:“老先生,若有十年,水月大宗也拿我没办法。” 老莫点头,眼前这个胖子实在太让他惊讶。刚入合道,便能神游,虽然只是片刻。但仅此一点,便知这胖子的悟性和天资。不过怎么看胖屠,都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人。他的确老了,眼睛还没花。一个人的根骨怎么样,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你应该知道太平镇的规矩。”老莫说:“第一,不能杀人。第二,合道以上不能动手。” “若非要动手不可呢?” 老莫手中木杖“碰”的一声敲在青石板的路面上,胖屠头顶旋即出现一只淡淡的巨大掌影。 “遮天阵!”胖屠说:“它挡得住水月大宗?水月大宗已不在天都十老任何人之下,甚至超过他们。而你这个遮天阵和当年比起来差太远了,仅靠着三千魔卫,和你这个半只脚踏入神游的老头,怕是连七成的威力也发挥不出来。” “能唬人就行,这世上又能找出几个水月那样的高手。十年后的你,或许可以与他一争长短,所以你要小心些,要活到那个时候。” 他是有所指的,胖屠明白他的意思。 老莫刚走,苏府的门开了,苏万全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苏万全有些感慨,两人同住一城,距的也不甚远,可这许多年来,却是极少见面。即便街上偶尔遇见,也只当是陌生人擦肩而过。 “并不太久。” “自从小雅嫁给我后,我们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胖屠上前两步,凸出来的肚子晃动着:“你可知道原因?” “不知道。” “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你。” “你会么?”苏万全看着他:“我这一生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明儒,一个是你。可我好像已经失去你们很久了。而且我也相信,你们的朋友也不会太多。” “你该非常了解我。”胖屠抚摸着腰间的屠刀:“对我来说,天地之间无不可杀。” 苏万全眯了下眼睛:“我相信。” 胖屠说:“我还不想杀你,所以你别逼我。”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高兴。” “南风。” “南风?是呀,我第一眼看到她,那感觉就像又见到了小雅。” 胖屠没再说什么,聪明人不需要说的太多,心里自然会明白。苏万全是个聪明人,远比看上去要聪明的多。 他不喜欢这样的人,懂得掩饰自己聪明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第36章 大雪 胖屠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踏下的脚步声。他有些感慨,命运好像早就注定要走这条路一样。他逃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要面对天都,面对水月大宗…… 他在街的拐角停住脚步:“你不该出现。” 影子走出阴影:“天亮了,鸡就叫;三更过了,阎王到。” 胖屠抚摸腰间的屠刀,心中杀意无限。 萧离推开门,小酒馆还是那个小酒馆,但没有灯光,没有酒香,也没有南风。他忽然想哭,全身湿淋淋的,水滴在地上,像落泪的声音。看着空荡荡的酒馆,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 其实有些人对于失去也不怎么痛苦的,因为他们拥有的太多。萧离就像大多数悲惨的人,拥有的太少。所以只要失去一点,就已经是全部。 从柜子找出酒,大口大口的灌进肚子里。辛辣,热烈,他终于明白酒存在的理由,在人生的某个时候,酒确实是唯一能让人得到安慰的东西。一壶酒喝完,运气周身,身上冒起白烟,寒意顿时去了大半。 长叹一口气,胸口到后背隐隐的痛。先前的伤本就没利索,方才耀辰那一拳虽然没有直接打在身上,可拳劲却使得旧伤加剧,看来没个两三天是不能痊愈了。身体依着墙,无力的滑坐在地上。体内真气运行,将酒劲儿催散到肌肤每一个毛孔,热气蒸腾,身上的湿衣服也被烘的半干,感觉舒服了很多。 门被推开,谁进来了?是胖屠么,他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胖屠。听脚步声轻虚无力,绝不是个三百斤的胖子。但这脚步声却也熟悉…… “九公?”他低声唤了一句。 “哎呀——你——”九公很没好气:“你小子装神吓鬼,还是装鬼吓人……你小子怎么了?”走过去抓一把还没干透的衣服:“你下河抓鱼了?” 萧离摇头:“我快死了。” 九公抓起他手腕,搞得跟老中医一样:“你这脉搏跳的跟看了女人洗澡一样,离死还远着呢。年纪轻轻,不要总死死的。你看老头我,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早就活腻歪了,可还想腻歪的活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拿走了和尚给我的册子。” 九公拍开一瓶酒,凑在瓶口深吸一口酒气:“哦,这么冷的天,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唯一比得上女人的,就只有酒了。”老头猛灌两口:“我是为你好,你以为不空和尚是好心么,那册子如果那么好,他舍得给你呀。” “是呀,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人。”萧离说:“出家人也不可信,什么慈悲为怀,众生平等,我骨子里就不信。” “对喽。”九公又灌一口酒。 “那你呢?” 老头想了想:“我,是坏人么,可我没做过坏事。是好人么,可我也没做过好事。不,我做过好事。不是我,你小子前两年就死了。” 萧离苦笑:“你这老头,就算真的十恶不赦,我也很难觉得你是个坏人,因为我爱你。” 九公一口大酒喷在他脸上:“你小子说话正常点,别逼我老头找根绳子吊死自己。我看你真是有毛病了,我就知道《大涅盘经》最后两式是有问题的,不空和尚没安什么好心,你得去圣京找他问清楚。” “去圣京?”萧离不解。 “对,那和尚不是说过在圣京等你么?大悲寺不空,可是个很出名的和尚,一年到头念念经就不愁吃喝了。你若是羡慕,也可以剃了头发做和尚。” 萧离笑:“我怕是不行。” “你的确不行。”门又推开,是渊月。“如果离开太平镇,或许只有两条路可选。” 萧离还没开口,九公就说:“哪两条?” “死,或者生不如死。” 萧离说:“你是来让我选择的?耀辰呢,我还以为只有他会让我选择。” 他说话阴阳怪气,渊月也不在意:“胖子突然出手重伤了他,不过大宗就在城外,上天入地你也逃不过他的手心。我劝你好好躲起来,太平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到你也不容易。” 萧离笑:“你不就很容易找到我了。” 渊月说:“那是我觉得,你应该在这里。” “心有灵犀呀。”九公揣着酒走了出去:“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掺和了。”走到门外,猛地敲一下梆子。寂静的夜色里,梆子声异常响亮。 萧离见九公走了,便说:“你我,确实心有灵犀。” 渊月走过去蹲下身子,两人凑得很近,萧离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带着好闻香气。 “你看看我。”渊月说。她脸色如雪,双眸闪着淡淡的光。 好美的眸子,萧离心道:和萧萧的有一比。想到这里就有点恶心,萧萧是个男人。而一个男人再怎么好看,也不应该是另一个男人的看法,除非他不正常。 渊月又说:“你看我像谁?”渊月的意思是看她像不像小雅。两姐妹多少都有些像的,何况她和小雅像的地方还不止一些。萧离哪里知道,心思动了几遍,也想不透她的意思。 “像谁?”渊月问。 “我梦中的那个人。”萧离答。 “我和她像吧?”渊月又问。 萧离说:“你就是她,你就是我梦中的那个女人。” 渊月揪住他衣领,一巴掌呼在他脸上,怒道:“我像你妈。” 萧离也气了:“要打要杀可以,不带这么侮辱人的。我就算打不过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逼我动手打女人。” 渊月无语。算了,不要说了,也许不知道彼此的关系会更好。拿出一粒伤药塞进他嘴巴里:“伤好了,躲起来。大宗不会轻易进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顶多半个月就会离开。到时候只剩下耀辰,我会帮你。” “为什么帮我?”耀辰说:“我长的也不帅,又没有钱……” 渊月懒得听他胡说八道,走出小酒馆反手把门关上,才发现九公一直没有离开,站在路口仰脸看着夜空。她总觉这个老头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那是种女人本能的感觉。 “很冷了。”渊月不知道说什么。 “确实冷。”九公搓搓手:“要下雪了,不该这么冷的。” 渊月看着夜空,虽然没有星也没有月,但夜色清亮,完全没有要下雪的征兆。脸颊突然一点冰冷,手指一摸,竟是一片绽放着六瓣的雪花。 “我说要下雪,就是要下雪。”九公看向渊月:“我是老人家,老人家的话是要听的。无论什么样的人活到我这个年纪,多少都能明白一些天意。” 水月大宗还站在城门口。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寒冷,饥饿,疾病都不再是问题,即便如此却仍逃不过生死。哪怕是天都福地,也只能延缓人的衰老死亡,但那一天终要到来。神之遗民,这些鬼话他是不信的。他不觉得天都之人和其它之外的人有任何的不同,但这种想法不能说出来。 大雪突然就开始下了,毫无征兆。不过片刻而已,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除了水月大宗所站的地方。他周边三尺一片雪花都没有,当雪花还未落在他身上,就已被护体真气弹开。 大雪之下,夜色朦朦,早已没有一个人影。他迈步走向城中,刚过城门,前方飘落的雪花突然顿住,凝成一个巨大手掌的样子。 他双眼微眯——遮天阵。 站在城门想了很久,遮天阵还是要闯一下的。 他并不担心,当年遮天阵威力巨大,是因为一代佛门大德金刚无畏亲自主阵。他不信三千魔卫主阵的遮天阵,能真的挡得住神游境的他。即便是老莫主阵也不行,除非是明将军,但他不会。一个四十年不出刀的人,不会轻易拔刀。四十年的压抑,如果是针对渊后,那么明将军怎么也不会对他出手。因为换作是他,一样不会。养刀四十年,这人与渊后能有什么样的仇恨?可渊后从未出过天都,难道明将军竟也是天都叛逃之人。 面前巨掌越发大起来,他能清晰感觉到巨掌所散发出的威能。但耀辰直到现在没能带萧离出来,他已不能再等。血玲珑很重要,他此次却不是专为血玲珑而来。还有别的非做不可的事,而且时间不多了。他只剩下半个月,所以他决定出手。 “我倒要看看,遮天阵还剩下几成威力。” 水月大宗微微俯身,漫天飘落的雪花顿时停在半空。巨掌感受到了他的反抗,猛地变大一倍,自上而下扑天拍下来。水月大宗双手环抱,漫天雪花飞向巨掌,就像飞蛾扑火,巨掌被雪花撞的小了一圈。 雪花无尽,无情无畏的一直撞向巨掌…… “不过如此。”水月大宗跃起:“六成威力的遮天阵,怎能阻得了我。”他双手挥舞,漫天雪花聚在身前,躁动着,滚动着,仿佛一条大蛇。 巨掌被一击而散,这一瞬间,如同狂风乍起。街道,房顶的积雪全被吹散的一干二净。 水月大宗心想:若是老莫主阵,怕是不会这么容易。三千魔卫人数虽多,毕竟欠了境界。不过有这样的大阵护城,一般合道境界,还真不能随意来去。世间合道境又能有多少?炼虚合道,便是入了大道,真正与一般人不同,有这样天资,机遇的人,万中也无一。何况即便拥有天资与机遇,也未必能达到这个境界。都说超凡入圣,合道只是超凡。只有像他这样的神游,才能勉强称之为入圣。 神游之上是什么?这是他的追求,没人知道神游之上是什么,因为自古以来,没有人跨过神游这道坎,更上一层新的境界。也许神游之上就是神,可他不信世上真的有神,即便他出身天都——众生之上,神之遗民。 水月大宗平复一下体内真气,方才一击确是全力出手,毫无保留。遮天阵即便只有六成威力,也不可小觑。且遮天阵也不仅此而已,即是阵法,那便是后招不断,一环套一环的,不可能一击而溃。 他已准备好,可没有等到,街的尽头传来一声梆子响声…… 水月大宗停住脚步,街的尽头,目力所及之外,模模糊糊一个佝偻的身影。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飘落,在头顶一尺多的地方停止。他站着不动,那身影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只在渊后身上感受过这种压力。 身影不动,他也不动。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太平镇的时候,那个一击就将自己重伤的影子。 “是你?” 他相信对方能听到,就像如此远的距离,他能清晰听到梆子的声音那样。 梆子又响一声。漫天大雪就像惊起的鸟群,从夜空的各个方向飞来这条街。水月大宗激动不已,这才是他来太平镇最想遇见的人。他握紧双拳,身周浮起无数水滴,瞬间成冰,闪着点点寒光,就像清冷夜色中无数繁星,美的让人神往…… 萧离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亮了,雪还没有停。推开门,寒气袭人,一夜的积雪已埋过了门槛。 萧离找了块旧毛巾,是平时用来擦桌子的。用毛巾围住下半边脸,只露出眼睛在外边。昨晚渊月说耀辰被胖屠重伤,即是重伤,就没那么容易好,估计现在还躺在床上喘粗气。但让他开心的是胖屠,他显然活的好好的。 街上行人很少,连铺子开门的也很少。他只走小巷,满地积雪除他之外没有别的脚印。先到了胖屠居所,趁没人发现跳进去,然而并没有找到人。又到隔壁九公家,也是没人,但愿这老头昨晚没有冻死。 心头没有着落的感觉,踩着雪回家。咚咚用力拍两下门,才意识到南风不在。心头火起,就想立刻打进苏府把南风一把拉出来。身上的伤好的八八九九了,拼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哪怕是死了也好过现在这么窝囊。 活的这么憋屈,生与死哪个好哪个坏,还真是不好说。 没了南风,再没有人会等他回家,给他开门。 原来,有人等着你。竟是这么值得珍惜的事。 第37章 抢亲 萧离换了衣服,啃了两块硬饼,差点没噎死。坐在椅子上傻愣愣看着门外的雪,他记得前年冬天,雪也下的这么大。南风用棉帘子把门和窗都封了起来,屋子升起火盆,寒冬里即便有一点温度,也让人觉得很暖和。 寒冷,也许会让人更容易觉得孤独。以萧离现在的修为,寒冷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他只是心冷。这就是孤独,在漫天飞雪的日子,坐在空荡的房间,想念着以前的温馨。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这更折磨人的。 但愿大雪一直不停。萧离心里想:最好下到深夜,下到明天。他闭上眼睛,养精蓄锐,准备夜深时候趁着大雪再入苏府。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一次他要想好每一步,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若天黑之前胖屠回来,依着胖屠的能耐,那么就直接杀进去,然后带着南风离开太平镇。 什么耀辰,什么水月大宗,什么渊月,他全不管,也不在乎。出了太平镇,天大地大,四面八方他不信连一条路也走不出来。任你苏家多大势力,老虎下山也要被狗咬上两口。 一个人,尤其是男人,即便是做狗,也要做一条敢向老虎龇牙的狗。 闭起眼睛,养精蓄锐,晚上还有大事。想到这里,就莫名的冲动。这感觉,就像策划一场等待很久的偷情。 雪还在下,他虽看不到,雪花窸窸窣窣飘落的声音却听的清楚,偶尔几声嘎吱重响,应是有行人路过。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唢呐的声音,激昂有力,给人一种明知是死亦愿赴死的感觉。若是别的地方人听了,一定以为这是丧乐,死得其所的那种丧乐。或者用在军队,战场赴死激发出凌云豪气。然而在太平镇这却是娶亲专用的,好似结婚就是一场赴死的征途,而且是命中注定,无法躲避。 今日大雪纷飞,洒水成冰。 今日时令大寒,忌婚嫁。 谁家会在今日办喜事?即便是个十分好的吉日,也应该不会有人选在今日吧。别说酒是否能热,贺客能否耐得住冷,恐怕入了洞房,干柴烈火的激情根本就烧不起来。 萧离走出院子,一片雪花正好落在脖颈上,禁不住一个激灵。这鬼天气,连他也觉得冷。唢呐的声音听起来更显远了,渐渐消失,好像是去往东城方向。那个地方,非富则贵,将军府就在那个地方。 他把帽子压低,围巾堆上去埋到鼻子。这围巾还是南风亲手织的,她为了织这条围巾,手也冻伤了,开春的时候痒的每天中午都叫难受。萧离苦涩笑一下,这样的日子不知会不会还有。 抄近路,循着唢呐的声音,很快就追上成亲的队伍。街上的人也多起来,喜欢看热闹,觉得奇怪的不止他一个。成亲的队伍很长,如他所想那样,不是一般的人家。 “谁家的姑娘。” “不知道啊。” “今天,够呛。” “许是不得不挑在今天。” 有人小声议论。天气太冷的原因,看热闹的人基本和萧离一个打扮,除了眼睛,没有其它裸露的部位。甚至不能通过棉衣胸前的隆起,来分辨对方是男是女。 萧离无意间看到不远处的房顶有个黑点,随着队伍走近了,原来是明儒站在上面。明儒眼神冷峻朝他看来,似是发现了他。他赶紧低下头,心道:这都是什么人呀,只是看一眼就有感应,未免太夸张了。 前面有人喊着:“受累,受累……” 这是太平镇特有的。有喜事的时候,凡是遇见的,总是有点喜庆的红利。小户人家,多是些糖果点心。大户人家人就气派了,无论多少都是银子。没办法,世道就是这样:虽然都是人,但就是活的不一样。 萧离低着头,有人经过说了句:“受累。”便塞给他一块红布的包裹。里面就是钱呀,这样的情况萧离遇过几次。所以他对大户人家的亲事很喜欢,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觉得自己可怜。 打开红布,五两的银锭。乖乖不得了,这是哪户人家,这么阔气。你家办喜事,来凑热闹的非亲非故,当然算是捧场。大户人家的格调自然是有所表示,可即便今天大雪漫天,这样出手也叫人吐舌头。 萧离还在想会是谁家呢,成亲的队伍停住。看向四周,这条街道很熟悉呀。接亲的队伍很长,看热闹的人都往队伍前方走。他也跟着,当看到队伍前方停在雪面上的花轿时,他也看到了苏府的牌匾。 萧离挤进人群,全身肌肉都处于紧张状态,也许准备晚上做的事情,马上就要开始。 苏万全站在门口,身边站着苏怜。她一身红衣十分艳丽,搞得像是她要成亲一样。但她神色很是不满,一点笑意都没有。 “诸位!”苏万全拱手:“我苏家在太平镇三代,恪守祖训,为富而仁,从未做过仗势欺人的事。诸位当中有些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自接了苏家,更不敢逾规。今日苏家大喜,因事出突然,亲朋好友没来得及告知,诸位能来实在是赏脸了,多谢!” 就听有人说:“娶亲嫁女,哪有事出突然的。” “是呀,办丧事,人走的突然这好理解。哪有喜事也突然的道理,难道新娘是突然就有的,太也奇怪。” 萧离从人群再往前挤,自己现在的打扮,想也不会有人看出是他。 只听苏万全又说:“诸位乡亲,诸位父老,叔伯。今日苏府大喜,内设小宴,若不嫌酒冷菜凉,就请入府。” 人群中有人说:“苏老爷,先恭喜了。今儿个日子大喜,我们还不知道这喜事,是谁家的姑娘要嫁,府上哪位要娶?” “是我。”苏万全说。 人群顿时寂静了,倒不是苏万全成亲就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完全看不出来。他穿了黑色大氅,狐皮翻毛的帽子,若是去春风楼喝酒倒是相信。若说是要成亲,这哪是新郎的装扮。倒是苏怜,像是要出阁嫁人的。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走上前:“既是成亲,我为何不知道。而且你这打扮哪像是新郎,更像一个抢人的山贼强盗。苏家做事,哪有这么不讲规矩的。” 苏万全一看,赶紧走下台阶:“六叔,事出突然,容我过后解释。” “哪家的女子?” 苏万全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老头指着苏怜:“丫头,你来说。” 苏怜颇不情愿,上前附在老头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头脸色先是铁黑,待苏怜说完,旋即展现出沧桑的笑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然是道家真人指点的时辰,那是不能错过。” 老头转过身,拱其双手:“各位,各位。今日是道家真人指点的时辰,冲喜破煞,福荫后人。别错过时辰,来,起乐……” 啦——啦啦——啦—— 悲壮激昂的唢呐声再响起来。 既然是冲喜破煞,那便没有什么不可的。 老头大喊一声:“万全,请新娘下轿。” 苏万全迈步走到花轿边,他确不像个新郎,十足山大王的范儿。 他伸手去掀轿帘,一团明晃晃的东西一闪而过砸向他手臂。 苏万全是个大老爷不假,却也不是个挺着肚子的土财主。眼角扫到那团光,手便猛地缩回来。咔嚓一声,那团明晃晃的东西撞断一根轿杆。众人这才看清楚,那明晃晃的东西是一锭银子。 人群中猛蹿出一个影子,是萧离。不用问,花轿内除了南风还能有谁。飞脚踢向苏万全面门,苏万全不退不让一拳打中他脚心。可惜了,他年纪虽大,也勤学苦练。但不得不说,一个人的成就,除了运气确实还是需要些天分。 苏万全只觉手臂酸痛,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推着往后滑,可能是雪地太滑的原因吧。苏怜伸手在他后背一托,止住他后退的身形。 “你还敢来……”苏怜怒喝一声。只看身形,她一眼便认出是萧离。谁也讲不清楚,女人的眼光为何总是如此毒辣。转身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剑,直取萧离咽喉。 人群顿时散开,却没有人走。喜欢看热闹,是难以泯灭的人性,太平镇的人似乎更甚。人群散开成一个圈,将苏怜和萧离围在中间,两人就像是卖杂耍的。 苏怜剑出如电,起手三式狠辣无比,她心中对萧离有种莫名的恨意。在把萧离关在地牢之后,她想了许多折磨他的办法,可惜未付诸实施。也许正因如此,她有种未了却心愿的愤怒。对女人来讲,这种愤怒是很平常而且正常的。 萧离不愿和她纠缠,只想带着南风快点离开。躲开攻击,转身跳到轿门,就想伸手进去把南风拉出来。苏怜比不上南风,可年轻一辈中绝对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剑随身动,一片寒光洒下,阻在轿门前。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花轿内一声尖叫。萧离生怕苏怜不小心伤到南风,身子一转,一个平沙落雁,躲过苏怜削来的一剑。同时腿往后蹬,正踹在花轿上。这一蹬用尽了全力,花轿打着圈,带着高亮的尖叫声,在雪地上直滑出去近二十丈。 这一招攻守兼备,使得很是漂亮。人群中有识货的,叫一声:“好!” 苏怜更恼,长剑舞动如车轮似的,剑气纵横带起地上积雪。人群再向外扩一圈,好像知道接下来更加激烈。 这时苏怜又是一剑挺身刺来,剑出如电,迅疾如流星。不过萧离更快,身子一矮,脚下一个错步,借着积雪的光滑,整个人撞到苏怜怀中。只觉得肩膀触到两团柔软,苏怜倒滑着退出去丈许。也不知是被撞出去的,还是被弹出去的。 萧离转身要走,身后已站了五个人挡住去路。 “朋友。”苏万全走出来:“苏某自认敦亲睦邻,结交四海,却不知哪里有得罪。” 萧离说:“呸!”人像箭一般射出去,直奔苏万全,身后五人也向他扑来。只是萧离将脚下的雪全都踢起来,顿时雪花扬起在空中,连人影也很难看到。萧离裹在扬起的雪花中一跃而起,仰身倒飞向花轿,躲过身后五人的扑击。他本就不想恋战,只想带着南风离去。 这一下奇招,又引出人群叫好。 可他还未落地,一道剑光劈面而来。 “早知道你有这招。”苏怜看她踢起一地雪花,便猜他有花招。女人,确实很容易就了解男人。 萧离人在空中一个转身,长剑贴着他面颊过去,挑断他的围巾。 这女人真够狠的。萧离暗道:下手一点不留情,全是奔着死的招数。 两人落在地上,先前五人也折返围了过来。 人群中有人说:“这小子是谁?” 又有人说:“这年轻人,很不错。” 有认得萧离的,说:“他不是苏家未来的姑爷,和苏家小姐三三四四的那个年轻人。” “真的假的,热闹嘞,未来女婿抢未来丈母娘,话本都没这么写的。” 苏万全听了眉头皱起来,虽然都不是事实。但人们偏偏不关心事实,关心的都是狗血。 “愣着干嘛,宰了他。”六叔率先忍不住了,这已经不是丢人了。丢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成为笑话。 苏怜长剑一抖,点点寒星。那五人齐上,分取萧离身体五个不同部位。一场恶战,萧离再不保留,暴喝一声。在空灵一式心法加持下,功力催到极致。 雪,还在下。漫天的雪花像受了他感染,在他身边被他真气牵引,看上去倒像是个舞者穿了雪衣跳舞。 苏怜长剑如蛇,总是在最无意料的地方钻出来。最让萧离脑袋大的,是那五人联手。这五人进退有矩,分进合击,配合极其默契,每人攻击的部位都不同。两人取双脚,两人取双手,一人专取心口。十几招过去,萧离便觉应付有点困难。 这五人,单拿任何人出来都不是萧离对手。他已炼气化神,进入炼神境界。虽算不上顶尖高手,却已是登堂入室,勉强可称的上是高手。反观这五人,顶多是练气巅峰。然而五人联手起来,却有仅次于还虚境的实力。若不是萧离参透空灵一式,早就被他们踏在脚下了。 五人加上苏怜,一柄剑,十只手,只把萧离困的死死的。饶是他身法凌厉鬼魅,还是无法脱困。刚跳起来,苏怜的长剑已在头顶等着。脚刚落地,就感觉脚踝处有劲风袭来…… 忽觉耳后一凉,苏怜长剑从他脖颈撩上去。好在躲的及时,耳朵保住了,但还是被划出一道淡淡的血印。 萧离咬牙,空灵一式将身周天地之气尽数吸过来,周边的雪也随着飞了过来,这景象看呆了围观的众人。 第38章 激战长街 漫天飞雪随着天地之气飞到萧离身边,围着他旋转。视线受阻,他顿觉压力骤减,随即一掌推出去,围着他的漫天雪花,如群鸟归林一般撞向五人。萧离同时卧倒,躲过苏怜刺来的一剑。一个剪刀脚夹住苏怜双腿,再一个翻身。苏怜哎呀一声倒在地上,那五人也被先前那一掌震退数步。 萧离再一个翻身,苏怜被他夹着双腿,不得不随他翻动身子,漂亮脸蛋埋进了雪里。萧离一个倒翻,正好坐在苏怜屁股上,把他压在身下。 人群中又有人叫好:“这是摔跤的手段吧。” 萧离还是老想法,先把苏怜抓在手中,做个人质或者挡箭牌。看五人又要再冲上来,反手就去抓苏怜脖子。心中忽有警觉,一股劲风从脑后袭来,凌厉,刚猛。他身子往前一窜放开苏怜,躲过这下让他觉得十分危险的一击。 出手之人明显比那五人高明,他人还未站稳,就又感觉到那股凌厉劲风。之前五人又扑了上来,半空中身子旋转飞踢,先逼住五人。同时侧身,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只见一只枯干的手,五指成爪,擦着他胸膛而过。出手的竟是苏万全叫作六叔的老头。 萧离微愣了下,有些意外这么个枯干老头,出手却是这么生猛。这一下出神,苏怜跳上半空,长剑从天而降,老头双手成爪已抓住他两个肩膀。危急之中,果然是半点不能分神。萧离暗恨自己还是经验太浅,别说是个老头出手,就是渊月脱光了衣服飞扑而来,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恍惚。要知道这个时候,一个疏忽不慎,轻则伤,重则亡。关键是没能救下南风,死也后悔到再死一次都不能原谅自己。 身子一震,却没有挣开老头双爪,苏怜的长剑已到了头顶…… 当啷一声,长剑被展开,一个绝世容颜的少年拨开苏怜的长剑落在场中,背靠着萧离。 这少年长的真美,人群中多数人是这样想法。 萧离瞥一眼少年,心道:这是谁呀,女扮男装的么?再看看他胸口位置,看不出是男是女。 少年开口:“兄弟,我来帮你。” 这声音,是萧萧。 萧离一阵反胃:你他妈的原来长这德性。扭动身子摆脱六叔双爪,靠着萧萧的背:“你来做什么?” 萧萧说:“当然是来救你,你把我当兄弟,我怎能不讲义气。话说回来,你是怎么逃掉的,逃就逃了,干嘛还回来?” 这时六叔把苏怜拉起来,她看到萧萧,长剑指着他:“是你这个淫贼!” 萧萧说:“嘿,小美女,淫贼可不能随便乱说。天下有长我这样的淫贼么,那些美女抢着和我交朋友,我应付都来不及啊。” 人群中有人说:“原来是他。” “谁?” “君山传人,五龙真人的徒孙,六扇门发了缉赏令的萧萧。” “哦……乌龙真人有这样的传人,实在是有够倒霉。偷蒙拐骗就是小罪,奸淫实在是有够下作的。” 萧萧俏脸通红,气的有点发抖,全没想到自己盛名能传到边疆之地。 萧离看着他,确实长得不像淫贼。若一个男人能长到像他这样漂亮的,大抵不用去淫别人,别人自然对他有淫的想法。若是有个男人,心思稍微有些变态……想到这里真替他担心。 苏怜长剑一横:“萧离,你和他称兄道弟,还以为你老实,顶多有些些花花心思。现在看来,不但是有心思,还有胆量。” 人群中有人说:“那是当然,没有胆量敢打自己未来丈母娘主意。” 苏怜脸色微变,再不多说,长剑舞动而来。六叔双手成爪,直取萧离咽喉。 有萧萧在后,他不用担心那五人,专心对付苏怜和六叔。他双脚用力,在雪地上滑出一道沟,眨眼就到六叔身前。这老头老是老了点,但出手凌厉,走的是刚猛一路,眼光又狠,萧离稍微变招似已被他瞧破端机。反倒是苏怜,虽然长剑舞的如一条银蛇相似,但眼下萧离和六叔贴身搏斗,两人身形转换不定,她一时间竟找不到上前插手的空档。 两人交手七八招,六叔老眉毛就挑了起来。 他修为不算太高,但处在炼神境十几年,底子之厚可想而知。可面对眼前的年轻人,竟有种堪堪不能的感觉。而且这年轻人出手不合章法,低踢腿,直冲拳,斜靠肘,每一式都给人不入流的感觉,却偏偏有用的很。自己所练,最适合贴身短打,擒拿格斗。可萧离每招每式,却似比他更适合。 两人交手数十招,老头气上来了,想你多大年纪,敢和我缠斗这么久。 老头低哼一声,身子爆起一阵嘎嘎炸响,坐马冲拳。萧离双手搭在一起,摁住老头手臂。哪知他这一拳力道如此之大,不但没有摁下他冲过来的拳头,反被拳劲击的后退不止,双脚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滑痕。 人群看他滑了过来,赶紧闪开一个口子。萧离就从这道口子,砰一声撞在墙壁上。墙上积雪震下来,劈头盖了他一身。体内气血翻腾,深吸一口冷气才压下去。苏怜怕他跃上墙头跑掉,飞身上墙。 好厉害的老头。萧离心道:但比起耀辰差太远了。如果是耀辰,这一拳就能要自己的命。这时听到萧萧喊:“兄弟救我,顶不住了。” 萧离无语,这才几招就顶不住了,简直是个草包。 六叔稳住马步,隔空又是一拳。萧离急忙低头,拳劲正好落在头顶,打出碗大般的拳印。 “百步冲拳,原来出身佛门。”人群中有人说。 萧离飞身向萧萧,他正被五人围攻,手忙脚乱。萧离动如脱兔,当先踢倒一人,又一拳打中另一人胸口,两人飞出去老远。同时萧萧也缓过手来,双掌齐出,将剩下三人震退数步。 萧离一把揪住萧萧衣领,说:“十八里铺。”他旋转身子,将萧萧甩飞出去。 六叔百步冲拳又打了过来。萧离在甩开萧萧之后,动作稍缓,小腹处被一拳打中。忍不住一声闷哼,后退几步。苏怜见他中拳,抿嘴一笑,挺剑飞身下墙…… 萧萧被萧离甩飞出去,飞过围观的人群,他不是主角,没人在意他。 飞过人群,正好落在花轿旁。他顿时明白萧离的意思:是让他先走,十八里铺会和。他看着花轿。心想:兄弟,不管你和你未来丈母娘,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真爱,还是冬天里的寂寞无奈,我都成全你。 一头钻进花轿里,新娘子尖叫一声。挥手砍在她脖子上,顿时晕厥。这一声尖叫,也救了萧离。六叔听到尖叫最先反应过来,收势飞扑过去。今天什么最重要,无疑是新娘。然而还是慢了半拍,萧萧抱住新娘,撞破轿顶,飘飞而去。老头气的闷哼,一跺脚飞身追了上去…… 这边苏怜人已在空中,如飞鸟般射向萧离。 萧离凝神准备应付六叔和她的攻击,哪料六叔忽地去追萧萧,真是意外之喜。这时苏怜长剑已到,萧离伸手一把抓住,手腕翻动,长剑折断。随后欺身上前,一手环住苏怜,在她腰间用力一抓。苏怜顿感半身酥麻,“啊”了一声,萧离已转到她身后,掐住她的脖子。 事态最终发展到他期望那个状态,他已听到苏万全焦急的呼喊,先前那五人投鼠忌器也不敢冲上来…… “小宝贝,还有什么话说。”萧离很是得意,脸扎进苏怜脖子里,香气袭人。 苏怜冷哼一声,转过头来,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把他看的心里麻酥酥的痒。 “少来。”萧离说:“美人计对我有用,可你算不得美。” 苏怜突然向他吹一口气,他自然反应的眯一下眼睛。苏怜张开嘴去咬他鼻子,萧离头往后缩,正咬到他的嘴。两人都是一懵,从未有过的体验,从未有过的感觉,少男少女特有的心跳,噔噔噔的就配合起了节奏…… “嘿,打不打了……” “要亲热回家去……” 萧离头扬起来,离开苏怜温热的唇,回味无尽:“瞧不出来,你对我还有这心思,火热大胆,野性十足,我喜欢……” 话没说完,心里生起警觉。危险的时候,他的感觉总是特别准。他转身,把苏怜挡在身前,一根玉指伸过来,正点在他掐在苏怜咽喉的手背上。这一击,像被雷劈了似的。那一瞬间全身麻痹,意识忽地空白了一下。 渊月。 他怎么也想不到,出手救走苏怜的竟会是他。 苏怜头埋在渊月怀里,只见她肩膀抖动,好像在哭。渊月抚摸她的长发,温柔的安慰着。她脸色难看,明显带着怒气。她问萧离:“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萧离也没好气,不回答她:“你想怎样,要留住我,还是像初见面时那样,要杀了我?” “不,你应该问我。” 萧离闻言转身,心一下冷的像冬天。耀辰脸色铁青,却遮掩不住的苍白,看来他伤的不轻。胖屠出手不留情,除了留他一条命,五脏六腑全被他刀气所伤。经脉受损,倘若胖屠再狠一点,他这条命绝对保不住。 “胖屠呢,你来闹事儿,他怎么不出现。” 萧离说:“我闹我的,他闹他的。我看你伤的不轻,呼吸都短而急促,现在来找我为难,好像不是时候吧。” 耀辰苦笑:“确实,我眼下只剩两成功力,但还是那一句:接得住我一拳,活;接不住,死。” 萧离知道情势对自己很不妙了。不说耀辰,单是苏府接连而至的高手,自己脱身就基本不可能。除非地面突然出现一个洞,可以一下子钻进去。他又看看渊月,暗道:都怪你,倘若苏怜还在手中,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准备好了?” 萧离把心一横:“来吧。”心里还在想着如何脱身。 耀辰握紧拳头,两成功力的他,萧离依然不敢小觑。他太知道耀辰的厉害了,几次遭遇死里逃生,很清楚自己和他的差距。虽不是天与地那样大的差距,可起码耀辰已站在山巅,而他没到半山腰。 耀辰伸出拳头:“你可明白拳理?” “拳头大就是道理。” 耀辰会心一笑:“拳头再大,能大得过天,不是这样的。” 萧离一边调息,准备迎接耀辰恐怖的拳头,一边想着和他如何对答,好争取更长时间,兴许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呢。 “拳头么……嗯……”萧离想了想:“原始。” 耀辰闻言愣住,显得颇有兴趣:“说来听听。” “人类伊始,愚昧不堪,和所有其它动物并没有什么差别。”萧离说:“我想大概最早的时候,人还不会使用工具,是后来学会的。使用些木棍打猎,争斗。后来发展出智慧了,懂得铸造,才有刀剑出现。人说:棍是百兵之祖。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耀辰点点头:“很有道理。” 围观的人也有说:“确实有道理。” “那么之前呢?”萧离又说:“棍,出现之前呢。” 耀辰说:“自然是赤手空拳,只有一双拳头可用。” “所以我才说,拳头是最原始的武器,是最原始的依靠,是最原始的本能的反抗……” “胡扯八道。”人群中有人听不下去:“神灵创世,教世人百艺,人是万灵之长,照你这么说人和那些鸡鸭猪狗有何不同,简直一派胡言。” 萧离说:“当然有不同,我比它们强大,所以过年杀猪宰羊,一顿大吃。如果猪是最强大的,过年就杀人宰羊,一顿大吃。道理本就是这么简单而已,拳头大,就是硬道理。” “说的好。”耀辰大笑:“现在,我有点喜欢你了。”话说完,拳已至。好在他受了伤,耀辰内心的忌惮没那么大,反而有勇气拼一下。 勇气,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萧离双拳齐出,他看到耀辰的拳头行在半途好像变大了一倍。空灵一式将四周天地之气全聚在身前,聚在这双拳头上。 一声轰响。拳劲激发卷起飞雪,漫天雪花瞬间被拳劲激荡,四散飘飞。这一刻,给众人的感觉仿佛雪停了似的,竟没一片雪花从空中飘落。 第39章 十八里铺 耀辰站着没动,萧离被震退两步,半边身子抖个不停。这是他第一次激发所有力量,但却比不上耀辰两成的功力。耀辰也有些意外,重伤之下虽只剩两成功力,可萧离的修为他一眼便看出来。硬接他一拳,即便不晕倒,也不该还能站着。 “好!”耀辰说:“再接一拳。” 说话不算话。萧离心道:还以为接住一拳就能走人。看来何止女人的话不能信,男人的话也不可信。 世间总有公道的。耀辰还未动手,明儒犹如天降,落在耀辰和萧离中间:“要不要脸,说好只是一拳。” 耀辰笑了:“我只说接的住——活;接不住——死。可从未说过让他离开。” 明儒冷笑:“真想不到,连你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么无赖的时候。”看向萧离:“走吧孩子,不要怕。” 耀辰上前一步:“什么意思?” 明儒说:“不管你出多少拳,我替他接了。” 明儒少在太平镇出现,现场认得他的人没有几个。但从他出场的气势,能看出是个了不得的人。苏万全这时也走过来,欲言又止,想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耀辰看看渊月,渊月走了过来。 “好,你们一起来吧。”明儒双臂微动,全身隐隐泛起电光,一阵若有若无的雷鸣声。 寒冬时节,哪来的雷鸣。 “你去哪儿。”苏怜大叫,原来是萧离趁众人稍微失神之际,飞身上墙,再一个跳跃没入漫天风雪。他身法本就鬼魅迅疾,苏怜大喊出声时,众人只看到风雪中一个黑影飘逝。 “我去追。”渊月飞身而起。 天空乌压压的,雪下的更大。 萧离拼命狂奔,在房顶纵跳飞跃,渊月紧追其后。萧离感觉有人追他,却不知是谁。 “停下来!” 是渊月的声音。这时他刚好从房顶跃下,半空中吸一口气,像苍鹰翱翔天空似的掠过城墙。 渊月心急,喊一声:“回来。”人也跟着跃过城墙。 萧离记得萧萧说过,太平镇北去三十里,就是十八里铺。三十里,不远也不近。想到很快就能看到南风,眼眶竟有一丝湿热。是呀,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久分开过。以往的日子,每个白天黑夜,南风总是在眼前。 “再不停下,我就动手了。”渊月又在大喊, 萧离只得停住,渊月衣袂飘飘落在他面前:“我说过,不要出城。” “我不是出城,我是离开。”萧离说:“你们一个个的找我麻烦,我惹不起,只好躲了。” 看他无赖的样子,渊月真想给他一耳光:“大宗就在城外,落到大宗手里,谁也救不了你。” “天大地大,四面八方,躲开一个人应该很容易吧。” 渊月心叫一声“傻子”,说:“大宗已是神游境,只要他想,方圆百里一只蚂蚁都逃不过他眼睛。你有多大本事,连耀辰都躲不过,还想躲过大宗。听我的话,现在立刻回去。” 萧离说:“不可能,我既已出来,多大风险也愿意担。你若帮我,就让我走。你若和耀辰一样,那就动手。” 渊月气极:“我不能看着你找死,跟我回去。” 她伸手去拉,萧离脚下用力,人滑出去老远。渊月睁大眼睛,一副被晚辈不敬气到爆炸的样子。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非去做不可。”其实他内心很是不安,萧萧的人品他不知道,只是感觉是个好人,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感觉,哪怕他长得非常非常女人。可他能被称之为淫贼,让他带着南风,实在是有点不放心。 “什么重要的事?”渊月说:“比活着还重要。” 萧离说:“因一个人,胜过我的命。” 渊月恼了:“好,那就证明给我看,你的命有多硬。” 萧离怎么也想不到,最后要拦自己的会是渊月。因为她不止一次出手相助,她明显不是个坏人,更不是个坏女人。就某个角度来讲,她是一个相当好的女人。他曾想过,如果渊月不是女人,他会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因为女人和男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他们要么相恋相爱,要么相恨相杀。 他不可能是渊月的对手,这里四野平阔,一眼望到天际的雪地,没有一棵树,没有一座山,就是想跑也无法借助地形。 渊月看他眼珠转呀转,就知道他在打鬼主意:“不用费心思了,你只有两个选择,乖乖的跟我走,或者……” “或者,你走。” 是胖屠的声音。萧离喜出望外,这死胖子终于出现了。两人循着声音望去,前一刻还是远处一个黑影,这一刻已到两人面前。 胖屠冲他使个眼色,萧离会意,转身飞奔向十八里铺。 渊月没有出手相阻,因为胖屠在,她知道出手也是枉然。 “你不该让他离开,落到大宗手里,你知道他是什么下场。” 萧离冷哼一声:“这不就是你先前的想法,带走萧离,保住南风。” 渊月顿时语塞:“可我并不想他死。” “为什么?” 为什么呢? 渊月寒着脸:“这还用问。” 胖屠哈哈大笑。远处传来窸窣的马蹄声,苏怜带着苏家十三骑追来了上来。苏家势大,却不是武林豪强。一则因富,二则苏万全是神宫三执事,无论到哪里多少都会有些面子。十三骑是神宫派给苏万全的贴身护卫,不是一般武夫可比。胖屠微微皱眉,就想一刀把十三骑全部斩杀。 渊月两臂横起:“苏怜还在,她也是小雅的孩子。” 大雪一夜未停,地面积雪早没过膝盖。没过人的膝盖,自然也没过马的膝盖。苏怜加上十三骑,一行十四人雪地策马狂奔。好在马匹都是上等的,比一等的战马更胜一分。但积雪太厚,出城不过十里,马已无法快速奔驰。更为糟糕的是雪地上已看不出人行过的痕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追。 渊月几乎踏雪无痕,萧离学了胖屠的身法,飞身一跃便是数十丈,半空中如大鸟滑翔,雪地留下的痕迹本就不多。加上大雪依旧鹅毛般的下着,不用片刻功夫,痕迹便被遮盖住了。 苏怜不是傻子,早已向守城问的清楚,萧离确实出城而去。太平镇外方圆百里,只有一个去处,就是十八里铺。那里是三国交界,往来的客商,游历的侠客,还是想出境的逃犯,全都聚在那里。她遇到萧萧,便是在十八里铺。 耀辰特意让十三骑跟着她,早交待好了:“一定要活的,是伤是残不重要。” 她不解问:“有姨妈出手,他还能往哪里逃。” 耀辰说:“你姨妈虽然修为很高,但久在天都,阅历不够,很容易上当受骗,所以我不能指望她。你们先行追去,过两日我功力就能恢复到七成,到时候自会和你们汇合。” 渊月说:“好吧,萧离的确很会骗人。” 太平镇,小楼。 男人盯着一盘残局,三天了,他仍未想到解法。 影子进来,和往常一样,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离开。男人觉得影子很可怕,因为只要想到他的时候,影子总是会出现。 “人离城了。” “出乎意料,我本以为他没有这个能力,才让你在适当时候适当出手。”男人说的是萧离。 “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影子说起话来听不出一点感情色彩。 “有多不错?”男人问。 “相当不错。”影子答。 男人想说:“相当不错”的程度是比不上“很不错”的,但想来这个话题影子不愿意探讨。 “你去见过胖屠了?”男人又问。 “是。” “他怎么说。” “他只是让我看了他的刀。” “他的刀有什么特别么?” “很普通。” “那为何让你看?” 影子想了想,说:“那是把很普通的杀猪刀。” “哦?” “也可以杀人,在他刀下,猪和人没有什么区别,你和我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你的想法,他不会认同,更不会为我们做任何事。” “南风呢?” “南风是个例外。任何人,只要活着就有放不下的例外。” “例外就是弱点,任何人只要有弱点,终究会变成一颗棋子。”男人忽然想到了残局的破法,脸上现出笑容。 十八里铺。 这是萧离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来到太平镇之外的地方。 他的记忆很短,短的有些可怜。据说人在很小的时候,是没有记忆的,或者是两岁,或者是三岁。你无法回忆起来自己两岁或者三岁之前经历过的事情。你的记忆,是从某一天开始的。 某一天,你会突然觉得奇怪,知道这是家,那是父亲,那是母亲,那是兄弟姐妹。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因为这一天之前的一切,在脑海中一片空白。 萧离的记忆也是从某一天开始。不同的是,他醒来的时候对一切都是陌生的。他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南风,南风说:我是你姐。于是他有了姐姐。南风说:这是我们的家。于是他有了家。 南风是他人生的开始,他不能失去她。尤其是他知道和南风并非亲姐弟的时候,他内心更加害怕。他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到一个理由,一个南风继续爱自己的理由。 十八里铺和太平镇完全两个样子。 这样冻死人的天气,太平镇街上很少行人的,街上的店面也少有开的。往年每到快下雪的时候,南风就早早储了粮菜。因为鬼知道,大雪的天气要持续多久。去年的冬天特别冷,大寒节气那天,人只能缩在家里。到了晚上,根本没办法入睡,即便生了火炉,仍能冻得浑身打颤。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晚实在太冷。他想喝酒,酒上头,晕晕乎乎的就能睡着,然后就不知道寒冷了。南风却说:人若是感觉不到冷了,就会被冻死。这晚,他们躺在一张床上,铺了两层棉被,盖了两层棉被。南风抱住他,温暖一下就来了。 也就是那一晚,他才忽然发觉南风是个女人。也就是那一晚,他怀疑南风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因为假如是亲姐弟,血缘中的人性,他不该有异样的想法,也不该有那样的反应。那晚之后很长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恶心而讨厌自己。 马上就能见到南风,他有点小激动。 他沿街寻找。想着萧萧带着南风来到这里,第一件事肯定是找个旅馆。只要一家一家挨着找,一定能找的到。只恨当时情急,两人没能约定仔细。 走了一会儿,竟一间旅馆也没看到。说也奇怪,街的两旁除了酒馆,好像最多的是铁匠铺。即便这么寒冷的天气,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铁匠赤裸上身,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冷。拉风箱的学徒,呼哧呼哧的拉着风箱,火舌直窜到铺子外面。更奇怪的是,铁匠铺里陈列的全是刀剑之类的兵器。他听九公提起过:朝廷有令,不能私自铸造兵器。太平镇也有铁匠铺子,但顶多是打把菜刀,敲把剪刀,或者是杀猪刀。胖屠说过,他的屠刀就是在医馆旁边那间铺子里打造的,是他亲自一锤一锤敲打而成。 街上偶尔有行人,匆匆而过,慌慌忙忙。他还看到一对商旅,用长了长毛的牛驮着物品冒雪而行。忽地酒香扑鼻,他走到一间酒馆前。酒馆简陋,还不如他南风的那间豪华。 酒馆老板看他驻足在外面,笑着说:“小兄弟,进来喝一碗,包你全身都暖和。” 萧离摇头,他还要找南风,只是闻到酒香,和南风酿的有几分相似,不自己觉的停住多闻了两下。 老板笑说:“就是赶路,也不差这一会儿。这雪眼瞧着今天是不会停了。” 萧离再摇头。 老板微做沉吟。单手提起一罐酒,看样子这罐酒少说也百来斤。在他手里却轻若无物,他手腕微沉,轻松倒出一碗酒。其间一滴酒也没有洒出来。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老板说:“这碗我请了。”老板端起酒碗轻轻一送,酒碗慢悠悠飞向萧离。 原来是个练家子。 萧离抬手,五指微屈。酒碗嗖一下飞到他手中,一滴酒也没有溅出来。 “谢了!” 萧离一饮而尽,酒入肠胃,火辣辣的,寒意顿时消散。 第40章 再相见 萧离赞一声:“好酒。”手一松,酒碗像被拉长的皮筋缩回原处一般,回到老板手里。 “高招。”老板笑着说:“小兄弟看起来不像混世的人,怎么也会来十八里铺。若是路过,兄弟再忍忍风雪,前方不远就是太平镇,在那里歇脚比这里好。” 萧离说:“我就是从太平镇来的,我来找人。” 老板愣一下:“要找人么,亲人还是仇人?” “有什么区别?” “若是仇人,我劝你回去,这里是个不问恩仇的地方,你未必能够如愿。若是亲人,街的尽头是十八里铺唯一的客栈,只要那人还在等你,一定能找到他。” “多谢!” 萧离颇为感激,这个世道,像酒馆老板这样热心肠的人,应该不多见了。 街的尽头,一间规模极大的客栈横建着。原来这条街并不是通的,到了此处便成了死路。好气派的客栈,五层楼高,左右差不多二十丈,难怪再没有别的客栈了,只这一间就能满足过往来人。 客栈没有名字,若不是两盏白灯笼,灯笼上写着“客栈”两字,还真是不信这是个投宿的所在。门的两边对联很有意思,一边写着:“升官发财不问出处”。另一边写着:“杀人放火无须后路”。 他掀开棉布门帘,一脚迈进客栈,顿时一股暖意扑来,像一下子从冬天走进了夏天。想必是地下烧了炭火,暖烘烘的热气从地上传上来。大厅当间,摆放着数十张桌子。这个时辰恰是中午,却没有人吃饭,大厅的人好像都在喝酒。最奇怪的是每张桌子只坐了一人,仿佛来此间的没一个是有伴的。 他正想询问店家小二,却正好看见柜台边一个熟悉的背影,是萧萧。 萧萧靠在柜台上,屁股摇呀摇的。 店家小儿跟他说:“兄弟,酒有很多种,不知道你要哪一种。” 萧萧很阔气:“当然是最贵,最好的那种。” 小二说:“兄弟误会我意思了,你要的那种酒有上中下三品,都很适合姑娘的。” 萧萧眉毛一挑:“说来听听。” 小二笑道:“下品酒,姑娘只要一口,就晕晕乎乎,不醒人事。” “这么厉害。”萧萧:“一定很伤身。” 小二又说:“中品的,姑娘得喝上四五杯然后微醺,半醉半醒,软烂如泥。嘿嘿……” “那么——上品呢?” “嘿嘿,上品就了不得了。兄弟可听说过梦中春?” “哇哦,江湖传闻迷情第一的梦中春。” “上品就是梦中春,姑娘喝了,神志清醒却是意乱情迷。发乎情不能止于礼,就像发情的母老虎,把你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上中下三品各有各的好,单看兄弟你个人爱好。” 萧萧淫笑着:“梦中春传的神乎其神,我真想研究一下。” 萧离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上:“准备用谁来试验呢。” 萧萧看到是他,喜出望外:“兄弟,你来真快。”又看他脸色不善,随即了然:“你可不要误会,你那未来丈母娘有够闹的,一直哭呀叫呀的。” 萧离揪住他衣领:“她可不是这样的人,除非……” 萧萧赶紧打断他:“兄弟,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不然我也不会在这等你,早溜之大吉了。” 小二对萧离说:“他说的对,那姑娘来就哭哭啼啼,闹人的很。很多客人不满意,照客栈的规矩,我们不该接待的。是看在萧萧兄弟的名声,才没把她赶出去。” 萧离不解:“他的名声?” 小二脸上现出敬仰神色:“辣手摧花,无情浪子,关键是被他玩儿过的名门淑女,大家闺秀,事后没一个说他坏话的,还都很想念他。简直是我辈楷模,男人标榜……” 萧离懒得听,拉住萧萧:“带我去见她。” 萧萧边走边说:“她闹的太厉害了,我又不想用强,想着用酒把她灌醉,哪知道她比我都能喝。” 南风的酒量他哪里不知道,地窖酿一次酒,就能红了脸,晕乎乎半天。 萧萧推开门,萧离进去便看到大红嫁衣的背影,肩头微微耸动着,低低的抽泣声,听的心都碎了。 萧离顿时百感交集,说一句:“我,来了。” 大红嫁衣转过身来,美丽的连冬天也失却颜色的脸。 “怎么是你?” 两人同时开口,不敢相信。 哪里是南风,新娘竟是花惜。 “为什么是你?”萧离几近崩溃。 “不是她么?”萧萧也懵了,恼了半天,抢错了人。 “我要的不是她。”萧离抓住花惜肩膀:“怎么会是你?” 花惜被他晃得发簪掉下一支:“你还问我?你不要我就算了,还不让我嫁人。” 萧萧感叹:“哇,你比我更狠,自己不吃也不让别人吃……” 萧离狠狠看他一眼,萧萧立马闭嘴:“你们聊,我去喝酒。”转身把门带上,男人女人的事,是世上最危险的战争。他可不想卷进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姐南风呢。” 花惜眼角挂着泪珠:“那日苏府的人突然来家里把我带走,是苏怜让他们干的。她一直问我要那个盒子,我说:没有。她就恼了,她说有人告诉她,我已经拿到了。可是我真的没有……” “那晚我看到你闯进小楼,你是为我去的么?” 萧离不想说那么多。 “这之后,我听苏怜说你被他抓起来了。我想救你的,可又不知道怎么救你……昨晚,苏老爷突然对我说,要纳我为妾……” “你就答应了。” “我为什么不答应?我能不答应?” “你可见过我姐南风?” 花惜摇头。 萧离心道:她不在苏府,那么她在哪里?他问花惜:“你真想嫁给苏万全那个老头。” “他并不老。任何男人有他那样的地位家势,就算八十岁了,在女人看来也不会算作老。女人,大都不在意这个。” 萧离无语,他马上要返回太平镇。如果南风不在苏家,那么连日来都不见她,岂不是更危险。 “我送你回去。”他决定立刻返回太平镇。 “不要。” 第41章 春意无边 女人的心思,永远难懂。 男人想要活的好一点,就要像萧离这样,不去问为什么。 萧萧推开门,慌张着说:“糟了,大美女追上来了。” “是苏怜?” 萧萧点头,萧离说:“她有什么可怕的,你用得着怕她么?” “美女当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边的神宫十三骑。”萧萧说:“哪怕是天榜高手,对上神宫十三骑,也未必有稳赢的把握。这下篓子大了,兄弟,我很想帮你,可眼下无能为力。我们要么各奔东西,要么就把你未来丈母娘交出去,或许是条生路。” 萧萧看一眼花惜,心里有种不舍。 “我不要。”花惜做了个可怜兮兮的样子,两行泪珠哗啦一下无声的掉了下来。 萧萧一下就心软了,可理智尚存。很清楚命只有一条,美女却有很多。 萧离走出门,从楼上往下看。大厅中已没人喝酒,苏怜一人坐着,对面站着个男人,是那个请他喝酒的酒馆老板。隐隐听到门外马儿嗤嗤的打鼻声,即便隔得如此之远,还是能感到一阵淡淡杀意。想必就是萧萧口中的神宫十三骑了。 这时苏怜突然抬头看到了他,冲他迷人一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笑中有无边爱意呢。 酒馆老板也看到了他,冲他点头,然后对苏怜说了句什么,便走上楼来。 “萧离。”花惜叫他。 花惜脱了嫁衣,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男人的衣服换上。可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是个女人,甚至她男装的样子,比女装时候更美丽,而且是那种罪恶的美。她上前拉住萧离手臂:“你别抛下我,带我去圣京好么?” 这时酒馆老板进来房间:“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新娘的确很美,听说是你未来丈母娘。我相信这中间,一定有段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我喜欢凄美,因为只有痛苦才是真实的。” 萧萧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抱拳拱手,做起江湖人的样子,说:“未敢请教阁下。” “陈生,小酒馆的老板,也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萧萧一惊,客栈老板,那不就是十八里铺的老大?当下敬慕起来,不过看他年纪也就三十来岁,修为也应该不是很高,怎么能会是十八里铺的老大呢。 陈生说:“小兄弟就是萧离,方才苏大小姐已经和我说过了。” 萧离说:“那么陈老板是来抓我出去的,还是助我离开的。” “你觉得呢?” “应该是后者。” “为什么?” 萧离说:“因为我若是你,也会选择后者。” 陈生笑:“所以,你不是我。” “所以,萍水相逢,无亲无故,你要助我离开?” 陈生摇头:“我是劝你离开。凡是进这家客栈的,不管你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只要在客栈呆一天,客栈会保你一天的平安;呆一年,客栈会保你一年的平安。萧萧兄弟应该是知道的,所以即便身负六扇门缉赏,在客栈里依旧平安无事。” 萧萧说:“江湖传闻,果然不假。追捕我的人,看我进了客栈就放弃。若不是这家客栈,我怕是早被他们抓住废了手脚。所以只要我们不走,苏怜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生却说:“我在乎的不是苏大小姐,是门外的神宫十三骑。没有人愿意得罪神宫,即便是十八里铺。可我也不愿坏了规矩,所以只能请萧离兄弟离开。毕竟苏大小姐事先告知我,没有让神宫十三骑直接闯进来,已经是对十八里铺的尊重。或者……”他看一眼花惜,然后说:“萧离兄弟和苏大小姐谈谈,我知道女人总是心软的,尤其是相爱的人。” 也不知苏怜对陈生说了什么。萧离纵身一跃跳下楼去,正好落在苏怜身边。 “唉,你可别想着劫持我那一套。”苏怜看着他:“这里是十八里铺客栈,只要你动手,不单陈大哥不会放过你,客栈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放过你。” 萧离坐下来。 苏怜又说:“若不相信,你尽可以试一下。别说我没告诉你,这客栈是江湖公推的法外之地,凡进入客栈的人,无论多少恩怨情仇都要放下。不然我早就让十三骑冲进来,倒要看你还能怎么跑掉。” 萧离才不在乎这些,开口就问:“南风在哪儿?” 苏怜愣了一下:“我怎么知道?”不像是在说谎:“我那天跟她说父亲想要纳她为妾,她听完就跑了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话说回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说!” “花惜就那么好,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过不去。” 萧离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一开始就错了。苏家抓走的是花惜,不是南风。南风不在苏府,那会在哪里呢? “说话呀。”苏怜有点不耐烦。 萧离看着她:“这话该问你,费劲心思把花惜安排到我身边,不就是为了血玲珑。未免太刻意了些,让人起疑呀。” 苏怜冷哼一声:“我早知道莫雨修那个秀才脑袋想不出好主意来,尤其是对你这个鬼滑鬼滑的坏蛋。你把血玲珑交出来,我不但放你离开,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作数的。” 萧离抓起苏怜的小手,用力捏两下:“我要你。” 苏怜的表情顿时僵住,只是片刻,便又绽开迷人的笑容:“说什么呢,我早晚是你的。” “早是多早,晚是多晚?” “你想多早就多早,你想多晚就多晚。” “真的?” “真的。” “那就今晚吧。”萧离笑着看她。 苏怜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萧离说:“我等你。” 回到房间,陈生还在:“萧离兄弟和苏大小姐谈的怎样?” 萧离说:“相谈甚欢,晚上还要深入交流呢。” 陈生握拳拱手:“多谢兄弟了。太平镇西去不过五里,有一条深沟,这个季节没有水,大风吹雪能积到很深。往年有人打猎,追着野牛野羊什么的,钻进沟里就找不到了。” 萧离明白他意思,感激道:“多谢。” 陈生走后,萧萧问:“陈老板什么意思?” “听不出来么。”萧离说:“他指了一条生路。” “怎么,你要离开。你听我说,只要我们呆在客栈里,神宫十三骑也没办法。一个字,拖。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个月。陈老板不会赶我们走的,十八里铺的招牌他不敢砸。” 萧离摇头:“人家已经说了:请我离开。而且只有我把他们引开了,你才能脱身,还有她。”他看着花惜,难道真能不管她?怎么说也是个女人。 花惜拉住他手臂:“不要,我要跟着你,不能跟着他。” “为什么?”萧萧不解。自己身材,长相,气质,哪一点都应该比萧离更吸引女人。 花惜趴在萧离耳边,轻声说道:“他不是个好人,一直盯着我看,从头到脚的看。” 他声音再低,萧萧也能听的到。想要吐血的感觉:身为一个男人,光明正大的欣赏美女,难道不是一种尊重。 夜色渐浓,客栈门口亮起的灯笼照起雪地一片亮光。 “怎么样?”苏怜问,她面前是神宫十三骑。 “不能,十八里铺的规矩是大智禅师所立。若是硬冲进去,恐怕……” “知道了。” 苏怜转身走进客栈,噔噔噔的上到楼上,一把推开房门。 “等你好久了。”萧离坐在床边,他听到女人愤怒的脚步声,就猜到是苏怜。 苏怜微微一笑:“像我这样的美人,等多久都是值得的。”说完反手把门关上,慢慢走到萧离面前。 萧离看着她,脸微红,双眼笑眯眯的好像一汪水要淹死人似的。一颗心脏不禁砰砰的激动了两下,若不是知道眼前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还真以为她是个情到浓时的少女。 萧离说:“值不值得,不能只是用眼睛看。” “哦……” “还要用手摸。” 萧离双手放上她的腰肢,苏怜转一个身坐到他怀里,顺势就把他脖子环住。动作行云流水,全然不像个毛丫头。 事实是:她真的是个毛丫头。 可悲的是:萧离也是个毛小伙。 两人进行到这里,突然都停止了动作,眼睛望着眼睛。因为年少无知,经验缺乏,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从未有过的尴尬,这一刻,两人都忘了原本的目的。 苏怜呼吸有点急促,受到感染,萧离也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片刻尴尬之后,苏怜最先缓过神:“血玲珑究竟是个什么宝贝,能不能先看一眼。” 萧离也回过神:“等我交给你,你有大把时间。何必在这个时候,说这么没情趣的话。” “不在你身上?”苏怜问。 “若是在身上,不早就被搜了去,我们哪还有这个缘分。” 他翻身把苏怜压在身下,苏怜浑身僵硬,表现出了一瞬间的抗拒。随即搂着萧离的脖子:“这么急干嘛。”她知道男人大抵都是如此性急的,仰脸在他脸颊轻轻亲上一口。萧离心神一阵晃动,差点就回嘴过去。好在他修习的是佛门心法,虽说血气方刚,关键时刻还是能抑制住冲动的本性。至少他是这么看的。 低下头,轻轻咬住苏怜耳垂,他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春宵一刻,不要辜负光阴。” 苏怜把他的脸托起来:“我怕自己大梦一场,梦醒时分,你早弃我而去。男人对女人,岂非不都是空有承诺,惹人伤心。” “至少我不会。” “可我不愿冒险。” “这样的夜,这样的情景下,难道我们两人之间只剩下一场交易。” 苏怜看着他,眼珠转呀转。 萧离又说:“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什么?” “我的心。” 萧离的那颗肉做的心碰碰的跳,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冲动。 他吻上她的唇,温暖,湿润。苏怜别扭的应付着,忽尔觉到萧离的舌头抵上她的舌尖。这一刻全身犹如电击一般,那是种很特别的感觉,特别的恶心,也特别的惑人。她觉得快要不能呼吸,全身就快要没有力气。 苏怜皱起眉头,强行让自己脱离那恶心的感觉。她的手乱抓着萧离的背,忽地在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来。短剑只有两寸长,薄如蝉翼,仿佛透明,闪着淡淡的蓝光…… 萧离双手抱着苏怜的头,尽情狂吻。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擅长怎么吻一个女人,从苏怜发软的身体,发热的脸颊,完全证明了这一点。他是个天才,但现在天才只能辜负天意。他的手滑到苏怜耳后,他知道,这个地方只要用力一按,人便会晕死过去。 苏怜突觉耳后疼痛,双眼发昏…… 萧离突觉背后一点凄寒,人像被吓了一跳的猫一般,嗖一下跳开来。 苏怜摸着耳后,双眼望处,似是飘着雪花。短剑指着萧离:“早想到你要耍滑头。” “彼此彼此,你我都不是好人,真是辜负良宵。” “哼,萧离,我本还想放过你。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活着,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苏怜起身,这才发现,外衣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萧离尽数解开。那样时候,曾有那么片刻,她根本不知道萧离的手在干什么。 “等等,我有个建议。” 苏怜眯眼看着他:“后悔?来不及了。” “你不想听一下么,我觉得你会十分同意。” “说。”她以为萧离怕了,要听话了。 萧离说:“不如我们彼此放下愤怒,仇恨,刀剑,你想一下方才的感觉,我们应该忘记原本的目的,好好享受今晚……”他话没说完,飞身撞破窗户,落在客栈后面,向西飞奔。 苏怜气死了,一声呼啸跟着窜了出去。冰冷如刀的寒风,让他想起自身衣物的凌乱,赶紧系好衣服。这时马蹄声响起,神宫十三骑听到她的呼啸,策马追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大地积雪的原因,夜色显出一种特别的白,没有萧离想要的那种漆黑。 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来。他想笑:这样的积雪,骑马还不如狗拉爬犁。果然听到一声“下马。”回头看去,只见十来个人影晃动,雪地里行动迅速。 他不敢分神,提气飞纵,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的影子,远远的将众人抛在身后。 第42章 追捕 一声清亮的嗡鸣声,是拔刀的声音。 寒光乍现,萧离翻身躲过,落在雪地上。 积雪没过膝盖,他已狂奔了近十里,没有见到深沟,也没有看到大壑。只有一人横刀等着他。 “十三骑——寒刀,候阁下多时。” 萧离头皮发麻,始终逃不过么? “原来苏怜手下,不全是没有脑袋的。” “十三骑只服从神宫,也只有三大执事有权调动。”这意思十分明确,他们不是听苏怜的命令:“此处已无路,劝阁下回头。” 回头? 许多时候,哪怕回头,也依然可能是条死路。 萧离动了。前一刻他还在寒刀一丈开外,这一刻,距离寒刀已不过两尺。 寒刀见过比萧离动作更快的人,但从未见过如此少年,在这种情况下,如此果断决绝。 提刀横劈,刀气带起一片雪花。萧离一拳打过去,雪花四散开来。寒刀稍显错愕,全料不到小小少年有和他硬拼一刀的实力。沉刀斜撩,萧离抬脚正好踹在刀背上。 “好!”寒刀出声称赞。神宫十三骑以往对付的全是成名的高手,十三人联手,天榜之下,从未失手过。这次面对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他本还兴趣寥寥,不过交手两招,已感觉出少年的不凡。再不留手,后退半步,刀借身势,画了一个大圈,自上而下劈空砍下来…… 萧离等的就是这一刻。对方实力犹在之前苏家六叔之上,若是单对单,他也不惧。只是身后正有多人追来,倘若每一个都有寒刀这样的身手,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趁寒刀的刀举到最高处,他整个人后仰,后背贴在雪地上,嗖一下从寒刀脚边滑过。好在胖屠教他的身法虽然难看,但妙在奇诡。危急之中,能以让人意想不到方式摆脱危险。 这一下出乎寒刀意料。他想过萧离会逃,但认为萧离会向后退,而不是迎着他前冲。他变招奇快,刀在半途,改下砍为横拍。萧离似乎早已料到,随即一掌拍在刀身上。气劲相交,地上积雪被卷的纷纷飞起。借这一刀之势,萧离滑出去数丈。双掌在雪地上一拍,整个人倒翻而起,半空中转身,斜着飞了出去。 脚上忽觉疼痛,一个鬼爪般的兵器抓在脚踝上,另一头是长长的铁链。 “下来吧。” 萧离被拉的迅速坠下,鬼爪似已抓透皮靴,他感到金属的冰凉。下坠中整个人翻转,忍着疼痛脚往后扯,挣开鬼爪,落在雪地上。 一人手持鬼爪,笑吟吟看着萧离:“大哥,差点阴沟里翻船呀。” 寒刀说:“不是差一点。这少年身法诡异,你若不来,我还真是追不上他。” 十三骑陆续到来,围成一个圈,把萧离困在中间。苏怜站在圈外,笑吟吟看着他。 这是萧离最担心的局面。四面八方,只要给他露一个角出来,就有一丝希望逃脱。只要有一丝希望,就有无数种可能。但现在,神宫十三骑站成一个圈,每个人相隔的距离几乎都是相同的。不用说了,他们定是和先前的苏家五人一样,精擅联手合击之法。五人联手就能搞得自己手忙脚乱,十三人联手呢,他在衡量自己是否能挨过一个回合。 而且看这十三人,兵器各不相同,长刀短剑,鬼爪飞锤,有枪有斧。不想可知,近战远攻兼具,天上地上都有。 头皮再次发麻。 拿鬼爪的说道:“小兄弟,看是自己动手呢,还是要我们兄弟亲自动手。” 萧离问:“两者有什么区别?” 鬼爪说:“自己动手么,就是废掉一身功力,若是事情不大,以后生活无碍。我们兄弟动手,对不起,挑断脚筋手筋。即便不死,将来也落个残疾。” 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这样的情形下,似乎没有第三种选择。最可恨是客栈老板陈生,说什么深沟大壑,牛羊难寻,恐怕是骗他的鬼话。在酒馆时,陈生请他喝酒,那时直觉他应该是个好人。女人的直觉很可怕,男人就不要提直觉这两个字了。 这时候,寒刀开口:“小兄弟这么小的年纪,有这样的修为,废了实在可惜。不如就此和我们回去,我看二执事没有要杀你的心思。”方才交手两招,他已动了惜才的念头。 萧离想了想,说:“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寒刀说:“请!” “请”字刚说出口,萧离一下钻进雪地里。 一天一夜的大雪,积雪早已埋过膝盖,自然也能埋住人。萧离几经思索,这是唯一脱身的办法——雪遁。 萧离嗖的一下钻进雪中不见,鬼爪第一个将手中鬼爪射出去,正中萧离消失的地方:“好滑头的小子。”同时一个持短斧的飞身跃起…… 寒刀叫一声:“老六,站在原地……” 老六经这一声呼喊,立马醒悟过来,人在半空中扔出斧头,正是自己先前所在的地方。十三人围成的圈子,已是风雨不透,他们长期联手,不知道对付过多少高明的对手。今晚面对萧离这个少年,确实大意了。自己飞身跃起,先前的位置岂不变成一个缺口。 寒刀跃身而起,叫一声:“老三。” 老三就是拿鬼爪的。他射出鬼爪,正中老五先前站立的脚印。撞击之处,周围一尺的积雪全被震飞,露出沙土的地面。 寒刀气息上涌,空中一刀横扫,刀气凌空,只把众人围成的圈子内的积雪,吹散半尺有余。不要说一个人,就是一只兔子也藏不住。 寒刀暗叫一声:糟了。在他原本所在之处,那两个脚印之间,雪地突然炸开。萧离猛地钻了出来,人还没立正,双脚猛蹬地面,人呲溜一下滑飞出去。寒刀这才明白,老六不是缺口,自己才是缺口。 其余人不等寒刀落地,早已飞身追了上去。 老三收回鬼爪冲寒刀喊:“大哥,船翻了。” 寒刀说:“都怪老六。” 老六哼一声,抄起短斧追了上去。 单论轻身飞奔,短时间内连渊月也追不上萧离,何况神宫十三骑。不过既享盛名,手底下自然有硬功夫。萧离听到耳后破风声响,反手一抓,原来是一支羽箭。 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强劲的奇怪的力道,直震的萧离手腕发麻,整条手臂也跟着发颤。只是这么一缓,追的人已离他更近一分,其中一个手持长枪的,只差几步便能用长枪抵住他后背。 萧离反手把羽箭甩回去,身后射箭的人一把接住,搭在弓上嗖一下射出去。这次是萧离的腿。 萧离像脑后长了眼睛,一个翻身避开羽箭。羽箭刺穿他的裤子,没入雪中,想是入土三分。射箭的人再次弯弓搭箭,这次是三箭齐发,一箭射腰部,两箭射双腿。 萧离但听到破风声响起,天生的听声辨位,像是能看到身后的一切。他一跃而起,像是蛤蟆跳起来那样,双手双腿平伸。一瞬间,整个人像是浮在半空。 三箭尽数落空。射箭的人叫一声:“好,这么年轻的炼神境。”他是射箭好手,清楚知道自己羽箭的劲道和速度。若非进入到炼神境界,不会如此轻易躲过。 萧离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为了躲避三箭,速度一缓,长枪率先而至,直取肩头。他身子一侧,长枪擦肩而过。使枪的人手腕一颤,枪头横着抖了个枪花,直接砸中萧离肩膀。 萧离但觉肩头疼痛入骨,身形一滞,就地一滚钻进雪地。 “还来这套。” 几人双掌翻飞,掌风直把地面积雪击的飞扬起来。萧离无处可藏,跃起身子时已被几人成半包围的结构。这时,又是两支羽箭飞来,呜咽的破空声异常刺耳。他知道这一下不是好躲的,运气双手硬接。 这两只羽箭的劲道比先前的大了不止一倍。 萧离双手抓住羽箭,两只手臂抖个不停,连身体都忍不住随之颤抖。不过借着这两只羽箭的强劲力道,人也被带的飞了起来,瞬间和几人拉开了距离。 “老小,别帮倒忙。”有人大喊。 萧离拼了命的逃,十三骑拼了命的追,所过之处雪花四溅,硬生生趟出一条路来。苏怜远远落在最后,若不是这条路,她早就跟丢了。 十三骑看着萧离就在眼前,就是够不着他。萧离看着十三骑追不上来,就是无法摆脱。 这时寒刀大喝一声:“老三!”长刀用力挥出。 老三会意,飞身跃起,脚尖在长刀上一点。借这一刀的威力,人像被射出去一样飞向萧离。他鬼爪抛出,抓向萧离肩头。萧离沉肩避开,老三铁链抖一个圈,鬼爪像有生命似的掉一个头,正中萧离屁股。用力一拉,萧离仰面跌倒。雪地上翻身跃起,把鬼爪踢开,十三骑趁机包抄上来。 结局似乎终究不变。 但缺口,总是有的。 十三骑中,使短斧的老六轻身功夫最差,远不如其余人那样的速度。 他,便是那个缺口。 萧离不再向前逃,他知道十三骑的合围即将成型,前方等着他的是铜墙铁壁。他猛地站住,转身飞扑向落在最后的短斧老六。他手中还有先前的两支羽箭,用力的甩飞向老六。 呜咽的破空声响起,老六听到声音不敢大意,挥起短斧当当两声将羽箭挡开。此时萧离也到了面前,老六冷哼一声,短斧横扫。萧离伸双手一夹,是童子拜观音的招式,竟把短斧夹在手中。飞身跃起,顺着短斧横扫的气势,整个人被带飞了起来。 老六毕竟不是真的老六,他松开短斧,一拳打在萧离胸口。 萧离像个无力的蝴蝶飘落在雪地上,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老六隔空虚抓,掉落的短斧飞向他手中。 这一下顿起惊变,前面的人反应过来,回身反扑。 萧离一跃而起,忍住疼痛继续狂奔。老六一拳虽然重,却不很要紧。深吸一口气,压住伤势。 老六知道自己追及不上,用尽臂力把短斧抛出去。短斧旋转着削向萧离脑袋。 萧离低头避开,短斧回旋飞回去。老六隔空一掌,短斧又在回转,旋转着飞向萧离。 好巧不巧,这时萧离恰好撞上落在最后的苏怜。 苏怜一看到他,长剑抽出,一片剑光凌厉,煞是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 如此危急时刻,萧离再不留手。迎面而上,一指点中长剑。这一下实是用尽全力,苏怜毫无准备,长剑脱手,萧离一把握住。另一只手就去抓苏怜咽喉。心里还想着:天不亡我,挡箭牌来了。 破空声响起,一支羽箭飞来,萧离迅疾缩手,羽箭擦着苏怜咽喉飞了过去。果然是高人行险招。 苏怜第一次感受萧离的全力,清楚自己真的远不如他。刹那间后退开去,同时掏出一把银子,漫天花雨的洒了出去。 万料不到这丫头还会这一手。 避无可避之间,萧离挥动长剑,剑光森寒笼罩身前,叮叮当当一片清脆…… 十三骑再次合围而至。 先是五支羽箭先后飞来,萧离只得挥剑挡开。羽箭上的力道很是特别,每接一下,手都不禁的颤抖,仿佛羽箭之上有着强劲的波动。 羽箭过后,鬼爪飞来。 这鬼爪尤其讨厌,好像长了眼睛,被铁链牵动,竟能避开萧离格挡的长剑,抓向他心口。 萧离回剑一拨,鬼爪转了个圈,铁链缠住长剑。 铁链一收,一股大力传来。萧离被拉了一个踉跄,跳起来转了三个圈才摆脱铁链。 如此来来往往,十三骑彻底合围,又是最初的场景。上天入地,无处可逃。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萧离长剑在手,多了一丝依靠和安慰。只不过更加绝望,有了之前的遭遇,相信十三骑再不会给他留一丝机会。 寒刀先开口:“兄弟,这些年我们遇到的对手中,论修为你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鬼爪老三说:“但论头脑,你是最滑的那一个。” 寒刀点头:“是呀,我们兄弟经历多少恶战,但从没这一次这么……” “狼狈过。”老三接过他的话。 “是呀。”寒刀说:“不多啰嗦,兄弟们,照旧。” 照旧的意思,就是像鬼爪老三先前说的那样:挑断手筋和脚筋。 寒刀和短斧老六向前几步,其余的人迅速移动身子,补齐他们留下的缺口。萧离看得出来,这两人都是贴身近战的高手。他也想过跳上半空,但那射箭和使鬼爪的,绝不会放过他一跃而起时的机会。 “老六,动手。” 话音刚落,短斧劈空而至…… 第43章 重伤 萧离从不用剑,甚至从未拿过剑。 这是他第一次将剑握在手中。 单薄的剑,厚重的斧。 即便是短斧,也比剑厚重。 萧离双手架住剑身,正挡住劈下的短斧。这一下的力量远超出他的想象,下劈之力从手臂传到脊背,直到双腿。膝盖忍不住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地面积雪被气劲所激,飞洒散开。 短斧一翻,斜刺里再砍过来。萧离知道这刚猛的力道,不适宜硬接,于是双脚一错,侧身滑出去。只是十三骑已把他围住,他身形未稳,一杆长枪刺来。萧离挥剑格挡,长枪抖了个圈避开长剑,复又戳向他心口。 萧离只得后退,人便站在圈子中央。他想到一个词:瓮中捉鳖。 短斧一直跟着他,离他不过寸许之遥。一寸短一寸险,但萧离展开身法,左躲右闪,上窜下跳。短斧与他这一寸的距离,始终未曾有所缩小。一时间狼狈不堪,苏怜在圈外观看,脸上笑意甚浓,好像已经提前体会到了抓住他的快感。 突然,萧离不再躲闪。长剑犹如一条毒蛇出洞,瞬间就刺出六剑,把短斧逼住。 寒刀看着使鬼爪的老三。 老三摇头:“看不出来,诸门诸派,各大名家,没一家的剑法是他这样的。” 众人也都一样的感觉。世间剑法,要么凌厉狠辣,要么大开大合,要么潇洒飘逸。但萧离使出来全不在这三种之列,根本不符剑理。他每下出剑,都是直刺。双脚前后张开,站成一个奇怪的三角形。一只手平伸在后,长剑在前。每一下都是刺向短斧老六的面门。 随着他双腿交叉移动,身体高低起伏,长剑出击的角度也都不同,只是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面门。短斧老六只觉眼前寒星点点,全往面门扑来。人体所有部位,脑袋被攻击的时候,反应是最迅速激烈和直接的。 老六转动短斧,重重斧影将上半身全都护住。 忽然,萧离双脚微微向前移动,只是移动了半分。这半分距离的移动,在激烈的打斗中,很容易被忽略。他上半身突然一矮,长剑自下而上,这次不是面门,而是短斧老六的大腿。 大腿处,乃下半身血脉汇聚…… 这一招太突然,突然的老六都觉得意外。 当看到危险的时候,其实危险已很难避免。因为无论如何迅速,动作永远快不过眼睛。 当的一声,老三飞出鬼爪撞开长剑。这时短斧照着萧离肩膀砍过来,他就地一滚,恰好滚到寒刀身边。 寒刀抬腿就是一脚踢向他胸口。 萧离避无可避,双臂交叉护住胸口。他被踢得擦着雪地横飞出去,却又到了老六脚边。老六同样一脚,又把他皮球似的踢回来。萧离胸中血气沸腾,一则是这两脚真的够重,虽然护住胸口,还是受了伤;二则是如此样子,好似被猫玩弄的老鼠一样,气的想吐血。 长剑插入雪地,滑行的身体立马止住。撑剑站起来:“够了,诸位一起上吧,死也有个痛快。” “啧啧……”苏怜站在圈外很是满意:“你不知道吧,神功十三骑之所以让人害怕,就是因为他们从不让人痛快的活,也不让人痛快的死。” 鬼爪老三嘿嘿一笑:“小兄弟,后悔了吧。若是方才自废修为,现在不至于这么可怜。不过,你真让我佩服。我见过的年轻人中,没一个能比得上你的。有头脑,有胆量,有手段。刚才不是我出手,老六就伤在你剑下了。但若是再让你们比一次,你一定不会再有机会。” “废话太他妈多了。”萧离有点上头,长剑斜刺向鬼爪老三。 愤怒也是一种力量,此刻他无疑有愤怒的理由。 他一瞬间刺出七剑,鬼爪老三显然比短斧老六高明的多。鬼爪上下翻动,七剑尽被挡了下来。萧离此番猛攻不同之前,长剑凌厉狠辣,竟是生死不顾的打法。鬼爪老六有心要看他剑法剑招是何门何派,于是只攻不守。 过了二十几招,竟还看不出他剑法出处。萧离剑势愈发疯狂,似乎铺天盖地。剑气纵横,雪地上全是剑气留下的一道道深痕。 鬼爪老三左手一探,从身后又拽出一把鬼爪来。双爪在手,任凭萧离剑势如虹,仍不能将他逼退半分。 寒刀看的皱眉。老三的功夫他是清楚的,向来应敌只是一爪。和他相识这许多年来,他两爪同时使用的时候不多。哪怕是单打独斗,也极少有人能逼她使出另一把鬼爪。 这孩子真这么难弄?他与萧离交手间,也只是觉得他滑不溜丢,其实真凭实学的造诣并不很高。放眼江湖或称得上高手,但与他们比起来,怕是还有一段距离。 只是眼下老三双爪齐出,他不得不多想一层。从客栈开始,一路追捕这少年。一次合围被他巧妙逃脱,一路追捕,好几次能把他抓住,最后还是差了一丝。 意外总是有的,但今晚意外太多了。 以往也有人可以创造这么多意外。但他们无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并不比天榜那些闻名天下的人差多少。 他并不害怕意外,他只是不能让意外一直出现。 他的手已握上刀柄…… 一阵狂风骤雨,萧离把长剑舞动的好似一团电光,将自己裹在里面。 鬼爪老三仍旧看不出这是何门何派的剑法,觉的哪家的都像,哪家的都不像…… 舞动的电光忽地停住,寒夜里似是吹起一阵冷风。神宫十三骑都是炼神以上的修为,这一刻他们明显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好像在流动,像水一样流向那团电光…… 刀鸣,寒刀已拔刀出鞘…… 包裹着萧离的电光忽地消失,只有一个人,一把剑。 一个视死如归的人,一把一往无前的剑。 剑落,天地之气涌动…… 他们绝不相信萧离能使出这样的一剑,这一剑勾动天地之气,绝不该是萧离能使出来的。他只是炼神境,还未到还虚。据说勾动天地之气,是炼虚巅峰即将合道的人才能做到。天榜名列天下三十六位高手,无一不在此列。 寒刀的刀划破长空,夜色中出现一条美丽的弧线…… 剑未达,剑气已至…… 鬼爪老三骤然后退。他和萧离太近,如此凌厉的剑气,自然是后退为宜。他不是害怕,是经年累月的经验使他自然选择的最佳的应付办法。 长剑一往无前,剑气凌空,所过之处积雪瞬间融化,旋即成冰。 鬼爪老三后退几步,发觉依旧无法避开狂暴如海浪般的剑气,他纵身高高跃起,萧离裹挟着剑气从他身下而过。鬼爪老三空中转身,双爪齐飞…… 寒刀破空一刀已至…… 萧离挥剑转身,一剑劈在刀身之上…… 他从未如此的用尽身体所有力气,也从未如此把空灵一式用的如此彻底。 刀剑相交…… 寒刀只觉气血涌动,整个人被震的禁不住后退。 萧离一口鲜血喷出,这时老三鬼爪上身,抓住他两个肩膀。萧离翻转身体,鬼爪已嵌入琵琶骨,顿时疼痛难忍。他反手一剑砍在铁链上,这本是他挣扎的无意之举。 苏家是什么人家,苏怜的剑又岂是凡品。 剑断,铁链亦断。 萧离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雪地上。 全身脱力,疼痛已让他不想起身。他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他宁可死也想多躺一会儿,但偏偏还要活下去,因为南风。也许大多数人活下去的理由,也都像他一样,并不是为了自己。 运转空灵一式,疯狂的把天地之气纳入体内。身体顿时有了力气,一掌拍在雪地上,借力一跃而起…… 萧离跃起的时候,寒刀已然飞身而至,一脚正踹在他心口。萧离闷哼一声,坠落在雪地,顿时没在雪地里…… 寒刀落地,以为萧离只是被雪盖住了,一掌将雪地打出一个深坑,哪里有萧离的身影,除了雪,什么也没有,连沙土也没有。 “是个雪沟。” 一人搭弓射箭,羽箭没入雪中,留下深深的洞。 “听声音,不浅的样子。” 鬼爪老三和短斧老六跳进雪中,和萧离一样,瞬间被淹没的看不出一点痕迹。 过了一会儿,两人飞身钻出雪面。 鬼爪老三说:“足有两丈来深,下面什么也看不到。”说话之中颇有些自责。 寒刀说:“没什么,他受了伤,等到天亮,我们循着血迹去找,想他也跑不了多远。” 众人都不出声。想他们神宫十三骑,虽算不上顶尖的高手,但个个拿出来都能独当一面。自为神宫办事以来,从没一次失手过。过往遇到的所有对手,即便是声名赫赫的独行大盗,手染鲜血的杀人魔王,都没今晚这个小子难缠。他们处处都占上风,然而最终还是让萧离溜走。 大雪之下,萧离双手双脚的爬着。 雪钻进他鼻子里,呼吸十分困难,但还不至于把他憋死。眼睛也睁不开,两只手四处乱抹,有沙有石,是那种小的鹅卵石,只有河底才会有这些东西。 陈生没有骗他,果然有一条深沟被雪掩埋。只是这两天雪下的太大。大地上白茫茫一片,看上去全是积雪。 是上天眷顾,还是命不该绝。管他呢,之前心中的绝望一扫而空。 他摸着石头,慢慢的爬。肩膀还在往外渗血,好在雪下寒气极重。伤口被寒气逼住,鲜血不再往外渗。只是伤的太重了,仅次于上次被耀辰打伤。 这都不是问题。可怕的是之前强运空灵一式,硬把天地之气纳入体内。此时全身气血翻动,每一条经脉都在刺痛,每一条血管都想要爆开。这种感觉他熟悉,之前自己病发时候就是这个感觉,后来是修习《大涅盘经》才稳住了病情。 爬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此时,全身血气上涌,身体发出热气,身边的雪被热气一熏融化成水。 他实在爬不动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现在不是因伤的缘故,而是旧疾复发。他翻身躺下来,凝神静息,把《大涅盘经》的心法从头到尾一遍一遍的循环。每运转一次,体内血气涌动之力便稍减一分,功力便恢复一分。 如此循环往复,他渐入忘我之境。《大涅盘经》即便在他无意识之下也照常运行,佛门心法,自然有它独到之处。 若是现在有高人正巧路过,会发现萧离所在雪地的上方,天地之气逐渐浓厚,还微微泛着红光。 迷迷糊糊中,萧离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像是南风的声音,又像是九公的声音,也像胖屠的声音。 他好用力才把眼睛睁开,眼前是血色的天空…… 他猛地做起来,又一次陷入血色幻境。 独孤无我坐在他面前,五心朝天,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水里呼吸的鱼。 “你醒了。”独孤无我说话:“是什么让你勾动血玲珑的力量,再一次陷入幻境呢?” 萧离还没有开口,孤独无我说:“让我猜猜,你碰女人了?” 萧离无语,这人怎能联想到这件事呢。 “不是?”独孤无我似乎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我会有个伴呢,真是无聊。” 萧离不明白他的意思,独孤无我说:“既然没有碰女人,那就是受伤了。如果不是伤及根本,血玲珑不会夺人心神,将你带入幻境中。” 萧离心道:这人好像对血玲珑十分了解。于是问:“这话怎么讲?” 独孤无我斜看他一眼:“你想听么?” 萧离点头。独孤无我却说:“可我并不想说。尤其是你,我很不喜欢。” “为什么?”萧离又问。 独孤无我说:“第一,你是天都的人,天都的人我不喜欢。第二,你是渊氏一族的人,渊氏一族的人我更不喜欢。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我胸怀似海,岂是那种记仇小气的人。” “那最主要的是什么?”萧离忍不住问。 “最主要的是:你是个男人。”独孤无我有点暴躁:“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女人。” 独孤无我一把抓住他咽喉:“小子,你知道一个男人太久没有女人会是什么结果么?天造万物,既然把人分男分女,就是要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而不是让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好吧,就让我把你变成女人。” 独孤无我五指成爪,一把抓向萧离命根。 第44章 围捕 天亮的时候,雪也停了。太阳升起来,积雪反射阳光,星星点点的闪亮着,耀眼刺目。 神宫十三骑远远的散开,方圆十里之内,一只兔子跳出来都躲不过他们的眼睛。 鬼爪老三从雪里钻出来,冲寒刀摇头:“能找到血迹,但找不到人。老大,雪下不同水中,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到太多声音。要在这深沟中找一个人,就凭我们几个怕是不行。” 寒刀说:“他伤的不轻,藏身的地方也不会太远,应该还在这片区域。我已经吩咐兄弟们散开,只等他露头。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待在雪下。” 呵—— 陈生没忍住笑。 苏怜问:“陈大哥,有什么好笑的。” 寒刀看向陈生:“陈老板是来看我们兄弟笑话的,想必早知道我们兄弟要在此处翻船。” “我想过有这种可能,没料到船翻的如此干脆。”他拍着苏怜的肩膀:“妹子,我早说过的,神宫十三骑徒有虚名,若不是顶着神宫的名头,是吓不住人的。” “大哥,你倒是给出个主意。”苏怜问他。 “妹子,这样的天气,就是最好的猎狗,也追不上虚弱的兔子。”陈生说:“何况萧离并不是兔子,他也是条猎狗。我已经为你破例,把萧离劝离开。想起这一点,我内心就觉得愧疚。当时萧离若是不离开,我也只能对不起妹子了。” 寒刀早听不下去:“陈老板话中的意思,若是那小子不逃,我们兄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真是多谢呀。” 陈生笑:“抛开神宫的名头,以阁下十三人的实力,觉得能在十八里铺走出多远呢?” 这话很不中听,却是事实。十八里铺没一个是平常百姓,哪怕是街上要饭的,都能十分肯定他曾经是个血染双手的亡命之徒。 当年天启皇帝开创新朝,设立武阁。武阁以合道之下最为厉害的三十六人设立天榜。这三十六人联手出击,猎杀当时江湖上所有声名狼藉十恶不赦之人。其时自然有错杀的,特殊时期本也分不清那么多。 最后一批人都是恶人中的恶人,魔鬼中的魔鬼。其时他们逃亡至此,一场混战杀的十分惨烈。当时恰有个和尚经过,觉得如此赶尽杀绝实在不妥。佛家仁慈,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佛或许缥缈,但总要给人一个放下屠刀的机会。 和尚只出手一招,便将三十六名天榜高手打成重伤。然后结庐起舍,为一群恶徒疗伤。第二日武阁阁主亲至,即是阁主,修为可想而知。但和尚仍是一招便重伤了他。 和尚说:“天地无情,尚不赶尽杀绝。一念悔过,便是我佛所期。不如留一线生机,让他们悔悟前非。” 阁主说:“大师怎么称呼?” 和尚还很年轻:“大师不敢妄称,小僧大智。” 自此之后便有了客栈,也有了十八里铺。世人也知道,佛门中有个了不起的人物——大智。也就是那个时候,天启帝在圣京建了座宏伟的寺庙,名曰:大悲寺。 陈生手指放在嘴边,吹起嘹亮的哨子,天边一只黑点飞过来,是头苍鹰。 陈生说:“你看我这头鹰,在外一天一夜,想是一只田鼠都没抓到。”苍鹰仰天长鸣,似是诉说悲苦。 苏怜突然说:“我有办法了。把花惜抓过来,萧离不是紧张花惜么,就让她的呼喊来唤回情人的心吧。” 陈生脸色一沉:“妹子,十八里铺的招牌之所以没有挂上去,是因为不需要,而不是不够亮。” 萧离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双手迅速去摸身体最为重要的部位。 虚惊一场而已,也不知道方才是场梦,还是真的进入了幻境。 眼前所见全是白皑皑的雪,用手将周身积雪拍实,捣鼓出一个洞,如此便觉舒服了很多。 试着运一下气,经脉通畅毫无阻塞,肩膀的伤也好了,虽然还有红红的疤痕,但伤口已经愈合,挥舞手臂也感觉不出滞碍。 他想:自己是晕了多久,连皮肉的伤都见好了。又想:鬼爪已刺入琵琶骨,这样的伤起码要一个月时间才能恢复到现在的样子。 难不成昏迷了一个月? 不可能的,一个月人早饿死了。他却不知道血玲珑本就有疗伤的效果,当初苏怜中了明儒的风雷手,那样的伤血玲珑一夜便使其痊愈。何况区区一点皮肉伤呢。 他也不去想那么多。身在雪下,看不出光线变化,眼前全是白色,于是也不知道外边是黑夜还是白天。幸亏他早已跨过炼气,体内先天真气流动,自然与天地之气呼吸往来,否则这么长时间待在雪下早已憋死了。 有心钻出去看一眼,又担心神宫十三骑就在附近。换作他,也肯定不会走远。因为人在雪底,不似在水中那样可以自然感知水流的方向。雪底是一片寂静的世界,没有光线,没有方向,甚至也没有时间。这种感觉,他曾经有过。那是《大涅盘经》小成的时候,偶然出现的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决定继续忍。 忍耐,是一种美好的品格。甚至在某些时候,是唯一的选择。 正如此时,萧离心里很清楚,如果他是神宫十三骑,他会守在附近。兔子如果突然不见了,聪明的猎狗不会寻找,而是等待。 等待是痛苦的,忍耐比等待更加折磨人。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雪下没有光线,所以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但萧离觉得已经够久了,这段时间,他数着自己的心跳,一共跳动了五万四千下。第五万四千零一下的时候,他莫名奇妙静不下来,他想到了南风。 人的痛苦都不是自己造成的,而是别人带来的。亲人离去,爱人离开,情人不是真的爱你,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一切的痛苦好像都与自己无关,偏偏付出最多代价反而是自己。 《大涅盘经》是佛门心法,佛门讲究离苦得乐,所以萧离很自然的会想这些问题。尽管他本身并不这么想,但有时候想想,佛说的总是有些道理。 然而他成不了佛,贪财好色,好像永远也不能舍弃。这不是罪,这是活下去的欲望的本能。 生命前行,岂非都是靠着本能的驱使。 他想到南风,不也是一种本能。 人,毕竟是人。不可能像某些动物,只有在发情的时候,才会受到本能的驱使,对同类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和亲近。 人,生下来便是害怕孤独的。 以前,他从不害怕孤独。因为有南风在,孤独从未真正出现过。 在雪底,一个人的世界。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时间。除了白,没有第二种颜色 。无边的孤独与寒冷,怎不让他想起南风。 他双腿用力,整个人冲天而起。 他知道,这是最不理智的选择,因为神宫十三骑很可能在附近等着他。但是南风,他已好几天没有见到南风,而且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聪明的猎狗,总是等待猎物的出现。 神宫十三骑显然属于聪明类型的。他们彼此分开,遥遥相距。十三个人分散到方圆十里之内,如此只要任何一处有异动,一声呼啸便都能知道。 萧离飞出雪面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是十三骑中的老三鬼爪。 鬼爪一声呼喝,通知左近的兄弟,远处也传来回应的呼喝声。 人在半空,萧离这才发现那条雪沟并非是看不出来的。倘若站在地面,一眼望去全是积雪,自然看不出来哪里是沟。但人在半空中,隐约能看出一个轮廓,因为雪沟毕竟是条大沟,即便一样积满了雪,还是比其它地方低了一点。 只是这一点,在空中俯看下去,就已有了很大差别。 他人刚落下,鬼爪老三已冲了过来。只是他现在已没有鬼爪在手,断了链的鬼爪,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侮辱。无论萧离手中的剑是何等的锋利,都不应该被他削断铁链。毕竟,对方是一个少年;而自己则已是生生死死好几遭的老鸟。 他唯一的错误,就是觉得对方是一个少年。 当他和萧离交手的第一招,就知道自己错了。他看过萧离的剑,他的剑自成一派,奇妙诡谲。而往往能把剑练到这般程度的人,拳脚功夫都不会太好。 但萧离的拳脚,比他的剑更奇妙诡谲。他的拳灵动迅猛,直来直往,摆拳,勾拳,刺拳…… 一般的拳理都是攻防兼具,讲究拳不离身,脚不过膝。萧离的恰好相反,每一拳似乎都要将手臂伸展到最长,左拳冲,右拳刺,右拳收,腿又至。拳脚相和,衔接过渡的像女人的长裙那样丝滑。 不过三拳两脚,鬼爪老三已被逼退一步。 显然的,此时的萧离,比昨晚的更难摆弄。 他有些后悔没有把鬼爪带在身边,即便没有铁链牵缚的鬼爪,依然是让人胆寒的奇门兵刃。 鬼爪不在,手爪还在。他一招下风,知道不能小看眼前少年。双手十指成抓,用的却是鬼爪的招式,一翻一扣,就把萧离一条手臂抓住。 萧离右脚用力,左脚前跨,身子稍侧,屈肘下沉,整个人往前一送,这一肘正顶在鬼爪老三胸口。他顿时气为之一滞,萧离抽出手臂也不恋战,飞一样的向前冲过去。 这时寒刀第一个赶到。 “老三,没事吧?” 他知道前方还有兄弟在,也不着急去追。 鬼爪老三吐出一口气:“好霸道的招式,好像是道门中人。” 寒刀也看出来了,萧离沉肩,侧身,踏步,全是道家所谓太极圆融的法门。不过,天下武学虽流派甚多,但最原本的出处无非佛道两门,这也是时至今日以来,佛道两门是神宫唯一忌惮的原因。 萧离尽情狂奔,迎面遇上使短斧的老六。老六哼哼笑着,短斧翻动带起无数雪花。萧离知道,若论贴身短打,短斧老六许是十三人中最强的一个,只看他选择的兵器就知道。加上这人招式功力纯走刚猛一路,想要硬冲过去,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两人相距还有数丈,萧离啊啊大叫,拳头抡起来,一副一往直前死不后退的样子。 老六颇为欣赏他的勇气,短斧收在腰后,双腿加力,竟是要和他硬杠一拳。眼看两只拳头就要相撞时,萧离整个人忽地仰面倒下,呲溜一下从老六胯下钻了过去。 老六一个收势不住,噗噗的又往前冲五六步才停住身子,气的哇哇大叫。 胯下之辱算什么,此时此刻,不要说从一个男人胯下钻过去,就是从一个女人胯下钻过去,萧离也愿意。 寒刀和鬼爪老三跟在后面看的清楚。原本老六的斧头定能拦住萧离,只是被萧离啊啊大叫激的傻劲儿上来,非要跟人比拳头。否则以老六斧法精湛威猛,萧离怎么能冲得过去。 昨晚混乱之中,萧离一再逃脱。当时只是觉得这年轻人有胆有识,现在却觉得后生可畏了。 神宫十三骑虽然是分散开来,但只是十里范围。以他们的修为,这个距离只是片刻功夫而已。虽然分散开来,但依旧是一张网,只不过是一张比较大的网而已。 从鬼爪老三的那声呼啸开始,这张网就已经开始缩小。 萧离一路狂奔,远远的又看到两人向他奔来。他加快脚步,速度更快的冲过去。 迎面而来的两人觉得颇为惊讶。 “他是不是傻了,自投罗网。” “也许他觉得以他一人之力,就能将我们两个人收拾了。” 两人停住脚步,看萧离速度快的像兔子,没有任何要改变方向的意思。这时萧离左方亦有一人持枪赶来,两人相视一笑,难怪这小子不改变方向,因为哪个方向他也是白费力气。 萧离快速飞奔,忽然一声大喝高高跃起。 两人各自抽刀在手,刀有不同,一把弯弯如月,一把厚重似铡。 萧离飞身空中,忽然一个转身,头下脚上,斜着钻进雪窝里。只听到噗的一声,连脚也看不到了。 使弯刀的人叫一声:“妈的!”飞身钻进雪中。 使铡刀的也明白过来,原来旁边就是那条被积雪掩盖住的雪沟。他三步并做两步,一个燕子穿林,只听“哎呀”一声,头撞在了石头上。 第45章 项小城的枪 萧离手脚并用,积雪之中刨出一个洞。早在半空时,他就已看清这条雪沟的弯曲走势。所以虽然目不能视,却也能潜行一段。听到身后有嗖嗖刀声,想是追他的人钻入雪沟,一顿胡乱的砍。 刀声渐渐消失,知道那人离得远了,或许两人方向都是相反的。双手忽地抓到两把泥土,他自己也失了方向。说不得,只得再上去看一下雪沟前方的走势。 提一口气,双脚用力,人像一支箭般钻出雪沟,飞在半空。这条雪沟蜿蜒曲折,不过几百米便有一个大的转弯,若是想这般通过雪沟逃脱,实在有够困难。 人在空中转一个弯,斜飞落下。觉得周围无人,于是提气狂奔。他留了心眼,生怕雪地之上自己留下的足迹太过明显,所以脚刚落地,便一口气带起身子,踏雪不留痕,免得被神宫十三骑的人循着痕迹追上。 以神宫十三骑的实力,有人雪地狂奔,绝不会不被发现。他心中窃喜,知道自己冒险对了。他钻入雪沟中,并非是向前方而行,而是反方向。他想着神宫十三骑人多势众,撒开来方圆二十里别想着能逃走。倒不如冒险一下,向来时方向潜行。想那正追捕他的十三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再折返十八里铺。 他赌对了。十三骑听到同伴呼啸声果然迅速汇合,还道是萧离还在向前奔逃,恰好与萧离相错而行。如此等到萧离再钻出雪沟,双方已相距有一段距离。 萧离一路狂奔,眼看前方茫茫天地相接之处出现一片阴影,心中欢喜不已,那阴影就是十八里铺了。忽地心生异警,他骤然停下,由于飞奔速度过快,双脚在雪地上滑出数丈之远。 前方一人端坐在雪地上,身边插着长枪。 他是神宫十三骑中那个使长枪的,说实话,萧离对他很是忌惮。 “我早就猜到你会折返,因为除了折返,你终究逃不过包围。”他站起来,手握长枪。 萧离环视四周,并不见别的人。 “不用找了,此处就我一人。他们几个都以为你会一直向前逃,现在应该已在四十里外。” 萧离确定周围再无其它人,稍显安心。 看到他神色,使长枪的说:“小子,你太小看我了吧,即便只我一人,你也过不去。十三骑项小城,侯阁下多时。” 这话听起来耳熟,好像和第一次遇见寒刀是一个套路。 “不敢。说实话,你是十三骑中我最忌惮的两人之一。”萧离说。 “哦?”项小城说:“这话怎么说,我们并未直接相对。” 萧离说:“因为自始至终,我躲开过刀,躲开过鬼爪,躲开过短斧和羽箭,唯一没躲开的,就是你的长枪。” 项小城说:“这没什么可自卑的,我姓项,项家的枪本就天下闻名。”他一把抽出雪中长枪:“你说最忌惮两个人,除我之外那个是谁?” 萧离说:“他是你们之中唯一没有带兵器的,也是在追逐中唯一没有攻击我的。” 项小城抖动长枪,长枪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两杆:“你眼光确实可以,十三骑中唯一能与我相较的就是梁河。老大,老三他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追捕你时,若是他也出手,你早就不会在这里了。可惜他天性使然,喜欢独来独往,不屑于群起而攻的事。不过你最好不要遇见他,因为他只会杀人,不会抓人。” 说完抬手扔一杆长枪过来,萧离随手接住。枪长七尺,通体银色。 “给你三次机会,三枪之后如果你还站着,就让你离开。” “为什么?” 项小城说:“因为我当年也和你一样,一样爱上一个女人,一个不该爱的女人。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爱上一个人,直到在那场婚礼上看到她。我父亲的婚礼,她是我父亲新纳的小妾。” 这故事十分熟悉。 项小城接着说:“就像你一样,你可以在苏万全婚礼上去抢他的新娘,我觉得这是很正确的事。我多希望当年我有你这样的勇气。为此,我给你一个机会,一线生机。” 萧离双手持枪,站成弓步:“那么你也未必太自信了。” 项小城说:“我见过你的剑法,若你手中有剑,我不会这么自信。除非你的枪法能像你的剑法那样让人大开眼界。” 萧离一个前冲,长枪刺出。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这是第一枪。” 项小城长枪上撩,瞬间带起无数雪花。雪花围着长枪打转,这哪是一杆枪,分明是一股龙卷风。萧离双手握枪,当做棍用,一个横扫,龙卷风像被打碎了。只是项小城的长枪还裹着雪花,就像一条大蟒蛇, 萧离抡枪挥舞,双手持枪横在身前。大蟒蛇正撞在横着的枪杆上,他整个人被这一冲之力撞的向后滑退。即便如此项小城的长枪依旧来势不减。长兵器不同短兵器,势盖八方,枪势之内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萧离抡枪转身,看清项小城来枪,回身一枪刺出。枪尖对枪尖,萧离感到手臂酸麻,双手一颤,差点握不住手中枪。人不住的往后滑退。 “好,再来第二枪。” 项小城长枪画个圈,积雪扬起来。他抡起长枪,像是挥舞一面硕大旗帜。 萧离知道再不能退,项小城的枪蓄势后发,越是后退,反让他的枪势越发强大,越不好应对。于是他长枪在雪地里一拨,顿时止住后退身形。借着长枪的弹力,整个人跃在半空,抡枪硬砸下来。 项小城叫一声“好”,转身便是一招举火燎天。双枪相交,萧离被扫飞出去,狠狠砸在雪地里。此时,他已觉得虎口生疼,双手抖的厉害。 “小心了,第三枪。” 项小城转动身子,枪随人转,犹如一个大陀螺。 萧离咬牙,心里很清楚不能让对方有把枪势蓄起来的机会,否则这第三枪怕是真接不住。飞身而起如离弦之箭,舞动长枪,一个呼吸之间竟然刺出去十八枪,且每一枪都刺在项小城枪身上。 项小城不再转动身子,抖出无数枪花,双枪霎时间斗在一起。 项家的枪名震天下,如龙如蛇,像是有生命一样。萧离只觉得自己处处是破绽,对方枪尖拐着弯的往自己身上戳。 项小城却是另一种感觉。萧离枪法虽然不赖,一招一式尽显枪法精义,只此一点没有十年寒暑是不可能的。否则,自己项家枪之下,早已被戳翻在地。十数枪已过,对方枪法显出精雕细琢之感。微妙之处的用力,抖动,都属于上品。 萧离起先手握双枪也觉别扭,可双枪交缠至今,手越来越热,一杆长枪使的大开大合。戳,点,拍,扫,震,绊,只把枪法的精妙所在发挥的淋漓尽致。项小城使枪犹如战将杀气腾腾,招招为取性命。萧离却是另一番样子,长枪舞动犹如舞者,身体忽高忽低,枪借身势,运行的弧度总是以最长最大的的路线。也正因此,项小城始终无法近身。好不容易拉近距离,却被萧离跳将起来,身子弯成一张弓似的把长枪砸下。两杆枪撞击,萧离身子挺直又被弹开。 “多少枪了?”慌乱之中萧离大叫一声。 项小城陡然想起之前承诺,蓦地收枪而立:“好枪法。” 萧离喘息方定:“多谢你手下留情,否则第二十三枪,我心口露出破绽,你就能要我的命。” 项小城说:“我只想留你,不想杀你。” 他说的对,萧离也清楚。若项小城有心杀他,他现在不死也要躺在地上。将长枪插在雪地里,感激的冲他抱拳。转身向十八里铺飞奔…… 项小城走过去,收回长枪,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两杆长枪重新合成一杆,他低声自语:“小子,我本想救你,奈何人的命,天注定……” 萧离将速度提到极致,十八里铺模糊的样子出现在眼里。他高兴的不是看到十八里铺,而是十八里铺离着太平镇不过三十里。而南风,就在太平镇。 近了,更近了,他已看到了高高耸起的客栈。昨晚,他就是从客栈逃出来,谁又能想到他还会逃回去。 聪明的人不止他一个,也不止项小城一个,还有梁河。 梁河就站在那里等着他,好像已经等了很久。 他的确等了很久,从昨晚萧离第一次摆脱众人围攻,跳进雪沟遁逃,众人追赶的时候,他就没有一起。他回到这里,他等着萧离。 “我等了你很久。”梁河说话的语气没有任何情感,就像他的人一样。 “你早知道我会再回来?”萧离问,他给人的感觉的确很危险。也许是因为他从未出过手,也许是因为他太平静,平静的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情感。 这本就是可怕的事情。试想一下,如果你遇到一个女人,既感觉不出她厌恶你,也感觉不出她喜欢你。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梁河不是女人,但他和女人一样,能给人一种特有的心灵上的冰冷。 “项小城没有留住你,倒是让我意外。”梁河毫无表情:“项家的枪是天下兵器三绝之一,如果他也留不住你,那么我也留不住你。” 萧离心中顿时松了一下:“他未必是个好人,但是个君子。不知阁下,是好人还是君子?” “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君子。人活着本就很累,还要活成别人口中的样子,岂不是更累。我只是说实话而已:项小城留不住你,我也留不住你。” 萧离握拳,拱手,感激说道:“多谢!” 梁河看着他:“说实话是不值得感谢的。我只是说留不住你,并不代表我不出手。杀一个人,要比留住一个人容易得多。” 萧离眉头微皱,精气神立马提起来:“杀人,并不好玩儿,甚至是件可怕的事情。有个女人一直说要杀我,但到现在还是让我活着。” “我不是女人。” “但你是个人。一个人,除非变态,否则怎么可能喜欢杀人呢?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是圣人的话,应该是有些道理的。” “我也不喜欢杀人。” “那何不让我离开?”萧离笑着说:“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岂不正是人生应该追求的一种自由。” 梁河仰着脸,似在思索:“我一直做的都不是自己喜欢的事,世人岂非大多数都像我一样。” 萧离说:“那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说的很对,但人活着,这是最不容的。何况除了杀人,我也不会别的。” 梁河慢慢走来,他每跨出一步,雪地只是微微下陷些许。 要退回去么?萧离心里嘀咕,觉得这绝不是个好办法。第一,退回去不就正撞上其它的人。第二,他未必能摆脱梁河。只看他缓缓走来,只是在雪地上留下微微的痕迹,就知道这人轻身功夫一流,那么速度也应该是一流。 萧离站在原地,看着梁河慢慢走过来:“我们应该多谈谈,或者能成为朋友,或者你就不会想着杀我。”说话的同时,运转空灵一式,周遭的天地之气尽数向他涌来…… 梁河微微顿了一下,似是已有所感应。他说:“我没有朋友,也不想有朋友。” “那么爱人呢?” “没有。” “情人呢?” 梁河又是微微一顿:“有一个。” 萧离略感诧异:一个没有爱人的人,竟然会有情人。又问:“她漂亮么?” “漂亮。” “你喜欢她么?” “喜欢。” “那她就不应该是情人,而是爱人。” “是。” “那你怎么说你没有爱人呢,我相信不管什么样的人,他的一生中都会真的爱一个人,不管那人是否爱他。” 这时梁河距他已不过十步:“因为我杀了她。” “为什么?” 梁河停住,很认真的看着他:“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一个人活着,爱比其它一切带来痛苦都更多。” 能说出这样话的人,绝不是一个无情人。 只有痴情的人,才会在爱情中体会到更多的痛苦。 第46章 相见 风乍起…… 萧离首先动手,整个人突然像只虾子一样弓起腰。 梁河眯着眼,他从未看过,也从未听过哪家哪派有这样的起手式。不过他很欣赏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因为勇气,而是因为选择。他选择面对,这无疑是个聪明的选择。因为如果选择逃,那么他面对的就不止他一人。 两人相距不过五尺。 只见萧离猛地挺直身子,五尺距离好像原本就不存在,刹那间拳头已到了梁河面门。 梁河也不慢,上身微侧巧巧躲过。萧离屈肘撞向他胸口,梁河抬手将其按住。两人同时提膝,膝盖撞在一起。萧离后退一步,侧踢一脚,梁河伸臂挡住,同时向前一步,一拳击出…… 两人都是贴身缠斗,萧离退的快,梁河进的也快,始终脱不出他拳脚范围。只见梁河一拳击向他面门,萧离双手成爪,一把将其手臂抓住,然后转身用力。这一下的力度,足能将他手臂折断。 梁河身子突然变得轻轻飘的,竟跟着萧离手臂转着飞起来。萧离用力一甩,哪知梁河突然变招,五指微屈反抓住萧离手臂。他像萧离之前那样施为,转身用力一扭…… 萧离痛哼一声,人随即跳起,一脚踹向梁河面门。 梁河身子后仰,同时猛地将萧离甩出去…… 萧离落下半跪在雪地上,手抓着肩膀,梁河这一扭之力,手臂虽没有断,关节却已错了位。 “你比我想的差了很多。”梁河依旧毫无表情。 萧离咬着牙,用力在肩膀一掰,错位的关节复位。没想到才交手两招,竟能有这样的差距,寒刀那些人和他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他已在想着如何脱身,打不过自然要跑。 梁河好像看透他心思,身形一晃便到他面前。萧离倒翻飞开,落下时一掌打在雪地上。掌力四散,身前积雪被掌力震起来好像一道雪墙。梁河一掌打在雪墙上,瞬间击的粉碎。萧离却已在数丈之外,然而梁河的速度也是极快。人像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在他身后。 萧离回身,空灵一式用到了极致,天地之气骤然涌入他体内。两人同时出拳,拳劲撞击,四周的积雪被拳风吹开一层。梁河微微一愣,似是没料到萧离竟有如此功力。萧离借着反震之力远远开 ,体内气血翻涌不止,梁河却如附骨之蛆,身形一晃又已到了他身后。 再来一次吧。 天地之气疯狂涌来,周身犹如一道旋转的气墙将他裹在里面。 “破!” 梁河毫无花哨的一拳。 萧离被击飞出去,却没受太大的伤,只是空灵一式运转之下,天地之气疯狂涌入体内,竟有些不受他控制。他想到《不平回忆录》上的叙述,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就会被天地之气爆体而亡。梁河丝毫不给他机会,又是一拳击出,萧离周身天地之气竟被震散。 “无论面对任何人,每一击都需全力。”梁河又是一拳:“胜负没有任何意义,只有生死才有意义。” 他无疑是对的。 萧离握紧双拳,体内天地之气涌动。他大喝一声,用力轰出一拳,将强入体内的天地之气尽数轰了出来。 气劲相激,梁河退后几步稳住身影。萧离后退了十几步,站着不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方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体内所有真气,这一瞬间,他连移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 “不错,自我入还虚境,你还是第一个能撑这么久的人。”梁河说:“你很不错,还是炼神境界,就能撑到现在。其实神宫十三骑,除我和项小城之外,恐怕任何一个人单独面对你,都无法把你留下来。” 萧离深吸一口气,天地之气再次涌来,疯狂的灌入他体内。梁河不禁皱眉,只见天地之气聚在萧离身边,带起无数雪花,跳动着,旋转着,形成一个硕大圆环。 “道家功法?”梁河长啸一声,一飞冲天。地面积雪随他而起,如一条长龙跃渊升空。他头下脚上,雷霆万钧之势冲向萧离。萧离双手上撑,天地之气裹挟着雪花犹如一个大转盘…… 气劲激荡,远远望去像一道雪柱撞在雪山上,发出轰隆巨响。霎时间,犹如雪崩,巨浪般的大雪万马奔腾似的倾斜而出…… 萧离一口血喷出来,远远落在雪地上,这一下,竟然不能立刻站起来。 梁河落地,喘了几口粗气才平复胸中翻腾的血气。 “你很不错,真的不错。”梁河慢慢走过来:“很像少年时的我。” 萧离站起,他好几次想逃,却始终没有机会。他的确快,但梁河也不比他慢多少。在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下,就是胖屠教授的鹰击鱼翔的轻身功法也派不上用场。眼下他有些后悔了,后悔当时的冒险。他早猜到梁河厉害,但没有猜到他会这么厉害。 全身真气几乎耗尽,眼下即便有机会让他逃,他也没有那个力气。深吸一口气,天地之气再次涌入体内,只觉得全身经脉刺痛,每一个毛孔都要爆开。 梁河看到天地之气如江河入海般灌进他体内,全身显淡淡的红色。虽不知道这是什么功法,但如此强横的功法,绝非修者正途。 “你的身体还能承受如此强横的天地之气么?”梁河问。 “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选择怎么个死法而已。”萧离说着,双眼充血:“被你杀死,或者死在自己手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的确!” 梁河双手合十,然后分开在身体两边。只见他手掌顿时变成火一般的红色,身体两边的积雪迅速融化成水。萧离也紧握双拳,如果之前梁河是全力一击,那么此刻,他将是致命一击。他能明显感觉到那双掌的威力,即便隔得如此之远,也能感受到那份炽热,还带了些血腥。 萧离体内天地之气已积蓄到顶点,他忍不住长啸,声波震荡,连着积雪也跟着波动。他骤然前冲,就像一颗流星。梁河推掌而至,双掌的威力,炽热如一团热烈的火焰…… 一声轰鸣之后,仿佛万物寂静。 两人各退了十几丈。 梁河“咳”一声,一口鲜血吐出来。 萧离嘴角挂着血迹,胸前一团殷红。然后身子开始晃动,慢慢的双膝着地,跪在雪窝里。他再也支持不住了,此时他已连空灵一式也使不出来了。 片刻之后,梁河终于开口:“自我入还虚,还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你真的很不错。” 萧离苦笑,他现在也只有苦笑的力气了:“你是否杀人之前,都要称赞人家一番?” “当然不是,我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那么还多说什么呢,动手吧。” 梁河看着他:“我看的出,你不怕死。” 萧离还是苦笑:“不是不怕,而是怕也没有什么用。难道我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你就不会杀我了么?既然你终究要杀我,那我又何必表现出恐惧,让你有杀戮的快感。” “不,我早说过:我不喜欢杀人。” 大多数人做的事,其实都不是他喜欢的。也许,这就是人生痛苦的根源。 梁河的拳头裹挟着呼呼破空之声…… 萧离闭上眼睛,他已没有力气躲,更加没有力气逃。许多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才会真的恐惧死亡。而他在这一刻,反而十分释然。因为他曾无数次幻想死亡,感受恐惧,于是他对死亡反而有些许期待。 只是就要这样死掉么?他还没有见南风最后一眼。即便没有自己还有胖屠,他如果发现南风出事,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救她。 他很想再看一眼南风。对了,还有渊月,他想摸一把她的手。渊月的手白嫩细长,有种特别的温柔与美。他甚至想到花惜,这个美丽的女人。你绝对找不到第二个穿着衣服的女人,身材比她还要好的。他也想到了苏怜,这个坏女人!算了,原谅她吧。女人,倘若长的像她那样美,即便有错也可以大方的原谅一次…… 他感受到掌风,炽热如火焰般的掌风…… 一片白光忽然出现,洒在萧离身前…… 梁河顿时察觉危险,只见那片白光如同瀑布一般飘起来,地上的积雪卷起,霎时间铺天盖地直扑他面门。 梁河翻身落地,双掌齐出,推出一股热浪。漫天飞雪融化,一点寒星飞来。梁河迅速闪身,只觉手臂一痛,小臂已破开一个小洞,鲜血汩汩流了出来。 萧离闭着眼睛,等待着死亡。忽地感觉身子像靠到了什么,温暖,温柔,那是一种难言的美好。 原来死亡就是这个样子的,它并不可怕,甚至有点可爱。 “萧离!” 多么熟悉的声音,是南风。 身子一阵晃动,他睁开眼睛——真的是南风。 他万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南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嗖的就站了起来。只是太猛了,没能站的稳。 南风伸手扶住他:“你傻了,乱惹什么祸?”她很生气。 萧离也好像有点气:“什么呀,我倒要问你怎么回事,哪里都找不到你。” 南风也不回答,知道现在不是大声的时候:“走的动么?” 萧离提一口气:“可以!” 这时梁河走过来,小臂的伤口已止住了血。他看到南风,即便像他这样的人,那一瞬间也被南风的美貌稍微惊艳了一下。又看到她手中的兵器,那是一条软鞭,非铜非铁,通体白色,好像是透明的玉做成的一般。 “好辣的手段。”他看看手臂上的伤,一条软鞭能造成这样的伤口,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萧离这才想到:完了,我死就死了,南风偏偏这个时候出现,非要给我做伴。 南风放开萧离,向前一步把萧离挡在身后:“先生的手段更辣,我再晚一步,萧离就真的没命了。” “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多杀一个人而已。” 他身形一晃便到两人面前,也不见南风如何动手,长鞭悠忽转了好几圈护在身前。就像一条毒蛇缩起身子,其后便是闪电一击。梁河身形暴退一丈向后躲开,长鞭诡异无比,忽地好像变长了一丈猛地甩了过来。梁河纵身跃起,南风也飞身过来,她白衣飘飘和茫茫积雪相映,人在雪面上跳跃,如同精灵。 长鞭犹如鬼魅,一圈一圈的把梁河围起来。这长鞭好似要多长有多长,梁河只觉得四面八方全是长鞭的影子。 萧离目瞪口呆,他从来不知道南风原来是这般厉害的。那个温柔娇弱的姐姐,那个他一直认为需要用生命去保护的女人,但眼前的场面是梁河正陷在重重鞭影中,而长鞭的圈子正一圈一圈的变小…… 梁河身形无论如何变幻,总是无法脱离长鞭绕成的圈子。萧离的表现,也已经让他吃惊。南风表现出的实力,比她的容颜更让人惊艳。若非先前与萧离相斗也受了不轻的伤,此时或许不会如此狼狈。他此刻的感觉,就像被一条毒蛇缠住,要么被它缠住身子勒死,要么被它一口咬中…… 他双手忽地合十,全身泛起红光,犹如着了火一样。一声大喝,双掌左右横推,圈子顿时凌乱散开。南风冷哼一声跳到半空,接连转了好几个圈,身姿曼妙迷人。长鞭像重新有了灵魂,唰的一下又把梁河卷在圈中…… 一杆长枪飞来,叮的一声,正撞在长鞭之上。同时又是一杆长枪擦着雪面刺向南风。南风扭动腰肢,手臂一拉一扯,震开空中的长枪。长鞭转了个圈子飞向地面,一下卷住飞来的长枪。 这长枪气势好盛,带着长鞭飞向南风。 南风冷哼一声,长鞭抖起几个圈,将长枪甩飞出去。 半空中项小城接住两杆长枪,用手一攥合成一杆。他落在梁河身边,看他气息粗短,知道他受了不轻的伤:“想不到你会受伤。”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这两人每一个都有让我受伤的实力。” 萧离已恢复了一些力气,他跑过来站在南风身边,南风担心的看他一眼。不是担心眼下局势,而是担心他的伤势。 项小城微微一笑:“我来了,我可以帮你。” 梁河突然转身:“你知道我。” 他撂下这句话,竟然飞身离开。 “啧啧,脾气太怪。”项小城看向南风:“有些人就是很奇怪,宁可接受失败,也不愿意别人帮他成功。” 南风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知道这人很难缠。萧离却开口:“我是很愿意别人帮忙的,而且还会很感激。” 项小城哈哈一笑:“这个我知道。”说完转身去追梁河。 南风显然不明白,但也不必明白。手一抖,将长鞭收回来。长鞭围着她小蛮腰转了两个圈,缠在腰上。 萧离有很多话要问,还没有开口,南风一矮身把他扛起来,飞也似的奔向十八里铺。 第47章 影子 大雪初晴,更觉寒冷。 南风经过十八里铺时没有丝毫停留。萧离以为她是要回太平镇,哪知道她绕过十八里铺向西而行。那个方向,连绵雪山耸立在天边。他听九公说过,那片雪山向北接着沙漠,向南直入大海。飞鸟不过,野兽绝迹。 想到这里,他咳咳两声牵动伤势。 南风朝身后张望一下,确定无人追踪,飞身上到一处山壁上。山壁背阴背风,所以没有一点积雪。 南风轻轻放下萧离:“伤的很重么?” “并不太重。”萧离说:“我们不回太平镇,是要去哪儿?” “去一个能救你的地方。”她神情略显黯然,更多的是坚毅:“我想过了,只有那个地方能救你。” 哪里? “你有很多话想问?”南风说。 萧离摇头:“你想让我知道,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想你为难。” 南风沉吟片刻:“等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我不想让你牵扯到无所谓的恩怨中,我自己都放下了,只是还有人放不下。” 萧离看着她。 他心里其实很想知道,满以为南风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他。然而即便是这种情况,她依然选择不说。 南风看着雪山:“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冬天,这样的雪。我第一次去到那片雪山,当年胖叔和母亲就是越过那片雪山来到太平镇的。” “你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看看母亲以前走过的地方,我瞒着胖叔,带了足足一个月的干粮。我知道胖叔发现我不见了会到处找我,但他一定想不到我会去翻这座雪山。”南风接着说:“也许你不记得了,我们就是在雪山上第一次相遇的。” 萧离愣了下:“在那里,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也很想知道。”南风接着说:“那个时候,你被冻在一块寒冰里,不知是死是活。” “你救了我?”萧离第一次听南风提起关于他的事,其实他很早就想问了,只不过想等南风主动说出来。 南风却说:“不是的。当时正遇上雪崩,你随着雪崩落下,寒冰碎裂。我也被卷在雪里往山下滚,伸手乱抓,正抓到你手臂。当时还觉得恶心,因为觉得你应该是个死人了。可你却突然睁开眼睛,把我吓了一跳。然后你就抱着我,把我护在怀中,等滚到山下的时候,你只剩下半条命,四肢骨折,肋骨也断了好几根。” 萧离一阵失落:“我什么也记不得了,也许那个时候就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 “没关系的,你就是萧离。我把你背回太平镇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萧离了。”南风捧住他的脸:“不管过去是什么样的,那都已经是过去了。眼下,将来,我会陪着你。等把你体内的血玲珑取出来,我们就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只有你和我……” “可是……”萧离想到幻境中独孤无我的说法:“有人对我说,取出血玲珑,我就会死。” 南风莞尔一笑:“不会的,即便无法取出,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只是不到最后,我不愿意冒险。” 萧离直觉南风并不是在骗他,其实她从未骗过他什么。他看向远处的雪山,山峰贴着天空:“要翻过雪山,很不容易的。” 南风说:“不,我们不是要翻过雪山,只要上到山巅。等你的伤好了,我们两人携手,那并不是难事。” 的确。萧离心道:你比我厉害多了。 南风知道他的想法,握住他的手:“即便我有瞒你的事情,也不要怪我。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我想着有一天,他们真的找来了,我一人便可面对一切,那时顶多交出血玲珑,或者干脆点,这条命也给他们。哪想到血玲珑会融到你体内,还招来了天都的人。” 萧离说:“都是苏怜,她若不受伤,我就不会救他,也不会有后来的问题。” 南风说:“救她,我不后悔,所以你也不要怪她。该来的总会来,好在我们还有机会,离开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一阵寒风吹过,萧离睁大眼睛,那是震惊还有恐惧。他看到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看起来像人的人。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又仿佛一直就在。 南风转回头,她看到了影子。 “是你?”南风说:“他终究还是派你来了。” “是的。”影子说:“他不想让你离开。” 他? 是个男人? 萧离从来不觉得,在南风的生活中,会有除他和胖屠之外的别的男人。 只听影子又说:“你该明白他在想什么。” “我明白,所以我不能帮他。” “所以我来了。” 南风住腰间的长鞭,挡在萧离身前。 “玉骨鞭,是我给你的。” “我只想他能活下去。”南风抽出长鞭,一扬手,长鞭像毒蛇吐信。 影子毫不在乎:“跟我回去,做你该做的事。” 长鞭卷了好多圈,鞭头猛地扑向影子。 他不闪不避,长鞭离着身体不过数寸时,被他护体真气震开。 山壁下传来长啸之声:“在这里。” 是神宫十三骑。当先的老大寒刀一声呼啸,其余人迅速汇合来,但却不见项小城和梁河。众人先后跳到山壁上,第一眼便看到萧离,只在看到影子时眼神中有出现些许疑惑。 影子看也不看他们,对南风说:“回去吧。” 南风小手一抖,长鞭顿时变长数倍,打成一个个圈,将他和萧离圈在里面。 寒刀看到这一手,不禁皱眉。看影子虽然古怪,却和南风他们相对而战,显然不是一伙的。于是喊道:“神宫十三骑奉命拿人,请朋友让一让。” 影子闻言后退几步,让出场地。寒刀说一声:“多谢!”然后招呼兄弟:“无需留手,一起上。”他们屡屡失手,此刻不能再有一丝大意。 十一个人,十一钟兵器,远攻近打。南风把玉骨鞭舞的一个圈又一个圈,纵是十一个人齐上,一时间却不能靠近她五步之内。 萧离内心干着急,然而体内真气匮乏,想要帮忙却是无法插手。寒刀等人的目的他知道,影子的来意也大概猜个八九。前者为他而来,后者为南风而来。而且听两人对话,又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萧离冲影子大喊:“你还不帮忙。” 玉骨鞭的圈子越来越小,可见南风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影子说:“我不是来帮忙的,我是带她回去的。” “所以你才要帮忙。” “他们要的是你,不是她。”影子毫无出手的意思。 萧离无奈又无语,捡起一块碎石,提起体内仅有的一丝真气。碎石破空,一支羽箭飞来,将碎石击的粉碎。又一支羽箭飞来,射向萧离…… 南风侧身一步,挡住萧离,长鞭横带,敲掉飞来的羽箭。如此一来长鞭的圈子再小一圈,寒刀长刀硬突,一刀猛劈在鞭梢之上。飞舞的长鞭一顿,其余十人哗一下全钻进圈子中…… 萧离仰天长啸,一翻身滚到山壁边缘,冲南风叫一声:“走呀!”然后就翻身从山壁坠落下去…… “萧离……”南风呼喊着,收回长鞭,转身跃起,挥出长鞭卷去卷萧离,后背露出好大的空挡。一道刀影化过,在她后背留下血痕。 长鞭卷住萧离,南风咬牙往上一提,缓了缓下坠的力道。然后用力一拉,自己猛然下坠抱住萧离,两人一起跌进雪窝中。 “你疯了。”南风照他胸口打了一拳。 “你快走,他们不会杀我,他们要活的我。”萧离清楚知道这一点。 南风却知道:一旦神宫十三骑抓到萧离,必然是将他交到耀辰手里,那结果必然是生不如死。 神宫十三骑这时也跳下山壁,将两人团团围住。 南风后背的刀伤渗出血来,白衣染成点点红色,如同寒风中的梅。她大叫着:“我跟你走,我跟你走,你救他……” 寒刀回身看向影子,只见影子挥手,一道细不可见的丝线从他袖中飞出…… 寒刀忽地想到了什么,喊一声:走!同时飞身而起。 丝线又长又细,细到不可见,长的似乎可以拿来放风筝。丝线绕着寒刀飞了一圈,寒刀半空中转身落下,惊恐地看着影子:“雪蚕丝!” 鬼爪老三听到雪蚕丝三个字,神情立变,转身奔逃。影子另一只手扬起,一束雪蚕丝飞出,恰好十根。雪蚕丝虽然又细又轻,但速度奇快。眨眼既至,穿透胸口,刺穿心脏。只是雪蚕丝极细,刺穿心脏并不至死亡,只是十人皆都不能动弹,直直的站着。 寒刀看着影子,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想不到,竟是传说中的雪蚕丝。”说完这句话,眼睛一闭,上半身轰一下倒在雪窝里,下半身却还直直站着,原来他早被雪蚕丝拦腰切断下半身。 影子终于长叹一声:“想不到,还有人记得。”一缩手,十根雪蚕丝瞬间飞回袖中,原本站着的十三骑缓缓倒下去…… 梁河看着寒刀分成两截的身体,想不到神宫十三骑不过盏茶功夫,只剩下他和项小城两个人。 十一个人,十一个只差一步就是还虚境界高手的人,竟然死的如此随便。雪地是平的,除了脚印,看不出任何打斗的痕迹。这才是最可怕的,它表示这十一个人临死之前,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即便是天榜高手,也不该有这样的能力。 项小城抱着长枪,对梁河说:“你现在是否庆幸,庆幸我们两个人还活着。” 梁河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同意项小城的看法。 项小城又说:“我们怎么办?” “回去。” “怎么向二执事交待?” “实话实说。” 耀辰睁开眼,双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功力已恢复六成。想起胖屠偷袭他那一刀,即便自己全力防备之下,也未必躲得过。他记起小的时候,有一次和渊月偷跑出去玩,恰好遇到渊后。渊后很生气,然而却说:“算了,即便你们日夜苦练,终究比不上他。” 他当时好奇的问:“谁?” 渊后说:“水月家的小胖子,他必是你们这辈人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他当时很是不屑,因为他和渊月一天欺负小胖子三次,其中两次把他打的抱头鼠窜,逃到林中。 但是今天,他不得不信。 “他真的那么厉害,神宫十三骑也拿不住他。” “是呀老师。”苏怜把前后如何围堵萧离,如何被他逃脱,如何追捕他,如何又被他逃掉,绘声绘色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耀辰冷哼一声:“不用担心,我亲自动手。” 苏怜激动叫道:“好,我去叫阿姨。” 耀辰拉住她:“不要对她说。” 十八里铺的老大,客栈的老板,小酒馆的掌柜——陈生。萧离再看到他时,已不能确定他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 陈生端起一碗酒放到萧离面前:“喝酒,我自己酿的。真想不到,我们这么快能再见面。” 萧离说:“我也想不到,小小酒馆下面,竟然另有一番天地。”他被影子带到十八里铺,进入一家酒馆。他认得这家酒馆,就是陈生请他喝酒那家。 影子按动机关,酒馆地面现出一个地道。萧离下进地道,禁不住震惊。他本想着,无非就是地下室或者像苏家那样的地下牢房。然而完全出乎想象,是一座地下之城。 陈生笑:“兄弟不在江湖,当是没听过那句话——纵横十八里,有天也有地。屠刀放得下,我佛自在西。倘若十八里铺,只是地面上那一街铺子,一家客栈,除非大智禅师亲身坐镇,不然哪来的这么大的面子。” “我的那个同伴呢?”萧离问。 “他还在客栈里大口喝酒,大被而眠,无需担心。” “我问的不是萧萧。” 陈生说:“花惜姑娘也好的很。我已特别交待过,只要她在十八里铺一天,保她一根秀发也掉不下来。” 萧离说:“我说的是那个和我一起来的,背后受了伤的姑娘。” 陈生把桌上的酒向他推了推:“前有花惜姑娘,后有苏家小妹。我知道对于男人来说,金钱,权利,女人,每一样都极具诱惑力。若是让你只选择一样,你会选择什么?” “为什么要选?只有弱者才需要选择。强者,只会想要拥有一切。” “如果非选不可?”影子不知何时出现,他像个可怕的幽灵。 萧离看到他,眼神坚毅起来:“我选择眼前。” 第48章 七月手札 跟着影子,走在十八里铺的地下城。萧离这才看的清楚,难怪地下建筑能有如此规模。看四周样子,应该是个天然的地下岩洞,其间一条小河静静流淌,想来是地下暗河千年万年的冲击,才能造就如此奇观。 虽在地下,光线却没有想象中那样黑暗。地下城的格局和地面上的十八里铺也差不太多,当中一条主街,两边是木质联排的屋舍,尽头同样一间小楼耸立着。主街的两边摆着许多地摊,摆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刀剑,毒药,护甲,甚至还有各门派的秘籍。 萧离看到一个摊位上摆着《大涅盘经》,摊主见他驻足停留,便说:“小兄弟看一下,佛家秘典,可一举入合道成就一代宗师。”萧离翻了两下,和自己所修习的没有太大区别,同样也是少了后两式。心想还以为《大涅盘经》是多了不起的功法,原来也是地摊货。 “走!”影子催促他。 萧离跟上去:“你要带我去哪里,是见南风?” “是。” “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影子没有回答,直走到街尽头的小楼。 “进!” 萧离推门进去,影子跟在后面把门关上。屋内红烛……照的通亮,温度也比外面高了许多。当眼一张很大的榻,南风趴在上面,后背裸露着。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正拿毛巾擦拭着后后背的刀伤…… 萧离嗷的一声,脚底的血也冲到了头顶,整个人刷一下就扑了过去。将要扑到榻边,影子的手已按住他肩膀。如山般的重量压下来,萧离立马支撑不住,单膝着地,跪在地上。 男人看也没看他一眼:“刀伤不重,只是刀气入骨,就算好了也要留下好大一条疤。”声音沧桑低沉,应该已经有些年纪。他轻轻抚摸伤口周围的肌肤,南风眉头皱起,显得很是痛苦。 “放开他!”萧离大叫,却被影子一只手压的动弹不得。 男人第一次回头看他,那面具正面白色,只有眼睛部位两个小洞,鼻子和嘴巴都只是一个黑点,一眼看上去显得十分诡异。 “放开她?”男人语气中全是蔑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拉起衣服盖住南风裸露的后背:“还是你有什么资本,可以让别人听你的话。” 萧离早愤怒到极点,骂一声:“操!” 空灵一式把周边天地之气尽数强纳入体,啊的一声大叫,就要硬站起来。膝盖刚离开地面,影子稍加用力。噗的一下,又跪在地上。体内将要爆发的真气,竟被影子全数压回体内。这一下实在承受不住,嘴角,鼻腔全冒出血来。 男人摇头:“她,属于我,你不配。一个男人,让女人流泪已经是个错误,何况是流血。” 萧离紧咬着牙,这时南风痛苦的发出沉吟声,梦呓般的叫着:“萧离……” 男人冷哼一声:“你终究忘了自己是谁。”他是对南风说的:“也忘了我是谁。” 萧离叫道:“你究竟想干什么,要命还是要钱,他妈的说个清楚。” 男人说:“我要的,你给不了。” 萧离冷笑:“别装了,不图点什么,用得着这么麻烦把我弄过来,杀了我就是了。” 男人摇头:“你也并不是太聪明。要知道,如果要一个人痛苦,那么就要让他活着。就像我对你,或者对南风。” 萧离本是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此时他忽地双膝跪地:“说吧,你想要怎样才能放过我,或者只是放过南风。” 男人想了想:“她本就属于我,但却为了你想要离开。我实在不知道你哪里好,但我可以尊重她的选择,你也要证明你有那个资格。” 萧离苦笑一声:“何必绕这么多圈子呢,你想要什么,我的命?还是想让我为你卖命?” 男人摇头:“我连你体内的血玲珑都不在乎,你觉得我会想要什么呢?” 萧离一惊:面具男连这个秘密也知道。看了他和南风真的很亲密,否则南风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的。 男人走向南风,伸手抚摸她的长发:“我可以让她离开,但你要付出代价。” “说。”萧离知道:只要有代价,就有挽回的机会。 “我需要圣京大悲寺里藏经阁中的《七月手札》。”男人说:“带手札回来,也许你可以带她离开。” 萧离看看影子:“这件事,为何非要是我。” 男人说:“不空和尚不是邀你去圣京么,他就住在大悲寺。他把《大涅盘经》的最后两式都交给你了,有着这层缘分,进入藏经阁拿一本普通的手札,想来并不困难。” 他连这个也知道?萧离忽然觉得这个白色面具不但诡异,而且让人恐惧。这件事情,除了他和不空和尚,就只有九公知道。 “不行!”南风忽然醒了,苍白面容,痛苦表情,急切的语气:“不能去!” 男人说:“他总要付出代价。” 萧离还没来得及说话,被影子一把抓住脖子,顿时全身气力皆无,连话也说不出来,然后拖死狗能一样拖了出去。 南风痛苦的皱着眉头:“为什么,你知道大悲寺是什么地方的,你如果要就自己去,为什么要让萧离去。” 男人蹲下身子,低头看着南风:“没有人比他合适,从我决定那一天,他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他只是一个不知名,不知姓,不知从何而来的人,你要为了他毁了我多年的心血。” “没有,没有……”南风更加痛苦:“一定能想到别的办法。” 男人猛抓住她的伸手,牵扯她的伤口,痛的南风呻吟一声。 “看看我,看看我吧。”男人有点激动:“过去,现在,将来,我才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重要的人。你不要逼我,逼我让你在萧离和我之间做选择。无论你怎么选择,你该知道我会做什么。” 南风无声的落下眼泪,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小酒馆。 影子把萧离一把仍进角落。他顿时有了气力,窜起来就要再钻入地道。影子身子一晃便挡在他面前,护体真气爆出,把萧离震的撞到墙上。 “当你无力回天,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命运臣服。”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影子说这么长的话。 臣服这个词未免太高雅了。他不是臣服,而是屈服。他不知道面具男和南风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很清楚南风已成为威胁他的筹码。以他的个性,即便用死亡都无法威胁他。 可是南风,南风是个例外。因为今时今日,不管以前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穷是富,是贵还是贱,他今天唯一拥有的就是南风。 影子坐下来,陈生立刻端了碗酒到他面前。只见他没有动手,只是深深吸了一下,碗中的酒化作一条水线进入他嘴里。 “有些你父亲的底子。”影子说。 陈生说:“会越来越像的。” 影子看向萧离:“此处离圣京三千余里,你要快一些。” 萧离说:“以你的修为,偷一本书应该不是问题。” 影子说:“我的修为,不足以进入大悲寺为所欲为,只能抵得住胖屠。所以我劝你不要想着去找胖屠解决问题,况且现在你也找不到他。不空和尚很看得上你,况且你也不笨。聪明的人做起事来,总是容易得多。” 萧离确实有去找胖屠的想法,看来此路不同,影子的话并不是在骗人。 屈服吧,只有这一个选择。萧离走来坐到影子对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七月手札》什么样的,我总该知道我要找的是个什么东西。” “既然叫手札,自然是书信。”影子说:“是本书信的合集,封面上就写着《七月手札》四个字。我记得它放在藏经阁向南角落最高的架子上,很容易找。” “这么说,你见过,为什么不带出来?” 影子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问这么多愚蠢的问题。而是快些动手,快些回来。因为即便你能等,别人未必等的了。等你拿到手札,还是这个酒馆,我自然会来找你。”他站起来,身形一晃如鬼似魅般的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说的很对,管他什么是什么,为了南风去干就是了。萧离猛地站起来,哪料到身形一晃差点没摔倒。 陈生赶紧扶住他坐下:“兄弟,事情再急切,也要先养好伤。” 他本就身体有伤,方才被影子按那一下,更是伤到根本元气。 “我去叫花惜姑娘过来。”陈生说。 萧离说:“叫她做什么?” “当然是照顾你,难道你以为我会照顾你。我是个男人,男人是不会照顾男人的。” 萧离无语,他和花惜并不是陈生所想的那种关系。为什么世人在想到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时候,总是会联想到那些事情呢。难道,男人和女人除了床上那点关系,就不能有别的感情。 “好吧,兄弟。”陈生说:“男女之事我并不太多,但我还是劝你,等伤十足的好了才能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圣京三千里,一路之上并不那么安宁。” 萧离说:“多谢,我想问一个问题,却不知道是是否该问。” 陈生说:“该与不该在于你,是否能回答在于我。” 萧离说:“放心,我不会问那人是谁。我想知道的是《七月手札》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相信像他那样的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不一般。” 陈生沉吟片刻:“这个,我可以回答。你先养着伤,我去查一下。”说完按下机关,独自钻入地道进入地下城。 萧离深吸一口气,疗伤确是眼下要紧的事。可是他静不下心来,一闭上眼睛就是南风痛苦的神情和那个恐怖的面具。面具之下是怎样的一张脸,尽管那人说话声音低沉苍凉,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一定在哪里听过他说话,说不定还真是认识的人,不然为何要带一张那样的面具呢。 他有记忆以来,从未出过太平镇,如果这人是认得的,那么一定是太平镇的人。 他把自己认得的所有人一一回忆一遍。 认得的人本就不多,抛开女人,男人就更少了。从九公,胖屠,莫雨修,衙门捕快…… 凡是叫的上名字的人,他一个一个回忆,但每一个都不像带面具的那个男人。可那男人说话的声音真真切切的熟悉,可能有过一面之缘,曾经擦前而过,所以才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那么这人如果是在太平镇,且看样子和南风关系颇不一般。 两人都在太平镇,又是久久相识。但有一点他想不通,南风与他朝夕相处,一个屋檐下,一间院子中,多少个日日日夜夜,南风若有个相熟的男人,又怎能瞒得住他呢? 或者相识更在,是在把他从雪山背回来之前的事。但那个时候她才多大,也不过十七岁而已。胖屠那么紧张她,怎么会没有察觉她的生活中出现一个这么可怕的神秘人物呢。 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机关响动,陈生回来了。萧离这才发现,自己只是觉得一走神的光景,却已夜色朦胧。 “兄弟,查了老半天,终于找到你想要的了。”陈生坐下来,先倒一碗酒一口喝下:“确实不错,《七月手札》确实是本书信集,原本并不在大悲寺,大悲寺落成之后,大智禅师来此主持才带了来。” “这么简单?”萧离有点不信,若是真真没简单,何必废那么大功夫。 陈生说:“当然不是,手札不是大智禅师的,是别人写给大智禅师师尊的。你可知道大智禅师的师尊是谁?” 萧离摇头。 陈生说:“大智禅师和不空大师乃是同一个师尊……” “不空三藏。”他听不空和尚说过。 陈生点头:“手札便是便是写给不空三藏尊者的书信。” “尊者?”萧离问。 陈生说:“不空三藏是佛们一代大德,传说修至佛门所谓大罗汉境界,世人便以尊者相称。” 萧离想了想:“我还是不明白,即便如此,手札也是别人写给他的书信,又能有什么特别的呢?” 陈生颇有些神秘,压低声音:“如果你知道是谁写给他的,你也会很想知道信上究竟写些什么。” “是谁?” “金刚无畏。” 第49章 月亮和她 陈生早料到萧离不会知道金刚无畏是谁,颇有些得意:“据闻百年前佛门中出了四个了不起的人物,一个是尊者不空三藏,一个是尊者金刚无畏,还有两个极其神秘,至今无人知道是谁。金刚无畏修大金刚神力,而至大罗汉境。当时公推天下第一,然而忽然消失。据说消失之前的一个月,曾书信给不空三藏,据说书信之中是他毕生感悟,不空三藏便是在这书信中领悟玄妙,终至大罗汉境界。因为所有的信都是七月间收到,不空三藏便将其合辑,名曰《七月手札》。” 萧离想起独孤无我的话:“都是据说,就是没有根据不知道真假了。” 陈生说:“既有本,则有因。无风不起浪,无贱哪有淫。兄弟,所有的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只在于几分真假罢了。不空三藏圆寂,手札便传到了大智禅师手里。想一想是有几分道理,大智禅师的修为恐怕和手札脱不了关系。” 萧离沉吟不语。 陈生又说:“大悲寺是天朝第一大寺,大智禅师虽然久在外游历,但寺中高手如云。况且有不空大师主持,又是在圣京,我想就算天榜三十六名高手联手,也是有去无回。” 萧离叹一口气,还没开始,已经被他打击一点希望都看不到了。 陈生说:“兄弟也不要太气馁,强来不行,还可智取。我已经替你谋划好了,你就假装出家,他们肯定不防备自己人,有个一年半载,混的自然熟了,说不定能有下手的机会。” “这倒是个办法。”萧离说,心里却想:什么鬼主意,一年半载那么久,连孩子都能生出来。 陈生拍拍他肩膀:“我给你留了间房,你去休息养伤吧。我们相识不久,却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若是天涯无处可去,不要忘了,十八里铺有我这么个朋友。” 无论这话是真是假,听起来却是满暖心的。 陈生又说:“房间在客栈顶楼,右拐到尽头,旁边我安排了花惜姑娘。她虽然出身不好,但你我江湖儿女,这些本就不在乎。” 萧离一阵头大,花惜这小妖精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女人的嘴果然不但信不得,也不严实。 长街寂静,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响着。前夜,他还被神宫十三骑追捕,落荒犹如一条野狗。现在虽没了神宫十三骑,却是连狗也不如了。 天边挂着一轮好大好圆的月,月的周边一层好大的白色光晕。这是大风将起的天象,边疆的风,最疯狂的时候,能将穿着长裙的姑娘吹到醉汉怀里。若是大雪刚停,地上的积雪全被卷到天上,那景象就像世界末日一样。 月中仿佛一个翩翩人影,萧离想起一个美丽的传说,关于一个美丽的姑娘的传说。在他想象的时候,翩翩人影仿佛一下从月亮上飞下来,飞到他身边…… “怎么是你?”萧离讶异。 “你该庆幸是我先找到了你。”渊月说:“跟我走!” 萧离听了一股心酸涌上心头:“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让我跟他走,我是唐僧么?” 渊月并不知道唐僧是谁,她也不需要知道。上前拉住萧离手臂。 陈生靠在门口,渊月飘然仿佛从明月中落下时,他也看到了。 “姑娘,这里可是十八里铺。” 渊月看他一眼,眼神凌厉,月光在这一瞬间也暗淡下去。 渊月说:“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想带他走,只是让他跟我走。”她用同样的凌厉的眼神看向萧离。 萧离低下头:“好吧。”一系列挫败之下,他连象征性的反抗或者精神上的不屈也已失去。 渊月就那样拉住他,轻轻一跃,消失在月亮之下。 陈生自语:“年纪轻轻,却有着天榜高手的实力,会是什么人呢?” 渊月拉着萧离,脚不沾地的在夜色中飞速狂奔。 今晚,夜色如水,月华如练,饶是如此萧离竟分不清是往哪个方向的。他本就很少走出太平镇,对太平镇周边地形毫无印象。说来确实有点可悲,不过正如养在笼中的鸟一样,若没有感受过天空的自由,又怎么会知道困在笼子里的可悲。 忽然觉得身体往上升,这才发现渊月拉着他正在攀爬一座极高的山峰。山峰陡峭,积雪整座山包了起来。 这是太平镇向西的那片绵延的大雪山。 日间南风本就是打算带他跃过雪山,远走高飞。渊月也有这样的意思,只是太巧了些。 雪山越来越陡峭,几乎是笔直的。此时,不能低头往下看。萧离知道,那将是让人心软的高度。渊月已经不能仅凭一只手往上继续攀爬,她抽出软剑,在山壁上一点,软剑弯曲弹直,借着反弹的力道,两人像荡秋千一样,斜着向山巅飞去。 许是太高的缘故,寒风凌冽,呜呜的风声荡漾在群山之间。 两人终于到了山巅,山巅之上除了雪还是雪,寒风像刀子一般刮着皮肤,只是一瞬间,萧离就觉得嘴唇发干,身体的水分要被寒风带走似的。 渊月挥袖出去,一阵狂暴劲风,把山巅积雪全都卷飞到山下。原来山巅的面积并不很大,也就比他家院子大不了多少。先前看到的那么大的地方,不过是积雪冻了起来。 “没了雪,也免得你不小踏空掉下去摔死。”渊月说。 “你想的真周到。”萧离说:“只是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这么高的山峰,冻也冻死人了,若要说话不想被别人知道,有的是地方。若是要做事,在这地方,我想不会有一个男人有那么猛。” “做什么事?”渊月显然不明白:“我让你在这里待着。” “待在这里?” “是。” “你疯了?”萧离觉得他指定是疯了。 渊月一把揪住他衣领,轻轻用力,便使他双脚离地:“以后不许这样跟我说话。我是为你好,耀辰已经出来寻你了,你连神宫十三骑的追捕都无法摆脱,就更不要说耀辰了。耀辰不会想到你会在这里,等到耀辰寻的远了,我会来带你回去。” 萧离一下懵了,挖个地洞躲起来,也比这山巅上好。他说:“大姐,这里要冻死人的。” 渊月揪住他衣领,把他举得更高一点:“不要叫我大姐。” 萧离低头看她,这才发现她额头伤疤不见了,被一个燃烧着的火焰似的花钿遮了起来。 怪好看的。萧离心想,嘴上却说着:“好吧,妹妹,这里真的会死人的。” 渊月一松手,萧离整个人掉下来。被她抓住衣领,拎着走到山边:“我应该扔你下去。” 萧离顿觉山风如刀,从裤管直吹上来,忍不住全身抖了两下。他熟悉这感觉,以前只有撒尿十分尽兴痛快时,身子才会这样的抖。脚下万丈深渊,像一张巨兽的大嘴想要吞噬他。 “不要开玩笑了。”萧离声音带着祈求,他确实有点怕。恐惧是人的天性:“你让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你可当心点,我衣服质量没那么好。” 渊月冷哼一声:“叫阿姨。” 萧离说:“行的,行的。不要说阿姨了,叫妈都可以。” 渊月冷哼,把他甩飞出去。萧离啊的一声撞在石壁上,全身每一段骨头都在痛。渊月走到他身边,伸手捏住他下巴:“你最好乖一点,我没有耐性跟你玩。也没有耐心去愧疚多久,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若不是她说话冷冰冰的,萧离会以为她是在调情。 月亮那么大,好像就挂在山巅上,就在他们头顶。 萧离说:“但这个地方真的会死人的,在饿死之前就会被冻死了。” 渊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一天一粒,一个月也饿不死你。” 萧离拿在手中,瓶子上还有她身体的余温。只听渊月又说:“以你现在的修为,运功相抗,再冷的天也冻不死你。我想顶多半个月,耀辰在太平镇周边找不到你,就会向别处寻找。我会设法将他引的远远的,到时候再来接你。不要想着自己溜掉,你要么跳下去摔死,要么长一双翅膀出来。” “如果你不来呢?” 渊月一愣,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我不来,你就熬到山间的雪化掉了,自己爬下去。” 萧离无语,苍天知道什么时候雪会融化,何况这么高的山,雪总是融化的很慢。他看过这片雪山,有的一年四季积雪,终年都是白皑皑的…… 渊月说一句:“走了!” “不要走!” “做什么?” “陪我说说话好么?” 渊月一下就心软了,心想:可怜的孩子呀。 萧离盘膝坐下来,山风呼啸。他把脖子缩起来,渊月看的有些心疼,安慰他:“我把耀辰引向西楚,那里神宫势力最弱。然后回来把你安顿好,再想办法解决你体内的血玲珑。即便真的无解,我也会带你回天都,为你求一线生机。” 萧离看着她:“我不是个小孩,如果那是个好办法,你直接让耀辰带我走就是了。何况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即便如何困难,也非做不可。” 渊月叹息一声:“你或许不知道,血玲珑在你体内,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当然知道。”萧离说:“不就是被吸尽血气,然后变成一具干尸,说的挺吓人的,你亲眼见过?” 渊月摇头:“血玲珑遗失很久了,据说当年曾经废了好大力气寻回,然而再次遗失。现在想来,当年你母亲小雅叛出天都,也把血玲珑一同带了出来。” 小雅?萧离心里想:那就是南风的母亲了,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南风有几分和她相像呢? 他想到南风,就想到那个诡异的面具男。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关系呢,他突然感觉更加的冷了。 渊月接着说:“她是个多么听话和懦弱的孩子,有胆偷了血玲珑跑出来,一定是胖子怂恿的。” 胖子自然就是胖屠。 “他从小就奇怪,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我们私下都说他不是水月一族的,因为水月一族没有像他这样丑的人。男的英俊帅气,女的俊俏可人。你看他今天的样子,哪一点像水月家的人。” “基因突变吧。” “什么意思?” “就是生下来是个畸形儿,不是父亲有问题,就是母亲有问题。” 渊月自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父亲已战死了,母亲是谁没人知道。这才是最奇怪的,连水月家的人也说不清楚。偏偏这个怪胎能和小雅玩在一起。下次见那个死胖子,我定然问清楚。” 萧离忽然很想去找胖屠,若是胖屠出手,十八里铺未必不能硬干一下。但想到那个可怕的影子,而且面具男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他又想:胖屠看着南风长大,说不定他本就知道南风和面具男的关系,也知道面具男是什么人。 算了,所有人都有秘密。他想到这里,反觉得渊月是最单纯的人了。他看着渊月,额头原本伤疤的地方,那个仿佛燃烧着火焰似的花钿,好像突然有了某种特别的激情。 渊月微微一笑:“好看吧,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萧离想了想:“是花惜?” 这下渊月倒错愕了:“你怎么猜到的?” 萧离说:“这玩意儿,我所见过的也只有春风楼的姑娘在用。清白人家的女子,不会有这样妖艳的装扮。你自然不可能和春风楼有什么交集,花惜在苏府待了那么久,最有可能就是她了。不过这样子,人家很可能以为你出身风尘呢。” 渊月笑了下,尽显小女儿神态。她有时候是挺吓人的,但更多时候让萧离觉得很轻松,尤其是现在。 “你,年纪真的很大了?”萧离忍不住问。 渊月绷住脸:“我是小雅的姐姐,也就是你的阿姨。你说我该多大年纪?” “保养的真好。” 渊月想:小雅也许从未提过天都是个什么地方。 渊月觉得这孩子说话又有点怪起来,于是说:“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多久?” “半个月足矣。” 渊月转身就走,萧离突然拽住她袖子:“能抱我一下么?” 渊月就要发火,但看萧离一脸诚实,满眼的悲苦。女人天生的母性散发出来:好可怜的孩子。转身抱住萧离,心里想:小雅,我该怎么救他呀。若是救不了他,你会更恨我么? 想到小雅,心中不禁戚然,转身飞下山巅,身后传来耀辰咆哮的声音:我可以抱你么,爱人…… 第50章 血玲珑的来历 渊月离开的第五日。 萧离站在山边,伸脑袋望下去,脚下白雾缭绕,一眼看不到山脚。山峰陡峭笔直,又全是积雪,想要爬下去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此时伤已好了,且感觉又有精进,也不敢夸口能向渊月那样来去自如。 “如果纵身一跃,落到半山,再来一个鹰击长空,然后就像大鸟一样滑翔……” 萧离自言自语,孤独寂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说话的人。哪怕现在有个哑巴能听他说两句,那也是种莫大的心理安慰。 他又往山脚看了一眼,穿过缭绕的白雾,心里不禁一阵慌乱,恰好一只苍鹰从雾中翱翔而过,又自语道:“连这家伙都不能飞跃山巅,何况我还没有它那一双翅膀,天呀,真要等渊月回来?” 他现在已经不那么确定,渊月究竟是在救他,还是在惩罚他。 山风吹过,嘴唇已经干的起了好几层皮,伸手在山边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含化了,一股冰凉直入腹中,身子被激的缩起来。靠着石壁坐下来,又是煎熬的一天。也许等渊月回来,自己已经疯掉了。 “啊——” 他用尽全身力气嚎叫,心中的郁闷丝毫不减。整个人猛地跳起来,运起空灵一式,山间白雾随着天地之气搅动,被他吸到山巅,那景象仿佛瀑布倒流…… 人无聊到极致,真的会疯掉。 白雾在山巅旋成一个圆,被天地之气压缩的越来越小。萧离几乎将所有功力发挥出来,这几日他都是这么干的。当身体被掏空,整个人软倒在地上,那种郁闷无聊的感觉才会减少一点。 白雾形成一个团,他忽然生出奇怪的想法:也许极致压缩,这白雾会变成一团雪。于是拼了命的凝聚天地之气,白雾团越来越小,终成一个球状。然而即便真的人定胜天,也不会是现在的他。 那白雾轰的一声炸开来,声波传开,山间积雪有一处轰隆隆的滑到山下去,萧离也被震的一头撞在石壁上,就此晕厥。他终于达到目的,再不会感到无聊。只是晕厥的前一刻,还很清晰地骂自己:疯子! 人晕过去了,意识却还有些清晰,迷糊之中,听到有个狂嚎的声音:起…… 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血色一样的天空,又进入了那个幻境。漫天黄沙飞舞,化作一条条巨龙冲向天空,扭动着巨大的身躯,咆哮着阵阵龙吟。天空一下变成黑色,伸出无数黑色巨爪。 巨爪抓住冲向天际的飞龙,旋即化作黄沙坠落,天空重又恢复成血红色。 萧离看到独孤无我长发飞扬:“你搞不死我的……”只见他漂在半空,反手一抓,那条血染的红色大河,好似被他一把抓了起来。大河如一条长鞭,被他握在手中,抽向天际。状如,萧离不禁为之震慑。 天空重又变成黑色,显现一个巨大的龙头。独孤无我手握长河,一下抽过去。黑龙张口咆哮,一嘴咬过去。长河忽转绕了几个圈缠住龙头。 独孤无我大喝一声:“你给我下来吧……” 他人往下坠,黑龙一声咆哮,显得极其愤怒,这时天空一阵波动,遥远的地方显出龙尾。龙尾摆动,幻境世界立刻狂风骤起。卷起黄沙犹如一座巨山撞向独孤无我,长河碎落,独孤无我被震落而下,半截身子埋进黄沙中。 天空重又恢复血色,幻境重又恢复宁静。 独孤无我神情落寞,爬着把下半身从黄沙中拔出来,仰脸躺成个大字,望向血色的天空,双眼之中充满不屈与倔强。忽地坐起来,怒冲冲看向萧离:“都是你小子,我杀了。” 他抓起一把黄沙投过去,黄沙竟如一杆长枪,伴着龙吟声飞射而来。萧离早就预防着疯子,双手一圈成圆,周边黄沙骤然聚在他身前化作一个旋转的圆盘。两相撞击,萧离整个人被震飞出去摔落在黄沙上。只觉得气血翻涌,想要吐血的感觉。想不到幻境之中,感觉却是这么真实。想不到独孤无我随意一招,却有这么大的威力。 独孤无我怔怔看着萧离:“呵呵,奇哉怪也。”也不见他如何跳跃,只是身形一动,人就已站在萧离面前:“小子,你当真不是天都之人?” “我早跟你说过。”萧离心想:不知道在幻境中被搞死,会不会就真的死了。幻境也是蛮好,起码有个人说话,比在雪山之巅一个人无聊郁闷强的多。 独孤无我好像很兴奋:“早些时候并没有看出来。《大涅盘经》空灵一式,能修到这一式的,又怎会是天都的人。是谁教你的?” 萧离几天不说话,话痨的劲儿也上来了:“不空和尚。” 独孤无我听了摇头:“扯淡,他能有这本事,《大涅盘经》修习不易,若没有绝世高人指导相助,修习不到一半,就被天地之气涨死了,还能让你活到现在。小子,我懂很多的,想骗我……” “没人骗你,事情是这样的。”萧离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听众,便将事情始末说书一般的讲了出来。说自己如何被南风南风救回太平镇时,独孤无我神情略异,说到得了怪病,求医不治,辗转寻到九公。独孤无我神情悲伤,竟有些想要抽泣的样子。这哥们也太能共情了。 之后说到九公教他修习《大涅盘经》,后又遇到不空和尚赠他空灵和寂灭两式。 独孤无我惊道:“寂灭一式也在你手里?” 萧离说:“被九公拿走了,但我记在脑子里。”他指了指自己脑袋,然后又讲起耀辰怎么重伤自己,渊月怎么暗暗相助…… 独孤无我感叹道:“全是旧相识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嗯,不管了。那么你是怎么得到血玲珑,却又和血玲珑合而为一呢?” 萧离将前前后后说了,独孤无我急切问:“南风从何处得来的血玲珑?” 萧离把渊月的话说给他听。独孤无我一屁股蹲在地上:“原来是这样,我是个不祥的人……”他疯了似的,一边嚎叫一边狂奔,整个幻境世界像是要沸腾,黄沙飞起来遮住血色的天空。 等他停下,安静下来。萧离试探着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么?”他看独孤无我的神情,傻子也猜到,他必也是牵扯其中的人。 独孤无我却沮丧的说:“我是谁又能怎样,被困在这里,终究逃不过消陨,只是或迟或早的问题。你也一样,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修成寂灭一式,将血玲珑彻底消灭。可我所知,佛门自古以来,便没有一人能修成这一式。” 萧离说:“渊月说了,她也许有办法,或者带我去天都……” “哈哈……”独孤无我一阵苦笑:“你可知道血玲珑的来历?” 萧离要有,独孤无我接着说:“道家有言:载营魄抱一。营是血肉,魄是神魂。营魄抱一才是完成的人,你看我。” 萧离只见独孤无我忽地变得模糊,然后又变得透明,之后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我现在的状态,便是魄。我和你一样,也不知为什么,竟能和血玲珑合而为一。可我的的确确不是天都之人,更不是渊氏一族的血脉。说来也是很巧的事,那年老师将我从大雪山救回,我醒了之后也和你一样,过往的一切记忆全不见了。” “这么巧的?” “若不是听你说,我也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当年血玲珑融入我体内,借我的精血滋养,变得犹如魔物。好在我当时已是神游境,舍却身躯,不再助它成长,可我的魄也被它困在幻境里,人岁月消磨。” “我也不知道这一困,是漫漫多少岁月。我也终于明白血玲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它也和我一样,是个魄。” 萧离不禁惊愕:“魄?那么它也是有意识的。” 独孤无我说:“我曾在天都看过记载,说上古有世代,纵横天地。我想什么哪里是什么,只不过是上古灵兽,通天地之灵,纳天地之气,只是其间发生了不可想象的天地异变,导致陨灭,之后才有了人类这个原本弱小的物种称霸天地。但人类有灵,有着许多修行法门,这法门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留下来的。”萧离猜测。 “无论佛家所谓罗汉境界,道家所谓真人境界,其实修行的法门和天都的本质没有太大区别。就本质上讲,皆是炼精化气,炼气还虚,炼虚合道,合道神游。试想一下,倘若一个上古巨兽也有了神游境界,在那一次天地异变之时,他不得不舍却身躯……” 萧离明白了他的想法:“那它就会像你一样,神游物外,以魄的形式存在。” “血玲珑就是它的魄,而它就是一条上古巨兽——黑龙。” 独孤无我指向天空,天空一阵扭曲,一个巨大的龙头的影子隐隐浮现。 “只是它太强大了,能将魄实质化。”独孤无我说:“千万年以来,它以人为媒,吸食天地之气养魄。天都之人,却以为它是神明,可笑至极。若是神明,就要随着什么时代覆灭才对。” “你这想法,太过于……”萧离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形容。 “这不单是我的想法。”独孤无我说:“第一个有这样想法的人本身也是要作为祭品的,只可惜这人天生倔强不屈,竟然叛出天都。最后还与天都为敌。后来他发现《大涅盘经》的最后一式寂灭,可将血玲珑彻底陨灭便投身佛门。只是他即便天赋过人,也没有修成《大涅盘经》,却也修的大金刚神力,而成一代尊者。” 萧离一惊:“金刚无畏!” 独孤无我讶异看着他:“不错呀,这些百余年前的密文,你竟也知道。” 他不是知道,而是第一次听到大金刚神力,便是在陈生提到金刚无畏的时候。 独孤无我长叹一声:“寂灭一式从未有人修成,即便是我老师。往事如烟呀。这许多年来,我越发觉得自己虚弱,终有一日神魄将消散。只到那日,我感觉到天地之气,我知道,血玲珑终于又找到了一个新的花盆。” 自己是个花盆。萧离心里一阵恶心,这和寄生虫钻进身体有什么两样。他仿佛看到一幕情景:自己躺在地上,全身爬满蛆虫,白色的蛆虫在他肌肉,筋脉,骨骼上肆意妖娆的扭动着身躯…… 独孤无我接着说:“也就是那一日之后,血玲珑也活了过来,它甚至想要吞噬我。可笑,它是神游,老子也是神游,真干起来,老子会怕一头畜生。” 萧离说:“我看你也并不占着优势。” 独孤无我说:“哼,我早舍却身躯,只有神魄存在,倘若没有这个幻境,早呗天地之气同化。如今在这幻境中和这畜生斗上一斗,也算死的不憋屈。何况还有你的?” “有我什么事?” 独孤无我大笑:“说了这么多你不明白吗,你也逃不过的。你只有两条路走,一是被血玲珑吸干精气变成干尸,而是像我一样,舍却身体,保留神魄。说不定我们两人联手,能彻底消灭这头畜生,破开这个幻境。” “然后呢?” “然后我们同归于天地,这本是每个人都逃不过的宿命。” 萧离深吸一口气:“你这话很能安慰人,人固有一死。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 独孤无我说:“也没有这么悲观,未发生的事,谁又知道呢。只是你现在还虚都不是,或者你根本没有机会到达神游。或者等你到达神游时,我早已彻底陨灭,到时候你只能重复我的悲剧。在这个环境中苦苦煎熬,直到下一个花盆出现。” “不要说了。”萧离惊惧,想一想都觉得恐怖:“不怕实话告诉你,无论哪条路我都不在乎,因为我未必能活到那时候。”于是将自己要去大悲寺,盗取《七月手札》的事讲了,他故意隐去南风的原因,隐隐觉得这人和南风有着某种联系。 独孤无我说:“你想要手札做什么?” “不是我想要,是别人想要。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我与不空和尚有些微的情分。” “嘿,把空灵寂灭两式传给你,这不是一般的情分。有人对手札感兴趣,有意思,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萧离问。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趣。”独孤无我说:“不要担心,我帮你一把。保准只要你开口,不空和大智两个和尚,乖乖的把手札交给你。” 第51章 天龙十八式 独孤无我讲这样的话,萧离有些不信。依陈生所说,不空和尚是高手中的高手,世间胜过他的人没几个。大智禅师更是人间巅峰,很可能已经修到佛家大罗汉境,成就尊者。独孤无我只是一个魄,没了身躯只能算半个人,说的难听些就是个鬼魂,能帮得上什么忙。 独孤无我看穿他心思:“你别不信,我叱咤风云之时,不空和大智也还籍籍无名。” “那你怎么帮我呢?”萧离问,心里却想:难不成你能冲破幻境? 独孤无我说:“我传你天龙十八式,这世上怕只有我一人懂得天龙十八式了。只要你使出天龙十八式……” “就能打败不空和大智。” “哼,除非是我,这世上怕也没有人能打败二人联手。” “那学了何用?” 独孤无我摇头:“孺子不可教。若是旁人,听到天龙十八式,虽未必知道他的威名,但既然从我口中说出,当知必是绝世之学。你的境界差那么多,随便一个合道境,看你也只是比三岁小孩强一些,何况不空和大智。我最后一次见大智,他已经是合道境。我也不知道隔了多少年,但可以断定,他最起码一只脚踏入神游,说不定已入了神游。别说你学了天龙十八式,就是天龙一百零八式,也不是他对手” “那这天龙十八式?” “当年金刚无畏以佛门绝学天龙八式成名,却总觉天龙八式不尽完美。”独孤无我娓娓道来:“那年他来拜访老师,谈及天龙八式,两人都有同感。两人闭关三个月,将天龙八式展为十八式,威猛绝伦。金刚无畏一举入神游,只是后来金刚无畏突然消失,无人知道他的去向。佛门中人也只是见过天龙十八式,却没有十八式的功法。亏得那时我还在老师身边,两人拆解十八式我看的十分清楚。所以若说世上还有谁会天龙十八式,我想大概只有我了。” “就是你方才使的?”萧离忍不住问。那飞沙成龙,手握长河的气势,确实威猛无比。 独孤无我说:“到我这般程度,信手拈来都是绝世之学,怎么会拘泥于招招式式。你学会天龙十八式,使给不空和大智看,你便说是金刚无畏的传人,他们哪会有不信的。《七月手札》本就是金刚无畏的书信,你身为传人,要取走手札,哪有不给的?” 原来他想法的关键是在这个点,确有一试的道理。 独孤无我站起来:“你修的《大涅盘经》是佛门秘典,就功法精意,犹胜大金刚神力。天龙十八式也正适合你,看好了,这是第一式:天龙怒!”只见他双手结一个奇怪的手印,身前黄沙飞起。 黄沙把他卷飞到半空,他双手前推,黄沙顿时化成巨龙咆哮而出,所过之处只觉得空间骤然压缩,天空也为之一暗,无穷之势直到远处一座大沙丘。那大沙丘被一吹而散。 萧离不禁暗叹:我他妈的。 天龙十八式,果如独孤无我所说,每一式都威猛绝伦,有捣天碎地之势。不说威力,仅是这声势就够吓人的。天空时而血红,时而昏暗,低沉的龙吟声嗡嗡不断。 “最后一式,大威天龙。”独孤无我整个人冲天而起,身形过处留下残影。半空中一条巨龙飞下,直冲那条淌血的长河。轰的一声炸裂,长河好像被一刀斩断,河水向四周沸腾着。气劲久久不散,长河出现一道两里多长的断带,直过了盏茶功夫,大河才开始流淌,恢复原先的样子。 独孤无我飘然落下:“老师曾经评价,天龙十八式是力之极致,金刚无畏以力正道,乃是佛门第一人。不过若是今天,我全盛之时,未必弱于他。” 萧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力量原来可以恐怖如斯。 “你看清了么?” 萧离说:“看清了,厉害。” “那耍一遍我看看。” 萧离无语:“看清不代表会,若是看一遍就会,那还叫什么绝世功法。” “哈,不说笨?”独孤无我很是不屑:“当年,我也只是看了一遍,听了一遍而已,便了然于胸,融会贯通。这天龙十八式之所以有此威力,一来天龙八式本就是无上绝学。再则是加入佛门大手印功法,两者相互呼应。将人精,气,神三而为一,引动天地之气……” 他把十八式一招一式的拆开给萧离讲清楚,再从头到尾分解其中关键:“这一式天龙怒,手施无畏印……这一式大威天龙,手施金刚印……” 幻境之中,时光流逝毫无感觉,因为它既无黑夜也无白天,没有月升日落,也没有饥饿严寒。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萧离终把十八式了然心间。使将出来虽没有独孤无我那样的威猛,却也像模像样,气势十足。 “真是笨!”独孤无我很是看不起他:“这么久了,也只掌握了七成,剩下三成怕是要等你实战之中去体会摸索,教是教不来的。要知道一样拳百样法,不同的人修为经验乃至性格都不相同,同样功法使出来也会不同,这样威猛绝伦的功法,倘让一个性情宁静致远的人去使,怕是五成威力也发挥不出来。” 萧离点头赞同,却忽然想到一事,问:“这么久?是多久了?” 独孤无我一愣:“我哪里知道,这里没有日夜,谁知道是一天还是一年。” “我该不会已经死了吧。”他把自己正置身山巅,忍受饥饿严寒的处境告知独孤无我。 独孤无我沉吟半响,说:“放心,你死不了。你是否记得,之前进入幻境时,都是什么情况。” 萧离想了想:“运气端坐,心静神清,几乎都是在坐忘之时。” “所以了,在你坐忘无我之时,因缘际会你才进入幻境。那么你想想,你都是怎么出幻境的?” 萧离想想了,摇头。 “你真有够笨的,每一次都是我要痛下杀手之时。” 萧离回忆过往:“有道理。” 独孤无我说:“你想血玲珑既然是个魄,就是像我一样是有意识的,他要以你为养,吸收天地之气。他现在寄生在你体内,又怎会轻易让你死呢。幻境之中危及你性命时,它会将你强行驱除出去。我想现实之中,倘若出现同样的状况,它也会帮你。” 萧离思索一下,觉得很有可能。自己几次危难之时,最后都能爆发出超出自身原有的能力。还有神宫十三骑中老三鬼爪曾刺穿自己一对琵琶骨,然而伤势却很快好了。如果都是血玲珑的力量,那就可以解释了。 他忽然冲着血色天空大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独孤无我大笑:“它是头畜生,能听得懂你的话。老法子,还是我来帮你吧……” 萧离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独孤无我隔空一掌劈过来,一团火焰击上他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只觉得胸口想要涨开一样,脑瓜子嗡嗡的疼。 “嗯——”独孤无我愣一下:“难道是我猜错了,也可能下手太轻了。”他呼的一下跃上半空:“大威天龙——” 血色天空剧烈晃动着,一股威猛无比的磅礴气劲自天空中一泻而下。萧离整个人被压那股气劲压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但觉呼吸苦难,一条黄沙巨龙呼啸而至…… 萧离阿的惨叫出声,顿感寒冷无比,高耸入云的雪山之巅,依然只有他孤独一人。 独孤无我是对的。 他赶紧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数着自己每一下心跳,心神渐渐沉浸于心跳的节奏,渐入忘我之境…… 直到觉得耳朵一通,睁开眼睛,然而却还在幻境中。 萧离心想:他也不是全对。 一支秃鹫站在他身边,方才就是这个大鸟在啄他的耳朵,想来以为他是个死人,要饱餐一顿。 他一睁开眼,把秃鹫也整懵了,生平第一次见到食物会反抗的。于是瞪大两只圆圆眼睛,偏着脑袋凑到笑脸面前。伸嘴就去啄他面门,萧离微微后仰躲过,伸手一推,骂道:“去你妈的!” 秃鹫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却还是很大胆,仍不飞走。晃着身子又走了过来。 萧离气的笑道:“你真是拎不清,我要把你拔了毛烤来吃。嗯,你也不用拔毛。嗯,你能吃么……” 秃鹫没有理他,扑棱一下翅膀,站在山边俯望远方。 萧离从怀中掏出渊月给他的小瓶子,倒出一粒绿豆大的药丸一口吞下。心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在幻境中时间并不长,可眼下这山间的雾也散了,渊月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呢。 秃鹫晃动着身子走过来,嘴巴啄一下萧离手中的瓶子。萧离百无聊赖:“你也要吃?”倒出一粒抛到空中,那秃鹫晃动身子,看准落点,张开嘴巴稳稳接住药丸。这药丸入口即化,秃鹫显然比萧离更明白它的珍贵处。 萧离心想:再试一次,去找独孤无我。重又静心凝神,用起观心之法,再一次进入忘我之境。 山巅之上,只有寒风呼啸,哪像烦乱人间易惹骚扰。那些修道大家,绝世高人,之所以都选择远遁深山,别有别的,只图一清净尔。 秃鹫知道萧离不是个死人,它不吃活人,这一点还是很有道德的。况且萧离那一粒药丸,药性猛烈,比吃一个死人还来的实在。它就呆在山边,任山风吹佛它没毛的脖子,心里一个字——爽。 夜来了,它看看萧离。这人怎么不动的?是要比不动么?一个人怎么能比得过它,身为秃鹫,它可以蹲在悬崖峭壁三天三夜。远比大自然里最有耐性的捕猎者,更加有耐性。 秃鹫微微晃动身子,然后闭上眼睛。又一个夜过去,白天到来,山巅的阳光更加刺眼。秃鹫睁开眼,它看看萧离,这人还没动。不得不佩服,但吓不住小爷。 又是一个夜,秃鹫看看萧离。实在有点熬不住了,但熬了这么久,现在放弃未免太丢人,何况也不饿。倒要看看一个两脚怪,怎么能比得上它这个天之骄鸟。 太阳升到天空正中央的时候,秃鹫实在熬不住了。它站起来,双腿已经有些发麻了,萧离还没有动。它看着萧离,感觉他应该已没有了呼吸。难怪动也不动,应该早就冻死了。这么冷的天,这么高的山,除了小爷这种天之骄鸟,哪有什么东西能活下去。 秃鹫晃动着身子走到萧离身边,一嘴去啄他耳朵。人肉的味道,它还记得,味道美极了。 萧离一声痛呼站了起来,看到秃鹫,气道:“你还在?怎么不灵了,还是无法进入幻境。”又看着秃鹫:“我明白了,你是想等我死了,好吃了我。呵——,老子命大着呢。”他掏出瓶子倒一粒药丸放入口中,又对秃鹫说:“你要么?” 秃鹫极其挫败,难听的尖叫一声,晃动着身子走到山边,伸开翅膀跳了下去。只见它也不挥动翅膀,借着山风之势,远远的滑翔出去,空中转了个弯飞向山脚。 萧离一拍脑袋:“我他妈真的是笨。”脱掉上衣,刺啦刺啦的撕开。冬天的棉衣都是皮制的。有钱人家虎皮貂皮,像萧离这样的实力,狗皮就不错了。两层狗皮把棉花缝在里面,冬天甭说多暖和了。有人说:公狗的皮是最暖和的,能把人烘出汗来。他的无疑是母狗的,因为从来没有那种出汗的感觉。 他见到秃鹫伸开翅膀滑到山下,顿时心中明亮。自己也可以的,做一个滑翔翼就行了。把里外两层狗皮撕开,绑紧在手上脚上。心里嘀咕:这样可以么?但脑海深处,分明有一个记忆告诉他:可以的,可以的。 若是不可以,我不该有这样的信心。他的心里想:说不定很早以前我就玩过这玩意儿,只是一时忘记了。就像游泳,你不记得自己会游泳,并不代表真的不会。只要掉进水里,自然狗刨蛙跳全都会。 即便真不能像那只秃鹫那样滑翔到山下,只要稍借风力,落到半山之间。以自己鹰击长空的身法,也不至于摔死 想到这里,他张开双手跳了下去。 第52章 沈家商队 山风张起狗皮,萧离被顶的在空中翻几个跟头,控制不住身形,头下脚上旋转着,直直的坠落山脚。 萧离心中慌乱,把手脚伸直了仍然止不住下坠。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好似过去记忆浮现。腰上使力,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只手伸直在身下。顿时不再下坠,被山风一吹,整个人斜着飞了出去。 他不敢乱动,任凭山风把张起的狗皮吹得呼啦作响,依着风势,斜着飞了下来。他终于知道这山有多高了,借着风势,斜着飞了四五里的样子,才终于看到了地面。 一条隐隐小道,点点黑色影子,似是一队人马。人在空中,看东西总是不真切,看一切总是变得渺小。 晃动双腿,摆动手臂,整个人突然加速,飞鸟也没他这般的速度。心里一阵慌,这样快的速度,撞在水里也把人拍晕,多深的雪窝也得钻到底把脑袋撞破。后悔跳下之前没想到这点,他是个人,毕竟不是只鸟。但他眼下正学着鸟一般扑棱着双臂,但狗皮毕竟不是翅膀,整个人笔直坠下来。 这一下乱了风势,整个人在空中滚着。好不容易再把手脚撑开,其时已离地面不远,山风早没了那样的劲道,张起狗皮也撑不住他这个人,照样的落下来。 山下确是一条大道,自圣京而西出关。绕过太平镇,依在绵绵群山之下,再下南便是大孔雀王朝。那是佛教兴盛之地,盛产宝石香料。商人初秋时从圣京出发,冬暮而归。到了立春,恰好返回圣京。虽比不上海路来的方便,但胜在安稳,海上风高浪急,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沈川年纪大了,这样长途的生意,再也跑不了多少年。看着身后的年轻人,心里还是很安慰,能吃苦,一大家子这一代就不会败落。他抱刀在怀中,那是他的老伙计,陪着他经历风雨生死,比情人还要让他贴心。 “三爷爷,你怎么把刀也拿出来了。这地界不安全么?” 沈川看看年轻人,心里很是安慰:“放心吧,这里是太平镇地界,神鬼妖魔,三教九流,都要卖明将军些面子。”话刚说完,半空中传来悲惨的叫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仿佛大蝙蝠似的东西,翻着个儿的往下掉。 整个马队停下来,众人纷纷手按刀柄,警惕的看着天空。 沈川虽然老了,眼光却比众人辣的多,早看出来那是个人。身子一跃离马而起,半空中伸手一托,萧离下坠之势稍减。沈川却也半边身子酸痛,心道:这人得是从多高地方跳下来,我这一托之势,竟不能止住他下坠。 沈川吸一口气,另一只手拿着刀鞘往萧离腰间一抬…… 之前萧离下坠之势稍减,便趁机调正身形,这时看到刀鞘伸出来,伸手握住刀鞘,借势再把身形稳住。一个鹰击长空,带着沈川如燕子掠水般落了下来。 年轻人给沈川一阵掌声,方才那番操作,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只有沈川心里明白,最后漂亮的落地,是萧离带着他,而不是他带着萧离。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身材不甚高大,长的也不算太漂亮,身上裹着掉了一半毛的狗皮。方才那一下,已说明了他是个修为不错的年轻人,可能不错还有点谦虚。只是这一身打扮,不像偷不像盗,不像官也不像匪。 “谢谢,谢谢……”萧离由衷感激,不是沈川两次出手,还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沈川知道眼前年轻人并不简单,也很客气:“举手之劳,兄弟从哪儿来?” 萧离往天空指了指,笑着说:“从上面掉下来的,亏了遇上大叔。”他四处看看,还真不知道眼下在什么地方,便问:“大叔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沈川愣一下:“兄弟不是本地人?” “太平镇。” 沈川哦了一声:“这里还是太平镇地界,是通往圣京的驰道,此处往东北约莫七十里,就是太平镇了。” 萧离这才知道渊月带着他竟然跑了这么远,又听说这是通往圣京的驰道,自语道:“圣京,真好,我正要去圣京。”对沈川抱拳:“大恩不言谢,日后相见,必当相报。”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兄弟去圣京做什么?”沈川又问。 萧离也不隐瞒:“我去大悲寺。” 沈川了然:大悲寺是大智禅师隐修之地,江湖后辈趋之若鹜。每年慕名而去的人比香客还要多,现在的大悲寺不像个佛门圣地,反倒像一个观光胜景。 “若是兄弟也要去圣京,不如一路。”沈川对眼前少年很感兴趣。 于是萧离就跟着商队,离开太平镇越来越远。 沈川和萧离很能聊的来,两个人差那么多年纪,却没有任何代沟。一路说说笑笑,东拉西扯。萧离这才知道这个商队属于东山沈家。 沈家是仅次于太平镇苏家的富商,几代人打拼,才有今天的家底。沈家纯以商论,不入江湖纷争,不涉朝堂风云。苏家却不同,一手江湖,一手朝堂,玩的风风雨雨,高高在上。 商队其它后生见沈川和一个年轻人聊的火热,虽然好奇,却也不便多问。 沈家商队,人骑马,牛拉车,浩浩荡荡拖了三里多地。后面还有近几十匹无人骑的马。这波生意做的,只看商队的气势就知道有多少油水。只是那几十匹无人骑的马,萧离看不出名堂。生意做这么大,还外带放马么? 沈川哈哈大笑:“兄弟不知道,这寒疆边地,气温低,地面积雪又深。用马虽然速度够快,但马匹力气小,耐力又低,不如用牛来的方便。说来也奇怪,只要过了铁门关,冰天雪地瞬即就不见了。好像只是一关之隔,却是两个世界。等过了关,把牛卖掉换成马。这一路生意,普通商家做不来的。做宝石香料生意的,有资本走这条路的,不会超过三家。” 萧离有点明白:“哦,那苏家也是走这条路。” 沈川笑道:“苏家,他们怎么会看得起这种辛苦钱。人家赚钱的路子,可不是一般生意人能做的。” 说着,前方出现一座关隘。说也奇怪,这一路上一马平川的,走到这里,竟然是高山起伏。虽不像太平镇那些大雪山一般高耸入云,终年积雪不化;却也连绵成片,乌压压的竖立在天地之间,让人望而生寒。就在两山之间,一间关隘插满黑旗,山风吹过,飕飕作响。 关上兵士全身黑甲,连手也套在黑皮套里,全身上下只有眼睛露在外面。萧离看这装扮,一眼认出是明家军。他听胖屠说过,只有明将军带的兵,才会是这个装扮。若不是他明家的亲兵,哪怕仍归明将军调遣,也不能穿上象征明将军的黑魔甲。 守关的城官,验了商队文书,随便查看几车货物,便摆手让他们进关。沈川和萧离走在最前面,一堆人浩浩荡荡穿关而入。关内也是个小城,沈川说的没错,只不过一关之隔而已,却显然没有那么冷了。身上狗皮真有点像母狗皮一样,烘的他胸口肩背冒出汗珠。 “我说的不错吧,看来兄弟从未进过关内,你看这哪里有雪。”沈川说:“前面是三百里戈壁滩,过了戈壁滩,就能看到绿乌乌的麦田。”又对身后的人说:“车队靠边,牛车换马。我们这么多人,这小城不好停留,换好后要尽快出城。” 商队停住,后面传来急促马蹄声,只听那蹄铁踏在石板上铿锵有力的金属声音,就知道是战马。商队立刻散开靠在街边,一队明家军策马而来,当前一名将军模样的,穿着白色的反光铠甲,倒是和明家军格格不入。虽然只有二十几骑,但策马而驰杀气腾腾,连沈川这样久经生死的人看了,心里也有点毛毛的。 将军路过萧离时,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嘶鸣,扬起双蹄稳稳停住。 将军看了一下浩荡的商队,沈川暗叫一声糟了:边关之地,不怕官就怕兵。被官看上了,使点银子就可以。被兵看上了,谁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何况商队里还有女人,这是他最担心的。 那将军看了一会儿,像是把商队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然后看向沈川。 沈川也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沈川心中一惊:这将军好凌厉的眼神,竟能让我生出心惊之感。 将军撇开他,看向萧离。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萧离闻声才看清将军的样子,是明将军的大儿子——明善。心里奇怪:自己认得他是正常的,他能认得自己,那就不正常了。不过也不能问他为什么呀,只得笑着回答:“嘿嘿,我去圣京。” 明善冷着脸:“不在太平镇帮你姐姐打理酒馆,跑去圣京做什么?你知道圣京离这里有多远。” 萧离心中惊诧: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那是知道自己是谁呀。脑袋里一大堆问号,瞎话却张口就来:“是姐姐让我去的,办一件事。” 明善脸色稍缓:“等两个月,我也要去圣京述职,到时和我一起吧。” 萧离连忙说:“不用了,我和沈大叔一起。” 明善看看商队,又看看沈川:“东山沈家。” 沈川连忙弯腰:“是!” 明善说了句:“有劳!”一勒缰绳,战马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沈川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问:“兄弟,这将军你认得。” 萧离说:“太平镇里谁不认得他,明家的老大。” 沈川看向萧离的眼神多了一分异样。 商队穿过小城,又行了三四个时辰,进入到一片茫茫戈壁。风也变得厉害起来,沙石在地上被吹得滚来滚去。 沈川看看天空,太阳已变成淡淡的红色,黄昏将近,他将手一扬,商队立刻停住。 “今晚就在这里过吧。” 一众人下马,将马车货物聚在一起,有人开始围着马车支起帐篷,有人开始生火。 沈川叫来一个年轻人:“现已过了太平镇,交待下去,今晚刀不离手,手不离剑,睡觉也给我睁一只眼睛。若是有事,首要是护住马车上的女眷。” 年轻人应声去了,沈川看萧离独自坐在一旁,望着发红的太阳出神。他转了一圈,看年轻人们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不用他多说什么。饶是如此,依然还是不放心,又转了两圈,瞧瞧没有疏漏。这才安心下来,走去到萧离身旁。 “兄弟,跟着我们算是苦了。我们这么一大帮子人,小城小地方不适合过夜歇脚,只能在这里委屈一晚。过了这三百里戈壁,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萧离笑说:“这里挺好,辽阔戈壁让人心情舒畅。倒是看您,好像很紧张似的。” 沈川说:“放在以前,关内比关外平静。今时却是反过来,关内比关外凶险。都是托明将军的福,他一人镇守太平镇,妖魔也要给三分薄面。兄弟你从来没有进过关,当不知这天下不是处处都像太平镇那样逍遥。” 远处两匹骏马由远及近,扬起长长的沙尘。众人全都警惕起来,沈川手握刀柄,死死盯着两匹马。 那马近了,马上的人穿着翻羊皮的棉袄,背着大刀,一块破布遮住口鼻,只看这打扮就不是好来路。 马上的人看到沈川,抱拳说道:“我们兄弟正想看是哪路财神,原是沈三爷。” 沈川听出话茬子,明白是沈家打点过的,也不问来路,只是说:“天晚了在这里歇脚,天亮就走。” 马上的人说:“三爷客气了,只是这一片最近来了一批不知名的外客,三爷要当心些。” 沈川拱手客气:“多谢兄弟!”两匹马踢起飞沙,风一样的消失。 沈川隐隐有些不安。 沈家经商多年,三山五岳做没本生意的兄弟每年都有打点,一路都有人情在。方才那人说有一批不知名的外客,即是外客,也就不是原本的坐地蛇,那肯定是没有打点过的江湖朋友。虽说自己这一行百余人,没有一个不是好手,但谨慎处仍需谨慎。 叫来一个年轻人:“今晚,要用上家底。”年轻人也是一愣,神情紧张。 萧离见几个年轻人从马车上抬下两口箱子,在那里装着什么,等他们装好了一看,竟是只有太平镇魔卫才用的陨星弩。 “戈壁之地,最怕马贼冲刺。”沈川说:“想必兄弟知道这东西——陨星弩。虽然它只有在明将军的魔卫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但寻常人拿在手里,依然是不可小觑的大杀器。” 萧离说:“我见识过他们的厉害。” 沈川说:“也很昂贵。”他指着被帐篷围在中间那些马车说:“当年,沈家用了这么大一堆货物,才换了五十把陨星弩。但我不得不承认,它很值这个价钱。” 太阳落在天际之下,风里有种黑夜特有的寒冷。 第53章 为谁而来 入夜之后,茫茫戈壁更显空阔,呜呜风声能把人的思绪带到极遥远的地方。沈川巡视四周,方圆十里他很确定没有一个活人。真是越老越胆小了,看着沈家这些后辈,全都已经钻进帐篷里,心里不禁有点感慨。好日子过久了,老一辈的艰苦作风很难传下来。 萧离还坐在火堆边。他没有进帐篷,也没有吃饭,沈川请他的时候,他婉言拒绝。倒不是不想吃,鬼知道渊月那些药丸是什么玩意儿,只不过小小一粒,即让人感觉不到饥饿,而且十分没有胃口。 心里将天龙十八式演练了一遍又一遍,愈发觉得威力无穷,精妙无比。心中演练之时,自然牵动气机。身前的篝火受到气机牵引,不停变幻晃动,跃动如龙。 这一切沈川看在眼里,心中震惊,不禁想:太平镇真那么邪乎,连这样一个年轻人,都能有如此的修为。 沈川走过去做到萧离身边,篝火顿时不再躁动,只是随风狂舞。 萧离猛然睁开双眼,吓了沈川一跳。他看向最中间的几座帐篷,帐篷中亮着灯火,妖娆人影映在帐篷上。里面的人在换衣服,光线把她们的影子,清新的照了出来。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肢,修长笔直的腿,美丽而伟大的母性。 沈川这把年纪了,也没能忍住心猿意马。 萧离说:“女人?做生意带着女人,怕是很不方便。” 沈川说:“兄弟错了,她们也是货物。” 萧离惊道:“你们还外带贩卖妇女的?”这种事情他可无法接受。 沈川说:“兄弟想哪里去了。我沈家虽然经商谋生,却不赚这种丧天良的银子。那是大孔雀王朝最出名舞姬团,这次我沈家特意请来,要在圣京贺新帝登基。说实话,这一堆货物里,属她们最金贵。” “把人比作货物可不好。”萧离还在看,小心脏怦怦的跳,这种妖艳,他只在初学《大涅盘经》时的心魔中见到过。他年纪再轻,也是个男人,骨子里的本性如何能够抑制。 “兄弟,你看她们的身材,中土女人没有这么好的。我们中土女人,要么太瘦不够丰腴,要么太胖丰腴过了头。所以举手投足之间,绝没有这般的妖艳惑人。” 萧离把目光收回来,不予置评,因为中土女人什么身材,他真实的没有见过。心中忽生警觉,风声之中带点异样。沈川也有同感,两人相视一眼,同时起身。 “你感觉到了什么?”沈川问。 “你呢?”萧离反问。 不用再讨论,因为他们已看到了,六个人影迅速向这边接近,夜色之中恍如鬼魅。 沈川一声呼啸,帐篷中的人迅速钻出来。一部分人围在货物周边,一部分人聚在沈川身后。萧离看到有几人手端陨星弩,弩箭在夜色中散着寒光。 六个人影靠近,全是一色黑衣,黑色头套把整个脑袋套起来。沈川先是拱手:“诸位朋友,沈家只是经商谋生,和气生财。来呀,给几位朋友拿些酒钱,等我回到家中,再派人送来大礼。” 做这门生意的,都听说过沈家。凡是这样的商贾,不是普通做买卖的可比。与其厮杀以命相搏,倒不如卖个人情收了银子。况且像他们这样常年走商的,一年夏冬两季打点,足够吃喝玩乐。所以商道上做这行买卖的,大都只像是收过路费得,很少真的刀口舔血。 沈川一顿客气话说出来,六人却像没听到,纷纷抽出腰间佩刀,刀身弯曲如月,寒光闪闪。这不是中土的兵器,只有西域诸小国使得这般奇怪的刀,据说是从大孔雀王朝传过去的。 两把弯刀飞出,沈川抽刀在手,使一刀横扫六合,锵锵把两把弯刀挡回去。陨星弩射出弩箭,漫天寒光如星,两个人当场惨呼。陨星弩果然厉害,如流星刺破夜空。只见剩余四人弯刀转成圈,刀光组成一个圆。一阵金属撞击的叮当之声,刀光收起,四人飞扑而来。 沈川纵身跃起挡住其中一人,其余人则分别将剩下三人围住。沈川只觉对方刀法诡异,全不是中土路数。好在对方人少,己方人多,那些沈家后辈虽然修为不高,也能组成阵法相抗。一时间双方战成一团,萧离秉承事不关己的宗旨,远远避在一边。 他看这几人修为也不算多了不得,沈川刀法似练,将一人困在重重刀光之中,剩下的人被团团围住,一众小辈联手虽战不下来,却也一时间让其不得脱身。 沈川好歹是还虚境界,虽比不上天榜三十六名,却也是实打实的高手。刀光一闪,一声痛呼,对方倒在地上。他腾出手来,战局顿时发生变化,刀光闪动,其余三人尽皆惨呼倒地。一个年轻人将其中一人头套摘掉,竟是胡人。沈川这条路走了一辈子,从未见过胡人干这行买卖的。 “去叫翻译过来。”他们都听不懂胡语,还没等翻译过来,地面突然鼓起,胡人闷哼一声随即死去。 沈川叫一声:“小心!”只看地面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迅速有游动。众人吓了一跳,纷纷跳开。沈川劈空一刀,霸道的刀气将地面砍出一道深沟。一个黑影蓦地钻出来,直飞围在中间那几座帐篷,那里正是胡人舞姬所在。 方才众人恶斗之时,他远远避开,听到这几处帐篷里的惊叫声,便想过来看一下。太平镇也有胡人,春风楼的胡女歌舞双绝。但他听人说过,中土胡女多是来自西域诸小国。真正美妙的则是大孔雀王朝的美女,她们赤着双足,露出肚脐,腰身扭摆,就如一条妖艳的蛇。眼睛普遍大而明亮,看人一眼,就能把魂魄勾了去。 他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沈川救过他,他岂会不懂报答。不过看来人被围被困,显然不需要他帮忙。 他正想拉开帐帘,看看大孔雀王朝的美女长得是否如说的那般要命。突然觉得身后风声响起,一个黑影扑面而来。当下不及思索,一式天龙怒伴着龙吟之声拍了出去。黑影显然没有想到抛开众人之外,竟然还有高手。不及闪躲,被萧离一式天龙怒拍的砸在地上。只见他双腿立起,地面顿时轰的一声炸开,人便消失不见。 他第一次使出天龙十八式,威力远超自己想象。众人这才发现,那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平凡。他手臂一阵酸麻,沈川冲他点头,上前去搜那几个死去的胡人。那个黑影当真鬼魅,连杀六人,到了第六个才被发现。 六具尸体排在一起,全是胡人的样子。里外搜了个遍,找不到任何可以推断他们身份的东西。奇哉怪也,胡人跑到这个地方拦路打劫,怕是路费都赚不回来的。 “埋了吧,今晚务必小心,天一亮就启程。”沈川吩咐下去,众人开始干活儿。人群中一个年轻人说:“就这几下还做匪人,嘿……” 短暂的战斗结束,茫茫戈壁又变得安静,篝火旁又只剩下沈川和萧离两人。 沈川刀不离手,他已经很久这么紧张过了。这次来的六人,在他看来只是个插曲。但那遁逃的黑影,才是他最担心的,也许他才是真正的敌人。 萧离想着天龙十八式,他现在功力尚浅,就能发挥出这样的威力,倘若到了独孤无我所说的神游境,那还了得。不说没有敌手,起码不被人欺负。最起码,不会被耀辰欺负,还有那个可怕的,面对他连一丝反抗能力都没有的影子。 “兄弟能看出那人的路数么?”沈川突然问。 “看不出。”萧离说:“但我看得出他不是冲你们来的,是冲那些女人来的。” 大孔雀王朝的舞姬团,每一个都风情万种,貌美如天女。 沈川知道一个道理:如果一个男人可以为女人去死,那这个男人指定活不长久。对于沈家来讲,舞姬团确实重要,天启帝身体越来越差,明年很可能新帝继位。这个舞姬团便是献礼,沈家可能借此机会更上一层。但对于别人来讲,舞姬团远没有一车货物值钱。 “大叔……” “唉——”沈川拦着他话头:“江湖之中,都是兄弟。我大你几岁,叫我大哥就行。” 萧离也不客气:“大哥,我是这样想的,若是为财,会只这么几个人么?那最后能从土里钻来钻去的,摆明就是冲着舞姬团去的,我猜他也是个胡人。抢劫而已,不是两国交战,有什么机密可言,不用杀人灭口吧。他把六人杀死,是怕你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来,问出一些连你也不知道的事。” 沈川觉得很有道理:“兄弟,你接着说。” 萧离接着说:“若是为财,这不是秘密。我想这商队每个人,每辆车,每匹马,大哥你一定尽在心中。除了……” “除了舞姬团。” “舞姬团是胡人,来劫的也是胡人。胡人劫胡人,为了什么?” “为什么?” 萧离看看已经灭了灯火的帐篷:“这就要问她们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即便是再怎么亲密的人,内心深处也有一块你从未去过的角落。 既然是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它一点点的浮出水面。 两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看来,这一路不会安稳了。”沈川叹口气。 萧离说:“但你并不紧张,难道你不想知道那秘密是什么?” 沈川笑了:“兄弟,大哥我已经老的过了好奇心极重的年纪。况且人生在世,知道的越少越好,这样才能活的轻松,活的长久。” 这话他在哪里听过。对了,九公也说过同样的话。 萧离又问:“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舞姬团才是这批货物里最宝贵的。” “所以我得保住她们,更不能自己打碎她们。” 是呀,若要把秘密强挖出来,不打碎些东西是不行的。 沈川闭上眼睛养身调息,萧离也闭上眼睛,心里琢磨着天龙十八式的每一招,每一式,每一个细节。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何止一路不会安慰,今晚怕就不会好过。 天将亮的时候,人的精神最为萎靡。熟睡的人睡的更加死,熬了一夜的人,精神也到了最低谷。身体就像被抽掉了骨头,只想躺着,素面朝天。 沈川是还虚境,无论何时何地,精气神都保持在最极致的状态。萧离也是炼神境,神气饱满,况且还很年轻。两人一夜未眠,到了此刻依旧心神合一,四周任何风吹草东,逃不过两个人的感知。 沈川突然握住萧离的手,在他手心写:“来了!” 萧离也感觉到了,虽不是很清晰的感觉,但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靠近。就像在水中,有条大鱼向自己游过来。虽然还没看到大鱼,可水的波动已经非常强烈。 萧离在沈川手心写道:“我来,你伏击。” 沈川收敛心神,气机内敛。他是老江湖了,那人倘若在地下能感知地面上人的方位,一定是靠感知气机。能做到这一点,必也是还虚之上的实力。不过肯定不会太强,否则不会接了萧离一式天龙怒便遁走。 萧离更加清晰的感觉到水的波动,那是有人运功扰动了天地之气的平静。他忽地双手一拍地面,整个人翻飞到半空,看准一处空地,空灵一式凝聚天地之气,双掌拍下,那处地面骤然下陷,一个黑影钻出来。 萧离看清黑影,果如他想的那样是个胡人,满脸胡须还打着卷。 胡人看到萧离,好像气的胡子也炸开了,嘴里不知咕噜咕噜的说些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好话。萧离人在空中,一掌拍向他脑袋。胡人哇哇大叫,伸出一只手臂挡住。这人好深的功力,他这凌空而下的一掌力道何其的猛,胡人竟可以如此轻松接住。 只见胡人身体扭转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两条腿不知怎么的就翻转上来踢向萧离胸口。好在胖屠教他的身法绝妙,深吸一口气,鱼一样的摆动双腿,整个人便换了个姿势,到了胡人身后。碰碰两拳击出,那胡人身子不转,两只拳头便从肋下击出。四拳相撞,萧离终究境界低了,功力更不如对方。忍不住后退了七八步才止住身子,两只手臂顿时酸麻。 胡人一招得手,也称量出了萧离的实力。哇一声大叫,整个人像风车一样转起来撞向萧离,完全忘了还有沈川在一旁看着。 萧离飞身而上,一式天龙怒,轰的一声,两人各退数步。 第54章 是友非敌 一记硬拼,双方都有些惊讶。胡人惊讶于他年纪轻轻,功力却不俗。萧离却是没想到胡人比他想象的厉害,一式天龙怒,也只是和对方平手。 胡人忽然整个人倒立起来,两只脚旋转踢出,转的如风车一般。萧离记得他上次钻地溜走,就是这个样子的。于是双掌聚气,猛地拍在地上。 “天龙出海!” 这一式不见得比天龙怒威力大,声势却是骇人的很。戈壁的宁静,这一刻被打破,地面裂开一条沟,沙石拧成一团,如一条巨龙钻出地面。 胡人不敢大意,跃上半空,手脚伸开像只跳起来的蛤蟆,扑向飞来沙石。轰的一声,沙石竟被他压在身下…… 此时其余人早已被两人打斗声音惊醒,陨星弩端出来,拉上弩箭…… 胡人见势不妙,翻身落地就要再次土遁而去。沈川在旁看的清楚,怎么会给他机会。刀光闪动,一道刀气劈过来。胡人翻身躲过,刀气劈在地面,现出一道深痕。胡人再想故技重施已然不可能,陨星弩破风而至,他人在半空,却是身如游鱼,身体极尽弯曲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众人别说没见过,想也不敢去想。 躲过一波密如雨的弩箭,还没落地,沈川便已飞身上前挥出一片刀网。一丈之内,尽被刀气笼罩。只待胡人落下,自投罗网。 胡人怎不知凶险,半空中吸一口气,胸腹顿时鼓起像一个球,下落的身形悠地变慢,在空中顿了一下。只见他嘴巴一张,胸腹霎时间缩小,口中吐出一口白雾,身子像个突然放了气的气球一样,嗖一下的斜上飞去。 这一切都是刹那间而已,谁也没能想到胡人能有这样一手,完全超出想象。 陨星弩再次拉上弩箭,对准胡人。萧离早已跳上半空,居高临下,一式天龙怒轰将出来。胡人正是前力已尽,后力未生之时,明白这一下是不能硬接的。他身形连续翻转,加速下坠。 他却不知道天龙十八式乃是力之极致,刚猛无比。世间招式都讲究攻防兼备,区别只在于是主攻还是主守。唯独天龙十八式,纯粹的只是攻击。金刚无畏性格刚烈,为人只有向前从不后退。他练就大金刚神力,世间更是再无对手,所以所创的天龙十八式,每一式皆是全力攻击。 话说当年他是嫌天龙八式太过冗杂,便去寻独孤无我的老师参详精简。那时金刚无畏的想法也很正常:世人能接他三式的人不过一两个,何需八式之多。不若精简,给后人少些难度。哪知道两人一通捯饬,不减反增,天龙八式变成了天龙十八式。 胡人怎会知道天龙十八式的厉害,一味想着下坠躲避,却不知这个过程中天龙怒蓄势更盛,加之空灵一式的加持,萧离把这一式天龙怒,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力。 胡人手刚触到地面,天龙怒骤然临身。轰的一声巨响,沙石飞起,地面现出一个老大的坑来,胡人喷出一口鲜血爬在坑底。还没来得及施展土遁,陨星弩响起,双腿双手尽皆中弩,把他死死钉在地上。 萧离落到地面,心里不禁兴奋,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直面对手,而将其挫败的。虽然有点围攻的意思,但使出天龙十八式的气势,还是让他信心爆棚,气质膨胀了不少。 “兄弟,没事吧。”沈川冲他招呼。他这时看萧离,已完全不把对方当做年轻人看待,是真的看作兄弟。不为别的,只为那最后一招天龙怒。那样霸道的气势,他想即便是自己也很难应付过去。 萧离摆摆手,还沉浸在自我迷醉之中。 几个年轻人下坑去把胡人抬上来。这人手脚皆被陨星弩穿透,就是再大的本领也使不出来。 “三叔,这胡人真丑。”一个年轻人喊着。 沈川和萧离一起上前看,那胡人瞪着眼睛,面部因痛苦而扭曲,可硬是憋着不出一点声音。 “嘿,听得懂说话么?”萧离问。胡人还是瞪着眼睛,鼻孔呼哧呼哧的出气。 “看来是听不懂。”沈川说:“看他穿着,是大孔雀王朝的人。这衣服的布料极佳,不是一般百姓买的起的,做强盗的,更不会这么讲究了。把翻译叫来,我们好好问问。” 有个年轻人应声要去,翻译却已跑了过来:“三爷,三爷……” “来的正好,问问这人,是为什么和我们过不去?”沈川冲他说。 “三爷,舞姬团的伊莎妮姑娘说这人是他们朋友。”翻译说:“是双方误会了,让我们把人交给她们,好给他治伤。” 沈川皱着眉头,他当然不相信朋友的说法,做朋友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的,又不是偷情。 他对翻译说:“知道了,你问过之后,我自然把人交给他们。问他是什么人,和舞姬团是什么关系,来此是为人还是为东西?” “这……”翻译有些为难。 “出门在外,我做主。”沈川说:“大哥那里,我自会去说。”此次出门之前,大哥将他与翻译叫到面前,千万叮嘱这一次行商,舞姬团是最为主要的,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把舞姬团带到圣京,以备明年新帝登基的献礼。 “伊莎妮姑娘说,让我们不要问太多。”翻译为难地说。 “问了又能怎样?”沈川冷冷看了翻译一眼。 翻译冲胡人咕噜咕噜的一顿鸟语,谁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胡人仍旧不语,眼睛闭上,扬起脖子,一副慷慨赴死的壮烈之感。 沈川冷笑:“老子活到六十岁了,什么样的牙口没见过。”正想上去施展一些手段,好让年轻人开开眼界。一个声音传过来:“老爷子,我们来,我们来……”只见几个穿着胡服的艳丽女子走了过来,都用轻纱蒙着下半边脸,人还未到,香气就先飘过来。 当先的女子说:“老爷子,我们把这人带走了,哎呀,伤的好重。” 这人声音好耳熟啊。萧离听了,心中想着。他看那女子身形,也是好熟悉的感觉。但女子眼神扫过他,未作丝毫停留。萧离又想:也许是自己的错觉,美女嘛,感觉总是较容易亲近的。以前从未出过太平镇,更不会认识大孔雀王朝的美女了。 女子冲胡人咕噜咕噜的说了几句,胡人点头。另外几个胡女上前,要去抬他。沈川挡住:“唉,不能让姑娘们动手,这一帮男人站着喘气的。还不帮忙,傻站着干什么。” 女子冲沈川点头:“谢谢,老爷子。” 几个年轻人抬着胡人,跟着女子走了。翻译也跟着走,被萧离一把拉住:“你不能走?” 翻译是个文人,经不得马匹颠簸,胆子更小,打斗时更是钻进帐篷不敢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萧离,心想:这年轻人是谁,一路上怎么没有见过。 萧离拉住他走到一边。 翻译心中不喜:这年轻人好大的力气,这年轻人好没礼貌。想要甩开手,哪里甩的开。身不由己跟着萧离,踉踉跄跄的走。 翻译恼了:好不知礼的后辈。却听到沈川说:“兄弟,你要做什么?”翻译脑袋一个懵啊。兄弟?沈川哪来的兄弟,他不是沈家老小么?难道沈老太爷还有个不为人知私生子?不对,沈老太爷死了有四十年了。 萧离笑了笑,说:“大哥,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两个胡人说了什么?” 沈川说:“能说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有翻译在场。”话虽如此说,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便问翻译:“那女人对那胡人说了什么?” 翻译说:“那女人说:阿琼,伊莎妮要给你治伤,你好了就回去吧。那男的说:她是个叛徒,我死也不会让她碰我。那女的说:伊莎妮会告诉你原因,她不期望你的原谅,因为她没有错。男的说:好啊,我倒要听听了。” 萧离和沈川相视一眼,心里都想:舞姬团好像并不单纯。 天色已亮,商队开始收起帐篷,准备新一天路程。 沈川看翻译走开,对萧离说:“兄弟,我们都猜错了,人家可是旧相识,怕还关系匪浅。我们是走商的,最忌讳掺和别人的恩怨。” 萧离想了想,说:“大哥难道忘了,那个叫阿琼的,杀了之前的六个胡人。如果是旧识,何必要杀人灭口呢,怕不是一路的。” 沈川也想到这一点:“小小舞姬团,能有什么牵涉。若是在大孔雀王朝惹上的麻烦,现已是天朝境内,什么样的恩怨,也不值当跨境千里了解。若不是大哥千叮万嘱的,这舞姬团早抛下不管了。经商就经商,巴结天家做什么,官商勾结,岂不是招人骂娘。” 萧离听得出他心中不满,就说:“我们可以找人一下?” “找谁?” “那个会说中土话的女人。” 沈川却摇头说:“我想她不会知道的,恐怕只能去问伊莎妮,我想她也不会说,否则不会那么着急把阿琼带走。哼,一堆女人,倒能指使起我来了。” 商队行了半日,沈川和萧离策马在最前面。到了中午时分,一个年轻人骑马赶上他们:“三爷,翻译说舞姬团的姑娘想要休息一下,车马一路颠簸,他们有些受不了。” 沈川冷着脸:“这是什么地方,若不赶着路程,明天怕是出不了戈壁,进不得凉州。”一路行来,他隐隐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不是杯弓蛇影,数十年的风雨,他更相信自己的心。 商队继续前行,没过多久,年轻人再次骑马赶来:“三爷,舞姬团说,车上还有伤员,希望不要这么赶。” 沈川说:“只是伤了手脚,又不让他走路,这有什么关系的。” 萧离在一旁听的清楚:“大哥,天黑之前我们能出戈壁么?” 沈川说:“现在的脚程,明天天黑之前,肯定是能。出了戈壁就是凉州,就有几天安稳日子可过了。” 萧离说:“那我劝大哥休息一下。” “怎么,兄弟有别的想法?” 萧离说:“一路奔波,人困马乏。若是前方有人等着我们,那不是很吃亏。既然今日出不了戈壁,不如好好休息准备,等着他们来。” 沈川一想:“有道理。”勒马回转,高声喊:“停下来,今晚就在此休息了。”又对萧离轻声说道:“说实话,我也有种感觉,前方正有人磨刀霍霍,等着我们。” 商队停住,沈川指挥众人忙碌。马车上下来一个穿胡庄的女子,跑到沈川面前:“三爷,有伤药么,阿琼的手脚还在往外渗血。” 沈川笑了:“胡人的药,医不好陨星弩的伤。我亲自去看吧……” 沈川跟着女子走了,萧离也跟在后面。女子细腰长腿大胸脯,胡人装束更把身材衬得跟魔鬼相似。风吹过来,香气钻进萧离鼻中。好熟悉的味道,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舞姬团全是坐马车,七辆大马车,木质的外棚,挂着棉布的帘子。靠近时候,感觉一阵暖热,想是车内生着火炉,女人果然是很会享受的。 沈川登上马车,萧离随后,却被女子伸手挡住。 萧离谄笑一下:“姐姐,我也是帮忙来的。” 女子说:“谁是你姐姐。” 萧离随即说:“妹妹。” 女子说:“谁是你妹妹。” 萧离眯着眼睛:“我们认识?” 女子看着他:“谁和你认识。” 若不是沈川千叮万嘱,萧离真想一把扯下她面纱,看看她究竟什么样。据说胡人女子的面纱,男子是不能随便乱扯的,那是很大的不尊重和侮辱。 只听女子又说:“车上都是女子,你一个男人上去,就不觉得不妥哦。” 萧离说:“阿琼在上面,沈大哥刚进去,已经有男人了,哪里来的不妥。” 女子另有一番道理:“阿琼手脚伤了,跟废人一样。沈老爷子六七十岁了,不能比的。” 萧离不解:“有什么区别,难道他们不是男人?” “那倒也不是。”女子说:“只是相比于你,让人放心许多。” 萧离忽地弯腰俯身,想从下面看看面纱后面究竟是张什么样的脸。他这一下太突然,女子被他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个声音,已不是似曾相识了。 这样惊恐之中带点旖旎气息,痛苦中又带点期盼的叫声,萧离只从一个人那里听到过。 第55章 再见花惜 花惜,是花惜。 只在她口中,他才听过这么职业的声音。 萧离直起身子就去扯她面纱,花惜扭身躲开。 萧离拉住她手臂,把他拽回怀里:“装神弄鬼的,你怎么在这里?” 沈川从马车里探出头,正巧看见这一幕,眉头微皱:“兄弟,做什么呢?” 萧离嘿嘿一笑:“没什么,交流一下感情嘛。”嘴上这样说,手却没有放开。 沈川没说什么,心里想:年轻人,若不提醒一番,是要吃大亏的。 众人看到萧离把花惜死死抱住。有的说:“胆子太大了。”有的说:“什么人呢。”羡慕多过于嫉妒。 花惜挣了两下,没有挣开魔爪,说:“再不放开,我就咬你了。” 萧离说:“呵,几日不见,长出狗牙了。别忘了我对你是有大恩的,那日在我房间,除了我有几个人能忍住不吃了你的。还有后来,冒死把你救出来。要不然……” “你还说——”花惜再是拼力一挣:“不是你,我现在是苏家夫人了。” “十八里铺,我说送你回去,是你不要的。”萧离觉得花惜像变了一个人,之前她从不这样和他说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花惜说:“早告诉过你,我要去圣京。”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和舞姬团混在一起的。” 沈川撩开车帘,看两人还抱着,干咳了一声。 花惜也忽然觉得这个姿势很不雅:“稍后告诉你,天黑等我。”掰开萧离双手,爬进马车去。 沈川拿着一把陨星弩的弩箭说:“胡人,能有多少见识。兄弟你看,这陨星弩的弩箭全是倒刺,硬往外拔,不把血肉骨头全带出来才怪。只有顺势,把弩箭穿过伤口,整支取出来。虽会加重伤势,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萧离看了说:“设计当真狠辣。” 沈川说:“这弩箭就和女人一样,沾着身子,不死也重伤。兄弟可要小心了。” 沈川骑马在四周转了一圈,戈壁之上无遮无挡,一眼就能看到天际。一群黄羊悠闲的晃荡着,被他一刀横劈,十数只黄羊就此脱离苦海。当晚篝火升起来,架起黄羊烤的滋啦流油。 夜色渐浓,众人都已休息了一阵,日间的人困马乏早已不见。围着篝火谈笑放松,也等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萧离和沈川单独一个篝火,黄羊已散出香味。萧离哈喇子在嘴角憋着,伸手撕下一块来。他在太平镇,也没这么好的口福。 “如果有酒,那就更好。”他想起南风酿的酒,心里一阵酸涩。 “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沈川说:“兄弟,对于男人来讲,有两样要特别小心的,就是酒和色。色迷人,酒乱性。古今多少大事,都是坏在这两样上。” 萧离说:“我不至于,我家开酒馆的,从来不醉。至于女人,今天那个女的不是胡人,怎么混在舞姬团,跟着你们一路呢?” 沈川说:“商队经过十八里铺,朋友托付的。她正好也要去圣京,嘱我带着她,路上也好有个照顾。没成想她竟还会说胡语,和舞姬团混的火热。” 说到十八里铺,萧离就想到一个人:“陈生?” “兄弟也认得陈老板?” 萧离笑一下:“他倒是喜欢管闲事。” 年轻人们说说说笑笑,都是一路上好玩有趣的见闻。笑声阵阵,起伏不断,忽地安静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夜色死一般的沉寂。 沈川最先反应过来,伸手握住刀柄,刹那间全身绷紧。他回头看去,心里暗骂:“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玩意儿。” 花惜裙舞飞扬,胡服的野性穿在她娇弱柔软的身躯,碰撞出异样的美。她摘下面纱,倾城的面容,小年轻哪里见过的。个个闭住呼吸,生怕一口气吹出来,就把眼前的美女吹走了。经过众人,微微回头,浅浅一笑,男人们顿时有看淡生死的冲动。 萧离冷哼一声,对沈川轻声说:“瞧这个劲儿,也不知道是训练有素,还是天生在骨子里的。” 花惜走过来,冲沈川醉人一笑:“沈老爷子好。”又对萧离说:“昨晚还以为看错了,你怎会在这里的?”她揽住裙子,坐在萧离身边,篝火把她的脸,映成一种奇怪的嫣红色。 原来两个人也是旧识。沈川本来要离开,听了这话就又坐下来。 只听萧离说:“我要去圣京。” 花惜冷冷哼一声,鼻孔呼出粗气:“当初让你带我去圣京,你怎么也不愿意,还把我交给萧萧。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他看我的时候,和你看着羊腿一个鬼样子。” 花惜完全不像以前那样娇弱了,说话也没了那种让人心软的温柔,反而咄咄逼人,像只刚过发情期的小野猫。 萧离冷冷道:“萧萧不像你说的那样。他若是个坏人,你还能在这里,你也够本事了,能找到陈生。” 花惜莞尔一笑:“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这么差劲儿的。”又冲沈川说:“是吧,沈老爷子。” 沈川笑了:“陈大老板是江湖儿女,自然热血心肠。那个萧萧,我也听过。据说专做一些沾花惹草的事,传言很多。六扇门发了缉赏令,可若说他有什么大恶,倒是未有耳闻。” 花惜说:“发了缉赏令,还能跑到这么远,他也算有本事。” 沈川说:“毕竟是君山一脉,江湖上的兄弟总要给些面子。若是江湖不动,只靠着六扇门那些个高手,怕是逮他不到。” 说完冲萧离使个眼色,一老一少却是一对心有灵犀的奸猾。 萧离会意,挤出一点笑容对花惜说:“那个受伤的胡人阿琼,伊莎妮为什么要救他,他们真的认识?” 花惜斜着眼睛:“我哪里知道?” “你会胡语的,他们说话你也在马车里,怎么会不知道。”萧离最不喜欢睁眼说瞎话的,手臂搭上花惜肩头:“你一个小女子,以为出了太平镇,就是你的天地了。” 花惜无语,他清楚萧离是个什么样的人。别的男人,施展一些女人的手段,多少都可以混过去。但这招对萧离不起作用,他好像不是个男人。 花惜对萧离说:“我会的胡语并不太多,只能听个大概。伊莎妮和阿琼是认识的,阿琼这次来,好像是要带伊莎妮回去,就这么多了。” 萧离不信:“真的。” “我敢骗你么?”花惜幽怨瞧着他。 “你早就骗过我了。”萧离说:“整整一天,我不信他们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别的也没什么特别,都是些过往的琐事。”花惜说着靠向他肩膀,一张小脸贴在他肩头上:“我再留意就是了。” 萧离看一眼沈川。沈川会意,站起身子微笑着离开。 萧离转过脸,鼻子恰被花惜脑袋顶住,秀发随风吹过来,痒的厉害。萧离说:“别装了,人走了。”耸一下肩膀,让花惜把脑袋移开。她忽然来这么暧昧的一下子,萧离就猜她还有别的话要说。 花惜却抓住他手臂,脑袋贴的更紧:“我告诉你,快些带我离开。我听那个阿琼说,有个叫什么六师的,绝不会放过他们。昨晚就很凶险,往后下去谁知道会怎样。我们干脆离开,免得遭池鱼之殃。” 萧离说:“如果不是这样,今天你怕还捏着嗓子说话,不敢认我。” “哪有?”花惜故意把话头引到别处:“那个阿琼一直让伊莎妮把东西交给他,让他带回去,伊莎妮就是不肯。阿琼说:六师绝不会让上师离开。伊莎妮说:上师是中土人,回归故土是他的心愿。阿琼又说:六师已经发怒了,准备亲自前来,外面那些人加起来都不是六师的对手,到时候谁都活不了。” 听到这里,萧离不禁问:“上师是谁?” 花惜说:“不知道呀,不过肯定混在舞姬团里。今天我留心看了,舞姬团没有哪个像是男扮女装的。” “为什么要男扮女装,说不定就是个女人呢。” “你听这名字,上师哪像个女人的名字。” 萧离说:“怎么能从名字上判断男女的,更何况是胡人。阿琼这个名字,像是个长着卷毛胡须的男人呀。” 花惜顿时语塞,气的牙痒,张嘴在他手臂上咬一口,咬到一半知道不怎么合适,于是坐直身子:“听阿琼话里话外,很害怕那个六师。阿琼多厉害你看到了,你们一群人才把他打伤。阿琼那么害怕六师,肯定是更厉害的人呀。所以我们干脆离开商队,有什么危险也和我们无关。” 萧离看她一眼:“你自己走吧。” “我不能自己走的。” “为什么?” “我是个女人。” “可我不能走。” “为什么?” “我是个男人。” 花惜真想咬他一口。 萧离把沈川救他的事情说了:“男人,总是要义气些的。何况人家于我有恩,我怎么能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呢。” 女人永远不懂男人,就像男人永远不懂女人一样。 萧离站起来要去找沈川,花惜拉住他手臂:“你干什么去?” “当然是把这一切告诉沈老爷子。” 花惜怨声道:“那我干嘛把这一切只跟你说,你笨呐。” 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萧离说:“这本就没有必要隐瞒。” 花惜怔了一下,正想要说话。萧离忽然说:“有人来了,回去。” 夜色的尽头,一片黑色的影子正向这边移动。花惜慌忙跑回马车,沈川呼啸一声,所有人开始戒备。 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沈川精气神已趋于极致,那一片影子,少数也有六七十人的样子,而且不是做强盗的。他太了解了,茫茫戈壁,做这路生意的都是马贼。而这群人显然是徒步而来,然而速度却是比骑马还要快。 沈川叫一声:“陨星弩。” 十八陨星弩拉起弩箭,对准那片影子。 沈川走到萧离身边:“兄弟,这次怕是要麻烦你了。” 萧离说:“大哥放心,我能活着走到这里,还没谢过大哥雪山之下援手之情呢。” 知恩图报,临危不退。沈川这种走商的江湖人,就喜欢这样的汉子。 “好,想我沈川年过六旬,最后一次走商,还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死亦瞑目。”说完飞身上前,萧离紧随其后,其余的人则留在原地,护着马车货物还有舞姬团。 那群人看到沈川和萧离纵身飞来,便也停止。他们全是黑色长袍,黑色头罩,黑色面巾。一眼看过去,夜色之中确实很唬人。两人见他们腰间全配着一式的弯刀,弯如新月。心里都想:果然还是胡人。 沈川拱手,喊道:“朋友,深夜而至,是路过还是造访。若是路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若是造访,有何需求先打个商量。” 这群人静静的,毫无表示。 萧离说:“大哥,他们都是胡人,听不懂你的话。” 沈川恍然,大叫:“让翻译过来。” 翻译早就吓坏了,两条腿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把腿撑直了,还没迈开步子,那群胡人已然拔刀在手,一片寒光映照夜色。翻译“妈呀”叫了一声,转回身向马车跑去。 弯刀如月,旋转飞出。 萧离心想:胡人的起手式怎么都一个样子。这帮胡人真可恶,管你要钱还是要人,总能谈一下,上来就动手。 沈川一刀挥出,刀气纵横,数把弯刀当时就被震飞回去。萧离一式天龙怒,飞沙走石卷起弯刀飞旋回去,但仍有数十八弯刀旋转而来。两人同时跃起,倒飞而回。这个时候陨星弩发射,弩箭破空之声十分刺耳。可这群胡人不同之前那六人,他们忽地聚成一个三角形,有人跃上半空,弯刀同时飞出。叮当一阵响声之后,陨星弩竟然未能伤及一人,也可能是距离稍远,弩箭才能被这般轻易挡下。 弯刀在空中旋转着,有生命似的飞回到主人手里。胡人复又散开,六人一组,组成一个小型三角不急不慢的逼过来。 沈川见多识广,对萧离说:“兄弟,这是战阵,他们不是寻常的江湖人。六人一组,一共十组,这六十人应该都是兵士。这次麻烦了,江湖高手容易对付,训练有素的兵士十分难缠。大孔雀王朝的兵士都跑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怎么过的铁门关。” 萧离却说:“既然是兵士,能有多高的修为,总比遇上真正的高手容易对付。” 沈川一想也有道理。 这时有声音呼喊:“三叔,这边也有人。” “这边也有。” “这边……” 第56章 一式天龙舞 每个方向都有胡人,他们以六边形的阵型围过来。六人一小组,十组负责一个方向。这样算下来,这个六边形的军阵,足有三百六十人之多。 谁也想不到,天朝境内,竟会出现三百六十人的胡人军队。虽然他们都是一式的黑色长袍,不是兵士打扮。但看他们行进的阵形,前后呼应,左右配合;若非训练有素的兵士,绝不会有这般默契。 沈川倒吸一口凉气,倘若今天只是他一人,这阵势困不住他,但沈家那些后辈就不行了。倘若只是群战,他自然有信心。年轻一辈中,最不行的一人抵两个还是可以的。但现在面对非是一般马匪强盗,江湖帮派;而是征战杀伐,训练有素的兵士。 沈川对萧离说:“兄弟,这边靠你了。”说完飞身回到人群中,只言片语已安排妥当:陨星弩在内,胡人靠近就随意射杀,其余人分成三组,每一组四十人上下,无需以命搏杀,只需阻挡便可。如此,胡人也只剩下三组,由他和萧离单独面对。以萧离的实力,应该没有问题。 夜,死一般的沉寂。 数百胡人推进的脚步声,整齐的好像只有一个人在走路,马匹偶尔呼哧呼哧的打着鼻声,把人的心也揪了起来。 长刀划破夜空的宁静,惊天刀气,化作无数刀影劈向胡人。 兵士再如何善战,始终修为不高,怎比得上沈川这样已入还虚境的高手。刀气漫天,战阵顿时混乱。毕竟是久经杀阵,一瞬间便稳住阵型,两组人迅速合聚,组成一百二十人的大三角。 战阵起,一百二十人精气相通,这阵法专对付像沈川这样的高手。三角阵型最顶头的几人挥动弯刀,半空中一轮刀影弯弯如月破空而至。沈川大喝一声,横刀挥舞,刀气相激,四周沙飞石走。 沈川闷哼一声,一百二十人的战阵,竟堪比他这个还虚境的高手。交手也才一招就吃了闷亏,战阵的威力确不容小觑。他飞身而起,半空中一刀劈下,战阵分开,他落入战阵中飞舞狂刀,战阵又起混乱。沈川想着:我在阵中,看你们如何精气相通。 萧离虽然只对付一组,但这六十人,实是三百六十人中最为精锐的一组。六十把弯刀齐齐旋转飞出,有上有下,有前有后,有左有右,瞬间就把他笼罩起来。 空灵一式运转到极致,天地之气聚集,仍旧一式天龙怒,轰鸣龙吟爆出,六十把弯刀尽被震退回去。萧离心里清楚,眼下不能有任何退却,出招即是毫不留情的天龙十八式。 六十个胡人飞身上前,接住飞回的弯刀,半空中阵型一遍,落地时一字排开,同时挥刀。六十道刀气发出,瞬间汇成一股巨大刀影。萧离双手下沉,天地之气聚在身前,犹如实质一般形成一道白色气幕。轰的一声,气幕被刀气震碎,萧离被震的退后数步。心想:六十个人,也不过如此。尚不如神宫十三骑中梁河的一击。 六十个胡人再次变阵,一半贴地滚过来,一半跃在半空。萧离横扫一腿踢起无数碎石,再聚气双掌拍出,碎石破空疾射。胡人弯刀旋转如月,叮叮当当一阵金属撞击之声。这时身在半空中的胡人已然落下,恰好将萧离围成一个圆。 那边沈川独自面对一百二十个胡人,陷在战阵之中。尽管他刀法如练,但这战阵奇妙,循环轮转,无数弯刀从各个方向砍来。一时间竟难以应付,大喝一声,刀走龙蛇,力断山岳,战阵顿时往外散开一些,随即再次合隆,死死困住他。沈川心如火焚,那边传来惨叫呼痛之声,显然那些沈家后辈,对付不了这样精密配合的战阵。 萧离处境也不大妙,被六十个胡人围住,六十把弯刀轮番砍过来,翻飞的刀影让人眼花。好在他身法诡异多变,如游鱼在石隙间游动,刀影之中身影变幻,忽地感觉耳后一凉,一把弯刀擦着耳垂过去。心里不禁想:什么绝世功法,遇到人多还不是照旧不管用。 他哪里知道,围着他的确实是大孔雀王朝的兵士,却不是一般的兵士可比。他们皆是炼气境修为,又习练战阵攻防,且都修习同一种功法,彼此精气相同,联合起来,实不逊色一个实打实的还虚境。否则以沈川功力之深厚,陷入阵中,直到此时仍不能脱身。 惨呼之声不绝,沈家的那些年轻人显然不是对手。 萧离闪转腾挪,几次想放大招,但刀光乎乎不给他机会。六十把弯刀,把他上中下路封的死死的,稍不留意,便要成为刀下亡魂。但听那边沈川大喝一声,有几把弯刀被他刀气震飞过来。这老头听到惨呼之声,已经拼了命。 萧离望见被他震飞而来的弯刀,百忙之中伸手隔空虚抓,一把弯刀被吸了过来。弯刀在手,随意一刀挥出,霸道无比的刀气霎时间逼退身前数人。然而毫无用处,六十人把他围起来,里外三层,哪是这般容易破开的。再伸手吸来另一把弯刀,手握双刀,双臂风车一样搅动,靠近的胡人全被他刀气逼退在三尺开外。 沈川已是拼命的招式。他知道现在如果不拼,跟着他的百余条年轻性命,怕是活不过今晚。地上已躺了三十几个胡人,但战阵不因人数减少有丝毫改变。站着的人补上躺下的位置,前仆后继,源源不绝。 萧离也开始着急,虽然四周的胡人全被双刀逼住,但情况依旧不妙。无论他如何突围,战阵总是随他移动。他往这边攻击,战阵的力量随之倾向这边,他往那边攻击,战阵的力量又转移到那边。六十人的战阵,六十人联手,精气相通,将他死死困住。 萧离大喝一声,刀气如潮。刀意连沈川也有感应,那是种一往无前,万物皆可杀气势。这是胖屠的刀意,在胖屠身边久了,无意间沾染。这一刀无论威力如何,给人的感觉却是吓人的很。胡人也聪明,战阵一瞬间往外扩,避开这杀气盈天的一刀。 机会就在此刻。 萧离像胡人那样将两把弯刀抛出,弯刀如月,两把弯刀形成一个大圆,夹着无边刀气旋转飞去。同一时间,身子前冲,一式天龙出海…… 他早已看出战阵的奥秘,六十人联手,如何做到精气相通?战阵每次全力攻击,胡人必然以手相抵,将众人功力集聚在一人或几人身上。只要打破这个环节,这六十个人,顶多不过是一般的江湖好手而已。但战阵运转不停,攻防兼备,运转之间竟好似找不出一点破绽。 就在战阵往外扩张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机会。战阵合击之时,是六十人联手,当他一招无边刀意发出,战阵后退之时,六十人却是分成了四组。 大地卷起沙石,一声狂暴的龙吟。胡人阿琼尚且避不开这一式,何况不是联手一体的战阵。 沙石飞起,犹如一条巨龙,绕着萧离盘旋一圈,这气势再把战阵逼得往外扩散一些。巨龙飞出,萧离紧随其后。惊天气势犹如巨浪拍石,战阵顿时被撞开一个口子,萧离脱身而出,随即转身一式毫无保留的天龙怒…… 两式攻击,皆是他全身功力所聚,时机也是恰到好处,都是在战阵不能发挥最大力量的时候。龙吟之后,一声轰隆巨响,好像半空中打出一个炸雷。地面沙石四溅飞起,原本六十人的战阵,现在还能站着的不过十数人而已。 连续两招天龙十八式,全身功力耗掉七成。 天龙十八式虽然威力无比,却也极耗真气。好在他修《大涅盘经》,空灵一式把四周天地之气吸过来,疯狂纳入体内。 萧离飞身跃在半空,天地之气凝聚于身。 天龙舞! 霎时间漫天龙吟,聚在萧离身边的天地之气犹如实质,凝聚出四条巨龙,扭动身躯咆哮飞向沈川所在战阵。四条巨龙舞动,飞入战阵,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一般,胡人皆被震飞上半空。沈川趁机刀如满月,毕生所习,皆灌注在这一刀之中。刀气凝出一个巨大的刀影,足有三丈余长,横扫四方…… 胡人兵士虽然人多,但面对这样的高手,人多并不是明显的优势,关键在于联手攻防的战阵。然而只是一个小细节的疏漏,萧离脱阵而出,与沈川一个阵内一个阵外。两人更知道这一刻的关键,出手便是精气神至极合一,毫无保留的攻击。 大地震动,沙石乱飞,刀气纵横,龙吟阵阵…… 萧离飞身落在沈川身边,体内真气几乎耗尽,竟不能一下站稳。沈川伸手扶他,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体一晃,把刀插入地面,两人才不至于倒下。 一声奇怪的长啸,胡人兵士抬起死伤同伴,迅速撤离。沈川本还担心余下的厮杀,他看得出来萧离已真气耗尽,自己也差不多油尽灯枯。方才两人全力一击,近百胡人倒下,还能站着的也基本失去战力。但这一声长啸,胡人骤然退却,心中顿时轻松不少。却也知道,这一波浪潮退去,不过是等着更大的浪涌再来。 胡人已全部退走看不见身影。沈川身体一晃,和萧离跌坐在地上。两人相视苦笑,同时心有戚戚。这时有人跑过来,他身上有好几处刀伤,但都不是要害。那人说:“三叔,你没事吧?” 沈川却问:“你们怎么样?” 那人说:“死了十几个,重伤三十几个。若是再多带十把陨星弩,不会是这个结果。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就是不愿意让我多带。” 沈川说:“整个沈家也不过五十把陨星弩,他哪里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死的伤的,都要带回去,每一个人都要带回家。”话这样说,心里却很清楚:胡人退却,不过是再次整顿,卷土重来。而自己这方,已近一半人没有战斗能力。能不能回家,老天也不知道。 大战之后,无论胜败,一种很奇怪的安静。马匹也感受到气氛的沉重,一个响鼻都不敢打出来。 夜色渐渐淡了,黎明的天空显出一抹白。 萧离深吸一口气,然后悠长缓慢的吐出来。《大涅盘经》不愧是佛家经典,也不过两个时辰,功力尽复,神清气爽。极度紧张之后的放松,无法形容的爽。沈川看他样子,精气神更胜之前,也不禁惊讶于他恢复如此的快,他自己也才恢复到八成功力。但这也够了,拼死一战不见得比先前差多少。 “兄弟。”沈川说:“你带着那丫头离开吧,骑马一直向东,天黑之前你们就能出戈壁入凉州境。找到当地官府,把戈壁出现大批胡人军队说了,官府自会派人来接应。” 萧离说:“大哥呀,天黑之前出戈壁应该没有问题,我是怕即便有官军来接应你们,也只是收尸而已。” 沈川怎会不明白。心道:兄弟,你不是沈家人。老头子活了一辈子,临死不能连累朋友。于是说:“兄弟放心,我一定撑到那时候。” 萧离说:“大哥,你我都清楚,我们两人联手一击瞬间改变局势,胡人却不知道我们其实已是强弩之末。与其说是击退他们,倒不如说是吓退的。等胡人卷土再来,恐怕会更难搞。” 沈川清楚的很。 萧离接着说:“也许,要考虑一下更好的办法。” 沈川明白他的意思:“我离开时,大哥千万嘱咐,这一次行商,宁可丢下货物,也要把舞姬团带回圣京。况且舞姬团是我请来的,我自然要对她们负责,把她们丢下,以后江湖上做不得人了。” 萧离说:“那么,跟着你风雨同路的年轻人怎么办,真让他们见不到父母,见不到妻儿?” 沈川心中一寒,真是个困难的选择。 萧离把花惜告诉他的,一一对沈川说了。沈川听了,沉吟不语。 “照阿琼所说,胡人之间不是生死难解的恩怨,只要她们交出上师这个人。”萧离说:“舞姬团跟着我们进圣京,上师跟着胡人回大孔雀王朝,我想这样才是最好的。恐怕经历了今夜的血腥,伊莎妮姑娘也会是这个想法。胡人的恩怨,我们应该置身事外,先让人家双方好好谈谈。而不是我们顶在最前面,莫名其妙的抽刀赴死。” 沈川两眼放光:是呀,胡人又不是冲着沈家来的,以命相拼,真是厮杀的莫名其妙。 “萧离……” 萧离回头望去,花惜略显慌忙的向他小跑过来。 第57章 伊莎妮的倔强 空气中的血腥,白布包裹的尸体,从未出过太平镇的花惜脸色苍白,何曾见过杀戮。这一刻,萧离真的成了她的稻草。 用力抓住萧离手臂,似是在感受他身体的温度,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你——没事吧。”她试探着问,生怕萧离不能回答。 “还死不了。”萧离说。 花惜的眼泪情不禁流下来。无论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喜极而泣的触动;眼泪,是最能感动人的东西。何况,那是女人的眼泪。 “你早就该听我的。”泪珠滚到她嘴角,让人忍不住心痛。 “兄弟,你确实应该听她的。”沈川说:“如果只是你一个人,我不会这样说。因为我知道,以你的修为可以随时离开。但现在有花惜姑娘,危急时候,你能顾住自己,却顾不了她。” 花惜向沈川投去感激的眼神。萧离却说:“大哥,我们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即便真到了那般程度,我也自信可以脱身。”转脸看向花惜:“也一定带着你,这下放心了吧。” 花惜重重打他一下:“你以为我只想着自己。我听阿琼说,还有好几百人呢。” 萧离和沈川互看一眼。萧离问:“你都听到什么了?” 花惜说:“那些胡人,不是一般的兵士。我听阿琼说,他们都是巴利王的亲卫。巴利王有一千亲卫,这次可能来了一半。” 一半?方才一战,胡人死伤不过百来人。 花惜又说:“阿琼还劝伊莎妮交出上师,说:死了这么多人,杀业因上师而起,上师绝不会高兴。伊莎妮说:我也不愿,但路已走到了这里,天朝境内,巴利王一击不成,会有收敛。阿琼又说:可怕的不是巴利王,是六师。然后伊莎妮就不再说话了。” 沈川气极:若是为舞姬团,那是沈家的责任。现在却为一个没见过的上师,死伤许多年轻人。他寒声说道:“姑娘去告诉伊莎妮,舞姬团是沈家请来的客人,我沈某还有沈家后辈百余人,自然以命相护。若为那个什么上师,沈某的命也不是不值钱。” 萧离也说:“现在的情况,她应该了解。若是再来这么一帮胡人,这里上下百余性命,也不知道还能剩几个。告诉她,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自己和她说吧。” “我又不会胡语。” “伊莎妮会中土话的,你们不知道?” 沈川猛然站起,心里暗骂:这妈的舞姬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三人来到马车旁,沈川心里有气:“伊莎妮姑娘,出来说话。” 车帘撩起来,阿琼躺在车里狠狠看了萧离一眼。萧离只当没看见,随后他就看到了伊莎妮。那是个身材高挑,却不很丰腴的女人。白色面巾遮住下半边脸,一双灵动魅惑的眼睛,显示她胡女的身份。棕红色的头发,弯曲而蓬松,相对于中土女人,确实有种不一样的美。 只听沈川说:“伊莎妮姑娘,我们需要谈谈。” 伊莎妮看一眼花惜,用很别扭的语调说:“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他们要什么,我也知道。沈先生,月前我已托人带了消息,相信接应我们的人很快就会到了。” 沈川说:“很快是多快,下次胡人进攻之前,还是之后?姑娘,你是我沈家请的客人,沈某自当竭力相护。可为了不相干的人,姑娘请看这白布裹着的尸体,都是我沈家年轻儿郎。” 伊莎妮说:“我很抱歉。” 沈川顿时怒气上窜:抱歉?那么多年轻鲜活的生命,竟只换回一句抱歉而已。 沈川跨前一步,萧离赶紧拉住,生怕他怒气爆发。 “伊莎妮,很好听的名字。”萧离说:“胡人之间的恩怨,我们不该插手。不过,若不是生死解不开的,还是以和为贵的好。毕竟后面路还很长,若是接应的人没能及时赶到,下次胡人战阵再次围过来;姑娘,我们是袖手旁观呢,还是照旧义无反顾?。” 伊莎妮盯着萧离,双眼中有种莫名其妙的鄙视:“巴利王很小气,一次不成,很可能不会再来第二次。” “如果会呢?” “接应的人应该会及时赶到。” 萧离心里也有冒出点火气:“伊莎妮,生死的问题,不应该寄托于某种可能性上。” 这时阿琼撩开车帘,半个身子钻出来,呜噜哇啦的不知说些什么。 花惜自觉翻译给萧离听:“他说:巴利王算什么,六师到了,谁也阻止不了他。交出上师,我去向六师说明。” 萧离问:“这大胡子会中土话?” 阿琼又呜哩哇啦说了一句。 花惜说:“他说:他可以听懂,但说不好。” 萧离看了一眼沈川,沈川会意,说:“请上师出来一见。”萧离也说:“是呀,忙活了半天,还不知道自己替谁卖命呢。” 伊莎妮不语,阿琼又呜哩哇啦的说了一句。 花惜翻译:“他说:把上师交出来吧,他们即便挡得住巴利王,也挡不住六师。六师只差一步就是阿罗汉,封号尊者。” 沈川和萧离都是一惊。 “封号尊者?” “那就是神游境。” 沈川当然知道神游境是什么,虽然大多数人甚至没有听过这三个字。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神游境是个遥不可及的传说。近百年来,从未听说有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于是世人渐渐习惯了:合道即是巅峰。 “大哥,我想……”萧离说:“我们应该……” 沈川说:“兄弟是对的,来人……” 他一声呼喝,众人闻声而至。阿琼见事不妙,呜哩哇啦的嚷嚷。 花惜翻译:“他说:你们想做什么?” 萧离说:“猜也猜到了。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随时准备离开。” “真的?”花惜雀跃不已。 沈川冲众人说:“把舞姬团的人,一个一个请出来。” 众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胡人三番五次来袭,笨蛋也猜出来是和舞姬团有关。于是也不客气,上去马车,管你愿不愿意,如何美丽,直接拉下马车。一时间惊呼连连,但也美妙动听。 伊莎妮情急之下冒出一句胡语,旋即明白过来,别扭的用中土话说:“你们做什么?” 沈川说:“既然你不肯交出上师,我就只好自己来找。” 花惜看到沈家人突然像强盗似的,恐惧的抓住萧离手臂,身子紧紧贴住他,恨不得钻进他身体里。 “他们想要干什么?”对于一个女人,看到这样的景象,想到的自然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 “他们要活。”萧离回答。 沈川和萧离都很清楚:阿琼所说的六师,是只差一步的尊者,也就不是神游境,但可想而知,必然是合道巅峰的高手。 萧离见过合道境的恐怖,胖屠就是合道境。虽然只是初入合道,但已然可以碾压耀辰和渊月。 沈川不用知道合道境如何恐怖,但他见识过天榜高手的厉害。一个天榜高手,虽然和他一样是还虚,但即便是他和萧离联手,取胜的可能性也不会超过五成。他不怕死,为了家族信誉甚至可以埋葬商队的所有人。但面对一个合道境高手,所有的冲动与豪气都是无谓的挣扎。 十一个胡女被拉下车,一个挨着一个的扯下面巾。对于她们,这无疑是种侮辱。伊莎妮冲到沈川面前:“沈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我们去献舞了么?” 沈川说:“伊莎妮姑娘,要先活下来才行。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你也一样。沈某除了是个商人,也是个江湖人。商人那一套在姑娘这里不管用,就只好用江湖这一套。” 伊莎妮不解:“你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沈川不去理他,让人把翻译过来,挨个儿问谁是上师。他觉得上师应该是个男人才对,可眼前每一个都是如花如月,如妖如魅的美女。 伊莎妮得不到答案,拉住萧离的手臂问:“沈先生是什么意思?”她看出来了,这一群人中,只有沈川和萧离好像是做得了主的。 萧离说:“你不明白么,他们想活着回家。他们是商人,不是你的保镖。不管你是否愿意去圣京,都没有关系。江湖人的想法,自然是命要保住,货也要带回去。舞姬团,和几车货物又有什么差别。” “无耻。”伊莎妮想上去阻止。被萧离一把将她按住,双膝跪在地上。 “告诉我,哪个是上师。否则我不能保证你的姐妹接下来的遭遇。”萧离趴在她耳边沉声说:“你应该知道,厮杀之后他们都很恐惧,面对死亡他们都很紧张。他们都太年轻,有的甚至还不知道的女人的好,甚至从未体会过做男人的快活……” 伊莎妮破口大骂,用的还是胡语。 萧离问花惜:“她是在骂我么?” 花惜没好气:“你说呢?” 萧离一把扯下伊莎妮的面纱,嘿嘿一笑,顺手扯开她衣领,露出精美的锁骨和胸脯边缘:“说实话,我还没有试过胡人女子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他笑容邪恶,两眼放光,只要是个女人,都能猜到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花惜翻着白眼,虽猜不出萧离想干什么,但知道他是个狗掀门帘的货色,只会动嘴巴而已。 阿琼哇哇大叫,奈何手脚都被陨星弩射穿,往前爬两下就摔下马车。 “兄弟!”沈川冲萧离大喊,然后摇头。 萧离明白他意思:没有找到上师。莫不成上师不是一个人,而是个物件?他揪住伊莎妮衣领,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春光无限。强劲的破空之声,是陨星弩特有的呜咽。 萧离抬手抓住射来的弩箭,箭尖几乎已吻到了他鼻尖。一道剑光如流星划破夜空,绚烂,美丽,迅疾…… 忍不住了么?难道这人就是上师。 剑光之中,他看到一个曼妙身影。这人藏在哪里,商队虽然有百来人之多,但除却沈家之外,就是舞姬团。他曾暗中查看,舞姬团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全是半点修为都没有的女人。 眼下,此刻,是谁要救伊莎妮?除了那个神秘的上师,他想不到别的人。 萧离打出一拳,毫无花哨的一拳,简单而又纯粹。一下子击破剑光,就像一面镜子被打破,然而镜子后面却什么都没有。 人呢?人在他身后。 他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到了他身后的。搞不懂的,永远让他到恐惧。 不用转身,转身已经来不及。那把剑太快了,当他意识到人在身后的时候,长剑已到了腰间。他身形一动,胖屠教他的身法或许不是最顶级的,但由静变动的一刹那,世间再没有比它更为迅疾的东西。胖屠说过,他是从一种鱼身上学来的。那是一种很小的鱼,静止的时候像死了一样,你甚至可以用手触摸它。当想要抓它的时候,它会忽然不见,只留下水的波动和翻起的泥沙。 没有人看到萧离是如何闪躲的,他就那样莫名奇妙的,妖怪一样的消失在原地。 这人就是上师么? 萧离到了那人身后,看到长剑寒光一闪,舞出无数剑花…… 晚了…… 天地之气瞬间凝聚成一个淡淡的拳影…… 沈川看的清楚,心里的震惊超过所有人,这一式已经有了还虚境的味道。他看到拳影落下,剑光散灭。他也以为:这人就是上师。剑光散尽的一瞬间,他拔刀。刀气破空,一下把萧离的拳影冲散:“兄弟,住手!” 萧离停手,他已看清持剑的人。一个女人,漂亮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好像都很危险。 沈川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应你。” 她不是上师,萧离有点失望。 沈川对萧离说:“我女儿,沈依依。” 萧离有点不解:他怎么能生出这样好看的女儿?也许唯一的解释,是他有一个好看的老婆。可沈川现在的样子,能看出他年轻时还不如自己,那又是怎么娶到那样好看的老婆的。 沈川对沈依依说:“这是爹的兄弟,叫萧叔叔。”他真的把萧离当做兄弟,对于男人来讲,共过生死的,就是兄弟。 沈依依无语,还没有说话。就看萧离笑着点头:“嗯——乖!” 第58章 上师舍利 沈依依马上确定了一件事:这是个很不要脸的男人。她走过去把伊莎妮扶起来,说:“我来了。” 她就是接应的人? 沈川问:“伊莎妮,你说的接应就是她?” 伊莎妮点头。 沈依依说:“爹,大伯把沈家的好手都派来了,还有三十把陨星弩。接到伊莎妮的信,我们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好在没有耽误。”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黎明的晨光中,一片黑色影子疾驰而来,看样子足有两百多人。众人立刻紧张,等到近了,才认出是沈家的人。立刻爆出一片欢呼声音。 大战之后,几乎是百死余生。此刻见到同族的人马,这种心情,比见了情人还要激动。 沈川心里却是感慨:这两百多人,几乎是沈家的全部家底。舞姬团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大哥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没有人再去管舞姬团的胡女,他们都去相聚呼唤,诉说经历如何凶险,自己如何了不得。好像接下来的路涛平浪静,再不会有一点波澜。 伊莎妮把裙上沙土拍掉,愤怒的看一眼萧离,然后对沈川说:“先生,现在你可放心了。” 沈川没有回答,反是问萧离:“兄弟,你准备何时离开?” 萧离看看花惜,说:“给我两匹马,随时。” 沈川叫人牵了两匹马过来,还准备一张地图,说明了去圣京的道路,哪条最安全,走哪里合适。最后拿出银票:“兄弟,这路上多亏有你。胡人的战阵就算困不住我,这百余儿郎也要客死异乡。” 萧离还要拒绝,花惜没等他开口就接过银票,也没说声谢谢,就揣进自己怀里去。 萧离很鄙视的看她一眼,伊人丝毫没有脸红。 沈依依和伊莎妮说着什么,也是直到现在,沈川才知道自己的女人原来和伊莎妮是相识的。 “你大伯有什么话带给我?”他早猜想大哥必有话说,沈家的家底都派出来了,能没有话交待么?一个家族,几代的繁衍,又能有多少人呢。 沈依依把伊莎妮扶到车上,看着萧离欲言又止。 沈川说:“萧离是我过命的兄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伯说了,无论如何也要带舞姬团回去。”沈依依说:“尤其是伊莎妮,大伯说,如果可能,希望爹你尽量满足她。” 沈川冷声说:“我早就想到他会这么说。怎么,你和伊莎妮是怎么认识的?” 沈依依说:“去年和老师游历西域,正遇上伊莎妮舞姬团表演,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还以为再不会见面了,我回到家才听大伯说从大孔雀王朝请来的正是伊莎妮。” 沈川并不知道女儿的老师是谁,但能把她教到这样程度的,应该比自己还要厉害些。 萧离并不愿意听这些,想要一走了之,带着花惜直奔圣京。但想到那个六师,再想沈川确实对自己不错。而且男人,只要一起经历过生死,就会有一种神秘的情感,超出友谊和血缘。 这时候花惜温荣的握紧他的手,冲他眨下眼睛。那意思是:我们该走啦。 萧离甩开她的手,对沈川说:“大哥,你之前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沈川无奈:“你看这阵仗,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萧离说:“沈家要的是舞姬团,并不是上师。我们都以为上师是个人,看来是猜错了。” 沈川说:“舞姬团就这么几个人,哪个可疑很容易就发现。” 萧离又说:“这里有三百多人,我不猜这三百多人有多大能力,但就凭这三百来人,想拦住一个合道巅峰的高手,大哥以为可能么?” 沈川摇头:“我也不明白大哥想什么,沈家几乎所有能拿的起刀的人都在这里了。可即便再多一倍,面对合道境巅峰的人物,能起多大作用。” “大哥要想清楚,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全是男人,还是年轻的男人。我不知道沈家是个多大的家族,但我想,若一个家族男人都死光了,还怎么存续下去。” 沈川怔住,心想:大哥你一生爱赌,于最风险处得大利益。我不知道舞姬团为何如此重要,但萧离说的没错。这三百多个男人,是沈家的基石和未来。 只听萧离继续说:“大哥首先要搞清楚,沈家要的是伊莎妮的舞姬团,还是被她藏起来的上师?” 沈川深吸一口气:“兄弟,真是谢谢你。我差点忘了两者的差别,沈家要的一直都是舞姬团,不是什么上师。” 两人看到沈依依将伊莎妮扶上马车,又去扶还躺在地上阿琼。 沈川突然拔刀出鞘,刀气迸发,随即收刀入鞘。马车呼啦一下被刀气裂开成两半,马儿受惊扬起双蹄就要狂奔,萧离闪身而上拉住缰绳,马儿顿时平静下来。 伊莎妮从马车上滚下,好在沈依依手快接住了她。两人一个惊恐,一个迷惑,看看沈川又看看萧离。 “爹,你做什么呀?” 沈川说:“你萧叔说的对,堵上沈家这么多条人命,为的却不是我们要的东西。哪怕你大伯糊涂了,老爹我还没有糊涂。伊莎妮,交出上师吧。我不管上师是个人,还是个什么玩意儿,沈家都不会再为之流一滴血。” 伊莎妮不说话,沈依依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着沈川,好像自己的老子突然变得陌生了。 萧离说:“大哥,何必问她。我想有一个人,一定很愿意帮我们。” “谁?”沈川问。 阿琼呜哩哇啦的叫了起来。 萧离问花惜:“他说什么?” 花惜没好气:“我们不是要走么?” 萧离说:“不急,你先告诉我阿琼说些什么?” “阿琼说,上师在盒子里,玉作的盒子。” 沈川招呼人过来,让他们把整个舞姬团所有的东西都打开来,找一个玉做的盒子。众人虽不明白为什么,但三爷说话了,就是把舞姬团所有女人的衣服扒光他们也会照干。 一时间,那些才平复情绪的胡女又被拉下马车。马车上的东西被扔下来…… 伊莎妮虽然有些震惊,但并不恐慌。萧离心想:又是一场白忙活。干脆问阿琼算了,或许这个人才是眼下的解法。 于是他笑,客气的笑:“阿琼兄,上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阿琼:“呜哩哇啦……” 花惜:“他说上师就是上师,大德至上,不是个东西。” 萧离心道:跟胡人沟通真是费劲儿。于是又说:“阿琼兄,伊莎妮为何非要带走上师,你又为何非要带上师回去呢?你很清楚,我们只是生意人,你们胡人的恩怨和我们无关,我们也不想牵涉其中。你也看到了,我们只想安全回去,不想打打杀杀。” 阿琼:“呜哇啦,呜哩啦……” 萧离和沈川听了花惜翻译,心里恨的不行。 六十年前,其时中土正值大乱,战火纷飞。一个僧人觉得世道之所以如此混乱,乃是佛法不彰所致。于是他翻山越岭,远赴大孔雀王朝佛法兴盛之地,哪知当时的大孔雀王朝混乱不输中土,僧人顿觉失望,何以我佛兴盛之地,杀戮也如此不堪? 僧人也是了不起,五年学会胡语,其后三十年入古刹莲花寺遍阅佛门经典。并以中土王道霸术之学教授了一个徒弟,这徒弟只用五年时间便成就一方诸侯,便是大孔雀王朝势力最大的巴利王。 巴利王为一统大孔雀王朝,不停发动战争,杀伐更重。僧人只觉是自己所造罪孽,乃是对佛法感悟不足,于是又于莲花寺闭关二十年。哪知道出关后却被告知:中土已建立新的政权,战乱已经平息。僧人又陷入迷惑:若说佛法救世,如今的大孔雀王朝依旧四分五裂,战乱频发。若说王霸乱世,中土世界却已从杀戮中得到平静。 于是他决定出寺,入世苦行,感受人间疾苦不断的因果来由。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救下一个胡人女童,并将其养大,为之取名伊莎妮。僧人因佛法精湛,在大孔雀王朝极有盛名,倍受尊崇,被称为上师。 去年的某一个夜晚,莲花寺上空光明如白昼,一朵遮天的莲花盛开。上师坐于其上,这时候人们才知道,这个慈悲大爱的上师,竟早已是阿罗汉。每一朵盛开的花瓣上都有一尊上师的身影,他要抛却凡胎肉体,成就只有佛经上才出现过的佛身。 星空动摇,无数星光洒在上师身上,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娑婆花树,霎时间长出绿叶,鲜花怒放…… 巨大的盛开的白莲,花瓣却突然开始凋零…… 他失败了,看到这一幕的人纷纷跪下,以额触底…… 伊莎妮赶到莲花寺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上师。上师一直是个中年僧人的模样,可那一刻她看到的,是一个几乎只剩下骨头的眉毛雪白的老翁,只有那一双眼睛闪着慑人的精光。巴利王也赶了过来,伏地痛苦。他知道,老僧破境失败,即将离开。 上师看着两人,离世之际只说了一句话:“我想回家……” 他双手合十,身体顿时冒出熊熊烈火。这是阿罗汉的归宿:梵行已立,不受后有! 烈火散去时,除了些许灰烬,就只剩下一颗闪着柔美白光的珠子,那是上师遗留的舍利。莲花寺将其安置在舍利塔,受后人敬仰供奉。 只有伊莎妮记得那句充满悲伤的话:我想回家…… 萧离和沈川哪会不恨。以命相护的,厮杀身死,不过是为了这么个东西。说好听些,是大德身故的舍利,应该尊敬。说不好听些,只不过是骨灰而已。 阿琼积雪说下去: 巴利王只是想请上师永远安置在莲花寺,那也是一种敬爱。六师却不然,大孔雀王朝,除却佛教之外皆称外道,六师是外道第一人。传说阿罗汉的舍利,乃是一身精气神凝聚而成,所以即便是圆寂之际的业火,也不能将其焚为灰烬。六师一直想吸取上师舍利,以此破镜成就阿罗汉。莲花寺高手如云,他并不敢。如今伊莎妮偷偷携出上师舍利,巴利王派人追赶,六师已然得知,一定会来夺取。所以要尽快把上师带回莲花寺,否则必为六师所得,没有人能阻止他。 沈家众人把舞姬团的东西全翻了个遍,连肚兜都经过四五人检查,就是找不到任何像上师舍利的东西。 阿琼告诉他们:上师舍利自泛珠光,且能引起起天地之气波动,除非放置在玉石所致的器物中,否则我辈修者可以轻松感知到。 沈川静气凝神,可所感知到的天地之气并无异常波动。于是大喊:“再给我翻,多小的东西都不要放过。”又对伊莎妮说:“若再找不大,就别怪我不客气,只能把你们衣服扒个精光,搜个彻底。” 伊莎妮脸色恐惧,沈依依虽不知道事件缘由,但父亲这话说出来,她却听不下去。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地震动,胡人卷土重来。和之前不同,不止是人更多了,还有几十头巨象在前面,从四面八方踩着大地而来。 沈川脑袋炸开,若说百来人可以分批进入铁门关,那么这数十头巨兽如何进来的呢,难道铁门关不知道,这些巨兽是大孔雀王朝征战之用的? 沈依依似乎并不惧怕,长剑在手:“陨星弩……” 萧离却阻止她:“不能,人家不是冲我们来的,不能先摆出攻击的姿态。”沈川也赞很赞成,大声喊:“没有我下令,任何人不能出手。” “阿琼兄,恐怕要麻烦你了。”萧离说:“上师舍利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更不想为之拼死拼活。” 阿琼当然明白,这本就不是生死难解的事情。两个人扶着他,艰难走向胡人,阿琼大声说着什么,胡人中好像有认得他的,从巨象背上跳下来,走向阿琼…… 这时有人过来告诉沈川,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沈川大声呼喝:“把她们衣服都给我扒开来。” “爹——”沈依依惊呼。 萧离说:“大哥,不用那么麻烦。大师舍利只对一个人有意义。” 伊莎妮站起来,惊恐地看着萧离。 第59章 舍利精气 早前阿琼介绍上师舍利的时候,萧离也和沈川一样,凝神静气,去感受天地之气。也许因为他修习的《大涅盘经》同属佛门一脉,沈川虽然没有任何察觉,他却在伊莎妮身上感觉到了微不可察的波动。 那是种奇怪的波动,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初次见到血玲珑一样。 萧离走向伊莎妮:“是你拿出来,还是我动手。” 伊莎妮惊叫一声就要跑掉。萧离上前抓住她细长白嫩的脖子,另一只手迅速在她腰间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有。看到她脖子上挂着项链,伸手就去拉,伊莎妮死死拽着。两人一用力,项链断开,正好掉落在伊莎妮双乳之间。 萧离是何等人物,哪会被她双乳吓到,更不会在乎这些小节。手直接从脖子滑下去,指尖触到一点温凉,萧离眉毛扬起来:应该就是它了。 花惜大叫:“萧离,你太不要脸了。” 不要脸总比不要命的好。 沈依依提剑就要冲过来,被沈川一把拉住。 伊莎妮狂呼大叫,那一点冰凉随即更往下坠,从山峰到山谷。萧离伸手一抓,却抓了一把温软滑腻。他是正人君子,丝毫也不在乎,伊莎妮却是一声惊呼。 萧离手往下探。不得不说,伊莎妮只是看上去不很丰腴,其实十分伟岸。双峰之间一阵扒拉,终于触到一点温凉,于是一把抓住,手从伊莎妮胸前抽了出来。 一个还没有鸡蛋大的玉石小盒子,他只拿在手中,就觉十分亲近。 伊莎妮扑上前,大叫:“给我,给我……” 萧离哈哈大笑:“上师何等得道高人,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死后竟然被逼犯下色戒。” 沈依依跑来护住伊莎妮,长剑一挺:“你这个色胚。” 沈川大喝:“放肆,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他看向萧离,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兄弟,应该就是它吧?” “八九不离十。” 阿琼带了一个黝黑脸色的胡人过来,那胡人看到萧离手上的玉石盒子立马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 萧离去看花惜。 花惜一扭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萧离心情大好,也不在意:“好了不起,又不是只你一人懂胡语。” 有人把翻译带过来,两下交谈才知这黝黑面色的胡人是巴利王亲卫统领,奉命迎接上师。双方对之前的厮杀都是懊恼,其实只要一开始便表明来意,也就没有那一番厮杀,白白损失了百余条性命。 萧离双手捧着玉盒,统领知道这就是上师舍利,于是弯下腰,恭敬的用双手去接。 这时,天色已然大亮了。太阳虽还没有升起来,东方天际的早霞,却已红的让人感动。 那片早霞突然流动起来,萧离想到了血色幻境中那片淌血的大河。 “糟糕!”萧离大叫一声,正在送出的上师舍利收回来。胡人统领脸色一黑,伸手就要去拔腰间的弯刀。 “大哥,小心了。”萧离叫着,一把抱起花惜放在马背上:“情况不对,就先走。” 沈川早已察觉:哪是什么早霞,分明是个人。那人如一团火焰般从天际飞过来,凌空而立,胡人军队的巨象仰天嘶吼,声音中全是惊惧。 “所有人!”沈川大叫:“没我的命令,不准拔刀,不准扬弩。” 众人这才看清楚,那凌空而立的是个身穿火红长袍的胡人,火红色的头发,火红色的胡须。他飘然落在众人之间,仿佛所有人在他眼里看来,和草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用费心猜,他就是阿琼口中那个想要破境阿罗汉,封号尊者的六师。 六师犀利的眼神扫了众人一眼,胡人统领赶紧半跪下来。 六师对那统领说:“巴利王派你来的?” 统领回话:“巴利王说了,若是遇到六师,我等有无迎到上师,都无需耽搁直接返回。” 六师说:“他倒是聪明,懂得怜惜你们的性命。” 统领说:“巴利王说了,他不想和六师成为敌人。” 六师大笑,看向伊莎妮,伊莎妮脸色苍白。 她怎能不苍白。上师舍利若是到巴利王手里,也就是重回莲花寺舍利塔。如果被六师所得,他定想办法将上师舍利纳为己有,或烧或烤,或蒸或煮,谁知道他要用什么办法汲取舍利精华。 萧离明白伊莎妮的想法,也很替她惋惜。心想:你若不固执,早把上师舍利交给阿琼,带回莲花寺,也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这下上师真可谓尸骨无存。又想这六师要吸纳舍利精气,岂不是就像自己把血玲珑吞下去那般,那和吃死人有什么不同。 六师看到萧离手上的玉盒,呵呵笑起来,眼睛变成细长的三角形:“少年,把舍利给我。” 这句话他用中土话说出来,萧离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好像石头砸进心底。 合道巅峰呀,萧离能怎么办呢?他就是再怎么自信,也不会认为自己可以与一个合道巅峰的高手相抗衡。 萧离双手奉上。 伊莎妮猛的扑过来:“不要,不要……” 六师笑道:“伊莎妮,我和上师是好友。上师毕生的愿望就是超凡入圣,成就佛果。只是不能成功,哀哉叹也 。他以业火自焚留下舍利,就是留一份感悟给后来者。我需要这份感悟,你莫让上师死也不得安息。” 伊莎妮不管他说什么,只是拼了命的去抢萧离手中玉盒。她虽是女子,却比萧离还要高。萧离把手伸直,满以为她会够不着,谁知她竟一把抓到…… 六师看在眼里,毫不在意。一个像他这样的人,面对千军万马也毫不在乎。 伊莎妮抓到玉盒,萧离反手去夺。谁想用力大了,玉盒咔嚓一声碎裂开来。一块似圆非圆,似方非方的东西掉落下来,泛着隐隐的珠光——这就是上师舍利。 萧离五指虚抓,上师舍利嗖一下飞到他手心。顿觉一股磅礴无比的精气灌入体内…… 《大涅盘经》是佛门秘典,蕴含佛门无上奥义。虽然诸多名寺皆有藏本,但空灵和寂灭一式,即便佛门昌兴之地的大孔雀王朝也早已遗失。 舍利乃是上师以佛门奥义,凝聚毕生精气而成,附有他破境失败时那一刻的感悟。六师想要得到舍利,主要是为了上师破境时的感悟。 但萧离的《大涅盘经》本就是佛门无上奥义,强纳天地之气为己用。舍利是精气凝结,与其同根同源。不用萧离动念,便自发往他体内狂灌。 六师见这一幕,还以为萧离强行汲取舍利内的精气。身体一晃,便到萧离身前:“年轻人,好大胆。”抬手便往萧离脑袋拍去…… “兄弟……”沈川大叫一声。他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可知道萧离绝不会动上师舍利的念头。他们的信任,不是来自于莫名其妙的好感,而是同生共死后的默契。 沈川刀出如电,刀气迸出丈余。六师看也不看,随手一挥,一道火焰飞出,形成一个手印,顿时将刀气淹没。手印继续前行,沈川横刀身前,挡住手印。 只听轰的一声,长刀断成两截,沈川被击飞出去落在远处。 同时,胡人统领嗷呜一声,数十头大象狂奔怒吼,弓弩齐鸣…… 六师冷哼一声,拉住萧离飘飞半空,随即伸手下按,射来弩箭顿时静止。火红色长袍一甩,弩箭调转头尾射向地面,响起无数哀嚎。 上师舍利精华外泄,肉眼可见的光晕,好似霭霭白雾化作丝丝缕缕,钻进萧离身体。 六师大怒:“不知死活的东西。” 萧离却是有苦说不出。起先是舍利与《大涅盘经》心法感应,舍利精华自主灌入他体内。此时却是他体内血玲珑想要汲取舍利精华,鲸吞大海,由不得他做主。他只是保留了一分意识,能看到,能听到,能感觉到,但也仅此而已。 血玲珑在他体内爆发,萧离全身泛着红光,红光之中隐隐有团黑气,那黑气就像一个张开的巨口,舍利精华疯狂涌入其中。 六师拉住萧离飘落下地,巨象嘶吼,胡人潮水般涌来。沈家的人不知道怎么办好,因之前沈川已经下令不得动手。而此时的沈川喷出好几口老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火红色的长袍无风而动,地上的砂石忽地飘起来,围着两人疯狂旋转,半空中互相撞击,擦出火花…… 巨象嘶吼,却因着动物的天性,惧火不敢进入。胡人冒死冲上,还未靠近,就被旋转的砂石挡在外面……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这便是合道巅峰的威力么?怪不得有人说:一入合道自由身,从此帝王是路人。合道之境,即便是世俗帝王的权利,也无法拘束住他。 砂石旋转犹如飓风,将六师和萧离两人围在其中。 六师盛怒:“不知死活,竟也要抢夺舍利,你才多大本事,来的这么大野心,我就连你一起化掉。摩诃焚天……” 六师一声大吼,整个人顿时燃起大火。那是业火,上师离世之时便是以业火焚烧自己而留下舍利。六师虽是外套,但同属于佛门一脉,他要用业火把萧离燃尽,把他所有吸走的舍利精粹,重新凝聚。 萧离不能躲,不能逃,只有意识的他,看到一条火龙将自己吞噬。火焰疯狂舞动,筋骨皮肉都好像要裂开,只是却没有一点炙烤热烈的感觉,反而是感觉到一种无边的冰冷。 血玲珑是有意识之物,它寄身于萧离,就是要以萧离为媒,吸纳天地之气补足自己。上师是神游境高手,且想着破开神游境,到达从未有人知晓的境界,也许那个境界就是佛。虽然失败,但毕生精气凝结的舍利是何等的磅礴。血玲珑宁愿放弃萧离,也要冒险将舍利精华尽数吸纳。 它这个心思,连身处其中的独孤无我也猜得到。 孤独无我长发飘扬:“哈哈,你这头畜生,果然智商也是畜生的级别。无论是什么东西能有这么浓厚的至纯精气,你竟然想强行吸纳,忘了老子么。我来吸你……”漫天黄沙飞起,化作无数巨龙,向着血色天空咆哮…… 萧离表情痛苦,身上的衣服都化作灰烬,只是上师舍利的精华,仍被疯狂吸入他体内。 六师奇怪:“你是什么东西,精气还给我……”业火消失,六师双手环抱,上师舍利脱开萧离掌握,飞到六师胸前,丝丝缕缕的白雾钻入他体内。萧离并未因此解脱,白雾如江河入海,疯狂灌进他体内…… 忽然之间,萧离如从噩梦中醒来,身体竟然可以动了。只是灌入体内的舍利精气,让他的身体涨的厉害,几乎想要爆炸开来。此时血玲珑正全力应付独孤无我,哪管着他。 萧离仰天长啸,身体几处重要穴位砰的一声爆开来,鲜血如小小泉眼往外冒。没有血玲珑替他承载精气,以他眼下的修为怎么能承受的了。忍着无边苦痛,心中运转《大涅盘经》空灵一式,他本是想以此挣开舍利的牵系。哪只空灵一式用出,舍利精气更加疯狂灌入。 砰砰两声,小腿处也有两处穴道爆开,鲜血飙了出来…… 六师不解,何以这小子竟也能汲取舍利精气。但看对方样子,显然很快就要被精气爆体而亡。心想:小子吸纳这么多舍利精气,死了不就浪费了。于是停止汲取舍利精气,伸手把舍利抓住。飞身而上,一手按在萧离头顶:“少年,舍利精气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还给我吧。” 业火重燃,把萧离整个人包裹住,他要把萧离烧成舍利,收回之前被抢走的舍利精气。 四周沙石乱飞,旋转成一股飓风,所有人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几声萧离的惨呼,以及六师的狂笑。 “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的佛号,好像就是在耳边响起,每个人都听的十分清楚。 天地之间,这一刻,才显出清晨特有的宁静和安逸。乱飞转动的砂石突然静止,然后缓缓落下,露出满脸震惊的六师,还有赤身裸体的萧离。 第60章 因祸成福 一个中年僧人缓步走来。 也不知他何时出现的,在场五六百人围着,一个大活人凭空出现,竟然也没有人察觉。 僧人走到六师面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六师问:“大师何来?” 僧人说:“为师弟而来。” 六师哦了一声,看一眼躺在地上一丝不挂,昏迷不醒的萧离,又问:“是这人么?”和尚突然出现,他竟然没有发觉。而且也不见他如何出手,就已破了他的摩诃梵天。这样的人物,怎不让他谨慎对待。 僧人摇头:“今日突然心血来潮,难以静坐。正不明所以,方才忽生感应,竟是师弟回来了。”这时萧离呻吟出声,僧人走过去将他上半身扶起,在他背上又拍又捋的,嘴上还说着:“梵行已立,不受后有。业火已灭,杀孽不起。”随即一掌击在他头顶,掌风到处,将萧离身下的砂石都吹出去好远。 这一掌好大的劲道,然而萧离嗯哼一声却睁开了眼睛。 僧人笑了:“好,好,好——,是福是祸,莫问因果。”萧离听不明白,想问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冲僧人勉强一笑,以示感激。 六师懒得耽搁,转身就要离去。僧人突然说:“先生莫走。” 六师说:“有何指教?” 僧人说:“请将师弟还我。” 六师不解:“我哪知道你师弟是谁,如何还你?” 僧人一指六师手中攥着的舍利:“那不就是师弟。” “胡扯!”六师长袍飞扬:“摩诃梵天!”身后砂石飞起,继而燃烧。团团火球好像陨石坠入大气,呼啸着冲向僧人。 僧人双手合十,火球刚靠近他身体便即熄灭,现出本来砂石的样子,浮在他身前。 六师大惊:“摩诃无量?” 僧人说:“小僧对摩诃诀亦有所了解。先生,请将师弟还我。” 六师喘几口粗气,随手抛出舍利。僧人摊开手掌,舍利像小鸟归笼一样飞进他手心。 六师哼一声:“大师高明,告辞!”他不得不舍却,因为那招摩诃无量。这一招他不会,因为只有破入阿罗汉,才能使出摩诃无量来。佛门的阿罗汉,也就是中土所谓的神游境。他能修到合道境巅峰,离阿罗汉只是一步之遥,虽然这一步他走了很多年。像他这样的高人,起码的人品还是有的,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六师飞身而去,像一片燃烧的云消失在天际。 伊莎妮这时跑过来,跪在僧人脚下:“大师,请将上师还我吧。” 胡人统领没有过来,他很清楚:一个让六师话不多说就退却的人,是多么的可怕。 “上师?”僧人了然:“哦,你说的是法显?” 伊莎妮点头,上师中土的名字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其中之一。 僧人说:“师弟坐化,我会将他的舍利带去菩萨顶,置于老师之侧。” 伊莎妮摇头:“上师说过:他不去菩萨顶,他要回家。” 僧人微微一笑:“出家人哪有家,师弟呀,你终究看不开。” 伊莎妮伸手去拉僧人,想要再次恳求。哪知手刚触碰到僧人衣角,僧人就突地消失不见。伊莎妮神情萎靡,她终不能完成上师遗愿。瞥眼看到光溜溜的萧离还坐在地上,嗷呜一声扑了上去。萧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能够反抗。等花惜策马而来把伊莎妮拉开的时候,身上已全是细密的牙印。 胡人退去,巴利王如此兴师动众,到头来也是一场空。伊莎妮一路上小心隐藏,终究不能如愿。最高兴的是沈川,货物保住了,舞姬团保住了,沈家数百年轻的生命保住了。想到这里真该谢谢好兄弟萧离,只是他此时重伤在身,只能躺在马车里颠簸。合道巅峰的一击,还能有命在,实在值得高兴。但更高兴的,是人到暮年,还能交到萧离这样的朋友。 萧离也不好受,全身被精气灌满,血气喷张,眼珠子都想爆出来。若不是神秘僧人强行将他经脉扩张数倍,他早已爆体而亡。马车颠簸前行,花惜坐在他身边,神色好像紧张又好像无所谓的样子。 “你会死么?”花惜问。 “你说呢?”萧离有点无语,他正用《大涅盘经》心法一点一点的将体内快要爆出来的精气纳为己有。精气磅礴无比,眼下也只是暂时压抑。如果不能及时消化,恐怕终究逃不过爆体而亡的结局。 他只是想不通,血玲珑一直沉寂体内,这次为何会直接控制他,强行汲取如此磅礴浩荡的舍利精气。如果独孤无我猜的不错,作为寄主,血玲珑不会让他轻易死亡。若非神秘僧人恰巧出现,他早已被精气撑爆,碎成一块块血肉。 身体多处穴道都被精气撑的爆开,他现在的情况比起沈川还要重几分。花惜给他上了止血药,但血只是止住了一小会儿,随即又汩汩的往外淌。花惜害怕,就要下马车去喊人,却被萧离拦住。他很清楚,这不是可医可治的,只要精气不能全部纳为己有,它依旧会在经脉中激荡。血随气走,自然止不住流淌。不过他已是炼神境的修为,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运转心法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需要旁人帮忙。 别人也帮不上这个忙,沈家商队这数百号人,修为最高的就是沈川,但沈川现在哪有余力出手帮他。 “你下车去吧。”萧离对花惜说:“我自己运功疗愈,需要安静,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花惜叹一口气:“我下车去哪里?伊莎妮恨死我了,也恨死你了。我总不能和那些男人们挤在一起吧。他们看我的眼神,没有比萧萧好多少。都是怪你,早听我的话,我们两个离开商队,你何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 萧离说:“男人的事,你不懂。” 花惜哼一声:“你忘了我的出身,会不懂男人?”轻抚萧离胸前的牙印:“伊莎妮这一通热情,是不是很爽。” 萧离只盖了一张棉被,花惜本要给他穿上衣服,可他身上的血不停的淌,实在不好处理。看到血又淌出来,轻轻把它擦干净。她毕竟是个女人,这样的景象让她脸色略显苍白,血腥气不停冲进鼻子里。她打开车窗,寒风嗖嗖的往里吹。即便车内生着暖炉,缓缓淌出的鲜血也很快就结成了冰。 她赶紧把车窗关上,扭头看到萧离闭着眼睛,胸前不再起伏。心里咯噔一下,小心伸手指到他鼻下——没一点热气呼出来。 花惜抓住他疯狂摇动:“萧离——” 萧离差点一口鲜血吐出来:“你不想让我活了?” 花惜长出一口气:“你刚才就像死了一样。” “替我看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你也不要。”萧离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哪怕我真的死了,也等我发臭了再来碰我。你刚才那样,很容易把我送走的,到时候你就守寡吧。” 花惜说:“去死吧。”看萧离又闭起眼睛,呼吸渐渐弱了,直到没有一点呼吸。她心里又开始怕,但想起萧离叮嘱也不敢乱动。过了一会儿,萧离的皮肤开始微微发红,证明他还活着。他的身上开始泛起淡淡白雾,充斥在马车内。 花惜觉得马车内很温暖,这温度不是来自于暖炉,而是来自于萧离。他就像个火球,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温暖,让她觉得很舒服。那是种难言的感觉,就像春日的阳光,晒的人骨头软软的,眼皮也软软的。渐渐的,花惜竟也闭上眼睛,朦朦胧胧的进入梦乡。 商队马不停蹄,一路向东,远远看看到天际边出现乌绿乌绿的颜色,这三百里戈壁算是走到头了。 出了戈壁就是凉州境,一路平坦。沈川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看商队如此庞大的队伍,实在招人惹眼。走商的最怕就是高调,别人还以为你带了多么宝贝的东西。 商队的实力,一般马贼强盗根本不敢想,怕的就是那些真正的高手。但真正的高手,又怎么会掉价的来干这种事情。 沈川重伤还在马车里,沈依依暂做指挥,下令商队不要停留继续前行。有人心里已经有怨言,自清晨到现在,商队狂奔了大半日。太阳早过了头顶,不停不休的,即便能受得了,心里总是觉得不爽。何况舞姬团都是女人,夹在队伍中间,哪能受得了这样的罪。翻译几次来说,沈依依也只是暂命停下,休息不过盏茶功夫而已。 她总觉戈壁空旷,有种不安全感,决定出了戈壁再做打算。其实,不过是女人骨子里的对于孤独的感觉作祟而已。 商队终于行到戈壁边缘,恰好与一队数十人的凉州骑兵迎面相撞。 商队地处西疆,西域诸国的货物商人,都是沿着这条路进入中土。商队司空见惯,但像沈家商队这样大几百人,却是从未见过。 凉州骑兵策马过来,看到都是中土人的样子,喝问道:“哪里来的?” 商队人多,也不敢和朝廷作对。对方虽然只有数十人,只是日间巡防,但背后却是凉州十万铁骑。日暮时,若这些巡防的骑兵没有返回,凉州城会随即关上城门,铁骑四散而出,见人即捕,反抗即杀。先前并不如此,四年前天启帝分封最小的儿子为小凉王,这规矩便是小凉王定下的。 沈依依赶紧回道:“走商行道的,从大孔雀王朝返回。” 兵士一眼扫过,这大几百人个个刀悬腰间,且散发一股杀气,哪像是行商的商人。他也不多问,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去通报,把他们弄起来问问什么底细。 这时沈川下了马车,他伤还没好,但已不影响行动走路。他冲正准备勒马而回的兵士喊:“六子,六子……” 兵士闻声回头:“哎呀,三叔。” 沈川在这条路上走了一辈子,当地的人大都认得他。 “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做这么大买卖呢,原来是三叔。您老这么大年纪,还不在家享福呀。” 沈川说:“哪像你老子,有你这么个好儿子。” “我老子要像您这么大家业,我都不用扛枪吃粮了。等我回去跟老头说了,在城里等着您,他可常念叨您呢。”兵士勒马转身,又回头说:“三叔,您这一帮子人密密麻麻的,可不像经商的。” 沈川说:“了解!” 巡防的骑兵走后,沈川便让商队原地停下,准备吃喝休息,然后将诺大的队伍分成几批,每批人带一批货物自行上路,将这些货物分送到沈家各地的商号。又对沈依依说:“舞姬团就跟着我直到圣京,你先回去告诉大伯,让他不要担心。” “爹,你的伤……” 沈川说:“不碍事的,有个两三天也就好了。货物先发走,舞姬团不赶时间,人货分开,免得耽搁。这些胡女,你听她们的抱怨声音。货物先行,我让她们在凉州城休息两天,我也好养伤……”想到伤,便又问:“你萧叔呢,怎么样了?” 沈依依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萧叔是谁,想到是萧离,只是说:“不知道。”往远处看了一眼:“他们没下马车,有那个女人照顾,不会死的。” 那个女人当然是花惜,女人对女人总是有特别的看法。花惜那种媚在骨头里的劲儿,在男人看来是味道,在她看来却是故意的炫耀。 “我去看看。”沈川说着就要走过去。 沈依依拉住他:“我去吧,你也不怎么利索。”她向萧离那辆马车走过去,心里老大不愿意,想着:队伍都停下了,你们两个也不下车,不知觉得自己面子大,要人来请。还是在车里搞什么鬼。 一男一女能搞什么鬼?那个花惜,一眼看过去就不是正经人,低头浅笑,眼角含春,看人的眼神就像一汪浅水,却总想着把人淹死。 她走到马车边,离着马车不过一小步的距离,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整个人像是陷入沼泽的感觉,浑身动弹不得,好像手脚都被泥沼吸住了一样。这感觉从脚蔓延的膝盖,然后是腰肢,然后是胸间,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爹——” 沈依依惊恐的叫了起来。 第61章 破境还虚 沈川听到呼喊,一眼便看出奥妙。 “所有人不得靠近。”沈川大喝一声,走过去抓住沈依依。他虽受了重伤,但毕竟是还虚境的修为,哪怕只剩下五成功力,也不是别人能比的。 沈依依被他一把拽过来,顿觉全身一阵轻松,呼吸顺畅:“爹,怎么回事?” 沈川说:“不要打扰你萧叔。”他让所有人退开,离马车足有一丈之远。又调来十把陨星弩,围在马车周边。自己则抱刀而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爹,发生什么了?”沈依依不解。 沈川说:“没有什么,吩咐你的事做好,舞姬团我会送到圣京。但现在,爹要坐在这里,等你萧叔走下马车。” “爹……” “去吧!” 沈依依无奈,想问清楚怎么回事,但看样子是不会告诉她的。等众人简单吃喝稍作休息之后,她便分派起程。所有货物分成若干份运往各地商行,只有舞姬团留在原地。 萧离正在忘我之境,却仍有一分清醒的意识。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一场梦,却又十分清楚知道是在梦中。那是个很奇怪的梦,只有一片白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时间,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种感觉他有过,那是领悟《大涅盘经》空灵一式的时候。 那是种美妙的感觉,空虚而又无处不在。忽然觉得虚空晃动,白光深处冒出一团黑影。那黑影近了,是一条黑色巨龙,身躯庞大仿佛能撑满整个虚空。巨龙张开巨口,无边戾气蔓延开来。萧离清晰的感觉出,它想要吞噬一切。 模模糊糊的,他又看到独孤无我恣意张狂的身影。无数白光向他飞去,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一条白色巨龙的样子。白龙对黑龙,它们张开巨口,似是在咆哮嘶吼,然后冲向彼此…… 剧烈的爆炸,萧离却听不到声音。只感觉虚空在崩塌,白光出现裂缝,无边黑暗钻进来,瞬间将其吞没…… 萧离一个哆嗦,睁开了眼睛。 梦,终究是梦。无论多么美好,多么恐惧,终有醒来的一刻。 守在车外的沈川也同时睁开双眼,低声自语:“一日一夜,炼神化虚。” 萧离醒来的时候,天地之气凝聚,忽然爆发,马车四裂飞开。他赤身裸体,却感觉不出一点寒冷。放眼四望,天地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同,但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这是种奇妙的感觉,就像自己不是之前的自己,这世界也不是先前那个世界。 花惜也被方才的气劲爆发抛出马车,生死不知。 沈川把一套衣衫抛开萧离:“兄弟,这个样子可不大好,先将就着吧?” 萧离这才发觉自己一丝不挂,但看到四周除了沈川,只有十个端着陨星弩的沈家人。心中不在意,边穿衣服边对沈川说:“大哥,其他人呢,怎么只剩下你们几个?” 兄弟说:“货物已经分批运走,舞姬团先进了凉州城,在这里守上一天一夜,那些娇滴滴的女人可受不了。” “这么久了么?” 沈川说:“恭喜兄弟,这么年轻便能达到还虚境,将来不可想象。” 萧离吸一口气,感觉天地之气顺着鼻孔涌进体内,心想:这就是还虚境么。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就像水中的一条鱼,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活在水中。然而忽然有一天,这条鱼达到了还虚境。它意识到自己活在水中,一股冲动随即涌上心头:他想要跳出水面,看看外面的世界。 “兄弟,我破境之时也是这样的感觉。”沈川说:“我也想跳出水面,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萧离说:“这冲动太强烈了,不弱于久不开荤,看到美女就想和她上床。” 沈川哈哈大笑,这比喻,他这个年纪很能体会得到。萧离心里感激,知道沈川带着十把陨星弩留在此处,乃是为他护法,免他破境之时受到打扰。做好人还是会有好报的,若不是这路上卖命报沈川那一托之恩,怎能换得如此真心呢。 萧离查看花惜,看她面带微笑,一脸春意盎然。也不知道是真被震晕,还是一场春梦不忍醒。 “兄弟不必担心。”沈川说:“她在你破境之时,被你精气神引陷入迷障,等她自己醒来就好。” 马车裂开没了厢子,花惜没醒骑不得马。萧离干脆用棉被把她裹了,横放在马背上。他跨马上去,乍一看像是抢了良家妇女的山贼。一行人不急不缓奔向凉州城。萧离初入还虚,像是进入了新的世界,看一切都好似与先前不同。左看看,右瞧瞧,这种玄妙却是用言语无法表达。 沈川是过来人,自然了解他现在的感觉:“兄弟,你慢慢就会习惯。炼神还虚,就像道家所说的返璞归真一样,好像看到世间的真正面貌。一般人只能感觉风吹草动,我等却能感觉到天之气的流动荡漾。正如你所说,如鱼在水中,被水流左右,一心想要跳出水面,摆脱束缚。” 萧离说:“大哥是否跳出水面,跃上龙门了?” 沈川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苦涩:“不瞒兄弟说,早年老哥也算得上人杰,二十六岁练气,而立之年化神,三十六岁便破入还虚,江湖上也稍有声明。只是老哥我今年活到六十二了,现在还沉在水底,哪敢言跳出水面。我等这个境界,只有天榜上那三十六位,也不过从刚从水里冒出头。” 萧离听胖屠讲过天榜,明儒就是天榜高手。他也是还虚,自己和他是一个境界。可他看过明儒出手,不知比自己高明了多少。 “真就这么难?”萧离不禁问。沈川已入还虚二十六年,二十六年还不能迈过这道坎,想一下就倍感绝望。 “难?岂止一个难字那么简单。”沈川摇头:“为何叫还虚境呢,你本来神精气足,一入还虚却像什么也没有一样。因为你能清晰感觉到天地之气,万物本源,而自身与天地比起来如此渺小,几乎等同于虚无。先辈便把这一境界,名曰为还虚。意为一个人迷失在天地之间,直到你再次寻找到自己,便可天地人合而为一,所以还虚之后是合道。而想要跨入合道,像你所说鲤鱼跃龙门,就不是苦修苦行就可以的。” “那需要什么?”萧离问。 合道之后便是神游,他还记得独孤无我的话,达到神游境,就可以摆脱血玲珑。 沈川想了想,想了很久才终于开口:“天份,资质,机缘,谁又能知道呢?倘若真有一条走入合道的路,老哥我也不会卡在还虚近三十年,此生恐怕是无望了。也许是因为我为家中的事太操心了,纵观宗师榜上所有合道高手,无一不是远离红尘,不问世事的高人。合道以上便是真的自由,连皇权也无法束缚。像之前那个六师,合道境巅峰。几百人,几千人在他眼里又能怎样。更不要说那个神秘僧人了。” 萧离笑道:“这么说,一入合道境界,便可以横着走了。” 沈川说:“螃蟹也是横着走的,还不是被人蒸了吃。自古那么多合道境,几个会去做皇帝的。兄弟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沈川说:“兄弟只是还虚,就想跳出水面看看另一个世界。合道之上呢,不就更想看看另一个世界。实话告诉兄弟,我师祖就是一个合道,我年轻时候见过他老人家。我曾问过他:合道境是种什么感觉。他告诉我:欲挣脱天地牢笼。” 这番话,让萧离既向往,又有些畏惧。 沈川接着说:“兄弟也不必在意,一切随缘就是了。你这个年纪就进入还虚,今后日子还长。何况合道境天高水远,当年武阁设立宗师榜,本意是要排出十名最顶尖的合道高手。可你看看今日的宗师榜,也不过六位而已。” “为什么?” “因为世间找不出第七位合道境。” 萧离来了兴趣:“都是哪六位?” 离着凉州城还有好一段路,这些江湖佚闻,年轻人都没有听过,便也缠着沈川讲来听。 “宗师榜上六位高手,第一就是大悲寺的大智禅师,第二是君山五龙真人。这两人最是神秘,从未有人见过他们出手,不过大智禅师成名较早,故而名列第一。第三是神宫之主拓跋文阳,第四是姑射山三清观主欧阳修。第五是小桃花源的主人不老怪。第六是大智禅师的师弟,不空大师。” 萧离这才知道,不空和尚竟然能排到宗师榜第六名。虽然是最后一名,但也是龙尾,不是鸡尾巴。难怪那个面具怪男让自己去大悲寺偷《七月手札》,一个寺庙拥有世间最顶级的两大高手,这无异于虎口拔牙,还是拔两只老虎的牙。 这时有个年轻人问:“三爷,既然宗师榜上是世间最厉害的人物,还有什么人有资格给他们排名,难道要和他们打一架。我看这排名不怎么公允,谁能打得过他们。” 沈川说:“宗师榜和天榜都是武阁评定,武阁阁主是个了不起的人,据说当年曾败于大智禅师。是否公允,也没有人能够验证,因为绝不会有人想和那几个人动手。但天榜名定的高手,却是极其公允的,想来这宗师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萧离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明将军呢?” “明将军?”沈川说:“明将军是战场杀神,不在江湖中。可能因此,没有被武阁纳入。但明将军的威名,江湖上实不下于宗师榜上那六位。否则太平镇不会成为世外之地,黑白两道,神仙鬼怪,就连神宫也有昭示:凡神宫属人,非有明令,不得进入太平镇。我想,除了那些让天下人胆寒黑甲魔卫,最主要还是明将军。” 闲话说着,已到凉州城门。 凉州城,不愧是西疆第一大城。城墙高阔,比之太平镇气派的不是一点。往来商人更是络绎不绝,许多都是牵着骆驼行商,样子也都是西域人模样。沈川告诉他们:这些牵骆驼的是穿越沙漠而来,沙漠的那边是更遥远神奇的国度。 他们一行人刚入城门,便让人起了疑心。十二匹马,又没有行李,身上携带兵器,又是从铁门关而来。当时朝廷明令:关外之地,不得私铸兵器。明将军向来管控极严,但既然是从铁门关过来,应该已经过盘查的。 守城士兵还是很尽责,依旧把他们拦住:“从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关外来的,行商。” “怎么不见货物?” 沈川解释一番。兵士哦了一声:“那舞姬团就是你们家的?” “是的,是的……” 这时兵士走到萧离马前,一眼便看出马背上用棉被裹起横放着的应该是个人。好巧不巧,这时花惜好像有点醒了的样子。脑袋一动,一头秀发流水一样的从棉被中泻了出来。 兵士瞧一眼萧离:“这也是货物?” 萧离说:“这是个人。” “是个女人吧?” 萧离说:“而且是个漂亮的女人。” 那兵士怪笑一下:“漂亮是肯定的,女人长的漂亮,才能惹祸上身。” 沈川听到话头不对,赶紧说:“官爷,这是自家的人。” 兵士说:“当然是自家的,别人家的不就成了拐带妇女。” 萧离也听明白了,晃晃花惜:“醒醒吧。” 花惜只是“嗯”了一声,半睡半醒似的。萧离一巴掌狠狠打在她屁股上,花惜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从棉被中钻出脑袋来,像见了仇人般吼道:“萧离你干什么?”随后脑袋一沉,又沉睡过去,好像要把梦接着做下去。 那兵士看了花惜样子,双眼一亮:“果然漂亮。”冲他们挥手,示意他们进城。 凉州是个大城,西域往来的商贾,穿过沙漠或者戈壁,这里是第一个落脚的地方。沈家是天下少数的以商闻名的世家,产业遍及各地,为了方便行商,这凉州城就有沈家开的客栈。 四海客栈。 别人都以为是取名四海之内皆兄弟之意,其实不然, “四海客栈,四海为家。商人若能做到四海皆可为家,那就算顶成功的了。”沈川向萧离介绍:“四海客栈天下联号,兄弟日后走南闯北,只要报上名字,自会有人招待。” 早有人出来迎接,牵了马去马厩。哪知还没来得及进门,沈依依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 “爹,不好了!” 第62章 初入凉州 四海客栈的对面是凉州城最大的酒楼——月儿仙。 任何人听了,都觉得这名字不像一家酒楼,更像是从事高级服务行业的场所,风月无边那种。但凉州的老人都知道,许多许多年以前,康王就是在这个酒楼认识的老王妃,这酒楼便是为了纪念老王妃而改的名字。所以他们猜测,老王妃的名字可能叫月儿,或者叫做月仙。 只是老一辈的人不愿多谈,因为无论是月儿或者月仙,都算不得好名字。前者像个丫鬟,后者干脆就很像高级服务行业的从业者。所以直到今日,许多人都不明白月儿仙为何会与一家酒楼有什么关联。但就像一切事物那样,当时间过去很久,即便再怎么好奇,人们却都已经习惯。 康王照例坐在最高层临街的雅间,看着街上车流人往。年纪越大,越是怀念从前,这是老人家的毛病。他看着四海客栈门口,他曾说过:世道好坏,只看四海客栈的生意就知道了。想起年轻时候,那时因为战乱的原因,西域商人来往中土骤然变少,凉州城的客栈和酒楼几乎没剩下几家。 此时,他看到了沈川,也看到了萧离。 沈川正在向女儿发火:“早跟你说过什么,出门在外要低调。” 沈依依满脸委屈:“我哪里知道会有这么大胆的,光天化日就敢抢人。” 前日舞姬团进城,将近一个月的苦行,那些青春少女早憋的难受了。下了马车,在街上叽叽喳喳,满眼全是从未见过的奇巧商品。伊莎妮会些中土话,姐妹们自然是拉着她看看买买,全世界的女人大概都是如此。 美女,本就惹眼,何况是异邦胡女。 大孔雀的王朝的女人,头发或棕或红,大大的眼睛,修长的腿,纤细的腰肢,看人都有一种勾引的味道。 当她们快到四海客栈的时候,一队官兵将她们围住。为首的是个身穿紫袍的少年。沈依依虽未见过什么世面,但也知道能穿这身装束的不是一般官家。那少年扬起马鞭:“我接到密报,这些女人很可能是异国间谍,还不给我抓起来好好查查。” 沈依依当先拦住,大声说道:“我们是东山沈家,正经行商的。这些都是我们的客人,不是什么间谍。” 少年看一眼沈依依,觉得她长得也就一般般:“又没说你沈家是间谍,我是说这些胡女。待本王查过没有疑问,自然会放人。” 官兵一拥而上,沈依依就要拔剑,被人一下按住,回头一看竟是四海客栈的管事沈虎。 “别乱来,那是小康王。”沈虎拉住她:“等三叔来再做打算。” 沈依依也知道轻重,经商的最怕得罪官府。沈家世代经商,不要说江湖上,就是官场上也打点的很通透。可有权不如有钱,除非是官商两栖,黑白通吃那种。当今之世,也只有太平镇苏家有这个实力。 沈川把沈依依安置下来,又托人打听:舞姬团伊莎妮等人并未押在牢里,而是直接带进王府。 “王府?”沈依依惊道:“带去王府干什么?” 沈虎说:“不在牢里就行,最怕是舞姬团真牵涉到什么异邦间谍。小康王本来就喜欢胡闹,招猫逗狗的。平日里王妃在,他还不敢。想来是这几日王府去了军营,他就有胆胡闹了。不过你放心,小康王做不出大恶来,顶多就是对舞姬团那些美貌胡女调戏一番。” 沈依依说:“这还不够?” 沈虎却想着:这算得了什么呢? 这时候沈川恰好到来,沈依依赶紧把情况说明。沈川别提多后悔,若是他绝不会一进城就让舞姬团下车招摇的。他转身对萧离说:“兄弟你先休息,我去把这件事处理掉。” 萧离怀中抱着花惜,说:“大哥想怎么解决,冲进去要人?” “兄弟,那可是王府。”沈川说:“大哥是经商的江湖人,江湖之上只有朋友,没有仇人,此去自然是找朋友帮忙。”他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萧离想:都是朋友,没有敌人,这有点不可能吧。 只要有人爱,就有人恨。 萧离转脸瞥见门口一个老头正好奇的盯着他,碰上他的眼神,立刻扭脸过去。他把花惜交给沈依依,这大美女竟还沉醉梦中,好像一脸春意,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你干什么去?”沈依依生问他。 萧离说:“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他走到门口,恰好经过老翁身边。老翁背对着他,等他经过时,又盯着他背影看。萧离猛地回头,老翁给他吓了一跳。 “老头,我们见过?”他问。 “我们没有见过?”老翁反问。康王六十岁了,还是第一次听人叫他老头。 萧离有点莫名其妙:“老头,你这话说的有意思,好像我们是见过的,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心中却想:难道我失忆之前,和这老头是认识的。 康王说:“看着有点眼熟,很像我那苦命的的女婿。” 萧离无语:老子肯定不是你女婿,老子很确定自己是个处男。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凉州城他也很想到处看看。他虽不是女人,但除了太平镇,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城。 康王上前跟着他,说:“小哥,你真的很像我女婿。” 这老头够执着的。萧离边走边问:“老头今年多大年纪了?” “花甲之年。” “女儿多大了?” “三十。” 萧离停下脚步:“我今年十九,跟你女儿是不是不大配呀。” 康王哑然。随即胡子飘起来,怒道:“小东西,你说什么?” 萧离怎会和一老头一般见识,也不搭理他。康王却不放过,上前拉住他:“小玩意儿,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我女儿三十怎么了?” 萧离有点忍不住了。骂小东西也就算了,骂小玩意儿,尤其是骂一个男人,这还怎么忍得下去。不过对方是个花甲老头,骂也不是,打也不能。轻抖手臂便挣开了老康王的手。 康王不过是个寻常老头,不像沈川那样有着深厚修行,一个踉跄差点倒地。萧离想去扶一下,不料四把钢刀一声脆鸣,几乎同一时间拔出对准了他。街上的人见了,却也不很惊慌,只是看一眼便绕道而行。萧离心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萧离看这四人,神清气满,不过是炼神境的修为。即便自己未破境之前,也不见得怕他们;何况如今已是还虚,自信息爆棚,有点想着横着走的意思。 康王死死盯着萧离,心里也不知想些什么。大街上动刀不大好看,干脆带去月儿仙。四人用刀逼着萧离:“走吧,小子。” 萧离笑了:“几位,大白天的就要劫人逼迫,不怕王法么?” 康王哈哈大笑:“王法?老夫就是王法。” 萧离微微动念,全身真气瞬间爆发随即收敛。四人都于刹那间感觉到萧离强横的气息,不由心惊:哪里来的高手? 四人身形一动挡在老康王身前。 康王莫名其妙:“你们做什么,把这小玩意儿带来月儿仙。” 萧离说:“老头儿,想让我走,这四人怕是不够呀。” 康王看那四人神色如临大敌,谨慎中带些惊恐。老康王脸色微变,看了萧离好大一会儿,说:“小朋友,你知道我是谁么?” 萧离说:“没有这个必要吧。” 康王当街拉住一个中年人,指着萧离说:“告诉那小子,我是谁。” 那中年人呵呵笑着:“这凉州城谁不认识老王爷您呢。” 康王哈哈笑着:“小子这下明白了吧,我可是这凉州之主——康王爷。我一句话,在这凉州,让你有的来没的去。” 萧离点点头:“你,果然就是王法。” 康王哈哈大笑:“来,我请你吃饭,月儿仙。” 萧离管他什么老王爷小王爷的,凡是打得过的,一律不放在眼里。凉州又怎样,康王又如何。按照沈川的说法,合道境天下仅有六位,还虚之上便是合道。抛开那六位合道,自己岂不就属于最厉害那一群人。他有什么怕的,只是自己和沈川一起进城,若是闹出麻烦来,怕是要连累兄弟。 月儿仙不愧是凉州最大的酒楼,大唐二十多张桌子,二三四楼全是雅间,五楼除了老康王不招待任何人。 菜品都是一流,太平镇也是大城,春风楼也没这么气派。只是酒差了些,比起南风自酿的酒少了不少滋味。 又想起南风:要早些去到圣京把《七月手札》搞到手才行。到时候再回去找上胖屠,不管那面具男是否讲信用,也要把南风抢回来。 康王看他喝起酒来,一脸的不是滋味。就说:“知足吧,就是当今天启帝来了,也吃不上我请的饭菜。” 萧离放下酒杯:“老头,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真想让我当你女婿?虽然你女儿才三十岁,正是如狼似虎的火热岁月。我也不反对姐弟恋什么的,正所谓身份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真爱才是无敌,但……” 康王说:“住嘴,住嘴。你这小子真烦人,你确实有些像我那苦命的女婿,不过他比你安静太多了,没你这么多废话。唉……” 萧离说:“你女婿死了?” “没有。” 萧离说:“一个男人,若没有死,还做了你女婿。即便你女儿长得像你这般丑,也不能算作苦命吧。” “为什么?” 萧离说:“男人追求,无外乎金钱,权利,女人。做了你女婿,这三样岂不是一下全都有了。我倒是想做你女婿,可你女婿还没死呢,和别人争老婆的事儿,我可不干。” 康王愣愣的,好大一会儿才问:“男人,真是这样想的?” 萧离无语:“你虽然老了,也是个男人,或者曾经是个男人。难道没这样想过?” 康王站起来走到窗口:“我出生的时候,这些便注定已经拥有了。” 萧离真想跳起来踹他一脚,这老头说话好气人。可却也不得不承认: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的。有些人一生追求的东西,有的人出生那天就已经拥有了。 凉州旧时被称作西康,这也是康王这个封号的来历。凉州人善骑射,千百年来于乱世之中谋得一方霸权,从来都是偏安一隅。直到康王祖父那一代,想趁天下大乱之际起而争天下。凉州地处西北,虽然地广,却也苦寒,哪有争天下的本钱。天启帝立朝,康王不得不归顺。现金天下三个异姓王,他金世杰便是其一。 萧离听他说些旧事,知道老人家说旧日往事的时候,最好不要插嘴打断,否则他们会忘记自己说到了哪里。九公就是这个样子的。 金世杰,这名字萧离听过。 康王立刻察觉出他的神色:“你听过我的名字,是么?” 萧离说:“听倒是听过,但不知道你就是康王。” 王呵呵一笑:“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 萧离点头,太平镇的说书人好像知道许多事,他听了两年,从未听过重复的故事。 康王又说:“我这一生,确实应被人耻笑。祖上世代刀兵血马,到我却想做个文人骚客。天启帝西征,我战死五子,只留幼女在身旁。其时天启帝也打不下去了,我却选择了投降,世人多笑我傻,编些话本编排我也是应该的。” 萧离说:“倒没有编排你。说书的夸你是个识时务懂得大势的人。只是晚了些,白白死了几个儿子。” 康王想起当年的事,对于一个老人来说,那些往事离得还不太久,但他很不愿意想起来。 “如果你是我女婿,我会很开心。”康王说:“因为我发现你很讨老人家喜欢。” “可惜,你没有第二个女儿。” 康王哈哈大笑。外间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那人到了门口,说道:“王爷,王妃传话回来,她还需半月才能返回。又传话说:小王爷截了山东沈家的东西,请王爷处置。” 康王皱眉:“山东沈家,什么东西?” 那人还没回答,萧离就说:“不是东西,是人。” 第63章 再战梁河 伊莎妮一曲舞罢,小康王拍手叫好。大孔雀王朝的舞女,不同于西域诸小国,舞姿中充满野性,诱惑与激情。他少年心性,血气方刚,看的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妙呀妙呀,都说胡女热情,我今日才领略到。”小康王上前想去握伊莎妮的手,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大声吼叫:“我怎么这么命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伊莎妮被他吓的不轻,王孙公子她见过不少,男人就见得更多了。眼前这个小王爷神情癫狂,摆明了是个变态。 小康王猛向她扑过来,伊莎妮哪躲得开。被他扑在地上,只觉他气息急促,鼻中像要喷出火来。伊莎妮惊呼出声,挣扎着往外爬。小康王却死死抱着她双腿,然而却没有继续做别的事情。伊莎妮想象中的恐惧并没有发生。 过了好大一会儿,小康王神情平复,双眼中显出迷茫。他看着伊莎妮,说了一声:“谢谢!”却仍是抱着她双腿不愿松开。 竹之武走进来,在小康王身边蹲下来:“方才你若是把持不住,我只能出手。” 小康王看他一眼,放开伊莎妮双腿:“老师,我好苦。” 竹之武说:“做男人是要苦一些。”他向伊莎妮使个眼色,伊莎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你要好好记住。”竹之武说:“只要你一日元阳不泻,保持童子之身,我就能用纯元功护住你一条性命。” 小康王无语向苍天:“我真想快活一下,就此死掉算了。我看伊莎妮就很不错,妖妖娆娆风情无限,死在她身上也很值得。” “胡扯?”老康王金世杰跨过门槛:“你是金家唯一的血脉,你若死了,金家血脉也就断了。这种话不要再说,这个想法不要再有,给我滚回房里去。你姑姑才离开几天,你就这么放肆。” 小康王最怕这个爷爷,虽然他看不起的也是这个爷爷。 小康王悻悻离开,老康王一声长叹:“竹先生,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天到晚把他锁起来。干脆我把他送去寺庙,让他一个女人也见不到。见不到,自然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不是本身好色。”竹之武说:“自他十二岁起,就承受我纯元功,体内阳气充盈。小的时候,心思纯净,无非是好动爱跳。如今长到十六岁,自然想些男男女女的事情。” 老康王一声长叹,男人活到这份儿上,确实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舞姬团被送出王府,沈川早已等的急了。只是他看到伊莎妮的时候,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沈兄,幸不辱命。”竹之武早命人牵来马车:“这些胡女,沈兄路上可要小心些,贪财的爱命,好色的不要命。路上好捂严实了,被人看到还要招麻烦。” 沈川说:“诶,谁说不是呢。我本是来找左佑师,却没想到他不在,却遇上竹兄。更想不到天榜排名二十六的竹之武,会在王府做一个护卫。” 竹之武无言以对,岂止他想不到,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沈川又说:“这份情记下了,日后用的上沈某的尽管开口。” “眼下就有一件事请沈兄帮忙。”竹之武说:“我知道沈兄想要尽快上路,但请沈兄在凉州多留五日,等左佑师回来。” 沈川答应的很干脆:“好。” 月儿仙。 萧离把酒楼里最出名的十三道菜尝了个遍,老康王早走了。但既然是他请客,一口不吃,不但浪费,而且也很没礼貌。他现在已经胀的不行,生怕一站起身子,刚才吃的东西就全部吐出来。 店家还问:“小爷,还有什么需要?” 萧离问:“还算在老头账上,不用我自己出银子?” 店家说:“那是自然,小爷不管点什么,吃多少,都是老王爷的账。” 萧离说:“那好,对面四海客栈有个叫花惜的姑娘,把你们的十三道名菜做好了送过去。” 店家应道:“得嘞。” 萧离说:“哟呵,看你一点也不心疼的呀?” “瞧您说的,我是个开馆子的,您吃的也不是我,是老王爷。” 萧离笑:“有道理。这样吧,今天每张桌子都来个十三道名菜。我请的,算老头账上。” 店家高兴的不得了,许多上等名贵的食材屯了几个月,今日可以一次消耗掉。楼下传来一阵鼓掌欢呼声音,应是老板说过之后,楼下的客人用掌声以示谢意。他听到店家喊:“上菜,上菜……”忽然传来杯盘摔在地上的声音。又听店家说:“客官,这是别的客人请的。”然后又听到一个声音说:“我不需要人请。” 这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他挺着肚子走出去,扶着栏杆往下看。那人也正好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果然是老熟人。那人飞身而起直接撞破栏杆,同一时间萧离翻身后退,从窗户跳出去。 如果说他有不愿意见到的人,梁河绝对算得上其中之一。神宫十三骑曾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几番生死;但最让他觉得恐怖的,只有梁河。 人还未落地,梁河已到身后。五指成爪,劲气透指而出。萧离半空中微微侧身,劲气擦着他肩膀直入地面,青石板的地面噗噗两声现出五个深洞。梁河一如他想的那样,出手即是杀招。萧离落地时脚上发力,地面青石板碎裂直飞向梁河。他纵身一跃,五层楼高的月儿仙飞身而上。梁河发掌震碎飞来的青石碎片,随之借势跃上四海客栈的楼顶。 一家最大客栈,一家最大的酒楼,都是五层的高楼两人隔着四丈宽的一条街,但对于两人来讲,四丈宽的长街,也不过是一步的距离。街上胆小的人都已离开,胆大的还扬着脸看热闹。 梁河冷冷看着萧离:“真可惜,我们又见面了。” 萧离说:“见面就见面,有什么可惜的。” “因为我不想杀人。”梁河说:“但见到你,又不得不杀你。” 萧离说:“神宫十三骑只剩你和项小城两人,你要报仇的话,找错人了。” 梁河说:“这世上我已没有仇人,也没有神宫十三骑。此生入神宫,终生不得叛。我只是可惜你遇到的不是项小城,遇上他你还可以活。” 萧离呵呵笑了起来,冲梁河说:“项小城,你真的不会杀我?” 梁河回头瞧去,心里还想着:他不是去了西楚? 身后哪里有人,立觉不对,头还没转回来,人已经冲向萧离。心想:江湖风雨这么多年,反被小孩子把戏骗到了。 萧离早飞身而起,梁河紧随其后。两人轻身功夫都是一流,飞屋越脊,就如两道轻烟。人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已消失在视线中。萧离的身法灵动鬼魅,急转急停,窜高上低犹如行云流水毫无阻滞。梁河却不同,身法只讲究一个快字。快如鬼,快如魅,如风如电。饶是如此,追了整条街,才把萧离与他的距离拉近到两丈内。每每近了时,萧离一个急转弯,梁河却不能立刻收势,人还要再往前冲上几步。 虽是几步,但就这几步的耽搁,萧离已经冲出去好几丈远。他第一次与梁河交手,那时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哪想到他身法竟这么快。跑了这么久,却还不能把他摆脱。真是狗追兔,一个逃不掉,一个咬不住。 萧离看准一个窗户,飞身窜了进去。屋内正有一对男女赤身而战,突然见到萧离顿时惊叫出声,萧离哪会管他们。屋中正好一张桌子,萧离抬脚踢起来,一脚踹向窗口。此时梁河正要穿窗而入,那桌子呼啦就飞了过来。他打出一掌,连桌带窗顿时击的粉碎。 萧离飞身而出,发现是个很大的院子,张着红色灯笼,还有一种白色的花开着。半空中一个转身,燕归巢般又飞了回来。掌风扬起,一扇窗被掌风推开,随即钻窗而入。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方才屋中是男女大战,这个屋子却是一个如花美女在沐浴。 美女还未惊叫出声就被萧离捂住嘴巴…… 梁河飞身窜出房间,即便房内男女大战香艳动人,他也没兴趣看一眼。就算是女女大战,他也还是一眼都不会看的。 院中人都听到惊呼声和桌窗破碎的声音,但两人身法都是奇怪,他们抬头看时,就只看到梁河飞身而出。 萧离侧耳倾听,感觉梁河已经离开的远了。怀中美女不敢出声,小心脏扑腾扑腾的跳,胸脯一起一伏的。心里只觉得妙不可言,美不胜收,只可惜不是时候。即便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心情。 美女半个身子都在浴桶里,无限春光毫不客气。 萧离说:“坐下。”美女哪敢不听。他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美女:“嗯嗯……” 萧离把手松开一条缝,美女说:“这里是春风楼。” 春风楼,太平镇也有个春风楼。看这屋子里红烛轻罗帐,应该和太平镇的春风楼是同行。只是眼前这美女和花惜比起来差远了,模样也算绝美,就是没那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窗子轰然碎开,梁河去而复返。 萧离抓起手中美女扔了过去。世界任何男人,当此之时必是一把抱住。因为这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美女。非但是个美女,还是个一丝不挂的美女。任何男人,摸到那缎子般的肌肤时,都该有一丝心猿意马,任何男人看到这样一具身体时,都该忍不住上前抓一把。 可惜,对面的男人是梁河。梁河一掌劈下去,美女都没来得及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惨呼,便连同青春和美丽一起葬送。 萧离是个男人,他很自然的接住被梁河打飞的美女。方才还是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现在却眼耳口鼻流出鲜血,双目紧闭,呼吸已无。萧离心中生出一股奇怪的滋味,原来相对于死亡,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你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梁河说:“此时此刻此地,你无处可逃。” 萧离看着怀中美人,感受绚丽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肌肤渐渐失去温度,失去光泽,失去柔软。他看着梁河,眼神中第一次有了彻骨寒人的杀意。 “好,我喜欢有杀机的人。一个人想杀人的时候,才是最真实的。” 萧离冷冷问:“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太心狠手辣,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梁河说:“在我眼里,这世上没有女人和男人的分别,只有人。人只分两种:该杀的,或者不该杀的。况且,她是因我而死的么?你也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却还要抛向我。如果需要一个人承担这份罪,很显然,不应该是我。” 萧离将美女放到床榻上,用被子将她躯体盖好。梁河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中带了些讥讽。两人当面而立,中间隔着那个大号的浴桶,里面有红的白的花瓣。水是热的,热气蒸起来,里面夹杂着花香,还有淡淡的血腥。 “你不逃?”梁河问。 “我为什么要逃。”萧离答。 “你岂不是一直在逃?怕死,自然会逃。” 萧离说:“逃不是怕死,是怕麻烦。”他身上气息猛地炸开,像一股强劲的风吹进来。 这是还虚境的气息,梁河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也是还虚境。 萧离一掌打在浴桶上,浴桶的水轰一声炸开到空中。入了还虚境,空灵一式更加得心应手。双手一圈,那些水旋转成盘,还点缀片片红花。 “还虚境,好!”梁河伸手一抓,旋转的水盘上出现一只鬼爪,这鬼爪透水而入,抓向萧离面门。萧离伸指一点,一片花瓣飞出,再一点,又是一片花瓣飞出。花瓣如无力飘零般,却带着破风之声。 梁河说一声:“好。”手一缩,鬼爪挣开水盘束缚,霎时间变大数倍,将那些花瓣全部抓住。 萧离一拳击在水盘上,一个硕大的拳头冲出水盘,砸向梁河。 梁河冷哼一声:“跟你玩两招也就够了。”心里暗道: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来路,不久前碰到自己还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却进境还虚,和自己有来有往。当下毫不留情,欺身而上,一掌拍在水盘上,旋转的水盘顿时碎裂,霎时间变成颗颗水珠。 萧离一拳击出,拳风裹挟着还在空中飘荡的水珠,瞬时凝成拳影。 拳掌相接,劲气四散,四面墙受不住劲气激撞,轰隆倒塌。 第64章 祸水花惜 萧离后退一步,心想:原来差距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梁河微微一怔,却也没想到萧离能硬接他一击。初入还虚,变化能这么大么?不去多想,纵身而上五指成爪劈头抓了下去。偏偏四面墙倒了三面,唯独萧离背后的还坚挺着。 萧离后退一步,身子贴着墙。心道:再接你一招又有什么。他双臂架起来,正迎上梁河。超过千斤的力道,萧离脚下底板咔嚓声响,整个人被砸的掉到下一层楼去。下一层楼的地板也承受不住,咔嚓一声裂开一个洞,萧离随即又掉到下一层。只有大地,才能承托住他下坠的那股力道。 梁河顺着地板裂开的洞飞身下去…… 萧离坠落到最下一层,终于脚踩大地,稳住身形。整个人转成一个圈,天地之气像风一样吹向他,大叫一声,双掌猛然上拍…… 天龙出海…… 阵阵龙吟响起,劲气如一条暴躁的龙,在屋内迅速游转一圈,家具碎裂,连地上的石板也被揭起来,直冲梁河。 好强的气势。梁河深吸一口气,这是他功力极致的一击…… 轰,轰—— 可惜这个春风楼,算是凉州城最精致的三层小楼建筑。被萧离一式天龙出海气劲贯穿,直接开出一个洞来,像是凿出一个天井,桌子椅子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火山爆发一般喷出去。 梁河提气上升,他不信萧离能有多厉害,但这一式天龙出海声势惊人。他不敢迎面而击,吸一口气,身子倒飞上去…… 这天龙出海气势之猛,整个春风楼都被他笼罩其中。 萧离飞身半空。进入还虚境后,这是他第一次与人交手,而且还是之前惧怕的梁河。他渐渐体会到还虚境的妙处,心随意转,真气爆发再不是只有自身。他能感受到天地之气的波动,就像在水中划船。非是只靠船桨之力,可以借水流之势,可以借风动之势。 还虚境的实力,让天龙十八式显出原本该有的威力,更不要说还有《大涅盘经》空灵一式的加持。早还在炼神境的时候,凭借空灵一式,他就能发挥出不下于还虚境的实力,何况是现在。 梁河不是见机的快,早就被天龙出海卷住身子,但也没有完全避开,天龙出海劲气之猛烈,直接将他震向高空。却见萧离早在半空中等着他,但看他双手在身侧虚抓—— “再试一招吧——天龙——现世——” 无数天地之气被他空灵一式吸到身边,现出四条淡淡的龙影。 凝气为实!梁河心中震惊,他虽也是还虚境,但也不能轻易做到这一点:将非自身所有的天地之气,凝的犹如实质一般。 萧离挥掌拍过来,四条淡淡龙影将他环绕,沉闷的龙吟声,那是天地之气在功法激荡之下发出的声音…… 春风楼的人早已四散开了,有的人衣服都还没有穿好。 梁河翻身落在楼顶,大叫一声,双手一拍,全身真气爆发,聚于头顶,连脚下的瓦片,地面的石砖都飞了上来…… 两个人,四只手掌。劲气激荡,并未如想象中的炸开,而是全部压缩在两人身周一丈的范围内。 就像只有大地能够撑得住萧离一样,也只有大地能够撑得住梁河。 四掌相接之时,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一个呼吸,两个呼吸,春风楼轰然一声倒塌。不是像某个方向塌落,而是自上而下,像被直接拍进地面一样。 废墟之下,梁河只觉双腿发颤,他实在没想过萧离会有这样强横霸道的招式。一声大吼,压在身上废墟硬被他整个抬起来…… 天龙现世余势不尽,萧离自空中如流星般落下,轰一声砸在废墟之上…… 春风楼已彻底毁了,毁成木片,毁成碎石,四散飞开。幸好楼里的人早就散掉了,现在碎石断木乱飞,近一些的人被砸的嗷嗷乱叫…… 梁河被萧离高空落下的一击轰的双腿直没入土,半个身子都在土里。他呕出一口鲜血没有吐出来,忍在嘴里,缓过一口气,把这口鲜血生生吞下去。 萧离落到他面前,豪气陡然而生。梁河在他记忆里是多么可怕,之前连他三招都难撑过去,现在却连自己两招天龙十八式都接不住。他终于体会到破境的快感,就像乞丐一朝变成富翁,懦夫忽然变成将军,平头老百姓一觉醒来就成了大官。 他哪里知道天龙十八式威力之大,不是他能够想象的。虽然天龙十八式是独孤无我传授,可他本人也无法了解其真谛。他所修不是佛门功法,所以虽然深明十八式,却不能将其奥义真正发挥出来。现在的萧离也不过只发挥出十八式六成威力,想要完全发挥出来,怕是要像金刚无畏那样成为神游境。然而今天,神游境已经成为传说。 “你想不到吧?”萧离看出梁河已没有还手之力,将一个曾经的王者打入尘埃,心中难免有点激动。 梁河冷声说:“人在世上,多是想不到的事。倘若都想得到了,你不会在这里,我也不会入神宫。二执事下令要活的你,倘若是让你死,十八里铺外你已经是我手下亡魂。” 萧离说:“我在想是否要杀了你。我从未想过杀人,杀人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但现在我很想试一下。” 梁河笑:“因为那个女人?” “是,她很无辜。” “她是个妓女。” “那又如何?” 梁河笑的更大声:“你难道不知道这世间许多人的命是很低贱的,低贱到甚至连猪狗都不如。你若连这一点都可不明白,萧离,人间这条路你走不远。” 萧离看着他:“只有生来的苦命,没有生来的贱命。你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活的很痛苦。我猜,你一定很期望死。” 梁河愣住:“是!” “我成全你。”萧离举掌拍下。 胖屠说的没错:有的时候,只有杀人才能解决问题。或者,才能安慰自己。 一声呜咽,一闪寒光,一杆铁枪。 萧离认得这杆铁枪——项小城。 铁枪当胸飞来,萧离一把抓住。项小城飞身而至,一枪戳向萧离,一手拉起梁河将他从土中拔出来。萧离持枪挡开,随即抡枪下砸。项小城单手横枪挡住。这一下只觉小臂酸麻,心想:这小子升仙了,变这么厉害。带着梁河翻身滚到一边。 当日神宫十三骑围攻萧离,项小城和他三枪之约,其实是有意放他离开。萧离心里明白,他把长枪掷向项小城,不带任何功力真气。项小城伸手接住,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多说什么,抄起梁河飞身而去。 两人动静闹这么大,早有官府的人赶了过来,只不过远远围在外边。开玩笑,两个还虚境的战斗,他们哪敢靠近。倘是一般江湖人恩怨,借着官府的声势还能出来威武几句。可人家三两下就把整个春风楼拆了,即便他们所有人一起,没个几天几夜也不能把活儿干的这么漂亮。当下也不敢上来询问,只能远远站着,期待萧离离开,然后进场随便糊弄几句了事。 萧离没有离开,因为他看到两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沈川。 沈川刚把伊莎妮等人送到四海客栈,就看到空中一个人影迅速飞过,不是别人,正是竹之武。随即就听到一声轰隆巨响,好像是什么巨物倒塌。同一时间感觉到天地之气剧烈波动,这是有高手相争,起码是还虚境。想到这里便想到了萧离,就问女儿:“你萧叔呢?” 萧离早对这称呼厌烦,萧离看上去比她还要小两岁,还整个萧叔,心里老大的不愿意:“谁知道,反正不在,爹……” 沈川哪等她说完话,早就飞身离开。还虚境虽不是至高之境,却也不是阿猫阿狗一样随处可见。在这凉州城,他所知道的还虚境也只有三个人。竹之武是一个,自己是一个,还有一个便是破境不久的萧离。 竹之武赶到的时候,正看到萧离一式天龙现世落下,春风楼轰然倒塌。沈川赶到的时候,正看到项小城接枪离开。 “兄弟,真的是你?”沈川走上前:“你怎么会和那两人干上的?” 竹之武见两人是相识,便也走过去。他看萧离这么年轻,却已是还虚境,不免有些好奇。江湖上何时有这样天才的人物?也许是自己在凉州太久了,对江湖已有些疏远。不过那些有实力的门派世家,自己也很清楚,新一代中没这样惊才绝艳的少年。但他方才惊天一式,却是见所未见。自己好歹成名近三十年,也算见多闻广。心中又想到一个人,那人不过四十岁,却已列入天榜。心想这少年莫非和他一样,出身于世外之地。 这时,只见萧离翻身跃起,半空一个转身不见人影。 沈川对竹之武说:“竹兄,先告辞了。嗯,这里一切损失全算我身上,请竹兄说和一下。” 竹之武说:“放心。”果然是做生意的,换作其他江湖人物,春风楼只能认倒霉。楼塌了就塌了,人死了就死了,世道本就是这样。 沈川知道他打伤的是神宫中人,哪有不惊讶的。神宫势力遍布天下,虽然已不像百年前那样恐怖,却也不是一般人敢惹的。 江湖人以武犯禁,得罪朝廷官府本就是寻常事。官府多是睁一眼闭一眼,毕竟当官的再狠,当差的还想要命。不过自天启帝开朝设立武阁,网罗江湖高手,总管江湖事务,整个江湖风平浪静了几十年。唯有神宫,不受朝廷管辖,更遑论武阁。 神宫与三教并立于世间,却又不受朝廷约束。它背后是世间最为神秘之地的天都,谁又敢惹的起。 萧离回到四海客栈,他先行离开,只是不想给沈川惹麻烦。沈川的反应,足以证明神他对神宫的顾忌。 他是不怕的,神宫十三骑他领教过,如今信心倍增,连耀辰也不那么在意。沈川却不一样,沈家家大业大,老中青少五世同堂,哪敢得罪神宫这样的庞然大物。惧怕,不是没有勇气,而是有太多顾虑。 沈川随后赶了回来,关上门就问:“兄弟,你怎么会和神宫对上?神宫十三骑人多势众,被他们缠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天榜高手也有的一拼。” 萧离说:“说来话长。不过十三骑只剩下两人,没那么邪乎了。只是那两人走了,我怕还有神宫的人再追来,反而连累大哥。”他心里想着,若是项小城找到耀辰,那就麻烦了。自己眼下虽已是还虚境,可对上耀辰心里还是毛毛的。只看梁河如此修为,言语中对耀辰却很恭敬,两人显然不是一个档次。能打败梁河,不代表就能对阵耀辰。 沈川默然:“神宫确实不好招惹,兄弟你不妨把事说出来,大哥多少有些面子,兴许可以把这事摆平。” 萧离心想:算了,自己孤身一人,要打就打,要逃就逃,比跟着沈川一行方便的多。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自己一个人更方便。”萧离说:“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花惜,请大哥护送她到圣京,好生安置。我到圣京,自会去找她。” 沈川好生纠结。神宫确实难惹,倘若萧离和神宫是不死不解的局,他若执意相护,难免把沈家也牵涉进来。只是这一路萧离和他并肩作战,共生死而称兄弟,义气之下实在难却。 萧离说:“大哥不用过意不去,照顾好花惜就行。” 这时沈依依推门进来:“爹,伊莎妮她们安排好了。明日出发么?” 沈川说:“不,多留几日,我还要等一个人。你去把花惜姑娘叫来,她醒了没有?” 沈依依抿嘴不说话,俏脸偏向一边。 沈川知道不对:“又出了什么事?” 沈依依说:“她醒了,不过不在客栈。” 萧离问:“她去哪儿了?” “自然是有人请她,如果是被人掳走的,即便我不喜欢她,也会出手护住她的。” 萧离纳闷:“在凉州城她会有朋友?” 沈依依说:“我想不是她朋友。” “那怎么会有人请她,她怎么愿意跟着走?” 沈依依无声冷笑:“因为那人是小康王,她那样的女人不是很正常么?” 第65章 夜闯王府 沈川真想给女儿两巴掌。自己半生江湖,从不以贫富贵贱论人,生的女儿偏长了一双狗眼睛。也不知道花惜哪里得罪她了,就是看不对眼。 “兄弟不要担心,我这就去找竹兄。他在王府说话极有分量,康王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你且等着吧,”沈川说走就走,自到了凉州城,反而更加马不停蹄了。 萧离瞧着沈依依。花惜虽然出身春风楼,但看得出来,风尘岁月没有磨去她的本性。若说她贪富恋贵,太平镇多的是豪贵公子哥。她心心念念要到圣京,绝不会见了小康王就春心骚动。 “你看着我做什么?”沈依依被他瞧的不大自在:“她是个大活人,爱去哪里谁也管不住。” 萧离说:“她真是被请走的?还是这个‘请’字,有别的意思。” 沈依依说:“你见到她自己问好了。”外面有人唤她的名字,是伊莎妮。能把中土话说出麦芽糖味道的,也只有她这个胡女。 竹之武心里还在寻思春风楼那场大战。萧离惊天一式威力无穷,他看得出来两人境界相差不大,就修为功力来讲,萧离之于梁河还有所不及。但胜在功法玄妙,连他也看不出端倪。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他竟与神宫不对付。在他想来,能培养如此骄子的,不外乎那四个所谓的世外之地。 他与神宫为敌,显然不是天都之人。也不是光头的和尚,显然也不是来自菩萨顶。姑射山有潜力的年轻一辈他都清楚,那么就很可能来自于小桃花源。说起四个世外之地,除却天都之外,小桃花源最为神秘。不老怪成名五十年,五十年前便已是合道境巅峰。好友明儒,年纪不过四十已名列天榜,他的老师便是不老怪。 心里还在想着,若是再见到明儒,倒是要多多请教小桃花源的功夫。拐过街角就是王府。他忽然停住脚步,项小城探头出来。方才他就看到项小城,当时萧离若不留手,他肯定要出手。 “竹叔,好久不见。”项小城笑嘻嘻的。 “不敢,怎担得你称一声叔。”竹之武说:“你连父亲都敢忤逆,更是加入神宫。西楚项家雄霸一方,出了你这个做奴才的子弟,污了项家老祖的声名。” 项小城收起笑容:“竹叔,我的事你还不知道。若不是走投无路,被他们逼的无处可逃,怎会托庇神宫门下。若是我一个人,生死毫不在意,不过……不过这些年我从未滥杀,枪下亡魂无不是该死之人。” 竹之武说:“这个我倒是相信。神宫十三骑好威风的名头,若不是你有一份人情,方才那少年就不会还你枪,放你走。” 项小城长叹一声:“这就是我找竹叔的目的,梁河伤的太重,我一人怕是护不住他。竹叔也知道,神宫十三骑仇人太多,且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竹之武冷笑:“你们十三人联手,还用怕那些鱼虾蟹。” “神宫十三骑,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呵呵,有意思。”今天有两件事让他觉得有趣,一是遇到萧离,二是竟有人向神宫动手,直接灭了十三骑。有这个胆量,又有这种能力的人,好像并不是太多。 “姑娘,请!” 花惜心想:不请又能怎样哩,自己不过一个弱质孤女,能抵得住王府里外三层的护卫?最可恶就是萧离,他受伤时候,自己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可轮到自己,睁开眼睛却是不见他。男人果然还是靠不住的。还有那个沈依依,王府的人进的四海客栈,当场就把自己出卖了。对于女人来讲,男人都靠不住,女人绝大多数是敌人。 她走进小屋,门哐当一声在外关上。心里骂:萧离,你若不来救我,下辈子就是变成一条狗,也要咬死你。 小屋环境优雅,两层建筑。王府格局自然不同一般人家,花园,假山,水塘。鱼儿浮在水面,吐出一个又一个水泡,隆冬时节,花园却还有盎然的绿意,开着丽格海棠。若非身不由已,她还是挺喜欢这样的地方。然而再怎么漂亮的笼子,也不该把金丝雀困在里面。她就是那只金丝雀,可从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春风楼教会了她一样东西。这世界当你不能反抗的时候,只有接受它这一条路可走,只有慢慢习惯这一个办法可行。 “有人么?”花惜轻声呼唤。 应该是有人的,还要是男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有一切关于一个悲惨命运美女的故事,岂非都要有个男人。男人长相龌龊,心思邪恶,就像萧离那个样子。 花惜又唤了一声:“有人么?” 依旧没有回应,这个两层精致的小楼,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显得是那么空落。空落的让人害怕。她悄悄走上楼梯,兴许是在楼上。她不到十岁就进了春风楼,看到最多的就是虚情假意。女人对男人,男人对女人,在春分楼那样的地方又能找到几分真心。男人对女人很假,女人对男人不但假而且狠。所以她怕女人胜过男人,因为对于男人,她总能找到某种极其有效的女人的手段。 她上到二楼,阳光穿过窗子,带着花园的草意和花香照进来,显得明亮了许多。她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吓得叫出声来。二楼的小屋挂满画像,画上全是她的样子。在一个陌生而又让人有些担心的地方,看到许多自己的画像,这不是惊喜,这是惊吓。作画的人笔法极妙,简单数笔就勾勒出人物轮廓。尤其眼睛极其传神,虽是在画上,却像个活的人看过来一样。 花惜再仔细看,画上人是自己,却也不像自己。样貌六分像,神态却像了七分。每张画像都不一样的神情,有的哀怨,有的娇羞,有的冷厉,还有几张是全身的,或倚栏凭眺,或靠窗而立,或半坐窗前…… 花惜越是看下去,越是觉得诡异恐怖。每一张画像,虽然尽显娇美,却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可怕感觉。心中不禁想:萧离你在哪里?你快来呀?转身就往楼下跑,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一下撞进他怀里。花惜啊的惊叫出声,像个受惊的小猫,一下子跳出去好远。 “你——是谁?” “别人都叫我小康王。” “我们——好像不认识。” 小康王看着满屋的画像:“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梦里常出现一个女人的影子。于是我去学画,把她一笔一笔的画出来。梦,就是梦,再怎么美好,也不是真实的。我把她画下来,即便醒的时候也能见到她,” 花惜绝不会相信这样的话,但一切都是真的。 小康王伸手想要触摸花惜的脸,花惜吓得赶紧闪开。 小康王说:“我最大痛苦,是爱上一个梦中的女人,不是真实存在的人。可今天,我发现梦也不全是虚幻,因为你真的存在,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他说的深情无比。此时此刻,他豪贵的身份,年轻帅气的面庞,再加上这一番略带悲伤的深情的告白,或者可以感动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花惜不在其中,她只觉得恐怖。她见过太多男人,各式各样的男人。小康王在她眼里,不是个可怜的痴情少年,而是一个变态。 “萧离……”花惜叫了起来,她希望萧离能听到,即便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小康王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抱着,就像即将死亡的人最后一次拥抱阳光。 “我好想你。”小康王流泪了:“上天对我还不是那么无情。” 花惜不出声,也不敢挣扎。她知道,对于某些男人来说,挣扎,只能刺激出兽性。 竹之武刚进王府,就看到小信子傻傻看着天空。问他:“你不跟着小康王,在这里傻看什么?” 小信子说:“竹先生,您相信有老天么,命中注定的,那就是天意。您还记得小王爷经常画一个美女么?” “是他经常梦到的那个?” “是呀。”小信子说:“原来梦是真的,真有这么个美丽无比的女子。今天看城门的老唐来说的时候,我都以为他是胡说的。可真见到了,那么那么像。说她和和梦中的不是同一个人,我想都不会有人信的。” 竹之武觉得不妙:“把人带回来了?” 小信子只点一下头,竹之武就嗖一声的消失不见。他已猜到小康王在哪里——小楼。 人未到,小楼的门已被他疾速的气劲撞开。小康王好像知道他会来,早就等着他似的。 “人呢?” 小康王微笑:“她叫花惜。” “我问你,人呢?” 小康王说:“老师,可有一个女人一直出现在你梦中,好多年好多年,你一直认为她只是梦里幻想出来的。直到有一天,活生生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和梦里一模一样,但比梦更真实,更美好……” 竹之武说:“你可记得我告诉过你:幻阴指力,沾上女人元阴就会爆发,到时候就算真的有神仙也救不活你。” 小康王像没听他说话:“这是缘分,是命运,还是老天对我这些年来遭受苦难的补偿?” 竹之武说:“你想太多了,这是劫难。” “老师,你对我太没有信心了。很多时候,我确实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康王说:“我想女人,想去抱她们,亲她们,摸她们。但我记得你的话,远离女人,远离死亡。虽然有好几次,若不是老师及时出现,我就已经失身了。但这次不同,花惜不是那些女人,她是我的梦。” 竹之武说:“把人,交给我。当年,我一时疏忽,没能救下你父母,愧疚至今,影响我的心境。否则这十几年来,修为境界不会停滞前。所以,我不能冒险,直到把你体内幻阴指力解除为止。” 小康王笑:“老师,你哪是对我父母愧疚,你只是对我母亲愧疚而已。” 竹之武默然无语,这也是他心中的伤。 小康王知道自己说了错话,就说:“老师,你真以为我有的救?其实我不抱一点希望,我现在只是希望死的时候,能看着我心中的人慢慢闭上眼睛。就像当年母亲离开的时候,她也不过只是想再看你一眼。” 竹之武脸上微怒:“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再撑一年,师叔就出关了。我会带着你去求师叔,到时候解开幻阴指,你想怎么胡闹我都不管。” 小康王有点不信,他被幻阴指折磨了近十年,若是有解,何以拖到今天。 “你莫要不信,你可知道我师叔是谁?” “谁?” “君山,五龙真人。” 小康王不得不信。 “那我更不能把人交给你了。”他像看到了未来:“若是我好了,花惜却不见了,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更要把她留在身边。” 他真的看到了未来,未来很美好。也许太激动了吧,幻阴指力顿时爆发,他的额头开始冒汗,汗珠刚冒出来就结成了冰。 “老师……” 真要命。当下带小康王回密室,把手放在他头顶。运起纯元功,深厚无比的功力灌顶而入。 竹之武心想:算一下也快到日子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高人使出的幻阴指,指力竟能随着他成长愈发壮大。不管是什么人,肯定是比自己高明的多。每次发作,想要压制变得越来越困难。但愿能撑到师叔五龙真人出关,以他修为之高深,把幻阴指力逼出来轻而易举。 沈川等了很久,竹之武还是没有出来,因为通报的人压根儿就没找到他。是的,竹之武现在正于密室中苦苦压制小康王体内的幻阴指,任谁也找不到他。 “他不在府中么?”沈川问。 “看到竹先生回来,却就是找不到他。” 沈川想:这下怎么办,怎么像萧离老弟交待。于是干脆站在王府门口等,等了好大一阵子,便又对门房的人说:“麻烦再去找一下,就说故友沈川有事找他。” 门房的人应声去了,显得极是客气。这小门房心里很清楚,能找竹先生的都是江湖人,宰相门人七品官,何况是王府。但于他们来讲,江湖人是最不敢惹的。瞪眼就杀人,哪管你几品。 萧离等了很久,心里想:小康王,貌似很难惹的样子。沈川说找人帮忙,无非就是去托人情。人情容易不好还,行商的和做官的即便有交情,又能有几分呢?何况那什么小康王带走花惜能做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不用想就知道了。即便肯卖沈川那个人情,又能卖到几分。花惜即便回来,又要经历些什么? 看看夜色已临。心道:算了,还是自己跑一趟。花惜虽然不招人喜欢,但都是太平镇出来的,怎么都算是同乡。可不愿看到她被蹂躏,诶,女人长得太漂亮,果然不是件好事。 第66章 左佑师 像王府这样的地方,稍作打听就知道在哪里。 沈依依猜到他的想法,就说:“要不再等等,我爹还没回来。” 萧离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王府高墙大院,门里门外都有巡守的兵士。四周高墙围起来,单独成户,既无左邻也无右舍。前面是个宽阔的广场,后面紧邻一处兵营。这样的格局,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有人靠近就会被发现。 这就是身份,非是一般豪强富户可比的。太平镇苏家也算气派,可和凉州城的王府比起来,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萧离冲天而起,到了极高之处的时候吸气转身,像只大鸟飞向王府。看到一处高楼,便轻飘飘落下去。四下望去,整个王府尽在眼底。 王府是四方的格局,四个角都是望楼,挂着防风的灯笼,隐隐看到有兵士守着。中心一个池塘,被灯火映着水面,自高处看下来尽是粼粼的波光。池塘四周是花园假山,有草有树,外边被一圈瓦舍阁楼的建筑围着。自高往下望,隐隐是一个太极的图案。若是行内人,一眼就看出王府格局暗含阵法,一草一木皆不是随意而为。 萧离不是行内人,只是觉得王府格局怪异,透着一种玄妙。他也没放在心上,可这么大一个地方,怎么找到花惜呢?王府内有六队兵士巡查,人数虽然不多,但真是把每一个角落都照顾到了。躲得过这拨人,也躲不过那拨人。仅此一点,就比苏家强了不知多少。 他想着就有些来气。心道:花惜呀花惜,你若是长得丑点,我何必在这里吹冷风。又有些气自己:真是吃错药着了魔,和她顶多算是认识,何必冒这个风险。最后心底里叹息一声:你若是长的丑一点,也许我就不会想着来救你。哎呀,漂亮的女人果然很可怕。 看准一个空档,飞身跃上一座小楼:找到小康王就能找到花惜。想到日间月儿仙那个老头,他自称康王,很可能就是老康王了。看他样子虽然仓发白须,但透着一股腐儒道学气息,应该不会对花惜有什么非分。就是有又能怎样,他那个年纪恐怕也是死鸭子,只有一张嘴还是硬的。 侧耳倾听,身下小楼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现在的境界,精心凝神去感知,是否有人立刻便能感应得出来,除非那人比他高明,在他之上。身形再度飘起,落在一处灯火明亮的小楼上。 楼里传来老人咳嗽的声音:“我还能活多久。”正是康王金世杰的声音。 “老王爷身体康健,只要注意活到一百岁不是问题。” 康王说:“只要我活一日,天启帝就要信守承诺,保我金家平安。” “恐怕天启帝活的未必能比老王爷久。” 萧离心想:要不要直接劫持了康王,把花惜换回来?还是不要了,事情闹大,沈川那边说不定会有麻烦。还是悄悄地干活吧。这时看到一个小厮急忙忙的跑到树丛处,脱了裤子蹲下去,想是太急切了,等不到跑去茅房。 萧离看准巡查士兵的空档,飞身落到草丛,一点声息也无。小厮吐出一口气,压力终于释放出来,全身上下好不轻松。萧离一把掐住他咽喉,顿时喘不上气叫不出声音。 “胆敢乱叫,我就掐断你脖子。” 小厮点头。 萧离问:“小康王在哪里?” 小厮眼睛滴溜溜的转,伸手了指了个方向,那处有四座小楼,鬼知道是哪一座。萧离手上用力,小厮顿时翻起白眼。 “你耍我。” 小厮猛摇脑袋,指一下自己嘴巴。萧离心道:谅你也不敢玩什么花样。稍稍松手,小厮说:“小王爷不是在那座小楼,就是在这座,这个时候他只会在这两个地方……” 萧离不等他说话,按住他脑袋往树上一撞,就此晕厥。心里想:什么玩意儿,一个大男人蹲着尿尿。 俯下身子,看准四周无人,一个飞身跳进假山。按着小厮所指的方向悄悄溜过去。然而方向是对的,但在假山之间左转右转的,怎么也走不出去。心里也不在意,只当是假山乱石布置的像迷宫一般,夜里不好找准路线。干脆一飞而起跳到半空。 王府虽有兵士昼夜不停的巡查,但兵士能有多少本事。一般江湖人物或可发现,像萧离这种已至还虚境的高手就没办法了。他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听。只要愿意,功法运转起来,静心凝神,方圆二十丈内,有一只耗子摔跤也感知的出来。 萧离一个鹰击长空,夜色中只是一只影子,看到的人也当做是只大鸟。 他飘落在小楼上。那小厮说了:小康王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隔壁那座楼里。想一个小厮,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有多大胆量骗自己。他却不知道那小厮正是小康王的长随——小信子。 小信子自幼跟着小康王,自然不会出卖主子。他所指的这四座小楼,照理讲只有一处有人居住,就是竹之武。可他不知道,小康王正在竹之武住所的密室中,正被纯元功灌顶压制幻阴指力。 萧离双脚刚踏上楼顶,就感觉天地之气异动,立刻收敛内息,以免被高手察觉。房间黑漆漆的,显然没有人。他纵身一跃,跳到隔壁小楼,小康王应该是在这里了。 就在他跃起那一刻,竹之武猛地睁开双眼。心道:有高手。幸亏他早就想到这种意外,特意在住处开了密室,免得关键时候被人打扰。 萧离心想:自己真傻,寻思什么呢。这边四座小楼,只旁边这个有光亮,其它三个都是黑漆漆的,人在哪里里不是显而易见么。飞身过去,轻悄悄的落在楼角,屋内传来说话的声音,乍听之下还很耳熟。 俯身在檐角,屋内的声音听的很清楚,是沈川的声音。 只听沈川说:“竹兄说你要四五日后方能回来。” 另一个声音说:“沈老弟到了凉州,我快马加鞭也要赶回来。有事请你帮忙,自然不能让你等我。” 沈川笑着说:“左佑师神谋鬼断,什么事能难得住你。倒是我,却有一件事来求你。” 听到这里萧离心道:左佑师是谁?沈川对他如此客气,用得上一个“求”字,想必也是个高手。 那左佑师呵呵大笑:“我巴不得沈老弟有事托我,先让你欠个人情。只要我能办到的,沈老弟尽可开口。” 沈川说:“那我就直接说了。小弟有个江湖兄弟,是共过生死,过命的交情。我那弟妹也是万里挑一,是个少见的美人。也不知我那弟妹和王府有什么交情,日间被小康王请进王府,天已如此之晚,我是特意来接弟妹回去的。” 萧离心道:沈川真是够朋友,为了花惜,从白天等到现在。 沈川话说的委婉,左佑师却是一听就能猜出什么事来。之前有人传信小康王扣了东山沈家的舞姬团,他正有事寻求沈家相助,于是便立刻赶回来。一问之下才知道舞姬团已经放回,却又在门口遇到沈川,还以为他是来问罪的呢。不过心里也清楚,小康王只是在王妃离开的时候胡闹一下子,即便抢了什么人回来,也绝不会做过分的事情。何况还有竹之武看着,更不会出问题。 于是左佑师说:“沈老弟放心,这人绝不会出什么问题,待找到小康王将人要了还你,保证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少。” 沈川说:“最好这样,我那兄弟不像我有牵有挂,纯粹地道的江湖人。若我那弟妹有个意外,江湖人行事自是另一番作风。” 左佑师笑:“老弟,这像是威胁。” 沈川说:“不,只是提醒老哥你。我那兄弟修为在我之上,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即便竹之武守着王府,多少也是个麻烦。” 左佑师沉吟片刻:“老弟放心,看你面子,这件事也要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毕竟,老哥还要请老弟帮个小忙。” “请讲!” 左佑师说:“沈老弟可知道凉州的状况?” 沈川摇头:“我只是个商人,顶多算是半个江湖人。庙堂太远,不是我这种小民需要关注的。” “是呀,世人又有几个在乎一个小小异姓王的处境。”左佑师好像很感慨:“当年康王决定臣降,天启帝允他画地自治,拥十万铁骑。四年前又用恩降的说法,把凉州分封给他幼子,是为凉王。” “这些我也听说过。” 左佑师说:“老弟怕是不知道,天启地封幼子为凉王,以凉州为属地。又赐婚康王,纳了康王幼女金奢狸为王妃。” “和皇家联姻,这不是好事?” 左佑师笑:“老弟,那时凉王才十六岁,金奢狸已经二十六岁了。” “康王之女,何至于二十六岁还未嫁人?” 左佑师说:“她的兄长都已战死,十万铁骑总不能让康王去带领,自然耽搁了。老弟,关键在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个二十六岁的少女,是否不大合适呢?” 听到这里,萧离心道:二十六岁,就不能称作少女了,应该是熟女。 左佑师接着说:“天启帝就是以此为由,凉州封给凉王,又纳金奢狸为妻,看上去两家和美,但凉州即为凉王封地,凉州财政自然归属凉王。天启帝也算聪明,竟想出这个办法。明面是恩泽,实际却是削权。” 沈川显然有些不明白,左佑师向他解释:“康王是当世大儒,当年之所以臣服是因和天启帝有君子约定,保有十万铁骑。这十万铁骑,进不能争霸天下,退却可以雄踞一方。金家累世经营,地方之上多是自己的势力。天启帝一个分封,就把凉州财政从康王手里拿了过去。空有十万铁骑,人吃马喂要多少银子。等银子吃完了,十万铁骑自然养不起。” 沈川有些听明白了,当然也明白左佑师的意思。他沈家有什么,钱。 左佑师接着说:“四年了,十万铁骑维持起来越发困难,所以才想请沈老弟帮忙。” 沈川心里好为难,这忙倘若不帮,方才已开口求了他。若是帮,朝廷纷争,平白要牵扯进去。 左佑师知道他的顾忌:“老弟无需为难,我可不是向你借钱的。我只是想让沈家在各地卖给王妃一些产业,当然价格越高越好。” “什么意思?” “凉州西南有一片马场,那是康王的产业,沈家应该对养马有兴趣的。”左佑师说:“买沈家产业的是凉王妃,沈家要买的是康王的马场,作价二十万两。” 沈川已然明白了,就是把进了凉王手里的钱,换个法子再跑回康王手里。可心中仍有疑问:“那么凉王那里……” “老弟更不需要担心了,凉王四年前就已经失踪。” 沈川倒吸一口气,心想:你们真是好大胆子,好狠的心计。 左佑师说:“老弟,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倘若如你所想,天启帝会这么平静,任凭自己幼子消失?” 沈川说:“这事我做不了主,要回去问大哥。” “好,痛快。”左佑师很是赞赏:“转告令兄,我绝不会让沈家吃亏,这是个长久买卖。令兄眼光深远,自然知道这中间的利。” “那么,我弟妹呢?”沈川说:“她叫花惜。” 左佑师说:“老弟放心,我这就去把人给你带来。” 说完推门出去,留下沈川一人。等到左佑师走的远了,沈川抬起头:“兄弟,是你么?” 萧离翻身而下,双脚在地上轻轻一点便从窗口钻了进去:“大哥,原来你早知道我来了。” 沈川说:“我是猜到是你。夜探王府,又能避过竹之武,眼下这凉州城里,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别的人。你方才也听到了,左佑师已经去带花惜,兄弟千万不要乱来。” 萧离说:“大哥真的信那人?我想他恐怕要拿花惜说事儿,等大哥把他的事做好了,才会真的放了花惜吧。” 沈川说:“他是康王手下第一号人物,这点儿事应该很容易办的。” 萧离一笑:“大哥,不是我小心眼。若我是他,就带你一起去找花惜了,不会让你在这里干等。总觉得哪里不对,我去看看。” 说完就要飞身而去,被沈川一把拉住:“兄弟,这是王府,竹之武是天榜高手,被他发觉可不好。” “我会小心。”飞身跃出下楼,悄悄跟着左佑师。 第67章 王妃金奢狸 左佑师并没有走的太远,就是四座小楼最边的一处。先前被树木掩住,没有瞧见灯光。其实是二层漆黑,一楼却有着淡淡的光,窗上映着摇曳的影子,应该拉了窗帘。 萧离也觉自己粗心,倘若当时直一直身子,便也能看到这边的光。 门口站着两个婢女,这大冬天的,真是可怜。 左佑师走到门口,问:“小康王在么?” 婢女说:“回先生的话,小康王不在。” 左佑师又问:“姑娘还在里面?” 婢女答:“是的。” 左佑师没有多问,转身离开。萧离隐在暗处,想:姑娘?姑娘是谁,会不会是花惜? 左佑师回到小楼,没过多一会儿,他和沈川一起出来。两人在楼里说了什么,萧离并不清楚。不过到门口时,沈川故意大声:“那我明日再来接花惜。” 左佑师笑着说:“老弟太也着急了,我会亲自送花惜姑娘回四海客栈。老弟放心,保她一根头发也不少,更不会有人碰她一指头。凉州虽不是名城古迹,但你一路几千里到这里,也应该好好歇几天,老哥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 沈川说:“如此麻烦老哥了。我还要赶紧回去,我那兄弟还在等我消息。” 他这话分明是说给萧离听,意思是让他也离开王府,不要乱来。 萧离却想:那边小楼,小康王分明不在,里面的姑娘除了花惜还能是谁。明明可以直接带人过来,偏偏要过夜。过什么夜,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能过什么夜?真是无聊,沈川大哥难道没觉得这左佑师另有他图,才会推三阻四的拖拉。方才他和那小丫鬟对话,根本就没有要把花惜交出来的意思。 左佑师送沈川离开,萧离转身回到小楼。隔空弹指,嗖嗖两道气劲,门口的丫鬟应声晕倒。萧离飞身窜过去,托住她们倒下的身体,慢慢放在地上,不发一点声音出来。 轻轻推开门,房内果然灯火阑珊,只是四边门窗全被帘子遮住,只有淡淡的光透出去。屋内弥漫着湿热的水汽,果然有人,而且是女人,但不是花惜。一道道白纱垂下来,中间围着个浴池,那女人就在浴池里。 她不是花惜,进来的那一刻萧离就知道了。浴池中的女人虽被垂下的白纱包裹着,看不到样子,只隐隐约约看到轮廓,甚至看不出她是裸体还是穿了衣服。可她呼吸极轻,似有似无,显然不是花惜那个一点修为也无的小妮子。 萧离第一个想法就是走,既然不是花惜,是什么女人他都没有兴趣。轻轻的后退一步,女人却说话了:“先生既然来了,何必又走。” 隔着层层白纱,他看到一个躯体站起来。影子投在白纱上,那是具完美的身体。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完美,那么这就是。萧离血气方刚,但《大涅盘经》是佛门秘典。不要说只是影子了,就算真人站在面前,也会心如止水古井不波。只是男人也是有好奇心的:这么完美的身体,人长得什么样呢? 这不是低俗,是赤裸裸的求知欲。 淡淡的灯光,映出她完美的曲线。从脖子的到双峰,从双峰到小腹,从小腹到腰肢。每一处的弧度,好像暗含某种天道。正是萧离这种修者苦苦追寻的秘密。 又是一个危险的女人。萧离心里想着。 “先生既然来了,又怎么匆匆离开呢。有话当说,有事当做,有仇需报。” 萧离说:“没那么复杂,走错房间了而已。” “先生说笑了,男人怎会走错女人的房间。” 萧离说:“我是来找人,找的也是女人,但不是你。” “先生又没看到我的样子,怎知要找的女人不是我。” 萧离不说话。听这女人语气,竟没一点恐惧之意。倘是一般女子,这样的情况下,哪怕不几近晕厥,也要尖叫出声。他移步后退,就想溜之大吉。女人却又开口叫住他:“先生何必这么着急,王府这么大,要寻个人可不容易,何况是个女人。我也是女人,女人总是认得许多别的女人。” 她影子映在层层白纱上,萧离见她伸手拿起衣服,稍作犹豫便又把衣服放下。只见她撩起白纱,竟是不穿衣服的要走出来。 萧离莫名感觉到诡异起来。他猜到这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不一般。有心马上就走,那女人却又说:“真是奇怪,虽未见先生面,却总感觉与先生应该是相识的。” 女人拉起一道白纱放在胸前,只见她慢慢转几个圈,将白纱裹住身体,用力一拉,白纱被她扯了下来。她缓缓走出来,萧离看到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实。 门窗紧闭,白纱无风而动,更显诡异。 萧离终于看清这个女人。美艳不输花惜,双眸中却隐隐有一丝狠厉。她眼睛很大,鼻梁高挺,唇厚且唇角又深。看上去是中土人的样子,但五官如雕刻出的一般棱角分明,倒是有些像伊莎妮那样的胡女的特色。 她抿嘴而笑,一只嘴角不动,一只嘴角往后抿,脸颊现出浅浅的酒窝,可双眸中却有着让人迷茫的光。 她已不算年轻,起码不能算作少女。任何超过二十四岁的女人,哪怕像花惜那样的水灵,也不能算作少女。她显然已经超过这个年纪,虽然从皮肤身材以及那张美艳的脸上,都不看出岁月的痕迹。但她双眸之中装满了故事,那是岁月的伤。 白纱只裹住她的胸到臀部,手臂,肩膀。大腿都露在外面。这是个完美的身体,肤色,光泽,隐隐显出的肌肉的线条,展现着难以形容的野性的美。萧离有点愣住,女人这个样子出现,若是不给些反应,也太不合适了。 女人上下瞧几眼萧离:“你真不是来找我的?” 萧离收回不很礼貌的眼神:“他日若有时间,一定再来拜会姑娘。” 女人微微扬起脸:“嗯,说的真好听。那你告诉我,你来王府做什么?” 萧离说:“我早就说过,来找人,一个女人。” “我可以帮你。” 哪怕这女人脱光了扑进他怀里,他也不会傻到相信这句话。萧离说:“不麻烦了,姑娘想必是王府的人。但我找那人却不是王府的,她被请到王府,如果强迫也可以称之为‘请’的话。” 女人微微一笑:“是小康王吧,王府里只有他会把漂亮姑娘‘请’进来。之前还‘请’了大孔雀王朝来的舞姬团,一群胡女,听说长得又艳又媚……” 萧离心道:伊莎妮可比不过你,没你那份野性。 只听女人又说:“那姑娘是叫花惜么?” 萧离说:“对,就是她。” “你和她什么关系。” “朋友。” 女人有点嘲弄的笑了起来:“男女之间,天注定的:要么是情人,要么是仇人,绝不会成为朋友。倘若一个男人称一个女人是朋友,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男人还没有和女人上床。” 话虽有些偏激,萧离却也有些赞同。 女人又说:“王府深宅大院,重重守卫,且还有天榜高手竹之武坐镇。如此风险,你怎会只为了一个朋友就敢夜闯呢。” 萧离心想:你太小看人了,女人哪能懂得男人的义气。于是说:“姑娘不认得在下,怎会认定在下不愿。男儿汉,大丈夫,义气为重。何况花惜是个弱女子,莫名其妙就强迫入王府。我最看不惯这种事,依着自己或贵或富的身份,就想任意摆弄别人。” 女人神色忽地奇怪起来:“哦,说的好,女人就喜欢这样的男儿。来,我带你去找花惜。” 萧离怎么会信。他肯定这女人不是普通女子,观她走路姿态,感她气息流动,应是个炼气巅峰的修者。这样的修为,在自己面前使不出第二招。但在这女人面前,有种莫名的危机感。总感觉她身上,有着某种不可查的危险。 女人进到纱帐里,拿出一件貂皮的大氅披在身上,双手拉住前面衣襟,做一个怀抱的姿势,大氅便把她整个人裹住。她的脚清秀白皙,脚趾短而小巧。她赤足走到门口,穿上一双翻毛短靴。 这一身装扮,可不是普通人。 女人回头看萧离站着不动,就说:“走呀,你不想见花惜了。” 萧离一笑,走上前去。伸手搭在她肩膀上,拇指正好放在她脖颈后面。只要这女人稍有异动,拇指只需用力一按,她便会晕死过去。 女人莞尔笑道:“你太小心了,我若不是想帮你,早就大叫出声。竹之武就住在附近,以他的修为,这世间胜过他的没有几人。” 萧离说:“你多心了,夜路难走,我是怕你摔倒。” 女人也不说话,只是轻轻一笑推开房门。 两人就这样一个亲密的姿势走了出去。 女人对王府很是了解,何处曲径通幽,何处羊肠小道,她似是都很清楚。每每避过巡查的兵士,一路走来竟是没有一人发现他们。穿过花园就是池塘,月光照上去,洒出柔美的光。 女人突然停住,望着天边的月,颇有些感叹的说:“我已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月光了。” 萧离拇指微微用力,女人有点生气:“您真的心狠手辣。” 萧离说:“哪有,我怕姑娘身上衣衫单薄,这样寒夜别伤了身体。” 两人接着向前走,女人说:“还挺怜香惜玉,这么关心我,怎么都不愿问我的名字?” 萧离说:“还未请教……” “我叫金奢狸。”女人说:“我是个有夫之妇。” 萧离说:“可惜,恨不早识卿。” 金奢狸两眼放光看着他:“你呢?” “姓萧,单名一个离字。你看我们多有缘,名字里都有一个离字。” 金奢狸吃吃一笑:“我那个狸,是狸猫的狸。” 这时两人走到一座小楼前,正是白天花惜进的那个小楼。楼的四个角都挂着灯笼,楼里一片灯火通明。 金奢狸说:“应该在里面,你敢进?” 萧离说:“有什么……” 金奢狸吱呀一下就把房门推开,两人一起走进去,萧离反手把门关上。屋内灯火通明,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金奢狸拍拍他手掌:“放开吧,这一路你看我听不听话,乖是不乖?” 萧离把手臂缩回来,问:“花惜在这儿?” 金奢狸没有回答,直接上了二楼。萧离跟着她,心道:未进来之前,我就察觉这小楼内一个人也没有。倒是要看你耍什么花样。 当他走上二楼,看见满屋子都是花惜的画像,不禁目瞪口呆。画像上的花惜极是传神,只是少了几分妖冶媚态。这小康王手艺不错,只是画的虽像,一眼看上去总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金奢狸说:“人,好像不在这里。” 萧离说:“至少她来过这里,不然哪来这么多她的画像。” 金奢狸看一眼墙上的画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突然说:“我知道她在哪儿了,跟我来。” 萧离跟着她下楼。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走到假山处的时候,金奢狸突然一个踉跄,“哎呀”的一声,像是崴到了脚。她身子一侧,好像不能站立,萧离上前去扶。 金奢狸整个人突然倒进萧离怀里。一股特别味道,一阵特别的温暖,一团特别的柔软,女人的力量这一瞬间袭来。萧离抱个满怀,这一刻心神荡漾,加上金奢狸扑进他怀里的力道,身子竟不自觉靠向假山。 哪知刚挨着假山,假山竟然猛地滑开,露出黑漆漆硕大的一个洞来。这一下靠空,萧离身子顿时坠了下去。他反应也快,伸手抓住金奢狸披在外面的貂毛大氅。金奢狸身子向前弯曲,像蜕皮一样就把大氅脱了下来。 萧离双手双脚都没有着力点,整个人悬空。他深吸一口气,双掌轰的一声拍在身下,借这一掌隔空的反震之力,整个人轻轻的向上飘。 金奢狸拍一下身后假山,那是一处机关。原本滑开的假山又滑了回来。这机关做的,偌大的假山滑来滑去,竟没发出一点声音,实在是了不起。 萧离知道冲出去无望,身子悬空,一瞬间天地之力聚集,使出一式天龙吼。狂暴的劲气,狂暴的龙吟,假山轰的一声停止滑动,碎下好大一块。金奢狸被震的撞到假山上,吐出一大口鲜血,顿时气血翻滚,几欲晕厥。 正是这个时候,一道寒光射进洞中。金奢狸正趴在地上吐血,丝毫没有察觉。 第68章 王府遭擒 萧离身子下坠,借着洞口月光,看到四周石壁倒插着锋利的刀片,闪着蓝色寒光,显然上有剧毒。好狠的设计,除非有人能凌空虚渡,不然掉到这洞中,四壁不可攀,只能坠入深渊。 方才他就发觉,这个深洞竟连一点回音都没有,显见的有多深。这时他看到一道寒光,那是一杆长枪——项小城的枪。 他一把抓住,力贯手臂狠狠抡起来。项小城的枪,岂是凡品。萧离一枪插进石壁,下坠的势道顿时止住,他就如此手握长枪挂在那里。抬头向上看,离洞口已经很远。那么大的洞口,现在看上去也只有脸盘那么大。再看脚下,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光,也没有一点声音。 心里一阵懊恼后悔:早知金奢狸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偏偏还是着了道。 金奢狸平复半天气息,仍是无法抑制体内气血翻涌。萧离只是随意出招,并不是针对她。然而天龙十八式何等威力,天龙吼也是十八式中爆发力最为厉害的,使出瞬间便是至极。假山直接被击的碎掉一半,远远飞出去落在池塘。她也只是被强横的气劲扫到,却不想能伤的如此重。 巡查的兵士听到这边声响迅速赶过来。有人喊:“什么人?”有人喊:“是王妃!” 兵士见她如此模样,整个人只裹着一道白纱,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自然看的呆了。 金奢狸厉声说:“扶我起来,去找竹先生。”便有几个兵士争着上前搀扶。 萧离挂在黑漆漆的洞里,月光透下来,看不到底,只有四壁的刀片闪着寒光。他听到上面脚步声杂乱,知道来了许多人。心想:若是他们往下放箭,那就呜呼哀哉了。只是这么挂着也不是办法,早晚撑不住还要掉下去。但四面石壁全是倒插的刀片,没有一处可下手的地方。 幸亏项小城的长枪是精钢打造,插在石壁里,坠住他一个人也只是稍作弯曲,一下一上的微微晃动。他腹部用力,一个翻身卷上去,双脚站在枪杆上。如此省力许多,但平衡是个关键。他身子晃了一阵,才找到平衡的感觉。 脚下用力,长枪上下荡的更厉害。他想靠这一荡之力冲到洞口,却又不知是否可行。夜色之下,很难确定洞口离自己究竟有多远。况且洞口是否有人也不可知,别一下冲出去,洞口处正有刀剑等着。可现在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金奢狸还有什么后手。若找来一群兵士,嗖嗖的乱箭射下来,那可就麻烦了。 洞口冒出一点黑影,像是有人在张望。萧离不敢出声,那黑影张望片刻,他听到一个声音:“喂,还活着么……” 萧离心道自己真是太笨了。项小城的长枪怎会突然出现,他本人一定就在附近。而且是看着自己如何坠入洞中,他投出长枪,正巧帮了自己。这声音,正是项小城的。 “活着呢。”萧离说:“你怎么在这儿?” 项小城说:“还有心思说这些,快爬上来,现在正好没人。等人来了,我就不嫩帮你了。” “爬不上去。”萧离喊:“无处下手呀。” 项小城吹燃火折子扔进洞里。黑暗中哪怕只有一点光,也显得特别明亮。他看见萧离站在枪杆上,上上下下的晃动,四周全是倒插的刀片。火折子经过萧离身边,直接坠向更深处。两人看着那点光亮越来越远,直到完全看不见。心中都忍不住想:这洞得有多深。 “绳子,绳子。”萧离喊。 项小城心道:哪来这么长的绳子。握住长枪,向萧离喊:“就看你功夫怎么样,我用长枪带你出来。”说完气贯手臂,猛地把长枪投入洞里。 萧离心道:你要弄死我。却又想:不会,那他之前就不会投来长枪帮我了。 只听长枪夹着破空风声呜咽而来,正撞上萧离脚下的枪杆。他立即了然。两根长枪相撞,反弹之力巨大,投下来的长枪嗖一下就被震了回去。这一刻,萧离聚气下沉,把脚下长枪压的重重弯下去。猛然收气飞身,整个人嗖一下弹了上去,一把抓住正被弹上洞口的那杆长枪。 他屏住呼吸,气浮全身,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被那长枪带的冲向洞口。眼看就要冲出去,萧离已看清项小城的脸。然而离着洞口还有丈余,长枪去势已尽,萧离整个人上升的势头顿时停住。他心里好后悔,天龙十八式中本有一式天龙舞,可以腾空而起,御风而行。偏生眼下自己空有境界,但功力依旧不足以支撑这一式天龙舞。 萧离又开始往下坠落…… 项小城伸手隔空一抓,低叫一声来吧。一股吸力,生生又将长枪吸上来几分,一把抓住枪尖,用力一提,连人带枪把萧离从洞中提了出来。手上鲜血哗哗的流出来。 萧离还没来得及说声感谢,锣鼓声骤然响起:“有人……” 项小城说一声:“快走。” 萧离早飞身出去,半空中一式天龙怒,劲气四射树倒石飞。这些巡查的士兵哪里是对手,惨呼声接连而起。 项小城心道:年轻人火气还真是大。抄起长枪,趁机离去。 远处十几个黑影快速而至,想是王府暗处的卫士,只看身形就知道不是一般兵士,都是修为不低的江湖人。 萧离飘身落在池塘的小桥上,再一式天龙出海,身后池水轰然炸起,凝成数十水柱,宛如水龙。龙吟之声轰鸣,水柱直飞而出,飞向远飞而至的护卫…… 这些护卫都是江湖上的好手,修为虽不高,眼光都很独到。只是交手一式,便知不是萧离的对手。这声势,这气派,显然是还虚境的高人。他们也都聪明,不再向前靠近,只是远远的散开,围着萧离而已。不求能困住他,只求他不能轻易离开。 萧离飞身而起,夜空之中阵阵龙鸣。他身下小楼猛然炸开,一个黑影疾速冲来。 竹之武早察觉出王府出现了高手,而且不是一般的高手。奈何自己正用纯元功压制小康王体内幻阴指力,实在不能脱身出来。他还听到金奢狸的呼唤,只听她中气不足,就知道受了重伤。 这时,他终于压制住小康王体内的幻阴指,推开密室门。金奢狸正在门口等他,一脸苍白,胸前隐有血迹,手臂肩膀大腿全露在外面。 “竹先生……” 金奢狸还没说完,竹之武冲天而起撞破楼顶…… 萧离见过天榜高手,比如明儒。风雷云动的风雷手,一人对敌耀辰和渊月也不落下风。可当时他只是远远的看,眼下却是亲临其境。竹之武人未到,气势已到。 萧离的感觉很怪。天地倘若是一池水,眼下这池中只有他和竹之武两条鱼。竹之武是鲸鲵,自己顶多就是条小鲫鱼。鲸鲵摆尾,池水晃动,小鲫鱼便不得自主。 竹之武一冲之势惊天动地。萧离半空中翻身,头下脚上,空灵一式聚集天地之气,一式天龙现世冲下来。 气劲相撞,轰然四散,夜色在这刻仿佛晃了一下。 萧离借势高飞。 竹之武整个人被震落下来。双脚刚踏上地面,便用力一蹬,脚下青石碎裂,整个人再一次冲天而起。他好生诧异,虽然方才为压制幻阴指耗费许多功力,但一招就将自己震落,还是大出自己所料。凉州不过边境偏僻之地,不在江湖之中,怎么来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萧离也不好受,自学会天龙十八式后几次与人动手信心大增,这还是第一次一招被人逼回来的。劲气回流,血气逆转,一时间说不出的难受。高手就是高手,想必就是金奢狸口中所谓的天榜高手竹之武。心里想着:同是还虚境,怎么差的这么多。 破风之声呜咽而起,无数羽箭从四面八方盖过来。萧离身在半空,身下是竹之武冲天一掌。避无可避,身子在半空中猛地转圈,一式天龙护佛使出来,顿时龙吟声起,天地之气凝聚身周,犹如实质,一道淡淡的龙影将其缠绕。 羽箭未临身,已被劲气吹散。但竹之武是怎么也躲不掉的,萧离身形再转,双掌击出。缠绕在他身体的龙影,发出一声巨鸣,忽地游到他双臂…… 四掌对接,两人瞬间交手两招,这才第一次清晰看到彼此的脸。 “是他?” “是他?” 竹之武这才发觉,眼前竟是日间春风楼见到的那位少年。他和沈川兄弟相称,想来关系匪浅。英雄出少年,只这两下出手就不在沈川之下。 萧离更是诧异,这老头日间看到时不过普普通通,谁能想到竟会是天榜之上的高手。 轰一声巨响,劲气撞击,激起无数气流。地上一般的兵士早已不敢靠近,即便是那些高手的暗卫,也远远地躲避开。 竹之武再次坠落地面,萧离气血逆转,霎时间两眼发花。 王府四个角落的望楼上,嗖嗖的射出十几张巨网。萧离双眼正自发晕之际,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模模糊糊有什么东西朝自己罩过来。赶紧沉气下坠,落到一处小楼上。只是十几张大网,铺天盖地的,张开来恰是一个球状,把萧离包的严严实实。 萧离一个躲避不及,便被一张网罩住。第二张网,第三张网…… 他腾空而起,想要翻身脱开。哪知这网柔韧且极具吸附力。萧离一个翻身,反而缠的更紧。网的四角缀着长绳,立即有十多人上来拉住,用力往下拽,把萧离硬从半空扯了下来。众兵士见状一哄而上,这个拉那个扯,也不知怎么弄的,就把萧离扯翻在地。 萧离双脚蹬地,腰腹用力,整个人翻身而起。二十多个兵士,竟被他带的飞到半空摔落地面。兵士来的更多,一起用力拉扯,只把萧离当做一匹野马对付。身上的网缠得越来越紧,萧离被拉扯的在地上不停打滚,终于被网缠死,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地上。 金奢狸在远处喊:“把他抬进来。” 萧离心里喊:呜呼哀哉,真不该为了花惜,冒这么大的险。不是粗心大意,而是自学了天龙十八式,其后又破境还虚,心里难免有些骄傲。这王府不说有竹之武这天榜之上的高手,即便没有,那金奢狸阴险狡诈,设计自己。不是项小城相助,现在还困在那不见底的洞里。还有那八方如雨的箭矢,漫天如盖的巨网…… 即便没有高手,这王府也不是个轻松来去的地方。 金奢狸已换了衣服,白色皮甲劲妆,很是英姿飒爽。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萧离的那式天龙吼只是劲气带到她,可也不是她能承受的。 萧离死猪一样被扔在地上,还在寻思着怎么脱困。身上不知被缠了几张网,也不知用什么做的,萧离运劲去挣,竟然挣脱不开。 金奢狸命所有人退下,关上了门,只她和竹之武留下来。 竹之武算不得王府之人,只是这些年全依仗他,江湖上几乎无人敢来王府。天榜高手,且排在前十,那可不是用来吓唬人的。康王对他都礼让三分,更别说金奢狸心里明白清楚,知道这人的份量,自然是更加尊敬。 金奢狸蹲下身子,说道:“你真了不起,我还以为你掉进洞里尸骨无存了。真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出来的。” 萧离没有回答。竹之武将他扶起来,身子好不容易弯曲着坐在椅子上。 “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竹之武说:“还记得我么?” 萧离说:“春风楼匆匆一面,那时看不出阁下竟是如此高手。” 竹之武说:“你和沈川兄弟相称,我和他也是多年的好友。王府哪里得罪了你,大可说出来。江湖儿女,恩怨当分明。” 萧离瞧一眼金奢狸:“为了什么,问她就知道了。” 竹之武看向金奢狸,金奢狸说:“竹先生,他说是为一个叫花惜的姑娘,且那姑娘就是小楼里挂着的那位。先生可相信他的鬼话?” “我信!”竹之武伸手去解开萧离身上缠着的网。 “先生,你做什么?”金奢狸问:“你要放了他?” 竹之武说:“非奸非盗,小兄弟是来找人的,你还是问问小王爷吧。让他快些把人交出来。” 金奢狸开门走出去,她是真的不信:小康王以梦作画,那画上女子却真有其人。即便世上有这种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些。 第69章 不得脱困 “千缠百结情如网,世间几人不断肠。白头少年望明月,温柔尽处是归乡。” 竹之武把缠在萧离身上的大网一层一层剥下来:“当年青莲居士云游至此,正逢天启帝派兵攻打凉州。康王金世杰求了好半日,青莲居士才传下这个法子。用过了冬的天麻,去皮抽丝,在加了油和药物的开水里蒸煮三日三夜。这天麻丝就变得坚韧柔软,刀砍不断,火烧不燃。放在弓弩上弹射而出,把人罩住就不易脱困。攻城的人只要被网住,便被拉上城墙乱箭射死。一张网竟能保住凉州,青莲居士果然了不起。” 萧离身上还剩下两张网,他聚气用力一挣,顿时把网撑破。 竹之武说:“自然,对付攻城的兵士容易,对付你我这样的人,还是稍显不足。若不是有我,这玩意儿也困不住你。” 萧离说:“多谢前辈。” 竹之武说:“你和沈川论兄弟,我和沈川是朋友,不要用前辈这个词。你要找的那姑娘确实在王府,你放心,她不会发生任何事。沈川也是,他干嘛不来找我,反让你夜探王府。你可知道这王府我布下了太极大阵,有我主持,合道境之下可以困住任何人。” 萧离说:“老哥不知道吧,沈大哥已经来过。那左佑师推三阻四,我又不想沈大哥低声下气,这才想暗地里寻人。” 竹之武摇头,左佑师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他本就有事要沈川帮忙,现下抓住机会,还不把人情做的天一样大。沈川虽说大半生都在跑商营生,但他江湖本色多过商人习气。侠义心肠,重信守诺,知恩图报。受了左佑师的人情,必然会还回去。当年若不是有承诺,保住金家唯一的根苗,他也早离开王府,天涯路远。 老康王金世杰好不容易睡下,就被府中打斗声音惊醒。多少年了,自从竹之武常住王府,再没有这样热闹过。想想之前,他一个王爷手握十万凉州铁骑,却挡不住一个江湖人。 那一夜也是这样的月色,那个黑衣人就像个鬼魅。他站在那里,竟看不清他的样子。他是一代大儒,向来以为所谓武夫,不过以武犯禁,以力欺人而已。可那一次,他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的力量原来可以这么恐怖。 府内的兵士和暗处的护卫冲过来,那人只是挥一下手,就把所有人震飞。他伸出手指,点在孙子金遗的额头上。飘然而来,飘然而去,王府在那人眼里,就如同酒馆客栈,爱来就来,想去便去。他以前听人说过,真正的绝世高人,只受天地约束。还以为是自夸的讹传,但这一次他真正见识到了。 金遗命悬一线,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左佑师知道:这是伤,不是病。医能治病,不能疗伤。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康王最不愿见到的人——竹之武。 往事如烟,却总不会消散。 “我见到他了。”左佑师也睡不着:“当年阿狸究竟有没有照我说的去做?” 康王一声长叹:“你不该问我,你该去问阿狸。但我觉得不是他,世间巧合的事太多。有两个人样貌相同,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也觉得不是他,那个废物哪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左佑师说:“无论是与不是,都不能让他成为威胁。” “我们年纪都大了,有些事也许该放下。”康王说:“过了这么多年,也许平淡活着才是久远之计。” 左佑师说:“这不是你能做主的,天启帝杀伐决断,以霸术治国,绝不会把天下安危寄希望于他人的善意。金遗被黑衣人所伤,若非竹之武他能活到今天?阿狸赐为凉王妃,这一生可善终否?想也明白,你金家绝了后,才能把西北边塞的凉州完全握在手中。唯有此,才能防备铁门关外的明家军。” “天启帝不会连明将军也不信吧?” “哼……”左佑师冷笑:“坐上那个位置,如果对人还有信任,那他就不配坐上那个位置。明将军绝世之才,可惜没有称霸之心,但明家后人呢?明家军铁甲魔卫三十万,虽然过去了四十年,还让人思之胆寒,天启帝又怎么睡得着?若明家军和凉州十万铁骑合作一处,用不了二十天便能出现在圣京城下。” “这怎么可能。”康王摇头:“几十年来我凉州只求自保,明将军也几十年不曾入关。铁甲魔卫压在铁门关,不就是为了制衡凉州铁骑。怎么可能合在一处?” 左佑师说:“那么四十年前,明将军灭魔国,何以过凉州而不入。” 康王说:“当年明将军亲至我处,说明了是借道出关。他既敢孤身而来,我自然相信。” “可惜,天启帝不信。” “如果……”康王像下了决心:“我交出凉州铁骑呢?” 左佑师摇头而笑:“你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就不要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了。金家经营西北数百年,你即便放手,人家也不会放心。不然天启帝何以老脸都不要,把他那个未成年的幼子封为凉王,又纳阿狸为王妃。等你老死,金遗重伤不治,金家就只剩下阿狸一人。她和凉王若再生个儿子,别说是这十万铁骑,就是金家数百年的积累,也要跟着改姓了。” 康王笑说:“你这猜测未免离谱了些。天启帝明年就要退位,他活的未必会有我长久。” “棋子到位,布局早已开始。天启帝能活多久,都不会影响棋局的发展。所以当年凉王如此天真无邪,我还是要把他从棋盘上踢开。” “他确实无辜。” 左佑师说:“这世上哪有真正无辜之人,若真是无辜,也是命。眼下棋局又有变着,我绝不信这世上有两个年龄,相貌都会如此的相像的人。即便有,我也不信这是个巧合。即便真是个巧合,我也不能让他继续存在。” “我也不信有这样的巧合。”金奢狸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而且他也萧,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小楼中,竹之武几次试探,仍是猜不出萧离的来历。但和他交手时候,他所用的功法明显属于佛门,却也有些道门真意。虽然世俗中的功法流派,发展至今大都兼具佛道两家,但能做到如此去芜存菁的,似乎只有小桃花源。似乎也只有小桃花源这样的地方,能培养出这样厉害的少年。 一个很清秀的丫鬟端上一杯茶放在萧离面前,却对竹之武说:“先生,王妃说没有找到小王爷,被左先生拖住了。” “这个左佑师,一直不怎么光明磊落。沈川兄弟的为人,倘若能帮忙,绝不会推诿。”竹之武说:“小兄弟稍等,我去找他说。” 萧离只好等,心里却是怪怪的。丫鬟没有走,还在一旁伺候着。他就问丫鬟:“你可见过一个漂亮姑娘在小王爷身边。” 丫鬟说:“回先生的话,小王爷身边不能有姑娘,只有个小厮。” 萧离又问:“你家小王爷是不是个色鬼?” 丫鬟俏脸一红:“小王爷平日遇见我们最爱毛手毛脚,但也只是如此,并不像外间传言那样不堪。先生请用茶!” 萧离端起茶喝了一口,茶的味道蛮好。他只能用蛮好这个词,相比于太平镇露天的茶寮那种粗沫叶子,也没有好多少。心里想:王府就这待遇么,怕是看人下茶,我这样的人就配这个档次。那你又何必多礼,要这么个漂亮丫头,端一杯这么差劲儿的茶上来。 他看向丫鬟,忽而觉得丫鬟好像在笑,笑的像朵食人花一样要把他吃掉。 “你……”萧离开口,却觉得舌头有些不利索了:“你家——王妃——” “我家王妃正等着您的。” 萧离一阵眩晕,迷醉在那吃人的笑容中。 丫鬟收起笑容,抓住萧离手臂把他扛在肩上,轻轻一跃便出了小楼。再一纵身飞过池塘落在假山处。之前萧离掉落的那个深洞还在,机关被他一式天龙吼震坏了,无法复原。 丫鬟低声道:“姐姐真是心狠,这少年长得虽不清秀,却也精壮。让我红泥干这样的事,还真是有点不忍心。”摸一把萧离的胸膛:“哎呀,发育的这么好。”脸上有了些不忍之色,双眼却是难掩的兴奋。她耸肩就要把萧离扔下去,却不料背后忽地一阵寒意。转回头看,却见一个男人持枪立在他身后。 心里顿时发毛,这人何时到的身后?她嫣然一笑:“先生是王府的?” 项小城说:“你猜?” “应该不是。”红泥撩一下头发,风情万种:“王府里除了竹先生,没一个能算的上高手,更没有先生这样俊朗的人物。” 项小城说:“莫道春风不解意,落花红泥无人知。” 红泥娇躯一震:“你是谁?” “我见过你们四个的画像。” “你是神宫的人?” 项小城没有否认,也不必否认。 “你想怎么样?”红泥最怕的就是神宫,比死亡还要怕的那种怕。 项小城一指她肩上扛着的萧离:“他死,你就死。” 红泥立刻低声:“不敢!” “他中了你的销魂散?” 红泥低头:“是!” 项小城说:“也只有你的销魂散能把他药倒了,把他带出王府随便安置。今日就当我没见过你。” 红泥再低头:“谢先生!”抬起头时,项小城已经不见了,她心里想:阿狸,别怪姐妹不帮你。我既然漏了行踪,被神宫人找到,就怎么也不敢开罪他们。扛起萧离飞身而起,快出府门时候却正好遇见金奢狸。 金奢狸上前就说:“不是让你把他扔进洞里去吗?” 红泥说:“你不晓得,我不能让他死。” “为什么?”金奢狸瞪大眼睛。 “一两句说不清楚。”红泥说:“你非要他死不可么?” “倒也不至于。” “那就好。”红泥就要飞身跳出王府,金奢狸并指如剑,在她腰间一点。红泥轻嗯一声,软倒在地。 “红泥,对不住了。”金奢狸抬掌就要打在萧离天灵盖上。 “先把他关起来。”左佑师走过来:“你要记住,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他活着,或许用处会更大。” 金奢狸不解:“左叔,我不是很明白。” 左佑师说:“你说,是他么?” 金奢狸说:“年纪相仿,长相几乎是一样的。只是……” “只是这一身功夫,对么?竹之武说他是沈川的兄弟,来历是清楚的。况且一身还虚境的修为,你我都知道这绝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可拥有。也许真的是个巧合,总之留着他。”左佑师远远看到竹之武,又说:“切不可让竹之武知道了。” 金奢狸扛着萧离,抱起红泥。心想要躲着竹之武,实在是不容易。他在王府多年,王府上下安危全仗着他一人,就是王府的太极大阵,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他所定。 左佑师说:“去你房里。” 金奢狸顿时明白,两人急忙赶回房中。 这小楼算是她的闺房,极其隐私。就算有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她会把一个男人藏到自己房间里。藏好萧离,又在红泥身上一点,红泥一下醒来,怒声问她:“你偷袭我?” 金奢狸忙说:“对不住了,等一下给你解释。” 竹之武已经在外面:“阿狸,阿狸……” 左佑师打开门,竹之武一愣:“左兄也在?” “正有事跟阿狸说。” 竹之武看一眼红泥,问她:“萧兄弟呢?” 红泥想也不想,瞎话张嘴就来:“萧先生回去了,说是明日再来拜访。” 竹之武又问金奢狸:“小王爷金遗呢?” “在密室里。” “那姑娘也在。” “是的。” 竹之武转身就走,金奢狸忙叫道:“竹先生,那姑娘对小遗来说,确实有些特别。我见过那个叫花惜的姑娘了,真是小遗梦中那样。” “那又如何?” 金奢狸说:“小遗的病不知道能撑多久,我想若是不成,倒不如留那姑娘一段时间,陪着她也好……” “这算,强抢民女。”竹之武看一眼金奢狸,又看向左佑师:“你也是这个意思。” 左佑师干咳一声:“这可不敢,沈川称呼那姑娘弟妹。他虽是个经商的……” “你可知道……”竹之武盯着他:“沈川和我是多年的兄弟。” “他和我也是多年至交。”左佑师说。 “你可知道沈川和我一样是还虚境?” “当然知道。” “你可知道他那兄弟萧离也是还虚境?” “听他说过。” 竹之武说:“那你可知道他出身小桃花源?” “怎么可能?”左佑师也有些惊讶。 竹之武冷笑:“纵然拥有十万凉州铁骑,你能把他们全塞在王府里?明年我师叔五龙真人出关,如果他也不能解决金遗体内的幻阴指力,那么这世间就只剩下一人可寄望了。” 金奢狸忙问:“什么人?” “小桃花源,不老怪!” 第70章 甲辰之年 太平镇。 南风收拾妥当,把玉骨鞭缠在腰间。小楼里温暖如春,外间却又下起了雪。小楼很高,可以看到很远,大半个太平镇都在脚下。 男人戴着面具,看着桌上的棋局。棋盘上已放了许多子,黑白交缠。黑子气盛,占了超过大半的江山。白子虽少,所占位置也不是关键,却隐隐有冲杀之势。 “你要走?”男人没有抬头,他已听到南风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他熟悉。这许多年来,她每一次离开都是这样的声音。 南风没有说话。 男人说:“我已想好每一下落子,每一子的后招。现在所缺的就是《七月手札》,能把手札从大悲寺里带出来的,只有萧离。你大可放心,明年雪飘之时,你一定能见到他。” 南风说:“如果他没有回来呢?” 男人说:“他只不过是颗棋子,何去何从由不得他做主。” 南风不去理她,刚要下楼。影子已站在她面前。 “你也要拦我?” 影子摇头:“不是我要拦你,是胖屠。他说他回来之前,倘若见不到你,就要大杀特杀。” “好,我去找胖叔。”南风说。 影子又摇头:“你无需去找他,也无需担心萧离。”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胖屠让我告诉你的。” 这时,面具男看着窗外的雪,感叹说道:“再一个月就是新的一年,这一年我等了好久。你应该陪在我身边,因为新的一年,会发生很多事。即便要走,也要等了过了年才行。” “有什么不同?” 男人沉声说:“很不同,因为新的一年是甲辰年。” “甲辰年?”金奢狸莫名其妙:“甲辰年有什么特别么,特别吉祥?” 左佑师说:“甲辰年是个变故,在变故来临之前要做好所有准备。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变故,但有一点,那绝对是翻天覆地的。所以要借助沈家财力,凉州铁骑,是到了策马奔驰的时候了。” 金奢狸说:“现在凉州的财力,已养不起十万铁骑。沈家财力虽厚,却也没到能养的起十万铁骑的程度。况且沈家又不是傻子,若资助我们,利弊得失做生意的人清楚的很。左叔和沈川交情虽好,可他不是沈家之主。” 左佑师笑:“他若是沈家之主,我就不做这个打算了。沈三河不是沈川,只要沈川话带到了,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甲辰之年,沈三河不会不知道。” “左叔,甲辰之年究竟怎么了?”金奢狸问:“被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忽的一点底都没有了。” “那是一段旧事。”左佑师陷入回忆—— 差不多六十年前,正是大争之世。佛家所谓末法,道家所谓乱世,读书人说是水深火热。 那也是一个冬天。 大雪旬月,整个西北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在这个冬天,老百姓好像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冻死,要么饿死。人,到了选择生死的时候,就会有勇气做出平常不敢做的事。 孩子饿死了,老人冻死了,女人早就被卖到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男人,男人的血性在绝望中激发出来,他们开始杀,杀一切比他们活的好的人。他们开始抢,有用没用的东西都要抢。 “我听爹说过。”金奢狸说:“那一次,凉州也乱了,根本压不住,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就像圈中的羊,明明栅栏不高,轻易就能跳出去。可即便夜里有狼进来吃羊,作为同类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却没想过逃或者反抗。”左佑师说:“不过那一年却有一只羊红了眼,它撞翻栅栏,撕咬一切活着的东西……” 谋反也是在大雪的冬天,朝廷称之为逆民。官兵最后的围剿,是在一个小城。凉州也参了这场战斗,铁骑策马,他们只能龟缩在小夜城。 当时小夜城有五万居民,很难想象数千逆民就把小夜城占领。 “那又是一群圈中的羊。”左佑师说。 “我怎么从未听过这个地方。”金奢狸问。 “凉州城向东一百里。” “那不是个乱葬岗么?” “那一战之后,才成为乱葬岗的。因为整个城,没有人活着。小夜城围了半年,据说有小半人饿死,大半人是被逆民吃了。” 金奢狸一阵反胃:“一个小城,半年都打不下来?” “当然打不下来。当时的小夜城是虽是商道上一个小城,但也算富有。官兵只要攻城,逆民就金银财宝砸下来。当兵的也只是为一口饭,捡了金子银子,谁还会卖命,装模作样一番而已。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同样大雪纷飞。这年的雪很奇怪,夏天要来的时候,鹅毛般的大雪还在下着。一个僧人路过小夜城,他看到小夜城的天空是黑色的,每一片雪花都像是眼泪凝结,北风呜咽哀嚎…… 城外围剿的官兵早撤了,只留下一个斥候。斥候见僧人要进小夜城,便拦住他:“和尚,不能进,也进不去,里面都是些不要命,敢吃人的主儿。” 和尚问:“怎么只有你一人?” 斥候说:“这鬼地方谁愿意来,里面的人在城墙上架着油锅,活人扔进去炸了吃。吓和吓死了,不是将军让我守着,我也早跑了。” 和尚摇头,走到城门口,也不见他伸手推门,城门呜啦就开了。 斥候瞪大眼睛:“这城门,没有上锁!”他们围了小夜城这么久,从没想过城门会一推就开。 和尚叹气:“里面的人一直等着你们进去。” 小夜城早已荒凉,地上的积雪把一半房子都淹没了。斥候畏畏缩缩的跟在僧人身后,那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可怕的景象。房檐上挂着一具具白骨,还有未成白骨的死人。脱得精光,一层蜡霜似的东西,已看不出是男是女。斥候一下就吐了出来,他想起了老家的腊猪肉。也是这样的季节,抹了盐巴挂在房檐上。 僧人一句佛号:“阿弥陀佛!”盘膝坐在地上,开始念经。街的尽头,一个看起来是已不像人的人,头发散乱,满脸的胡须已遮住那张原本属于人的脸。 斥候看到他手中的刀,双腿立刻软了,他拉住僧人长袍:“和尚走啊,这人是杀军,是逆民的首领。”他想要跑,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 杀军持刀走到和尚面前,忽然跪下,嚎啕大哭:“大师,救我呀,我……” “放下屠刀可成佛。”僧人很是慈悲:“你可愿放下?” 杀军痛哭:“我放不下,我要杀人,我要吃人,我要……” 僧人伸出手指点在杀军额头上。杀军狂叫一声,站起身子抽刀砍向僧人的秃脑袋。这时斥候不知哪来的勇气,抽刀去挡想要救下僧人。他哪是对手,杀军只是把刀一撩,他整个人被掀飞好远,重重摔在地上。 杀军回刀,直劈僧人。僧人闭上眼睛,似乎毫不在乎生死。杀军的刀砍下来的时候,僧人用光秃秃的脑袋一顶,锵的一声,刀竟被僧人的脑袋震断。杀军顿时跪在地上,嘴里汩汩的喘气。 “你何不杀了他?”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老者。 杀军见到老者,哇哇叫喊:“是你,是你,我杀了兄弟,我吃了兄弟,都是你……” 老者走到他身边:“所以我来替你解脱。” 僧人看一眼老者,说:“他未必没得救?” 老者说:“他非无救,只是不愿意活下去。”他出手按住杀军头顶,杀军整个人顿时不动,浑身开始冒烟,不过片刻功夫,便只剩下一堆骨头。 斥候看着眼前一切,肠子都想要吐出来。 老者说:“他已入魔极深,心中为杀戮所困。哪怕你老师不空三藏佛法无边,也化不去他心中的戾气。” 僧人问:“那是七杀魔意?” 老者点头:“这是最后一人,七人皆死世道又可以再平静些年头。我听你老师说,你要远去西方,求佛法圣道以救苍生?” “是。” 老者摊开手,手心中一颗血红色的光球,晶莹灵动泛着淡淡的光:“若是有朝一日你能破开神游,成就佛道,或许真能灭了这东西,你师兄大智虽有佛心,此生的成就超不过你老师。你师弟不空更是远不如你,金刚无谓对你评价很高,说佛门之中,你许是唯一超过他的人。” 僧人低头:“居士谬赞了。” 老者又说:“下次乱世,若然仍困不住七杀魔意,这世间又将是一片血海。但愿你远去西方求佛,能够来得及。” 僧人问:“何时?” 老者说:“下一个甲辰年。我特去姑射山请教天机,如风老道以身殉道给了我一个谶语。” 僧人睁眼看着老者。 “帽儿须戴血无头,手弄乾坤何日休。 九十九年成大错,称王只合在秦州。” 老者说:“我不明白,他也不明白,只能断定这是翻天覆地的变故。这七杀魔意,也不知道要在这变故中充当什么角色。当年我一己之私,盗取血玲珑,却不想也将七杀魔意带了出来。我已没多久可活,但愿后人莫要知道我,将这一切血杀归在我身上。” 僧人大惊:“你——你——您是不平道人?” “九十九年成大错,称王只合在秦州。”金奢狸琢磨着这两句话:“左叔,你这故事既不精彩,也不玄妙。近六十年前的事,多半只是故事。” 左佑师说:“我没有说完,你自然觉得这只是个无聊的故事。当年那个斥候解甲归家时亡故在路上,临死时将这段往事说出来。听到这段往事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来接他的儿子,一个是个四处走商的少年,还有一个是将要饿死的乞丐。” 金奢狸知道左佑师的过往:“那个乞丐是左叔你么?” 左佑师点头:“那个行商的少年就是今日的沈家之主——沈三河。那个斥候的儿子,你倒猜猜是谁?” “都是了不起的人,那这儿子也一定了不起。”金奢狸说。 左佑师摇头:“是当今圣京之中,坐在王位上的天启帝。” 金奢狸心中震惊,没想到若干年前,这三人竟有这样的缘分。却还是不大明白:“你们该不会都相信这个故事吧?” “那四句谶语晦涩难懂,但绝对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故。这个变故便是应在甲辰年。” “左叔,你难道没有想过,那只是一个小斥候编出来的故事。” 把一个未知真假的故事,当做惊世的语言,不是有些可笑么。 左佑师说:“是呀,我很长时间也是当作故事听听而已。直到有一天,我和竹之武闲聊,从他口中听到‘如风师祖’四个字。我问他:‘你师祖的名号不很响亮么?他说:‘怎么不响亮,世人皆称他老人家为天机道人,勘破天机,已是入圣的境界。’” 这一下连金奢狸也觉得震惊了。天机道人,据说是数百年前道家唯一入圣的人物,参破天机,预言世间变化,无一不中。前朝破灭,新朝崛起,皆在他预言之中。据说天启帝崛起之初,诸葛惊鸿倾力辅佐,便是得了天机道人的指点。 天机道人虽然已死多年,却是个真正神仙似的人物。 “九十九年成大错,称王只合在秦州。”金奢狸自语:“这到底有什么意思?” “九十九年?”男人看向南风:“天机道人的谶语晦涩,事却说的明白,‘称王秦州’,这天下怕是要易主了。秦州,就在西北之地。大地之上第一代王朝为秦,但从未有秦州这个地名。” 南风没有看他,她正看着窗外大雪,心里想着:萧离现在怎么样了? 男人看透她心思:“你不用担心他,我还要靠得到《七月手札》,绝不会让他轻易死掉。” “你真不该把他也牵扯进来。” 男人冷笑:“你真不该把他看的那么重要,我才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重要的男人。” 南风低着头不说话了,这句话好像有着某种魔力。 “九十九年?”男人自语:“从天都血玲珑丢失,到明年甲辰之年,不正好是九十九年?血玲珑遗失,七杀魔意也随着血玲珑离开天都。真是奇怪,这么多年,七杀魔意竟没有一点消息。七杀魔意本该附在血玲珑上,但血玲珑到你手里时候已经没有了七杀魔意。可这世上除了血玲珑外,能够压制七杀魔意的只有至于化境神游的高人。但影子说过,当今之世,已没有神游境的高人了。” 南风还是不理他,看着纷落的雪花,忍不住又想起了萧离。 第71章 凉王 萧离醒的时候脑袋还昏昏的,躺在一张很大很大的床上。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床,几乎是四方形的,无论横竖都绝对可以躺下六个人。即便是胖屠那样的身材,这床也显得太大了些,除非他有一个和他一样胖的老婆。 床的四周挂着粉红色的轻纱帐,他听人说过,春风楼的姑娘也睡在这样的帐子里。但现在,他身边没有姑娘。有一股淡淡的奇怪的香味,闻起来很舒服,那是女人的味道。 女人?这个时候最不应该出现的女人。他回想起那个俊俏的丫鬟,笑起来像是要吃人的样子,还有那一杯茶。经验呀,现在想来也不是没有破绽。那丫鬟只端一杯茶上来,房里却有他和竹之武两个人,这难道不是异常。萧离暗骂自己,南风经常告诫:在外莫管闲事,处处皆需小心。自从破入还虚境,这些话全忘在脑后了,只觉得已经是还虚境了,虽然还不能横着走,但也没必要怕什么。 好了,一杯茶就被人撂倒了。自找的,又能怪谁去。 身子滚两下才到床边,心想:谁会睡这么大的床,半夜起来撒尿就不觉得不方便么?人刚下地,就觉得双腿发软,浑身上下内外都透着一股无力感。沈吸一口气,试着运气,却觉以内空空,竟提不起来半点劲力。 萧离心道:糟糕!这是中毒了。运起《大涅盘经》心法,将天地之气吸入体内,运行一周,从各处经脉直到身体每一个角落。气行无碍,经脉无阻,心里清楚即便是中毒,也没有多啊妨碍,只要不死就行。《大涅盘经》佛家秘典,什么样的毒也能逼出来。 还是太大意,倘若一直小心着,那杯茶刚喝下去就用真气把它逼住,自己一个还虚境高手,还要怕毒么?沈川可说过:还虚境中,除非秘制,否则大多数毒药都是无用的。继续运转《大涅盘经》将天地之气吸入体内,一遍一遍的冲刷经脉百穴,不过盏茶功夫,已感觉到体内有股淡淡的真气升起来。然而身体的无力感却更严重,不是真的无力,而是心神憔悴的感觉。 “什么毒药,竟能妨碍心神?自己早已过了炼神境界,心神之强韧岂是一般人可比的,却还能受到这么大的影响。”萧离心想:开口骂道:“什么他妈鬼东西?”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进来的是他刚才还想到的那个丫鬟红泥。 红泥嫣然而笑:“当然是好东西,天南地北独一份的销魂散,专对付你这样跨入还虚境的高手。神宫秘药,够资格享受的人可不太多呢。” 她此刻已不是丫鬟打扮,一身红衣似火,连脚上的靴子也是红色的。 萧离心中一震:“你是神宫的人?” 红泥笑说:“要你管。”冲外边大声喊:“诶,人醒了。” 一个老者急匆匆跑进来,见到萧离那一刻,立刻泪滚双眼,扑通一声跪在萧离脚下:“王爷,王爷,老奴等了你很久,你再不回来,老奴就要老死了……” “王爷?萧离脑袋懵的响起来: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 “你,谁呀?” 老者痛哭更甚:“才这么几年,王爷就不认识老奴了,我是思恩呀。也是,这几年我头发白了,老了许多。王爷若再迟上几年回来,老奴已经身入黄土,化作枯骨。” 又是一个阴谋?他才上过一次当,此时心中十万分的谨慎。红泥笑吟吟的瞧着他,似乎很有深意。老者思恩一会儿拉起他的手臂,一会儿摸摸他后脑,好像生怕他少了点什么东西。 萧离再微微运气,体内终于有一丝真气起来,心中大喜,这丝真气随即游遍四肢百骸,顿时觉得精神许多。只是看红泥打扮,观他呼吸,小娘们明显也不一般。只靠着一丝真气,怕还拿不住她。 红泥眼珠滴溜溜转:“你在动坏脑筋。” 萧离一笑:“就算有心有胆,现在也没那力气了。” 思恩说:“多亏姑娘送你回来。王爷,你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萧离心里一动,附在老者耳边,低声说:“这是什么地方?” 思恩说:“王爷,这是王府呀,凉王府。你连自己家也不记得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红泥说:“我早说过他脑袋可能坏掉了。” 思恩说:“不要紧的,西城的王大夫,之前在太医院任过职,我这就差人叫他过来……” 萧离心想:这是凉王府,不是康王府么?怎么一个小小凉州城,竟能有两个王府。 思恩离开,红泥看着老者身影,说:“这老头挺忠心于你。”回头见萧离正瞧她,又说:“怎么,看上姐姐了?夜里若是害怕睡不着,可以叫我。姐姐我可是很会照顾人的。” 萧离说:“不如再来一杯茶,好让我有力气抱你起来。” 红泥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那你可要答应,之前的事不要怨我才好。” 萧离努嘴在她手上亲了一下,红泥“啊”的一声把手收回来:“你还真是不要命。”去桌边倒一杯茶,怀中取个纸包出来。她看着萧离:“先说好,我解了销魂散,你可不能对我做什么。你若是要怨恨,就怨恨阿狸好了,可跟我没什么关系。” “这个自然。”萧离说:“你也是听令行事,我又怎会怨你。” 红泥把药剂洒在茶中,晃了几下,端到萧离面前。他伸手要接,红泥却又缩回来:“你当真不怨恨我?” “当然不会,没有男人会怨恨一个长成你这样的女人。” 红泥抿嘴一笑:“你可说话算话,先发个誓我看。” 萧离满脸严肃:“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向女人发誓的男人。” “有道理,就凭这句话,我就信你。”红泥说:“自然,我也会让你相信。”她先是自己抿了一口,茶杯上留下淡淡的唇印。 萧离接过来,冲他挑一下眉毛,一嘴印在杯子的唇印上。红泥俏脸微红,双唇好像要滴血下来。萧离一口饮下,只觉一股暖流自脑门而下,直入腹部。将体内唯一的一丝真气融入,却不想忽地一阵头晕目眩…… 红泥嘿笑一声:“弟弟,姐姐也教你一个乖。永远——不要——相信——女人。” 萧离急忙运转心法…… 红泥说:“不要费劲了,这销魂散专对付像你这样的还虚境高人,醉人心神,迷人灵2智,使人心意不通。不管你有多深厚的功力,也发挥不出来。” 萧离无语之极,同样的手段,在同一个人手里,栽了两次。不能算是自己笨,而是这个红泥,不但阴险,而且狡诈。并且还有着所有女人的最佳品格——演技极佳。 红泥抚摸他的脸颊,笑着说:“有我在,你大可放心,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手指头,我可是要心疼的,” 萧离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这时思恩回来了:“王爷,我已差人去请王大夫了,很快就来了。”萧离略微点头,暗里把天地之气纳入体内,被体内仅存的一丝真气牵引,将那股暖意硬生顶在腹部,不让其进入气海。 销魂散当真厉害的很,即便这样的防备下,还是觉得头脑昏昏,两眼发花,看着红泥都有点梦中情人的感觉。好在《大涅盘经》最是特别,强纳天地之气入体,只要不怕被撑爆身体,可以随意而为。这世间任何事物皆有例外,销魂散是神宫秘药,红泥又极其擅长,自然相信的很。她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一种功法,可以把天地之气强纳入体为己用的。 思恩对红泥说:“姑娘,看王爷还是不怎么好,我们出去让他再休息一下吧,等王大夫来了,我再告知姑娘。” 红泥说:“好啊,我这就让人通知阿狸,她听说王爷回来了,不知该多么开心呢。一个女人等了这么多年,那得多苦呀。” “是呀,是呀。”思恩老泪纵横:“这些年苦了王妃。” 两人离开后,萧离双手撑天,运转空灵一式,天地之气飞速聚拢过来…… 小康王金遗非常高兴。看着花惜,是真实的花惜,再不是一场梦。还有什么比美梦成真更值得高兴的呢? “吃呀,这都是凉州顶好的吃食。厨子本来是是城里最好的酒楼月儿仙的,因为我喜欢,所以特地把厨子要了来。你——尝尝——”他眼神中充满期待。花惜只得象征性的吃了一口。小康王赶紧问:“怎么样?” “很好,我很喜欢。”花惜说,其实她并不喜欢。 “真的么?”小康王开心的笑起来:“我也很喜欢。你看,我们连口味也很相同。” 花惜尴尬的笑一下,把小康王美的像是要长出翅膀一样,下一刻就要飞到云层里去。花惜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小康王这一类的还是一次。邪恶中有些善良,变态中还有些痴情。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花惜小声问。 “开春的时候。”小康王说。花惜心想:也快了,左右不过一个月,只要这个变态弄死我就行。萧离呀,算我看错你了,竟抛下我不管。咬死你,咬死你……。心里这样想,便狠狠吃起东西,好像她手中的饼就是萧离。 小康王又接着说:“开春就暖和了,老师说要带我南下,说是要去君山。我问过人,君山在很远的地方,差不多要三千多里。” 花惜也不知要说什么,便只能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小康王说:“三千多里又有什么,只要有你陪着就行。” 花惜哇一下把嘴里只嚼不咽的东西吐了出来。瞪大眼睛:“还有我?” “是呀,你当然跟我一起,我们不能分开。”小康王深情款款,花惜一身的鸡皮疙瘩。内心呼喊着:萧离,你到底来不来救我…… 花惜内心最为悲催的时候,正好看见金奢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白色的皮甲,白色的翻毛皮靴,腰间带着刀,连刀鞘也是白色的。她的五官很好好,就像用刻刀雕刻过一样,鼻子额头嘴巴的线条清晰且硬朗,不但好看,还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若长在男人的脸上,一定帅到不死不活的。 小康王站起来,高兴地说:“你看,我的那个她。” 金奢狸看着花惜,女人看女人,远比男人看女人要仔细的多。 “漂亮。”金奢狸说:“比画像上的还要美。” 花惜的心怦怦的跳,这个女人的眼神,比起小康王还要让人觉得变态。 金奢狸对小康王金遗说:“你先离开,我有话要和花惜说。” 金遗脸色立刻变寒:“你该不会也是来……,我听左爷爷说,昨晚那个高手就是为她而来的。” 花心听了,心里一阵温暖:会是萧离么? 金奢狸说:“你不要管,我只是和她说几句话而已,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姑姑在,谁也抢不走。” 金遗向来听她的话,胜过康王金世杰,便恋恋不舍的离开。金奢狸围着花惜转了一圈,一双眼睛从头到脚,从脚到屁股,从屁股到胸部,再到腰肢。直把花惜看的鸡皮疙瘩又起一身。 “不但漂亮,身材也好。”金奢狸说:“不但身材好,气质也是上佳,贵而不傲,娇而不放荡。我在想,什么地方才会调教出这样的女子来。” 花惜低下头。 金奢狸又说:“十指纤纤,不是穷人家的女儿。眼神迷离,像一汪水,男人最喜欢这个媚样,你也不是大家的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可学不来你这样收拾男人的手段。” 花惜抬起头,眼神里有一股子倔强。她最不喜欢别人拿出身说事儿。她这个样子,又不是自己愿意的。春风楼那种地方待了那么些年,几乎是自小在那里长大,耳濡目染多少有些风尘气。况且被妈妈自小调教,两眼水汪汪,男人看了就想淹死的模样,也只是职业习惯而已。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花惜问。 金奢狸一笑坐在她对面:“我当然要看清楚。看一看自家丈夫,宁可命也不要也要来救的女人,究竟有多好?” 第72章 旧事 “你丈夫?”花惜疯狂转动脑筋,回忆自己遇到过的所有男人。她自小在春风楼,太平镇也是第一次出来。逢场作戏,饮酒歌舞的人都是太平镇的人,即便偶尔有几个生客,也绝不像眼前这个女人的丈夫。 花惜知道一个道理:女人,只在女人面前无能为力。因为女人最厉害的手段,都是拿来对付男人的。 “你也许认错人了,我这是第一次到凉州城。” 金奢狸说:“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没有认错。我若是男人,为了你这样的女人,放弃什么都是值得的。” 花惜好像有些明白:“你丈夫是小王爷?” 金奢狸摇头:“你看我们像么?” 花惜说:“不像,小王爷像是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而且他看起来比你——比你小了些。” “你倒不如直接说我老。”金奢狸说:“小康王金遗是我亲侄子,至于我丈夫,哼,若不是你,怕是我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 “你丈夫是谁?” “萧离!” 花惜脑袋嗡的一声响:“这怎么可能?”她又不是第一天认得萧离。太平镇的打更人,多少个深夜,春风楼歌歇舞尽,她把窗子关上的时候,看到的最后一个男人就是萧离。 金奢狸眼光一寒:“你的意思,是我堂堂康王之女,凉王之妃,要和你争男人了。” “没有,没有!”花惜有点怕:“凉王之妃?你是说,萧离就是凉王?” “是,天启帝的幼子,分封凉州的凉王。” “哈——”花惜笑出声来:“绝对不可能,我认得萧离已经三个年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何况……”她最熟悉的是南风,南风是萧离的姐姐。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萧离能有多大。 “何况,萧离不到二十岁,你该不会搞错了……” 金奢狸眼神更冷:“你是说我老?” 花惜小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比他大,我认得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顶多是个大孩子,最多也只是个大男孩。” 金奢狸俯低身子,几乎把脸凑到花惜眼睛上:“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和我男人勾搭上的。” 萧离停止心法运转,体内已太多天地之气。他已把销魂散逼到胸口,但想要全部逼出来恢复功力,却不是易事。但体内原有的真气已有些活跃,心念一动,气海翻腾,真气暴虐而出和强纳入体的天地之气混在一起,几乎要破体而出。眼下只能停住,要先把天地之气尽数化为自身真气,否则天地之气被真气冲撞,必将爆体而亡。 《大涅盘经》虽然玄妙,却也异常的凶险。若非不平道人在《不平回忆录》里,详述过此经各式样的凶险,又以道家心法辅之,修习此经当真是九死一生。向来佛门中人修习此经,都有前辈大能相助。一旦有爆体之虞,便出手将其体内天地之气击散。 想来这个不平道人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他曾问过沈川。以沈川那般年纪,阅历,见闻,也从未听过不平道人这个名号。心里也不觉得意外,九公那个打更老头,能认识什么高人,无非是江湖术士而已。他倒是忘了,他要去的大悲寺,寺中的不空和尚,好像和九公也是旧时相识。 凝神静气,致虚至极,把体内膨胀的天地之气运行周天,一点点的沉入气海。他此时境界是有了,功力却不如境界来的那么惊艳。境界就像大海,功力真气却如海水。要真正呈现大海的壮阔,也要海水盈满,才有波涛浪涌的气派。 房外传来脚步声,老者思恩带着王大夫进来,王大夫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是杏林高手的样子。太平镇也有个孙大夫,样子颇有些猥琐,医术怎么样不知道,就是他指引南风带着萧离向九公求救。萧离向来以为他就是江湖医生,要么就是你一代神医。因他什么病都看,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猪马狗羊,只要给银子就行。完全不像这个王大夫,一眼看上去就显得那么专业。 “王爷,王大夫来了。”思恩轻声说:“王大夫可是以前太医院首席,王爷小时候还给你看过病呢。” 王大夫瞧着萧离审视良久:“照理说我早该来拜访,但是王爷分封凉州,我那时已经是个布衣百姓。”他搭在萧离腕上,闭上眼睛,捋着足有三寸来长的胡须。过了好大好一会儿,眉头皱了起来。 “怎样?”思恩很紧张,身子已弯下来像个下人一样。 “奇怪!”王大夫只说了两个字,换另一只手把脉。萧离脉象沉稳,寸关尺三部脉皆有力,气血充盈脉道,搏动强劲。这本是再健康不过的人,只是这脉象跳动中,隐有一丝迟涩。身体无碍,乃是主心神受损。可看萧离气色红润,双眼中精光如电,乃是一副神清气足之象。 “奇哉怪也!”王大夫捋着胡须:“王爷脉象主心神受损,精神恍惚……” 思恩说:“王爷之前晕倒,是被人送回来的。” 萧离心道:这老头真有一手,哪是心神受损,分明就是销魂散在作怪。只听这名字,就知道对人心神影响极大。 王大夫沉吟一下,思恩会意:“外边请。”又对萧离说:“王爷先休息着,老奴把王大夫送走再来伺候……” 萧离从未受过这样的尊敬,也不多话,只是继续运转心法,同化体内的天地之气。只待体内的销魂散逼出来,管你阴谋阳谋,实力面前不过是个屁。 王大夫随思恩出了门,走到廊亭下,便忍不住问:“到底怎样了,不能当面说清楚?” “王爷,没有毛病。”王大夫说:“王爷脉象身体康健,只是……”他朝四周看了看:“只是脉象显示,心神受损极重,却又看不出来,颇有些离魂之症味道。可……” “四下无人,有话直说。” “离魂之症的人,双眼无神,面色无光。王爷全没有此象,反倒气色红润,双眼神清气足,而你又说王爷之前晕倒,若说是病……”他再看看四周,低声说:“若说是病,我断不出来。若是真有问题,怕是中毒。” 思恩身子一晃,王大夫赶紧扶住他:“且这毒怕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我料定这毒必是一种伤人心神,迷人心智的毒……” “王爷醒的时候,连我也认不出来。” 王大夫说:“你也是久在宫中的,难道不知道有一种药,对人身体无碍。用久了,却伤人心智。先是记忆不好,慢慢忘记一切犹如痴傻。” 思恩沉默不语,这种东西他怎会不知道。王大夫又说:“我先用祛毒的方子,饮食你要千万注意,有个一年半载总能把毒除干净。” 思恩说:“这件事……” “你放心。”王大夫说:“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萧离一阵头晕,销魂散的力量又再起来。这药好生奇怪,像有生命一样。只要稍稍放松压制,它便想钻进身体任何地方。只得再提气,把它死死顶在心口位置,不让它沉入气海。心想再用功一日一夜,便有绝对把握将他一举逼出来。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思恩反手关上门,叫一声:“王爷?” 萧离睁开眼睛,这老者垂垂老矣,看他时一脸关怀慈爱的样子,倒有些像南风。 “你真的认错人了。”萧离说,他实在有些不忍心骗一个老者:“我若是王爷,我能不认么。” 思恩心道:果然是记不得以前了。于是说:“不急的,老奴在这里守着,过去的事慢慢会记起来的。”他走到萧离身边,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已经让人把羽林卫召回来。王爷失踪后,我派羽林卫出去寻你,眼下王府里没一个我们的人。” 萧离说:“您真认错人了,我从未失踪过,这几年我很清楚自己在哪里。” 思恩说:“四年前呢?” 四年前。萧离说不出来: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记忆,那个时候南风刚把他从冰山挖出来带回太平镇。 思恩说:“四年前王爷突然失踪,那时我便觉得蹊跷。你不是个爱动的人,怎会策马出去游玩。我把所有羽林卫洒出去,找了整整四年。王妃也是趁这个时候,把王府上下人等全换过,我那时便有疑心。如今你突然回来,那是我猜的对了?” 萧离真有点懵,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真的是什么凉王。然而记忆总要有些感觉的,哪怕是那么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然而他此时,看身边的一切,看眼前的老者,记忆深处竟没有一丝涟漪。 思恩缓缓道来,却是一个让人很是悲伤的故事: 凉王是天启帝幼子。幼子本该得到更多偏爱的,然而凉王却不是,只因他的母亲拓跋氏是前朝公主。天启帝封拓跋氏为妃,不过是为彰显帝德,以示对前朝的宽厚,所以并未得到宠爱。思恩本就是前朝宦人,伺候了几代人。看着拓跋氏最后一位皇帝出生,又看着拓跋氏最后一位公主死亡。拓跋氏临死时,天启帝都未见她一面。临死托孤,反把凉王托付给了他这个宦人。 他深明皇室宫中的龌龊,种种恶心人的伎俩,小心翼翼把凉王带大到十五岁。忽有一日天启帝传召,竟把十五岁的幼子赐凉王号,封地凉州。他那三个成人的儿子尚且还是皇子身份,未成年的幼子反倒成了王。不过能离开圣京,哪怕是苦寒西北之地,也会安全的很。 但让他最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人刚到凉州,便下圣旨赐婚凉王,纳妃康王之女金奢狸。比在宫中更精心动魄的日子,也就从这时候开始了。 其时金奢狸已经二十六岁,上马横枪,下马斜刀,身后十万铁骑,只要她不想嫁人,就没有人敢娶她。当年,她也不敢违逆天启帝的旨意。大婚当日,凉王府外围了数千铁骑,金奢狸一身红色嫁衣,当着只有十五岁的凉王的面,斩杀数十名马匪。 那也是个冬天,头颅飞起,鲜血一下喷出来,还散发着热气。百名羽林卫在旁看着,手都在抖。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在这凉州城,他们究竟是护从凉王的羽林卫,还是谋害凉王的马匪,都只不过是金奢狸一句话而已。 金奢狸用嫁衣的红裙把刀身的血擦干,伸手对凉王说:“走,我们去洞房。” 凉王昏倒了,那时他这一生第一次昏倒。思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明白,凉州城的凉王府,并不比圣京的皇宫太平。 没过多久,天启帝以边防用兵,国库空虚的名义。下令王侯封地,要缴纳一半财政给国库。天下王侯,最富的不是康王,也不是凉州。但唯独康王领着十万铁骑,不归朝廷统辖。这个诏令对其它王侯没有多大影响,凉州却影响极大。本来凉州就一分为二,一半是康王,一半是凉王。金家收入本已减半,如今又要减半,十万铁骑如何养得起。照左佑师的话,只有三条路可走:要么散掉,要么送给天启帝,要么造反。显然的,这都不是好选择。 谁知道骤变又生,凉王突然消失。这件事思恩瞒了下来,只是派出羽林卫寻找。不为别的,随着凉王来凉州的,不止是他和百名羽林卫,还有许多拓跋氏后人,这些人沾亲带故的跟着凉王,来这天高皇帝远的凉州,就是图个安稳。就连那百名羽林卫,也多是拓跋氏故旧之后,在圣京多受排挤。 倘若凉王失踪的事让圣京知道了,这些人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思恩不说,金奢狸自然也不会说。就这样,天启帝幼子失踪四年,知道的人却没几个人知道。都道是凉王身体不好,深居简出罢了。 百名羽林卫在外没头没脑的找了一年,不敢声张,不敢画像,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思恩本已绝望,不到两年,头发尽白,心如死灰。他心里知道:凉王若出事,离不开圣京那几位。 直到那一天…… 第73章 逼毒 那一天,思恩无意间看到王府的账本,发现王府账上竟是空的。原来这两年属于凉王的封地进项,竟被金奢狸全都挪作他用。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也许凉王的失踪,和圣京没有一点关系。 他虽然书读的不多,但一辈子在宫中,见惯了权术肮脏,人心险恶。他以凉王的名义上表,意思是愿意将封地所得上缴,以解国库之需。果然,一个多月之后,天启帝下诏赞赏,说是:凉王为朕,堪称至孝。凉王为国,堪称至忠。于是,凉王将自己封地所得八成上缴国库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 当然,这和天启帝大四宣扬有关。那些有封地的王侯,自然不能小气,纷纷上书愿效仿凉王,大表忠君爱国,心里却把凉王骂了个百转千回。 最恨的自然是金奢狸。可她又能怎样。这一波下来,王侯忠只有康王没有表示,朝中众臣多有非议。 那一日,思恩第一次看到左佑师。 凉州城只有一个王府,那就是康王府。因为康王府的门匾上只写了两个字:王府。 凉王府其实就紧挨着康王府,只是门面太小了,还没有月儿仙的门面大。凉州的人知道凉王府的并不多,他们大都以为凉王和康王是住在一起的。其实来到凉州这么久,思恩从未见过康王府的人,他见到的第一个,就是左佑师。 “你就是思恩?”这是左佑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思恩答:“是老奴。” 左佑师说:“我查过你,自幼进宫,先后服侍过前朝哀帝,哀帝之女拓跋皇妃,皇妃之子凉王,这其间从未出宫。” “老奴只是个寻常宫人,已入暮年,怎敢劳动先生去查。”思恩见过场面的,一眼就看出左佑师不是个普通人。 左佑师说:“寻常?你一书上表,牵动天下大势,诸路王侯只能把牙打碎了吞下肚子。江都王为保住自己最爱的马场,竟放弃封地的盐道。北海王上表忠心,北海境的税收七成归了国库,他的北海三卫十二万,如今裁的只剩下四万。这一切可都是你的手笔。” 思恩哪里明白。他只是一时气愤,不想凉王府的银钱白白便宜了金奢狸。哪想到影响会这么大,竟牵动朝野格局。 左佑师看他表情,知道这宫人不明白其中牵扯,叹息道:“天启帝也想不出这么高明的招。我很想知道,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思恩说:“为了王爷,凉王府现在是个空壳子,所有银钱都被王妃挪走了。我宁可这些银子交给朝廷做些正经事,也不愿看到它们不明不白的没了。” 左佑师皱眉:“仅是如此?” 思恩说:“是!” “若是凉王再也不回来了呢?” 思恩说:“是你们害了凉王。” 左佑师没有说话。 思恩恶狠狠说:“你们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会把此事告知天启帝,说是你们谋害了凉王。” 左佑师摇头笑道:“你果真只是无心。倘若你稍有谋划策略,便知道天启帝即便知道凉王失踪也不会下罪康王。为了一个儿子,要彻底和藩王决裂,背弃当初的承诺?说不定诸王还会以为天启帝以此为由,其实不过是剿灭地方藩镇。天启帝不会冒这个险,况且凉王于他已没多大作用,你一纸上表,把凉王最后一点价值也表没了。如今,凉王之于天启帝,是好是歹,是生是死,已没有什么意义。” “不,不会的。”思恩沉声怒吼。 “你久在宫中,历来皇家所谓父子兄弟,能不成为仇人已经算是天伦之乐了。” “你最好杀了我。”思恩恶狠狠的:“不然我会到圣京,将你们做的事讲给所有人听。” 左佑师嗯了一声:“是个好办法,倘若民间有议论,天启帝总不能不在乎自己的老脸,儿子没了,不管是生是死,总要做出点身为老子该有的悲愤。不过我想他还是不会下罪康王,只会拿你们这些追随凉王的人开刀。毕竟凉州十万铁骑,金奢狸又是王妃。若要有个交待,把你们这些人杀了也是个办法。好像你们这些人要么是拓跋氏后人,要么就是故旧。羽林卫的统领,还是你弟弟的亲孙子吧。” 思恩突然咳咳个不停,最后一声用手捂住嘴,一口痰和着血丝吐在手心里。 左佑师的可怕不是他料到每一种可能,而是让你相信,他的猜测是对的。 听思恩说了这么多,萧离心道:人若是活的这么复杂,日子未免就太苦了些。 思恩又说:“现在王爷回来了,过几日散出去的羽林卫也回来,到时候慢慢把王府的人换掉,上下全是我们的人,我心里才安。” 萧离心道:你那么确信我就是凉王?虽然对于太久的过往一点记忆都没有,但人会没有记忆,却不会失去性格。听思恩所说,凉王胆小懦弱,可自己是个血气方刚,追求快意恩仇的人。这也相差的太多了,自己绝不是凉王。 心里又想:眼前老者的话也不能相信,眼下的处境,可要防备着又掉入别人的全套。就像红泥那小娘们儿,骗了你一次,还能再让你上一次当。绝不是因为她是女人的缘故,也许长得好看的女人,总是比较容易让人相信。 萧离自认为不是那样肤浅的人。好看的女人多了,谁比得上南风柔美,比得上花惜妖媚,比得上渊月脱俗。之所以上当,还是过于大意,轻易信人。眼下的关键是早些把体内的销魂散逼出来,功力一旦恢复,管你凉王府还是康王府,能挡得住天龙十八式? 有人来报,说王大夫开的药取回来了。思恩出去看,拿药的不是王府的人,而是王大夫的徒弟。他心里清楚,这时怕药出问题。于是亲自接过来,这药他要亲手煎才放心。 金奢狸恰好进门,便说:“公公,交给下人弄就好了。”今天她特别客气,脸上挂着有点假的笑容。 思恩说:“还是老奴自己来,王爷打小是我抱大的。”心里却想:你们这些人有几个好东西。 金奢狸问:“王爷醒了?”不等思恩回答,径直到到门口,推门而入。 萧离早听到她的声音,试着提一下气,胸口顿时闷热,销魂散确实厉害。 思恩站在门口,他实在不放心这个王妃。 金奢狸笑吟吟的,不出一点声音。也不知是嘲笑,还是冷笑,直把萧离笑的浑身发寒。他现在一点功力也提不起来,心里实在没底。 “那姑娘我见了。”金奢狸说:“确实是个迷人胚子,怪不得你不愿回来。若是我,有这么个大美人在身边,抛家舍业也是值得的。” 萧离只是一笑,却也不说话。心想:看你搞什么鬼。 思恩却忍不住,问:“什么姑娘,哪来的姑娘,王爷……” 金奢狸说:“公公不知道吧,王爷不在这些年也不是可怜一个人。不知在哪里寻到的姑娘,天仙一般的模样。这次若不是为这姑娘,王爷怕还不会露面。” “花惜?” 金奢狸笑:“说的就是她。” 萧离眯眼瞧着她:“有话请直说。” 金奢狸说:“什么请不请的,夫妻之间不用这么客气,显得生分。” 萧离迷糊了,思恩不知道自己的来历,金奢狸却是清楚的。昨晚不是项小城相助,自己早掉进那个无底黑洞,死了也无人知晓。算起来两人之间是不死不休的仇恨,眼下她来这么一出让人想不明白呀。他心里想:思恩和金奢狸完全不是一路,但两人现在都认定自己是凉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可怜的凉王确实和自己很像。回想初见康王金世杰,那老头便把自己错认了女婿。初见金奢狸,这娘们儿说话便听不懂,且莫名其妙就把自己往死里坑。思恩那老头怕是猜的不错,真的凉王应该早死在金奢狸手里了。 只听金奢狸又说:“回来了,就别想着走,那姑娘我自有安排。你不在这几年,公公可是操碎了心。我调了凉州铁骑,这王府内外都守着,等你好些了,我们再谈。” “有什么可谈的?”萧离说。 “人一个姑娘家,不能平白无故的跟你这么多年,总要给个名分的。”金奢狸说:“王府好久没什么喜事了,你又多见不见外客。过些日子,我这个正经王妃做主,纳花惜姑娘为侧妃,王府也热闹一下。” 萧离更迷糊了。 金奢狸又对思恩说:“公公,您说我这样作对么?” “这……”思恩半天说不出话来,拿眼睛瞧着萧离。但见萧离神色不定,忽阴忽晴的,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金奢狸走后他立马要问,还没有开口,萧离就说:“去请个人?”他心里实在没底,想不明白金奢狸究竟想做什么。 沈川等了一夜,还是不见萧离。担心他不听劝告,在王府惹下什么祸。王府之中虽守卫森严,但只要竹之武不出手,便没有人能留住他。正想着时,竹之武走入客栈。 两人一见面,同时问起萧离。 “怎么,萧兄弟没有回来?” “怎么,我兄弟不在王府?” 竹之武沉吟半晌:“昨晚我见过他,听下人说是先行离开了,我想他定是来四海客栈找你。” “我等了一夜都没见到他。”沈川说:“正要去王府找大哥帮忙。我那兄弟,该不会出事了吧?” 竹之武摇头:“以他的能耐,除非我出手,否则王府的困不住他。” 这时有个小厮跑了进来,大喊:“哪个是沈川沈老板。”颐指气使的样子,看他穿着就不是寻常府邸。 沈川一皱眉:“正是老朽。” 小厮说:“我家公公请你去一趟。” “敢问贵府?” “凉王府。” 沈川看向竹之武。竹之武也觉奇怪,凉王府他是知道的,可凉王府的人向来不在外走动,怎么会和沈川有关联。但见沈川摇头,一脸不解之意。竹之武说:“我和你一起。” 凉王府紧挨着康王府,竹之武也是第一次来。府外不时有凉州铁骑经过,竹之武心道: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门口的卫兵拦住他们:“什么人?” 小厮说:“是公公的客人。” 卫兵看竹之武有些熟悉的样子。竹之武说:“老夫竹之武。” 卫兵立马恭敬起来,也不多问,弯腰闪开在两边。 两人走入府内,长廊接着长廊。七步一个岗,五步一个哨。思恩远远就看到两人,心道:这两人模样,都是江湖人打扮,王爷怎么认识了这种人。 “哪位是沈川沈先生?”思恩客气拱手。 “在下就是。”沈川说:“沈某只是个生意人,向不与皇家贵胄来往……”他还没有说完,便听一个声音喊:“大哥……” 是萧离。 竹之武和沈川相望一眼,身子一动,人便已到了门口,推门正看见萧离。 萧离一看竹之武也在,意外之喜呀。沈川已是还虚境高手,竹之武更名列天榜,有他们两个在,还怕逼不出销魂散。 “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一眼难尽。” 思恩说:“王爷……” 萧离说:“你先出去,别让任何人进来。” 沈川和竹之武都莫名其妙,萧离怎么成王爷了。 两人不及细问,萧离就说:“我中毒了。” 两人都是一愣。沈川说:“无碍的。老哥替你逼出来。” 萧离盘膝而坐,沈川伸手按在他头上,磅礴真气迸发出来灌入萧离体内。真气入体,便察觉一股温热之气积在胸口。心动意动,意动气动,真气将那团温热裹住…… 那温热被真气一裹,顿时躁动起来,萧离只觉头脑发胀,那团温柔直往眉心窜。 沈川心下大惊:什么毒,如此的古怪。他已进入还虚境近三十年,功力岂是萧离可及的。以他的能耐,竟不能一举而就。磅礴无比的真气再次爆发,萧离痛苦的呻吟一声,胸口那团温热忽而化作两股。一股下沉直入气海,一股竟随着沈川真气窜出体外,钻入他掌心。 竹之武眉头一皱,暗叫一声:糟糕! 第74章 噬神姬 竹之武一把拉开沈川,抓住他手臂,狂暴的真气瞬间爆发。一丝黑气从沈川手心被逼了出来,黑气落地还扭动了几下,竟是一条黑色小虫。 萧离运转空灵一式,把周围数丈的天地之气吸来,尽数吞入体内。他管不得许多了。那股温柔本来平静,却忽地变得狂躁起来,如一支箭穿破压制的真气直入气海。他心里清楚,气海乃一身最为重要所在,莫说是毒,即便是别人的真气进入也会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 《不平回忆录》里有对气海的详述,天地之气是唯一可以进入气海却又对人体无伤的东西,只是天气之气非自身所有,一旦进入气海,就如虎困牢中,龙囚笼内,必然受到反噬。人身毕竟不是天地,修为不到怎能经得住天地之气的冲撞。所以佛道两家的真修奥义无非八个字:身如天地,自成世界。 萧离远没有到这般境界。可他也没别的办法,天地之气入体,直入气海,气海激荡,身体说不出的难受。正是这激荡之力,把那一股温热逼住,自气海而上直至眉心。萧离很清晰地感觉到它变成了一个小球,就在双眉之间,仿佛眼珠子往上翻就能看到它似的。 沈川看着地上还在微微扭动的小虫,说:“兄弟,你这是中了蛊。” 萧离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脑袋好像要爆开一样,身子一软靠在墙上。 竹之武说:“是毒也是蛊。老弟,这便是顶顶大名的噬神姬。” 沈川震惊不已,他只听说过世上有此物,却从未见过。据说这东西惑人心神,迷人心智。更甚者吃人脑髓,人虽不死,却毫无意识犹如僵尸。 “早年我见过此物。”竹之武说:“当年我师祖天机道人神游之境,已是圣人体。道家经典记载:圣人五百年。虽然未必能活这么长久,活到今天也应该没有问题。师祖羽化,便是因这噬神姬的缘故。” 沈川哑然:“天机道人也是中了噬神姬。” “不,师祖已是神游境圣人体,噬神姬也对他无用。”竹之武说:“中了噬神姬的是我师伯。他外出游历,不知在何处中了噬神姬,丧失神智,成了听人摆布的傀儡。他突然发难,一掌击伤师祖,师祖伤了气海才不能颐养天年。” “原来如此。” “这是我教中秘密,没有多少人知晓,老弟也该守秘,”沈川点头,竹之武接着说:“当时师祖从师伯体内逼出黑气一样的小虫,才知道师伯是中了噬神姬。师伯清醒之后,知是自己伤了师祖,破了师祖气海,无法原谅自己,竟一掌拍在自己天灵盖上。” 沈川暗暗叹息,能够想象当时的悲惨。 “我师祖羽化之后,我师叔便离开姑射山查询师伯何以中了噬神姬,几十年了依旧毫无头绪。想不到今日竟再见此物。” 萧离缓过神来,喘着粗气:“我中的不是销魂散?” 竹之武说:“你已是还虚境,即便是销魂散也只会让你失神晕厥。人的心神很是奇特,自己便有自愈之效。等你醒来之后,心神恢复,便可运气把销魂散逼出体外。只有这噬神姬,钻入心脉,直入气海,以气为养,以神为食。最后寄于泥丸,人便失去自我,成为噬神姬主人的傀儡。” 萧离问:“可有解法?” 竹之武没有回答,只说:“不要妄动真气,噬神姬以气为养,妄动真气只会让他成长的更快。我倒是想知道……” “你还记得昨晚端茶上来的丫鬟么?” “是她?” 除了红泥萧离也想不出别的人。 竹之武说:“要找个安静所在,我和沈老弟联手,兴许能把噬神姬逼出来。” 这个时候,金奢狸正在奇怪。红泥留下一封书信,只说忽有急事,需离开一段时间,归期不定。红泥的身份她是知道的,神宫四大杀手。后因某种原因,四大杀手之首的莫道叛出神宫,也连累了其余三人。春风和落花皆被神宫十三骑诛杀,红泥却换了身份远逃凉州,这么多年一直藏在王府。 红泥也是无奈,天下之大,兴许没有什么地方比王府安全。神宫势力再大,也不会轻易去惹皇权王室。不是没有那个实力,而是这世界要想你好我好大家好,一些规矩是默默遵守的。率土之兵莫非王土,但朝廷和江湖终归有一条界线。神宫垂世千年,也不过是江湖一门而已。 昨晚她遇到项小城,虽然当时没有说透,可她一眼就认出对方是神宫十三骑的人。女人的记忆总是比男人好些,所以项小城根本记不得他们曾经见过。凉州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好在此处离太平镇不远。当年老大莫道说过:若无处容身,便去太平镇的十三里铺,客栈的陈老板自会安排。 到城门的时候,竹之武已经在等她。即便她已经化了妆,易了容,此时是个年轻后生的样子,却瞒不过过竹之武。天榜高手,一只脚已跨入合道境,想找一个人远比想象中的容易。 她假装没有看见,神色如同路人,连情绪都没有一点起伏。她知道面对竹之武这样的高手,哪怕只是一点情绪起伏,也能被他感知出来。 竹之武一直盯着她。她一出现竹之武就发现了她。他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听,只凭心的感觉。天地之气犹如一池水,修者无论有多高的手段来隐藏自己的气息,但本身与天地之气的感应,终究与常人不同。合道之境的高手,甚至仅凭这一定感应,便能断定来人是谁。 擦身而过,红泥表现的无可挑剔,自然的真如陌生路人一般。 “要走?”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竹之武突然开口:“我早看出你不是个丫鬟,不过你在阿狸身边既然没有恶意,我也不多过问,可我不是个瞎子。” 红泥心里一横:“先生,有话请直说吧。” “你是神宫的人?” 他连这个也知道?红泥不由得心惊,只得点点头。 竹之武又说:“萧离的药是你下的?” 红泥又点头:“我是为阿狸好,萧离那身功夫,倘若不压制住,王府中除了先生,没一人是他对手。” 竹之武说:“好,跟我走吧。” 红泥只得跟在他身后,就算老天借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和竹之武动手。身为杀手,还是个知名的杀手。审时度势,自知知敌,是最基本的条件。3 两人离开,巷道里探出两颗脑袋来,正是项小城和梁河。 “那人就是红泥?” “是她,没想到这么些年,她竟躲在这里。”项小城说:“我昨晚见到她也是奇怪,堂堂康王府,就藏着她这个人尽想诛的杀手。” “你为何不杀了她?”梁河有些不满。 项小城说:“我们昨晚还在王府里。况且有竹之武在,你我联手能过上几招?” 梁河说:“我知道,你不想杀人。你和莫道的关系本就极好,真恨你救了我?” “为什么?” “你若不救我,我现在便下手除去神宫叛徒。” 项小城觉得好笑:“你伤还没有好,等你伤好了,再对神宫尽忠心吧。萧离那小子真可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能将你伤的这般重。” 竹之武没有把他带回康王府,而是把她带到萧离面前。 萧离和沈川还在奇怪,带个年轻人来做什么。却见那年轻人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的面容。 萧离惊道:“靠,这手厉害,完全看不出是假装的。脸能变,我不奇怪。”他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你这个是怎么缩的看不出来的,那么大两个?” 沈川听了心道:我这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心大。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红泥冷笑:“若有机会,我亲自示范给你看。” 萧离也笑:“是否有这个机会,不在于我,而在于你。首先声明,本人既不是竹老哥那样的高人,也不是沈大哥那样的君子。所以没有道德束缚,思想更是开放的很。尤其是对付不听话的女人,绝对有手段。” 红泥扑通跪了下来,小脸扬着,闭起眼睛。 “呵,大哥看到没,还挺有个性。”萧离说。 沈川说:“兄弟,这都是废话。这姑娘,药是你下的?” “是。” “解药呢?” “无解。” 沈川说:“在我们面前说话还能这么硬气,很不错。我们之中任何人,只要稍微出手,你就小命不保,你可知道?” 红泥说:“哪能不知道?” 萧离说:“好,我活你就活。来吧,解药。” 红泥一愣:“什么解药?” 萧离说:“装傻,自然是噬神姬的解药。” 红泥脸色一变:“你中了噬神姬?” “你问我?” 红泥摇头:“不可能,我下的是销魂散。噬神姬这种奇物,我怎么会有。”她说的真诚,竟让人生不起疑心。 三人彼此相望,不能断定她的话是真是假。 竹之武本也怀疑,噬神姬何等奇物,哪是红泥这样的人配的上的。不过项小城对他说:神宫四大杀手红泥最擅长用毒。老大莫道千变万化,除了大执事拓跋文阳,无人知其真实面目。老二春风死在梁河手上,老三落花被十三骑所擒,关在神宫炼魔塔。唯独老四红泥,得了莫道真传,一手用毒的功夫,再加上千变万化的手段,竟能一再逃脱十三骑的追捕。 萧离不会相信红泥,女人,能骗一次,就能骗两次。他冷笑:“一个女人,最怕的是什么呢?” 红泥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听萧离接着说:“划伤你这张漂亮的小脸?”他看红泥毫无异色,又说:“先奸后杀。”红泥表情仍无波澜。 竹之武心想:这小兄弟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入了还虚境,若是机缘一到,迈入合道应是可期,只是未免品格有点不怎么样。再大的仇恨一刀杀了就是,没必要如此对待一个女子。 只听萧离又说:“你知道人和猴子的分别么?” 红泥微微一笑:“你想说什么?” 萧离说:“猴子虽然是畜生,但和人一样,也是灵长类。”三人都听的迷糊,灵长类这个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 “照理说,人和猴子也是近亲。我一直很想知道人和猴子结合会生出什么东西来,既然你如此伟大,不如就为科学献身一次。” 红泥脸色微变,好像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萧离说:“我要让思恩去找一只猴子,把你们两个关在一起,再喂以催情之药……” 竹之武说:“小兄弟……” 萧离说:“老哥就不想知道,噬神姬是从哪里来的,这种奇怪厉害的玩意儿,相信世上拥有的人不会太多。”他清楚知道,竹之武之所以如此热心,乃是为了噬神姬的下落。 红泥脸颊抽动,萧离的想法不但恶心,而且恐怖。 萧离接着说:“如此伟大的科学实验,当然要广而告之。不知道在陌生人围观之下,猴子是否也会像人一样害羞呢?” 连沈川也听不下去了。红泥抬手拍向自己天灵盖,可身边是两大还虚境高手,哪能让她如愿。竹之武屈指一弹,一股劲气入体,她顿时手臂一软放了下来。 萧离又说:“等你试过一次,兴许还会感激我,我这就去找猴子……” “你……”红泥眼中带杀气,果然是杀手,即便内心真的害怕,却也不露一点惧意:“我两次用药,都是销魂散。噬神姬这种奇物,神宫怎会交给我这样的人。” 竹之武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神宫有噬神姬。” “我听老大说过,神宫秘藏,确有噬神姬。” 萧离斜着眼:“我不信,只有在最恐惧和绝望的时候,我才信你会说实话。” 红泥看着竹之武:“竹先生,我说的都是真的。”她知道竹之武是道门高徒,绝不会像萧离这般没品。 萧离冷笑一声:“若你说的是真的,留你也没用。还是为科学做些贡献吧。” 红泥一样冷笑:“好呀,你给我陪葬也是好的。噬神姬无解,可我知道有一法能够暂时压制。” 竹之武说:“不用了。”他一掌拍在红泥头顶…… 第75章 渡气 红泥恍恍惚惚的,很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可整个人似乎只有呼吸的力气。这不是死亡,已死的的人,怎么可能感受到呼吸? 她听到一个声音说:“想不到合我们三人之力,竟不能把这玩意儿逼出来。” 又有一个声音说:“噬神姬虽说是毒,但也是蛊,其实是一种奇怪的虫子。只能寄生,一旦离开人体便不得活,我们三人虽说都是还虚境,但毕竟不是神游。真气本就对噬神姬有壮养的效果,只会让它越发强大。好在萧兄弟功法奇妙,竟能纳天地之气入体将它逼住。只是强纳天地之气,早晚身体无法承受。不是长久之计。” “能先不死就行。”这是萧离的声音:“多活一日是一日,总能想到办法,何况下毒的人还在。” “这丫头不是噬神姬的主人。我听师叔说过,噬神姬在人体之内可以慢慢长大,待到成熟,便可影响人的心智成为傀儡。而噬神姬的主人,便是以心神感应操控噬神姬。若是要做到这一点,起码要是合道境的修为。所以萧兄弟也不用担心,那人若让你死,有的是手段,没必要费力用上噬神姬。我听师叔说:动用噬神姬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如今这世上,合道境的高人就那几个。他们何以要对萧离下手?” “不止。”萧离说:“我最少见过三人,应该都是合道境,却不在宗师榜上。” “关键还是要着落在丫头身上。” 红泥只觉得腰间一麻,浑身巨痛便睁开了眼睛。 竹之武说:“你是神宫四大杀手,该晓得道门有一项绝学,名曰:守心指。中者心痛如绞,痛苦不止却又无力自戕,月圆时发作,新月时方歇……” “我知道。”红泥低声说。 “你应该知道的。”竹之武说:“当年莫道中了我的守心指,还是你去君山跪求半年,我师叔才出手救他。” “你知道?” 竹之武说:“我当然知道。我在王府第一次见你,便认出是你。” 红泥忽地跪下:“先生,我真的不知道销魂散何以变成了噬神姬。”她太知道守心指的厉害,不,那不是厉害,而是残忍。当年莫道那么高的修为,中了一指守心指,几欲疯魔。有许多次,痛苦到要去找竹之武。 竹之武说:“既然有人动用噬神姬,他早晚会出现。我要你留下来,像没事人一样。若有人问起,就说萧离中的就是销魂散。你不是有压制噬神姬的法子,正好可以帮萧兄弟。你也不用担心每月的发作之痛,我会把缓解守心指的法子教给萧兄弟。” 红泥心中叫苦,这不比中了噬神姬好多少。而且萧离这人,她总有点怕。 “请吧!”竹之武又说:“让我看看,你是如何压制噬神姬的。” 红泥慢慢站起来:“压制之法凶险,不能有第三人在场。” 竹之武和沈川互看一眼,便离开房间,关上门站在门口。有他们两人在,红泥耍什么手段都不行。毕竟是两个还虚境,其中一个还在天榜上。 沈川轻声问:“竹兄,你信那丫头?” 竹之武说:“沈老弟,我不是信她,我是信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兄弟萧离突然变成凉王,就在他变成凉王那一刻却又中了噬神姬。这真是太奇怪了?” 沈川说:“我看奇怪的不是我兄弟,是康王府。” 红泥运气周天,经脉畅行无阻,只是气海之中隐有一丝寒意,想必就是守心指。她竟不知自己是何时中的守心指,若是毒她便不怕,只是这种暗劲儿,除非功力胜过竹之武,不然就要受尽折磨。 萧离眯眼看着她,像是才发现她是个女人似的。 红泥心里很不在在,她再运气一个周天,确定身体没什么异样。只听萧离说:“真搞不明白,像你这样一个漂亮女人,怎么会是神宫的四大杀手呢?” 红泥不看他:“怎么,女人就不能做杀手了?” 萧离说:“女人最适合做杀手,但要做到四大杀手之一这么出名的,却是让人匪夷所思。因为你除了是个女人之外,一无是处。” 红泥很不情愿的看着他,慢慢走到他身边,说:“杀人,对你来讲或许是很简单的事。对于杀手来说,却是复杂的多。下品的杀手将人击杀,只是求死而已。上品的杀手,却在乎人是怎么死的。要知道,有些人死掉是件大事,要让人死的自然死的意外,是个很有讲究的活儿。” 她站在萧离面前,萧离坐在榻上。她再向前一步,萧离就要扑进她怀里了。 红泥说:“噬神姬我只听说过,如何解法实在不知。但我修习的心法专克世间各种毒蛊,每七日为你施法一次,保你一年内无事。” 萧离冷笑:“这么说,我也要保你一年内好好活着?” “这是自然。”红泥想了想,说:“噬神姬先寄于气海,成熟之后沿督脉上冲,入于百汇。若到了这时候,便压制不住了。你——你先闭上眼睛。” “为什么?” 红泥说:“噬神姬借气而行,可通过穴道过于他人体内,我用嘴将真气渡给你,这真气可以暂时压制,可以不让它那么活跃。有我的真气在身,你也可是不畏任何毒物。” “我已还虚,本不惧毒。” 红泥冷笑:“那怎么会迷在我销魂撒下,闭上眼睛!” 萧离把眼睛闭起来。红泥将一股真气由气海提上来,直至口中,低头慢慢将嘴巴靠近萧离。正要把双唇印上去,萧离突然睁开眼睛,她猛然一惊,一口气就此散掉。 萧离说:“这法子能行。” 红泥说:“你爱信不信,爱试不试。” 萧离说:“来吧!”他把眼睛闭起来,神色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红泥再提一股气,双唇快要碰到萧离嘴巴时,萧离忽地又睁开眼睛。红泥一惊,一口气旋即散掉。 萧离说:“为什么要把眼睛闭起来。” 红泥无语,真想一把掐死他:“因为我是个女人。” 萧离说:“这不是个理由。” 红泥冷声说:“因为渡气时,我不想看到你的眼睛。” 萧离说:“好吧,这勉强算个理由。”他再把眼睛闭起来。 红泥真想一掌拍死他拉倒,只是即便想也未必如愿,不说萧离本身还有多少功力,外面还有两位还虚境的高手。都是动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所有后路斩断的人物。 “准备好了么?”红泥问:“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先问清楚。” 萧离闭着双眼:“准备好了,来吧。” 红泥再提一口真气,真气沿督脉以冲,直至嘴内。她特意等了好一会儿,见萧离不再作妖,才慢慢靠近。看着萧离棱角硬朗的双唇,莫名其妙的,自己也想把眼睛闭起来。 “等一下!”萧离突然喊道。 红泥一个激灵,口含的真气再次消散:“你想干什么?”好在她是杀手,良好的职业习惯,让她拥有超过大多数人的忍耐度。 萧离问:“一定要嘴对嘴?” 红泥无语:“你放心,我嘴巴不臭。” 萧离说:“你是真的想帮我,还是想占我便宜?” 红泥的眼神就像一把刀,隐着淡淡的杀意。 萧离说:“来吧,现在的情况,哪怕是占便宜,我也只好认了。”他又闭上眼睛,红泥这次聪明了,不给他捣蛋的机会。一口真气提上来含在嘴中,抱着萧离的脑袋,嘴巴就贴了上去。她感觉萧离猛地吸了一口气,稍稍用力,两双唇微微张开,一口真气就要渡进萧离嘴里。却觉一条温热,柔软,滑腻的东西突然撬开她双唇,伸进到她嘴里,压在她的舌尖……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恶心之中有点甜蜜,恐惧之中有点刺激,一时之间整个人竟愣在那里。但觉自己体内真气不自觉地冲出气海,透过舌尖冲入萧离口内;猛地清醒过来,牙齿一咬,萧离嗯了一声把她推开。 “你干什么?”红泥低声问她,脸色稍显苍白,语气中有怒有恨有怨。 “很抱歉,身体自然反应而已。”萧离说着,随即将红泥的那股真气运至眉心,这股真气阴寒淡然,果然如他所想。他感觉额头眉心的噬神姬遇到这股真气忽地窜动起来,似乎对这股真气很是喜欢。它顺着鼻尖而下钻入这股真气内便没有动静,就如动物冬眠一样。萧离运气一转,把这股真气往下压,硬逼在胸前紫宫穴内。他想:倘若红泥修为再高一些,甚至可以把噬神姬逼出来。 红泥伸手狠狠用力擦一下嘴巴,呸的吐了一声:“我没有骗你吧?” 萧离很满意,笑着说:“你很怪。” 红泥推门出去,她是一刻也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个男人了。 竹之武和沈川虽在门口,但房内的动静逃不过二人。沈川说:“兄弟,那丫头的法子真行。” 萧离点头:“希望就寄托在她身上。” 竹之武并不想打击他,只是说:“这丫头跑不了也不敢跑,我还想在她身上找到噬神姬的线索。” 萧离一笑:“老哥何不直接问金奢狸,或者是左佑师呢?” 他们一直忘了一件事情,就是红泥为何要给萧离下药。经他这么一提,竹之武顿时有点明白过来。红泥即便不知道第二次下的是噬神姬,但昨晚端茶上来,茶里却是真实下了销魂散的。谁的指使,除了金奢狸,便只有左佑师。王府之中,虽然以康王为尊,但真正拿主意的只有左佑师和金奢狸二人。 竹之武离开,沈川看着萧离,脑子里全是想不通的问题。 萧离说:“大哥,你别这样看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你是怎么变成凉王的?” 萧离想了想说:“也许我本来就是凉王。” 这是个可能,虽然这个可能在他看来非常非常的小。即便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凉王,凉王府就是他的家,但他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照理说,即便人曾失去过记忆,旧日的人,旧日的事,旧日的地方;在记忆的最深处虽然未必能够记得起来,但总归会有些莫名熟悉的感觉。 如果这是一场阴谋,他敢断定,阴谋背后必是金奢狸。这个女人,昨晚还将他置于死地,今日便把自己认作丈夫,这难道不是件怪事。倘若她昨晚便错认了,那么何以下了杀心呢?一个女人,要杀自己的丈夫,这岂非也是一件怪事。 若是循着老者思恩的讲述,金奢狸要杀掉自己的丈夫凉王,并非找不到因由。为权为利,非但男人着魔,女人也一样着魔。一旦着了魔,女人会比男人更疯狂。可他活着,金奢狸就是凉王妃,她若生下了孩子,那就是皇族血亲的小王爷。就是造反,也有一杆竖得起来的大旗。这样想,那么让凉王活着才是最明智的。 还有左佑师,依思恩猜测,四年前凉王失踪,左佑师绝脱不了关系。可有一点他想不通。凉王失踪四年,何以竟无人知晓,难道真是因为那些拓跋氏的故旧。这理由虽算合理,但未免有些牵强。 再就是红泥,她真不知给自己下的是噬神姬么?她的真气阴寒且柔,并且需要通过嘴巴渡到对方体内。他曾在《不平回忆录》里读到过:西南苗疆有奇术,名曰玄月诀。修玄月诀者,需以嘴渡气,故修者皆为女子。。于深谷之中多养毒虫,种植毒物,毒瘴盈谷,月下观之成绯红色。月光如华之时,女子入其中,吸取毒瘴之气以修自身。败者中毒而亡化成枯骨,成者功力倍增不惧诸毒。门人极少,因成功者百中无一。 让他想到这段记录的,并非是红泥,而是噬神姬。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噬神姬。《不平回忆录》中有描述一种暹罗毒物,可惑人心神,控人心智,传至西南苗疆,阴月教以此胡作非为,为之取名噬神姬,为世人所忌惮,终被灭教 只这两条,便不得不让人有所联想。 第76章 凉王出手 两千凉州铁骑,把凉王府围的铁桶一般。说是保护也罢,说是监禁也可。在外人看来不是奇怪的事,王公贵族本就比普通百姓怕死的多。 不一样的人,便是不一样的命。 竹之武心里冷笑,这两千铁骑分明是冲着萧离来的。他身中噬神姬,现在功力不到三成,但这不是噬神姬所致,而是销魂散的效力还未完全消去。只待功力一复,这两千铁骑未必能困住他。金奢狸和凉王之间的事他并不清楚,身在江湖,哪管庙堂上的风雨。这些年他带着金遗四处寻医,终于绝望,只能等师叔五龙真人出关。 只不过萧离是凉王这件事,他确实有点难以相信。以他所想,萧离应是小桃花源的传人,否则如此年轻怎能入得了还虚境。可他若真是凉王,又怎能入小桃花源门下。据闻不老怪最恨当今天启帝,若非有大智禅师相劝,他早就杀入圣京,杀入朝堂。果真如此,以圣京之力,不知是否能挡得住这位合道境界的宗师。 金奢狸和左佑师,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他出身江湖,权利纷争无心去猜,但噬神姬再现于世,却不得不在意。自师祖天机道人羽化之后,六十余年间,这世上再没出现过噬神姬。师叔五龙真人明察暗访四十余年,始终没有一点消息。想不到,今日却叫他撞上了。红泥显然不是噬神姬的主人,她修为太低,根本无法操控噬神姬。左佑师和金奢狸也不可能,都是同样的道理——境界。只有合道境的修为才能操控噬神姬,否则下这噬神姬毫无意义,除非王府之中藏着合道境的高手。但若如此,小康王金遗的幻阴指力,也不会拖到今天。 竹之武刚进府门,就看见小康王金遗手持长剑气冲冲的出来。看他脸色不善,好像要杀人的样子。 “老师。” “你做什么去?” “杀人!”金遗晃动手中长剑:“杀一个早就该死的人。” 竹之武心道:你能杀谁?世家王孙,天生就带着无法无天的胆气。也不管他,金遗虽因幻阴指之苦,内心有些与常人不同,却不是奸恶的人。 今日王府中有些特别,较平常特别的忙碌,一大堆丫鬟下人也不知忙些什么,抬着箱子,捧着盒子的出府去。他拦下一个丫鬟询问,丫鬟说:“回先生,是王妃的主意,说是给凉王纳侧妃。” 左佑师看过账本。虽说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往来商贾兴盛,凉州税入增加了许多。可朝廷收了一半财税上去。康王加上凉王的封税,还是不足以支撑十万铁骑的用度。难道真要像北海王那样,把这十万铁骑裁到四分之一?两万铁骑虽也不少,但自保或许有余,倘若天启帝有心为难,确实没有反抗的能力。况且铁门关外还屯着明将军三十万黑甲军。这才是最让人忌惮的:三十万黑甲荡天下,三千魔卫可屠神。即便过了四十年,这两句话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又想到了沈川。调查所知萧离和沈川关系匪浅,这倒是个好事。天启帝幼子,分封凉州的凉王,虽然是个边疆小王,却也是皇家正统。这杆旗子撑起来,许多事就好办的多。 只是,萧离突然出现,他总觉奇怪。他一直以为,这个凉王再也不会出现了。莫非这个萧离真不是凉王?是与不是,其实无关紧要,没有人在乎。他不在乎,金奢狸不在乎,天启帝也不会在乎。从藩王封地收入被朝廷拿去一大半之后,这个凉王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他听到脚步声,这脚步一定是竹之武。王府之中,只有竹之武的脚步声是每一下都相同的。每个人走路的习惯都不同,或许是左脚重些,或许是右脚重些,每一步跨出的间隔也不同。竹之武却是完全一样的,所以他只凭脚步就能断定来人是竹之武。 竹之武走到门口,却并未推门而入,只是站在那里。 “老弟既然到了门口,怎么不进来?” “我在想是否有必要。” 左佑师说:“老弟话里有话呀。” 竹之武说:“我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左佑师说:“只要是左某知晓的,必不相瞒。” “你可知道红泥?” “知道,阿狸并未将她的身份瞒我。” “你可知道萧离?” “知道,据那个花惜姑娘讲述,他便是失踪许久的凉王。” “今日,红泥给萧离下毒,可是你的安排?” “是,他是凉王,我总不能把他关在牢里锁上铁链。要让他老实待着,这无疑是个好办法。何况那也不能算毒,对身体性命都无伤害。” “那你可知他中的是何毒?” “销魂散。” “不,是噬神姬。” 左佑师顿时惊起,拉开门:“你说什么?” “你知道噬神姬?”他的反应,明显是知道的。 左佑师说:“当年铲除阴月教,神宫是主力。噬神姬最有可能落在神宫之手,但神宫又怎会对凉王用噬神姬呢。拓跋文阳毕竟是前朝王族,凉王虽是天启帝幼子,却是拓跋皇妃所出,身上亦有拓跋氏血脉。难道是红泥……” 毫无所得。竹之武说:“红泥就在凉王府,今日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就当你没听过。” 左佑师不明其意。 竹之武转身离开,却突然回头问:“你是如何知道噬神姬的?” 左佑师沉默半晌。 竹之武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竹先生,我替左叔回答。”金奢狸来了:“他本就是阴月教的人。” 竹之武点点头:“三日后,我带金遗离开凉州,赶去君山,静候我师叔五龙真人出关。萧离的事,无论你们有何谋划,我只想说一句:他的来历并不简单。” 金奢狸说:“先生不必多想,他确实是凉王,且是我的丈夫。虽因某些原因离开许久,但我终不至于认错枕边人。” 竹之武没有再说什么,权谋之事,他毫不关心。他只想着能把金遗体内幻阴指力逼出来,这样也对得起他的母亲。再就是查出噬神姬的线索,这噬神姬不但害的师祖羽化,还害的师伯内疚自戕。这段仇怨,虽过去了六十年,但姑射山绝不会就此遗忘。 看着竹之武离开,左佑师黯然说道:“你何必说出来?” 金奢狸说:“过去这么多年了,世上还有几人记得阴月教的事,左叔何必耿耿于怀。” 左佑师微笑:“萧离的事你已经准备好了?” 金奢狸说:“不用准备,大张旗鼓而已。” 左佑师说:“再等一等。” “等什么?” “等沈川回到圣京。他不远千里请来伊莎妮的舞姬团,必要在上元节之时于盛京中一鸣惊人。此时距上元节不过一个半月,我料定他会很快启程赶赴圣京,到时候……” 他猜的一点没错。 沈三河飞鸽传信到四海客栈,催促沈川务必在月内赶回圣京。沈川虽不解其意,但想来是当真紧急,因为传信是沈三河亲笔。可眼下却为难的很,萧离困在凉王府,外面两千铁骑围着。他只是还虚境,又不是合道境的宗师。萧离眼下功力不到三成,要带上他突出重围,还是有点力不从心。 “大哥不必有顾虑,我现在可是凉王。”萧离找了躺椅,悠闲地躺在上面,晃呀晃的就像九公那样。“那句话怎么说,皇家贵胄,白眼看我就能治个大不敬的罪名,动我一手指头,就抄家灭族鸡犬不留。” 沈川说:“兄弟,这玩笑可开不得,那得是皇帝。老哥也不问你怎么就变成了凉王,但府外两千铁骑可不是吃素的,就是老哥也不敢说可以硬闯出去。我看你这凉王只是个花架子,这凉州还是人家的地盘。不信的话,你看现在能不能走出王府。” 萧离说:“若是想让我死,昨晚就能送我见阎王了,你说是么?” 最后这句话问的是红泥,她正在削苹果,对萧离甜甜一笑,却没有说话。 萧离又说:“而且,我身边还有个用毒的好手。”他看着红泥:“马上要月圆了,不知道竹老哥的守心指是否真像他说的那般厉害。” 红泥手一顿,削了很长的苹果皮一下子断掉。 沈川说:“实在是为难,兄弟在这里我不放心。依依带着伊莎妮上路,我也不放心。” 萧离说:“大哥多虑了,这毕竟是王府,谁敢明火执仗的冲进来。红泥在我身边,你还怕她不尽心护我。用不了两日,我功力便能恢复到七八成,也就用不着怕了。” 沈川还在为难,萧离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要留下来,竹之武说的对,那个动用噬神姬的人不想让我死,我要等他……” 沈川终于被他说服,离开或许是对的。何况伊莎妮等人已经先行出发,凉州到圣京还有一段险路。正如萧离说的那样,他现在是凉王,谁敢明火执仗的跑到王府里对他不利,只待他功力恢复,整个凉州,怕只有竹之武一个人才能压住他。 两个人都错了,这里不是圣京,这里是凉州。 小康王金遗一脚踹开凉王府的大门,外面守卫的人,里面看门的人都认得他,谁也不敢说些什么。穿过长廊,他正看到萧离躺在摇椅上。摇椅快要不动的时候,红泥轻轻踹上一脚,椅子便又摇了起来。 “希望你能记得,我不是丫鬟。”红泥很不满意现在的处境。 萧离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是个丫鬟,现在只不过正好而已。” 红泥低下头,在他耳边细语:“你不要忘了,我虽中了守心指,你也中了噬神姬。我们两人是彼此相帮,可不是谁求着谁。” 萧离头也不抬,眼也不睁,嘴角一咧,笑容坏坏的:“天地之大,我不信找不出第二个会玄月诀的人。” 红泥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时她也看到了金遗。 金遗看见萧离,双眼充血,手中紧握着长剑:“真的是你!” 他虽然只见过凉王一面,那时凉王刚到凉州,竹之武正好带他西行。在街上远远的瞧见他,心中就想:就是这个孩子。 萧离睁一只眼睛看他,问红泥:“这孩子是谁?” 金遗脸上杀意浮现:“我是小康王金遗。” “小康王,金奢狸的弟弟?” “她是我姑姑。” 萧离哦了一声:“亏你还是王孙贵族,一点礼数都不懂,见了姑父也不叫一声。” 金遗冷笑:“你为什么要回来?” 萧离笑答:“这是凉州,你所站之地是凉王府,我好像是凉王吧。” 金遗剑交左手:“自你不告而别,抛弃姑姑,你就不该回来。” 萧离转过脸来问红泥:“我抛弃金奢狸,有这事么?” 红泥说:“好像是有的。” “不该呀?”萧离一副思索状:“她的模样,是我欣赏的类型。就算是玩腻了,也不该抛弃。美好的东西,即便自己不喜欢,也不会舍得扔掉的。这,不合理。” 红泥说:“男人要抛弃一个女人,往往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不好。” “那是为什么?” “往往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女人。” 萧离长叹一声:“人呀,总是不满足,要知道这世上总有更好的东西。有追求是好事,可若总不满足,便是贪心。贪心,是会要人命的。” 金遗缓缓抽出长剑:“你既然知道贪心是要命的,又何必回来。你和姑姑本就是错误,你既然离开了,何必还要回来,让这错误继续下去。” 萧离一笑:“真是个傻孩子,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正如最底层的人,明知道活着会更痛苦,却还是坚持活着。所以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也要继续错下去。” “我不会。”金遗已将长剑缓缓的抽出鞘:“知错即改,方为丈夫。” 长剑指着萧离,他脸上杀意更浓。 “你,要杀我?” 金遗十分确定:“我要你死。” “我可是凉王。” “这是凉州。” 萧离笑了,他看着红泥:“这人要杀我,你就不表示一下。” 红泥摇头:“他杀不了你的。” 金遗长剑一横,就要刺过去。 第77章 展威 萧离放声大喊:“来人呀,杀人啦,有人要刺杀凉王啦……” 他声音极大,隔壁康王府都有人听到呼喊。 王府卫士呼啦啦的跑了来,思恩操着把菜刀跑在最后。远远看到一人手持长剑指着萧离,便有几个卫士抽出长刀,大喝大叫着狂奔而至。等他们看清是金遗,便立刻止住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金遗环视四周,冷笑说:“哈,你靠他们。” 思恩冲上前去,挡在萧离身前,把菜刀刷的呼呼响,大喊着:“金遗你疯,可知道这是什么人么?” “哼,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否则不会站在这里。”金遗长剑一挑,把思恩手里菜刀挑飞。 思恩一个踉跄,回身就要扑上去,萧离一把拉住他。对四周的人呵斥道:“看什么,还不把这小子拿下!” 卫士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虽是凉王府的卫士,却是凉州铁骑的人。凉王虽尊,但不是他们的主子。 金遗说:“你现在明白了吧,这是凉州,却不是凉王的凉州,而是康王的凉州。就是天启帝到了这里,也要把头低下来。” 萧离冷笑:“我明白你为何这样胆大,不是因为勇气,而是无知。” 金遗双眼微缩,透着一股狠劲儿,长剑忽地刺出…… 府外马蹄声响起,一声暴喝:“洪明在此,谁敢伤我家王爷。”一把长刀飞过院庭,把金遗长剑撞开,去势不减深深刺入地面。四个大汉飞身越过庭院,落在萧离面前,四人同时跪叩:“王爷,我们回来了。” 思恩大呼:“拦住金遗,他要对王爷不利。” 洪明从地上拔起长刀,四人都是长刀在手,挡在萧离身前。洪明大声说:“小王爷,你当下所为王妃可知道?” 金遗长剑一挥:“这些人,全部,斩杀!” 卫士们听到他的命令,有些在迟疑,可有些已经操刀在手冲了上来。 “杀……” 军中呼号,卫士们顿时血气上涌。经久的训练,在此时显出力量,他们根本无暇思索是非对错能否,下意识持刀冲上去…… 红泥在萧离身后低声说:“要我出手,还是去找阿狸?” 萧离不答,纵身一跃。他现在虽只有三成功力,但终归是还虚境,空灵一式瞬间便将天地之气聚作一团。 他早已想好,也早已做好准备。天龙十八式有一式天龙恨,本是身受重伤或力不从心之时,以自身本元为代价,逆转反胜的招式。正适合他现在这个境况,虽然有损本元,日后却能补回来。倘今日不出手先震住这些人,他们还真把自己当成困在王府的囚犯了。 众人只觉四周的空气好像忽然向萧离压缩,全都身不由己的向前迈了一步。 只听萧离说:“我是凉王,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全都该死……” 他人在半空,双掌下压,胸前顿时气凝为实,幻化出一条巨龙模样。龙吟之声响起,巨龙身躯骤然变大数倍,咆哮而落,直冲人群…… 劲气狂暴,所过之处竟有金铁相击之声。劲气略过金遗,他身后卫士足有四十余人,被这劲气一卷,顿觉窒息。庭院中的长廊也被劲气冲垮,裹着这四十几人直飞出很远,有的越过高墙飞到府外,有的干脆把高墙撞开一个大洞,像被弹出去一样。 天龙恨去势不尽,守在外面的凉州铁骑被这气劲一冲,顿时人仰马翻,先前防卫的阵势瞬间破开一个口子。十几匹战马受惊,嘶鸣狂奔,数十兵士被气劲卷倒。有几人抽出腰间长刀刺入地面,才不至于被劲气卷到更远…… 萧离也没想到,不过是三成功力的天龙恨,威力竟恐怖如此。若是功力全盛,这一式天龙恨还不直接把凉王府给毁了。但这一式实在太耗费本元,他只觉生命十去七八,现在的情况就像回光返照一样,看什么都泛起圣洁的白光。在血色环境中,他可以将这天龙十八式逐一演练,可现实之中却是不能。 还是那个问题:境界够了,功力不够。人家是厚积薄发,他是薄积厚发。如今的天龙十八式,即便功力全盛之时,连这一式天龙恨,也只能使出十式来。然天龙十八式的后八式才是精髓所在,威力无穷。想那佛门尊者不空三藏,以神游之境使出八式来,天地之间还有什么人能与之匹敌。 萧离眼里泛光,心里想着:该想个办法进入血色环境,再请教一番独孤无我。他绝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凭天龙十八式,便可窥一斑。 他飘身落地,竟有些站立不稳。好在一只肩膀倚着她,身形只是一晃便稳住。原来是红泥站在他身后,感激地看她一眼,这丫头心里还是清楚的。 金遗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他虽未被气劲卷到,却也感觉胸口窒闷,整个人像被四周的空气挤着,动弹不得。萧离一出手,便是如此惊人的场面。他可从未听金奢狸提起过,所谓凉王,竟是如此的可怕。还道他就如传言中说的那样窝囊。回头一看,身后一片狼藉,有些卫士还在地上闷声惨呼,有些却动也不动,不知生死。 萧离缓缓伸出手,五指虚抓。金遗手中长剑把持不住,嗖一下飞到萧离手里。 “连自己的剑也握不牢,还要杀人?”萧离冷冷一笑,暗中催气,长剑顿时断成几节:“我很想知道你哪来的勇气,是金奢狸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看到金奢狸慌忙赶了来。 萧离手中还握着断剑,突然指向金遗。 金奢狸老远就大声叫:“你干什么?” “这句话,你要问他。”萧离说:“看看你家小王爷多大的胆子,看看这些王府的侍卫多大的忠心。” 金奢狸看着满地狼藉,未知死活的卫士,脸色苍白的金遗,站在萧离身后的红泥,冷笑着说:“真威风,耍给我看的?” 萧离一笑:“不是耍威风,我只是要告诉你:如果要离开,两千铁骑是困不住我的。如果要杀人,只靠这些饭桶也拦不住我。 ”他侧头看一眼红泥:“你说对么?” 红泥尴尬一笑:“当然了,有我舍命相陪。” 萧离点点头,对金奢狸说:“看到了么,这才是女人。” 金奢狸一摆手:“你们都出去。”躺在地上的卫士,被赶过来的兵士抬了出去,金遗没有动,金奢狸对他说:“你也回去。” “我……” 金奢狸狠看他一眼,他好像很怕似的,低着头离开。 先前奔赴而来的四个护卫现在却挡在萧离面前。 金奢狸说:“你们也走。” 四个护卫动也不动。 萧离心道这些护卫倒也忠心,便对一旁的思恩说:“先带他们出去,王妃有话和我说。” “王爷……” “王妃好不容易把我请回来,不会再把我送走的。” 思恩点头,只能带着四名卫士退下。红泥也要离开,金奢狸却说:“你别走。” 空落落的院子,只剩他们三人。金奢狸看看萧离,又看看红泥。红泥看看金奢狸,又看看萧离,最先忍不住开口:“好啦,你们两个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可不想再掺和进来。” 金奢狸说:“你不该站在我这边?” 红泥说:“先让竹先生把我体内的守心指解了,要不我不敢得罪这小子。” 萧离哦一声:“原来你这样想的。你倒是猜一下,凉州城里除竹之武外,还有谁能护得了你。” 红泥低头不出声,可萧离看得出她一身的倔强。 金奢狸说:“这原不是我的本意,我会去找竹先生求情。” 萧离说:“当然不是你的本意,你只是想要害我,是否会连累别人,你又何曾在乎过。不然销魂散为何变成噬神姬?”他又看向红泥:“你应该最是清楚。竹之武没有想到一个关键,你是用毒高手,却分不出销魂散和噬神姬的区别,我不信。” 他要看着金奢狸:“要我死,是件很容易的事。我第一次中销魂散已经着了道,那时把我蒸了刮了都行。要我活,才是目的,不但要我活,还要听话,所以才用上噬神姬。你是想让我死的,那么是谁要我活呢?” 金奢狸还没开口。萧离就说:“是左佑师。”她又看向红泥:“噬神姬也是他给你的。” 红泥说:“我早说过多少次了,我并不知道何以下的销魂散会变成噬神姬。” “那你为何要逃离凉州呢?” “因为我行踪已泄露,被神宫的人发现,只能逃了。话说那人对你还不错,不是他威胁,我早把你扔进花园那口黑洞里了。” 萧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项小城。神宫的人,会帮他的,在凉州只有项小城。红泥的解释,他只信了一半。他是个爱钱的人,口袋里哪怕有十文钱,也要每晚翻出来看看它们长什么样子。用毒,既然是红泥的本事,那自己身上有什么样的毒,能不一清二楚么? 何况噬神姬的作用在于将人变成傀儡,受己操控。当下,有这个需求的,就是硬把自己当作凉王的人。他萧离只是个平头百姓,有什么价值,但若有了凉王的身份,那可就很不同了。金奢狸原本就不想他活,能让他改变主意的,应该只有左佑师了。 萧离冲金奢狸一笑:“是时候,我们好好谈谈了。” 红泥说:“那我还是回避一下吧,有些话我不该听,也不能听,更不想听。” 萧离说:“你很聪明。” 红泥一笑:“你也不傻。” 等红泥走了,萧离对金奢狸说:“来者是客,屋里说话。” “客?你忘了我是谁?”金奢狸说:“我是凉王妃,这是我的家。” 萧离说:“对呀,我是凉王,你是凉王妃,我们可是夫妻。但你这个做老婆的实在够狠,一见面就想要我的命。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这么恨我,让我很怀疑自己:究竟是做丈夫失败,还是做男人失败?” 金奢狸没有回答,却问:“有区别么?” 萧离说:“当然有区别,很大的区别。若是做丈夫失败,可能是你这个做妻子的问题。若是做男人失败,那就是自己的问题。我长得还可以,虽然不算好看,但胜在身份高贵。男人又不是女人,好看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女人也不是男人,不会臣服在美色之下。所以我就不明白了,身为凉王的我有权有钱,有身份有地位,是什么让你这么恨我,非要我死,难道我头上顶着片大草原?” 金奢狸笑着走来,在他身边坐下。萧离继续躺在摇椅上,一边摇,一边看着她。 “这些年究竟发生什么了,你和以前真的很不同,除了看我的眼神。”金奢狸说:“你第一次见我,就是这样看我的。怀疑,厌恶,还带点憎恨。不过那时你很懦弱,总是低着头,生怕我看出你心里想什么。现在不同了,你狂傲,咄咄逼人还带些痞气,女人最喜欢这样的男人。” 萧离问:“你确定我是你男人,还是确定我是凉王?” 金奢狸说:“我确定你是凉王,所以也是我男人。” 问的有深意,答的也很有意思。 金奢狸又说:“四年前的事,不管思恩公公怎么告诉你的,总之与我无关。你应该相信,如果是我,四年前你就不是失踪而已,四年后的现在,你也不会站在我面前。” 世事能有多巧呢。 四年?萧离心想:四年前的记忆,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就是从南风那里得知的,脑子里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长得很像,年纪相仿,对四年前的过往没有丝毫记忆,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那也太巧合了一些。 但如果说,自己真是失踪了四年,恰又失去记忆的凉王,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一件事,如果有太多的巧合,它要么是真实的,要么就是有人在操控。 萧离宁愿这是真实的,毕竟凉王这顶帽子,还是瞒唬人的。 第78章 冤大头 思恩在房间内很是焦急,不知道萧离和所谓的王妃金奢狸会谈些什么。 洪明说:“公公,我已让洪英,洪烈去召集旧部。最迟两日,散出去的羽林卫就能回来。” 洪照说:“当年王爷莫名失踪,我们散到凉州各地暗中寻访,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大以为他们还有多少忠心。” 洪明说:“别忘了我们是拓跋王妃的母族。不是拓跋王妃庇佑,天启帝怎会放过我们洪氏。王爷当年得封凉州,若不把我们洪氏带出来,这些年在圣京不知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去年,前朝柳氏一族被问了个贪污弄权,全族发配苗疆。凉州虽比不得圣京繁华,可我们洪氏在这里过得如此安稳,全是得赖凉王。” 洪照说:“坏就坏在这是凉州,他们妻儿家小全在这里。你说他们会更听凉王的话,还是更怕外面那些凉州铁骑。” “你刚才没看到王爷出手?” “也许,王爷并不需要我们。” “但,我们是凉王的人。”洪明看着思恩:“公公,王爷怎么突然回来,又变得这般厉害了?” 思恩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你可以随时离开。”金奢狸对萧离说:“但我要知道你去了哪里。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萧离冷哼一声:“有意思,外面那么多人守着,我能出得去?” 金奢狸说:“你错了,我调铁骑围在府外,不是要困住你,是要保护你。” 萧离瞪大眼睛,心想:女人太恐怖了,睁眼说瞎话也就算了,还说的这么爱意滔滔。“如果我记得没错。”萧离说:“昨晚,你还想让我死呢。” 金奢狸甜甜笑着:“我没有一天不想让你死。过去,现在,眼下,此刻,还是一样。但不管你信不信,四年前你出事,不是我做的。那日,你骑马外出,说是去打猎,却绕过草原直奔铁门关。我本就想好,戈壁之上把你和那些羽林卫全部斩杀,神不知鬼不觉,就推给戈壁上的马匪。” “好主意。”萧离说。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左叔却不是这么想。”金奢狸说:“他打算把你的那些护卫做掉,再把你弄成残废,让你孤家寡人一个,后半生就窝在王府中老死。” 萧离摇头:“男人,终究狠不过女人,却残忍过女人。大概因为女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残忍吧。” 金奢狸说:“等你快要老死的时候,再去感慨男人和女人吧。你才多大点儿,能知道什么是女人。” 萧离说:“当然知道,男人天生懂女人,比女人更懂女人。区别在于是毁在女人手中,还是将女人掌控在手中。这是宿命,就像悲剧注定了悲惨的结果一样。” 金奢狸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过了好大一会儿,说:“我真的怀疑你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年纪和样貌都很像凉王的人。” “你是该怀疑。” “可我现在更确定是你了,知道原因么?” 萧离做了个“请说”的表情。金奢狸说:“因为你还是那么让我讨厌,恶心,想要一刀把你捅死。” 萧离呵呵一笑:“你恨人的模样,真的很有味道。” 金奢狸脸色一寒:“别再激起我想杀你的心。”话刚说完,她看到左佑师踩在倒塌廊庭的废墟上,一步一步的小心走过来。 萧离冷笑一声:“那要他同意吧。” 送别沈川,竹之武托他捎一封书信回京。 沈川再三请托:“老哥,我兄弟萧离,还要请你多加照看。” 竹之武说:“他现在是凉王,再不是你那个孤身江湖行的兄弟。” 沈川沉吟:“老哥的话我明白。沈家虽是世代经商,但我却是半个江湖人,天家贵胄不是我能结交的,江湖上的朋友,多半要说些不好听的。” 竹之武笑着说:“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萧离既是凉王,要他活着的人远比想让他死的人多。我看康王府就很上心,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我辈风雨江湖,快意恩仇。举世誉之不加劝,举世非之不加沮。不用在意他人的想法,心性开阔,修行进境上的坎才能跨过去。” 沈川心头一震,这许多年来修为没多大长进,岂非正是因为家中生意,天南地北的奔波,无法静下来细心参修的缘故。 竹之武又说:“侄女提前离开,算一下应是快到了秦岭界,那可是个不安宁的地方。你若不在,还真吓不住那群刀口舔血的人。” 这正是沈川担心的。可让沈川颇感意外的,是左佑师竟然也来送他。 左佑师孤身而至,没有坐车,没有骑马,街上人群之中,就和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但谁若真这样看他,那就太走眼了。大争之世的年代,他以谋士之身,翻手云雨之间,多少人的命是攥在他手心里的。 据说某年诸葛惊鸿在圣京偶遇青莲居士,便说:“世间除你我之外,怕是再没有能看得清的人了。” 青莲居士说:“还有一人,凉州左佑师。” 诸葛惊鸿闻言赶赴凉州,月后返回,天启帝询问:“左佑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诸葛惊鸿答:“神谋鬼断!” 左佑师自此成名,因为当得起诸葛惊鸿这样称赞的人,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沈老弟。”左佑师笑着:“我特意来送你。” 沈川说:“不敢当吧,我这种江湖人,能被左兄称一声老弟,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老弟是笑话我没有江湖上的朋友,只是少而已,眼前就有两位:你和竹兄。”左佑师说:“何况兄弟你和凉王交情莫深,我们不是外人。我已经让人传下消息,西北之地,敢动东山沈家的人货,就是和我凉州康王府为敌。” 康王虽蜗居凉州,但数百年积威,西北境内,还真没人不买账。但这正是沈川最不喜欢的。沈家几代经商,却也吃的是江湖饭,许多年来无灾无险,除了沈家自身实力,再有就是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 竹之武心中叹息一声:不知左佑师又耍什么阴诡手段。 他耍的是无赖手段。 萧离把厚厚两叠账单摔在地上:“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左佑师说:“一份是这些年府中支出的账单总录,一份是借据,约三百余万两。虽然康王府和凉王府是姻亲关系,但亲兄弟也需明算账。何况阿狸已嫁为你妇,自然要算的清楚些。” 左佑师把地上借据捡起来:“你看,每一笔都有日期多少,款项多少,还有手印。” 萧离看那借据上的手印,小小巧巧的,像是食指。伸直自己的食指,稍加比对就发现不对:“这不是我的指印,老头,你想坑我。” 左佑师说:“这是阿狸的。” 金奢狸在一旁说:“是我的。” 萧离说:“那找我干什么。” 左佑师说:“父债子还,妻债夫还。” 萧离冷笑:“我明白了,你们污我是凉王,就是想把这债推我身上。”心里想:他妈的三百多万两,就是干到人类灭亡我也还不起。 金奢狸说:“又来这一套,一笔一笔的有进有出,这些年那些洪氏族人从府里支了多少出去,你可以一笔一笔的查,一人一人的问。这些年你不在,全府上下,里里外外都是靠我一人撑的。不信,你去问公公好了。” 萧离懒得讲那么多,就说:“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 金奢狸说:“你的命可贵了去了,只卖三百万两,我可舍不得。” “呵,那要谢谢你了。” 金奢狸嫣然一笑:“左叔只是让你知道,并不是来让你还债的。”萧离心想:分明就是来要债的。有点明白你们这些人为什么非说我是凉王了,原来是要找个冤大头。随你们便,我又不是真的凉王。等我功力一复,还用得着顾忌你们。倒是那个给我下噬神姬的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企图呢。 只听金奢狸接着说:“这些事你不用管了,只是让你知道,我自会处理。” 萧离只说了一句:“随你们便。”也不管两人,直接离开去找思恩。洪明和洪照见了萧离,先是跪地,就要做痛哭状。萧离吓了一跳:“我靠,你们这么一跪,我都以为自己死了。” 思恩说:“王爷,这是规矩。” “这规矩并不好。”他把方才的事说给思恩听,思恩等人也是满脸震惊。洪照看着洪明,那意思好像是说:看吧…… 原来这些年凉王失踪,除了扈从凉王的羽林卫,思恩,金奢狸等人,他人概不知道凉王失踪的消息。逢年过节的拜访,金奢狸只是找个说辞便搪塞了过去。所以这些年来,外人只知凉王是得了某种怪病,不能见风,是以不见外人。 思恩着急,把一百扈从的羽林卫全都派了出去,他能相信的也只有一百人。他本就老迈,心头又压着事,府内大大小小的事物金奢狸全接了过去。渐渐地,竟将从圣京带来的老人以各种名目全部打发掉。 洪照说:“我早说过,这个王妃不简单。一个女人,领的了十万铁骑,怎么会是柔弱良善之辈。” 洪明说:“事情还不清楚,不能这样说。” 洪照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王妃对洪氏族人多加照顾,是彰显她这主母有多好。你看现在洪氏一族,年轻人几个有才得,只懂得吃喝嫖赌,在凉州名声最臭的,就只我们凉王府洪氏一族了。” “老二,你这是什么话……” 看来凉王府也是一个深坑,比康王府假山那里金奢狸阴自己的坑还要深。萧离想着,也不在乎这些事,装着有点不舒服。思恩赶紧扶他离开,走到院中时,正看到金奢狸指挥一群兵士清理倒塌的廊庭。她看萧离走过来,便说:“你还真厉害,我都奇怪发生了什么,让你变了这么多。” 萧离说:“晚上来,我告诉你。” 金奢狸脸色一寒,说:“好。” 凉王府比不得康王府,却也算大,楼宇亭台该有的都有,也有着皇家该有的气派。思恩带萧离穿过花园,树木掩映之间一座孤独的小楼,凉王未失踪前就住在这里。 “金奢狸呢?” “王妃住在前面。”思恩低声回答。 分开住的。萧离心想:这个凉王也够可怜的,守着个大美女,却没能上手。连女人也无法压倒的男人,只这一点便可称之为悲惨,或者悲惨还不够,用凄惨更合适些。 思恩说这小楼是仿着在圣京时拓跋皇妃的故居而建,看来这凉王还是个孝子。进到房里,陈设雅致,不是一般的品味。 “这都是王妃留下的。”思恩说:“那年来凉州都带了来,还特意在王府里修了这座小楼……”他说着说着,忽然哽咽起来:“王爷,我对不起你。”扑通跪在地上,弄得萧离莫名其妙。 萧离赶紧把他扶起来:“有什么直接说好了,总这么跪,总感觉你们在咒我死。以后别这样,我实在受不了。” 思恩两行老泪流下来:“这些年我没看好家,府里没一个信得过的人,现在怕是连洪明他们也不值得信了。王妃真是厉害,现在想一下,那年王爷突然失踪,洪明他们和您一起,却连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实在很怪。全都是我的问题,因为洪明是我侄孙,就那么信他。其实那个时候,洪照曾找我谈过,我却未放在心上。诶……” 萧离说:“这有什么的,大不了一走了之。此处不留爷,天涯何处不栖身。” 思恩大骇:“王爷,凉州可是你的封地,擅离封地,可是大罪。” 萧离心道:真是个老糊涂,凉州摆明了是金奢狸的地盘。算了,管你们的,再等几日,一则恢复功力,再则要看看是否有人露头。那个给自己下噬神姬的人,难道连面也不露。想到这里,就对思恩说:“你让那个叫洪明的,把红泥盯紧了。” 思恩说:“或者应该告诉王妃。” 萧离无语:凉王府这群人,心里明知金奢狸不是个善良之辈,却也无意之间养成了对她的依赖。这个女人,倒真有些带头大哥的品质。 第79章 阴阳纳真术 思恩出了小楼,刚转过廊角就看到金奢狸。 “公公且慢,他人呢?”金奢狸问。 “在小楼休息。”思恩低头。做了一辈子奴才,让他养成一种自然的习惯。与人说话,从不把头抬起来。 金奢狸说:“这点倒还是以前的样子,就喜欢窝在那里。” 思恩低头不语,金奢狸又说:“公公,我带你去见个人。” “什么人?” 金奢狸说:“女人,王爷带回来的女人,也是未来的侧妃。若不是这姑娘,兴许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凉州。” 思恩惊道:“什么侧妃,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王爷是亲王,陛下隆年正盛,若要纳妃必要获陛下允准,否则是大不敬罪。” 金奢狸说:“那姑娘我已接进府了,这事公公不必多虑,不过是上道折子而已。我会说自己多年无出,选个侧妃以延续凉王血脉,理由正当合理。又不是大事,陛下不会说什么的。” 思恩一想确实如此,一个亲王纳个侧妃而已,况且理由也说的过去。此刻,他就想看看那个姑娘长什么样子,是否配得上他家王爷。 金奢狸笑的有些得意,却没有先带他去看花惜,而是进到书房。拿出奏表,思恩赫然发现奏表上竟是王妃的用印。金奢狸又让思恩再写一封书信,是写给大皇子成的。意思大概也和金奢狸说的差不多,什么成亲多年一无所出,为孝为后计怎样怎样的。 凉王的书信向来是思恩代笔,逢年过节问安请奏,即便这些年凉王不在,也都没有停过。思恩写好之后,用上凉王私印,圣京那些贵人,没有几个在乎这个分封到偏僻西疆的凉王。有回信的,只有明年即将继承帝位的皇子成。 信写好,用上印,封起来。金奢狸特意叫了传令兵,加急送往圣京。一切妥当,思恩的老脑袋才回过味儿来:“姑娘呢?” 金奢狸说:“我这就让人把她带来,就在隔壁王府。” 隔壁王府?那就是康王府。思恩觉得不对劲儿,有种上当的感觉,但好像又是自己误会了。 萧离一个寒颤,莫名吓了一跳。小楼寂静,四周无人,这寒颤来的莫名其妙。心有所感,非空穴来风,心想一定有人算计自己。第一个便想到金奢狸,因为女人永远是第一位需要提防的。 再试着把心静下来,也许是噬神姬的原因,观心之法也很难让自己入静。此前屡试不爽,道家的主张是对的:致虚极,守静笃。佛家也大致一样,讲究静,讲究空。可在萧离看来,空比虚更加抽象难懂,他现在是还虚境界,对虚的体悟更加清晰。 想到这里,对写《不平回忆录》的人更是佩服,于佛道两家异同微妙之处,想是再没有人比他讲的更透彻了。 上面有句话他记得清楚:百川奔海,殊途同归。东方有圣人出,西方亦有圣人出,此心同,此理亦同。这倒有些佛家的味道:莫要执着。想到这里时,忽然心情一松,神为之往,仿佛飘飘荡荡的,要离开这具身体。却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突然拉住,瞬间沉入深渊…… 血色天空,黄沙漫天…… 于无意之间,竟进入了幻境。 和之前不同,幻境中没了那种血腥杀伐,让人莫名躁动的感觉;而是死气沉沉,有种淡淡的感伤。空阔,孤独,一条血色长河静静的,无声息地流淌,好像尽头就是死亡。 独孤无我浸在长河中,只露出一个脑袋,看起来就像一个死人。看到萧离,好似立马来了精神,脸上有了生气,只是一双眼睛看不出一点光。萧离也不觉得奇怪,因他本就算不得活人。 “你来了。”独孤无我很高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想不到你不但活着,还又更进了一步。” 萧离说:“想来是我命硬,不那么容易死掉。” 独孤无我冷哼:“命硬?小子,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身怀血玲珑,一条小命连蚂蚁都不如。不是我人格伟大,品格高尚,和血玲珑拼了魂飞魄散,你现在还能活着。” “什么意思?”萧离不解。 独孤无我说:“不久之前,你碰了什么东西,精气充沛,竟然不亚于我。血玲珑想将其吞噬,若不是我阻止,你也会被他吸干,变成这条血河的一滴而已。” 萧离心中一震,是上师舍利。回想戈壁上的那一幕,触碰到上师舍利时,虽然意识清晰,身体却全不由己。 独孤无我又说:“你下来。” 萧离摇头,他倒不是怕水,而是恶心。这幻境中的长河,流动着的就像已经变得有些粘稠的鲜血。 “怎么了小子?”独孤无我显得很不高兴:“竟敢不听我的话。” 萧离说:“我不会水。” 独孤无我叫道:“淹死,你也配。”只见他一抬手臂,河面上顿时涌起一股浪,飞卷而来包裹住萧离,把他拽入河里。萧离先是一阵恶心,当他站定,却发现这哪里是条河。 那流动的红色,不是血,更不是液体,而是像红色的雾气一般,沉浸其中有种难以形容的舒爽。独孤无我却不同,只见他低头吸了一口,再吐出来,就像吐出一口血。 “这是生命本源。”独孤无我说:“你的修为还感受不到它。一点精血入胎,生而成人,渐渐长大,便是因这一点生命本源。此后渐长渐老渐衰而亡,便是这一点本源耗尽。血玲珑能聚集这么多生命本源,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萧离听的不是很明白。 独孤无我说:“上次出手救你,才窥破这一点。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至纯至真的精气之中,竟带着一丝天地大道的感悟。” “是一颗舍利。”萧离说:“你知道舍利是什么吧?” 独孤无我说:“不可能,就是不空三藏复生,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大道感悟印到舍利之中。” 萧离将事情前后说了,独孤无我反倒叹息起来:“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竟还有人比我走的更远。佛家之学,真能让人超脱?” “如果真能超脱,那个所谓的上师也不会成为一颗舍利了。”萧离说。 独孤无我黯然:“当年我若也有这种勇气,破开神游,说不定可达至从未有人成功的境界,也不用困在血玲珑里,像个地瓜一样,被那个畜生一点点的啃食。” 半空中一声低沉的龙吟。独孤无我仰天狂笑:“畜生,你能拿我怎样,老子一定跟你干到最后,老子有帮手。”他看向萧离。 萧离摇头:“我自身难保,说不定要死在你前面。”于是便将自己如何中了噬神姬的事说了。 独孤无我疑惑:“当年阴月教覆灭,世间怎么还有这种东西。不过没关系,等你破入神游之后,它就不是个问题了。” “那要等多久,我可听人说了,世上已没有神游境的高手。我想,我是活不到这一天了。” 独孤无我说:“怎么可能没有,我难道不是。” 萧离说:“你还算是活人?” “我还没死干净呢。”独孤无我说:“我那一辈人中,也许只有我一人破入神游境,但我有一个兄弟,天资卓越,悟性奇高,我断定他六十岁前必入神游。还有一人,也应该是神游,他的修为堪比老师,但年纪也堪比老师,怕是已入土了吧。” 萧离失望透顶。他本以为入到幻境,可以从独孤无我这里知晓如何应对噬神姬的法子,可他却一无所知。人家说法也很正当:“老子是神游,天地之外我最大,还用研究这些小伎俩。” 看他一副失望之色,独孤无我又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噬神姬这玩意儿我知道,是毒也是蛊,究其本质就是一条虫子,不过是条毒虫而已。南疆死亡谷有门异学,专克天下毒物……” “是玄月诀吗?” “你也知道。”独孤无我惊奇:“小子见闻挺广,死亡谷玄月诀知道的人可不多。就是当地人,闻者也甚少。会玄月诀的人,只要修为足够,把噬神姬逼出来不是难事。” 萧离沉吟片刻:“我现在去不了南疆,可我身边就有会玄月诀的人。” “那你还有什么糟心的。”独孤无我说:“玄月诀专克世间毒物,噬神姬也不例外。” 萧离说:“我看他并没有那个功力把噬神姬逼出来。” 他把这两日遭遇讲了出来,独孤无我也觉的怪:“依你所说,那姑娘应该就是死亡谷的人,玄月诀就这一个特点,要用嘴巴过气,所以这死亡谷一脉传人都是女子。小子,不错嘛,便宜你了。听说死亡谷传人皆是纯阴之身,加之修习玄月诀,以前道门有一支派,专做些采阴补阳的勾当,几乎将死亡谷门人害了个干净,后来天机道人下山清理门户,死亡谷才躲过一截。” 说到这里,独孤无我眼睛一亮:“我看不如来个采阴补阳把那个叫红泥的丫头采了,说不定能用她玄月诀的功力逼出噬神姬来。” 萧离皱眉,的确是个好办法,但未免下流了些。 独孤无我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鄙夷道:“臭小子,关键时候讲起道德来了。那你就等着噬神姬长大,夺了你的神识,把你变成一具傀儡吧。” 萧离为难的说:“我也不是君子,只是莫名其妙要和一个女人做那种事,实在没有感觉,好像是被强奸一样。” 独孤无我哈哈大笑:“身为男人,你也算是个怪种。谁说采阴补阳非要男女交媾的,那是市井传闻,奸淫之人的说辞罢了。道家有一门阴阳双修的纳真之法,就是用嘴吸取对方精气,阴阳循环往复。不过也因天机道人清理门户而失传,不过我却会。嘿嘿……” 他笑的淫荡,想也不是什么正经法子。只听独孤无我说:“我想起年幼时到姑射山,那些仙姑被我一吸,整个人就软的像跟面条似的……” “你原来是个采阴补阳的淫贼。”萧离说:“难怪能修到这么高的境界。” 独孤无我厉声道:“去你的,老子正经修炼,经过多少苦难才有今天的成就,这些旁门左道,纯粹是个人爱好而已。爱听不听,有心救你,还要鄙视我。” 萧离终究不是个正人君子,听他说了心法,也不是像自己想的那么龌龊,立意还是道家修真追求长生。不过是另辟蹊径,以阴阳调和为主。然道家主旨却是认为人本是阴阳为存,去阴存阳,才是长生之道。所以未免有些不符合潮流。 独孤无我说:“就用这心法,你吸一下试试。” 萧离运转心法,嘴巴微张,用力一吸,长河中红色的雾气猛地钻进嘴巴里。虽是在幻境,却也明显感觉到有种奇妙的感觉,飘飘然的,像要飞起来似的。 独孤无我说:“厉害吧,这阴阳纳真术虽是讲的是阴阳双修,但用来吐故纳新,修真练气却是再好用不过。以你的修为,本是无法吸纳这里的生命本源,这阴阳纳真术却可以。试想一下,用这个方法吸纳天地之气,岂不是比练气打坐,用鼻子来的强,起码不用守心守静,免入心魔。当年我陪老师到姑射山借阅《云简七籍》,老师一下便看出此术的妙用。天机老道却觉此法违背守静笃的修心之道,所以不与赞同。” 萧离再试一下,长河中红色雾气拧成一股被他吸入嘴巴里,心法运转,这感觉上头的不得了。 独孤无我说:“你若能时常进入幻境,有这些生命本源相助,说不定短时间内可以进入合道,古往今来,怕是没有人比你更幸运的了。”他说着说着,眼中神光更胜,好像很是兴奋。 萧离心里一沉,这件事情自己都没有那么兴奋,他兴奋个什么劲儿,心里怪怪的。他记得南风的话: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更不会有人应该对你好。 想到这句话,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血色的天空,浮现一个淡淡的巨大龙影。 独孤无我笑着说:“这个畜生,冒险动用力量想要吸纳舍利精气,却不知舍利精气附有一个人对大道的感悟,岂是它这样的畜生能轻易吸纳的,不但自己受创,反倒便宜了你我。不过这舍利的主人也真了不起,不愧是佛门大德,想不到胡人之中还有这种智者。” 萧离说:“他不是胡人,是中原人。我隐约记得,是叫法显吧。” 独孤无我眉头一皱,整个人沉入血河之中。萧离也闭上眼睛,用阴阳纳真术狂吸那些红色雾气,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就像成仙升天一般,无法言说的美妙。 第80章 谷神虚 “小子,你不想活了。”独孤无我突然大叫 萧离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浮在河面上,只剩一颗变成和雾气一样的红色脑袋。 独孤无我又是一声大喝,伸手在河面上重重一拍,只见河水倒翻,犹如一座巨山耸立,随即倒塌砸向自己…… 萧离只觉脑袋一阵剧痛,仿佛要炸裂开,骤然从幻境醒来。全身像脱了力一样,一下软倒在地上,眼睛和鼻孔往外渗血。一股力量揪住他衣领,轻轻一甩便将他扔到床上。 虽不能动,却能看得见,一个黑色影子站在墙角,犹如鬼魅。 “是你?”萧离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却很意外影子怎会出现在这里。 影子躲在角落的阴影里,若不细心看,还不细心看还真不能察觉他是个人。 影子走出阴影,房间内光线不算暗,却还是看不清的样子。 “你是忘了自己的去处,还是忘了南风。”影子说话,向来冰冷而无情。 “什么意思?”萧离想要站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半靠着。 影子说:“你的时间不多,六月之前,一定要拿到《七月手札》。用手札换南风,这是唯一的选择。” 萧离说:“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影子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我拿到手札,你得到活人。” 萧离心中一急,他要的岂止是活人,而是毫发无损。不知哪来的力气,整个人忽地就跳起来。只是影子伸手一按,一股大力把他按在床上。 “记着,六月之前。嗯……”影子看见萧离眉心处一丝黑气隐现,心念一动,人像鬼一般的飘了过去,伸手按在萧离眉心处。只见那黑气一化为二,竟钻入他手心。 影子赶紧缩手,气随意动,瞬间便将黑气从手心逼了出来,黑气落地便开始蠕动,竟是一条虫子。虫子扭了两下化成黑水,影子当即惊愕,他也认出这是什么东西。 萧离觉得身上一松,整个人随即跳下床,但影子已经不见了,他冲出小楼,四周静悄悄的,太阳还没有下山,好大的月亮却已经挂在了天上。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影子身如鬼魅,出凉王府,入康王府,大白天的却没一人察觉到他。府内巡守的兵士,只是觉得眼前什么东西一晃而过,还道是自己眼花。 影子飞身一跃,落在王府最高处。放开心神,一瞬间凉王府和康王府的景象便出现在意识中。每一间房,每一处院落,每一个人,都在意识中清晰的浮现。只是瞬间,他就察觉到了萧离,这小子正在府中乱窜乱跳,好像是在找自己。 除了萧离,值得注意的就是竹之武。此人精气内敛,离着合道境也只差一线。可他心神感应之处,并无合道境的人。但方才萧离眉心处的那丝黑气,明显是传闻中的噬神姬。 噬神姬奇妙无比,却只有合道以上才能操控。他本以为动用噬神姬的人必然就在左近,可他一波心神扫过,若有合道境必然生出感应。 竹之武心神警觉,立刻感应到一股磅礴之力如水流般淹过自己,直接飞身掠过窗口,翻身纵上楼顶。影子怎会在意他,收起心神寻思:又见噬神姬,当年的阴月教难道并未灭尽。 竹之武飞身而至,他虽看不清影子的模样,可心里清楚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 “前辈。”竹之武抱拳见礼。 “欧阳的徒弟?”影子说。 “是。”竹之武答。 “不错。”影子又说。 “谢前辈夸奖。”竹之武低头以谢,抬起头的时候,影子已不见踪影。竹之武后背些许冒出冷汗,面对合道境,连他这个天榜高手也觉得压力山大。 这个时候,他看到萧离纵身跃上一处高楼,大叫着:“你出来!”这一声真气十足,两个王府中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小康王金遗正小狗似的蹲在花惜面前,手里拿着削皮的梨子,笑嘻嘻说:“这是塞外香梨,和中土的味道很不一样,你试一个。”话刚说完,就被萧离一声大喝吓的手一松,梨子掉在了地上。 花惜整个人一震,听出这声音就是萧离,飞一样奔出去,喊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竹之武飞身到萧离身边,问:“萧兄弟,你做什么?” “找人,一个看起来像鬼似的人。”萧离说。 “可是一位合道境的前辈?” 萧离点头:“就是他。” 竹之武说:“那位前辈已经离开了。”他看萧离脸颊通红,眼耳口鼻处都有渗血的痕迹,这是精气过盛,气血双旺的表征。就说:“兄弟,你若再不静下来,任由气血带动心性,就会迸出心魔,心神沉沦其中。” 萧离浑身一颤,这才发觉自己的不对。他绝对是个热血少年,却不是个易于情绪激动,魔障上脑的人。竹之武这么一提醒,才觉体内气血爆冲,一颗小心脏砰砰砰的在胸腔里打鼓,好像要跳出来似的。于是赶紧深吸一口气,运转心法压住爆冲的气血。只是心头燥热,像燃着熊熊大火。 竹之武在一旁说:“抱元守一,笃静无思。心沉气海,神归无极!” 不愧是出身姑射山的高手,不过十几个字,已经道家心法要旨说的明明白白。萧离渐觉燥热之感稍减,却听有人喊:“我在这里……” 是女人的声音,脑海里一下子闪现出南风的面容。他想也不想,循着呼喊的声音飞身而去。 花惜只见一个黑影飞来,下意识就觉是萧离,大喊着:“我在这儿……” 萧离看清是花惜,虽然有些失望,但心中怒火猛地燃起。许多事,可以用别的法子让他就范,例如用金钱收买。他是个爱钱的人,只要价格合适,宁可将灵魂交给魔鬼。为什么要威胁他,还是用女人逼他。 虽然威逼利诱大概都是一回事,但给人的感觉却很不同。威逼,让人感觉憋屈无奈;利诱,却是自身价值得以彰显。萧离倒也不在乎,不过他不喜欢无奈的感觉。尤其是那种被人逼到角落,只能接受,无从选择。 选择,本就是最基本的自由,这岂非正是生命坚持下去的意义。 萧离落地,花惜一下扑到他怀里。在她短暂的灿烂的职业生涯中,见识过各形各色的男人,但没一个像金遗这样的。男人最多只会让她觉得恶心,金遗却让他觉得恐怖。 “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她的喜悦显而易见,眸子里跳跃着泪光。 “来人,来人……”金遗疯狂了:“杀了他,杀了他……” 巡守的兵士闻声聚拢过来,长枪,大刀,在金遗的呼喊中,奔着萧离扑了上去…… “滚……”萧离大喝一声,一式天龙怒,摧枯拉朽的劲气,岂是这些寻常兵士可以受的,顿时惨呼成片,有的直接被劲气卷翻到半空。 竹之武挡在金遗身前,举手一按,便把扑面而来的劲气震散。他看萧离脸色泛红,双眼好似冒出火来。心道:这小子做了什么,血气冲窍,这是要疯啊。 萧离抱住花惜纵身飞起,金遗不知何时已拿了把长弓在手,拉弓射箭。一支长箭,嗖的一声破风而去…… 萧离听到耳后声起,转身起脚,把射来的长箭踢飞。半空中身子微转,落在高楼之上。花惜好像吓的说不出话来,努力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金遗更加恼怒,三箭在手,搭在弓弦上,扎起马步便是弓如满月。竹之武沉声呵斥:“你做什么?”他怎听的进去,看到花惜的样子,心中怒火绽放,男人若连这都能忍,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 只听弓弦嗡的一声响,三支长箭破空呜咽,眨眼就到了萧离面门。 现在的萧离好似已失去理智,身体里似是有无穷的力气。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把这力气发泄出来。暴虐,是人类天生的就有的情感。最懦弱的人,也会有暴虐残忍一面。萧离也是一样,何况他还不属于懦弱的一类,只是心底那种被逼的无从选择的无奈感,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懦弱。 真气爆发,抬手一挥便将飞来的三支长箭震开,随即推开花惜,飞身跃起。只见他双臂抡成一个圈,整个人头上脚下,一式天龙现世,劲气狂暴无比。金遗瞬间便觉气息一窒,无论多么用力,都没办法把空气吸进鼻孔的感觉。 半空中有隐隐龙吟之声,离远些的人听到了,还以为是雷鸣,纷纷抬头看天。虽是傍晚,天空却干净明亮,何况正是腊月隆冬,怎么会有雷声…… 竹之武心道:他真被心魔迷惑了神智。心里想着,随即离地而起。不愧是天榜有名,些微出手气势便不同凡响,龙吟之声顿歇。但见他双手高举,隐隐一轮太极图案出现在头顶。 强烈的劲气撞击,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宛如一声巨雷。萧离像片树叶一般被震的飞上半空,竹之武也被震落在地。 萧离心里现出一丝清明,方才确被心魔所扰,自己干了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心头那股火再次点燃,忍不住想要摧毁些什么,伤害些什么。这个时候金遗又一次弓如满月,三支箭破空射向萧离。竹之武忍不住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金遗也不在意,转身又是三箭射出…… 长箭呼啸而至,萧离听到破空之声,好像无法控制自己似的,双臂一圈随即一式天龙恨世。龙吟之声乍起,天地之气凝实,化作一条巨龙模样,绕着萧离冲飞下来。 竹之武怒极。他看的清楚,若非金遗射箭,引起萧离自然防备反击之心,他此时已从心魔中醒来。于是长袖挥出,一股劲气袭卷金遗,骂一声:“滚回去。”金遗整个人被摔飞到屋里。竹之武单脚跺地,人箭一般的飞射而出。 他虽不惧萧离,但萧离的实力也让他为之震惊。这样一个年轻人,能接他一击,确实让人刮目。他可是天榜前十的人物,虽然排在第九位,却并不比排在第一的天涯阁主差多少,单论心境修为,甚至超过他。 但方才只是接了萧离一式,便知这年轻人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是个只有境界,功力不足的还虚境。尤其是他功法奇特,招式霸道刚猛,恐怕对上天榜靠后的高手,也不见得会落下风。 眼前萧离再用一式,比之之前更加狂奔,龙吟低沉,好像带着无尽的恨意。以他的身份见闻极广,却看不出这是哪家的功法,哪家的招式。纯元功催到极致,身体竟泛起淡淡雾气。雾气蒸腾凝成太极,猛地撞向巨龙。 没有强横的劲气激射,也没有碰撞的巨大轰鸣,这一刻,异常宁静。宁静的在场的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萧离再一次被震向半空,竹之武斜着落在池塘上。 萧离只觉浑身舒坦,就像身上的筋脉被扯到极致,却又突然松开那样的快感。他看清了和自己对撞的人是竹之武,还以为他是在帮自己。 竹之武冲他喊:“可以再来一下,办内心所有的烦躁,体内所有的躁动,全用这一式打出来。且让我一试兄弟的高招……” 萧离心思透明,两招天龙十八式,虽极其耗费真气,但体内先前那股烦闷不适也随之逼出体外。于是敛神凝气,运转心法空灵一式疯狂吸纳天地之气。 竹之武看的皱眉,只见天地之气以萧离为中心形成一个旋涡,心中大震,这是道家无上至极的法门——谷神虚。他记得那是许多年前,师叔五龙真人站在君山之巅,运用谷神虚的法门,吐纳整个君山的天地之气,当时他身边便是出现这样一个旋涡。只是要修谷神虚,非得合道才可。但萧离此刻身周天地之气聚拢成旋,除了道家无上法门谷神虚,世间绝不会有第二种功法有此效果。 他正惊疑之间,却见萧离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双手掐着手印。竹之武见多识广,认得那是佛家大手印中的施无畏印。天地之气形成的旋涡顿时凝滞,瞬间化成一条隐约可见的龙的样子…… 竹之武内心震撼更甚,自语说:“难道是——天龙——十八式——” 第81章 名声乍起 萧离和竹之武交手两式,平常人只道是天现异象,冬日雷鸣不是好兆头。但凡修为称得上可以的人,早察觉出是两个高手争斗。 有些江湖人寻个高处跳上去,要看个究竟。这般声势,显然不是一般的高手,错过了实在可惜。于是街上行人正挤攘间,忽地有人飞身而起,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酒楼月儿仙正在热闹,几个食客突然扔下筷子,账也不结,直接从窗口钻出去…… 王府四周的房顶人影晃动,站了不下三十位江湖人物,连项小城,梁河也在其中。 梁河黯然:“才不过几日,他竟能与竹之武交手。” 项小城说:“更想不到他就是凉王,你猜他会是哪位名宿的传人。” 梁河摇头,项小城说:“天启帝诸子之中,唯独这个凉王不在圣京,也少有人提起。西北之地,能教出这般弟子的,怕是只有一人了。” 梁河立刻想到一个人:明将军。 正在这个时候,萧离一声长啸,一式天龙灭世聚气而成,整个人自空中俯冲而下。天地之气凝在他身前,犹如实质肉眼可见。竹之武一飞冲天,连他身下池塘中的水也被带了起来。 还虚境,已是步入大道。还虚境以下只能算是武夫,即便是炼神境,也只能称得上高手。还虚境以上皆为修者,修天地大道,求圣人之路。虽只是一个境界,却是超凡脱俗的区别。 不过萧离比竹之武差了不是一点,而是很多点。竹之武飞身跃起,身下池塘的水像喷泉一样涌起来,他就像站在喷涌的水上。可见他对天地之气的操控,已隐隐有了合道境的韵味。 萧离虽也是还虚,但刚刚破境,远没有竹之武那样的感悟。他的气势来自于《大涅盘经》的空灵一式,以及天龙十八式的威猛。乍看上去,却也和竹之武不分上下。 四周楼顶看这一战的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的那股压力,无不屏住气息。只见两人就如同两个气团,骤然相撞,天气之气劲射四散。这一刻恍如暴风突起,王府内轰隆一声响,尘土飞扬,树叶木屑飞起老高。撞击处一团白色雾气,那是竹之武身下涌动的池水,被爆射的劲气激成了水雾。 萧离像片秋天的黄叶,慢悠悠的飘飞到楼顶,他身后的花惜缩着身子,被劲气逼的眼睛也无法睁开。竹之武落在池塘的石桥上,那石桥也禁不住他下坠的力道,咔嚓一下断成好几截。好在池塘的水被两人劲气催的四溅而出,不然落在水中,可就有些尴尬了。 四海客栈的最上一层,凭窗而眺,正好看到两人争斗。面具男沉默不语,影子和南风分别站在身侧。 当萧离使出天龙灭世那一式,影子不禁震惊,身体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虽然极其极其的轻微,却还是被面具男察觉。 “怎么?”他问。以影子的心性和修为,世间已没有多少人和事能让他惊诧。 “天龙十八式。”影子说。 “那就是天龙十八式。”面具男也是浑身一震。 听说过天龙十八式的人很少,知道天龙十八式的人更少。但凡是知道的,都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功法。因为凡是知道天龙十八式的,都清楚金刚无畏是个怎么样可怕的人。 面具男抓住窗框,苍白的手青筋鼓起来:“天龙十八式应该是我的,只有我能让它发挥出完美的力量。” 南风忧心而焦急,若不是影子在旁,她早就跳下楼去帮萧离了。 只听影子又说:“先前我去找他,发现有人给他下了噬神姬。” 面具男又是一震:“是康王府的人?” 影子说:“我没有发现,也许康王府藏有比我还高明的人,高明的我特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南风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什么是噬神姬?” 面具男说:“总之不是能要命的东西。” 萧离站在楼顶,平复气息,他此刻神智清明,感激的看向竹之武。却听到一阵喧哗,站在楼顶看的很清楚。一群人在老者思恩的带领下,围在康王府门口,他们想进去,只是守门的兵士长枪在前,没人敢向前跨一步。 思恩无奈,只得在门外大喊:“王爷,王爷……” 看热闹的人总是很多,总有一些人知道的比大多数都多一些。 有人说:“哦。原来那年轻人就是凉王。” 有人问:“那不是康老王爷的女婿?” 这时,花惜晃悠悠站起来,把手臂尽量伸直了,才够得着萧离的衣角。他怯生生的说:“萧离……”他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认识的那个萧离。不是因为他变得这般厉害,而是因为他变得如此可怕。 萧离抓住她的小手,把她一把拉到身边,说:“我们走。” 花惜嫣然一笑,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开心。好像终于知道男人是用来干什么的:不止是服务,还可以依靠。萧离冲竹之武感激说道:“多谢前辈。”他很清楚今天的凶险,心魔盛大,神智不清。不是使出天龙三式,又被竹之武纯厚的功力震散,就此疯掉滥打滥杀也说不定。 竹之武一笑:“不要叫我前辈,我已没有资格做你前辈。回去吧,此刻静修才是紧要。” 萧离也不多说,揽住花惜的腰,轻轻一跳,飘飞到府外。 他抱着花惜,飘飘然落下,一副英雄救美,不世豪杰的样子。 四海客栈窗前的面具男远远看的清楚,扭头对南风说:“看到了没有,这就是男人。” 萧离落地,思恩和洪明,洪照等人围了上来,且看他们身后那群人,虽然都手持长刀,清一色红黄点缀的刀鞘。但看他们穿着,有的穿着皮衣棉袄,有的穿着长袍大褂,也有的是短衣打扮,一身尘土。 思恩上前说:“王爷,你到底想做什么,那人可是竹之武。” 洪照说:“公公,王爷可是亲王,不是一般江湖人。” 萧离也不解释,拉着花惜:“我们回家。” 回家?花惜心头一阵温暖,生命中从来没有一个词,比“回家”两个字让她如此感动。 一声马鸣,只见金遗骑在马上,手持长枪直接跃出府门,一枪戳向萧离。 还未等萧离动手,洪照上前两步,抽刀当的一声把枪挡开,随即跃起身子,一脚正中马颈。金遗翻身下马,长枪指着萧离:“把人留下!” 萧离冷笑问:“为什么?” 金遗说:“因为是我说的。” 萧离看向花惜,花惜冲他摇头,萧离说:“她是个人,不是个东西。哪怕是个女人,也只是属于她自己。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们谁也无权决定她要离开还是留下。” “不,她是我的。”金遗持枪上前,猛地刺过来。洪照退后一步横刀准备挡住,萧离身形一动便绕开了他,伸手抓住刺来的长枪,金遗拼尽了力气也无法再向前半寸。他身后的卫士见到小王爷要吃亏,提着的刀枪便冲了上来。 萧离身后的人虽然打扮各不相同,却都是凉王从圣京带来的亲卫,此时也纷纷拔刀在手。闪着寒光的雁翎刀,刀身上镌刻着云龙纹。圣朝之下,只有皇家亲卫才有资格用这样形式的刀。 喜欢热闹的人,从来不怕池鱼之殃。许多人虽然不敢靠近,却都离的远远的,期待着场面盛大的火拼开始。 金奢狸这时候出现,狠狠看一眼金遗,然后对萧离说:“你玩够了吧。” “不是我,是他。”萧离说:“你该清楚,我已经留情了,不然他怎么活到现在。”说完手一松,一股暗劲送传到长枪上。金遗只觉双臂发颤,长枪上一股奇怪的力道,似是要绞断他的手臂。 金奢狸抓住长枪,手上用力把长枪上的暗劲泄下来,很不满的看着萧离,冷声说:“回去!” 萧离一笑:“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从此不再怕老婆,哈——哈哈——” 看萧离拉着花惜大摇大摆的离开,金遗气的全身颤抖,将长枪猛地摔在地上。金奢狸怒斥:“你闹够了没有?” 金遗恨道:“没有人能将她抢走。” 金奢狸说:“是你的,迟早会回到你身边,我答应你。” 一场火拼没有如人所愿的开打,但场面还是很精彩的。凉州城的人是知道凉王的,康王的女婿,金奢狸的夫君。不过凉王自从到了凉州便很少露面,他们唯一知道的是新婚之夜,这个新郎被金奢狸吓个半死。本来是笑谈,但过了这么多年大都忘却了这件事。今天的场面,看这凉王非但不是个胆小鬼,还是个十足的汉子。他怀里的姑娘,美的像寒冬过后第一抹吹来的春风。只是这姑娘与凉王,还有小康王金遗的关系让人有些看不懂。 人类的想象总是很丰富,两男一女的素材,总是可以幻想出许多精彩的故事。只是在这类故事里,人性从来不向往美好,而是偏向龌龊。 四海客栈里,面具男好像有些失望。他也是个人,他也爱看热闹,尤其是关于男人女人的。身旁的南风静静的不说话,一直这么远远的看着萧离回到王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面具男又重复了那句话:“看到了么,那就是男人。” 南风没有理他的意愿,却还是问了一句:“什么是噬神姬。” 面具男不回答,不是不知,也不是不愿。而是他心里清楚,即便他说了,南风也未必会信他的话。人,真的很奇怪。他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觉得南风离自己远了。从那年冬天,他把萧离从大雪山背回来的时候。不,那个时候,她还会流泪。只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哭。一个人,永远不会失去的就是眼泪。她一定还哭过,只是不在他面前流泪,因为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在她哭的时候安慰她的人——萧离。 想到这里,面具男感觉到一阵痛苦。他之所以痛苦,不是因为他有这种想法。恰恰相反,是根本就不该有这种想法。他需要一个人去恨,绝不会是南风,只能是萧离。 他抓着窗边的手,青筋凸起的更厉害。他对南风说:“萧离身怀天龙十八式,我很需要。” 南风看一眼影子:“你可以让他去,一样的是拿我来换。” 面具男说:“谁敢保证换回来的就是完整的,你知道天龙十八式对我的意义,它本就该属于我。萧离不是个单纯的人,只有你……” “只有我可以让他毫无保留的相信,是么?”南风问他。 面具男说:“他信你,也许只是因为你是他——姐姐。” 南风脸色忽地苍白起来。 萧离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刺痛,然后一阵空虚乏力。凉王府外面的凉州铁骑早已经撤走,是左佑师吩咐的。他的说法是,举动太过异常反而让人凭空猜想,且以萧离的表现,第一未必困得住他,第二也不需要别人保护,是到了该给凉王一些尊严的时候了。他需要的是一个有尊严的凉王,而是傀儡。 小楼,孤独寂静的小楼。 思恩把所有事情分派妥当,对萧离说:“明天,我就把府里上下人等全换了。我们的人都回来了,我心稍安,不用再担心那么多了。” 萧离说:“外面那些护卫,凡是衣衫简朴脏乱的,另外挑出来,其余的该干嘛干嘛。” 思恩不解,却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应了一声是。萧离又说:“别让人来打扰。” 思恩看看萧离,又看看花惜,心道:这姑娘确实好看,端庄大方美艳胜过王妃太多。嘴上却说:“王爷,得注意身体,侧王妃……” “什么小王妃……”萧离瞬间了然,看向花惜说:“你也水涨船高变凤凰了。” 等思恩离开,花惜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变成王爷了?” 萧离说:“我不像?” 花惜说:“你是长的像,还是气质像?” 这话说的太难听,气质也就算了,被一个女人鄙视长相,实在有点气恼。 萧离说:“你也不像个侧王妃。” 花惜脸色一白:“我知道,春风楼……” 萧离立马改口:“我是说你像个正经的小王妃,没个做妾的样子。” 花惜勉强一笑,低声说:“那个小康王是个变态。” 萧离说:“谁说他了,我是说我。” 花惜哈的一笑:“我知道的,金奢狸才是王妃。” 萧离说:“她是大王妃,你是小王妃。因为你年级没她大,胸也没她大。” 花惜收起脸上的笑容,低声的说:“我们怎么离开呀?” 第82章 大婚在即 离开?萧离一怔:是呀,的确要离开。六月,这是那个面具怪男给的期限。好在时间还早。眼下正是腊月,离着六月还有半年的时间。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到时若真的无法拿到《七月手札》,也可以和胖屠联手硬把南风救出来。只是要如何通知胖屠却是个问题。 和面具男虽只一面,但好似许多事无法瞒得过他。而且影子又再出现,或许自己一直处于监视之中。要找个信得过的第三人办这件事才行,但哪有这个人。他看着花惜,心中一动,就问:“你想不想再回太平镇。” 花惜说:“我非要去圣京不可,好吧,我宁愿做妾。”她走到床边,双手一伸躺下去:“来吧,只要不回太平镇就行。” 萧离心里暗骂:我怎会想着让他去帮我办这件事呢。又想:我现在不是凉王么,手下一堆兄弟,还用烦恼这个。 这是又听花惜在那里不情愿的喊:“你来不来?” 萧离走到床边,屁股还没坐下去,花惜兔子一样跳起来,双手抱胸,脸上有点恐惧,怯生生的说:“你真要?” 萧离觉得有点好笑:“不是你让我来的么,你这样子干嘛,我又不是没摸过。而且,这事对你来说算什么。” 花惜脸色一冷:“我是姬女,不是妓女。” 萧离也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可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说:“对不起。” 花惜愣了一下,这好像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向她说对不起。只听萧离又说:“我是个绝对不歧视的人,即便是个妓女,乞丐,在我看来也和别的人一样。而且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多高尚。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你说话很不好听。”花惜说,但也明白萧离的心思:“我和你怎么一样,您现在可是王爷。” 萧离啊一声躺到床上。花惜却又问了一句:“我们怎么离开?” 萧离说:“现在不行,我功力没有恢复,和竹之武交手三招,几乎把身体掏空。而且还要等一个人。” 花惜问:“谁?” 萧离说:“不知道。” 思恩依着萧离的吩咐,让洪明把回归的护卫分成五队,那些穿着不怎样,一身尘土的,单独成队,就守在小楼四周。他也明白了萧离的用意。这些派出去的护卫,真心真意暗访凉王消息的,怕是只有这些人了。其他人,谁知道在外面干什么。那些穿皮裘的,是塞外装束;那些穿长袍的,和手中的雁翎刀格格不入。 其实萧离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这些人一身风尘,必是收到消息后急急赶回的,只这个心思,便值得多信任几分。 洪明,洪照,洪英,洪烈四兄弟,各领一队人守在王府四边。换上羽林卫制式的飞鱼服,威势自来,府中的下人见了,粗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思恩把四兄弟叫来:“府里的人是不能留了,端茶倒水的也要是我们自己的人才行,我看就洪氏族中找些人出来。”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说话。 思恩说:“怎么,怕府里亏待了?” 洪照说:“公公怕是不知道吧,这些年洪氏的日子不是先前能比的。哪个人不是有家有业,有儿有女,有奴有仆的,现在让他们来伺候人……” 洪英说:“是呀,倒不是不想伺候王爷,是他们都不是会伺候人的主儿。”洪明和洪烈也都点头。 思恩奇怪道:“洪氏到了凉州,变这么发达了?” 洪照说:“还不是王妃照顾,每家每户给银子给产业。说不好听的,您老若现在去问,相对于王爷,或许他们和王妃更亲近。” 思恩心里哎呀一声,怪不得这几年王府的银子水一样的流,如今还留下一个特大窟窿。 洪明说:“公公也不必担心。且看今天王爷和竹之武一战,我相信没多少人敢进王府撒野,至于府里这些下人,我们在外面寻人。知根知底的安排进府,慢慢的把之前的人换掉,如此这般王妃面前也好看些。” 思恩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心里却想:你们的主子是凉王,却一口一个王妃。洪氏呀,怕是已成了金奢狸的洪氏。 金奢狸按住金遗的肩膀,安慰说道:“身为一个男人,首要的就是学会忍。” 金遗晃动肩膀,挣脱她的手,开始把乌黑的盔甲穿戴上身。金遗说:“身为一个男人,若连女人被抢走都要忍,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金奢狸无语,问他:“你知道花惜是什么人?” 金遗看着她,坚定说道:“女人,我的女人。” 金奢狸伸手搭在他肩头上,稍一用力,便把他按在椅子上:“第一,她不是你的女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是否属于你,要看你的造化。就凭你现在的德性。你想去抢人?” “是,我要披甲横刀,带人打进凉王府,把花惜抢过来。”金遗恨恨说道:“如果他不放人,我就杀了他。” 金奢狸说:“你要杀的那个男人,是我的丈夫。” 金遗猛地跳起来:“那又怎样,他已抢走了你,我不能再让他抢走花惜。” 金奢狸微微愣住,这孩子真是惯坏了。 竹之武忽然出现在门口:“有种。不过,你若能接我一式,才有资格向他拔刀。” 金遗忽地颓丧起来,他了解竹之武,自己绝没有接他一式的能力。同样的,也没有接萧离一式的能力。他猛地大叫一声,扯下穿了一半的盔甲摔在地上,疯了一样的跑出去。 竹之武对金奢狸说:“看来我要早些带他走,因那一身顽疾,这些年我觉得他越发不正常。我甚至不敢肯定,他还能受我几次纯元功灌体。早些带他上君山,只待师叔出关,便将他体内幻阴指力全部逼出。” “什么时候?” “就明早吧,多留一日,免得闹乱子出来。” 金奢狸说:“那你告诉他,只要他好好的回来,花惜就是他的人。” 竹之武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不管萧离是不是凉王,在他背后的,必然是个亚于宗师的人物。”一个年轻人,不但会道家秘术谷神虚,还会金刚无畏的绝学天龙十八式,那教导他的人该有多可怕。也许此去君山,师叔五龙真人会给他答案。 金奢狸愣在原地不动,竹之武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所以这样的人说出的话,是最值得在意的。 一连几日,萧离窝在小楼里静修,半步也没有离开过。花惜起先还担心,因为他就那样静静坐着,水不喝一口,饭也不吃一口。不是偶尔的张开嘴巴深吸一口气,真以为他无声息的挂了。 正午火红的太阳,是腊月冬日最温暖的东西。小楼外的花惜,被晒的像只小猫一样无力。她最不喜欢闷在房里,会让她想起在春风楼的日子。尽管相对于大多数风尘女子,她算是幸运的。但身处悲剧的漩涡,即便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也只是不那么悲惨的而已。 她很喜欢这几天的生活,悠闲,安逸,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府中的下人看到她,远远的就开始低下头。连那些身穿飞鱼服,腰悬雁翎刀的官人也对她很尊敬。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这时候她才像个人。而在春风楼里,也有人尊重她,如果那也算一种尊重。但她知道,那种尊重不是因为她是一个人,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思恩来的时候,正看她再阳光下慵懒的样子,心里想:这姑娘确实比王妃好太多。不见得花惜比金奢狸美,美是个奇怪的概念,在某个标准之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爱。他觉得花惜更好,因为她更像个柔弱的女人。 “王爷还在房里?” 花惜说:“嗯,他说了,不管什么事,都不要打扰他。放心,我才刚看过,活的好好的呢。” 思恩轻轻走过去,透过门缝往里看,萧离正盘膝坐着,两只手臂舞来舞去,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活像庙里的佛像。他慢慢退回来,叹息一声:“好吧,圣京来人了,司天监已经订好日子,就在二十六号,还有五天时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花惜一听是圣京的人,便来了兴趣,就问:“圣京离这里远么?” 思恩说:“当然远了,就是驿马不停,也要三四日。当年圣京出来,一路上风平浪静,也足走了大半个月时间。” “这么远?”花惜心道:还得是要和萧离一起。等就等吧,总好过自己一人上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就坏了。 思恩又说:“我要立刻去准备,好在婚礼不用大办,应该来得及。” 花惜嬉笑问:“谁要成亲?” 思恩奇怪看着他:“当然是王爷了,你难道不想要个名分?” 花惜愕然:“我——” “当然是你,难道还会是别人。”金奢狸走过来:“都说女人小气,可我不是,我绝对成全你们。” 思恩说:“王妃是大气的。” 金奢狸一笑:“公公去忙吧,司天监的人多给些赏钱,安排好食宿。”思恩应声去了,她看着花惜错愕的脸,心想:真是个美人儿,我见犹怜。 花惜小声说:“你想干什么?” 金奢狸说:“和你做姐妹。” 金奢狸是个美女,花惜却知道她有一颗残忍的心。女人的感觉总是很准的,尤其面对的是另一个女人。 金奢狸又说:“一个女人,终归要安顿下来,不能像男人那样浪荡江湖。需要有个家,生个孩子,相夫教子,白头偕老……” 这些都是劝人的好话,花惜却听到毛骨悚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见她不说话,金奢狸脸色变了:“你不想?” 花惜没有说想,也没有说不想。成亲,对于女人可是件大事。这绝不是她想要的婚礼,萧离也不是她想要的丈夫。其实她想要什么样的丈夫,自己也不清楚,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春风楼那样的地方,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资格去想。 “你还没有回答我。”金奢狸又问,语气中能听出不高兴。 “我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我和萧离,就是王爷,我们……” “你们很合适。”金奢狸说:“相信我。而且你想一下自己,将要成为王妃,虽然是侧妃,但已然很尊贵了。再想想自己的过去,这样的变化,你不喜欢么?” 花惜无言以对,如果真要说服自己,这确实是个理由。但一想要和萧离躺在一张床上,虽然之前也有过。但那时自己身不由己,眼下却不一样。 好吧,萧离也不是很讨厌,但她宁愿他变得讨厌些。女人的忍耐是巨大的,可以委屈和一个讨厌的人朝夕相对,却无法和一个不讨厌的人同床异梦。很奇怪吧,就是这样奇怪。就像他们宁愿爱一个伤害她们的人,也不远接受一个爱他们的人。 金奢狸也是女人,但从她披上甲胄,骑上战马那一天,就已忘了这一点。她要比男人更狠,更残忍,只有这样才会更坚强,能撑得住凉州康王府,能撑到小康王金遗愈后归来,扛起凉州铁骑的大旗。 花惜偷眼去看小楼,她多希望这个时候萧离能够踹门而出,挡在她身前,不让金奢狸这么咄咄逼人。 萧离正在坐忘之境,五感六识皆已封闭,只一丝心神清明,只要稍微感受到危险便可醒来应付。至于两人谈话,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即便听到了,也应该不觉得有什么。他认为自己之所以成为凉王,要么是巧合,要么是阴谋,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是天骄凤雏的王爷,只不过是个倒霉的可怜人。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在意凉王做什么,娶了谁,陪谁睡觉,因为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等着做王妃吧。”金奢狸说:“难道你不愿和我做姐妹。” 花惜急忙摇头,萧离不在身边,她可没那个勇气说不。 金奢狸满意的笑了,拉住她的手:“妹妹,你要记得:你我是女人,许多时候,我们没得选择。” 第83章 腊月二十五 冬,腊月二十五,大雪漫天。 圣京,一座四方的城,或许是天底下最大城。 归来的沈川等人,经历了西北边疆的寒冷,却觉得圣京反倒成了更冷的地方。 沈家门口拴着一匹马,一看毛色体型就是塞外马。塞外马虽然力气小,但胜在耐寒,体力持久,大雪天气正好用的上。只是塞外马多为战马,哪怕是沈家这样的富户也不多。平时也只养着,正是为像今天这样的天气用。 沈云天背上一个黑色行囊,一身利索短装。他是沈三河次子,是沈家除沈川之外最厉害的厉害角色。 “云天。”沈川叫了一声。他心里奇怪,有什么着急的事,要沈云天在这样的天气里孤身上路。 沈云天也看到了他,喜道:“三叔,你终于回来了。”他走过去,沈川伸手摸一下他的行囊,里面坚硬,是个木质的盒子。 “什么东西?”沈川问。 沈云天小声说:“碧玉刀。” 沈川吓了一跳,这碧玉刀是前朝皇宫中的藏宝,辗转落到沈三河手里,他爱惜的不得了。 “做什么?”他问。 “当然是送礼了。”沈云天说:“父亲觉得还是该送一份别致的礼物,金银珠宝太俗气了。” 沈川转身进府,沈云天莫名其妙的看着沈依依,沈依依耸一下肩膀,表示无可奉告。沈川忽然笑道:“我看看孔雀王朝的美女,能有多美。”伊莎妮这时掀开车帘,美的有点残忍。 沈三河披上一件大氅。他本就有畏寒的毛病,现在年龄大了,一年更不如一年,他甚至想着熬不过这个冬天。不过无所谓,人自然会老,老了自然要死。沈家年轻一代人才辈出,就是死了也放心。一个老人,只能尽量为后人打算,铺垫,别的也无能为力。 沈川风火火的推开门,沈三河心里想:这个老三,若不是老二亡故,肯定是抛了家在江湖上浪荡。 “老大,你把碧玉刀送人了。”沈川直接问。 沈三河点头:“那是个好东西,自然要到合适的时候送出去。” 沈川说:“我是提醒你,碧玉刀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拥有的。” 沈三河拿出一张帖子给他,帖子上一个大红的喜字,鎏金的字体,不是一般人家的。 沈川打开帖子看,上面写着:腊月二十六,王府婚庆,恭请义兄沈川赴宴。落款是:弟,凉王。 沈川懵了一下,才意识到凉王是萧离。奇怪道:“怎么可能,我才从凉州回来。” 沈三河说:“前两日到的,驿兵送过来。凉王虽比不得其它皇子尊贵,又封在西北偏僻之地,但怎么也是当今陛下的亲子。圣京接到这封帖子的可不少,王侯贵族,朝中大臣,但平头老百姓的,我们是唯一的。” “不会的。”沈川说:“我从未听他说过要成亲的事,倘若真要成亲,他必然提前告知我。这里面透着古怪。” “天家皇庭的事,又有几件是不古怪的。”沈三河说:“不过这个凉王倒是会做生意,多少年不闻音讯,一张帖子就把点了圣京的火,这些天净是大车小车往送礼的。腊月二十六,人是赶不到了,但礼要到。私下里都在说,凉王哪是娶妃,就是奔着收礼来的。” 沈川说:“我兄弟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有古怪,我要再回凉州。” 沈三河却一把拉住他:“他是凉王,即便是个不受待见的王爷,和我们也做不得兄弟。况且凉王新婚,年后必然要回京面圣,你此去很可能错过。” 沈川心也对,只是这件事透着古怪。 更觉古怪的还有萧离。他从小楼里走出来的时候,风雪正盛。花惜不在身边,女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只是让她守着,又没让她护法,好在府中的人听话,连着几日都没人敢打扰他。 府中挂满了红灯笼和彩花,是呀,年关将至,像王府这样的府邸,肯定是要喜庆一下的。小楼四周看上去安静,其实隐着许多人。他听到呼吸声此起彼伏,都是些好手,只是没有多少高明。从呼吸中可以判断,连太平镇苏家暗处的护卫都不如。也许是因为苏家本就在江湖,而江湖中人总是比吃官粮的要稍微高明些。 “出来吧。” 四周立刻钻出几个人影,飞鱼服,雁翎刀,有几人身上头上还有积雪,想必是藏在雪窝里。他们一字排开,齐齐跪下。萧离有印象,那日王府门口对峙,这几人也在人群中,一身风尘,却是一脸坚毅神色。 “起来。”萧离说:“你们守在这里多久了?” 一人说:“我们这一队二十四人,分成四班轮流值守。早有交待,非是紧急都能打扰王爷。” 萧离说:“这叫白受苦,真有人来,又怎会让你们发现。” 那人说:“王爷,我们几个一直十分警惕,一只鸟飞来都逃不掉。” 萧离往楼上一指:“这只鸟未免大了些。” 六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小楼顶上一人身穿黑色长袍,带着黑色头套,看不到面容,更看不出是男是女。六人同时一惊,这黑衣人何时来的,他们竟丝毫没有察觉。顿时警惕,雁翎刀拔出刀鞘,把萧离挡在身后。 只听萧离说:“我等你很久了。” 黑衣人不说话。 萧离又说:“阁下不想说些什么?” 黑衣人还是不语。 萧离说:“如果此处不方便,屋里请。” 黑衣人还是不说话,就那样直直看着他。一双闪光的眸子,似有神似无神,似有意似无意,恍若一个死人。 萧离嘿了一声,黑衣人身子一震,转身跃起就要离开。萧离冷笑一声,飞身而起正好挡住他的去路。黑衣人一个转身,便又飘落楼顶,萧离落在他对面。 “阁下既然来了,总要留下一句话吧,起码让我知道你是否我等的人。”萧离说。他本就一直在等,等着噬神姬的主人。他相信这人一定会出现,既然用了噬神姬这么宝贵的东西,总要得到些什么。他却忘了噬神姬是用来控制人的,而不是用来要挟人的。 黑衣人还没有说话。 萧离又问:“你不是来找我的。” 黑衣人终于点头,原来他并不是听不懂话。 萧离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说:“既不是为我而来,阁下请便。” 黑衣人已不客气,翻身跃起就要离开,楼下六人看了心想:一身黑衣绝对来者不善,王爷干嘛要放人走。却听萧离忽地大喝一声:“留下吧!”隔空便是一式天龙怒,此时他境界更稳,功力更加精纯,天龙十八式用起来,威力声势都不是先前可比。顷刻之间,只听到一声龙吟,半空中一道似有似无的龙影砸向黑衣人。 黑衣人身在半空,正是最不好躲避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这个能力。天龙怒还未临身,巨大的压力已把他整个人压到坠落地面。那似有似无的龙影好像有生命一般,呼啸着冲下来。 离他不到两尺的时候,龙影突然不动,凭空出现一个巨大手影。那手影猛然一握,龙影扭曲咆哮仿佛十分痛苦,随即寂然无声的同时消散。地上积雪飞起,黑衣人早已不见。 萧离却看的清楚,一个鬼魅似的黑影突然而至,把黑衣人救走了。这人好厉害,随意一招就能破掉天龙十八式的,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连竹之武那样的高手,面对自己的天龙十八式,也不能如此轻松。 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黑影已在王府之外,萧离紧追在后。两人的速度都是奇快,萧离只觉得雪花打在脸上点点的疼痛,脚下的房舍飞快的后退。他已拼了全力,可与黑影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只见黑影飘身落地,再纵身一跃飞过城墙,萧离随后赶到,等他落下时哪里还有半个人的影子,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只有寒风吹着鹅毛般的大雪。一棵参天如盖的大树,孤零零的立在城脚边,秃丫丫的枝杈,鬼手一般的刺向天空。一群乌鸦栖在上面,不畏风雪。它们眼睛血红的盯着萧离,就像刚吃过死人。 萧离停下,既然追不上,那就不强求。何况那黑影带着一个人还能如此快速,比自己可不止高明一点。他已猜到黑影是谁,是那个如鬼似魅的影子,因为他看到了面具怪人。他就站在秃丫丫的树杈上,站在那些眼睛血红的乌鸦之间。这一幕分外诡异,这面具怪人分明邪恶,却一副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概。 “你很意外。”面具怪人对他说,眼睛却看向远方。仿佛下面的萧离,没有资格让他看一眼。 “这些日子太多意外了。”萧离说:“所以再怎么意外的事,我也没有感觉,哪怕是见到你。” 面具男轻笑:“不错,你已经成熟了。知道面对什么样的人,该说什么样的话。” 萧离也笑:“你很会夸人,因为你夸人的时候,语气其实是在赞美自己。这个习惯不好,我很不喜欢。” 面具怪人终于低头看向他,高高在上,像看一只蝼蚁:“你还是不够成熟,因为你还不明白:有些事即便你不喜欢,也要学会习惯;即便你学不会习惯,也要假装喜欢。” 萧离围着大树慢慢的走,故意不抬头看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是事实。人,应该学会接受事实。就像现在,我在树下,你在树上。影子不在,你孤身一人……” 面具怪人轻笑:“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萧离说:“有时候,有些事,不需要信心,试过才知道。” “说来听听。” 萧离说:“我是个用处很大的人,要从大悲寺拿出《七月手札》,只能是我。我相信你的力量,一个能让影子都听从命令的人,即便本身不怎么高明,也足够让人惧怕。即便如此,你们也不敢闯进大悲寺,因为大悲寺里有大智禅师,有不空和尚。” “的确,即便我倾尽全力,只要有大智禅师在,就无法进入大悲寺一步。影子虽然是合道境,但与大智禅师还是差的太远。”面具男说:“天启帝当初耗费巨资建立大悲寺,都以为他是笃信佛教,其实只是想请来大智禅师坐镇圣京,让天下不服之人不敢妄动而已。他那样嗜杀如命,毫无半点仁慈之心的人,怎会信佛,可笑。” 萧离说:“所以,我既然这么有用,你就没有理由杀我。” 面具怪人说:“杀人,不需要理由,只需要时机。现在杀你,还不是时机。” 萧离说:“所以我就想,趁现在你还不想杀我的时候,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 “自然是换回南风。” 面具怪人笑了:“你还没有拿到手札,要用什么换南风?” “也许等我拿到手札的时候,就是杀我的时机。” “很有可能。” “所以我不准备用手札换。” “那你用什么?” “用你。” 面具怪人哈哈大笑,整棵大树都在晃动,但枝杈上的乌鸦,没有一只想要飞走。面具怪人说:“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萧离横摆双手,一式天龙出海刹那间打出来。他蓄力已久,面具怪人绝不是合道境的高手,他能感觉的出来,因为这人给他的感觉,远不如竹之武那样有压迫感。既然如此,就有超过五成的把握把这人拿下。影子不在,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 劲气裹着风雪,旋转幻化成一条雪龙,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刚猛狂暴的招式…… 面具怪男冷哼一声,双手猛地下压,顿时仿佛一层白汽笼罩…… 雪龙撞上白气,一声闷响,就像天空中一道暗雷似的。然而,面具怪男丝毫未动。一式十足功力的天龙出海,竟连一根枯枝都没有轰下来。面具男还是那样站在树枝上,身边依旧蹲着一群眼睛血红的乌鸦。 萧离心里说不出的震惊,即便是竹之武,甚至影子,估计也不敢硬扛这一式十足功力的天龙出海。 只见面具男嘴里念念有词,萧离顿觉脑袋胀痛起来,好像要裂开,好像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那种疼痛实在无法形容,只觉得痛的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似的。 “噬神姬,果然名不虚传。”面具男沉声说道。 “是你。”萧离看着他,他怎么也想不到,噬神姬竟然是面具男的手笔。头痛欲裂,他终于支撑不住,双手抱着脑袋,双膝无力的跪在地上。 第84章 不一样的阿狸 面具怪人背后双手,傲然俯视萧离:“早提醒过你,莫要过于自信,无论是否喜欢,也需要学会习惯,” 萧离痛的说话已有些费力:“为什么要给我下噬神姬?” “你不该问我。”面具怪人说:“现下看来,非是要拿到手札那么简单了,还要听话。也许我心情好,会帮你解开噬神姬的束缚。” 萧离慢慢聚气,天地之气围在身边,突然张开嘴巴猛地一吸,天地之气尽数被他吸进体内。疼痛稍减,举手猛地拍在地上,大地似也在震动,地面的雪花飞扬起来,像一股龙卷风似的冲上去。 一式天龙吼,人间皆寂然。 面具怪人飞身跃下,轰出一拳。两边气劲相激,方圆十丈积雪溶散,连天空的雪花也不再飘下,似乎风雪已停。 萧离闷哼一声,双手撑住地面,他已无力直起身子。面具怪人依旧落在大树上,身形晃动几下,连带着大树也在摇摆。他身边的乌鸦终于哑哑的叫起来,嘶哑而难听。 “很好。”面具男说,听他的语气,似乎呼吸不顺,全没之前那般自然:“我现在就可以杀你,但你活着比死了有用。你若死了,会有人恨我。” 萧离愣了一下:“南风?” 面具男说:“你该忘了她,就像她也该忘了你一样。我把花惜给了你,难道这还不够。” 萧离猛地抬头:“你到底是谁?” 面具男没有回答。轻轻一跃,他身边的那群乌鸦也随之飞起,簇拥着他,只是眨眼的功夫,连人带鸟消失在天地的尽头。大树轰然倒下来,变成碎屑,留下一个偌大的枯根在泥土中。两人交手两招,劲气激荡间,已让这棵大树寸裂。 萧离翻过身背靠着裸露在地面的枯树根上,想着面具怪男说的那句话。他把花惜给了我?他不怀疑花惜的身份,但这句话里的古怪他却听的出来。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和这个面具男是应该是认识的,而且还是太平镇的老乡。 劲气激荡消散之后,天空的雪又在飘下来。雪花落在他脸颊上,一点冰凉让他觉得很舒服。脑袋里的噬神姬好像在动,不是想要钻出来,而是想钻的更深。 马蹄声自远而近,一身甲胄的金奢狸离开军营回到凉州,若不是那一双西域狐媚的眼睛,萧离还真认不出是她。她勒马围着萧离转了两圈,她能看得出来,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仿佛被风吹干净的地面,几乎碎成屑子的大树,再看看有气无力的萧离,她能想象当时的场景。 “是什么人?”她问。 萧离看她一眼:“一个让我活着,却让我生不如死的人。” 金奢狸嫣然一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这些年,你多了不少仇家。” 萧离说:“是的,你也算一个。” 金奢狸笑的更甜:“夫妻本就是仇家,就像两军对垒,惺惺相惜,却又不死不休。都说相爱,却不知道爱一个人总是会变的,恨一个人,却可以恨一辈子。” 萧离翻身一跃落在马上,从后抱着金奢狸的腰,深出一口气,说:“恨可以,但也要尽夫妻的义务。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们算是大别了,也不见晚上来找我聊聊天什么的。” 金奢狸也不在意,只是冷笑一声,双腿用力,马儿哒哒的入了城。王府的羽林卫这个时候才追了过来。萧离摇头,这些人忠心是可以的,也足够尽责,就是太差劲儿了些。他却不知道,这些羽林卫,放在任何地方都算是好手。江湖虽大,高人也不多。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自然看他们不上。 一股寒风,把金奢狸的秀发吹到萧离脸上,痒痒的,还有奇怪的味道,很好闻。他忽然就想到了南风,想到犯病的时候她背着自己去找九公。也是寒风,也是秀发,也是这样的感觉和味道。 搂着小腰的手紧了一下,金奢狸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萧离无力的贴在她后背,脸颊靠上她的甲胄,金属特有的冰冷,也无法把内心的思念稍减。 “我要走了。”萧离突然说,语气中竟有着无尽的忧伤和无奈。 “去哪里?”金奢狸问。也不知因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背后的男人很可怜,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可怜。 “圣京。”萧离说:“为了你,我一定要去,不管等着我的是什么。” 金奢狸低声说:“何必呢,帝王心术本就无情。难道你现在还觉得,当年你出事是我一手所为?” 萧离猛地清醒过来,他竟把金奢狸当做了南风。可即便是南风,这样的动作也很不妥当。也许是噬神姬的原因,心神收到影响,才会不小心走神。 这时金奢狸突然转过头,两张脸离了不到一寸的距离,鼻尖碰到鼻尖,能感觉对方呼吸的热度。萧离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自己眼前忽扇忽扇的,一双眼珠子竟然带着些琥珀色。 “我最后再说一次。”金奢狸脸色冰冷:“当年的事,不是我做的。” 萧离嗯了一声,低声说:“我知道。” 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连即将大婚也不知道。等他们回到王府的时候,门前这条街已经被马车挤得水泄不通。府门口思恩弓着腰给每个人打招呼,笑容可掬,姿态也很适当。宰相门人七品官,他这个凉王心腹,都知道他是什么份量。每家收了礼单,就有下人领着去用茶饭。凉州城内的客栈,往年这个时候生意都很清淡,今日却人满为患了。老板们都知道,这是托凉王的福。 “他们是做什么的?”萧离问。卫士们还没有回答,金奢狸就说:“送礼。” 金奢狸没有走正门,而是带马从偏门进府。 送礼的人看如此大白天的,一男一女马上搂抱,显得极其亲密,西北蛮风果然开放的很。只是马上那个将军打扮的,好像是个女人。 有晓得的老人就说:“她就是凉王妃,康王女,十万凉州骑的首领。” “那少年?” “当然就是凉王。” 于是便有人说:这凉王夫妻好恩爱。 又有人说:岂止,凉王纳侧妃,还是王妃请的旨。说是这些年一无所出,是为不孝等等。 又有人说:看不出来,如此妇德。 又有人低声说:其实陛下诸子之中,单论实力,这个不受圣京待见的凉王反而是最厉害的。十万铁骑呀,那可是…… 话还没说完,围着的人便散开。他们很清楚,有些话不但不能说,也不能听。 凉王府和康王府相连,虽是两个府邸,却有一道小门相通。 回到府中,萧离看到下人们正把一口一口的大箱子,通过小门,从凉王府抬到康王府。 萧离揽住一口箱子:“这是什么?” 下人看了箱子上的贴封:“回王爷,这是圣京王尚书给王爷送的贺礼。” “送给我的?”萧离纳闷,抬脚在箱子口轻轻一磕,箱盖哗啦一下打开,黄的光,白的光,红的光不惧风雪的耀进眼中。他见过银子,但没见过金子。可第一眼看到箱子里闪着黄光的东西,便知道那就是金子。这一刻,他的心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送给我的?”萧离再问一次。 下人说:“是的,是给您的贺礼。” 萧离指着小门:“那你们这是干什么?” 下人无言以对,偷眼看金奢狸。金奢狸把萧离拉到一边:“你装傻?” 方才那个金奢狸突然不见了,萧离感受不到一点女人的温柔。萧离问:“什么意思。” 金奢狸说:“你不会忘了吧,我们还欠着父亲那边三百余万两……” 萧离转身就走,说了声:“操……” 金奢狸跟在他身后,问:“什么意思?”她委实不明白这个字的含义。 萧离头也不回,冲她比了个中指。她虽依旧不明白,可知道这绝不代表什么善意。不过无所谓,看着那些箱子,心想一场婚礼就能解决难题,实在划算的很。她紧赶两步,拉住萧离,说:“来,我带你去看新娘。” “新娘?”萧离有点莫名其妙,却也随着金奢狸穿过两道走廊,这好像是金奢狸的房间,萧离有点印象,里面有张可以横躺六个人的大床。 门口的丫鬟施礼:“王爷,王妃……” 萧离走进去,果然是那张大床。其实这个房间,除了那个梳妆台,根本看不出是女子房间。一面墙上挂着刀,一面墙上挂着弓,衣架上顶着一身银色铠甲。萧离很喜欢那个头盔,像只鹰的样子,很是威猛。 梳妆台前正有一个新娘打扮的人,大红的彩衣,彩冠之上晃着明珠,鎏金的凤翅…… 萧离看的有些呆了,镜子里映着花惜的脸,美艳,娇贵。他从未想过:女人原来可以美成这样子。 金奢狸问:“怎么样?” 萧离眯着眼:“好看倒是好看,你……” 花惜说:“姐姐说的对,女人总要嫁人的。你好歹不讨厌,而且还有个王妃的名号,即便是侧妃,但我喜欢这个名号。” 萧离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忘了我是谁,忘了你要去哪里?” 花惜说:“姐姐说了,婚礼之后我们就要去圣京。”她眨了眨眼睛,似是有别的意思,好像在说:“你明白了吧。” 萧离明白,她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去圣京。他忽然想到面具怪人,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我把花惜给了你…… 茫茫戈壁,在这样的日子里也被风雪变成了白色。影子沉声一喝,一股旋转的劲气从黑衣人身上逼了出来,劲气不停,把身前的地面激出数条寸许深的痕迹,顿时砂石伴着雪花飞起。 “金刚无畏的天龙十八式,当真是绝世无比的功法。”影子说:“我若不及时出手,你真要死在他手里。” 黑衣人拉下头套,竟然是南风,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他静修多日,都没有人护法……” “何苦。”影子说。 南风惨然一笑。 影子又说:“何必。” 南风说:“带我回太平镇,好么?” 影子说:“你要找他。” 南风点头。 影子说:“因为萧离?” 南风说:“我不知道噬神姬是什么,可我知道胖叔有办法。” 影子摇头:“他若可以,我就也行。” “那你……” 影子又摇头:“我不行,所以你找他也没有用。” 南风脸色难看:“那我也要回去。”南风站起来,她伤的虽重,可有影子在,就不是大问题。 一阵乌鸦的怪声传来,面具怪人飞身而至。南风转过身不去看他,影子却说:“你受伤了?” 面具怪人点头:“轻伤。金刚无畏当真了得,能创出天龙十八式这样厉害的功夫,我生生受他一击,却还是免不得伤。” 南风就问:“那萧离呢?” 面具怪人冷笑:“他身中噬神姬,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活人的躯壳。” 南风后退一步:“是你,你答应过我什么……” 面具怪人好像有点恼了,冷声说:“当然不是,你何时这么信不过我了。” 南风愣一下,转身向太平镇的方向走去,她说:“从你打算报仇那天开始,你已不再是你。” 面具怪人沉默,然后说:“等一下。” 南风说:“还有什么要问的。” “不,我是想让你在多留一晚。” 南风不理他,继续前行。 面具男在她身后喊:“明日萧离大婚,错过了,你可莫要后悔。” 南风停住脚步,风雪之中显得无比孤单。 萧离一阵头痛,脑袋里的噬神姬又在作怪。他很清楚的感觉到它在挣扎,想要破开来自红泥的玄月诀真气。他十分不解,面具男为何要下噬神姬,有影子那样的高手,让自己圆就圆,让自己扁就扁,根本用不着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他痛苦的呻吟一声,双手抱头,金奢狸和花惜都被吓了一跳。花惜见他身子摇晃。赶紧起身扶住他,问:“你怎么了?”金奢狸后退一步,守在门口,冷眼顶着他。想看他刷什么把戏。 花惜把他扶到床边坐下。萧离痛的两只手死死拽着花惜裙摆,像要把它扯下来似的。脑袋顶在花惜小腹上,牙咬的嘎吱嘎吱响。花惜怕了,又问:“你怎么了,说话呀?”抬眼看着金奢狸。 金奢狸说:“放心,他死不了,你不会没进门就成寡妇的。” 这时红泥恰好经过,对金奢狸说:“我正要找你。” 这个声音让萧离浑身一震:救星来了。 第85章 婚前一夜 萧离推开花惜,心法运转,房间内的空气好像骤然一缩。站在门口的的金奢狸和红泥,身不由己的往前一步,迈进房间。只见萧离张开双臂,红泥啊的一声被吸了过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萧离抓住双肩,接着双眼一黑,萧离双唇亲了过来。 红泥刚要用力把他推开,却觉体内真气不自觉的涌上口中,在热辣湿润的双唇摩擦间,被萧离不停的吸走。 阴阳纳真术,孤独无我说它是道家秘术,却是如此邪异。萧离觉得红泥的玄月诀真气被自己大量汲取,稍微运转便将蠢蠢欲动的噬神姬压制。他还生怕真气不足,再用力一吸,红泥嘤咛一声软在他怀里。 金奢狸和花惜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前者没有想到他和红泥竟有这种亲密的关系,后者是不相信他是如此浪荡淫贱之人。毕竟花惜和他曾同居一室,同睡一张床。那样情况下都能忍住的男人,要么是个正人君子,要么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她绝对不相信萧离是个正人君子,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因为以她的经验,十分相信自己对男人的吸引力。 金奢狸上前把红泥从萧离怀中扯出来,伊人兀自软绵绵的,双眼出水,脸颊潮红,只是眼神中除了一丝春情,更多的是恐惧。 萧离运气周天,确定再无半点异常,于是走过去。金奢狸扶着红泥退后一步,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萧离没有回答,拉住红泥的手,一股至真纯正的先天之气涌进她体内。红泥身形微颤,引导这股真气运转,导于任督,散于百穴,之前百般不适顿时消除。 红泥问:“为什么?” 萧离指着自己脑袋,说:“它要出来。” “不可能。”红泥说:“我功力虽不怎样,也不会这么短时间就被它挣开压制。”说到这里,身子晃了一下,短时间内流失太多真气,身体难免有些不稳。 萧离也觉得这阴阳纳真术太过邪门,道家堂堂正正,怎会有这种邪术。若非自己控制的住,搞不好把红泥吸成干尸。说起来方才自己吻住红泥,虽然心里没什么想法,身体却有些冲动。 上次红泥导气给自己,也没这样的情况发生。一定是噬神姬的原因,连自控的能力都减弱了。 其实红泥也是一样的感觉,刚开始是恐惧,之后恐惧依在,内心却春潮汹涌,骨蒸潮热,隐隐已觉得有点要湿。她修玄月诀,最难动情,这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才对。 独孤无我早就说过,阴阳纳真术是道家阴阳和合的双修的秘术,不是龌龊的采阴补阳的法门。道经有言: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所以,它本就是催性忘情的修真正法。只是后世之人为世情所缚,以道德风化为先,反倒不知它的奥义,污其走入邪途。 萧离也不知道这阴阳纳真术用在人身上,效果如此可怖,看红泥神情,好似透支了真元一般。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就说:“今晚留下来,我帮你……” 这话一出,花惜便瞪大了眼睛,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萧离转开脸:“跟你无关,你若也想留下来,我也很欢迎。” 花惜呵了一声,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原来你不是没用,你是变态的。” 这女人满脑子胡思乱想,萧离懒得理她。手上用力,把红泥从金奢狸身边拉过来,一把抱起。倒不是怜香惜玉,只是心里想:这女人可不能出事,倘若噬神姬再作乱,还要靠她呢。可要把她看紧了,干脆以后走到哪儿都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金奢狸眼睁睁看着他把人抱走,院子里的人见了都是懵逼。都想着王爷是怎么了,当着王妃和即将过门的侧妃干这种事,未免太恶心了些。 花惜看着萧离一摇一摆的离开,大雪中一副情人没路的悲惨印象,忽然就有些恼了,跑到门外,却直直站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回头看金奢狸站在身后,就问她:“这你也能忍?” 金奢狸笑道:“你能忍,我就能忍。” 花惜也笑了,说:“姐姐能忍,妹妹就能忍。” 院里的下人正瞧着她,说实在的,这个新娘是真美,不是长得多么天仙,而是有一种味道,一种连女人也迷醉的味道。 王府外依旧热闹,直到傍晚雪停的时候,送礼的依然排到了街尾。开玩笑,凉王即便不受圣京皇室待见,毕竟是亲王,天启帝亲子。收了喜帖,若不表示一下,岂不是不给当今陛下面子。 那些朝中重臣,皇亲国戚又不都是傻子。接到喜帖那一刻,就明白这个偏居西北的凉王想要什么。想想也是,凉王把自己封地岁入多半交给了朝廷,能富裕到哪里去。他奉旨纳正妃时,也没往圣京发过喜帖,现在一个侧妃就搞这么大动静,还不是奔着收礼来的。聪明人自然一眼明白,贺礼过官道,经驿站,马不停蹄的赶到凉州。 直到夜色已浓,思恩实在撑不住,贺礼却还在陆续到来。一个个箱子抬进王府,再经过小门抬进康王府。思恩终于有点明白,王妃金奢狸为何如此热心这门婚事。礼单还在送上来,他让洪明来应付。年纪确实大了,即便有心也已无力。 洪明迎礼,有几家皇室派来的人,竟然还是相识。就有人打听:“凉王是否要回圣京。” 洪明说:“这是当然,婚事之后,王爷自然要回京谢恩的。” “不是这个意思,是回京居住。” “这么可能。”洪明说:“朝廷法度,封王不得擅离封地,更何况是要回京。” 那人说:“我也是偶尔听到,说是洪氏在有人在京寻房舍,瞎想而已。” 洪明笑笑,心里却不平静。洪氏在凉州生活如意,族人之中谁还会想着回京呢。看不远处洪明,洪英等人也在帮忙迎客,和来人说说笑笑,好像他们认识的人躲过他。 花惜轻声轻脚的关上门,寻了条小路走去小楼。这些日子里她对王府的熟悉远超过萧离,何处花园,何处水榭,何处是假山都清楚的很。小楼孤独的建在花园中,和其它房舍都不相连。让她颇为惊讶的是,这小楼竟也不是金奢狸的住所。 一对夫妻,分开而居,倒也不怎么奇怪。年纪大些的,多半都嫌对方。可萧离和金奢狸两人都很年轻,男的血气方刚,女的不但貌美身材好,还充满着野性。这无疑是男人最喜欢的,因为男人大多数都有着犯贱的征服欲。 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她心里乱乱的,想要找个让人说话,她想到的只有萧离。在她看来,萧离不是个即将成为丈夫男人,而是一个朋友。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穿上嫁衣,嫁给一个男人。因为在以前的人生中,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小楼里灯影绰绰,也不知萧离和红泥在里面干什么。白天的事让他大开眼界,这样的情况他也只在春风楼里偶尔见过。也许吧,萧离骨子里和那些男人一样,毕竟他是凉王。他知道,世间最淫乱的莫过于皇室了。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她好歹是未过门的侧妃,敢这样拍她肩膀的,怕只有金奢狸一个人。回头一看,却是个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衣人,下意识就要叫出出来,随之便忍住。她是个聪明且有经验的女人,知道有些时候,女人即便叫破了喉咙也没有用。 黑衣人看着她,夜色下眼神明亮,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眸子。 是个女人。花惜心道。 你不得不信,许多时候,女人对女人的感觉,就像瞎子算命一样的准。 花惜很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只是这身打扮,在这样的夜色下,难免让人害怕。 “你真的很美。”黑衣人说。 花惜不由得惊讶,低声说:“南风?” 你不得不信,许多时候,女人的记忆是很强的。她一下就听出了这个声音。 南风说:“明天就要成亲了,你该叫我姐姐。” 在这句话里,花惜听出了淡淡的哀伤。她忽然想到:如果萧离真的是凉王,那他和花惜就不是亲姐弟。 你不得不信,女人有时候的想法,远超出男人可以理解的程度。 “不是你想的那样。”花惜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嗯,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我没想嫁给他,他也没想娶我。” 南风莫名其妙,问:“你在说什么?” 花惜把她拉到一边,看看四周无人,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如何与萧离相遇,如何被小康王金遗困在康王府,萧离如何救了自己,金奢狸如何逼自己非要嫁给她。 南风皱眉,事情听起来荒唐而古怪。依着花惜所说,这一切非她所愿,实是金奢狸逼迫。 她对花惜说:“我带你走?” 花惜说:“去哪儿?” “太平镇。” 花惜下意识的摇头,这是她心中所惧,她再也不想回太平镇。可她随即就后悔了,后悔摇头太早。 南风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想法。嘴上说愿意的,未必是真的愿意。嘴上说不愿意的,未必是真的不愿意。 还没等花惜解释,南风又问:“金奢狸对他怎样?” 花惜说:“她们两人,像仇人更多过夫妻。我听萧离的意思,他留下似乎也是逼不得已。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很厉害,又是凉王的身份,再不是那个夜里打更的穷小子了,没人敢拿她怎样。” 南风心里一动,低语道:“是呀,他再不是那个需要担心照顾的人了。”语气之中似有哀怨。 花惜想要安慰,便说:“姐姐……”两个字一说出口,便知道错的厉害。倘她对萧离真有那个心思,这两个字岂不伤人。女人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女人自己也弄不明白。 只听南风苦笑一声,说:“不要告诉萧离你见过我,永远不要提。”说完飞身而起,一点声音没有,就像夜色中一只小鸟飞走,根本无一人在意。 花惜愣了半晌,飞也似的跑向小楼,他要告诉萧离。离着小楼还有三丈多的距离,阴暗角落里突然窜出两个人来,飞鱼服,雁翎刀,满脸杀气。把花惜吓得一下捂住了嘴巴。 两人看清是她,其中一人说:“原来是小王妃。” 这些人,真的这样称呼她。萧离说过,她是小王妃。因为年纪比金奢狸小,体型比金奢狸小,胸也比金奢狸小。 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小楼她也很熟悉。跑过去直接推开房门,却见萧离和红泥双双盘膝坐在床上,摆出一个很奇怪的姿势,不单奇怪,而且暧昧,而且旖旎,而且恶心。 只见萧离环抱着红泥,红泥坐在他怀里。他一只手按在红泥头顶,一只手按在她小腹。 两人看她进来,只是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也不慌乱,甚至连害羞的意思也没有。 花惜本就明白一个道理: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真的有意思,多不要脸的事都能做出来。她也不说话,干脆关了门,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人。两人就像没看到她似的,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红泥深深呼一口气出来,萧离也跟着呼出一口浊气…… 红泥站起身子,对他说:“谢了!”只是脸上看不出一点谢意。 萧离说:“我们是彼此相帮,不要忘了月圆之夜。” 红泥眼睛里一丝恨意,刚起的一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看了眼花惜,说:“不打扰你们了,洞房之前洞房,会不会有偷情的快感?” 花惜一下就闹了,跳起来说:“你什么意思?” 红泥狠狠看她一眼,她觉得这女人可能比金奢狸更可怕。闭上嘴巴,两步走过去,半个身子躲在萧离身后。红泥冷冷一笑,头也不回的离开。等她走了,花惜对萧离说:“你看到了没有,她看我的眼神——她恨我。” 萧离说:“我也恨你,好好的美事被你搅合了。” 红泥说:“呵,你还真是——无赖。虽然我不是真心想嫁你,你也不是真心想娶我,可我们就要成为夫妻了,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萧离好像此刻才想起这回事。心里嘀咕着一个问题:硬把花惜嫁给自己,究竟是金奢狸的手段,还是那个神秘的面具怪人从中操纵呢。 第86章 大婚 虽然没有月亮,夜空却呈现出一种白色,预示着还要有大雪。 花惜冷的肩膀都耸了起来,却还要拉着萧离出来,说是又闷又憋屈,非要出来走走。 六个羽林卫跟在萧离身后。 萧离说:“你们去休息吧,小楼不用守,有能力无声息进来的人,就有能力不让你们察觉。” 六人彼此相视,一人说:“王爷,我们……” “不信问她。”萧离指着花惜:“刚才那人是谁?” 花惜心里一惊,随口就说:“是姐姐。” 她哪来的姐姐,萧离心想:也许是金奢狸。但又不像,那人明显比金奢狸高明不少,绝对是个高手。气息若有若无,不是金奢狸那样的修为能做到的。但也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花惜也应该有。也许她不止是春风楼的姬女那么简单,也许她出现在自己身边本就不是无意,而是面具怪人一手安排。不然他为何要说:他把花惜给了我。 花惜心里挣扎,不知是否该把见到南风的事告诉他。可南风叮嘱过不要说,她虽是个女人,可也要有信用。信用这码子事,可不能分女人和男人。而且南风既然那样叮嘱,很可能是为萧离好。花惜不是个酿酒女,萧离也不是个打更男,这两人背后有什么秘密,她这个平凡人怎能猜得透。 而且她认定花惜的叮嘱是为了萧离好,女人的一生,也许只有两个伟大的时刻:一是做妈妈的时候,再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时候。 积雪铺满小径,映着明亮的夜色,寒风吹来。萧离也觉得冷,忽然想起在太平镇的时候,每到冬天,九公整夜不上更。自己去帮他打更,一更打过的时候,南风还没有把酒馆门关上,好像是在等他。于是进去喝杯热酒,暖了身子。二更过后,南风已经回家,但他开门进入酒馆,台子上的酒还是温的。这似乎是一种习惯,是两个人生活的习惯。他忽然想到,这些年的每一个夜,自己无论多晚归来,南风好像都还醒着。 这不就是生活,人还能期望的更多么?只是生活就是这么可笑,从某一个时刻开始,莫名其妙的变化,于是一切都改变了。过往就像一场梦一样,眼下一切的荒唐,反而更加真实。 看他怔怔的出神,花惜问:“你——在想什么?” “想在太平镇的日子。”萧离说。 “那你——想南风么?” 萧离点头,南风不知道在受什么苦。这么多年了,他已习惯了有南风的生活。分开的这些日子,他只能尽量不去想她。 失去习惯,是件很痛苦的事。 “我宁愿现在还在太平镇,夜里冒着风雪打更,然后喝一杯热酒,一间破房,挨过冬天。春天花开的时候,在院中种些花。她喜欢的那种花,白白的,小小的,开的时候好像一点花香都没有。我一直都不知道花的名字,而且我也不喜欢花……” 花惜说:“我不一样,我这一辈子也不要回到太平镇。我宁愿死在路边的水沟里,也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萧离低下头。他本以为,在太平镇的时候,花惜的日子要远好过他。春风楼不纯是个风月场所,以花惜的牌面,也只是应付一下客人,做些表面功夫。服务业不就是这样的,他开酒馆的,也一样要应付客人,憋着笑容接待。他用脚在雪地上划拉,像在写字,又像在画画。 花惜又说:“你后悔么?” 萧离说:“什么?” “娶我?” “那你呢?” 花惜想了想:“我不在乎,却也不后悔,我不想后悔。而且我也没别的选择。” 萧离继续用脚划拉着地上的积雪:“这就是金奢狸的高明处,请了旨意,发了喜帖。你我若是不从,后果会怎么样呢,我听说抗旨的罪名是很大的。我还要去圣京,只能认了。这女人够狠的,生生坐实我凉王的身份。” 花惜说:“你好像不愿意?” “被逼无奈的事,谁能心甘情愿接受。”萧离说:“留着点心眼,她不是个好人,还一口一个姐姐的。思恩说了,婚事之后,还要去圣京谢恩。正好等我再静修几日,就带你和红泥离开。” “你要带着她?”花惜有点疑惑,有点震惊。 萧离说:“她可是我的命。” 花惜转身踢起一团雪花,什么话也没说的走开,地上的积雪被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热闹的王府,夜色却显得这么静。 萧离也跟着离开,原本站着的地方,他用脚划拉出一张画像,好像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南风走过去看,觉得这只有粗线条轮廓的人像,有七八分像自己。 “走吧。”影子说:“到了圣京,让你们相见。” 南风看向影子,嘴角抿起一丝苦笑。 腊月二十六,天晴。 预料中的大雪没有继续,天空高远白净,太阳热烈的如同情人的眼眸。 彩衣霞冠的花惜,肌肤胜雪,艳过骄阳。 这一刻,是女人一生中最绽放的时候,京里来的那些人也都看傻了。饶是处在圣京那样的地方,这样姿色的美女也是少见。再看看萧离,除了那身衣服华贵之外,几乎无所可表,配不上天仙般的花惜。 萧离站在高处,十多级的阶梯,花惜要拖着厚重的裙摆一步一步走过去。不同于平常人家的喜事,皇家贵胄,这预示着高攀。 花惜踏上第一级台阶,裙摆厚重宽大,让她有些身形不稳。两个丫鬟上前要帮忙拎起,却听有人说了一句:“我来!” 金奢狸一样盛装打扮,只是比起花惜,少了份女人的柔弱,多了份男儿的英姿。她本就身材高挑,长腿细腰,头发微卷,更多了一分异域的美。只见她走上前去,托起花惜的裙摆,冲她微微一笑。 台下观礼的,多是从圣京而来,再就是凉州洪氏的族人。 有人轻声说:“王妃和凉王的关系看起来没有那么不堪,正室给侧室扶裙,这还是第一次见。” 坐在最前排的,是三位皇子派来的人。他们见此一幕,也觉惊讶。传言金奢狸大婚当日摆下阵仗,把凉王吓的不轻,今日看来,人家可是相敬如宾,一团和睦。 “你怎么想?”有个人说。 “我家主子和凉王来往不多,听说大皇子和凉王关系和睦。凉王的事要问洛兄。” 洛文远坐在两人中间:“凉王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呀,倒是忘了,当年凉王成亲,洛兄代表大皇子来凉州,难道当日传言有假。” 洛文远不正面回答,却说:“我倒是听说,凉王为了新妃和天榜高手竹之武大打出手,差点拆了凉王府。” 两人刚到凉州便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相信圣京现在也该有传闻。起初还有点不信,各自通过途径了解,还真有这件事。凉王在圣京时,便很少露面。给人的印象,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而已。如今娶新妇,大撒贴,战竹之武,无不让人侧目。 他们想的没错,圣京已有了传闻。诸葛惊鸿最先接到消息,心一下就沉下去。他最不愿相信,也最不想看到的局面,终究还是出现了:当今陛下的亲子凉王,横行西北的十万铁骑,神谋鬼断的左佑师,这三样合起来,可以让人无限遐想。 派去武阁的人已经回复,消息属实:凉王与竹之武大战,未见胜负。 这个“见”字用的好,若是未分胜负,就可怕的多了。未见胜负,就很可能是竹之武留情。他实在不相信,早年懦弱的凉王,能和竹之武战成平手。即便如此,依情报所述,当时两人的战斗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惊天动地。所以即便竹之武留手,也可看出凉王的修为。 一个人,若是有了这样的修为,又怎会懦弱。而且,谁教他这一身本领呢?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在太平镇养老的明将军。 套上马车,他要立刻入皇宫。当年他便留了一手,为的就是出现今天的局面。 台阶,终于到了尽头。花惜觉得很累,这绝不是她想要的婚礼。大裙大冠,还要上阶登台,好像在春风楼的时候登台献舞。只是今日台下的观众,没人敢叫好。 萧离面无感情,也不是喜欢,也不是冷淡,眼睛盯着她,就像看一场笑话。 金奢狸对他说:“伸手。” 萧离伸出手来,金奢狸抬起花惜的手放上去,把两只手握在一起:“今日之后,生死相依。” 萧离瞥眼瞧她:“你这话好像我不是在成亲,而是在拜把子。” 金奢狸瞄她一眼,又对花惜说:“今日之后……” 花惜赶紧说:“我才不要和他生死相依呢,他那么多仇家。” 幸亏他们说话的声音小,否则又要成为笑话。 两人分别站在萧离身边,面向台下。 众人立刻站起来:“恭喜王爷,恭喜王妃,侧王妃……” 萧离说:“什么侧王妃,咋一听还以为厕所王妃呢,小王妃就好,反正哪里都小。” 众人愣了一下,却哪敢笑出来,便又说了一遍:“恭喜王爷,恭喜王妃,恭喜小王妃。” “小王妃?”萧离自语:“怎么有点乱伦的感觉。” 金奢狸用力掐一下他手臂:“不要胡说。”女人,果然都无师自通的会“掐”这一招。 萧离咳嗽一声,说:“恭喜我可以,恭喜小王妃也可以。至于大王妃,你们这样恭喜她,有点很过分。” 众人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就成了焦点。 只听萧离又说:“一个女人,丈夫被分走一半,可能家产也要分走一半,这实在不是件值得恭喜的事。” 金奢狸微微俯身行礼:“阿狸定当谨守妇德,不怀私恨,不嫉不妒,甘当犬马。” 萧离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犬马,这姿势很前卫嘛。” 金奢狸脸上怒气一闪而逝,虽不明白意思,但看萧离一脸龌龊贱相,也猜出不是什么好话。而且花惜满脸通红,扭捏害臊,一想就可知是那档子事。她忍着气,喊一声:“礼成。”便有人来,扶两人下台。 萧离说:“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呢。” “你还想说什么?”金奢狸笑靥如花,语气却已有些不耐。 “诸位……”萧离大喊:“嗯,吃好,喝好……” “谢王爷!” “嗯,喝好,吃好……” “谢王爷!” 萧离一手一个美女,试试然走下台阶,再众人欢送的目光中离开。 转到后房,屋子里燃着红烛,枕头棉被床幔纯一色的红。布置的太让人躁动了,萧离说:“我不喜欢,红的吓人。” “你不要再胡说。”金奢狸声音冰冷。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阿狸,你的妇德?”萧离说话不客气。 金奢狸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再不是之前自己咳嗽一声就能吓跑的男孩。于是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中的不忿。她今天很美,恼怒的样子尤其美,全不像先前那样总是透着股杀气。 萧离看着两个大美女,说:“一个新婚,一个小别胜新婚,不如今晚我们……” 不等他说完,金奢狸一挥衣袖,人像团云一样飘走了。 花惜哼一声,说:“原来你真的是变态。” “我只是说,不如我们今晚放开怀抱,大醉一场。”萧离说:“是你们变态,想什么三人行的勾当,恶心?” 花惜差点一口气闷过去。 萧离心想:不喝拉到,外面一大群人奉承我。 其实谁能想到呢,来得这些人什么身份,凉王是什么身份。洪氏兄弟已把人招呼的很好,洪氏族人以凉王本家自诩,搞得来观礼兼待客一样。 思恩也说:“王爷,他们什么身份,何用你亲自招呼。明日之后,单独召见几位皇子派来的人就罢了。礼上,已很过得去。” 萧离说:“唉,来者就是客。”心里想着:我倒要看看,王孙贵族家的酒,和南风酿的,能好多少。 所以他出现的时候,本来热闹的气氛一下就安静了。 萧离说:“不用顾忌,不用顾忌,来我来敬大家一杯。” 众人只觉荒唐,却也有些受宠若惊。一杯酒下肚,醇香够味不上头,就是差了一点劲儿,让男人不顾一切的那股劲儿。 萧离大声说:“好,继续,今日都要不醉不归。洪照,要陪好了。” “知道了王爷。” 男人,只要酒到位了,许多顾忌就全忘了。 洛文远上前行礼:“王爷!” 这人思恩早就告诉他是谁了,萧离就说:“劳累劳累,等我回京去看皇兄。”另外两人也都寒暄几句,他们虽觉凉王很奇怪,却也没察觉出别的来。比如:凉王可能不是真的凉王。 萧离偶一回头,看到角落里一个人,好像是沈虎。 第87章 大梦一场 萧离疑惑,沈虎他是认得的,四海客栈的掌柜。他与王府能有什么关系,竟也会来观礼。于是便走过去。 沈虎正自无聊。身边的人,不是哪个尚书的管家,就是哪个侯爷的管事,他这个客栈掌柜,夹在中间,连个屁都不如。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嫌恶,似乎他这个客栈掌柜,还不如他们这些狗。身边的人突然全都站起来,他只是个平头百姓,哪经过这种场面,也跟着众人傻傻的站起来。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抬头一看,却是萧离。于是赶紧低头,今日的萧离,已不是那个跟着沈川到来的江湖朋友,人家是凉王。 只听萧离问:“你怎么来了?” 沈虎说:“三叔已经回圣京了,没办法亲自给王爷贺喜,小的便来了。” 萧离觉得这话说的很见外,全不似先前那般热情:“我知道沈大哥回圣京,他应该不知道我的婚事。” 沈虎说:“喜帖送到圣京沈家,当时三叔还在路上,家主料到三叔来不及,便飞鸽传书,命小的代为恭贺。” 萧离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暗道:阿狸这个小娘们儿,连沈大哥都不放过,真是想钱想疯了。他突然意识到,金奢狸搞这场婚事,不单是硬把他摁在凉王的位置上,而且还敛了一大笔财。 萧离坐下,示意沈虎也坐下。其余人哪像沈虎这么不懂规矩,当然不敢和凉王同坐,纷纷离开,只留下他们两人。 萧离问:“沈大哥顺利到京了?” 那些人走了,沈虎倒觉得自然了一些,答道:“应该到了,过了秦岭一路顺风。三叔的名号,江湖上还算吃的开。” 萧离说:“只是伊莎妮那些人,帮不上忙,还净添麻烦。” 沈虎显然有同感:“好在顺利,十五元宵夜,伊莎妮的舞姬团便要在圣京开舞,听说她们的飞天舞即便在西域也是一绝,可惜我看不到了。” 萧离说:“我倒是想瞧上一瞧,她们是怎么个惊艳法。值得大哥一路风雪,不顾生死的要把他们送到圣京去。” 沈虎哀叹一声:“其实我也很不明白,我们沈家是经商的,弄个舞姬团回来,像春风楼那样的生意,沈家可是不沾的。” 萧离来了兴趣:“怎么,春风楼生意不好么?” 沈虎说:“靠女人赚钱,丢不起人呀。王爷难道不知道?” “说来听听。” 沈虎压低声音说:“春风楼全国联号,说是风月场所,又不单纯做皮肉生意,高雅低俗,荤素不忌。这也就算了……” 萧离说:“他们逼良为娼。” 沈虎说:“倒也不至于,但在那种地方讨生活的,哪有心甘情愿。若是一般窑子,总有个从良的机会。春风楼却把人用到尽,长相一般的,到了年纪直接卖出去,想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长相出众的,也不接客,就养着钓那些富贵人家,多是些豪门贵族七老八十的货,结局比前者更惨。江湖上的好汉,多是看不过去,都觉得春风楼做的太绝。” 萧离问:“没人找他们麻烦?” 沈说:“王爷怕是不知道春风楼背后的人是谁。” 萧离眼睛一眯。 沈虎接着说:“春风楼的老板,据说就是天榜排名第一的天涯阁主——符飞絮。” 萧离心道:春风楼原来这么不单纯,难怪太平镇有家春风楼,凉州城也有家春风楼。难怪花惜死也不愿再回去。忽而又想:不知春风楼和那面具怪人是否有关系。若有,那么花惜与自己的纠缠便可能是安排的,否则面具怪人不会说那样的话。 想到面具怪人,难免想到南风。心里开始烦了,桌子上不知谁的酒,他也不在乎,端起来一饮而尽。 热闹了半晌,终于散了。沈虎喝的有些上头,看萧离已没有身份的顾忌。两人笑嘻嘻的,萧离也有点迷糊,非要送他,被洪照及时阻住,把送人的活儿揽在自己身上。因为已有人来问他沈虎的身份。开玩笑,身为王爷,怎么能和一个客栈的老板这么亲近。 热闹过后,欢笑散去,其它来宾都已离开,独剩下洪氏族人。他们是不同的,当年拓跋皇妃以妙龄之年入宫,就是要保住自己的母族洪氏。他们等着萧离,以显示自己与凉王非同一般的关系。 洪明扶着他,因他走路已有点不稳。酒是个好东西:让人哭,让人笑,让人爱,让人恨。对于男人来说,也许只有女人有相同的作用。 一个老头走过来:“这些年,每逢年节,想要见您一面都不容易,以为您身子欠妥,我们都很担心。” 萧离拍着胸脯:“这不活的好好的,还越活越精神了。” 又有人说:“是呀,今年可算安心了,只要王爷在,我们日子才过得好。” 一阵寒暄之后,萧离假装头痛,被洪明搀着回去小楼。 洪明低着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萧离看在眼里,但也没问。凉王府的人,清楚凉王是主子,可也认金奢狸。倒不是说他们不够忠心,而是一种习惯。就像思恩一样,习惯了听从命令。王爷在,他就听命于王爷。王爷不在,就听命于王妃。 他能说什么,说你们王妃是个黑心妇人,一肚子坏水,阴狠毒辣设计你们家王爷。 算了吧,等自己离开凉州,这些事便与自己无关。 他忽然想到要离开,便问:“思恩安排什么时候去圣京?” 洪明说:“按理说应该在元宵节之前进京谢恩,但怕是来不及。而且……”他似乎想说一些不知是否该说的话。 “尽管说吧。”萧离说。 洪明说:“我们要随王爷进京,但这些年他们分散各地,什么人干了什么事全不清楚,老大的意思是再斟酌一番,一个个的挨个儿问过了,觉得不适合的留在凉州,放心的随王爷入京。” 萧离说:“太麻烦了,我只带着他们就行。” 小楼外是思恩单挑出来的二十四名护卫。 “他们?”洪明说:“人太少了点,而且……而且我早跟公公说过我的想法,这一百羽林卫,必有别家的人。不然当年王爷外出,也不会无故失踪了这么多年,记不得当初的事。” 萧离心中一动,只说了句:“过去的事,不需太过深究。” 护卫们见二人走来,纷纷上前行礼。萧离问:“今天的日子,该当一场大醉,你们怎么在这里?” 原来是思恩不放心,总害怕出什么意外。所以即便阖府上下今日都在大庆,唯独守护萧离的羽林卫除外,命他们不得饮酒实时戒备。萧离心道:真是太多余了。倘真来了什么人,靠几个护卫有什么用。他说:“老头就是老小心,能有什么意外的。跟我来,我跟你们喝。” 一人说:“不好吧王爷,小王妃等着您呢。”这些人和相处几日,也觉得王爷此次回来自然亲近了不少。 萧离命令他们无需守护,让厨房单整了酒菜。今天这个日子,不迷糊一点总说不过去。 小楼里,有酒,有菜,还有花惜。洞房那套玩意儿,不知什么时候全搞进小楼里了。摇曳的红烛,大红的床幔,萧离怎么看都觉得扎眼。 花惜脱了嫁衣,只穿了贴身的小袄。一口酒一口菜,小脸红扑扑的,两只眼睛里窝着一汪水。 萧离心道:这丫头喝了不少嘛。他问:“你怎么在这儿,难道真的想和我洞房?” 花惜斜着看他一眼,也不搭理他,小脸一扬,又喝下一杯酒。 萧离坐到她对面,轻声问:“你不高兴?” 花惜点点头。 萧离说:“想起在春风楼的事了。”听了沈虎的话,他对春风楼起了兴趣,有意无意间,想从花惜这里打听点东西。 花惜却说:“我这一辈子都不要想起那个地方。” 萧离说:“那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花惜又喝下一杯酒:“你说呢,我这一辈子就这样没了。莫名其妙的就嫁了人,还要给人家做妾。” “哪里是妾,是王妃。虽然是小王妃,但年纪没家大,胸也没人家大……” “别再说了。”花惜好像恼了:“你真的很不会说话,女人不爱听什么,你偏要说什么。真不知道南风怎么受得了你。” 萧离心里一沉,他已尽量不去想她,却又让花惜勾了起来。他也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很特别,不是先前喝的那种。甜甜的,香香的,一点点辣,喝下去整个人都暖暖的,却一下就上了头。两只眼睛发沉,看东西有些模糊…… 花惜哼哼笑了:“你小心点,这酒不一般,催情的……” 萧离也哼了一声:“那你还喝?”他肯定不信,况且以他的修为,毒也不怕,何况是酒。 花惜说:“你忘了我的出身,我从小就喝这种酒,早习惯了,不然怎么伺候好你们这帮大爷。”说完神色黯淡,又想起了春风楼的日子。 酒这个东西怪的很,总让人想起不愿想起的。也许,这正是许多人爱酒的原因,让你有勇气直面悲伤。 “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当然。”萧离巴不得:“我当然想知道你的过去,像你是哪里人,怎么到的春风楼……” “花惜是妈妈起的名字。我小的时候,妈妈带我来到太平镇,租了间房子。那时的生活很苦,也许因为小吧,所以并不知道什么是苦。”花惜眯眼陷入沉痛的记忆中:“我也有一个弟弟,在圣京……” 萧离等了很久,花惜却没有接着说下去:“然后呢?” 花惜从回忆中醒来,把眼角的眼泪擦掉:“没有然后,所以我要去圣京,去找弟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萧离沉住气,哪有人故事只讲个开头的。心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问。于是他说:“那你怎么进的春风楼?” 花惜说:“母亲受伤了,要看病,我一个小孩子哪有钱,只能卖了自己。” “怎么受的伤?” “母亲去圣京想带回弟弟……”花惜突然抬头:“到了圣京,该你知道的,你自然会知道。他若是过的好,我不会出现。若是过的不好,我会按照母亲的遗愿,带着他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完这辈子。” 这样的话,南风好像也说过。 萧离再喝一杯酒,感叹道:“做姐姐的,真是苦。” “你又想南风了?” 萧离沉默。 “你有没有想过……”花惜说:“你们不是亲姐弟?” 这个萧离早知道了,一把抓起酒壶,咕咕喝个精光。在某个心境下,酒是唯一的安慰。 花惜把酒壶抢过来:“别喝了,这酒是催情的。我今晚不能走,你可别……”萧离错愕的看着她,那意思好像是说:你真要洞房。花惜冷着脸:“你别想多了,做戏要全套。你不能新婚之夜让我独守空房,让金奢狸多想,你不是说她危险么?” 萧离一笑:“你太小看她了,阿狸不会被匿这种小把戏骗到。” “呵——”花惜说:“叫的这么亲热,记起以前和她的温存了?” 萧离也不回答,稍稍运气,把酒力逼出体外,那种晃荡轻飘的感觉顿时消散。只是身体还热热的,脑袋开始晃,看花惜的眼神射出吓人的光。 花惜一看,心道:糟了,一壶春酒都受不了,还夸自己厉害。倒了两杯冷茶,生让他一口气喝完。萧离一个激灵,心想:这酒劲儿太大了,比南风酿的酒还要上头。扶着花惜站了起来。 花惜猫一样的跳开:“你想干什么?” “睡觉。” 花惜睁大眼睛,问:“你现在看我什么感觉。” “想吐。” 花惜冷声:“还算清楚,还以为你受不住酒劲儿,想要兽性大发。” 萧离哼一声:“我可是还虚境,知道什么是还虚境么,就是我很厉害。你还是去喝杯冷茶,别自己兽性大发来摧残我。到时候,我若不从,岂不是违背妇女意愿。” 花惜心想:这是真喝了不少,都说起胡话来了。只见萧离走到床边,扑通一声趴到床上。花惜赶紧过去,见他吸气轻,呼气粗,眼睛闭着,眼珠子却胡乱的转个不停,可见确实醉了。 她把萧离掀个面朝上,这时酒劲儿上来,一个踉跄扑倒在萧离怀中。粗重的呼吸吹在脸上,她忽然想:他若真的要我,怎么拒绝呢? 第88章 八部联盟 花惜正胡思乱想,春意萌动,萧离突然睁开双眼,沉声一句:“谁?” 房内黑影一闪,萧离迅速起身,一伸手揽住花惜,把他拉到身后。只是黑影已到面前,接着眉心一紧,两人便昏了过去。 影子说:“我只是稍漏气息他便能察觉,若活的够久,成就在我之上。”他回头看着南风:“你不该来。” “我不会让他看到是我。” 影子说:“你忘了自己的伤?天龙十八式霸道无比,有去无回。以他现在的修为,你是承受不住的。” 南风把萧离拉起来,自己坐在床边,不过几日不见,就觉他已长大了许多。伸手抚摸他脸颊,胡茬已有些扎手:“长大了。” 影子不是很明白,南风最亲近的人不应该是萧离才对。他说:“该放手的时候,要学会放手。” 南风惊奇的看着他:“等他办完了事,你们难道不想放过他。” “他身怀血玲珑,又中了噬神姬。”影子说:“无论哪一个,都注定了没有好结果。” “噬神姬到底是什么?”南风并不担心血玲珑,她还有最后的办法,可她担心噬神姬。若连影子也觉得棘手,那就真的是件难事。 影子想了想,说:“说毒也是毒,说蛊也是蛊,世间少数的几件邪恶之物。你不要想着帮他,天都十老那样的人物,身中噬神姬,也不得不臣服于渊后。否则,这数十年来,人间哪得这般平静。” 南风心痛不已:“总有办法的。” 影子也不想多说,伸手放在萧离面前。稍一用气,萧离眉心立刻现出一丝黑气:“这便是噬神姬,若非他功力特殊,能把噬神姬逼住,早就噬脑侵神,失去心智。要解噬神姬只有三个办法:一是将脑袋抛开取出来,人间怕无此圣手。二是有神游境高人相助,以神识为力,将其逼出。世间自不空三藏圆寂,便再无出一个神游境。三是找到噬神姬的主人,想办法逼其取出噬神姬。但凡动用噬神姬的人,皆是合道之上。” 前两者是不可能的,只剩最后一个办法。 影子是要告诉她:这件事,你无能为力,因为你没有办法逼迫一个合道境的人。影子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告诉南风,这件事不是面具怪人做的。 南风自然听出话里的意思,只是影子的话她也不大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待胖屠回来,她要问一下胖屠,这才是他最信任的人。 “走吧,等到了圣京,他拿到手札之后,你可以带他去任何地方。” 南风苦笑:“他会如此简单放过我们。” 影子微做沉吟:“只要萧离交出天龙十八式。” 南风看一眼萧离,心中犯苦。正想起身离开,萧离梦呓般的突然抓住她手臂,嘴里低声说着|:“不要走——” 南风把萧离抱的更紧,就像个母亲抱着生病的孩子。 南风说:“天亮之前,我会回去。” “你莫要忘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南风说:“你和他都不知道,相依为命是什么样的感觉。” 影子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是质疑你们的感情,我是想提醒你,他身怀血玲珑,而你是天都渊氏血脉。你们若结合,你该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想多了。”南风扭头过去。 影子无奈摇头,他很少无奈。修为和人生到了他这个阶段,已不会再感叹什么。影子身形一晃,人已到了小楼上。少男少女的情怀,他也有过。年轻,激情,冲动,幻想着美好和未来。他生怕南风做出傻事来,或者说不是傻事,而是伟大的事。 傻和伟大之间,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大多数时候,它们最终都会变成悲剧。 夜空好像是白色的,寒风中有着一丝温暖,蓄谋已久的雪终究要落下来。 南风知道他在,他也知道南风清楚他不会离开。 她用手轻轻抚摸萧离的脸颊,就像以前他犯病的时候,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体像着了火,一颗心好像要燃起来。只有她的温柔怀抱能让他稍微舒服一些。 摸着摸着,手指触到一点湿热。南风低头看,萧离的脸颊挂着两串泪珠。心里要多苦,才会在昏睡的时候也能流下眼泪。她突然很想哭,可又哭不出来。对于女人来讲,这是相当奇怪的事。 许多时候,时间都很折磨人,要么过的太快,要么过的太慢。 天蒙蒙的亮了,人,终究要走。 南风把萧离放下,把他手臂伸开来,把花惜放在他臂弯中。苦涩一笑,说:“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她见花惜睫毛微颤,双唇欲滴的微微张开,心道:他真会挑人,这般美女也舍得。 萧离是被嘈杂的脚步声吵醒的,窗户是白色的,天早已亮了。 花惜像个猫一样抓着他衣领。他稍稍移动身子,花惜鼻子里就发出嗯嗯的声音,眉头皱的像朵未开的花。女人的美,在特别的时候,有着特别的力量。萧离突然心动,竟想做一把真男人。心血来潮,身体瞬间便有了感觉。这个时候花惜偏偏一个转身,用后背对着他。 萧离身子凑上去,脑袋快要贴上花惜脖子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来做什么?他,自然是那个把他弄晕的黑影。他几乎可以断定,黑影就是影子。因为那感觉太熟悉了。他起身,吸一口气,运气周天,发觉身体并没有异常。真是怪事。却又想:饶是自己还虚境高手,面对影子这样的人物,弱小的就像个孩子似的。 推开房门,天空正飘着雪花。嘈杂的脚步声还没有停止,好像大街上有大队人马通过。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还没到过年呢,就这么热闹么? 他迈步出去,也不管花惜,反正这丫头到了时候自然醒过来。突然恶作剧的念头生出来,转身回屋,晃了晃花惜肩膀。她还是只会发出嗯嗯的声音,人却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似的。 他把花惜外衣除了,心道:你这丫头,不是不愿意么。让你知道什么叫生米变熟饭,少女变少妇,金子变粑粑。 转身要走,又想:只除了外衣,好像不够,于是再拨开一层,漏出内衣来。肌肤如雪,胸前高高隆出来,两弯完美的诱人线条。 只是用看的,萧离就不得不承认,女人果然是美妙的东西。那凸起的锁骨,细长而白嫩的脖子,他情不自禁的就想咬上一口。又想:你不是说过做戏要全套么,那就全套些吧。于是干脆把裤裙也拖了,只留下一条短裤。再在她两条玉臂上掐了几把,掐出青紫色来,只把花惜一个劲儿的喊:“啊,疼……” 萧离迈步到正院,天下着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院里一个人也没有。正看到洪照匆匆走来,见到萧离便立刻上前:“王爷,不好了。八部联盟攻下了河西走廊。” 天山绵延千里,积雪终年,雪融汇成大河,奔腾入海。在凉州处折一个弯,河东是凉州城,河西为党项人所居,放牧耕种,是河西一带唯一适宜居住的地方。 天山南北的部族想要南下,河西一带是唯一的跳板,像个走廊一样通向广袤肥沃的土地。 天启帝建朝,便看上了这个地方。天启帝的意思,亦是要以此为跳板,将盘踞天山的威胁彻底消除。他们苦苦支撑,八大部落组成联盟。 凉州是河西走廊的大门,即便天启帝无意,凉州也要保住自身安危,何况天启帝有意荡平天山。朝廷西北卫十万精兵,凉州五万铁骑,一举打服党项人,收服河西走廊,辎重物资囤积,只待时机一到,便举兵踏平天山。 腊月二十六,也就是萧离大婚的日子。西北卫趁着大河结冰突然撤出河西走廊。八部联盟像早就知晓一样。西北卫撤离不到两个时辰,八部联盟的骑兵便出现在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方圆不过四百余里,无遮无挡, 无关无隘,一马平川的骑兵蝗虫一样的铺天而来。五万凉州铁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撤出河西走廊的掖城后,剩下不足三万余人。而这个时候,身为凉州铁骑统领的金奢狸,正站在萧离身边表现自己的妇德。 消息传来,左佑师啊呀一声,几乎吐血。他已猜到其中阴谋,也猜到是诸葛惊鸿的手段,心里恨道:“这就是你的后手么?” 不是一着不慎,而是没想到诸葛惊鸿会用如此阴狠。 当年西北卫与凉州铁骑共击河西,他本意是要借助朝廷兵力,将河西直至天山收服,稍加经营便可为己所用,一旦时机到,凭着凉州铁骑和八部联盟的骑兵,南下北上谁能阻挡。所虑者,不过铁门关上明将军的三十万黑甲军而已。 他深思熟虑的盘算过,西北卫的十万精兵,放在河西不过是支孤军。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骑兵才是唯一的王。明将军战功天下,也不敢让自己的黑甲军跑到草原上。 当年明将军若攻凉州,凉州必破。当年,他和康王金世杰看着那个一身黑色甲胄罩身,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明将军,那时候便明白了这一点。 他也记得明将军说过的话:“我不想打烂凉州,把十万铁骑逼到河西,在草原上比谁跑的快,没有意思。没有意思的事,就留给诸葛惊鸿吧,他本就是个没有意思的人。” 他与诸葛惊鸿曾有深谈,两人都是以天下为棋局的棋手。区别只在于运气,左佑师是个运气极差的人。早先为人谋略无不神鬼奇绝,可终究无法定下大局。 他说这是运气,或者称之为命。 诸葛惊鸿却说:“左兄神谋鬼断,一眼看透局势,唯独忘了人心。事是人谋,做事的也是人。就像康王爷,他非雄心万丈之人,左兄想凭一己之力,妄图在西北开出一片天,岂不困难重重。” 左佑师却不这样想:一盘棋,若局势已成,后期的发展,人的因素便会降到最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不把成事放在人身上,因为人心动变,最是难以把控。 当年用兵河西走廊,他也做了防备。西北卫十万大军,即便想做幺蛾子,行动怎么快过凉州铁骑,只要守住河口,这十万大军,只能在河西走廊被党项人和八部联盟慢慢吃掉。他们唯一的援兵是铁门关上的黑甲军,但明将军绝无意灭掉凉州。 诸葛惊鸿也明白这一点,西北卫的援兵从来就不是黑甲,而是八部联盟。他们突然撤离河西,八部联盟随之而来。独留下五万凉州铁骑,在毫无准备中被攻击。而且大河结冰,河口再不是唯一通向凉州的路。 西北天寒,冬季最是不宜用兵,尤其是八部联盟的骑兵。人吃马喂,后勤根本无法支持。现下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掖城积聚数年的物资,本是为了扫荡天山准备,眼下却成了八部联盟攻击凉州的最大本钱。 金奢狸第一个想法,就是要调兵驰援。 “不。”左佑师反对:“驰援已没有意义,掖城已失,河西走廊守不住的,若是驰援,就要八部联盟全力相拼。”也许正是诸葛惊鸿想要的。 “掖城多少年的物资,岂能这么轻易放弃。” 左佑师说:“除非想要荡平天山,否则那些物资便没那么重要。人,才是重要的。八部联盟气势正盛,他们下一步就是跨过大河,直逼凉州。现下紧要的是把他们接应回来。” 金奢狸觉得有道理。 左佑师说:“现在的关键是守住河口。” “大河结冰,完全可以通过其它地方逼进凉州。河口虽险,已没有守卫的必要了。” 左佑师摇头:“对于八部联盟,河口是必要之地。越过大河,战事难料,天时亦难料。春来乍暖,倘若冰面突然融化,八部联盟若没有河口,便成为一支孤军,尽数埋葬河东。他们一日拿不下河口,便一日不敢越过大河。若是冒险,便只能分兵两路。一路下凉州,一路攻河口。把人撤回来,凉州城高,易守难攻,所以我们主守河口。” “那么凉州怎么办?” 左佑师说:“你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凉王?” 第89章 碧玉刀 萧离听了洪照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人类本就是喜欢自相残杀的物种,即便没有战争,也会用别的方法对付同类。 洪照当然不放心,凉州从未遇到过如此危机的局面。以前,八部联盟想要入侵凉州,第一便是要摆平河西走廊的党项人。党项一族天生勇猛,岂会轻易让出自己的土地。然而如今,党项人早已被凉州铁骑和朝廷的西北卫征服。失去掖城,河西走廊沦陷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王爷,我们该早做打算。”洪照说:“我看凉州情势不妙,有破城之危。暂避一下,总是好的。” 萧离明白他的意思,说:“正好,我们去圣京。” 洪照愣一下,说:“圣京太远,我已经通知洪氏族人,多带盘缠用度,先把老幼妇孺送往铁门关。八部联盟就算打下凉州,也不敢想去太平镇。剩下的人,还是要呆在凉州的好,毕竟凉州是王爷的封地,若一走了之,怕是好说不好听。” 萧离冷冷看他,心想:你既然已经安排好了,还来问我。凉王还真是可怜,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洪照瞧见他脸色,又说:“王爷自然不需要留下,就说大婚之后入京谢恩,合情合理。” 他哪里知道,金奢狸的第一道军令是点兵,三万铁骑聚于城外,城内只留下两万人。左佑师的说法:“两万人,已绰绰有余。”她的第二道军令便是封城,城门关闭,吊桥拉起,强弓硬弩,以及特制的大网全上城头。洪氏的人刚到城门口就被堵了回来,大战之时,谁也不敢违抗军令。 凉州城的人却并不怎么慌乱,他们的父辈,他们的祖辈,都曾遇见过同样的事。凉州铁骑的历史,从未让他们失望过,这也是康家立足的根本。 这一切都与萧离无关,他只要进京,管你凉州如何水深火热。影子以六月为期,还有半年。时间虽然充足,但从期限也可看出,想要进入大悲寺拿到《七月手札》,并非如想象般那么容易。 他吩咐洪照:“我们轻骑简从,你,我,花惜,红泥,另带二十四名羽林卫。” 洪照说:“那洪明,洪英和洪烈呢?” 萧离说:“他们自然是留下来,守卫王府,守卫凉州。这不是你说的,若我们全都离开,会很难看。其实凉王府也没有多少人,凉州城破,帮不了多少忙。” 洪照说:“城破不至于,凉州铁骑战力不俗,但把城围起来,日子怕是不好过。不过总要有最坏的打算,所以避一避总是没坏处的。” 这时下人来通报,说是有人求见。问是什么人,只说是东山沈家。 那不就是沈川沈大哥的老家。萧离心里想着,还是要见一见,说不得是沈大哥有事相告。吩咐洪照聚齐二十四名护卫,收拾准备妥当,过了中午便离开凉州,直奔圣京。管凉州战火滔天,血流成河,也和他丁点关系也没有,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下人带着沈云天进入王府,他此前还想:凉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三叔沈川,最忌讳和权贵来往,怎么会和凉王的交情这么深呢。他一路西来,还没有听到萧离大战竹之武的精彩故事。 穿过府中廊庭,先前被萧离一招打成了废墟,现下早已修整如初。正堂门口,一个华服少年临门而立,单看衣着,云龙纹现出的高贵,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盘在上面,从后背绕到前胸,说不出的威武。也只有皇室,才能有这样的打扮。只是这少年看起来并无高高在上的傲人之态,反是一脸平和,就如同普通百姓似的。 沈云天上前要拜,萧离伸手一托,立刻阻止住他:“沈川沈大哥派你来的?” “小人沈云天,因接到王爷的喜帖时,三叔还没有到京。故而父亲特遣我送来贺礼,只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天。” 萧离心想,金奢狸这娘们儿,搂银子真是有一手。于是说:“太客气了,沈虎已经送过了。” 沈云天说:“黄白之物,太过俗气。” 萧离心道:他妈的,有钱人就是有个性,金子银子都算俗。却不知道对大多数人来讲,金银就是命,就是女人,就是生活的一切。 沈云天接着说:“父亲特意让我送来,希望王爷笑纳。”说着把身上背包取下来,里面是个红木的盒子,只有一尺来长。随手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把刀。刀鞘漆黑,刀柄亦是黑色。虽未出鞘,萧离却已感受到它的寒意。 “刀,是好刀。”萧离说:“可我不善用刀。” 沈云天说:“王爷,这非是一般的刀,乃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拓跋圭的佩刀,传闻乃是一位江湖奇人所赠,名曰:碧玉刀。” 刀的名字如此秀气,和刀本身的样子,一点也不搭。萧离大致明白,这把刀或者并不是神兵利器,但意义独特。凉王的母亲,是拓跋皇妃,乃是前朝拓跋珪的幼女。若言这把刀,有谁佩拥有,当今之世,舍他其谁。 萧离心里想:有钱人,净搞这些花里胡哨,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嘴上却说:“有心,有心,向令尊致上我万分谢意。” 沈云天什么眼力,当即看出萧离并不是多么高兴。心道:父亲这次走了眼,这凉王并不好这一口。不过礼送来了,人家不喜欢,也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放下盒子,双手把碧玉刀呈上。萧离接过刀,立刻一股杀意传上心头,不禁大为震惊。 他平生所见之人,若说杀气最重的当属胖屠。也许他确实杀过许多人,也许只是因为他杀过许多猪。但这把刀的杀气,重的让他心中一寒,忍不住叫了声:“好刀!” 沈云天稍稍放心,别看凉王不过是个少年,倒是蛮识货的。这碧玉刀乃精铁所铸,前后重量分布极其均衡,握在手中犹如无物,所以才只能这般长度。 萧离抽刀出鞘,一声刀鸣,嗡嗡嗡的把耳朵震的发痒。刀身亦是漆黑,萧离原本以为,刀身是玉做的,所以才会有碧玉刀这个名字。若是把一块玉雕琢成刀的样子,那也是算天工之巧,哪怕只是这么大一块玉,也是无价之宝了。 刀身之上一行字:佳人如碧玉,此刀应断之。好狠的一句话,这把刀似是为杀一个女人而铸,还是一个美女。男人也有狠的,得不到就毁掉,确有些偏激,岂不闻: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倒那个倒。 刀身另一面也有字,萧离眼珠子几乎冒出来。因为这一面字是:独孤无我铸。 沈云天看出他的震惊,忙问:“王爷,可有什么不妥?” 萧离把刀身上的字给他看:“你知道独孤无我是什么人么?” 沈云天说:“可能是个铸剑师。说来也奇怪,能铸出这么好一把刀,却是寂寂无闻。也许是宫中御用,所以不在江湖成名。” “他绝对不是个铁匠。”现实中,这是第一次见到与孤独无我有关的东西。独孤无我曾说过,天龙十八式是金刚无畏拜访他老师时创出。他对那些高人的故事已有些大概的了解,金刚无畏的师兄是不空三藏。不空三藏有两个徒弟,大智禅师和不空和尚。如此算来,独孤无我活着,应是和大智禅师同一辈的人物,但以他神游境的修为,怎会默默无闻,无人知晓呢。 也许此去圣京,大智禅师可以告诉自己,独孤无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每一次在幻境中想要试探一些他的往事,都被他避开。他在隐藏什么,被困在血玲珑里几十年,不是应该很喜欢说话才对么。 萧离微微运气,碧玉刀显出泛起淡绿色的光。也许,这正是它名字的由来吧。 刀身轻盈,握在手中并不觉得沉重,这点和大多数刀不同。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竟能把刀身和刀柄的重量分配的如此平衡。 “真是把好刀。”萧离忍不住又夸了一句。 “王爷喜欢就行。”沈云天说:“这把刀世所闻名,也只有王爷才有资格拥有。” 萧离轻轻挥出一刀,刀气瞬间迸发而出。三尺之外的石板地面,被刀气划出一道弧形的沟。 沈云天屏住呼吸,内心震惊。想不到他随意一刀,竟有这般威力。只这一下,怕这少年凉王的修为,几可与三叔沈川匹敌。 萧离收刀入鞘,开始喜欢这把刀了,干脆就挂在腰间,心里生出莫名的感觉,好像多了一份安全感。也是,有个家伙在身,是比赤手空拳时候,胆子壮些。 “等我到了圣京,必要拜访令尊,看望沈大哥。” “哎呀,不敢。”沈云天说:“小人还要赶紧离开,凉州城战事在即,还有些要紧事要处理。” 等沈云天离开,萧离抚摸腰间的碧玉刀,愈发的喜欢。刀身本不长,把袍子撩起盖住,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想起胖屠,他的屠刀也是这般长度。虽然难看,但绝不会比碧玉刀差。 愤怒的脚步,由远及近,脑海里出现花惜的身影。 她终于醒了。当她醒来,发现自己衣衫尽除,只剩下内衣,还有手臂上的淤青,她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愤怒。 愤怒,不是因为被侮辱,而是因为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被侮辱。这种事,是应该反抗的,起码要表现出一点不情愿。而且,作为女人,对第一次总是有点幻想,哪怕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 “萧离,你这个变态。”她怒冲冲的跑进来。 萧离一下把她抱紧,把花惜整了不会。心里还气着,却不知道是否要把愤怒发泄出来。倘若昨夜之前,萧离这样抱着她,总会有点抗拒,也应该抗拒。但此时她并无这种感觉,还真是奇怪,一个荒唐莫名的夜晚,好像一切都改变了。 不过,萧离的变态已经成为她的认知。早年在春风楼的时候,有个可怜的姐姐。她有个熟客,每次伺候以后,手臂多处淤青,连胸脯上都是牙印。想到这里,花惜一个激灵,啊的一声推开萧离,说:“你别碰我。” 萧离伸出手指抚摸她脸颊,直到脖子,然后抓住她肩膀:“还真是那句话,上床温柔,下床无情。” 花惜脸刷一下就红了:“什么上床,下床,我什么也不知道,就什么也没发生。” 萧离心想:本就什么也没发生。他说:“我们走。” “走去哪儿?” “圣京。” “真的?”花惜已忘了愤怒的初衷,这才是她心心念的地方。 “今天就走,等我叫上红泥,我们就离开凉州。”萧离说:“我可不想等到兵临城下,虽然困不住我,你就不行了。” 花惜丝毫听不出话中的关怀之意,却问:“你真要带上红泥?” 萧离点头:“还要护她周全,不能让她死在我前面。” 花惜哦了一声,说:“好吧,那你最好快一些,因为我看到她和金奢狸离开王府,我看她的打扮,有盔有甲,不像要和你去圣京的样子。” 萧离暗叫一声不好,抛下花惜就跑了出去。他早就吩咐过,派人把红泥盯紧,若有异常便及时告知。人都要走了,也没人给他消息。这帮凉王亲随的羽林卫,当真有些靠不住。 红泥绝不能离开,在噬神姬还没有解决之前。 左佑师早已等着他,思恩也在。 “人呢?”他问的是红泥。 “她们匹马单骑,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到河口。”左佑师不紧不慢的说着:“阿狸和红泥先去,大军随后就到。守住河口,凉州便能无忧。” 思恩在一旁点头:“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左佑师看着萧离:“现在只差王爷的手书和信物,思恩已写了呈报,连夜送往圣京。就怕时间误了,所以需要王爷手书信物交给西北卫大将军龙骧,若然凉州危殆,让他速来驰援。” 思恩说:“这个我不同意,王爷虽是亲王,但也无权军事。正因是皇子,所以最忌讳与军中之人往来。” 萧离不禁冷笑道:“我只问,红泥在哪儿?” 第90章 大战在即 “我早说过了,她和阿里正赶往河口。”左佑师说:“战事危急,王府之中,也只有红泥这一个高手,若是河口有失。唉,有红泥跟着我会放心很多。待此间事了,便把红泥还给王爷。” 萧离上前一步:“那么,她是你的人?” 左佑师摇头:“她与阿狸是朋友,并非要听谁的命令。王爷还是立刻手书,我好遣人送到龙骧处,倘若八部联盟分兵围了凉州,人就出不去了。” 思恩依旧反对:“不可,结交军方是封地王爷最大忌讳。况且没有陛下军令,龙骧也不敢随意出兵。” 左佑师说:“西北卫突然撤出河西走廊,你觉得会是龙骧的主意?只要王爷手书印信一到,凉州有危,即便他想奉命坐视不管,也要考虑一下凉王。倘若凉王有个长短,他即便没有违令,也要想一下自己会是什么结果。” 思恩不回答,而是说:“总之先把城门开了,让想要避一避的人离开凉州,毕竟还没有兵临城下。” 左佑师说:“公公忘了,凉州才是洪氏的家。” 萧离懒得听他们辩论,对思恩说:“照他说的做。”他要立刻去寻红泥,在回来之前,可不想那个什么八部联盟攻下凉州,一看花惜漂亮就把人怎么的。在他印象里,战争最残酷的不是血流成河,尸堆如山,而是对女人和孩子的残忍。 问清了河口的方向,骑马便追了上去。洪照和二十四名护卫,跟在他身后。凉州城好像并没有多大慌乱,人们对即将来临的战争,好像觉得只是军人的事。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街上的人自然分开两边让开道路,今日天没亮,就有大队骑兵经过街道,他们早就习惯了。 经过四海客栈,恰好被沈云天看到,奇怪道:“那不是凉王?” 沈虎说:“是的,看样子是要出城。” “城已经封了。” 沈虎说:“封城封不住你,更封不住凉王。” 沈云天一笑:“我看凉王更像是个江湖人。” 沈虎说:“所以才会和三叔有交情,他们是江湖的交情。” 一行人直奔城门,勒马停住,洪照大声喊:“开门!” 城墙的人答:“未有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洪照又喊:“是凉王。” 城墙的人答:“将军有令,非持军令者不得出城。” 萧离问洪照:“哪个将军,左佑师么?” “将军就是王妃。” 萧离微怒,金奢狸把红泥带走,若是无意那还罢了,若是有心就是逼自己不得不留下。而且红泥也是奇怪,月圆将至,守心指就要发作,她竟真的不怕么。 这时候洪照又冲城墙上大喊:“睁开狗眼看清楚了,这是我们家凉王。” 城墙的守兵怎会看不清是凉王,只是凉州铁骑向来不喜欢这个王爷。金奢狸虽是女人,军中威望颇高。军人看的是拼杀出来的实力,在他们看来,凉王不过是有个好爹而已。 回应的还是一样的话:“未持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城,违者杀!” 洪照听到城墙上有拉弓的声音,对萧离说:“王爷且稍候,我这就回去索要军令。” 萧离早不耐烦了,骂了一句:“他妈的。”翻身下马,一手托住马腹,提一口气,连人带马拔地而起,只听马儿吓得嘶鸣惨叫,却见一人一马在空中转一个弯,像只苍鹰一般飞过城墙,在空中滑翔了足有一里多远,才落在地上,一溜风的奔驰而去。 守城的兵士和洪照等人都傻了眼,若人都是这样的,凉州城还怎么守得住。 一个羽林卫说:“王爷独自去了,怎么办?” “你们等着,我去拿军令。”洪照策马回奔,雪花钻进鼻孔,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出凉州城向西,不到百里就是河口。 河口只是个小镇,大河东流到了此处,不知经过多少年,竟钻透一座大山,从大山腹中穿过。后人把大山开出一条路,与河西走廊的党项人互相贸易,凉州的战马,多是从河西走廊而来,还有牛羊,皮毛,珍贵的药草…… 有些年头,冬天异常寒冷,大河结冰,人马都可踏冰而来。但冰的厚度足以支撑人马的,也只有河口这一带。六十年前正值大争之世,当时草原一统,金帐汗王用兵南下,选的就是百年不遇的寒冬。几十万骑兵,绵延数十里踏冰而来,到了河道中间,冰面突然碎裂。金帐汗王还未一展雄心,人马便损失一半。其后金帐王庭分裂,便是现在的八部联盟。 这一段往事,金奢狸记得最清楚。她不到十六岁,已熟读大战纪要。二十岁时带领铁骑,从党项人手中夺下河口。其后以后河口为据点,四次打入河西走廊,逼的党项人年年纳贡,正是因此,这些年才勉强维护住凉州十万铁骑。 大雪漫天,河面结着厚厚的冰,一队骑兵在冰面上慢行。她看了皱眉,眼看天气要到了最冷的时候,又逢大雪,河面结冰越来越厚,适宜大军行进,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这时候红泥回来了。她问:“有消息了?” 红泥说:“西北卫大军驻扎在戈壁上。” 金奢狸冷笑:“希望八部联盟有聪明的人,他们真要渡河与凉州铁骑硬战,难保西北卫不会坐收渔利。这条躲起来的毒蛇,最终会咬谁一口,现在还说不准呢。” 红泥笑说:“你们这些人也是无聊的很,要打就打,要退就退,只要人不死,总是有机会。” “毕竟不是江湖,全凭谁厉害。战场之事,天时地利人和,不到最后难言胜负。”金奢狸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有你这个高手在,许多事情都好办很多。若军中都是你这样的人,踏平天山也是易事。” 红泥说:“有比我厉害的人,只是你不愿意低头。” 金奢狸知道她说的是萧离。 萧离正策马狂奔,山影朦朦。洪照说过:那片山的方向,就是河口。寒风一吹,雪花脖子额衣领处钻进去,一阵难言的爽。漫漫雪地,有马踏过的痕迹。茫茫风雪中,似有几个黑点。 马也不傻,这积雪满地,不管你怎么呵斥,就是不肯加速。萧离心想:还不如两条腿来的快。确实,以他的修为,两条腿比四条腿快的多。 那几个黑点越来越近,同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到有人喊:“那小子在这儿?”接着破风声响,是羽箭的声音。 两支羽箭穿透风雪射来,萧离伸手一挥,羽箭离着他尺许时便被真气震开。接着一阵尖锐的哨子声音,刺耳难听,好像连牙都跟着痛起来。哨声过后,四面八方全是急促的马蹄声。 埋伏?萧离心想:莫不是上了谁的当。 马蹄声近了,只见四周一片黑影,把他围在中间。风雪之中看的清楚,全是披盔戴甲的军士。 “你们在等我?”萧离大声喊。 “将军神算,早料到你会经过此处。”一骑上来,是个军官打扮的样子。只是他看到萧离不由得震惊,萧离紫袍金带,袍子上绣着云龙纹,又见金龙缠身。这是只有皇室才能配用的。那军官大喝一声:“大逆不道,拿下!” 四周的马蹄声起,瞬间冲了过来。 萧离心想:金奢狸这臭婆娘,设计害老子。手在马背上一拍,借势跃起,又听羽箭破空之声。军士虽只是些一般武夫,但经生历死,配合默契,瞬间便把萧离去路封死。 他哪里是要逃,人在半空旋转,一式天空现世,狂暴无边真气爆发出来,卷着漫天风雪,伴着阵阵龙吟。劲气过处,仿佛大地被揭开似的。只听马鸣嘶嘶,有人惨呼,离得近些的,连马带人卷翻出去。 一匹白马风驰电掣冲过来,马上将军银盔白甲,手中长枪猛地刺出。这一枪势头极猛,行到中途枪尖微颤,便幻化出无数枪影,搅动风雪,迷人眼目。 好熟悉的枪意。他记起来的,项小城的枪就是这个感觉。只是眼前这人和项小城差的太多。 萧离一拳击出,将面前风雪尽数震开,手腕一翻已把长枪抓在手中。这时,他重又落到马上,真气聚于手臂,千钧之力透过长枪压了过去。银甲将军一声闷哼,他身下马儿一声长嘶,四条腿忽地跪在地上。那将军双手持枪放在肩膀,他双脚已然着地,只是枪身传来的巨力将他连人带马压的动弹不得。 萧离这才看清持枪之人,打扮的也倒威武,长得英姿勃发,透着股帅气,和金奢狸真是有几分相配。他冷哼一声,环视四周:“哼,想要杀我,这点儿人不够吧,还是那娘们儿太看得起你们了。”他心里已然断定,这些人是金奢狸属下,她的人不都是叫她将军么。 将军这时也看清了萧离,人不怎么样,就是这身穿着吓人。但心头一动便想起了一人,西北边疆之地,也只有这人敢大白天的这样穿。将军深深吸气:“您是——凉王?” 萧离说:“你们等的不就是我。” 此话一出,四周的人立刻跪倒在地。妈妈的,这下捅了篓子。先前说要拿下他的军官跪行上前,叩头说道:“禀王爷,我们是捉拿奸细追到此处,实不知是王爷。请王爷恕罪!” 萧离看向银甲将军,艰难的说:“卑职——龙骧。” 萧离心道:这名字好熟悉,对了,西北卫的大将军。他一松手,真气收回来。龙骧和身下的战马同时感觉压在身上的巨力顿时消失,战马嘶鸣一声站起来,前蹄高高扬起。 龙骧下马,上前跪拜:“卑职龙骧,见过王爷。” “你怎么在这儿?”萧离问。他想既然金奢狸去守河口,西北卫也该在那里才合理。 龙骧说:“卑职奉命撤出河西走廊,驻守戈壁。先前有个高手潜入军营大帐之中,卑职以为是谍子,所以领人来追。” 萧离这时看面前跪着的这些人,虽然也是军士,但衣着却与凉州铁骑不同。凉州铁骑身穿皮甲,配的是硬功马刀。这些人虽也骑马,衣甲却是胸前铜镜,护腕,护肩,有人持大刀,有人持长枪,不是骑兵的打扮。 萧离说:“起来吧。” 一众兵将这才敢站起身来,龙骧上前说:“此处战事将起,王爷不在凉州,到这里做甚,还是孤身一人。卑职曾记得,当年洪氏四兄弟,在羽林卫中挑了一百好手随王爷到凉州,怎么不见他们在左右。” 萧离说:“那是一群废物。我问你,你们为何突然从河西走廊撤走,又驻守到戈壁去了。” 龙骧说:“卑职接到军令,限我们天亮之前撤出河西走廊,在凉州附近驻扎。王爷该知道,这边除了沙漠就是戈壁,再往前就是铁门关,我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驻扎到关上去。只能驻扎在戈壁上,只是戈壁茫茫,缺水缺食,实在撑不住十万大军。” “为什么不去凉州,那里有吃有喝。”萧离不解。 龙骧说:“军令只让驻扎在凉州附近,卑职不敢违抗。而且军令说的清楚,让卑职不得擅自行动,等待命令。好在这两日大雪,把雪化了就有水。若是再过几日,未用明令示下,就有点麻烦了。” 萧离听出了他话里的关键,问:“也就是说,假如凉州城破,八部联盟在凉州城里奸淫掳掠,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龙骧神色一黯,说:“朝廷必不会如此,我想可能另有计划。”他虽没有明说,却也回答了萧离的问题。 萧离心道:高高在上,却如此卑鄙肮脏,还不如贩夫走卒,市井屠夫。一夹马背,胯下战马咴儿咴儿的吐着白气迈出步子。 龙骧上前牵住马绳:“王爷要去哪儿?” “河口。” 龙骧急道:“河口是八部联盟此行的必攻之地,现在大河结冰,河口肯定守不住,王爷不能去。” “我不得不去。” “王爷。”龙骧说:“只要凉州铁骑撤出河口,回守凉州,我西北卫现驻扎戈壁。八部联盟若是攻过来,给他们来个前后夹击,好叫他们长记性。” 萧离问:“八部联盟多少人马。” “估计能有三十万。” “西北卫和凉州铁骑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万,干得过三十万草原骑兵?” “凉州城高墙厚,足能挡一阵子,待他们攻城疲乏,我以精良之军突击。此处地势狭窄不似草原,不易于骑兵展开作战,胜算颇多呀。” 龙骧说的很有道理。但萧离只一句话,便把他问住了。 “倘若到了那个时候,朝廷没有军令让你驰援凉州,你是否敢抗命。” 第91章 河口遭袭 龙骧愣住,这问题一时间确实让人为难。军人首要,唯命是从。但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凉州百姓屠戮殆尽?但他想应该不会的,但从军事而言,这也不会发生。只要八部联盟敢围攻凉州,凉州铁骑和西北卫前后夹击才是上上之策。 萧离看他犹豫不定,便说:“你很好,犹豫便说明你不是个没有人性的人。我在想,军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龙骧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首要便是如此,不能擅自行动。” 萧离说:“那是兵,你是将军。将军百战余生,难道不知道一句话: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 龙骧心头一震,萧离一夹马腹,战马高高扬起前蹄,似要狂奔。只是前蹄落下踏在雪山,不慎一滑,差点没倒下来。这匹马好不容易激起的豪迈之气一下就没了,晃悠悠的跨出一步,蹄子还要试两下地面,生怕再滑倒。 萧离真是受够了,堂堂王府,竟会有这样的马,连驴子都不如。他对龙骧说:“马留给你,照顾好它。” 龙骧勒住麻绳:“王爷,河口千万去不得。” 萧离说:“我非去不可。” “为何?” 萧离说:“因为,我老婆还在那里。”说完纵身飞起,半空中一个翻身,如鹰击长空,眨眼间变成一个黑点,随即不见身影。 龙骧怔怔出神,手下轻声问:“将军,他真是凉王?” “除了凉王,西北之地谁敢那样穿。” “是呀,和皇帝一样,我还以为是逆贼。” 龙骧怒视:“不能胡说。你们记着,我朝定制,亲王皇子皆是五爪盘龙服,帝王则是五爪正龙。我一看他盘龙过肩,就猜到他是凉王。因为这西北之地,只有他这一个亲王皇子。” “可是将军,我看凉王倒像是个江湖高手。他只一招,你看我们兄弟。伤的伤,倒的倒,好几个兄弟,肋骨都断了。还有几个兄弟,晕过去现在还没醒。” 龙骧也是奇怪,前些年京城中盛传凉王懦弱,十分惧怕王妃,一时之间几成笑谈。至于王妃金奢狸他倒是打过交道,英姿飒爽,有大丈夫风,却也对此事信了几分。今日见了凉王,方知传言多不可信。 风雪之中的河口,正准备迎接第一场大战。强弓硬弩,正等着大河对面的动静。金奢狸站在城头,看着脚下一条蜿蜒的道路自半山腰通向对面。这条山道不过两丈宽,一面是高耸入云的山壁,一面是十丈之下的大河。自古天险,无出其右者。一夫当关,即可挡住百万兵。 只是眼下天气越来越寒,河面本就结着厚厚的冰,大雪落在河面,片刻便又结成了冰。金奢狸派了人拿了撅头去试,兵士用力砸上去,冰面也只是出现一个不到一寸深的白点,四周连一点裂纹都没有。这样厚度的冰,不止人马可过,连车具也过的来。 这让她更加忧心。八部联盟此来三十万精骑,哪怕只分出十万人来攻,守住河口便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河口不像凉州,城也不高,墙也不厚。所恃者,就是卡住脚下这条山道,任你来了多少人,总不能一下全挤在这不到两丈宽的山道上。 飘雪的天空,有苍鹰在上面盘旋,八部联盟就在不远。谁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绝技,可以驯化苍鹰,让它变成自己的眼睛。 大河对面,数百骑兵驻足。天地无情,往日奔腾呼啸的大河,现在结了冰,反倒看起来宁静而诡异。他们是八部联盟的人,马上挂着硬弓,身后背着大刀,裹着羊皮的袄子。他们更像一群强盗,而不是一支军队。这也是最可怕的,战争的目的从来不是杀戮。但强盗,天生就带着杀戮的心。 遥望城头,金奢狸静静站在风雪之中。乌黑色的铠甲,好像只是为了展示她身体诱人的线条。 只见一骑飞速奔向大河,马上人抽出巨斧,借着奔马之势,将巨斧用力甩向冰面。冰屑四溅,巨斧嵌在冰里纹丝不动。那人一勒缰绳,战马在四蹄站定,在冰面上打着滑冲过来。他一俯身拔出巨斧,带出几块碎冰。如此重击,冰面依旧坚硬没有裂纹。 那人冲着城头大喊:“阿狸,你看到了么,河口守不住了。不如我们合作,以凉州为基,你,我,还有八部联盟,厉兵秣马,三分天下未可知。再也不用受气,守着那个没用的皇子直到老死。” 红泥问金奢狸:“这人是谁?” 金奢狸说:“党项王子野利仁。” 红你说:“他对你有意思。” 金奢狸没有说话,看着河岸上的那群人,人群中一个白皮裘的女人分外惹眼,她在众人靠前的位置,好像身份不低。只见她勒马回转,身后跟着数十骑,绕过河梁,冲上了山道。 金奢狸猜测:他们许是八部联盟的人。 这时野利仁又在大喊:“阿狸,你听得到么?我知道你听得到……” 岂止金奢狸听得到,萧离也听到了。他放速狂奔,风雪之中竟然迷了方向,失去道路。好在大山就在眼前,洪照说河口就在山下。于是飞身而起,以他的修为,几个起落便已在山峰。 居高而望,山下一座小小的城卡在一条山道上,想来这就是河口。这时隐隐听到有人叫:“阿狸……”心想:阿狸不就是金奢狸,男人的声音,还叫的这般亲切。就是说么:女人比男人更难不住寂寞。诶,可怜的凉王,或许早就策马奔腾,在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迷失自我。又一想:我现在不就是凉王?他妈的,这顶绿帽是要硬扣到自己头上了。 只见山道上几匹骏马奔向关口,还以为就是金奢狸。于是飞身而下,身子在空中打着拳,翱翔如鹰落了下去。 金奢狸看到山峰之上一个黑影落下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红泥眼力比他好的多,疑惑道:“是他?” “谁?” “你男人。” 金奢狸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男人是萧离。同样疑惑他来这里做什么,但心里莫名有一丝温暖。 萧离落在山道上,已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野利仁还在呼喊着阿狸的名字,萧离定睛望过去,是个威武大汉,剃了光头,脑袋后面却留了一条小辫子。他挥舞巨斧,勒着马在河面上打圈,好像炫耀着什么。萧离心道:原来她不喜欢小白脸型的,喜欢粗犷型的。 这时马蹄声近了,只见十几匹高头大马飞奔而来,带起地面积雪,眨眼到了面前。他此时才知道,并不是金奢狸。他之前以为河口这个地方,敢骑着战马晃荡的,只能是金奢狸。况且打头一个白点,显然就是女人。但现在看来,非但这女人不是金奢狸,这些人也不是凉州铁骑。 白皮裘的女人,勒马上前靠近萧离,她眼睛灵动,一面白巾遮住面庞,一时间萧离竟想起了渊月。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自雪山一别,自己独自离开。她回来找不到自己,会怎么想呢? 女人好像在笑,因为她的眼睛眯起来,就像狐狸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到萧离五爪盘龙的紫袍,已猜到这少年是谁。 她说:“我知道你是谁,虽然我从未见过你。” 萧离心想:这是搭讪么?于是说:“你既然未见过我,又怎能知道我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说:“我曾对阿狸说过,可以助她成为天下后。阿狸却说:宁为农家妇,不做帝王姬。男儿都薄幸,分看是何时。” 萧离很是赞赏:“她竟然有这种觉悟,倒是小看她了。”心里暗自思量:这女人是谁,有何能力助金奢狸成为天下之后,难不成是造反,让凉王当皇帝? 女人又问:“你是那种男人么?” 萧离想了想。然后点头:“应该是。” 女人咯咯的笑起来:“我喜欢你的诚实。若非和阿狸情同姐妹,说不定会和他抢男人。” 萧离说:“不需要抢,你可以随便问任何一个男人,他们对老婆的闺蜜,或者姐姐妹妹,有着特别的情感和想法。” 女人问身后一个大汉:“是这样么?” 大汉回答:“纯属胡扯,我只对邻居家的老婆有想法。” 女人回头对萧离说:“阿狸说的对,男人果然很恶心,你也不例外。” 萧离呵呵一笑,这女人净说些有的没的,听话里的意思,好像却与金奢狸相识。可她双眼之中有着莫名的狂喜,看自己时候全不是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神,而是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那般。说话之间,他身后的人分开两侧,看他们身体微微前倾,就像随时准备发起攻击一样。 这时女人又说:“真是奇怪,我都这里来了,阿狸应该看得到我,怎么不出来和我见面。” 萧离回头,只见城门关上两面大旗摇动,接着城门开出一条缝。一匹战马疾驰而出,马上正是金奢狸。 女人说:“阿狸还是这么有勇气,单人匹马就来见我,也不怕我害她。” 萧离说:“你们不是朋友么?” 女人说:“以前是,以后是不是朋友还说不定。但现在么,肯定不是。” 金奢狸奔到近前,勒住马缰,就问萧离:“你来这里干什么?” 萧离立刻火大,心道:你若不把红泥带走,老子吃饱了撑死,也不会冒着风雪跑着一趟。 他还没有开口发火,就听女人说:“阿狸,你太大意了。两军阵前,只有敌人。最快的胜利,预示着最少的伤亡。你懂得这个道理。” 金奢狸哪里是大意,她很清楚,有萧离在,胜过百名亲卫。她说:“娜扎,你尽管来攻吧。我倒想看看,是你天山脚下的儿郎勇猛,还是我凉州铁骑精锐。” 娜扎说:“有你们夫妻在,何用那么麻烦。”话刚说完,他身后大汉甩出长绳。绳子尽头是个活圈,一下套住萧离。那人手一抖,绳子打出无数个圈,一圈一圈的把萧离捆了个结实。 娜扎也从腰间取下鞭子,随手一甩,鞭子发出啪的一声响:“阿狸,你不是我对手,你知道的。野利仁的话,你想清楚。以凉州为基,党项人,八部联盟,再加上你的凉州十万铁骑,三分天下是迟早的事。” 金奢狸说:“三分天下多没意思,独霸天下才诱人。等我拿下河西走廊,踏平天山,还愁无力东顾。” 萧离说:“哎呀,了不起。两个女人在这里话说天下……” “闭嘴。”金奢狸轻声呵斥。 萧离撇嘴笑道:“你好凶,但是我很喜欢。” “打情骂俏,这可不是地方。”娜扎说:“来人,将王爷王妃请回掖城。” 这个时候,天空中本来翱翔的苍鹰,发出凄厉的悲鸣。一只翻着身子坠落在河口城墙,一只扑扇着翅膀,斜着飞过来。娜扎伸出手臂,苍鹰落在她手臂上。它晃动着脑袋,显得极其紧张恐惧。 娜扎看向金奢狸,问:“红泥也在?原来你早就猜到,这次八部联盟会以我为首,所以带着那个贱人来对付我的鹰儿。”说完把手一扬,苍鹰展开翅膀飞去。等到苍鹰影子消失,远处的天际出现一片黑影,那是大队骑兵如潮水般漫涌过来。 娜扎说:“就从现在,你我是敌非友。”她长鞭一挥,夹着撕裂空气的声音抽向金奢狸。 金奢狸拍马跃起,却还是慢了一步。长鞭抽在马身上,竟将战马抽下山道,坠落河面。幸亏金奢狸早已跃起,但娜扎长鞭像长了眼睛,在空中旋一个大圆,再次卷向她。 萧离想起南风,她也有一把鞭子,白色的鞭子。 金奢狸拔出长剑,身子一错,便到娜扎近前。娜扎坐在马上,手腕一翻,长鞭倒卷而回,缠住长剑。金奢狸持剑跃起,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才摆脱。 只这两下交手,萧离已看出娜扎的修为比金奢狸高出许多。 金奢狸顶多是个炼气顶峰的修为,娜扎挥鞭自如,心到意到,鞭随意转,显然已有了炼神的境界。 远处的马蹄声轰隆的近了,就是乌云的天龙,沉闷的雷鸣。 “娜扎,不要伤阿狸。”野利仁这时也奔到了山道上。 “阿狸,多少男人等着你呢,我那可怜的死了的兄长,这可怜的为你不娶的党项王子。”娜扎边打边说:“还有这个五爪盘龙服的凉王,你真是天选之人,倘若聪明些,运气些,只用躺在床上,这天下便是你的。” 萧离一听就想笑出来,这话说的真是太精辟了。 第92章 老婆的闺蜜 娜扎长鞭一抖,化作无数个圆,一圈一圈的把金奢狸逼到山壁边。 “阿狸,你本可以选。”娜扎大声说:“当年若是选择我哥,你终会成为天山的女主人。若是选择野利仁,凉州进可攻退可守,足以一方称雄。可你却选择了凉王……” 这话萧离就有点听不下去了,他说:“先声明一点,我们可是正牌夫妻,真心相爱,你说的那些顶多也就是个姘头。” 这时野利仁还没有赶过来,却也听的清楚,气的大叫起来。 娜扎哈哈大笑,鞭子收紧,鞭尖点中金奢狸手中长剑。金奢狸浑身一震退了几步,后背靠上了山壁。娜扎说:“有意思,有意思。四年前,她顶多算你姐姐。十年后,你看她会否像婶婶?再过十年,她在你心里可能就是个母亲。阿狸呀阿狸,你可想过二十年后,眼前这个少年如何对你么?” 萧离说:“那还用想的么,二十年后,人老珠黄。我二十年后,却是男人最具魅力的时候……”心里却想:自己能活到那时候么? 娜扎笑的更加狂浪,长鞭高高扬起,一个诡异走位,绕过金奢狸格挡的长剑,点中她胸口。 金奢狸顿觉气窒,却听萧离还在胡诌,大声喊:“你要看着我死?” 萧离笑说:“我看她并不想杀你。” 娜扎笑道:“当然不会,你们一个是康王之女,一个是天启帝之子,身份何等尊贵,活着会比死了有用的多。” 这时野利仁赶到,大声呼喝:“娜扎,你在干什么?” 娜扎说:“这就是你心心念的女人,还有她的男人。看到了么,阿狸为了自己的男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野利仁,你醒醒吧。女人,不会爱上强者,只会臣服强者。拿上你的大斧,带领你的子弟,把原本属于党项人的河口夺回来。” 野利仁闻言一愣,随即大声吼道:“先解决了这个小白脸。”举起巨斧劈了过去。 萧离听了,心中却是一喜。心想:小白脸,嗯,看来我长得还算可以、否则,在别人眼中,怎么会是个小白脸呢。毕竟小白脸的首要标准,便是有一副好皮囊。 娜扎长鞭收回,在巨斧上一点。劈出去的巨斧偏在一边,恰好略过萧离耳畔,劈在山壁上,一大块石头被砍了下来。 “他还不能死。”娜扎说,转眼瞧见金奢狸欲腰转身飞奔,她长鞭甩出去,荡出两个圈套住金奢狸。 金奢狸侧身闪过,随即又被长鞭逼了回来。她冲萧离大叫:“你真要看着我死。” 萧离说:“这是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有些时候,我这个男人还是有点用的。所以,不要做些让我不高兴的事。” 娜扎一边挥舞长鞭,一边笑道:“有意思。” 萧离说:“你求我。” 这时黑压压的骑兵已经到了河岸上,河口城关早已弩上弦,箭搭弓,滚木礌石妥当,但金奢狸偏还在山道上,此时兵临城下,却又不能擅自开城门去援救。 金奢狸舞动长剑,堪堪抵住娜扎的鞭子。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女人,本不是爱生气的动物,但面对男人除外。 这时萧离又调侃说道:“我的小宝贝儿,难道命比面子还重要?” 金奢狸咬牙坚持,野利仁怒吼:“你这畜生。”巨斧自下而上斜劈。他看起来粗犷,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娜扎说的没错,活的凉王比一具尸体要有用的多。这一斧头也只是恫吓而已。 萧离上前一步,身子微侧,斧头划着身体而过,恰好砍断了缠着的绳子。这一下来的突然,野利仁也愣了一下。只见他双脚一错,泥鳅一般的滑到金奢狸身边,伸手抓住长鞭。他用力一拉,娜扎毫无准备,一下被拽下马来。 金奢狸说一句:“擒住她。” 女人,方才还在生气,现在就成了发号施令的老大。 萧离也是贱,想也没想,伸手抓住娜扎肩头。娜扎肩头微沉,小腰不知怎么扭动的,整个人嗖的一下竟从厚重的皮裘脱离出来。 金蝉脱壳?萧离心道,抓起皮裘扔了出去。身影一动,便又到了娜扎近前。一样的出手,一样的招式,兔起鹘落,如影随形。 娜扎来不及震惊,这个看上去很窝囊的萧离,听起来很废物的萧离,不过出手凉州,就让她觉得在劫难逃。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太快了。所有人都来不及相助。 萧离五指成爪,已到了娜扎面前。天空中一个影子猛扑过来,萧离只觉得一阵劲风从侧面扑来。手一缩,已把娜扎面纱扯了下来。再回手一抓,竟是方才飞走的那只苍鹰。 苍鹰脖子被他抓住,一双铁一般的利爪抓在他手臂上,深深嵌入肉中。萧离微微用气,便把这一双利爪震开,随后一把交给金奢狸。 金奢狸正疑惑间,却听萧离说:“这头畜生,今晚烤了吃。” 金奢狸愤怒:“有没有正形。” 这时山道上已挤满了人,城墙上的守兵着急万分。这般情况下,更不敢开门去迎两人回来。只有红泥静静看着,她知道这样的情况难不住萧离。 娜扎面纱被扯,暴露绝世容颜。 她是萧离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温柔,野性,端庄,浪荡,你能想到的所有男人用来形容女人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哪怕是矛盾的,冲突的。哪怕是下贱这个词用在她身上,似乎都有一种全新的解释和高度。 难怪她用面纱遮住脸庞,她美的惊心动魄,恐怖骇人。 “别看了,擒住她。”金奢狸推一把萧离。 娜扎往后退了两步,立刻有人挡在她身前,纷纷抽刀在手。她身后骑兵皆拉弓搭箭对准两人。 娜扎说:“阿狸,你越来越像个女人,竟然依靠起男人来了。他确实厉害,能抵得住我的大军么?城关就在眼前,城上的人敢开门来救你么?”她又看向萧离,说:“你很不错。” 萧离说:“你也不错。” 娜扎嫣然一笑,如寒冬中违背苍天盛开的桃花。 萧离说:“红颜祸水,倾城倾国,大概就是说你的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娜扎“哈”一声,看着金奢狸:“这男人手段高明,嘴上功夫也可以。以前我起你时,你为何说他是个废物。这废物,我也喜欢的很。” 萧离嘿嘿笑起来,冲金奢狸说:“听到没有,她喜欢我。” 金奢狸真想给她一脚。娜扎把手扬起来,身后的人立刻弓开如满月。她说:“我不介意带两具尸体回去。阿狸,你明白的。”她又对萧离说:“不如和我回去,我们好好谈谈。” 萧离怪笑:“我们,是指你和我?还是你,我和阿狸?你要知道,对于男人来说,这两者有很大的差别。” 娜扎笑靥如花:“好吧,我决定带阿狸和你的尸体回去。你这个偏居凉州的亲王,用处好像也不是很大。” 萧离摇头:“我有个更美妙的想法。不如你跟我回去,晚间我们可以彼此谈心,回忆过去,畅享未来。或者你也可以让我明白,你这个人是否真的值得一座城,一个国。” 娜扎不说话,抿嘴一笑。玉手下按,弓弦拉紧又放松的嗡鸣声骤起。萧离知道,只这一瞬间,就有不下一百只羽箭飞过来。同一时间,他忽地转身,揽住金奢狸的腰,转了一个圈把她远远抛向半空。随后猛地爆发真气,身体前倾脑袋几乎碰到地面,双掌轰一声打在地面上。 一式天龙出海,龙吟声起,仿佛一声闷雷,大地为之颤动。狂暴无比的真气激射而出,地面积雪扬起,碎石乱飞,形成一条巨龙,犹如一股狂风吹起…… 萧离裹在这股狂风中,旋转着身子飞了过去…… 近百只羽箭尽数落空,有的射在山壁上,有的射在地上,有的被劲风一卷,落在山道一边大河。金奢狸人在半空,飘落向大河的冰面,舞动长剑把身边的羽箭击落。 山道狭窄,即便再多的人也只能挤成一条长蛇。天龙十八式就像一股巨大的浪涌,任你前方岸高石厚,也要狠扑上去,撞个粉碎。 野利仁之前看金奢狸被抛向半空,落下大河冰面。他心里担忧,早就抛下坐骑飞身而下,便躲过了萧离这一击。只是他人在坠落中看的清楚,山道上好像一只巨蟒冲向人群,有人倒下,有人飞起,有人坠落…… 他听人说过,一个真正的修者,而不是武夫,才是真正的高人。他们的力量超乎常人的想象。 萧离的厉害,也超出娜扎的想象。世间真正的高手本就不多,还虚境虽不是至高之境,却也是凤毛麟角,人上之人。鲜见参与世俗两军对垒之中,一来这是大忌讳,倘若双方都找来一样的高手,这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们好不容易修为到了还虚,哪个不想今生有望突破合道,成为一代宗师。 娜扎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声明不见,所谓的废物凉王就是个还虚境。她只觉胸口气闷,一股腥甜,自小腹直钻上喉头。她最先反应过来,提气倒飞,可还是没有躲过。被劲气一击,如落叶飘零,随风而逝…… 她见野利仁已脚踏冰面,忍着难受大喊:“快抓住阿狸。” 野利仁外表粗狂,却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当然明白娜扎的意思。这个凉王是无能为力了,擒下他的可能性眼下看来趋近于零。可拿住金奢狸,河口之战便已定下大半。 “阿狸,我是为你好。”野利仁直奔过去,巨斧递出去,金奢狸长剑一挡,整个人被震得的后退数步,在冰面上滑动。金奢狸清楚野利仁天生神力,不过几招便可把自己震伤。 这时候,大批骑兵已经冲下河岸。 娜扎窃喜,任你如何了不得的修为,怎抵得住我千军万马。 野利仁挥斧侧劈过来,金奢狸转身,脚下一滑,右手长剑撑住冰面。也不知为为什么,她左手还抓着萧离递给她的苍鹰,于是顺手甩向巨斧。野利仁心想:这老鹰可是娜扎的宝贝。于是巨斧稍偏,绕过了金奢狸。 娜扎飞身跃起,想要重归大队。萧离怎会轻易放过她,拍出一掌,掌风到处,硬把她逼到冰面上。萧离笑道:“哈哈,你该庆幸自己长的旷古绝今的美,若是阿狸那样的,我这一掌就让你人生再来一次,重新发育。” 金奢狸应付着野利仁,恨得银牙咬的嘎吱嘎吱响。 大兵已至。 未待萧离扑向娜扎,数百支羽箭便朝他射来。他只得斜飞避开,同时爆出真气,把未能躲过的羽箭震开。只是羽箭连绵不断,射速又快,大量骑兵却又潮水一般涌上来,一旦被他们围住,除非打洞,否则插翅也难逃。脚下结冰如此般厚,恐怕穿山甲来了,也扒不出一条生路来。 大军漫过河岸,潮水般涌过来。娜扎已和大军汇合,这时又骑在马上,双手持一杆大旗。随着大旗挥动,大兵瞬间分成三股,一股踏上山道直取城关。一股直奔萧离和金奢狸,一股冲向岸边,在对岸摆出阵势,截断两人退路。 羽箭不断射来,萧离听风辨位,但还是躲不过所有。好几次箭矢临身避无可避,只能爆出真气将其震开。只是大兵围了上来,越来越近,箭矢的力量也越来越大,好几支箭矢虽然被护体真气还了力道,却还是中在身上。虽未入肉透骨,却也痛的厉害。关键是吓人,他多怕一个不小心,箭矢就从眼睛射进去,从后脑勺钻出来。 罢了,萧离算是明白了。任你多高的修为,面对千军万马,也不过是能多狂傲一点时间而已,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更悲壮一些。 想到这点,心里已经拿定主意:撤。 城头发出破空的沉闷声音,投石机投下无数石头。只是离得太远,即便居高临下,离着兵阵也还有一段距离。但石头砸在冰面上,却不能将冰层砸穿,反而弹起来,滑开老远,直冲入兵阵之中。战马见了自然躲避,于是马匹拥挤,嘶鸣不断。 娜扎担心战马会惊,于是大旗像多云一样。 骑兵后退压阵,最前面的下马不行,再冲向两人。 金奢狸堪堪不敌野利仁,被他一斧头劈中长剑,震倒在地滑出去好远。 正滑行间,眼睛余光扫到一个黑影扑过来。还没有看清黑影的样子,那黑影便扑在她身上。本来紧张的心松了下来,虽然看不到脸。但这味道,是萧离身上臭味。 萧离抱住金奢狸,一个翻身把她撑在上面。两个脚后跟一磕冰面,两个人嗖一下滑了出去。 第93章 天龙舞 红泥在城关上看的清楚,萧离像只绵羊一样被围在兵阵中。她让人连续发射投石,身边的守将说:“作用不大,太远了。投石机是对付地方攻城器具的,像这样只是白白浪费,等敌人真要攻城时候就麻烦了。” 红泥哪里不知道,只是看河面的兵士越来越多,把两人围在中间,好像排出一个战阵。随着娜扎大旗舞动,战阵变幻。不管萧离冲向何处,战阵都运转有序,一圈一圈的收缩。就像缠住他的毒蛇,直到把他勒死。 萧离身在阵中,却不能感受这一点。只觉得四面八方全是人,乌压压的,让人头皮发麻。 野利仁重新上马,驰到娜扎身边,问她:“现在正是时候,把他们拿下,不要伤了阿狸。” 娜扎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困住这两人,一个是康王之女,十万凉州铁骑的首领。一个是凉王,当今天启帝的幼子。我就不信城里的人,眼睁睁看着两人遭擒,而不出城相救。等他们大开城门,便是我们攻击河口之时。” 她哪里知道金奢狸早防着这一点,出城之时已经发下军令:若是恰逢大军来攻,不得擅开城门来救。她以为和娜扎的感情,不至于大战之前就要你死我活。哪知道她竟是个看到机会,就不愿放弃的人。只这一点,她便自觉不如。倘若是她,一定是交情过后,再摆开阵势真刀真枪的干。若论这股子狠劲儿,她是当真不如。 但就情势而言,娜扎的选择是对的。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若是把她生擒,这一场大战也许会简单的多。 她现在开始后悔,后悔不该出城。萧离呢,管他去死。也许他一个人更容易脱身,也许只要娜扎拉下面纱,对他眨吧眨吧眼睛,伸出舌头在她那厚的好像要翻出来的双唇上舔一圈,萧离就会心甘情愿跟着她走。然后就把萧离挂上旗头,用他凉王的身份作妖。 她手里还抓着那只苍鹰,这时才醒悟过来。一把甩出去,尽管娜扎驯化苍鹰可以窥探敌情,但红泥已施法抓了一只。这一只,迟早还要落在她手里。苍鹰啊的一声悲鸣,远远飞去,落在娜扎肩膀上。 萧离抱着他躲过一轮乱刀,说:“那畜生跑了,晚上吃什么?” 金奢狸无语,她从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这么讨厌过,即便是几年前那个像长不大的鹌鹑一样的男孩子,也比眼前的男人要可爱些。 战阵又在收紧,萧离已看不到了人,眼前全是刀光。若不是他身法灵动,两个人早变成了肉泥。这时金奢狸哎呀一声,手臂被划了个口子。她忽然觉得,萧离带着她左窜右跑,并不是救她,而是拿她做了肉盾。 正在这时,数把狂刀掠过。萧离俯身躲过,却把身后的金奢狸暴露在刀口之下。 金奢狸圆睁双眼,已来不及闪避。忽觉得小腿一紧,却是萧离抓住她两只脚踝,把她一下拉倒,再用力一扯。金奢狸便从她双腿之间穿过,即便事急从权,她也觉得很是不雅。 接下来的却更过分,萧离双手按在她胸上,虽然那里只有两片铠甲。但女人的身体敏感,还是觉得有种异样。只听萧离说了句:“好东西。”金奢狸皱眉,忽然身子一歪,却是萧离抓住她双肩把她斜放。两把大刀正砍在胸前铠甲上,虽然没伤到身体,也感觉被砸的难受。好在这个部位极其有弹性,还伤不到骨头。 事实上,女人的忍耐,大多数时候都高不过男人。所以即便在这样危急的时刻,金奢狸也有点压抑不住心中的不满。 城关之上放下绳子,一对精兵顺着绳子吊下城关。他们绝不可能看着金奢狸遇难不管,这是唯一的办法。希望有一队精兵给他们冲出一条活路。 娜扎看的真切,挥动大旗发出号令,立刻有一队骑兵上前,却不靠近,而是远远的拉弓射箭,阻住他们前行。娜扎心里清楚,凉州的老康王虽然健在,可真正统领凉州十万铁骑的人却是金奢狸。河口城关上的那些守兵,绝不会白白看着自己的统领被擒。 娜扎冲金奢狸大喊:“阿狸,弃剑吧,你真要试探我的耐性?这是战场,这是我们最后一点情谊。” 金奢狸内心焦急,她已看到城关上不停下人,这些人一旦离开城关附近,就会被眼前看不到边的骑兵剿灭。可他们的目的正是要突到这边,给她打开一条血路,争取一丝生机。这是送死,但也是悲壮。她正想着,一个分神,好几把刀已经到了脸颊。好在萧离手快,将她往后一扯,随即拍出一掌逼退长刀。这密密麻麻的人,他也有些恐惧了。 金奢狸还在身后埋怨:“你死就死,还要拉上我。没事跑来河口,花惜还不够你玩儿的。” 萧离刷刷又是两掌,将四周的人稍稍逼开,说:“我想和你玩儿。” 这些人只是把他们围住。娜扎的意图很清楚,即便不能把他们当做鱼饵,也要将他们生生的累趴下。毕竟活人,总是比死人有用的多。而且,她真心不想这两人变成两具被踩烂的尸体。 金奢狸大叫一声,长剑格开劈砍过来的长刀。恨声道:“和你死在一起,我真是死不瞑目。” 萧离哈哈一笑:“不知什么原因,越来越喜欢你。所以,怎么舍得你死。”只见他飞身而起,远处的骑兵早封住了这条路,准备好的羽箭瞬间射出,仿佛一阵寒风吹来。萧离上升的身子突然顿住,半空中翻转,头下脚上。一式天龙怒,霎时之间劲气肆虐,压力如巨山崩塌。 大河的冰面出现一条圆形裂纹,原本包围的兵士,被劲气一催,靠前的那些,不是震死就是被震的昏过去,靠后的也被真气震的身形不稳,挤挤攘攘乱作一团。 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萧离骤然一击的威力和震撼,让娜扎突然想起:这个男人是个还虚境。纵有千军万马,想要困住这样的高手也不容易。这段时间把两人困住,还以为是瓮中之鳖,笼中之鸟,早把这一点忘了个干净。 娜扎挥舞大旗,发出命令:杀! 兵士乌拉大叫,这次再不留手,他们早对这种装模作样的杀戮不大耐烦。 萧离重重落下,只听咔嚓咔嚓的声响,冰面上的圆形裂缝的正在开裂,好几处河水已往上涌。冲上来的兵士顿时停住,都怕再上前一步,就会冰面裂开掉入河里。萧离大笑,空灵一式运转,天地之气瞬间聚集,然后抱起金奢狸冲天而起。 天龙十八式中,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式——天龙舞。 此时,他已能用出半式,但脱身已然够了。 龙吟之声犹如闷雷,劲气如旋,带着两人飞向半空。无数羽箭飞来,却被这一式的劲气缚住,绕在萧离四周旋转。两人的速度不快,却像是一条鱼在水中游动一样,起起伏伏,转转悠悠的飞向城关。 所有人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人,不应该能这样。即便真的可以,也不应该是眼前这两个人。他们好像真的在飞,轻轻的,在云下,在风中…… 娜扎手中大旗一挥,骑兵洪水一般淹没过去,有的还在弯弓搭箭射向萧离,只是已超出了箭矢的距离。只能眼看着萧离抱着美人越飞越高,越高越远。 城关之上一阵欢呼,早前坠下城的人,都是百死之士,他们本就准备接受命运。 人,没有不怕死的。但有些人,在某个特定的场景下,会忘记死亡。比如军人。 骑兵挤上山道,隔着老远就是一阵飞箭。这些死士手持盾牌,摆开阵势,或五人或六人一组,背靠着背,盾牌朝外,立刻变成一个铁球。飞箭射在铁球上,叮叮当当的乱响,却也没造成多大伤害。城关上的守兵弓弩齐发,但比不得山道上的骑兵人多。 人多,箭就多。不过两轮,关上的守兵已然抵挡不住,只能躲起来。听着关外袍泽厮杀怒吼的声音,希望他们来生可以生到富贵人家,再无军旅之苦。 萧离飘落城关,随手一挥便把射来的羽箭振飞,他说:“打开城门!” “不行。”金奢狸说:“你不懂,不要在此处。” 萧离看着山道上数百死士,堪堪抵住奔涌而来的骑兵,每退后一步就有十几人倒下。城关上的守兵却也没办法提供援助,因为只要露头,就有骑兵射箭过来,箭法精准,几无虚发。 金奢狸说:“我早就下过军令,不要救援。他们应该清楚,只要出关,就是死路。” “那你还出来找我?”萧离大声问。 “你自然不同。”金奢狸答。 “哪里不同?”是呀,都是人,都是命。 金奢狸自然不会说:因为你是亲王。 可在萧离看来:人就是人,命就是命。闻死,可无动于衷。见死,不能袖手旁观。况且这些死士冒死下关,本意就是救他们的。 但此时的金奢狸,已不再是被困在大河冰面上,心有戚戚焉的女人。此时的她已恢复冷静,是个看淡生死,漠视人名的将军。 骑兵继续蜂拥上前,数百死士,此刻只剩下不足百人了。战争,果然是个杀戮机器。萧离再也看不下去,抄起一杆长枪,飞身下了城关。 “这个笨蛋。”金奢狸骂道,可她再不会像先前那么傻了。 “我去帮他。”红泥同样拿起长枪,飞身而下。金奢狸一愣,心里骂:两个傻瓜。 关下死士苦苦支撑,却也知道宿命已定。这狭窄的山道,不足两丈宽,一面是山壁,一面是深达十余丈的大河。逃无可逃,却也无法退后。因为身后就是河口城关,他们知道袍泽们想要救他,但被八部联盟骑兵的箭矢压制,根本无法援手。他们甚至听到了城关上同袍中箭的凄厉惨叫。 人,就是这样,当只有一条死路的时候,反而不惧死亡。他们愤力前冲,想着多少一个就是死也划算。 萧离从天而降,他们没有人见过萧离。但方才河面上的围攻,脱逃,他们都看在眼里。这不是他们的将军,却是将军的男人。他们知道,将军的男人,就是凉王。 萧离人还没落下来,长枪已经抡出一个大圆。不足两丈宽的山道上,霎时间枪影重重。战马嘶鸣,顿时有人被挑下山道。萧离落地抡枪再一个回旋,蜂拥而至的骑兵顿时停止。他一人横枪在前,山道狭窄,真是一夫当关。 萧离大喝一声:“退回去。” 死士们回头看,关门禁闭,退向哪里。 这时又听萧离一声大喝,长枪翻转,枪影点点闪着寒光。挤在山道上的骑兵,此时被一杆枪硬生生的挡住。即便他们人数众多,然而山道不过两丈,战马排起来也不过十余骑。这些骑兵又怎能闯的过去。 野利仁远远看着,抓过一把铁弓。这种铁弓专用来攻城,要五人操作,两人持弓,两人持箭,箭如长矛,发射出去可以直接穿进城墙内。野利仁天生神力,一脚蹬弓,一手持箭,啊的一声弓开满月。长矛般的利箭如同想要刺破天空…… 萧离听到破风声响,还未来得及看是何物。只见一点红影飘过,红泥持枪将长箭挑开。长剑偏离角度,从萧离脑后划过,刺入山壁之中。 骑兵再次冲上来…… 破风之声又起…… 红泥说一句:“当心,有我。”转身对那些死士喝道:“退!” 嘎呀嘎呀的声音响起,那是转动绞索拉开城门的声音。 城门露出一条缝隙,城关上咚咚鼓响,这是撤退的命令。死士们迅速后退,又是一阵箭矢飞来,红泥长枪挥动,护的萧离风雨不透。萧离一杆长枪横扫直戳,把这不到两丈来宽的山道封的死死的。 娜扎策马奔上山道,萧离只看一杆大旗,便知道是她来了。抽空回望一眼,见死士们都已撤回城关,便放声大喊:“关门!” 金奢狸自不会等他,命令把城门关上。 哪怕有一夫当关之勇,也耗不过数万精骑。大喝一声,掷出长枪。长枪的速度丝毫不亚于方才野利仁的铁弓,破风之声刺耳,刺中娜扎手中的大旗。她虎口巨震把握不住,大旗被长枪带飞顶在山壁上。 空灵一式运转,天地之气瞬间聚集。萧离大口一张就是阴阳纳真术,强行将聚集而来的天地知己吞入体内。翻转身体,一式天龙怒随即推出去,狂横无比的真气,将面前骑兵尽皆掀翻,身前一丈竟再无一人。 萧离转身拉住红泥,喊一声:“走!”两人一起发力同时飞起。 红泥愤力掷出手中长枪,长枪一下刺入城墙。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脚在长枪上一点,借着一弹之力直直飞起来。又听身后急促破风之声,嘤嘤嗡嗡不似羽箭。这声音萧离好像在哪儿听过,心中顿时生起陨星弩的样子。 他手臂一甩,把红泥护在身前,提一口气,身子骤然横起来,却不改上升之势。一支弩箭擦着手臂没入城墙,却还有一支没有躲过,刺入他的肩膀。 第94章 攻城之前 萧离一声闷哼,好在已靠近城头。红泥伸手扒住城墙,用力一拉,两人翻身落下,终于站上了城关。 山道上的骑兵正在往后撤退,眼下再往前攻击,已经没有意义。 萧离直起身子,正看到退却的骑兵和正在城下望着他的娜扎。她手里握着两把短弩。萧离看的清楚,果然是陨星弩。 红泥看他肩膀中了弩箭,江湖女子就是暴力直接,握住就要拔出来,萧离立刻阻止:“不要动,是陨星弩。”她也知道陨星弩的厉害。 娜扎双手举着陨星弩,冲萧离晃了晃,然后哼哼一笑,勒转马头离开。 萧离出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金奢狸走过来,说:“不,还没有开始。” 放下绳索爬下城关的勇士有五百名,回到城关还可以喘气的只剩下六十四人。地上躺着三十具尸体,他们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回城关,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因为相比于死在外面的伙伴,他们是幸运的。那些人已经被乱马踩的面目全非,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乌鸦和秃鹫正在啄食他们。 萧离从城头走下来的时候,六十四人跪在地上。 他们本来必死,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不是不能救,而是救不得,他们自己也很清楚。 战争,本就不是救人的,而是杀人的。 萧离看着这些人,他们没有一个完好的,只有伤轻伤重的区别。 “起来!”萧离说。 六十四人没有一个动作利索的。 萧离说:“若是连死也不怕的人,就无需怕任何东西,更不用向任何人弯下自己的膝盖。” “我们只是感激王爷救命之恩,王爷千金贵体,不该冒险救我们这些贱命。” “救你们的原因很简单。”萧离说:“因为我是人,你们也是人。” 这些得活的兵士却都听不懂他的话。 都是人,这是没错的。可人与人生来就不相同,命贵命贱,是人类永远逃不脱的宿命。自古至今,都是一样的事实。哪怕改朝换代,天翻地覆,又有多少人能够挣脱命运的枷锁。 也许,在某个时候,你以为不一样了。但不用二十年,更不用三十年。命运的巨轮转动,每个人还是要回到自己的位置,重复着早已重复了上万年的悲剧。 金奢狸站在他身边:“你应该自责,若不是你突来河口,便不会有这一出。我的亲卫甲字营五百儿郎,也不会只剩下这几个人。” “错在我么,若不是你开城出来,他们何至于冒险。”萧离说。 “我是去救你。” 萧离哼一声:“以我的修为,需要你救?难道你不知道我的手段,还是野利仁来了,你想见上一见呢?” “你——”金奢狸抬手就要打。 萧离啧啧两声:“忍住吧,你打不过我的。” 金奢狸气炸,愤怒转身离开。 萧离冷哼:“你们若有怨有恨,就对着她吧。一个女人,却如此心狠,少见。”想了想,又说:“也不少见,今天就见了两个。”的确,娜扎比金奢狸更狠,好像越美的女人,心就会越狠些。 红泥拉着他离开,进到房里,金奢狸正在观看沙盘。沙盘上有山有城,应该是河口一带的地形。虽只是一个两尺见方的格子,但地形高低,城池河流一览无遗。河口城关依山而建,一条大河穿过。萧离心道:这就是结了冰的那条。大河以东是开阔的平原,几座城镇点缀,其中有座大城。插了个旗子,写着“掖城”两个字。 金奢狸看着沙盘沉思。 红泥看着萧离肩头的弩箭:“这就是陨星弩?我听说只有明将军的三千魔卫,才有配置。” 萧离心想:如果你知道一把陨星弩值多少银子,你就不会奇怪了。 陨星弩的弩箭造型奇特,带着风线,速度又快,准度又高。而且箭簇有倒刺。一旦射入人体,想要拔出来,就要连肉带骨。倘若不拔,血就会沿着弩箭的风线不停往外流。无论前者后者,反是中了陨星弩的,若然不死,也是重伤。 好在萧离中的是肩头,而且箭簇刺入皮肤时,身体随即生出感应,护体真气自然运转,所以弩箭只是没入箭簇,并未入骨。 红泥把弩箭处的衣服剪掉。这陨星弩真够厉害,隔了这么厚的衣服,再加上真气护体,却还能射入肉中。 “还好没有没入骨头,要不你这膀子就没了。”红泥说着,想要上手去拔。 萧离立刻阻止:“要顺势,弩箭有倒刺。” 红泥说:“顺势就要入骨,要把骨头穿个洞么。拔出来,顶多些皮肉而已,比伤了骨头强。” 萧离有点疑虑,沈川讲过陨星弩的特性,但红泥说的好像也没错。 “你不信?”红泥说,她突然拉开衣领,露出肩膀和半个胸脯。只见她肩膀一处伤痕,像是那里有一块肉被挖掉了似的。萧离倒是更注意她半个胸脯。 “看到了么?”红泥说,把衣领拉上去:“和你一样,只是当年我不知道那就是陨星弩。猛的用力去拔,就成了这个样子。” 萧离心想:你们这关系可够复杂的。 金奢狸静静看着两人,没有说话。 有人送上伤药,正是得活的六十四人中的一个。先对金奢狸说:“小姐,药来了。”金奢狸低下头继续观察沙盘。那人又走到萧离身前:“王爷,这是上好的伤药,止血快,恢复的也快。”他看一眼萧离的伤:“没有入骨,伤无大碍。” 花惜冷笑,陨星弩的伤,从来不会是轻伤。 萧离问:“你叫阿狸小姐,不称她为将军?” 那人说:“卑职金歌,是亲卫甲字营的统领,也是金家的家将,所以称小姐。” 萧离点头,正想说话,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用来红泥用一把小刀,在他伤口处划开皮肉。红你说:“划开皮肉,拔出弩箭时才不会把皮肉带出来。”她说的很有道理,只是看着鲜血汩汩流出来,心里就有点慌,而且确实很痛。 “忍住。”红泥说,随即又划了一刀。 萧离疼的直咬牙,手上总想抓一点东西。他其实可以抓住椅子的,却把脑袋一下顶住红泥肚子,另一只手却抓住她大腿内侧。红泥身子晃了一下,却也没有挣开。她有经历,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痛苦。 连着划了六刀,把伤口划出一朵花来。 萧离喘着粗气:“太疼了。” 红泥说:“这还不是最痛的。”伸手握住弩箭,轻轻转动,把箭簇上棱子对准划开的伤口,轻轻的,缓慢的往外拔。她怕用力猛拔,反而伤的更重。现在痛是痛了点,却也是创伤最小的办法。 只是太过折磨人,这哪是疗伤,比受刑还难受。金歌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脑袋疼。萧离鼻子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声,脑袋想要钻进红泥肚子里。红泥大腿被他抓的生疼,却也能理解他。 弩箭终于拔出来,即便这么小心,还是带下一块肉来,鲜血像涌泉一样冒出来。金歌随即把伤药按在伤口上,就像堵窟窿似的。血止不住,渗透伤药,金歌再抓一把按上去,用力压住。 红泥后退一步,拨开萧离脑袋,估计大腿内侧已经青紫了。她看着手中的弩箭,优雅细长的箭身,箭簇是六棱倒刺。工艺材质都是上乘,不沾鲜血,哪怕是刚从体内拔出来,也光彩照人。 和她当年中的弩箭一样。她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年那一箭,竟是娜扎射出来的。 血止住了,伤药果然有效。金歌给他包扎伤口,这种事情,那两个女人绝没有他在行。萧离擦掉额头的汗,只听红泥说:“江湖有言:三千魔卫可屠神,这陨星弩连你也避不开,确实可怕。” 萧离说:“可怕的不是陨星弩,是用陨星弩的人。” 红泥哼一声:“你自找的,不在凉州享福,非要跑来河口。” 萧离说:“我要去圣京,非要带上你不可。我若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身边,那可大大的不妙。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有多离不开你。” 红泥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倘若她不在,萧离脑袋里额噬神姬又在作乱,确实没人能帮他。 金奢狸哪里知道这些,就觉危机方过,两人就打情卖俏起来。萧离也就罢了,本就是个混蛋,红泥却不是这样的人。 萧离冷笑看着金奢狸,说:“是她逼你来的么?” 红泥说:“我欠阿狸一条命,肯定要帮她。” 萧离说:“这下好了,我帮你还了,你跟我走。” 红泥摇头:“此间事了我才离开,而且我也要报仇。我不是个好人,却是个有良心的人,你要逼我么?” 萧离说:“你不要忘了,很快就是月圆之夜。” 红泥却是嫣然一笑:“月圆之夜,我在房里等你。” 金奢狸虽然看不上萧离,一点夫妻感情也没有,却也觉得过份。尤其是红泥,身为朋友,这等同于无耻背叛,而且是女人最不能忍受的那种。她干咳一声,两人好像此刻才意识到她的也在。 红泥走过去,沙盘她也看不懂,只是问:“很困难么?” 金奢狸说:“娜扎带的全是骑兵,没有攻城器具。出兵河西走廊很可能不是策划已久,而是临时决定的,所以才没有准备这么妥当。他们现下退回去,是在等待后续的人马。多则五日,快则三天。等他们大兵整顿聚齐,我想就是大战开始的时候。” 红泥对战争一窍不通,问:“你有多少把握。” 金奢狸指着面前的沙盘,说:“河口一带地势狭窄,背山临河,虽然河面结了冰,现在已不能算是险阻。但这一带地势不适合大军展开。八部联盟加上党项叛军。约有三十万人。她必然会分兵两路,一路取凉州,一路攻河口,双管齐下。” 这时萧离也走了过来,肩头还疼的厉害。他看着沙盘,说:“如果人家不兵分两路呢?” “她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同时攻击两地。”金奢狸说:“我河口守兵五万,凉州守兵两万。现在大河结冰,绕过河口关,大军越过大河直取凉州,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凉州城池坚固,防务全备,当年天启帝攻城,围了一年也没能拿下。娜扎很清楚,他们的时间不多。大军作战的物资全在掖城,离此处不到两百里。况且若真是三十万大军,掖城囤积的物资,也不能支撑半年。若战事拉长,凉州未能攻下,到时候大河冰融,大军如何退回河西走廊。西北卫十万大军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真到了那个时候,三十万大军没有粮草,只有尽数灭亡这一个结局。” 分析的很有道理。但萧离却觉得哪里不对。战争,必然是出其不意的好,就像高手相争。每一招,都不应该在对方的计算内。 金奢狸看他一脸不屑的样子,便问:“你有高见?” 萧离看着沙盘说:“是凉州好打呢,还是河口好打。” 金奢狸想了想,说:“河口。河口两面环山,一面绕河。若是平时,便只有城关前那条山道是唯一进攻的路线,但现在大军可以越过大河,将河口团团包围。但还是那句话,时间。现在是腊月,二月开春,三月冰融。也就是说,娜扎若用兵河西,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必要拿下河口才行。有我坐镇,她休想如愿。” 萧离看向红泥:“你要跟我走,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圣京。”六月之前,他要去大悲寺拿到《七月手札》交给影子。 红泥说:“我们为何不留下帮帮阿狸,等此间事了,我再陪你去圣京。” 萧离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金奢狸冷冷道:“走吧,我不需要任何人帮。” 红泥吃惊的看着她。金奢狸又说:“你们只是两个人,能帮上多大的忙?” 萧离点头:“她说的很有道理。” 红泥无语,一个修为已经到了还虚境的人,竟连一个女人的气话也也听不出来。 第95章 大战之前 金奢狸不想多说,出去发布军令,做好戒备,迎接大战。 红泥摇头叹息:“你说话,真的很不好听。” 萧离也没好气:“无所谓,总之今日休息,明晨离开,后日出发去圣京。杀戮无情,我也是为你好。” “你是为了自己好。”红泥说:“不是因为噬神姬,你会管我死活。” 萧离不想否认,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干脆把红泥掐死,管他娘的什么噬神姬。可未把南风换回来之前,他还要清醒的活着。面具怪是个可怕的人,因为他太神秘了。南风在这样人的手里,怎不让人担心。 只听红泥又说:“当年娜扎射我一箭,不是阿狸救我,我当真活不到今天。恩要报,仇也要报。你难道不这么想么?” 萧离当然这么想,不过这不是最紧要的:“等我事了,恩怨我来帮你。”红泥还想说些什么,萧离却又接着说:“你也不要逼我,你该知道,我不需要你同意,也能把你玄月诀的真气吸出来。” 红泥当然知道,那绝不是个美好的记忆。萧离接着说:“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女人,总是在逼男人。难道没有想过,自己没有逼人的资本。” 红泥冷着脸:“女人当然知道,只是大多数时候,大多数男人都会屈服。” “真的,为什么?” 红泥拿起萧离的手,放在刚才他抓过的地方。冷声说:“因为男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想着去掐男人的大腿。”她也有点恼了,分明是萧离在逼她,哪是她逼萧离。 女人好像都一样,一旦生气了,转身就走,好像男人真的会追上去似的。萧离心里想着:有两个女人例外。南风从来不生气,渊月动手要杀人。 金歌又来了,他受伤较轻,金奢狸便吩咐他来照顾萧离。 萧离心里不爽,他宁愿自己照顾自己,也不愿一个男人跟在身边。况且弩伤虽重,他哪怕只是一只手,河口也没人能打过他。 金奢狸走在城关上,每一次大战,她必亲临战场。战争是件大事,胜负在于细节。只有亲临,才能捕捉到战局最微妙的变化,和己方最不在意的漏洞。投石机早已准备妥当,滚木礌石,强弓硬弩。木棚正在搭建,若是敌人强弓射来,弓箭手便可躲在木棚下。 夜里最冷的时候,兵士会提着热水泼在木棚上,等结了冰,就可防止火箭攻击。城墙也浇上,到处都是冰,光滑如镜,让你想爬也爬不上来。她看到一只信鸽飞来,不一会儿,传令的兵士就把消息送来。 是左佑师的消息,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妥当。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和凉州的通信,等到娜扎大兵一到,无论信鸽还是快马,都已无法出城。他明白左佑师的意思,“妥当”两个字,代表她出凉州之前两人商议的谋划都在进行中。以凉王名义向朝廷请援,也以凉王的名义向龙骧求助。他的十万西北卫战力不俗,现如今驻扎在戈壁之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和娜扎,哪个是螳螂,哪个是蝉,现在还不好说。但龙骧一定是黄雀,他撤出河西走廊,拱手让出掖城,就是为了做黄雀。诸葛惊鸿的手段,果然高明的很。凉州只有一条路——死战。 降,和,战,三条路,凉州只能选择最后一条。 无论投降或者讲和,都会被视为一种背叛。届时不止戈壁上的十万西北卫,连铁门关上的三十万铁甲军也会动起来。凉州独断西北,自成一体,一来是因为凉州铁骑确有实力,二来是表面上顺从朝廷。 但这不是主要原因。当年明将军进军西北,放过凉州直取魔国。并非是他不想,而是向青莲居士承诺,只要金家不为天下乱,擅起兵戈,他便不会攻打凉州。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若然这次凉州成了八部联盟东进的据点,明将军绝不会手软。 普天之下,她最敬佩的人便是明将军。用兵如神,大争之世几乎平了大半个天下,却不居功而傲。三十万黑甲军镇守西陲,使西南诸国不敢妄动。最难得,他非是为了朝廷,为了天启帝。满朝手握重兵之人,诸葛惊鸿最放心的便是明将军。有人问他原因,诸葛惊鸿说:“他非是为陛下,乃是为天下。”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她不想和,也不愿降,更不愿战。只是没有更多的选择。 城墙下萧离抱着肩膀,走路的样子很奇怪,也许是因为手臂不能摆动吧。金歌跟在他身边,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估计不是什么正经话,男人可以笑成这德性,多半是在说腥膻色的东西。 “你要走了?”金奢狸冲他喊。 萧离抬头看她一眼,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笑,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和金歌晃荡着。 “他不会走的。”红泥也走了上来:“你难道没有发现,他是个心软的男人。” 金奢狸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红泥不置可否,金奢狸又说:“你应该跟他去圣京,娜扎不好对付,她占了绝对的优势。我虽自信,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个时候,天空一声鹰鸣。红泥冷笑说:“她还敢把这畜生放出来。” 苍鹰在城关上空盘旋几圈,悠然向西飞去。离着河岸不过四十里的地方,有一处小镇。河西走廊方圆四百里,只有掖城一座大城,其余都是小村小镇。娜扎领先头部队驻扎,方才传来消息,大军已到掖城,正准备器具,最晚后日即可到达河口。 大战在即,她忍不住兴奋,因为对手是金奢狸。让她意外的是凉王,虽然他还不至于厉害到可以改变战局,但还虚境界的高手,多少会麻烦一些。空中鹰鸣,吹一声口哨,她伸出手臂,鹰儿随即落了下来。 鹰儿上下摆动脑袋,娜扎明白其意:河口附近没有伏兵。 娜扎对鹰儿说:“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同伴救回来。”鹰儿像能听懂她的话,伸展翅膀飞向天空。 野利仁安抚过手下将领,便来找娜扎商议。对于党项人与八部联盟合作,他们是很有看法的。相对于朝廷,他们更不喜欢八部联盟。而且这些年,西北卫和凉州铁骑虽然占领河西走廊。但对于他们以及大多数人来讲,好像并没有太大差别。照样吃,照样喝,照样抱着老婆睡觉。 但野利仁觉得,他已经失去太多。 娜扎说:“等拿下河口,他们就不会这样想了。前面就是花花江山,牛马,金银,女人,欲望会让他们舍生忘死。等我们拿下凉州,作为胜利者,阿狸便是你女俘。” 野利仁冷声说:“她永远是我心中白色的花,不会成为女俘。” “总之,她是你的人。”娜扎说:“不会有女人喜欢失败的男人,更不会有女人愿意躺在失败男人的床上。你要像阿狸证明,你可以。要向自己的子民证明,党项人曾经失去的辉煌和骄傲,你都可以夺回来。就从河口之战开始。” 野利仁还是有些犹疑:“但拿下凉州之后呢,我们面对的是西北卫十万大军,还有铁门关三十万黑甲军,你真的认为我们有把握撑得住。” “西南诸国已经联盟,黑甲军又能分出多少兵力。”娜扎说:“黑甲军纵横天下,那也是四十年前的事。若明将军真有信心,四十年前便已踏平天山。我们以凉州为据点,易守难攻。手握河口,军备物资源源不绝。然后东进,拿下秦岭天堑,此后只需要坚守住西北这片土地,不用十年,便有能力再开天地。” 野利仁深吸一口气:“你应该是个男人。” 娜扎说:“草原的女人,一样可以成为英雄。” 野利仁没有说话,可他很清楚:草原上的女人,有时候连牲畜也不如。天空中一声鹰鸣,娜扎喜道:“老师来了!” 野利仁奇怪:“老师怎会到前线来。” 娜扎说:“当然是我请老师来的,阿狸的男人像一头孤狼,我要防着他偷偷钻进羊圈。” 一夜风雪,天豁然晴朗。河岸对面一片死寂,偶尔几匹探马过来,在冰面上奔驰片刻便又回去。大战之前的宁静,让人分外紧张。萧离觉得肩头还在痛,但伤口已经愈合。这绝不是金歌的伤药起了作用,萧离很清楚,这是血玲珑的效果。 萧离顿感气馁,除了噬神姬,血玲珑也不是好东西。这究竟是倒霉还是运气,或者是命运就爱玩弄可怜人。 他忽然觉得无聊,或者无聊。除了盗取《七月手札》换回南风平安之外,好像自己要做的就是为了活着。而这么做唯一的意义,就是继续活下去。 生命,不应该这么无聊的。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院里站满了人,金歌带着仅存的甲字营兄弟早就到了。 “王爷。”金歌行礼,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伤,有的还要靠别人扶着。 “什么意思?”萧离问。 金歌说:“小姐命我们甲字营保护王爷。” 笑话。萧离直接去找金奢狸,伊人早在城关之上,时刻关注着对岸的情况。她见萧离健步如飞,再没有昨日走路那般怪的模样,知道他伤已大好了。 “你搞笑呢?”萧离还没有上来,就开始喊:“派一群伤兵残将保护我,几个意思?” 金奢狸说:“甲自营都是金家旁系,我让他们保护你,是让你离开的时候,带他们回凉州。他们没有多少战力了,路上还托你照应。” “你也没有我想到那么无情。”萧离说:“放你,这点忙我还是可以帮的,毕竟是夫妻么。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诶,我们有没有一夜过?” 金奢狸懒得跟他说,望着远方,神情严肃,好像已经看到了千军万马。 “红泥呢。”萧离问。 金奢狸说:“她去帮我办件事,午后即回。” “那我午后离开。”萧离说。 “你想不想留下?”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萧离说的真切:“况且我不认为死守河口是个好的选择,我觉得应该退守凉州,把河口让出来。” “河口是凉州的门户,若是八部联盟占据河口,他们随时都可以攻击凉州。”金奢狸看着他:“那就后患无穷,永无宁日了。” 萧离说:“如果守不住,就没有守的必要。对方人太多了。如果是我,就把兵分成十几波,轮流攻城,累也把你累死。” “娜扎不会像你那么傻。”金奢狸说:“她就算分出十万兵力攻城,我有五万人马,只要坚守不出,想用这一招是不奏效的。” “昨天我问了金歌一些事情,你想知道我怎么想的么?” “请赐教。”金奢狸笑了。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现在却要给她剖析战局。 只听萧离说:“如果是我,手握三十万大军,绝不会兵分两路,同时攻打凉州,河口。道理很简单,挡住八部联盟野心的不是凉州,而是河口。我只要拿下河口,据城固守,想什么时候打过来,就有什么时候打过来,干嘛急于一时。大河冰冻,现在确实是用兵凉州的最好时机,但只要拥有河口,便不缺时机。” 金奢狸心中一凉,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三十万大军,只为拿下河口,仅是消耗物资,就有些不值了。 萧离又说:“我来的时候,遇到了龙骧。说过一些话,知道一些事,便猜出一个局。” 金奢狸瞪眼看着,她很满意这个表情,便又说:“西北卫突然撤出掖城,八部联盟随即杀到,当然,还有野利仁的背叛,凉州铁骑在毫无防备下损失两万余人。你不觉得太巧合了么?” 金奢狸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自然是有人摆弄,等到了圣京,去问问你那慈祥的父皇,也许他会把实情告诉你。” 萧离干咳一声:“既然你知道这是别人的局,娜扎又怎能不知道。你是被逼无奈,身在居中。她呢,难道明知是一步灭你凉州铁骑的棋,还要充当棋子,为他人作嫁衣。” 金奢狸不说话,换了她是娜扎,也不会为他人利用。 萧离接着说:“你想想,如果你是娜扎,明知是盘局,却又千载难逢,然又怕两败俱伤黄雀在后。眼下的局面,你会怎么做。” 金奢狸冷冷说道:“拿下河口,谋定后图。” 第96章 兵临城下 萧离说:“你还不笨,左佑师神谋鬼断,难道没有想过此着。” 他不是没有想过,而是相信河口可以守住,也必须守住。 渊月看着他,眼睛里闪着不一样的光,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吓到了吧?”萧离颇为得意:“没想到我有这么聪明。” 金奢狸笑道:“这样就聪明了,你想到的,别人也想得到。可娜扎还是提兵来攻,利益当前,就算明知是饵,也要咬上一口。” 萧离说:“笨,只要自己不做饵就行了。” “什么意思?” “放弃河口,退守凉州。” 金奢狸眉头一皱:“你知道为了拿下河口,我损失多少人马?你知道一旦河口失守,凉州随时都会不保?” 萧离无语:“那为何西北卫驻扎戈壁,而不是远离凉州。” 金奢狸说:“当然是想黄雀在后,等我和娜扎两败俱伤。他再出奇兵攻击,不但能重创八部联盟,还能大大消减凉州铁骑的实力。” “所以呀。”萧离说:“若是没有两败俱伤,而河口又失。若你是布局的人,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当然是我和娜扎联手。但这不会发生,铁门关上三十万黑甲军盯着呢。” “娜扎为何不怕黑甲军?” 金奢狸愣住:是呀,若她真与娜扎联手,凉州一带尽是平原戈壁,更利于骑兵作战,黑甲军也要差上一些。 只听萧离又说:“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你若是布局的人,会怎么办?” 金奢狸想了想:“一样的道理,无论凉州是否失守,都要先拿下河口。防备八部联盟援军不断,那就不只失掉凉州,而是西北。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放弃河口,西北卫会随即进驻,凉州一样能守住。但你有一点不明白……” “什么?” “只有我守住河口,凉州才是我的凉州。” 萧离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她想的不是如何避免伤亡失败,而是保住凉州金家的地位。河口就是她最大的筹码,这个筹码偏向任何一边,都是对方不愿看到的。 他再也不想浪费唾沫星子,想着既然相识,又是名义上的夫妻,便贡献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还不领情。算了,等红泥回来,便离开这个是非地。这不是他的局,小人物玩不起。 这个时候,只见城关下一点红影,正是红泥。她扬手射出一条丝线,也不知道有多长。丝线尽头系着类似鱼钩的东西,一下勾住城墙,整个人飞也似的上来。萧离看了,觉得比那式天龙舞来的厉害。天龙舞他只用了半式,因为真气修为实在不足以支撑。 红泥落到城墙上。 金奢狸忙问:“怎么样?” 红泥摇头:“京城给龙骧的飞鸽命令只有两个字:静待。” 萧离顿时明白,当日龙骧要追的人就是红泥。 野利仁领着党项精锐当先打头,直奔河口。人马过去,扬起积雪。党项人世居河西走廊,先辈曾将大山开出一条路,便是今天的河口。跨越大河,占据西北大地近百年。这是党项人过去的荣光,虽已熄灭,但他要重新点燃,就从收复河口开始。 铁蹄踏过冰面,发出哒哒的脆响。没有人会傻到从河口关正面进攻,那里只有一不足两丈宽的山道。野利仁踏过大河,绕道河口侧面,此处虽是河岸,但地势开阔,且是河口最薄弱的地方。 金奢狸看着城下,约有六万余众,马步兵都有,但并无攻城器具。不由得疑惑,只见党项人远远的摆出一个四方的阵势,有人开始砍伐树木,这是要安营呀。 红泥不解,问:“他们这是干什么?” 金奢狸说:“娜扎想用围城的法子,倒真让他说对了,她不打算分兵,而是三十万大军全压在河口。” 萧离哼哼笑着:“长得漂亮,人又聪明,这样的女人不多。” 红泥和金奢狸都很无语,这话听起来像骂人。因为不知道是要承认自己漂亮,还是承认自己聪明。 大军扎寨,野利仁独自骑着马跑到城下,抬头看见萧离,眼神里全是愤怒,待看到金奢狸时,便又温柔起来。金奢狸也看着他,两个幼年的玩伴,这一刻心情复杂,似不知是敌是友。 场面安静的无聊,萧离咳咳两声,感慨道:“诶,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闭嘴吧你。”金奢狸低声说。 野利仁狠狠看了萧离一眼,对金奢狸说:“阿狸,我不想和你为敌,娜扎也不想,我们何不像以前那样携手上路,再开一片天地。” 金奢狸说:“是你的天地,我的天地,还是娜扎的天地?千百年来,只见我灭你,你灭他,你何时见过三家天下却又相安无事的。八部联盟兵强马壮,一到灾年,便四处掠杀,河西走廊经历过少次,党项族死了多少人。这些,你都忘了?” 野利仁说:“为了生存,可以原谅。可根本的原因呢,人多地少。只要老天爷哪年不高兴,这一年便要死多少牲畜,死多少老人,妇孺。我们三人若是能合力拿下西北,大灾之年也有衣食,就不用我抢你,你抢我。这岂不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然后呢?”金奢狸问他:“越过秦岭,杀入中原,世间再入大争,血流成河,尸堆如山。若成功了,圣京那座皇椅,是你坐,我坐,还是娜扎来坐。” 萧离说:“当然是他坐,你和娜扎都是女人,顶多坐个东西宫。”他看向野利仁:“兄弟,你这算盘打的够响的。” “无耻。”野利仁说:“那些都是后事,天机难测,我们也只能想到这里,看到这里。阿狸,不要固执了,难道非要在战场上决断,刀剑相向,分个胜败生死不可。” “昨天,已经刀剑相向了。” 野利仁摇头:“娜扎的大军最迟明日下午便可抵达,你能守得了多久。河口虽险,却是个孤城。如今大河结冰,大军轻易跨过河岸,只这一面便有三十多万大军。掖城的物资源源不断,单羽箭一项,就不下百万支。这你是最清楚的,河口城关能插的下百万羽箭么?” 金奢狸怎会不清楚,掖城物资粮草是她亲自督促,多少把刀,多少支箭,多少副盔甲,多少仓粮食,全在她脑子里。 野利仁接着说:“娜扎倾城而来,只为拿下河口。后续八部联盟正在征调大军百万,用不了几个月便能集结完毕,那时便可直人凉州占据西北。所以河口,娜扎非要拿下不可。哪怕三十万大军战到只有三万,她也毫无顾忌。” 金奢狸沉吟片刻,说:“那就试试看,是我金奢狸守到最后,还是娜扎能踩着我的进入城关。”说完便下了城墙,野利仁无奈返回。 萧离心道:这女人真是死心眼。人家都说那么清楚了,非拿下河口不可,就算三十万大军全干在这里,也在所不惜。又想:若真是这样,娜扎这个女人可够狠的。 三人回到大厅,金奢狸又仔细看沙盘。取来几块方木,摆在河口唯一不靠山,不临河的一面。萧离这才看明白,方木是代表野利仁的大军。 这河口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没有跨过大河,它便是天险雄关,只有一条路可进。一旦人家越过大河,绕到侧面,雄关立刻变成危关,便只有一条路可出。 萧离冲红泥使眼色,红泥皱着眉头,没有表示。萧离再使个颜色,红泥无奈:“有话就说。” 萧离说:“走啊。” “去哪儿?” “跟我去圣京。” 金奢狸抬头看他一眼,红泥说:“城已经被围起来了,还能去哪里?” 萧离说:“有我在,你怕什么,我们要想走,你觉得那些骑马的能追得上。” 金奢狸眼睛一亮,问他:“你来的时候,怎么从山上跳下来?” 萧离说:“我又不知道河口的确切位置,只能上山看个清楚。” “难么?” “对于他,不是难事。” 萧离哼一声,说:“你忘了自己怎么从大军重围之中脱身的。” 金奢狸正是想到这一点,才心有所思。此时河口关外,已经被娜扎围了起来,只待后兵赶到,便开始攻城 。野利仁说过,大兵后日才到,而且是倾城而来。 红泥问:“你想到什么?” “我想到一个法子。”金奢狸说:“娜扎既然豪赌,思虑周到,唯独一点失算。河西平原大城不多,所以物资储蓄都在掖城,掖城离此不远。每日消耗必要直接从掖城运来,西北卫撤离,我凉州骑也全在河口。娜扎自然不担心有劫粮草的风险。” “你是想?” “潜入掖城,烧掉粮草。三十万大军的用度,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准备好的,再做筹备,肯定是来不及,只能撤军回转。” “是个好主意?” “绝对是个好主意,但要隐秘,我想现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潜进掖城的路,只有翻山。” 红泥笑说:“你放心,天黑之前我就能到。” “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金奢狸说:“我对粮草储备的地方了如指掌,且掖城还有我的暗线,所以要我去。” 萧离听她们说话,开始还想:该不是让我去吧。听到金奢狸这话一出,就想:果然好计,果然够胆。 金奢狸突然握住萧离的手,很是深情地说:“但要你帮我。” 太假了,萧离心道。 “那山,我爬不上去。这是最好的办法,只要毁了粮草,娜扎必然退兵。” 红泥却说:“还是我带你去吧,虽然不像他那么轻松就带人飞起来。但我有飞丝,带人上山也不是难事。” “你要留下。河口只有两个女人,你得时常在城关上晃悠,让野利仁还有天上的畜生认为我还在。” 两个女人都看着萧离。 萧离觉得为难。他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不大相信只有金奢狸有这个聪明劲儿。娜扎功夫胜过她,看年纪又没她大,综上所述,很有可能是智力胜过她的原因。 若是娜扎也想到这一点,那不成了自投罗网。 红泥看他犹豫之间尽是不情愿的样子,便说:“办完这件事,无论此间战况如何,大仇是否得报,我都立刻随你去圣京。” 萧离心想:好像我求着你似的,强行带你走,你还有反抗能力。 金奢狸说:“你若帮我这一次,我发誓……” 萧离伸手没让她说下去。女人的誓言,还是不要听的好,免得哪天想起来让自己后悔的要死。 他看着红泥,指着自己脑袋:“我最怕关键时候,这里出问题。” “噬神姬,只要你不刻意压制,它不会作乱,更不会影响功力。” “万一……” “简单。” “嗯……” 四唇相磨,温暖湿润,玄月诀的真气透过舌尖进入萧离体内。 金奢狸转过身去。尽管红泥向她解释过,可也觉得,当着别人的面做这件事,实在很不雅。 红泥换过金奢狸的铠甲,故意长发披肩,半遮着脸。远远看去,野利仁也没分辨出来。 山势陡峭,笔直如刀削一般。萧离自语:“如果我是娜扎,就从这边攻河口,从山上直接下来,一定打你个措手不及。” 金奢狸冷声说:“她手下如果都是你这样的,我就开城投降。”伸手搂住萧离,萧离一伸手插进她肋下,这地方很是不雅。 只见萧离双腿弯曲,带着金奢狸飞身而起,半空中一个斜转,像被风吹高,断了线的风筝。金奢狸只觉耳边生风,这样身法确实罕见。 待上升之势稍减,萧离深吸一口气,天龙舞随即施展出来。龙飞九天云雷动,红泥听到低沉的闷响,似龙吟,似雷动。她抬头望过去,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似有若无的影子飞上山巅,好似一只大鸟张开翅膀滑翔…… 野利仁的军队已扎好营寨,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把河口通往凉州的方向彻底封死。又派出探马,注意西北卫大军龙骧的异动。天空中盘旋着苍鹰,他挥舞大旗,这是信号。告知娜扎:他这边一切就绪。 苍鹰又盘旋到河口上空,红泥把之前捉住的婴儿用笼子锁了,高高吊在旗杆上。天空上的苍鹰悲鸣一声俯冲下来,想来这两只婴儿是伴侣。 红泥躲在一边,看那苍鹰冲的近了,射出袖中丝线。这婴儿好似吃过亏,敛起翅膀,在空中翻腾旋转,躲开丝线,再一张翅膀,远远的飞走…… 第97章 潜入掖城 山风凌冽,金奢狸从未想过这座山原来竟是这般高。山巅之上远眺,甚至可以看到凉州的影子。 天龙舞虽极耗真气,效果却也夸张。不但带着两人飞上高山,还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出三十多里。等萧离觉得再不能用真气催发天龙舞时,两人已落到山下。 原来山的这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积雪覆盖,露出一片一片的青色。太阳正在头顶上空,萧离停住,看不出哪边是东南西北。 金奢狸说:“左边,可以绕开阵子,直达掖城。” “你确定?”萧离真看不出差别,没有道路,没有村庄,连树木也没有,她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金奢狸说:“我闭着眼睛也知道路怎么走。掖城离此不过两百里,若是脚程快些,明天就能到。准备,计划,实施,五日内必可完成。就是百万大军围城,河口也能撑过五日。” 萧离心道:这女人哪是把我当帮手的,这语气是拿我当属下了。他拉住金奢狸:“不用到明天,你尽管看好路就可以。” 运转真气,展开身法,金奢狸感觉身不由己,两只脚像被拖在地上似的,寒风刺着脸颊,比最快马还要快。 萧离一口气狂奔几个时辰,忽地停住揽住金奢狸伏在雪窝里。她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听一对马蹄声传来。小心的抬头去看,只见一队骑兵押着近百架牛车。她一看就知道是运送粮草的。单看骑兵只有不到百人,就知道娜扎对于后勤是多么放心。 待人马远去,金奢狸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娜扎还未到河口,这些粮草却已到了。野利仁不止是来截断河口的外援,而是先来接应粮草的。看来娜扎,真是要耗在河口,没打算分兵取凉州。” “聪明的女人,而且还美。”萧离忍不住赞赏。 两人一路疾驰,直到夜色已浓,再看不清方向,萧离也累的不行了。即便他有大涅盘经心法,但半式天龙舞,已耗去大半真气。这一路狂奔,还要带个人。虽然是女人,但金奢狸也算人高马大了,起码一百二十斤。全不像花惜那样,抱在怀里就像根羽毛。 他忽地停下,金奢狸问:“怎么了?” “累!” 四野开阔,没有灯光,只有夜色笼罩着白色大地。 “当年金遗受伤,竹先生三日三夜不停歇,带着他一口气跑去君山……” “第一,我有伤在身。”萧离说:“第二,你也太重了点。” 金奢狸脸现一丝歉意,她竟忘了萧离昨天才被陨星弩所伤。若然记得,不会选这一条路,方圆十几里没有一户人家。她虽是千金小姐,但也算军旅出身,苦过累过,疼过哭过。当下找了个低洼的地方,风卷着大雪,几乎将其填平。 她先是跳下去把积雪踢开,踢出个两人大的地方,又四周的雪聚过来…… “你在干什么?”萧离不解。 金奢狸不说:“你不想冻死吧。”只见她拍呀拍的,把雪夯实成一个圆,中间掏空,恰好融的下两人。 “这个地方,这样的天气,最怕的是风。风一吹,人就会冻死。”她钻进去,冲萧离说:“进来呀。” 萧离犹豫,不为别的,只觉得这玩意儿看起来像个坟包。不过,风确实很冷。 说来也怪,钻进去倒真是比外面暖和。金奢狸闭上眼睛,随手抓到一件硬物,萧离这才想起来,自己腰间袍下,挂着那把碧玉刀。 “原来你用刀?”金奢狸问。 萧离说:“倒也不是,人家送的礼,我很喜欢。” 金奢狸也没多问,继续闭上眼睛,好像真能睡着似的。萧离盘膝坐着,双手抱在小腹,心法运转,天地之气慢慢聚拢。渐渐的,竟然犹如实质一般,在他身边生起淡白色的舞气。他张嘴一吸,白色雾气被吸入体内。 阴阳纳真术和大涅盘经配合起来,别提多么美妙。天地之气凝聚,再用纳真术吸入体内,功行三遍,天地之气便入气海,归七窍,下六府。再不怕天地之气撑爆身体。佛道两家各有擅长,倘若他们来个学术交流,说不定能创出羽化成仙,离苦得道的法门。 随着真气恢复,呼吸渐缓,渐趋于无。修为到了还虚境,经天地之气洗经伐髓,已不像常人那般。可以像动物那般冬眠,呼吸放到最低,心跳放到最慢,最大限度延缓身体的衰老。所以佛道两家,那些真正静修的人,多是很长命的。 渐渐地,心神也处于忘我的境界。意识里全是白光,忽而一片漆黑,出现两颗血红大眼…… 萧离猛地一惊,金奢狸猛地坐起,手按剑柄。她长舒一口气:“你怎么了?” “我好像做了个噩梦,很吓人。”萧离说,但他知道那不是梦。就像是在幻境边缘,而血玲珑却把他逼了出来。 他抓住碧玉刀,他想到独孤无我。也许,此去圣京,去大悲寺拜访不空和尚或大智禅师时,许多疑问会有答案。 金奢狸伸手抚摸他脸颊。萧离吓了一跳,看她满脸温柔,心道:这娘们儿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这个时候浪起来。这天寒地冻的,手在外面都冷,更不要说屁股了…… 他一通乱想,却听金奢狸说:“我明白,初临大战,血腥杀戮,是会害怕的。会睡不着,会胡思乱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人。”她往萧离身边靠了靠,两个人靠的紧了,就感觉更加暖和。于是,就不自觉的靠的更紧。金奢狸又说:“这就是战争。很多人认为,一场大战下来,活着的人会累的立马睡着。其实不是,活下来的人,躺在地上,双眼空洞的望着天空,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萧离说:“区别只在于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你后悔么,后悔留在河口。不但可能害了自己,还有金歌。若是你早早的走了,他们也跟着你回凉州。不用困在城关里,生死难料。” “后悔又能怎样,可以回到过去么?”萧离说着,把脑袋一偏靠在金奢狸肩膀上:“我不能后悔,也不想后悔,因为太痛苦。” 寒风呼呼的,若没有金奢狸用雪夯出的这雪棚子,还真不知道冻成什么样子。尽管寒风呼啸,却不觉得噪闹。人的心思,好像被风刮走了,只剩下空白的灵魂。两人彼此依靠,身体越发觉得暖和,在风声中渐渐放松下来,慢慢的沉睡…… 天亮的时候,金奢狸最先醒来。她向来警觉,这么一觉到醒的很少发生。而且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会比太阳还起的晚。 萧离整个人缩成一团,原来昨晚两人抱着睡的,难怪睡得这么香:暖和。他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金奢狸身侧。阳光照进来,正好洒在他的脸上。他转动身子,像是不想被阳光晒到,脑袋直往金奢狸怀里钻。 金奢狸一阵心慌,便拍了他脑袋一下。萧离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和金奢狸一样,他也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萧离神清气足,带着金奢狸一阵狂奔,不到中午就到了掖城。 说是一个城,但即无城墙,也无城门。难怪党项人近百年来不成气候,连个易守的据点也没有。只要军力不昌,随时就会沦陷。城外几对骑兵穿梭,而且不是党项的兵。想来野利仁把党项能打的人全带去前线,娜扎也是象征性的留些守卫。 金奢狸说:“这不奇怪,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安排。西北卫驻扎在戈壁,凉州骑退守在河口,党项兵被野利仁带上前线,掖城哪还有威胁。”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萧离说。 金奢狸用白纱裹住头脸,萧离也是党项人的打扮,两人很容易混进城里。萧离更觉得怪了,这么紧要的地方,应该有大兵把守,严查来往人货,这才像是战争。金奢狸却觉正常:整个河西都在娜扎手里,只要堵住河口,就不怕后方会有偷袭。 两人走进一家不大也不算小的酒楼,小二迎上前来,金奢狸说:“来个烤羊腿,要羊羔的,肉要嫩些。” 小二说:“哎呀,谁家忍心小羊羔杀了卖的。” 金奢狸说:“那就来只左腿,要前腿。” 小二笑说:“好勒,二位请楼上。” 两人上了二楼雅间。萧离从未吃过烤羊腿,其实是从未吃过羊肉。他还在思考:为何左腿要比右腿好吃些,前腿要比后腿好吃些呢。这时有噔噔的上楼声,一个老板打扮的中年人进来,反手关上了门。先是叫一声:“小姐。”看到萧离,脸露惊讶:“王爷?” 萧离也吓到了。 却听萧离说:“苗叔,好久不见。” 苗叔还是看着萧离,金奢狸来。他并不意外。萧离来,就很意外了。当年凉王和金奢狸成亲,他是在场的,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 萧离被看的有些别扭,问他:“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苗叔没有回答,而是对金奢狸说:“需要我做什么?” 金奢狸说:“把人聚齐,准备火油易燃之物,我要烧了大仓。” 苗叔说:“虽然掖城守兵不多,但我派人探过,守大仓的少数也四五千人。我们连四五十人都没有,你这不是开玩笑么。” “苗叔,我是要烧了大仓,又不是攻下大仓。”金奢狸说:“夜里风起,不过是一把火而已。” “不等我们到大仓,便会被暗哨发现。我们这几把骨头,你觉得可以走多远。” 金奢狸说:“放心,我有高手相助。” “谁?” 金奢狸看一眼萧离,他深出一口气,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苗叔更加疑惑,在他记忆里,眼前这王爷还不如一条狗来的有用。 苗叔去了,不一会儿,小二果然送上一条羊腿。而且真的是条左腿,但是不是前腿,他就看不出来了。 等到天黑,呼呼的风吹起来。 掖城的夜,好像比凉州要冷很多。 夜空中,有几点繁星,在阵阵寒风中隐闪。 城中的灯火越来越少。 这个季节,这样的冷的夜,连窝里的狗都懒得汪汪两声,何况是人。金奢狸在心里推演许多遍:火烧大仓,说起来容易。但真要实施,困难不是一点点。 守军太多,自己只有几十人。即便没有守军,要把粮仓一个个点燃也要废些功夫。在河口时,觉得这是好法子,但真要去做,有一处想的不周到,就全盘皆输。大仓附近的暗哨号好解决,因为有萧离在。但如何接近大仓呢,只能偷摸的潜进去,但这基本不可能。五千守兵,虽守不住掖城,但守住大仓,连只耗子也跑不进去。 既然如此,就大模大样的进去。 “有件事要你帮忙。”她看向萧离。 萧离正闭目养神,右眼皮不停地跳。他说:“我们或许应该再等一晚。我眼皮一直跳,这不是好兆头。” 金奢狸心道:你还是个迷信的人。她说:“不需要你放火,粗活我来做。您这样的高手,自然是用在关键的时候。比如,帮我们进入大仓。” 萧离睁大眼睛:“你疯了,没听有五千人守着呢。我一个人,都未必能躲过五千双眼睛,一万只耳朵。” 金奢狸说:“那是自然,你以为自己是谁。” 一队骑兵绕了掖城一圈,正与换防的另一队骑兵交接。 “这他妈鬼天气,我鼻涕都冻成冰碴子了。” “抱怨什么,好过上前线,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那是,街南那帮娘们儿,男人都不在家。等老子下班了,带兄弟们去暖和一下。” “她们可都是党项兵的娘们?” “那又怎样,她们男人去打河口了,还能回的来?” 两人哈哈大笑,心里已经认定:那些人再也不会回来。 这队骑兵晃悠着回了城,走到一半,打头的突然勒转马头向南。手下的兵士忙喊:“老大,走错了。” 那人说:“没有错,街南那群娘们儿,你们想便宜给黑瞎子那群狗东西。” 一阵嘿嘿哈哈的笑声,都是男人,而且他们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 战乱之时,这本就是经常发生的插曲。 第98章 火烧大仓 折进巷子,马蹄踏破夜色的宁静。这对骑兵心怀热情,无情的战火中,这似乎是唯一可以让他们忘记死亡的事。 一个黑影,鬼一般的从后钻出来。队伍最后的人还沉浸在期待中,便觉耳后处一痛,还未叫出声,就双眼一闭趴在马上。 黑影速度之快,身形之飘忽,连警觉的战马都没有发现。 南街到了。 党项的女人,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只是想就觉得难受。她们早就熄了灯,男人去了前线,不用等他们夜归。 她们可以忍受孤独,但可怕的是等待。因为她们很清楚,等回来的,多半会是具尸体。女人,对战争从来不感兴趣,像金奢狸或者娜扎那样的女人也一样。只是她们比男人更明白战争的意义。 打头老大勒住马,对身边的人说:“告诉兄弟们,玩儿可以,不要伤人,动静小点儿。” 那人回身要传达老大的命令,却一下瞪圆了眼睛。身后马也在,人也在,只是兄弟们都趴在马上,就像睡着了似的。 “老大……”声音中全是惊恐。 老大转身,看到这一幕,第一个反应不是惊恐,而是抽出腰间的风哨子。 风哨子声音嘹亮,哨声一起,听到的人就知道有敌情。只是他刚把哨子放到嘴里,眼前一黑,喉头就被掐住。他身边的人想要大叫,苗叔早一步窜出来,捂住嘴巴,一刀刺入心窝,立刻丧命。 萧离冷冷说:“战争可以残酷,但不应该残忍。就是你这样的人,让战争变得残忍。” 苗叔从后给这人一刀,结果性命:“王爷,跟这些人多说什么。” 他心里思绪万千,一队骑兵三十余人,灭了不是难事,关键是不发一点声音。风哨子一响,周围巡查的兵士就会立刻赶来。他眼看着萧离动手,就像鬼一样在夜色中忽隐忽现,和他记忆中那个懦弱少年,分明就是两个人。 苗叔一挥手,两旁立刻钻出数十人,以极快的速度把马背上的兵士抬入街旁一座房子,萧离听到钢刀刺入人体的声音。不一会儿,这些人从房间出来,他们骑兵的服饰,拍鞍上马。金奢狸则换上那个老大军官的行头,一指旁边的小兵:“你来这个。” “我就不需要了吧。”萧离说:“麻烦。” 金奢狸无语,不过他确实没必要。 苗叔换了小兵的衣服,跟在萧离左右。每匹马上都挂着好几个羊皮酒袋,里面装着火油。 大仓在掖城之东,占地极广,四周建起挑高的木楼,楼顶用廊道连接起来,地面楼上皆有兵士日夜巡守。角楼上安置连发的攻城弩,居高临下,一轮齐射能把数百兵士钉在地上。 这都是金奢狸的设计,没想到今天却要用来对付自己。 穿过掖城主街,一条大路直通大仓。他们拍马疾驰,第一道卡的守卫,看到是自己人,也没有多问,第二道卡也是一样。有些太顺利了,金奢狸也觉反常。到了第三道卡,依旧顺利。 苗叔有点不安:“小姐,我总感觉不对。守卡的人问也不多问一句,太奇怪了。” 金奢狸也有同感,第四道卡就在眼前,守卫见有人来,立刻阻住他们:“哪个部分的?” 苗叔回答:“十三巡组。” 守卫又问:“口令?” 苗叔回答:“马奶子。” 守卫说:“这是巡城的口令,我要进大仓的口令……” 黑影一闪,守卫忽地倒地。其它守卫还未反应,都觉脖子一痛,就此没了知觉。 苗叔松了一口气,原来进入大仓需要单独的口令,差点就露了。 “小姐,还要继续么?” 金奢狸说:“可我们没有口令。” “有他就好。” 苗叔没有看到萧离,好像他从来未曾出现过。 又是一道关卡。守卫见有人过来,还未来得询问,就听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口令。”好像是在问他。 守卫立刻答:“大长腿。”回头看时,却哪里有人。 萧离身形一闪,就到了金奢狸身边,摸一把她大腿,说:“口令大长腿。”金奢狸回头一看,他早已不见了。 苗叔心里发毛,这哪是人,分明就是鬼。 关卡守卫这时看到他们近了,伸手阻住。苗叔在下面喊:“大长腿。” 守卫一摆手:“放行。” 苗叔心里想:下口令的人该是个多好色的货,不是长腿就是奶子。 一路顺利,超乎想象,大仓已在眼前。守卫自然更加严密。 角落上的守卫冲他们喊:“干什么的?” 金奢狸捏着喉咙喊:“查仓。” 守卫嘟囔着:“上午出库时候才查过。”他们不防有诈,过了那么多道卡,能到这里的当然没问题。 金奢狸喝道:“废话真多,有人说你们守仓的监守自盗,我奉命来查。”守卫一听这话就紧张了,赶紧对旁边的人低声说:“快去通知将军。”又冲下面喊:“开门。” 监守自盗这个罪名大的很,可自古以来从未停止过。 一行人进入大仓,守卫已等在下面。 金奢狸问:“开了多少仓?” 这种事一个守卫怎么知道,这是典司的职责。守卫不知道怎么回答:“小的不知道,将军马上就来了。” 金奢狸冷声说:“别以为有关系,统领就有顾忌。来人呀,去数一下有多少仓没有开。”身后的人应声而去。 守卫真个吓坏了。想也知道:大兵在外,守在后方的,多是些怕死而又背景硬的,守仓更是油水最多。能战的,应该在最前线。而最信得过的,肯定是押运粮草。 苗叔带着人分头行动,表面上是在数仓,偷偷的把羊皮酒袋的火油挤上去。 四面角楼,地上,楼下守卫的人,都没觉察出异常。三十来人,能干出什么事。 这时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骑马飞奔过来,人还未到,嘴里就开始骂起来:“娜扎又找我麻烦,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金奢狸心道:糟了。他万想不到,守大仓的竟是这个人。 “嘿那小子,娜扎想干什么,大半夜不让让人清静。” 金奢狸勒马转过身去:“统领只是卑职过来查仓,大军在外,后续物资马虎不得。” “我图鲁奇又不是三岁娃娃,需要她来提醒我。拿了军令,真以为自己是老大。”那人大声嚷嚷着:“我拿刀杀人的时候,她还在吃奶呢。” 火油是有味道的,风一吹,渐渐散开来,金奢狸已能隐约闻到。守卫的小兵,吸两下鼻子,好像也嗅到了风里不一样的味道。 图鲁奇喝了酒,除了酒味什么也闻不到。他见金奢狸背对着他,恼怒上来了,心道:娜扎摆谱儿,连手下的人也敢跟我摆谱。 踢马上前,金奢狸一勒马缰转了个圈,又拿后背对着他。 图鲁奇大怒:“小子,你知道我是谁?” 金奢狸说:“战场之上,军令最大,图鲁奇将军该明白这一点。” 图鲁奇大骂:“娘的……” 这时守卫拉住他的马鞍,低声说:“将军,好像不对,有股味道。” 图鲁奇说:“什么味道,酒的味道,还是娘们的味道?”他闭上嘴巴,尽量闭住酒气,寒风中确是有股味道,娘们的味道,还有股怪味儿。他也觉得不对,冲金奢狸大喊:“小子,转过来。” 萧离勒马转身,冲他嫣然一笑。 图鲁奇愣了一下,看清她脸时,忽地笑道:“哎呀,阿狸,你……”当即明白过来,大喊:“敌警……”风哨子呜呜响起来,夜色顿时失去宁静。 苗叔拔出火折子,冷风一吹,呼的一下就着了起来。火油见到火星,像发情的公牛似的,呼隆一声燃起热烈的火焰。一瞬间,数十个仓燃起大火,映红了夜空。 金奢狸哈哈一笑,声音恢复如初:“这么多年不见,大哥一眼就能认出我。” 图鲁奇怒道:“你这是找死,水车,救活……” 仓外的守卫立刻动起来,水车就在大仓之外,以备不时之需。廊道上的守卫闻声跳下,喊杀着扑了过来。 金奢狸抽出长剑,策马冲过了去,眨眼间放倒数人。今晚的局面,她心里早就有数。来的人,恐怕一个也不能活下来。至于自己,就看萧离有没有人性了。三十几人,想冲破大仓守军的包围,简直是痴人说梦。苗叔他们心里也很清楚,但只要能烧掉一半粮草,死,就是值得的。 图鲁奇大叫一声,从马上一跃而起。挥起拳头,正中金奢狸身下战马。战马嘶鸣一声翻倒在地,金奢狸挥剑刺过去。图鲁奇一翻手腕抓住长剑,大喝道:“这里不需要你们。”守卫放过金奢狸直奔苗叔他们。 金奢狸长剑后收,哪只图鲁奇力大,咔嚓一声便把长剑折断,然后伸手抓向金奢狸。 金奢狸手持断剑堪堪避过。图鲁奇说:“你和娜扎一个样,就知道打,就知道杀,就知道抢。在家老实待着不好么,养几个小白脸,生几个大儿子。人生苦短,被你们过的稀巴烂碎。” 金奢狸说:“大哥说给娜扎听吧,我听说汗王把她许了大哥,也没见她生个儿子。” 图鲁奇挥出一拳,正中断剑,金奢狸里被震退十几步。 “你想我会要她。”图鲁奇欺身再上,金奢狸心里明白,他若只是想杀自己,早就不会这么留情了。 金奢狸说:“娜扎可是天山脚下,最美的花朵。” 图鲁奇嘿笑:“最美的花,也最毒。女人,只是漂亮有什么用,骗小白脸还可以。看着漂亮,吃起来扎嘴,你何时见过马儿吃花的……” 萧离隐在暗处,听了很是赞同。往往看着好看的东西,用起来却并不怎么好用。 杀声顿止,一群守卫押着苗叔回来。金奢狸看着大仓,三分之一燃起大火。而自己的人,却只剩下苗叔一个。 图鲁奇收拳:“阿狸,别打了,剩下的粮草也足以支撑娜扎用兵,你失算了……” 这时忽地一股狂风,燃烧的火势顿时变大,火苗一窜,便引燃旁边的粮仓…… 金奢狸心喜,但愿风再大些…… 大火映红了夜空,最先烧着的粮仓这时突然倒塌,被风一卷,无数火团飞起来…… 金奢狸大喜:天助我也。 红色的夜空,一个青色人影飞来,只见他双手一抓,四周积雪便飞到他身下,然后双掌下压,积雪猛地坠落地面。倒塌的粮仓还未能将大火的种子播撒出去,就被从天而降的积雪压灭。 图鲁奇哼一声:“娜扎那丫头,把水千风也请来了。好了,你梦中情人来了。” 金奢狸愣在原地,她也是女人,也曾豆蔻年华,芳心萌动。眼前这男人,是她少女怀春之时,心头唯一的期许。 萧离躲在暗处,心道:我操,这么狗血,老情人,老姘头,你爱我,我爱她。却听她金奢狸叫了一声:“老师?”萧离更觉有趣,心道:靠,狗血升级,师生恋都有了。 他悄悄探出一只眼睛,只见一人青衣似水,长得真他妈帅,而且还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 水千风飘落下地,见一处粮仓已烧到了廊道,于是双臂平摊,身前顿时出现一股水汽。他低喝一声,一掌拍去,水汽冲向廊道,火势立灭。萧离一惊,差点没忍住暴露气息。 水千风说:“阿狸,我没想过会是你。” 金奢狸静静的问:“老师以为会是谁?” 水千风道:“娜扎说你身边有一高手,修为了得,千军难当。便想你可能会让他来火烧粮草,所以请我来看一下。却没想是你来了……” 图鲁奇看向四周:“哪有高手?”对金奢狸说:“这种事当然是派高手来,这么紧要的关头,你还舍不得。” 金奢狸说:“我男人,我当然舍不得。” 图鲁奇一愣:“你男人,凉王?”忽然大笑起来:“老情人面前,也不用这么装。” 水千风瞄了他一眼,说:“我很不喜欢你说话。” 图鲁奇说:“我也不喜欢你。” 水千风伸手到金奢狸面前,柔声说道:“跟我走吧,此间的事,河口的事,凉州的事,何不任其自然。我们许久没见了……” 图鲁奇哼一声,大声说:“阿狸,你可是有男人的。我不留你,你走吧。” 水千风眼睛一眯,身形一动…… 苗叔忽然挣开押着他的守卫,冲向水千风,大声喊:“小姐快走!” “自不量力。”水千风一拳打在苗叔身上,直接把他轰出数十丈远,哪里还有命在。 金奢狸仰天大喊:“你死了么……” 第99章 渊月再现 一声沉闷的龙吟震彻夜空。 水千风心头一紧:“高手!” 两座燃烧的粮仓忽地拔地而起,飞到半空。水千风看的清楚,两道如龙的真气,绕着燃烧的粮仓带到半空,如同两个巨大的火团。 萧离身形旋转——天龙恨世。 狂暴的劲气激发,两个巨大火团顿时碎裂砸向地面。若在稍远处看见,这一幕如流星划破夜空,陨石坠落大地…… 水千风飞身而起,身前一片水雾护住自己…… 无数火球直冲下来。 图鲁奇喊一句:“娘诶!”来不及躲避,把方才被他 一拳打死的战马一把举起来,还冲金奢狸喊:“这里!” 守卫却遭了殃,有的当场被砸晕,有的身上着了火,有些聪明的,钻进水车底下…… 一时之间,整个大仓好像处在一片火雨之中。 水千风冲上半空,正巧遇到萧离俯身冲下! 天龙灭世…… 萧离出手便不留余力,这一式精气神合一,蓄势已久。 一声闷响,水千风身前的那片水雾瞬间消散破碎,气势不减,刹那间撞破他护体真气。他只觉忽如大山倒塌,一股巨大的压力砸向他。奇怪的劲气缠绕,像毒蛇般往身体里钻。他不敢大意,把真气提到极致,同时身体翻转,斜着飘落。 但天龙灭世的气劲霸道刚猛,如影随形,像是有生命似的,把他整个人缠绕起来,就像蟒蛇缠住猎物。 水千风大喝一声,身下一团仿若水汽的白雾聚积,只是刹那间便又被狂横的劲气冲散。又是一声龙吟,如春日间第一声闷雷…… 水千风重重砸向地面,尘土碎石飞起,只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在蠕动,好像嘴巴稍微松一些,它们就全要钻出来似的。 他太大意了。即便是竹之武面对这一式,也要全力以对,才能勉强应付。 这时,天空不再往下掉火球。图鲁奇甩出去举起的战马,低声说道:“娘的,好像是天龙八式呀。” 大军闻声而动,全赶来大仓,有的戒备,将大仓团团围住。有的拿着扫帚,推着水车救火。 图鲁奇喊:“还救个毛线,等火扑灭,早烧没了。”他说的没错,火借风势,风助火力,一旦烧起来,除非老天倾盆大雨而下,不然人力是无法阻止的。 大仓外,兵士列出战阵,随时准备攻击。角楼上攻城弩已拉了起来,廊道上站满弓箭手。每一个都弓如满月,只待图鲁奇一声令下,数千支羽箭,数百支枪弩便会同时射出,把所有活着的东西,全都钉死在地面上。 图鲁奇泄气的说:“没意思,烧都烧完了,留下人有什么用。趁早打包回家,抱孩子,睡老婆。” 金奢狸感激看他一眼,图鲁奇摇着脑袋,好像很是感慨出师未捷。 水千风早已平复体内血气,一听这话便问他:“你要放他们走?” 图鲁奇说:“不然呢,真要拿下他们千刀万剐。阿狸刮了我心疼,这么漂亮的姑娘,长到这么大容易么。还有这小子,我打不过他,难道让我手下的小虾米上,那得死多少?” 真是个聪明人,萧离心想。他说:“老兄想的通透,现如今这世道,聪明人太多了。但像你这般通透的,实在不多见。” 图鲁奇哼一声,不知是气还是得意。 水千风冷笑:“我没同意,谁也别想走。”他看着萧离:“你,很不错。” 这是句诚心的赞赏。放眼天下,除了天榜之上的那些高手,他不曾遇到一人,能让他吃这么大的亏。大意轻敌,是取死之道。他也暗责自己,也许是太久没有遇到过像样的对手了。 这时,金奢狸对萧离说:“我们走。” 水千风说:“我说过,他不能走,你也不能走。” 金奢狸略带哀求的说:“老师,事已至此,大局已定。娜扎撑不了多久的,你又何必非要纠缠在我们之间,一定要帮她对付我。” 水千风没有回答,而是说:“也许你留下,就还有转机。” 图鲁奇啧啧笑道:“瞧见了没有。阿狸,这就是你曾经朝思暮想的男人,够狠的,你还是没有娜扎有手段。”他又冲萧离喊:“兄弟呀,我太能理解你了。大家都是男人,看来是拼不过小白脸的,我看你还是一个人走吧。阿狸么,估计她心里是不想走的?” “你……”图鲁奇还是和以前一样,没边的胡乱扯。 萧离却笑道:“没关系,我也没想走。我突然想,我的痛苦从何时开始的……” 图鲁奇叹气:“唉,从你娶了那个不爱你的人开始。” “胡说……”金奢狸感觉图鲁奇好像要挑事儿,他向来是喜欢看热闹的。 只听萧离又说:“我问自己,痛苦是谁给我的呢?” “他,是他。”图鲁奇说:“就是这个男人,为师不德,勾引弟子,完全不要脸。真是人神共愤,哥哥能忍,弟弟也不能忍。” 萧离接着说:“所以,我突然很想杀人。” 图鲁奇用力击掌:“好,是个男人。男人就要这样,用鲜血洗刷耻辱,用死亡迎回荣光。圣人有言:士可杀,不可戴绿帽。” 金奢狸真想把他嘴巴堵上,她对萧离说:“我们走,回家我跟你解释……” 萧离看着水千风:“从你第一次出手,我便想到了答案。所有的一切好像是从那天变得不可收拾,无从把握。那一天,水月大宗出现,他想杀了我。” 水千风一惊。他的本名不是水千风,而是水月千风。 萧离眼蕴杀意:“从你一出手,我就知道你和水月大宗的关系,你们的功法太像了。你们的德性也像,都有着天都人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和高高在上的傲慢。” 长久以来的憋闷,与南风的分离,盗《七月手札》,身中噬神姬…… 一切愤怒本被压制在灵魂最深处,直到此时…… 水千风冷声说道:“既然如此,你非但不能走,而且不能活。” 金奢狸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水月大宗,什么天都。可图鲁奇明白,他早就看水千风不管。心道:果然是那个地方出来的怪物。他神色期待,眼睛里闪着欢喜的光。 水千风绝不相信萧离会是对手,方才是自己大意,而且萧离的年纪,即便天纵奇才,修为又能高到哪里去。除非他也来自天都,但他分明不是。 也许是噬神姬的原因,萧离再不似过往那般冷静。 有时候,冷静,只不过是懦弱的一种表现。 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有能力杀死水千风,但就像胖屠和渊月说的那样:许多时候,杀人是唯一的选择。因为许多时候,杀人,是唯一让自己心灵平静的法子。 天龙出海…… 萧离早已蓄势待发,整个人忽地贴地飞来,像个陀螺似的转动身子。卷起地上沙石,周边燃烧的火焰也被旋转的劲气吸过来,就像一头愤怒咆哮,从大海钻出的火龙…… 气劲儿激荡,萧离从未将这一式天龙出海用到如此完美,心即意,意即气,气即人…… 图鲁奇沉声道:“老子的,还真是天龙八式……” 水千风身体前倾,天一诀运转极致。天一生水,至刚至柔,至弱也至强。当年水月大宗游历天下二十载,返回天都十年所创。水千风得授真传,虽未能修至圆满,但已让他拥有足够的实力和信心。 身前白雾生起,圆转流动渐成水汽。若是水月大宗施展,一瞬间便会化成寒冰。只是天龙出海劲气之霸道狂猛,犹在那一式天龙灭世之上。那是一种龙腾大海,惊天动地的霸气,似要挣脱一切束缚,冲破苍穹…… 水千风退,他只能退。他傲慢,但不是傻子,这一式超出他预料。他本想生擒萧离,看来只能全力出手,留下他的尸体。一声轰隆,天龙出海撞碎那团水汽,气势不减…… 水千风催动真气,方圆数十丈积雪被他吸来聚在身前,瞬间化作星星点点,每一点都有强弩的力道。除非护体真气超过他的修为,否则一定被射成筛子。 萧离在天龙出海的气势未尽之时,空灵一式运转,天地之气骤然聚集,他狂喝一声,一式天龙怒,龙吟如雷,竟是要硬拼一个结局出来…… 水千风确实比萧离强上不少,可他错了。天一诀以守为主,于敌人进攻之中找出破绽,出手便是致死一击。除非你功力远超对方,或者是水月大宗那般,已经是半只脚入神游的境界。 他错在他确实比萧离强,但差距没有那么大。 天龙十八式旨在刚猛无比,一往直前,有去无回的气势。每一次出手,哪怕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发挥到至臻圆满的程度,却也是毫无保留,全力一击。 世间的事大概都是如此,等到发现错了的时候,一切都已来不及。 积雪化作的星星点点被劲风袭卷偏了方向射向四周,有些兵士躲避不及,惨呼不断。图鲁奇闪身挡在金奢狸身前,沉声运气,射过来的雪团砸在他身上,像是一点劲力也没有。 护体真气骤然破散,水千风才觉得自己错了。他完全低估了萧离,也许因为他向来很自信。他赶紧聚气推出双掌,恰与萧离四掌相接,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振飞。萧离残忍一笑,他身上衣衫好似被割了几十刀似的,全是口子,脸上也有几道伤,渗出鲜血,看起来很是骇人。 水千风一边后退,一边狂笑:“好,我已十数年没遇上过你这样的对手了。”只听铃的一声,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薄如蝉翼,青水碧绿。 萧离瞬间就想到了渊月:她也是用一把这样的剑。 水千风狞笑,他已十数年没有用剑对敌。因为这些年来,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让他拔剑。忽然心生异警,似有危险发生…… 却听金奢狸喊一句:“小心……” 便觉后背犹如被千斤巨石砸中…… 图鲁奇狂笑:“再吃老子一拳……”手臂抡圆,又是一拳正中他后心…… 他怎么也没料到,图鲁奇会偷袭他,还是在这个时候…… 他从未将图鲁奇看在眼里,但不得不佩服他的拳劲之刚猛,原来他一直隐藏着真实实力。 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被击飞出去,但他数十年修为,岂是泛泛…… 但,还有萧离。 萧离早已迎着他冲过来,全身之力只在臂,夹着天龙十八式的气劲,一拳正中他心口…… 这两下发生的极快,图鲁奇出手,萧离出拳,只在一个呼吸之间…… 不要说是他,就是竹之武,也承受不住。整个人飞上半空,软剑撒手,萧离随即跃起,杀人的快感油然升上心头…… 一个白影飞来,裙袂飞扬,是个女人。白衣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皎洁如天边的月…… 漫空剑影,说不出的好看…… 图鲁奇心里一沉,不知道水千风的死活,只见那白影冲向水千风,洒出一片剑光罩住萧离。显然是水千风的帮手…… 剑光似练,好像夜空也被映照的明亮起来…… “怎么是他?”渊月心中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把水千风重伤飞起的人会是萧离。 萧离当然也认出了她,从那一片剑光洒向自己,他就已经猜出是谁了。 金奢狸不由得担心,此刻,她担心的是萧离。只看这,漫天剑光如洗,就知道来人有多可怕…… 渊月无暇多想,身形一飘便收起剑光,飞向水千风…… 水千风晕晕沉沉,重伤之下,意识淡薄。但他也看到了漫天剑光,那是天都的剑光。只有天都有如此美妙的剑法,只有天都的人才能施展出如此美妙的剑光。他安心了,但也更加愤怒。对死亡的恐惧瞬间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对萧离和图鲁奇的愤怒。 当剑光撤去,萧离虽然也意外在这个地方遇到渊月,却也知道这个不是怀念的时候,他绝不能让水千风活,这不是执着,也不是残忍,而是承诺。 他还有刀,那把悬在腰间的碧玉刀。不用刀,不表示不会用刀。在太平镇那些年,胖屠早已将自己的刀意无形中传给了他。这也是他对刀有种莫名感觉的原因。 刀出鞘,这一瞬间天空一道亮光,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寒意,那是杀气。 亮光一闪而没,如同一道闪电那么短暂,渊月甚至来不及阻止,就看到水千风身上飙出一条血线,然后落下。快到地面的时候,他就像一头被屠宰的猪一样,均匀的分成了两半…… 萧离落地,一式天龙吼,把燃烧的粮仓像烟花绽放似的击向渊月,随后抱住金奢狸钻进夜色…… 图鲁奇大喊一声:“哪里跑,给我追……” 四周的兵士这才明白过来,但也不知道去哪儿追。图鲁奇又喊一声:“跟我来。”浩荡的追兵,刀枪盔甲的声音,让整个掖城都开始不安起来。 渊月看着分成两半的水千风。心想:这是我的错。 第100章 图鲁奇 掖城的天空,被大仓的火光映成了红色。 天都之人,魂归故乡。就是死了,烧成了灰,也要带回天都,撒在神山脚下那条河里。河水一直流入黑暗无底的深渊,那是天都人最终的归宿。 渊月就势把水千风分成两半的尸体烧了,她没有去追萧离。追上又能怎样,杀了他?她只是想:他变得这么厉害了,看来血玲珑已经醒了…… 整个掖城都在混乱中,图鲁奇的兵敲门砸窗,闹得一晚上鸡犬不宁。他们也知道这毫无用处,但大仓被烧,元凶已逃,总要闹出些动静,表明自己是多么尽责。 天蒙蒙亮的时候,萧离终于跑不动了。渊月没有追来,太好了,否则不知道说什么。 水千风是天都的人,和渊月是一伙的。当着她面把人杀了,总是有些尴尬,而且也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他只确定一点,渊月绝不会杀他,这是很奇怪的感觉,因为之前她不但有机会,而且理由充足。 东边的天已经亮了,看样子又是晴朗的一天。太阳还在地平线之下,就已把天空染的如火一般的红,就像掖城的天空。 金奢狸在他怀里,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的看着东边的的红霞。 糟了。萧离心道:不知道有没有错了方向呢,河西走廊就是个平原,望过去好像哪里都一样。直到看见东边的发亮天空,才想起自己并不认得路。 金奢狸这时好像才睡醒一样,从他怀里跳下来。说:“你走错了,这是沙漠的方向。这个速度,不用三日,就能到西域十六国。楼兰美女,柔然舞姬,也许是你喜欢的。” “既然错了方向,为什么不早说。”萧离无语。 “为什么?”金奢狸说。 “是呀,为什么?”萧离有点不懂。 “为什么杀他?” 萧离终于明白,女人呀,还真是旧情最难忘。 “原因很简单,他不死,你我就有麻烦了。我想,这并不是你想要的。”萧离说:“有些时候,我们的选择并不太多。何况,水千风即便不想杀你,也想要杀了我。那么你呢,是想让他活,还是让我死?” 金奢狸却说:“他已败了,你带我走就是了,图鲁奇本就没有要留难我们的意思,你没必要下杀手。” 女人,有的时候确实无意间就让人觉得愤怒。 萧离冷哼一声:“给我个理由,一个手下留情,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金奢狸顿时无言。的确,杀人,也许不要理由,但不杀,终归要有个借口。她能够想到许多不杀的借口,但那些都与萧离无关。 见她一脸失魂的样子,全不像平日里的自己。萧离摇头,感慨世间情是何物。金奢狸心里难受,水千风的死,与其说是萧离动手,倒不如说是因为自己。 “女人呀……”萧离感慨:“为什么好看的女人,都要爱上绝情的男人。” 一个声音飘过来:“因为绝情的男人,都是小白脸。因为小白脸会有很多好看的女人,所以他们从来不会在乎。” 图鲁奇硕大健壮的身躯,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从金奢狸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见远处一个影子,到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近前。 “嘿,我就说,阿狸终究不会忍心。”图鲁奇说道:“老弟,你看我算的准不?” 萧离说:“从一开始,我就很相信你的眼光。” 图鲁奇哈哈大笑:“阿狸,你有个好男人,比水千风好的太多。” 金奢狸想起是图鲁奇骤然偷袭水千风,才让萧离有机可乘…… “阿狸,别这样看着我。”图鲁奇说:“好像我是你杀夫仇人似的。不是我,你们可以那么轻易进入大仓,放火烧了粮草,还能全身而退?哥哥的一片心意,你怎么不明白。” “你……”金奢狸惊疑。 图鲁奇说:“十几年来,八部联盟向西用兵,翻过天山,打到北海,如今连西域十六国也可随时拿下。我的部族,一个男人,少的有四五个老婆,多的有十几个老婆……” 萧离好奇道:“这么好……” 图鲁奇苦笑:“当然好,十几年了,男人死的死,残的残。不这样,我的部族早就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了。所以这一次出兵,我不会让自己的部族上前线,更不愿意他们的老婆成为别人的婆娘。” “所以,你不想。”金奢狸有点明白。 “战争,从来不是想不想的。它一旦开始,谁也无法让它结束。”图鲁奇说:“八部长老都被水千风说服,他是天都的人,怎么会在乎人命。他死了,八部才会安宁,才会没有死亡,没有寡妇。可惜,我杀不了他。” “所以……”金奢狸问。 “所以,他请我帮忙。”萧离说:“我不是非杀水千风不可,无奈已经答应了人。” 图鲁奇说:“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能够如愿。” 萧离说:“我早说过,你眼光很好。” 金奢狸不想再听下去,他不想知道这两个男人是如何勾搭上的。大仓烧了,娜扎要退兵,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本就是她想要的,谁死了,谁活着,本就不是她在乎的。一个女人或许应该在乎,但一个将军,只在乎输赢。 “走吧,回河口。”金奢狸转身,她现在的心思又回到了河口之战。可一颗心莫名的凉凉的,好像这个早晨特别冷,能把人的心冻疼。 萧离喊住她:“你难道不想听听人家说什么,毕竟追了这么久,而且他本来是想杀了我们的。” 图鲁奇大笑:“老子的,兄弟真是快人快语。我确实想水千风一死,就把你们也干掉,可只是想,我可没真干呀。” 萧离说:“你出手偷袭水千风,我就知道了。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改变主意。” 图鲁奇没有回答,却对金奢狸说:“阿狸,现在大仓烧了,不用三天,娜扎就要撤军,河口还是在你手里。西北卫的大军也在附近,或许还想趁娜扎撤军时在她身后给她一下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金奢狸问。 图鲁奇说:“娜扎,我不喜欢。但她身后,是我草原八部的儿郎。西北卫以步兵为主,就是龙骧要动心思,也追不上。你的凉州骑就不同了……” 金奢狸说:“娜扎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的。” 图鲁奇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的两万乌鸦骑就在河西走廊,哥哥可不想和你刀兵相见,杀个你死我活。” 金奢狸没有说话,转身就走,萧离却还站在原地不动。金奢狸说:“你不想回去?” 萧离看着图鲁奇,说:“我要的答案,你还没有给我。” 图鲁奇大笑:“万法因缘,老弟这都没参明白,还不如我,哥哥我可是菩萨顶的传人。” 金奢狸向来都知道图鲁奇的厉害,乃是八部军中第一的勇士,却从不知道他的师承。只有萧离震惊,因为并不是什么人都知道菩萨顶是什么地方,就像金奢狸。 萧离想:也许这就是图鲁奇改变本意的原因,因为天龙十八式,他误把自己认作了同宗。 一场大战,加上一夜奔驰,萧离有点气干力竭。最可恶的是走错了方向,这样算起来,明晚之前能赶回河口就已经很不错了。说不定娜扎此刻正在攻城,等他们回去时河口已破。河口存亡,与他半毛钱关系,紧要的是红泥。但愿这娘们能聪明点,万军之中保住自己的小命。 萧离想着,觉得有些奇怪:许多与自己无关的事,好像都莫名其妙的搅和进去了。这绝对不是一个聪明人的行为,南风不止一次说过:闲事莫管。 金奢狸明显不对劲儿,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讲。低着头拼命飞奔,她才多少修为,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气短。萧离本来在她身后,他若全速展开身法,早把她撇的远远的。只是他也有点不爽,不就是杀了个老情人么,还是没有结果,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他又想到自己那一刀,那真是惊艳的一刀。此时,即便给他十足的准备,也未必能再使出那一刀来。天龙十八式确实厉害,但极耗费真气,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十八式还不能全部使出来。恐怕要到了合道境,精气神与天地相合,才能借助天地志气,把十八式的威力完美发挥。 金奢狸终于跑不动了,停下来喘气。 萧离也停下,这女人,不知道在恼怒什么。 她不是恼怒,是心伤。少女时代的幻想,虽只是幻想,破灭之后还是会有点痛的。 她粗一下细一下的喘着气…… 萧离问:“好多了吧?身体累了之后,心,也不再那么痛了。” “本就不痛。”金奢狸说:“你们说他是天都的人,天都是什么地方?”她既然不知道菩萨顶,就更不知道天都。 萧离这才明白一点:原来这些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说:“那是个邪恶的地方,那里的人,没几个是好人?” “就像神宫?” 萧离不知道怎么回答,渊月是天都的人,可她除了喜欢喊杀喊打,也没有恶到哪里去。神宫十三骑的项小城,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其实,哪怕是水月大宗,耀辰,梁河,即便都曾对他下过杀手,但也不能说邪恶。真正邪恶的,是像娜扎和金奢狸这样的人,一念之间千万人归西,却又不知道换回来的是否值得。甚至那些死的人,付出生命之后,根本不知道能换来什么。 虽然昨晚走错了方向,但远没有萧离想象的那么离谱。天快黑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山的影子。 麦田的雪化了,露出乌青色麦苗,一个小孩正挥舞鞭子把羊群往家赶,那里有一处村庄,看上去只有百来户人家。 金奢狸对萧离说:“休息一下吧,回到河口就是一场血战。我想娜扎很快就会得到大仓被烧的消息,但她不会就此罢休,一定在随军存粮耗费之前猛攻河口。”不等萧离说话,金奢狸就走向放养的孩子,柔声问:“小弟弟,这是你家的羊么?” 那孩子不说话,只拿一双又黑又大又天真的眼睛看着她。 金奢狸又说:“姐姐跟你买一只好么?” 孩子还是不说话。 她取下手腕上的玉镯,晶莹剔透,流光水转,别说一只羊,一个人也买得下来。小孩拿着玉镯,好像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金奢狸给萧离使个眼色,萧离没有会意。她也不说话,自己挑了小羊羔抱起来。那孩子哇的一声,向不远的村子跑去。 萧离问:“你想干什么?” 金奢狸白他一眼:“你不饿?” 他怎么会饿,以他现在的修为,几天不吃不喝,并不是个大问题。这时候村庄那边传来呼喊声,萧离一看,见一群村民持着铁锹木棒冲来,有人还大喊:“强盗……” 萧离说:“走!” “你怕他们……” 萧离拉住她,身法施展开来,片刻便已看不到了影子。他当然怕,那些村民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难道因为一个误会,就要一式天龙吼,把他们全都打死。 又是一阵狂奔,直到子夜,月光皎洁。金奢狸怀里还抱着羊羔,咩咩地叫。面前就是大山,翻过大山便是河口。只不过他一路上没有停歇,体内真气早耗的七七八八了,想要施展天龙舞,已不能够。 羊羔还在咩咩的叫,金奢狸一把将其掐死,抽出长剑刷刷两下便剥了干净…… 此时正值严冬,大雪之后,又化了一天的雪,根本没有可生火烤肉的东西。金奢狸递给他一块血淋淋的肉。 萧离说:“怎么烤,难道用雪?” 金奢狸说:“我没说要吃熟的。”她狠狠咬上一口,刚一用力,血从嘴边流出来:“吃生的也不会死人。” 萧离一阵反胃,月光下看她苍白的脸,大大的眼睛,血红的嘴唇。一种恐怖的感觉忍不住生起来,像看到了真的鬼。 第101章 城关之下 金奢狸用力咬下一块生肉,嚼了两下,忍着血腥气咽下去。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即便能受得了,但能预想到的,回到河口就是大战。她可不想那个时候吃东西,紧张时候进食,是很不健康的。 她看萧离脸色有些白,眼睛直直的望着她。喉头一上一下,像是要吐。于是伸出舌尖,绕着双唇舔一圈,把沾在唇上的血迹舔干。 萧离差点要吐出来…… “怎么?”金奢狸问:“你不喜欢?” 萧离深吸一口气:“不是不喜欢,而是不习惯。”默默地运转心法,闭上眼睛不看她,慢慢恢复真气。 金奢狸冷笑说:“有一次,我带病进入沙漠。返回时候遇到风暴,没有水……你知道没有水的时候该怎么解决么?” 萧离点头,他能想到那个办法。就理论上讲,尿或许比水更适合干渴的人。 金奢狸吃的差不多了,便站起来左右不停的走,生肉是不好消化的,这个法子能最大限度减轻对肠胃的影响。身后的高山,突兀的刺向夜空。自然神奇,能把山造的如此陡峭,除了飞鸟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上去。 高山那边就是河口,不到四十里的路程,要等萧离真气恢复,用上天龙舞才能上的去。她计算着时间,娜扎的大军应该已经到了河口,依着她的性子,必然已经开始攻城。河口再怎么脆弱,六万守军,守一天也是没有问题的。 依她的估计,娜扎随军的口粮绝不会超过十天。然而大仓已经烧了,娜扎不能久战,粮草供应不足必要撤军。那么,她最多只有五天时间来攻城。若五日内不能拿下河口,大军就要撤回天山。 现在,娜扎已经用了一天了。 她又想起图鲁奇的告诫。乌鸦骑是八部联盟第一精锐,两年前图鲁奇仅靠着自家部落的乌鸦骑,一路向北,直打到北海。北海王虽有三卫雄兵,却还是挡不住。最后只得以北海为界,他这个北海王,差点失了封爵的名号。 图鲁奇事既不想打仗,又不想八部军败,让娜扎自己退兵无疑是最好的。她又想到水千风,心里难免有些痛。当年,她还是芳华少女,和娜扎,野利仁一起拜水千风为师。少女心思,总是有些难以自抑。那时的娜扎,还是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 她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水千风来到王府拜访。那日,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也就是从那天起,康王便再不让她过河西一步,也再不许她见水千风。她一直想不明白原因,现在倒是猜到了一些。 心里还有许多疑问:天都是什么地方,菩萨顶在哪里,还有眼前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那个男人么…… 夜色凄冷,寒风凌厉。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睡着了。冷风一吹,像被噩梦吓醒一样,原来自己竟靠着萧离的背,只是这男人并不高大,挡不住飕飕的寒风。 还好醒的早,若睡着了被风这样的吹,到了天亮,不被冻死也被冻的全身僵硬。她感觉萧离身上没有点温度,心想:坏了,该不会冻死了吧?转过来看萧离,只见他发眉上已经结了冰屑,伸手去探鼻息,没有出的气,也没有进的气。 金奢狸心头一震,也不知是惊还是痛,实在不愿相信|:他竟死的这么随便。 萧离突然睁开眼睛,金奢狸啊一声吓的仰面躺倒。 “你要作死?”她脸色都白了。 萧离却看向远方:“有人……” 金奢狸朝他看的方向望去,除了茫茫夜色,便是夹杂在寒风中的飞雪。 “哪里有人?”刚被萧离吓了一跳,女人的胆气上来了,总觉得怕怕的。 只听萧离说:“来了……” 夜色中一点白影,就像寒风中的一片雪花,忽高忽低,忽隐忽现。不过是两个呼吸,就已到了数丈之外。 女人,美丽的女人。 一身白衣,眉心一点如火焰般的花钿。 她认得是昨晚那个想救水千风的女人,现在倒是有点担心萧离了。 渊月静静站着,夜风吹得她的衣裙飕飕作响。她穿的很薄,风吹来的时候,身体的线条显现出来。那曲线是完美的,连金奢狸也忍不住多看一眼。 她更担心了,知道这个女人比水千风更可怕。因为这样的季节,敢穿这么单薄的人,她只见过一个——竹之武。 渊月看了老半天,好像在确定眼前的是不是萧离。 “为什么?”渊月问。 女人,好像都喜欢问为什么。 萧离说:“因为他要杀我,这算不算一个好理由。” 渊月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理由,她都没办法杀了萧离给水千风报仇。没有人是不会死的,即便是天都的人。只要在这红尘中刀口舔血,区别只在死于谁手而已。 “我回去找你,你不在。我回去找南风,她也不在。”渊月说:“我以为,你是和她在一起。但你却在这里,而且还杀了千风。大宗虽然不喜欢他,但他毕竟是天都的人。” 金奢狸很想问,但不敢。渊月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她恐惧。 女人对人的直觉是最准确的。 萧离很想告诉她南风的遭遇,可说了又如何。有影子在,除非是胖屠,否则也只是送死而已。他见过影子杀人,不是渊月可以对付的。 萧离只能苦笑。 笑,许多时候其实都不是因为快乐,尤其是男人。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渊月说:“我去北海天涯阁,恰好路过。耀晨受了重伤,我让千风去接应,却恰好看见你杀他。” 萧离问:“受伤?” “伤的不轻。”渊月说:“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了。大宗应该已经回到天都,耀晨的伤,起码半年的修养。所以你还有半年快活时光,到时候我会带你走。” 萧离没有说话。半年,他此后的路,或许活不到那个时候。 渊月转脸问金奢狸:“你是谁?” 金奢狸还没回答,萧离就说:“我老婆。” 渊月睁大眼睛,真是让她意外。细看金奢狸,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是个美人儿。于是说了句:“很好。” 很好的意思,就是非常好。 金奢狸并不知道好在哪里 ,但出于礼貌,还是说了声:“谢谢!”她看渊月虽然一副冰冷,但却是一副长辈自居的样子,并不像来寻仇的。 只听渊月又说:“是你跟我走,还是你们跟我走?” 金奢狸听着奇怪,她要把萧离带走,那要把自己怎样? 萧离笑了:“我不能跟你走,她也不能跟你走。刚一见面就要拆散鸳鸯,你这事做的太不人道了。” 渊月说:“既然你还想再快活些日子,那就带她回去。耀晨重伤,没人再为难你,最后一段日子,要珍惜。等我去过天涯阁,事情办妥,之后会来找你,你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说的回去,自然是回太平镇。萧离明白,那里是他的家,他和南风的家。 他并不是怕死的人,只是不想死。渊月还一个劲儿的提醒这件事,这女人真是越来越不会聊天了。 渊月又看向金奢狸,问:“叫什么名字。” “阿狸……” “很好。”渊月说,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好。 渊月又对萧离说:“胖子是否传了你刀意?” 萧离摇头,他只是看过胖屠用刀。看他用刀杀猪,剔骨,砍肉,然后不停地在磨刀石上呲呲的磨,然后说一些关于杀人和被杀胡话…… 渊月说:“那样最好,他的七杀刀意天都不容。你最好忘掉,即便忘不掉也再也不要用。若是被发现,大宗第一个就要杀你。” 萧离心想:也许不用等到那个时候。 两人并不是太久没见,却好像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沉默,是件很尴尬的事情。她一路追来,就是想问萧离为何不在山巅等她,而是独自溜走。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并不需要答案。也许是因为有太多想问的,比如阿狸是什么人,怎么相识的,为什么成亲。女人的好奇心总是很重,她也是女人,但她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 她看着金奢狸,金奢狸也在看她。一男一女相对沉默,本来就是常有的事。但两个女人找不到话题,那就奇怪了。 气氛,变得很尴尬。 萧离收住心法,真气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渊月看着他,那样子就像第一次两人城头相见…… “我要去圣京。”萧离突然说:“非去不可。” “为什么?” 萧离低下头,没有回答,而是说:“帮我一个忙。” “好。”渊月没有再问为什么,而是直接答应。 萧离看一眼金奢狸,意思很明白:不适合你听。 金奢狸当然明白,可她就是想听。 萧离身子前倾,渊月也身子前倾,两人脸颊交错。萧离直把嘴巴贴上渊月的耳垂,才低声说:“找到胖屠,让他六月之前来圣京大悲寺。” 他没有说原因,渊月也没有问。 “天涯阁事了,我便去找他。”渊月说:“大宗走了,我想胖子也不会再躲,找到他并不是很难。还有别的么?” 萧离摇头,他觉得渊月好像从未这么温柔过。 渊月又说:“记住我的话。” 萧离随口问:“哪一句。” “胖子教给你的,不要去学,不要去用。否则,会很麻烦。” 麻烦的,又岂止这一点。麻烦太多的时候,心里就不会觉得那么烦了。 看着渊月消失在夜色中,萧离终于轻松了。只要胖屠也在圣京,无论是否能拿到《七月手札》,都可以把南风救出来。先干掉影子,再干掉面具怪…… 河口城头灯火通明,投石机抛下的巨石早已把城门这片开阔地筑起了一座山头。 攻城最难,娜扎最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白天的攻城也只是装装样子,没想到收了奇效。几轮佯攻,城内都以飞石应对。虽然有效果,但能有多少石头呢。 她已得到大仓被焚,粮草尽毁的消息。那又怎样,随军的粮草足够十日,十日内她三十万大军还拿不下一个小小河口,那她也不要活了。水千风的死倒是意外,不过死就死了。这个老师她早就看不上眼,修为是够高的,可总是对她如何用兵指指点点。战场杀敌,胜负的关键,岂是靠一个人修为。 夜空中传来鹰鸣,她看到一个黑色影子在西南方向盘旋。西南方是戈壁,那是西北卫龙骧驻军所在,莫非有什么异动? 她去找野利仁:“鹰儿示警,西北卫有异动,龙骧该不会真想坐收渔利吧?” 野利仁说:“他倒是敢,就他那点兵力。而且他突然撤出掖城,就是想借我们的刀,灭了凉州骑。” 娜扎说:“只是没想到你会倒戈相向,这在他们意料之外。这也许会让他们改变计划,反而来援助河口。” “好吧。”野利仁说:“我派自己部下,去堵住龙骧。” “一半即可。”娜扎说:“明日,我们就要全力攻城。我说白天守城的连佯攻的套路也看不懂,原来是阿狸没在城里指挥。她还真有办法,竟然可以潜入掖城,烧了大仓。” “什么?”野利仁大惊。 娜扎却很有信心的说:“合你我之力,十日内必然能够拿下河口。河口在手,粮草还是问题么?” 她说的有道理,可却太过冒险。战争不是赌博,因为代价是人命。 龙骧也不好过,内阁的行书只有四个字:相机而动。凉王的手书印信摆在桌上,请求援助。怎么动呢,何时才是时机。如今八部联盟的大兵围在河口,凉王也在河口,这是否是时机呢? 他是个军人,却不是个笨蛋。朝廷的用意,无非是想借八部联盟的手灭了凉州铁骑,却肯定不愿意失去河口这个战略要地。让他在附近驻扎待命,就是想来个黄雀在后。可若河口真的有失,或者凉王有个三长两短,朝廷总要有个交待。怎么交待,按照惯例,无非是找替死鬼。 凉王的手书已经写的很明白:他已经向朝廷请援,只怕令有不及而已。想起凉王,当真是个厉害的人物,若是作壁上观,事后责难起来,朝廷还是要拿自己献祭。 想到凉王,就想到了他说的那句话: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第102章 城门血战 龙骧左右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四个字:相机而动。好像已经把替罪羔羊的招牌,挂在了他脖子上。看着铁门关的方向,凉州的状况,也不知道明将军他老人家是否知情。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营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龙骧问。 “那老头说:他叫左佑师。” 天刚蒙蒙的亮,守城的兵士正努力的睁着眼睛,等待换防的兄弟。却听半空中一阵呜咽呼啸的声音,这声音他们太熟悉了,是敌人万箭齐发。 “敌袭……” 攻城弩破风飞来,力道足以穿透两个人。无数羽箭,箭镞带着火落下来…… 红泥率先惊醒,将军不用通报就上到城墙。城墙上早搭了棚子用来防备羽箭,不过昨天已经被烧成了木炭。 投石机准备妥当,随着一声令下:放! 巨石飞过城墙,只是对面的人冲到一半便退回去,巨石多数落空。 “他们是算准了距离,诱我们投石。传令下去,等他们进入射程之内……” 将军已经很疲惫了,问红泥:“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如果顺利,最迟不过今晚。”红泥说。 又是一波攻击,他们抬着梯子,推着云车,潮水一样涌过来。 那将军说:“这次看你们还使诈?” 投石机装上巨石,就等一声命令。攻城的部队,恰好奔到射程边缘,便又停住,好像就是在等巨石飞来。 将军沉住气,命人调整投石机射程。攻城的军士再前行进十丈,依旧停住…… 娜扎令旗一挥,再进十丈,城头依旧没有动静。她脸上绽放出笑容,再挥令旗,咚咚鼓响。只见攻城的兵士忽地散开,人群中马儿嘶鸣,便有兵士越上战马,一勒缰绳飞奔而起。 守城之战,最不惧骑兵。因为投石机和强弩,完全可以把骑兵压在射程之外。只是这波攻城,骑兵竟混在步兵中。它们把战马放倒,用人群掩盖,城头之上根本看不清楚。 “放……”将军一声令下,无数巨石被抛出城去。但骑兵迅猛,只这么一耽搁,便冲过投石机的射程。巨石落下,砸进人群中,顿时惨呼声一片。娜扎嘴角扬起,他觉得值。 骑兵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到城下。为躲避敌人的强弩,城上的弓箭手还都缩着身子,举着盾牌。这时听到将军下令射箭,人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拉弓,就被城下骑兵一箭穿了咽喉。霎时间,城头上一片慌乱。 这时攻城的步兵潮水般涌上来,哪管你巨石从天而落。 这个时候,本来应该用弓箭手阻止,可眼下弓箭手只要露头,就被城墙下奔驰的骑兵射落下来。 红泥呼啸一声飞落城头,袖中射出细丝,那细丝微不可见。飞射出去缠住马蹄,再一拉战马翻到,城上的弓箭手顺势一箭,便结果了滚落在地的骑兵。不一会儿,就有数十骑命丧红泥之手。 攻城的步兵损失大半,虽然有一小半躲过投石机,但威胁不大。 娜扎再挥动手中令旗,三通鼓响。她身后随即尘土飞扬,似是大批骑兵出阵。 守城的将军再下令,把投石机调到最远射程,弓箭手和弩手先放过攻到城下步兵。他们虽到了城下,可器具皆已损坏,就算手脚健全也爬不上来。只见娜扎身后一阵尘土飞起,数百骑兵奔了出来,这点人攻城可是不够看的…… 这时听到当当的好似打铁的声音,那些百死余生的步兵终于攻到城门。城门厚重,虽是木质,但人力又怎能破的开。只见他们从背上取出攻城用的抓手,有的用刀,有的用斧,有的用锤,愤力把抓手砸进门里。 奔过来的骑兵恰好到投石机射程边缘,忽地停住,翻身下马,从地上摸出一个套索,套在马背上…… 将军立感不妙,再看城门处,每一个抓手都连着一根粗绳,顿时明白过来。大喊:“放箭!” 但是,晚了。 一阵箭雨,城门口的步兵尽数阵亡。在将军指挥下,守兵想要投下火油,将连着抓手的绳子烧断,可城墙下的骑兵悍不畏死,也不躲避红泥的攻击和弓箭手,弯弓搭箭,把城门之上的守兵压制的不敢露头。 鼓响六下,只见那些套着套索的骑兵同时呼喝,数百匹马奋力奔驰。抓手被夯进了城门,抓手那边是长长的绳索。随着战马狂奔,绳索像毒蛇一般扭动,忽然抻的笔直,只听轰隆一声,两扇城门碎裂出一个大洞。 娜扎心想:如果阿狸在,她是否能识破这一招呢。 河口城,最脆弱的绝不是那面城墙,而是这两扇门。挥动大旗,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二十余万大军,潮水一般冲过去。任你城内六万余人的守军,能全站在城墙上么?只要骑兵冲入城去,城中大乱,还哪有守城的必要。 守城的将军也明白这一点,城墙上的弓手弩手再怎么多,又有多少人,能发多少箭? 太阳刚从地平线下升起来,大地仿佛一片血红。天空鹰儿又在嘶鸣,翱翔着掠过山脚飞向娜扎。 红泥正好在它下方,丝线飞射出去,鹰儿嘎了一声,被她拉了下来。 娜扎知道,若无重大发现,鹰儿是不会飞向自己的。这时,野利仁的手下来报:“龙骧的大军已行进到四十里外。” 野利仁说:“无妨,我已派兵去阻了。” 娜扎说:“龙骧有十万精兵,那些人挡不住的。绝不能让龙骧来援河口,给他坐收渔利的机会。你去,无论如何也要挡住。只需撑得半日,河口必是我的。那时再反过来灭了龙骧。” 野利仁一拍坐下马,领着自己的部众向南奔驰。不到二十里,正遇上先前派出的队伍。他问:“西北卫全来了?” 手下说:“是!” “很好。”野利仁狠笑。 娜扎的骑兵疯了似的向前冲,毫不在乎落下的巨石和弩箭,他们知道只要冲到城门口,这一仗,就是他们赢。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在这个时候,没有心思去想死活的问题。 城墙上强弓硬弩,雨一般的射下来。但根本挡不住,因为你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射出数万支雨箭,来减缓骑兵的冲刺。 守城的将军早下了城墙,手持长枪站在城门口,红泥也一杆长枪在手,谁敢小看她是女人。 “红泥姑娘,你还是先离开吧。见到小姐,就说末将对不起她。”他已存了死心。 红泥也不说话,玄月诀运转到了极致。河口背靠高山,她虽没有萧离天龙舞那样的高招,但袖中长丝可以让她说走就走。管你千军万马来围,先杀个痛快再说。 二十余万大军,同一时间攻击,只要不是傻的天真,就该猜到结果。 高大的城门已破开两个洞,已挡不住攻击。守兵堵在门口,长枪拖在地上,只等最先打头的骑兵冲进来,便痛快的结束这一生。 “落天网?” 一声清脆,金奢狸落在城头。守兵顿时兴奋了,好像她的回归,可以扭转整个战局似的。将军也回过味儿来,大喊:“准备落天网。” 落天网,是金奢狸特意从凉州带来的。当年依着青莲居士的秘法,特制而成,如渔网相似。只是大了不止一倍,收在攻城弩上,一旦发出,真如渔民捕鱼一样,漫天的铺开变成圆形。而且坚韧异常,带有粘性,越是挣脱,反越束缚的紧。 当时萧离夜闯康王府,便是被这玩意儿缠上而不能脱身。 骑兵已攻到城门口,数十具攻城弩一起发射。落天网张开,冲在前方的骑兵顿时被网罩住,马儿前冲,大网收紧,顿时变成大肉团。人也叫,马也叫,后面的骑兵收势不急,大队人马撞了上去…… 只这么一缓,便足够金奢狸下第二道命令。大批守兵从其它方向调来,在城门口处组成盾牌阵。如今的河口,城门处是唯一的缺口。必守,也是必攻。 娜扎的步兵已经赶上来,骑兵让开道路,步兵蜂拥上前攻向城门。 红泥单人一杆枪站在城门口,枪影绰绰,长枪到处便是凄惨哀嚎。她要尽可能给金奢狸争取时间,让她好做安排。 萧离站在城头,这场战斗本与他无关,也应与他无关。只是红泥的离去,让他有了顾忌。此时,他看着红泥奋力杀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一个杀手,尤其是像红泥这样顶尖的杀手,不应该是感情冷淡的么。就像神宫十三骑里的梁河,看淡所有人的生死,甚至是自己。 将军带着一批兵士也冲到城门口,眼下守住城门,才是重中之重。要守住城门,只有盾牌阵是不够的,需要更多的人。先前并没有想到娜扎会破门而入,所以几乎把所有人都分布在城墙处,防备攻城。如今重新集结,他们便是要争取这个时间。 娜扎被一队骑兵守护着靠近,在弩箭射程之外停住。她大喊:“阿狸,你想过会是这样的么?” 金奢狸确实没有想过。 娜扎又喊:“你烧了大仓,以为我就会退兵。错了阿狸,我只想要河口。你城内六万人马挡得住我三十万大军么?阿狸,我让开一条路,你带兵回凉州如何?” 金奢狸也喊:“我一直想告诉你一句话。” “说?” “你小的时候我就讨厌你,因为你小的时候就很爱骗人。” 娜扎一笑,心道:果然了解我。身后战鼓雷鸣,催促前方将士卖力上前。 城门口已经死了许多人,将军早已重伤,被抬回城区。红泥一个不注意,肩头中了一刀,鲜血直流。她这才发现,身边只有不到百人。而眼前,乌压压的人还在冲上来…… 这样的进攻,这样的人数,没有人能顶得住。城内,盾牌阵已经布好,可一旦骑兵冲进来,也挡不了多久。守军仍在集结中…… 娜扎的骑兵退在后方,步兵上前,一旦城门攻陷,他们就要策马而入,用铁蹄踏碎一切活着的生命。 有个军官看到了城头上的萧离,拿起铁弓就是一箭。萧离头也不抬,伸手抓住。反手甩出去,正中那军官的眉心。战争,从来没有无辜的人。萧离手在颤抖,好像是被城下血腥的场面感染,又好像是被方才那一箭激怒…… 一道刀光划过。 灿烂如流星的尾巴,绚丽如雨后的虹…… 萧离飞身而下,碧玉刀爆出长长的刀茫。还虚境出手,不是这些普通军士能够想象的。 第一刀,堵在红泥身前的兵士皆是从腰部断成两截。第二刀,身前三尺之内,没有一人是能站起来的。第三刀,进攻的兵士被生生的逼退在一丈之外…… 前方的兵士因震惊而停住脚步,却被后面的人硬挤的冲上前去。 “你早该来了。”红泥说。 萧离揽住她腰,转一个圈把她甩到身后。紧接着碧玉刀上下翻飞,刀光闪闪。攻上前的兵士除了人多,哪是他一合之将。杀人如切菜,大概就是说的这个样子。 起先娜扎还在冷笑,但看了一会儿,笑容便僵住了。进攻的士兵,竟以萧离为界,堵在城门口,未能再进一寸。她这时开始想念水千风了,若是他在,不会白白死这么多人。 金奢狸也看的傻了,城门口的尸体堆积的像小山丘似的,可萧离出刀却看不出一点力竭之象。 娜扎头皮发麻,只见人死了一波又一波,但没一人可以突破他的刀光,靠近他身前一尺。人死了就堆在那里,越堆越高,后面上的人只能艰难的爬上去,而且敢爬上去的越来越少。 只听萧离长啸一声,跃上尸山。放眼望去,尽是惊恐的眼神。他也惊恐,因为心中一股杀意好似不尽不竭的涌上来,让他永不知疲倦。但他并不是这么想的,可就是控制不住,仿佛只有杀人,才能让自己痛快些。 战鼓擂动,娜扎催促进攻,可前面的人没有杀红眼,却杀破了心。即便战鼓催促,也不愿上前一步,踏上同伴的尸体。 娜扎一催战马,擂鼓又起,骑兵跟着她疯狂冲击,也不在乎前方的步兵。战争本就无情,无论是死在敌人手里,还是自己人手里,都不是奇怪的事。 震天的马蹄声,惊醒了恐惧中的步兵。他们立刻分开两边,娜娜扎一马当先,她不信一个人就能阻住她的大军。被这气势一催,萧离心中的杀气更加难以抑制,飞身而起钻入了奔腾的马群中。 他一离开,城门口没有了阻碍,那些原本被吓坏的步兵爬过尸山,水一样的涌向城门…… 第103章 一刀倾城 盾牌阵是固卫防守的知名阵法,当年明将军打雪域魔国时,它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前方是一人多高的盾牌组成一道栅栏,之后是枪兵,长枪从缝隙中刺出去,近者皆被刺死。再之后是强弩手,凡是爬上盾牌阵的皆被射落。最后则是弓箭手,远远射箭,杀伤敌人的后续力量。 这个战阵古已有之,但是经过明将军调整后,被诸葛惊鸿誉为守阵第一。 明将军把盾牌加高加厚加大,立起来就像一堵墙似的。盾牌拼合起来留有空隙,以便长枪突刺。更妙的是盾牌设有支架,顶在地上,能挡住战车突击。 金奢狸发出号令,盾牌阵上前移动,堵住城门。随着长枪突刺,惨叫声连连…… 碧玉刀爆出绿色刀芒,随着萧离舞动,刀茫过处,鲜血迸出如鲜花开放。护在娜扎左右的是她的骑兵亲卫,五百余人皆是能征善战,百死余生的勇士。他们并不上前和萧离硬拼,而是远远的围着萧离转圈,间或射出一箭,而绝不靠近。就算你再怎么厉害,这个法子也能把人累死。 他们围着萧离绕圈,把他眼睛也都看花了,脑子不自觉跟着他们转。他身法虽快,奈何四周全是人,不止是人,还有刀枪,就是地上铺满的尸体也让他不能完全发挥身法的优势。可这样的境况,反而让他有一丝清醒。 也许是这战场的血腥,勾起了他内心的杀戮。这种感觉,就像当日对战竹之武一样,那是一种急需发泄的快感。他深吸一口气,运转大涅盘经心法,顿时升起虚空之感。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他听到了厮杀声,看见了刀光剑影,冲天的血腥气几乎让他呕吐。这感觉,和第一次进入那个血色环境是那么的相似。当时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现在他懂了,那是死亡的感觉。 他冲天而起,四周的骑兵正在等这一刻,强弓拉满,飞箭如雨…… 萧离回身一刀,刀芒暴涨数尺,身前幻化出无数刀影,同时深吸一口气,身子凌空斜飞…… 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多么强大,也不能战胜一支久经杀伐的军队。萧离不能,即便是宗师榜排名第一的大智禅师也不能。 他感觉后背一痛,尽管用刀气护住了身子,可还是中箭。 五支羽箭插在后心,还好有真气护体,只是穿透了皮肉。身在半空,运转真气将背后羽箭震出去,随即空中再一个翻转,直飞城门…… 盾牌阵再怎么出名,也经不住如此猛烈的冲击。盾牌前面尸堆如山,后面的人便踏着尸山冲过去。好在金奢狸已经集结守兵,随着她一声呼喝,盾牌阵陷落,最惨烈的杀戮,这时才正式开始。 萧离人在半空,正看到红泥在乱战之中被围困。他们两个江湖人,都小看了战争的残酷,以为这些兵士连普通的武者都算不上,哪有能力困住他们这样的高手。却没想过,人多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一个人可以挥刀多少次,又能有多少气力。除非你是天地合道的境界,能以一点真气,勾动天地之气为己用。红泥几次都想脱身,但四周刀劈斧砍,根本没有空当脱身。只觉得围上来的人怎么也杀不完,稍不留神,手臂又着一刀。她运气手臂,鲜血汩的窜出,然后伸手抓住,鲜血随即化成一股红烟撒了出去。 她修的玄月诀,不畏天下剧毒,只因本身便是最毒。鲜血和着真气飘散,围上来的人闻到,顿觉头晕。战马更是敏感,红气还未飘过去,就嘶鸣着躲开。 这时萧离正好落在城头,看红泥又洒出一把鲜血,红雾漫散,围着她的人犹如僵尸似的停住,红泥趁这个空档飞身上到城墙。 “你不怕我死?”红泥问他。 萧离说:“那倒不是,我只是想看你的真本事。” “那就看吧,护住我。”红泥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嘴里不知念念碎些什么。只见那些先前嗅到红雾,好似僵尸似的兵士突然大吼,舞动刀枪便砍杀向自己的同袍…… 萧离心里一惊,心道:操纵活人,很像噬神姬么。十几支羽箭射来,萧离挥刀击落。却见红泥忽地双掌合十,宛如一个诚心求佛的女子,食指尖渗出一滴血,光华流转,悠然浮起来。 红泥屈指轻弹,那滴血嗖的一下飞下城头,瞬间炸开形成大片红雾,红雾中的兵士立刻如迷醉一般,旋即像着了魔似的乱杀乱砍。但见红泥脸色苍白,想必这一招颇为耗费精气。 他曾在《不平回忆录》上读到过:阴月教有一邪术,合道修为可以操纵死人为行尸,疑似传于天都。虽然红泥操纵的是活人,但显然是出自一脉。 萧离试探着问:“是阴月教的傀儡术?” 红泥没有回答,身子一软就要倒下。萧离拦腰抱住,飞身落到一处安全的地方。 红泥说:“去救阿狸,我们得走。” 萧离也有同感,城内城外都是密麻麻的人头,刀光,厮杀以及惨叫声。娜扎的大军早已挤破了城门,骑兵步兵混战在一起。这小小的河口城,此刻有不下十万人厮杀,血腥之气冲天,真如人间地狱。 而城外,还有娜扎十几万大军,正休整以暇,只待城内杀到力尽之时,便冲进来一举奠定战局。 他终于看到了金奢狸,她已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心里想:情势不妙呀,似乎已有了定居。若是离开,现在正是时候,若是拖下去,未必有能力再使出天龙舞,飞上高山逃脱。 金奢狸一把长剑还在大杀四方,不是身上盔甲保护,可能已被砍的千疮百孔。她甚至分不清围在身边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心底的反应,凡是活着的都要杀死,这就是战场。 只觉的一道寒光落在身前,敌人顿时躺倒一片,肩头被什么拍了一下,反手一剑刺了过去…… 萧离一把抓住她手臂,这女人已经杀疯了。 金奢狸看到是她,全身好像突然没力气。萧离抱住他,一个飞身脱离围困,落到红泥身旁。这里是全河口最高的地方,眼下是最安全的所在。 金奢狸挣开他手:“你干什么?” “救你。”萧离说:“已经输了。” 金奢狸大声道:“未到最后一兵一卒,胜负难定。” 萧离说:“真到了那个时候,赢了又能怎样,人活着才重要。” 红泥也说:“是呀阿狸,他们人太多了,挡不住的。” 金奢狸也不说什么,飞身就要再去拼杀。 萧离拦住说:“你离开,那些兵才能活。” “你是让我降?” “哪有?”萧离说:“只是让他们降,河口对你来说很重要,对于他们呢?那些小兵小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管这是谁的城池,哪家的天下。” “滚!”金奢狸打开他手臂,闪身跳了下去。红泥紧跟而下,萧离心道:这两个女人真是有毛病。 即便不顾金奢狸,也要顾着红泥。想一想,除了南风之外,他从没有为别的女人如此舍生忘死。但愿她们都有点良心,不要忘了自己的伟大。 太阳已经快要到头顶,真是美好的一天。 刀起,刀落…… 萧离一跃而下,这是惊人的一刀,刀茫暴涨数尺,夹着空灵一式聚来的天地之气。一只巨大的刀影浮现在上空……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能使出这样的一刀来。 他想着当时的心境,无奈也无所谓,心中即没有对死的恐惧,也没有对生的期望。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无意,又好像是有意…… 这一刀连他自己也被吓到,巨大刀影从天空劈下来,自城内跨过城门,直到城外…… 刀影落下,一声闷响,尘土飞起,城墙应声倒塌,地面一道二十余丈长,两丈余款的深沟,从城内直到城外。河口,好似被一刀劈出一个口子。刀影之下,没有凄厉的惨叫和哀嚎,因为没有一个活人。 战场,这一刻静止的…… 他们欣赏这一刀,也恐惧这一刀。 娜扎和金奢狸也不例外,她们都想到了一个人。连五里之外的龙骧看到那刀影落下时,也和她们一样想到了同一个人。 明将军! 明将军以战功闻名朝野,却以灭魔国之战,震慑天下。一刀将魔国都城劈开成两半,那时候人们才知道,明将军除了是个战场杀神,更是位不世出的高手。 “该不会是凉王吧?”龙骧心里嘀咕,将手一挥,说一句:“进攻!” 十万大兵立刻踏着整齐步伐前进。 河口这边,在萧离一刀过后,所有人都好像感受到了什么,陷入静思。忽然一阵惊天的欢呼声音,河口这边。将死之前,能见到如此骇人的一刀,总算是有些安慰。 娜扎夺过一把长刀,高高举起:“杀……”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杀戮,还是要继续。 萧离像个杀神一样,把自己裹在一片刀光中,所过之处,要么乖乖避开,要么难逃一死。 河口城,被萧离一刀斩开一个两丈来宽的口子,河口的守军震惊这一刀的威力,都给他热烈欢呼。唯独金奢狸恨的想一枪刺死他,这么大一个口子,更方便娜扎的骑兵冲进城中。 萧离也发现了,一队骑兵正朝口子奔过来。萧离飞身过去,收刀在腰,真气爆发天地之气聚集,一式天龙吼。龙吟如闷雷,劲气卷起地上的砂石,刀枪;如一股风暴从口子里吹出去…… 人仰马翻,哀嚎呼叫与马的嘶鸣声混合在一起…… 金奢狸赶紧带一队兵士赶来…… 娜扎眉头皱起来,一夹马腹率着自己的亲卫冲杀过来,奔没有几步,后面便有人喊:“公主,侧翼有敌兵。” 哪站勒住马头,心道:侧翼有野利仁在防守,这个草包,难道没有阻住龙骧。回马到营中,擂起战鼓,召了一部攻城的骑兵回防。金奢狸见了,大声喊:“援兵到了!” 这声音像春药一样,每一个男人都来了精神,有人喊着:“兄弟们,援兵来了,杀呀……” 金奢狸终于放松了一点,左佑师曾经说过:关键时刻,龙骧必会驰援河口。 娜扎一看对面,是果然西北卫。组成一个一个方阵,枪兵在前,骑兵在后,弓弩手压住阵脚,这哪是经过一场大战的部队,难道野利仁没有阻住他们?唤来探马,吩咐:“去找野利仁!” 两军只隔着不足三里。 龙骧使一杆大戟,高高举起,猛地压下:“进攻!” 近十万大军,整齐的步伐,踩在大地上的声音,连河口城也听的到。 龙骧西北卫的加入,战局立刻有了变化。娜扎心里隐隐不安,河口守军已经被耗了大半,且已筋疲力尽。西北卫却是生力军,于是下令骑兵回防。好在八部联盟以骑兵为主,行动迅速,回防后立刻箭如雨下。 西北卫打前阵的步兵盾牌举上头顶,冒着箭雨前行。后方弓弩手也连番放箭,两军就这样僵持,一个不能后退,一个前行困难。 河口城还在厮杀,但已少了许多压力。 娜扎派出去的探马回来了,说野利仁被一小股部队诱骗,龙骧大军绕开了他防的守,现下正开拔过来。 娜扎骂一句:“草包,这人自小就是个草包。” 野利仁虽然是个草包,但党项的八万骑军不是。党项军虽不多,却是能够媲美八部联盟的精锐。这时她看到天际处尘土扬起,应该是野利仁已经率部返回。 战鼓轰隆,娜扎把大军分成两部,一部继续攻打河口,一部准备迎战龙骧,加上野利仁部,今日就要把这西北边疆的主力,尽数埋葬在黄土之中。 西北卫忽地停止进攻,横向移动大军。 娜扎心道:想走么,来不及了。 只见大军移开,其后征尘滚滚,正是野利仁。 娜扎心里莫名兴奋起来,亲自擂鼓。鼓声昂扬,就像敲击在心头。数万骑兵呼啦一下如脱缰野马奔杀了过去。 骑兵的厉害,在于其冲击力。战阵若是第一波顶不住,被骑兵冲杀进去,那便会乱成一团。 龙骧挥动大戟,战阵变动。他一马当先,变成骑兵前凸,步兵押后的阵型。娜扎微感诧异:龙骧在她与野利仁的夹击之中,最好的法子是大军横移,弓弩在前压住阵脚,而现在却是一副冲击之势。 而就在这个时候,野利仁的大军却绕开龙骧,直奔河口。 第104章 心有不甘 娜扎莫名其妙,河口那边金奢狸只是苦撑,大局基本已定。眼下两军合在一处,先将龙骧消灭才是首要。 却见野利仁大军直接冲向河口,屠刀举起来,却是砍向八部联盟…… 变故太过突然,同伴成了敌人,敌人成了援军…… 河口城外,野利仁六万大军碾过,那些拼杀了半日的八部联盟军士,怎么经得住这样的冲击。以为他们是来帮忙的,心想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然而大刀扬起,死不瞑目…… 野利仁调转马头,大军向娜扎扑了过来。 战局突变,金奢狸也很意外。丢掉河西走廊,虽说是因为龙骧突然撤军,但最为关键的,是野利仁与娜扎的联合。他想收回河西走廊,收回河口,这并不让人意外。但眼下他调转刀口,就让人想不通了。 娜扎更加想不通,野利仁没有任何理由阵前倒戈。这些年,若不是有她支持,野利仁哪能撑得住党项六万大军,等待时机反咬阿狸一口呢。 但事实就是事实,无论野利仁想干什么,现在他已经是敌人。战鼓响起,大军迅速往后集结…… 她有二十余万大军,野利仁与龙骧加起来也不过十五六万人。但之前攻城的损耗和疲惫,眼下双方对比,她也没有了把握。身处这个位置,早没了争强好胜,意气用事的心。大军收拢,骑兵掩着步兵,强弓硬弩射住阵脚,缓缓的向河西退却。 龙骧和野利仁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金奢狸在城头看的清楚,娜扎大军退到河边的时候,三方正好接触。河口这面开阔地,挤着近四十万人,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结冰的河面已染成了红色。 娜扎的战鼓就是军令,步兵渡到河面,闪开道路,骑兵后撤,先到对岸。冰面光滑不宜骑兵奔驰作战,反是龙骧的步兵冲了上去,就在大河冰面上厮杀起来。野利仁则率兵绕开厮杀,从另一边渡河到对岸,要给娜扎来个前后夹攻…… 河口已经平静了,百死余生的将士根本不在乎大河那边的惨况。能活下来,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深深吸气,体会活着的感觉。 红泥捡起一杆长枪就要冲下城头,金奢狸立刻拉住了她:“你做什么去?” “我去问娜扎,当年为何射我?”她还记得这仇。女人,真是很记仇的动物。 金奢狸自然不会让她去的,战场,绝不是报仇的地方。 野利仁的大军已渡过河对岸,征尘再起,奔向娜扎…… 娜扎心道:既然你们想让我全军尽灭于此,那就试试吧。战鼓如雷鸣,告诉全军不再取收势,而是:杀! 也就是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呜咽的刺耳的声响。这声音传过来,连野利仁身下的战马也嘶鸣起来,似是有些恐惧。 娜扎大喜…… 约有两万人的骑兵踏着大地,不急不缓的朝这边行来,纯一色的黑马,比一般的战马大出一倍半不止,马上骑兵立着长枪,长枪很长,是一般长枪的两倍。黑色的皮甲,铁盔…… 图鲁奇来了,这是命震草原的乌鸦骑,虽然只有两万人。但相信不会有人会因为数量而小看他们。 龙骧下令止住进攻。 野利仁也勒住了大军。 图鲁奇单人匹马,一路飞尘率先奔了过来。八部联盟的将士此刻已经安心了不少,心中已没有撤退的慌乱,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燃起。 图鲁奇奔到娜扎身边,冷笑说:“吹亏了吧。” 娜扎说:“一半一半,不过你来了,形势又有不同。”她太清楚乌鸦骑的实力,他们虽然攻城不行,但平原冲击作战,可敌十万兵。 图鲁奇大声喊:“两位主将,我们谈谈吧。”他拉住娜扎马缰,不等他反应,就冲到大河中间。 大河之上的将士们退开,留出一片空地,三方主将都过来了。娜扎看向野利仁,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杀意…… “娜扎,别这样看我。”野利仁说:“我是党项王子,自然要为党项人谋取最大利益。” “背叛我,利益就会最大么?” 图鲁奇才不要听这些废话,咳嗽一声,说:“几位,现在的形势,我们是要拼个你死我活,还是就此罢手,各回各家,等将来有机会了再决胜负。” “当然是不死不休。”娜扎很坚决,即便她是个女人,也不愿接受失败。何况乌鸦骑到了,形势大利。 图鲁奇不这么想,他本就不赞成这次用兵。龙骧突然撤出河西,本就是一场局,无论最后胜负,最大的赢家必是布局的人。 龙骧不说话,野利仁却开口:“能不死人,当然还是不要死人的好。” 龙骧却为难了,议和停战,可不是他敢决定的。 图鲁奇说:“我不问你,问能做主的人。”他朝着河口方向大喊:“兄弟呀,下来说两句。” 萧离知道是在叫自己,看一眼金奢狸。金奢狸看着河面上这几人,已猜个八九。就对他说:“一切你做主。” 萧离飞身而起,像一只大鸟从城头飞下来。快落地时,双掌发力下按,借着掌力反弹,整个人又高高飞起。半空中转一个弯,悠悠然的滑落,正好落在几人对面。这一招,图鲁奇也觉得高明,更不用说别人了。 图鲁奇笑道:“老弟,我们又见面了。” 萧离说:“是呀,不过时机场合都不大对。不然,我可以请你去王府坐坐,凉州城没什么好玩儿的,但春风楼的姑娘想来应该是不错的。” 图鲁奇说:“略有耳闻,总归是有机会的。刚才商议就此罢手,我看龙骧将军不敢做主呀。” 萧离看向龙骧。 龙骧说:“听王爷令。”心里却想:总算有个背锅的人,就算事后有人拿这说事,就把凉王推出去。他是亲王,除了皇帝,谁会没来由的得罪他。 萧离又看向图鲁奇,指着娜扎说:“她的主,你能当?” 图鲁奇说:“她若不愿,我转身就乌鸦骑离开,让你们分出个胜负生死。” 娜扎思来想去,这次用兵虽然未达目的,但损失也没有到不可接受的地步。眼下局势,若是没图鲁奇帮忙,即便战到最后赢了,也是惨胜而已。于是转过脸不看他们,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乌鸦骑压在最后,掩护大军后撤。掖城大仓被烧,几十万大军,现下连河西走廊也待不下去了,只能撤回去。娜扎心有不甘,辛苦一场,冒险出兵,损兵折将却是白忙,怎不让人唏嘘。 野利仁大军驻扎在河岸,孤身一人进入河口。他对金奢狸说:“阿狸,我的心永远是和你一起的。” 金奢狸沉默不语。 龙骧没有进城,而是把萧离请到一边:“王爷,您看末将是否要带人接守河口?” 萧离听话里有意思,便问:“你看呢?” 龙骧说:“不方便吧,毕竟凉州骑死了那么多人守住的河口,西北卫开进去,有点不好看。” 萧离问:“你接到的军令怎么说?” 龙骧说:“军令只让我相机而动,我想大概是让我趁着河口危急时候,拿下河口。可朝廷哪里知道,八部联盟并没有分兵同时进攻河口与凉州。我才多少人马,就算沦陷,我也不敢出兵。” “可你还是出兵了。” 龙骧苦笑:“凉州传来王爷印信,命我出兵驰援河口。左佑师带着野利仁的降书,说他愿意阵前倒戈。相机而动,如果这还不叫机会,那我就罪过大了。何况我明知王爷身在凉州,却毫无动作,枉卫臣子。” 萧离一笑,这话听起来很假,却还是很受用的。 只听龙骧又说:“河口虽险,攻则必攻,守则必守。就像今次,大河结冰,一旦河西有失,河口立刻变成危城。末将的意思是,还让凉州骑驻扎,我西北卫则住防凉州城西,一来卫护凉州。二来在大河冰融之前,可防八部联盟再来突袭。” 萧离算是明白了,他就是不想防守河口,却也把原因说的太直白了些。 龙骧又说:“王爷得封凉王,凉州才是王爷得根基。有我西北卫在左近护卫,才最是安心,这些年朝廷几次想要收编凉州骑,总是被康王婉拒。如今也不用收编了,估计此役结束,凉州骑只有原先一半人马。” 萧离这次是真听明白了,龙骧是告诉他:凉州骑不是你的人,西北卫才是你的人。若然有个万一,只有他龙骧是靠得住的。 萧离笑说:“有什么,可以直接说出来。” 龙骧尴尬一笑,与聪明人说话,确实省事的多。凉王如此心明眼亮,不知为何会被传言成废物。“王爷,末将的意思是,凉州以西有个下河城,离着凉州与河口差不多远。如果驻扎在此处,即可协防河口,又可护卫王爷。” “你想让我怎么做?” “嘿……”龙骧说:“末将会将战况陈明兵部,驻守下河的事,却要请王爷向陛下禀明。” “放心!”萧离说:“但成与不成,我就不能担保了。” “末将明白。”龙骧心想:凉州铁骑损失大半,野利仁却又突然阵前倒戈,说不定两家走私底下苟合。河西是不能去守了…… 这时,两人也走到了河口城,那些伤伤残残的兵士,躺在地上呻吟哀嚎。见萧离走过来,便都挣扎着爬起。往日间,他们只觉得这王爷是拱了金奢狸的一头猪。今天才知道这不是一头猪,而是一头虎。 这是男人之间最奇妙的情感:不管之前是熟悉还是陌生,喜欢还是厌恶,只要共同经历过生死,便是除了老婆之外,连命都可以托付的朋友。 萧离不禁感慨:一场血战,意义是什么呢?对于金奢狸自然有意义,守住河口,她便依旧是凉州之王,实质控制凉州,比他这个名义上的凉王厉害的多。但对于这些活着的和那些死了的兵士呢?他们都是普通人,又得到了什么呢?生活会更好些么,老婆会更漂亮些么,父母会更健康些么?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但要好像非要守护不可。 因为没有人知道,如果改变之后,会不会变得更糟。 他们用生命抵抗的,只是一个未知的改变而已。 那么,是谁让他们相信,改变就会变得更差一些呢? 有些事,总是想不通。 金奢狸送野利仁出来,正好遇上两人。 野利仁看也不看萧离一眼,只对龙骧说:“龙将军,我等着朝廷封我河西王的旨意。”又对金奢狸说:“阿狸,以后我就是河西王了。” 金奢狸淡淡一笑:“恭喜师兄。” 待两人走远,龙骧对萧离说:“这个野利仁胃口还真是大,不过阵前倒戈,就想封个河西王的名号,也不掂掂自己有多大斤两。” 萧离却觉怪怪的,至于哪里怪,一时还想不明白。 所有人休整一夜,战事的情况早传到凉州。左佑师又派出一万精锐,把重伤的换回凉州,河口城门也已经修好。金奢狸许诺野利仁一切军需,他便带着本部逼进掖城,料得娜扎肯定会放弃掖城,此去也不过是摇旗一喊,接着便要招兵买马,准备迎接河西王的封旨。 “你那么有钱的?”萧离忍不住问她。 金奢狸说:“怕什么,大不了再给你找个老婆。” 萧离这才想起来,与花惜一场可笑的的婚礼,凉王府收礼就不下两百万,而自己貌似只留下一把碧玉刀,其它都被金奢狸给抬走了。 龙骧向辞别萧离,率部向下河城移动。临走时,金奢狸质问他:“谁的命令,让你驻扎在下河城的?” 龙骧说:“是王爷的命令。” 金奢狸不是傻子,一眼便看出下河城在眼下局面的地位。她问萧离:“你想干什么?”语气冰冷,像对着仇人似的。 萧离摇头凄然而笑:“女人呀,真是忘恩负义。是谁帮你烧了大仓,两次三番……” “不要再说了。”金奢狸喝住他:“你的情义我不会忘,但不要以为是多了不起的恩德。恃恩挟报,我很不喜欢。说吧,你想要什么。” “以身相许?” 金奢狸脸色一寒。 萧离哈哈大笑:“不会这般容易的,那不就是花钱嫖老婆,吃亏到了家。” 第105章 静夜 大战方罢,凉州城的紧张像从未有过一样。照例的大开城门,街上热闹更胜往昔。 萧离回城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花惜。才几日不见,伊人略显憔悴,相见时,双眼似闪着泪花。若说这凉州城中,有一人对他是有真情的,那就是花惜。不是因为他是凉王,而是因为他是萧离。 每家每户都挂着灯笼,热闹喜庆的气氛,和大战之后的疲惫,以及一波一波运回城中的伤兵比起来,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你傻了?”花惜对他说:“今日是除夕。” 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 到了晚间,王府里热闹中显出一份清静。红泥伤重,现下还在房中休养。思恩不在,单不以身份论,他是洪氏辈分最高的,而且今天的洪氏在凉州这么风生水起,也都是靠着他这个老头。至于凉王,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思恩带大的孩子。 羽林卫难得的聚在一起喝酒。从他们的交谈中,萧离听得出来,河口之战他们还是很紧张的。 远方的夜空绽放出几朵烟花,忽如绝望中的黎明,让人心怀期待。 花惜披着大氅,臃肿的像团起来的一朵云,不过看上去却好看的很。都说人靠衣装,那是人还不够漂亮。花惜是属于穿一身狗皮,都能显出性感妖娆的女人。她现在偷摸鬼祟,不是正朝他走过来,还以为是去偷情。 “唉……”花惜叹息着:“我看,今晚就我们两个人最可怜。阿狸回去康王府,老头也不在。这么大的府院,好像就只你我是外人一样。” 萧离可没这种感觉,他觉得这样清静挺好。人老了,才会喜欢清静,就像九公那样。也许喜欢清静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老,而是因为心里清楚自己与死亡的距离有多近,萧离觉着自己是属于后者。 花惜又说:“我很担心,担心你不回来,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萧离一笑:“我死之前,一定会送你到圣京。” 花惜白他一眼:“今晚,可不许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热闹的样子?” 萧离说:“和太平镇差不多吧,估计不会有太平镇热闹。” 花惜摇头:“我们从来不在热闹的时候上街。” 萧离明白,不是因为害怕热闹,而是自卑,怕被认出来。他握住花惜的手。说来也怪,这么冷的天,这么个一点功夫都不会的小姑娘,手却比他的还暖和。 “我们去街上。” 街上真的热闹,大人小孩闹在一起。萧离最不明白的是:这个夜,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人们为何会莫名的开心呢?也许那些开心的,都是过去不开心的人,因为今晚是结束,明天是新的开始,好像过了今晚就一切都会不同。 但命运不会一夕改变,悲剧也不会一夜翻转。 花惜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女人好像都很喜欢孩子,她和一群孩童转着圈的闹,人家妈妈走来,把孩子训斥几句带走。 她用无辜哀伤的眼神看着萧离。 萧离说:“你打扮的像个富贵家的小姐,普通人家不敢跟你玩儿。” “这是什么说法?” 萧离说:“如果我拿着梆子在太平镇的巷子里打更,你想和我做朋友么?” 花惜笑说:“当然不会,你明显出不起那个价钱。但总有天鹅看上癞蛤蟆的,苏怜不就是?只是你这癞蛤蟆,好像还看不上人家。” 萧离说:“癞蛤蟆只会看上癞蛤蟆。” 花惜说:“也是,门当户对就是这个道理。” 萧离说:“与门户,贵贱,贫富都没有关系。” 花惜问:“那又是为什么?” 萧离说:“蛤蟆可以背蛤蟆,你让一只癞蛤蟆怎么和天鹅相处。怎么亲热,表达爱意,发泄欲望……” “停。”花惜阻止住他:“你越说越下流,我听不懂。” 萧离说:“我以为你这只癞蛤蟆能听的懂呢。” 花惜没有理他,街上有个胡人摆了个摊位,卖的是各式精巧的玩意儿。一把弯刀如月,造型奇特,是没有见过的式样,萧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花惜问:“你喜欢?” 萧离摇头,那胡人说:“这是正宗的大马士革弯刀,天底下最锋利的……” 萧离从腰间取出碧玉刀:“比这把如何?” 那胡人接过碧玉刀看了,说:“比不了,比不了,这是寒铁,铸造很难……” 花惜却看上了一件似背心的东西,很特别却也很难看。那胡人说:“这是护甲,用穿山甲的鳞片做的,坚实的很。” 花惜问价格,胡人张开手掌一晃。花惜眼睛瞪大:“五十两?” 胡人摇头:“五百两。” 花惜咋舌说:“五百两都能买许多人了,你简直胡乱要价。” 胡人摇着脑袋:“五百两,买一条命,很值的。” “确实很值。”身后传来金奢狸的声音,原来她正伴着老康王金世杰闲逛。他冲萧离点头,两人这是第二次见面了。 金奢狸冲那胡人说:“先生是做大买卖的,怎么摆起摊了。” 胡人苦笑摇头:“我被黑吃黑了,收了我的货,不给我钱。”这胡人原来叫拉勒,专门倒腾一些奇怪的东西,兵器,毒物,珠宝,甚至各族美女,要价不低但都是好东西。不过今次做生意,遇上了不讲理的,钱货两空。 金奢狸说:“是哪一波人,什么东西,也许我能帮你。” 拉勒没有说话,显然这件事不怎么光明,即便吃亏了也不能叫冤屈。他一个劲儿的说谢谢,金奢狸看着那护甲,对花惜说:“这东西,五百两不贵。” 花惜一咬牙:“我买。”便从怀里拿银票,这还是在戈壁时候,沈川给的。 只听金奢狸又说:“若是给他用,大可不必,他也用不上。”确实,若是刀剑临身,能够刺入萧离身体。只能说明对手要比他高明的多,即便有这个护甲,也不管事。 花惜还是数了五张银票出来,手里只剩下一张。略微扭曲的表情,可见是多么心疼。 胡人高兴坏了,对金奢狸说:“将军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多宝贝的东西,我都可以弄来。” 萧离一听这话,便问:“有没有一种叫做噬神姬的东西?” 胡人想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没听说过。” 两个女人走在前面,萧离和康王走在后面。长街被各式样的灯笼照亮,人们全然不记得,就在两天前,这座城还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更不记得已经死了多少人。 康王叹气:“这才是凉州该有的样子。我听阿狸说,你在河口出了大力,没想到天启帝四子之中,你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颇有前朝拓跋一族的雄风。” 萧离只是笑笑,却并没有接话,也不知道怎么接。他只想着:过上两日便离开凉州,此后这边的事与他再无关系。 只听康王又说:“我准备把凉州骑交给你。”萧离心中一动,康王接着说:“河口一战,凉州骑仅余一半。朝廷对凉州骑颇不放心,交给你,希望能对凉州有益,再不用朝廷防备。” 萧离想了想说:“何不干脆解散?” 康王说:“五万余人,突然散掉。吃什么,喝什么,要出大乱子的。只有交给朝廷,天启帝才会放心。你的父皇,你当比我更了解他的为人。只是没点家底,总让人不安。你既然是凉王,接过凉州骑,守护凉州也在情理之中。” 萧离清楚:凉州骑在谁手里并不重要,听谁的才是关键。朝廷若接手凉州骑,定然想法子将其打散。他就不同,凉王领凉州骑,守卫自己的封地。若是朝廷想动作,只会引发联想。天底下有私兵的王爷可不止一个,只是兵多兵少的区别。 碧玉刀挂在腰间,悬在袍子下面。萧离摸着刀,杀场上一幕幕仿佛在眼前。萧离突然停住,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关于一个始终想不透的问题。 康王见他不走,便问:“怎么,你不愿意?” 萧离说:“那么野利仁呢?” 野利仁阵前倒戈,说是为了河西王的封号,但他本就是党项王子,党项王的名号不比河西王来的好听。况且那个战局,娜扎占了绝对的赢面,龙骧出兵也是因他阵前倒戈。若燃野利仁一直帮娜扎,那么河口必失,河西之地尽归八部联盟。他若要做党项王,怕也不是难事。 康王看着他笑,说:“他是个好孩子,重情重义。以后西北一带,就靠你们了。” 老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萧离只是隐隐觉得野利仁的行为有些蹊跷,但这蹊跷不在金奢狸身上,她从头到尾明显的浑然不知。因为若早与野利仁有谋,冒险烧掉大仓就没有必要。左佑师神谋鬼断,舌头功夫再好,也难以说动野利仁。 其实凉州这片土地,看上去是金奢狸手握重兵独霸一方,左佑师出谋划策搅动风云。但这两人都不是关键,只有这个不被人注意的康王,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康王说:“你是如何想到,野利仁和我有关呢?” “感觉。”萧离说:“野利仁的倒戈,促使龙骧出兵。还有阿狸,你送她去河西拜水千风作老师,巧的是,他也是野利仁的老师。” “仅此而已?” 萧离说:“感觉,猜想,本就不需要太多理由。” 康王捋着胡子:“你若能想到,诸葛惊鸿也能想到。你若进圣京,第一个面对的敌人便是诸葛惊鸿。” “我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他。”萧离说。他甚至不知道诸葛惊鸿是谁。 康王摇头叹息:“敌人,从来会是你想的那个。他可能是你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爱人。当利益冲突,任何人都是你的敌人。哪怕你不想,他们也会把你视为敌人。” “比如——?”萧离眼闪寒光。 康王没有回答,而是叫住前面走的金奢狸:“阿狸,我老了,再过几年有外孙也抱不动了。” 酒楼月儿仙,即便是这个日子,也没有停业。客人多半是胡人,今天对他们来讲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再请你。”康王说。 花惜轻轻拉一下萧离衣襟,动作虽轻,金奢狸还是发觉了。只听萧离说:“累了,也没有心情了。” 康王一笑:“年轻人,不要想太多。心静,自然神静;神静,自然气清。这可是先贤留下的养生之理,契合天道的。” 萧离含笑点头,花惜挽着他手臂离开。金奢狸看在眼里,就问康王:“我看他不大情愿的样子。” 康王说:“人生在世,能有多少情愿。但凡要做的,多是无奈,所谓一腔热忱,不过自欺欺人尔。” 萧离以为花惜是要回去,但她却挽住他手臂转到另一条街。 萧离说:“有便宜也不占,你不知道月儿仙的水平多高,太平镇找不出这样的馆子。” 花惜却说:“你是真傻。那对父女才是一家人,你以为你跟人是一家的么?那么现在陪你逛街的就不是我,而是阿狸了。” 萧离无语,她现在变得牙尖嘴利了。 眼前的这条街并不是很热闹,两旁的店面开门的也多,只有几个简陋的酒馆在营业。当垆沽酒的都是胡家女子,喝酒划拳的声音从酒家传出来,萧离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花惜更觉得轻松,半个身子倚在他身上,被她胸前挤着,心里莫名的冲动。毕竟是男人,而且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哪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王爷?”有人在身后叫道。 回身看,却是金奢狸的亲卫统领金歌。 金歌上前请礼:“王爷,小王妃。” 花惜差点没高兴出来,或许是从未有人这么恭敬过她。花惜说:“不回家么,这个时候了,家里人该等急了。” 金歌说:“小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兄弟们也都差不多,这不出来喝个酒,轻松一下。” 萧离说:“那应该去春风楼。” 花惜用力掐了她一把,真是什么不爱听,却偏要说什么,男人似乎都是这个德性。 只听金歌笑笑,那种地方,哪是他这样的人消费的起的。这时酒馆里有人喊:“老大,撒尿还不回来,吐了吧?” 金歌回说:“王爷来了。” 酒馆哗啦啦的出来一大群人,有的挂着胳膊,有的拄着木杖。萧离认出了他们,是金奢狸亲卫甲字营中仅余的六十四人。 有人说:“王爷,喝一杯吧,我们……” 话说到一半,被旁边的人打住。萧离的身份和他们天差地别,眼下也不是战场上以命相交的时候。 “走!”萧离拉着花惜进去,也不管她愿不愿意。 第106章 多管闲事 酒馆门面不大,里面却大的很。大厅坐满六十四人,还能显出宽敞来。 一众人迎着萧离坐到上座,虽说是金奢狸的亲卫,但向来只是征战时候护在她左右。胡人老板备了自家酿的酒,算不得好,却正对这帮人口味,也对萧离的口味。只是菜差了点,可能不是本地的厨子。 花惜起先觉得别扭,坐了一会儿也开始自在起来,觉得这些兵士,比王府那些羽林卫更亲切些。 胡人老板娘端着个琵琶出来,扒拉两下,发出铿锵乐音。有人吵吵:“不听,不听。这老板真是够抠门的,弹曲儿的也不说找个专业的,让自己老婆出来糊弄人。” 萧离看那老板娘,纱巾缠着脑袋,露两只眼睛出来。胡人女子这样打扮很是常见,可这老板娘身形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花惜就问他:“看什么,迷眼睛了?” 旁边的军士也有点高了,就说:“小王妃放心,凉州城没你这么好看的,我们家小姐都不如你。” 花惜还有些害羞,抿着嘴嘻嘻的笑起来。 萧离莫名的就想到一句词,便说:“胡姬年十五,春日正当垆。” 花惜呸一声,说:“你这酒量,才几杯眼睛就差劲儿了,人家三十五都有了。” 众人哈哈大笑,又是一圈喝呀喝。花惜晃悠悠起来,过去拿起琵琶,五指轻抓,立刻有战场的声音。 众人放下酒杯,只听那琵琶铿铿锵锵,似刀剑相击,又似万马奔腾。每个人的心绪,仿佛都被拉回到战场上。夕阳西下,血染山河…… 琴声忽止,花惜俯身一礼,众人鼓起掌声。萧离心道:这丫头喝醉了,还以为这是春风楼呢。但看她就要解开大氅,估计是想献个舞。萧离赶紧上去拉住她,在她耳边说:“够了!” 花惜这么一晃,有点清醒过来,尴尬的冲众人点头笑了笑。 萧离说:“娘们儿喝酒,就是不行。兄弟们玩儿着,好吃好喝,算我的……”话刚说完,才想到现在虽然是王爷,却和以前一样是个穷光蛋。便冲花惜低声道:“给银子。” 女人喝了酒,就开始大气起来。掏出仅剩的一张银票,拍在胡人老板面前,豪迈的说:“不要算他的,算我的。” 胡人老板看是一百两的票额,当然高兴,这个数目,够这帮人喝到明天晚上了。 萧离拉着花惜就要出去,金歌和一众人起身要送。萧离说:“不用,我送这娘们儿回去,兄弟们继续。” 人走到门外,花惜还在拿脑袋撞她心口,嘴里说:“你说谁是娘们儿……” 两人走远了,一众军士才又坐下来。 有个人说:“刚才王爷说什么?” “王爷说,今天的酒他请了。” “不是这句。” 金歌说:“王爷说:兄弟们,继续。” 是呀,不管是王爷还是兵,只要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活下来的,那就是兄弟。 冷风一吹,花惜脑袋耷拉下来,腿也软了,人一下子重了一倍。萧离干脆把他扛在肩上,走回王府。 街上有巡夜的兵士见了,抽刀追了上去:“好大胆的淫贼,大街之上就敢抢……” 萧离转身,兵士见是凉王,便还刀回鞘。一边后退,一边说:“王爷尽兴,王爷尽兴!” 萧离心道:这样子还真像个偷了人的淫贼。于是也不解释,飞身而起,消失于夜色之中。 那兵士见萧离走了,便对手下说:“快去通知小姐,王爷在做淫贼。” 几个纵跃,便已回到王府。推开小楼,把花惜放到床上。刚要起身,花惜却一把拉住他。把他手臂死死抱在怀里,说道:“我好头痛。” 萧离说:“瞎扯,人家的酒虽然不怎么样,却也不那么上头。我看你是好酒喝惯了,受不住这种低档货。” 花惜眼睛也没睁开,只是把脸扬起来,两行眼泪哗啦落下,哭着声音埋怨:“你骂我?” 萧离心道:他奶奶的,还会耍酒疯?于是低下身子,抓住她两个肩膀,柔声说:“没有骂你,咱们现在好好睡一觉,醒了头就不疼了。” 花惜忽地双手抱住他脖子,睁开眼睛,汪汪的好像要把人淹死。花惜一笑,邪魅的不得了,然后吹一口气在他脸上,酒气扑鼻,萧离差点没吐出来。 花惜有气无力,媚声媚气的说:“你要和我睡觉,老实说,是不是想很久了?” 萧离心道:我那个姐姐呀,酒后失态,这丫头骨子里还是个淫娃。 只听花惜又媚着声音说:“你想不行,要我想才可以。” 萧离说:“这个当然,要不犯法的。” 花惜哦了一声:“原来你真的想呀。” 萧离被酒气熏的侧过脸去。花惜嘻的一笑:“害羞了。” 萧离心想:女人发起酒疯,真比男人还不好伺候。手从她的腰滑到她的脖子,花惜扭动身子,风骚的比酒气还受不了。萧离心道:把你弄昏过去,省得你烦人。手又滑到她耳后。心想:只要轻轻一按,这骚娘们就安静了。 刚想用力按下去,却被花惜一下把手拉下来,然后缓缓举到唇边。用指尖碰一下她火热的双唇,半眯着眼睛说:“原来你这么不老实的。” 萧离无语,说:“如果我不老实,现在已经把你扒了个精光。” 花惜身子后仰,然后再前倾过来,脑门顶住他额头,鼻尖碰到他鼻尖,双唇几乎贴住他嘴巴。只听她低声说:“那你还等什么?” 萧离心里叫苦:奶奶的,平日里装的跟什么似的,这是在春风楼里没少学东西呀。我要真没忍住把她那啥了,也应该不算强奸呀?还好老子修佛家经典《大涅盘经》,神清心静,四大皆空,色亦是空。不然这种考验,怎么熬的过去。 心里正傲娇自满,花惜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抓住他衣领把他拉到床上来,一翻身坐在他身上。 萧离上半身坐起,脑门上冷汗都出来了,酒劲儿涌上来,一股热气自气海而上,直冲脑门。心道:娘的,难怪佛家把人间称为欲界。原来人的欲望之强,竟是连无上心法也压制不住。 花惜搂住他脖子,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轻轻吹一口气在他脸上,酒味刺鼻,萧离的冲动一下就少了一半。不过花惜突然低头在他唇上一点,冲动和着酒劲儿像要吐似的涌上来…… 门,哐一声被踹开…… 金奢狸满眼杀气,愣在门口。 萧离一下子从欲望的沉沦中惊醒过来。心想:这娘们来的真是时候。随即又想:这娘们来的真不是时候。 满屋的旖旎春潮,顿时消了大半。 金奢狸略觉尴尬,就问:“你们干什么?” 萧离说:“看不出来?” 花惜半张脸贴在萧离脸颊上…… 萧离觉得她的脸颊又嫩又滑,又光又润,烧的他一颗心咚咚的像战鼓一样。 花惜斜眼看着金奢狸,那眼神要多媚又多媚,声音也腻腻的:“姐姐,要一起么?” 岂止金奢狸吓了一跳,萧离也吓了一跳。心道:这还是花惜么,莫不是别人假扮的? 金奢狸转过身去,说:“不打扰了。”走出去反手把门关上。 花惜把脑袋往萧离肩膀上一搭,舌尖舔一下他耳垂,轻声说:“我们继续。” 萧离心里叫:真他妈要命…… 哐的一声,门又一次被金奢狸踹开。只见她几步走到床前,举掌成刀,一下砍在花惜脖子上。伊人嗯了一声,软在萧离怀里。 “你干什么?”萧离莫名其妙。 “你不觉得她不对劲儿么?” 萧离说:“你才不对劲儿吧。” 金奢狸说:“一个女子,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怎么会这么放荡?” 萧离极其无语,这怎能叫放荡,不过是喝多了酒,自制力差了些,奔放热情了些而已。 “你真是多管闲事。”萧离说。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金奢狸特地把红泥叫来,让这个用毒高手看看花惜是否惹了迷药春酒之类的东西。 红泥一眼便瞧出来,不过是醉酒情动罢了。 金奢狸还有点不信:“你再仔细瞧瞧。” 红泥又看了一遍,并无半点中毒的迹象。“只是醉了而已。”红泥说:“这是喝了多少,昏成这样子。” 萧离看一眼金奢狸,心道:哪是喝昏的,是被人打昏的。懒得和她计较,对红泥说:“伤怎么样了,过两日与我进京。” 红泥看看身上的伤:“都是外伤,倒是不要紧。只是要养好,十天半个月吧。”说完看一眼金奢狸。 金奢狸说:“封王入京,擅离封地,不是想走就能走的。要事先知会朝廷,等待朝廷召旨。我来给你安排吧。”也不多说一句,人直接走掉。 红泥也要走,萧离说:“聊聊呗。” 红泥瞥一眼躺在床上的花惜,说:“你以为我会像她一样?” 他倒是没那个意思。男人没有不喜欢漂亮的女人的,可他不是下半身的动物。只是身子里酒劲儿不上不下,脑子也晕乎,却觉清醒的很。眼睛好像有点睁不开,可就是没有睡意。 他感慨一声躺下去,心想等几日也无妨,这些日子好好静修,能强一分是一分,圣京那样的地方肯定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又想:也不知渊月有无找到胖屠,但愿胖屠能够及时与自己会和。 又想着进入血玲珑幻境,向独孤无我请教些问题,但怎么也静不下来。也许是酒的原因,总有股莫名的冲动和兴奋。花惜就躺在身边,若是没有想法,那骗人的。这个时候,醉意朦朦,不要讲是花惜了,随便一个不怎么难看的女人躺在这儿,都会有些犯罪的冲动。 输一股真气过去,花惜嗯嗯两声,眼睛似张开不似张开的样子,呢喃的说:“我头痛。”然后整个人挤过来,嘴里还轻声道:“睡觉……”便一个翻身,大半个身子压过来。 唉,时机一去不复返。 直到第二日清晨,花惜最先一个醒过来。头痛的眉头皱起老高,看着熟睡中的萧离,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怎么到床上的,怎么睡在他身边的。 天,连着晴了好几日。似乎一夜之间冬去春来,白天太阳照着的时候,脱了棉衣也不觉得冷。花惜就睡在小楼,时刻等着起身赴京,像是生怕萧离不带她似的。就是闷的可以,萧离白天打坐,晚上也是打坐,就像个出家的和尚。自早至晚,两人也说不了几句话。 初八的时候,召旨到了。旨意下达,令凉王带两位王妃进京面圣。花惜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她一直等着这天。 思恩却很意外金奢狸也要进京,照理说此次进京的理由是凉王成婚;入宫面圣谢恩,就只萧离和花惜去就好了,金奢狸去就有点多余。萧离并不在乎,此去圣京,未料多少凶险多是吉利,哪还管得了这么多。最重要是红泥,噬神姬之患未除,就非得把她带在身边不可。 这些日子他试着感受噬神姬,这玩意儿被红泥的玄月诀真气裹住,好像进入休眠一样。其实问题不大,但只怕万一,关键时候出幺蛾子。他心里有打算,进入大悲寺之前,要强行把红泥玄月诀真气吸个干净,生死成败,怕这个才是关键。 金奢狸好像早知道她也要进京一样,早备下许多礼,遣了一批军士先押着进京。萧离这边却是空空的,他问思恩,思恩说:“王妃送的,就是王爷送的。”其实是凉王府太过寒酸了,拿的出手的东西不多,所以干脆不拿。 萧离也没话讲,他此次进京可不是结交情的。 翌日天气依旧大好。 洪照带着二十四名羽林卫,随着萧离上京。金奢狸就排场的多了,两百骑兵伴随,还有金歌等仅余的六十四名亲卫。若说这队伍是谁当家,那自然是金奢狸。不过她发现金歌等人与萧离的关系很奇怪,说说笑笑的,比她这个小姐还要亲密。 一行人很简单,两架马车,其余的皆是骑马。所备的礼物等,早有军士先护送上京,所以速度并不是很慢。除了花惜,其余的人都有功夫在身,颠簸了一天,这姑娘脸色就有点发白,骨头散了架似的痛。 她在车上喊萧离。 萧离听得出来她的痛苦,于是下马上车,车子一晃,花惜身子前倾,脑袋正磕到他小腹上。 萧离笑说:“大白天的,这样可不好,晚上吧……” 花惜白他一眼:“我每块骨头都在痛。” “那也不能为你一个人就停下来。” “我知道。”花惜表情痛苦。 突然听到传来马蹄急促的声音,河口一战,这声音他已经很熟悉了,那是战马在冲刺奔腾。 第107章 秦家集 一队骑兵踏着尘烟奔来。 一行人停住,金奢狸坐在车里问:“来的是什么人?” 金歌回道:“是龙骧将军。” 金奢狸撩开车帘站在车头,见龙骧是朝这边来的,等他近了。她问道:“将军是来找我的?” 龙骧勒住马:“末将来寻王爷,有事禀报。” 金奢狸点头,示意萧离在后面那架马车上。龙骧去了,她冲金歌使个眼色,后者便悄悄跟了上去。 龙骧看到车内的花惜,眼睛也禁不住亮了一下。花惜本来能忍住,车一停反而不习惯,趴在车沿哇哇的吐。 龙骧说:“王爷,末将有事禀告。” “什么事?” 龙骧看一眼花惜,萧离明白他意思,于是下车上马。两人走在队伍最后,金歌远远望着,没有机会靠近。 龙骧说:“末将奉命整备,带领部署去守蓝关了。” 萧离奇怪:“你不是想守下河?文书我可是按你意思写的,难道没有同意?” “朝廷同意下河城驻军,却不是末将,而是从圣京调来了左威卫。末将部从,则调去蓝关。”龙骧说:“末将也觉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军令非是通过兵部下达,而是直接由内廷下达。” 萧离不明白有什么差别。但龙骧清楚:内廷旨意,不是兵部阁员商议的结果,而是陛下圣心独裁。左威卫是皇帝亲统卫率,却要驻守下河城,很明显皇帝是要亲自看着凉州。这个时候凉王和金奢狸入京,或许不是件简单的事。 龙骧本是有意提醒,内心的想法并不敢说出来。萧离一来听不懂,二来也不在意这些。龙骧看他样子,没有一点在意。心想:这个凉王真是厉害,他是真听不懂,还是毫不在意? 于是龙骧又说:“天下诸王之中,以凉州康王最是文弱,膝下只有一女,听说唯一的孙子身患奇疾不能人事,眼瞧着这一家就此无后,可诸葛侯最不放心却偏偏是康王。我想河口一战之后,连王爷他也要放在心上了。” 萧离一笑:“这些玩阴谋,弄诡计,耍心眼的,把我看成他们那样的人那就错了。我只是好奇,这些话你本不该说,也不必说的。”两人无论是交情还是利益,都远不到这个程度。 龙骧招招手,四十余骑跑到近前,马上都搭着黑色袋子:“王爷可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萧离摇头,他又不是算卦的,怎能猜得到。 龙骧说:“今晨,铁门关明善明大将军派人送这些东西过来,着末将转交给王爷,说是王爷进京或许用的到。” 他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说了方才那番话。权谋倾轧太过伤神,也不是他这个驻外将军用得着操心的。但既然连明善将军都与凉王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他隐晦的提个醒,应该不是坏事。毕竟,在西北这一带混,无论多少势力纠葛,都绕不过铁门关上三十万黑甲军。 萧离并未放在心上。阴谋权术,那不是他的故事。此去圣京,庙堂也不是他的目的。他要去的,是大悲寺。 直到下个市镇,开始停下来歇脚。金奢狸才忍不住问:“龙骧和你说了什么?” 萧离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送东西给我。” 金奢狸冷眼说道:“你们两个倒是走的近。”她命人把袋子打开,自己也吓了一跳。只见是五十把小弩。通体黑色,触之冰凉,似铁非铁,似木非木。上面刻着奇怪的图案,似是以北斗为主的漫天星辰。 “陨星弩?”金奢狸惊讶道。她即便没有见过,也听说过。 陨星弩的威力惊人,据说功力越高的人,用起来威力也越大。就是一般军士使用,也较寻常弓弩强了十倍不止。朝廷曾征集大量巧匠仿制,然而却未能成功。除了明将军的三千魔卫配置之外,连黑甲军配置的数量也不多,流传在外的就更少了。 眼下这五十把陨星弩,实在不是件薄礼。 “这可不是龙骧能送的起的东西。”金奢狸冷冷说:“没想到,你与黑甲军也有交情。” 萧离轻笑一声:“与我有交情的人多了。”其实他也不明白,明善此举究竟何意。他更不明白,明善这五十把陨星弩是送给凉王的,还是送给萧离的。 次日,快马依旧,到了秦家集的时候,花惜已经把早上吃的东西也吐了出来。 秦家集是入关前最后一个大镇,连绵千里的秦岭就横在眼前。除了太平镇外那片雪山,萧离再没见过这样巍峨的高峰。一行人包了几家客栈才安排妥当,花惜早就躺在床上叫苦。萧离在她背上,全身关节处按上几下,顿时爽的叫出声音。 红泥在外面砰砰的敲门:“小点声音,别叫人家误会了。” 花惜抱怨道:“要她管闲事。真不明白,都是女人她们怎么受得了的,太不公平了。” 萧离说:“都是女人,你为什么要比她们漂亮呢,你说这公平么?” 花惜不说了,没按的几下人就睡过去。 客栈大厅除红泥外再无别的人。 “他们人呢?”萧离问她。 “你的人,还是阿狸的人?” 萧离说:“其实都无所谓,只要你在就好。” 红泥说:“我怎能不在,月圆之夜将至,守心指就要发作了。那种痛苦我知道,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会回来。” 萧离一笑:“那我就放心了,这么多人中,我只在乎你。” 红泥扑哧笑出来:“那楼上那位呢?” “花惜?”萧离说:“她不一样。” 红泥往门口瞧了瞧:“我感觉怪怪的。” “像是有双盯着你,是么?” “你也有这种感觉。” 萧离说:“莫忘了我是什么人。” 红泥这才想起他已至还虚境,六识敏感超过常人。她没这个能力,只是杀手本性,无意间感觉到杀意。 她问萧离:“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进门之前。”萧离说。 “那你不说?” 萧离心道:还说是曾经的神宫四大杀手,这点道理也不明白。人家开店做生意,不管开的是什么店,做的是什么生意,只要不把生意做到你身上,就不该坏人家好事。 这道理是沈川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无论走的是哪条路,都只是为一口饭而已。 客栈的小二见两人独坐在厅中,便送了茶上来。红泥深吸一口气,冲萧离示意没有问题。小二看在眼里,就说:“姑娘放心,小店的东西都干净的很。” 萧离也觉红泥太过小心,全不似平日那般自然。就对那小二说:“不好意思,我们怕是耽误兄弟的生意了。” 小二说:“客人是照顾我们,包了整家客栈,这生意天天有才好。就是夜里风冷,还是呆在房里暖和。” 虽只两句话,却已说的很明白了。入夜之后,确实不会太平。 夜黑的时候,金奢狸带着让你回来,也不知她们一行人去了哪里。她既然不是,萧离也不会问。他发现金歌等人腰间都挎着个黑色袋子,里面应该是陨星弩。这臭娘们,还真把一切东西都当成她的了,连陨星弩也私自分了。不过她还算有点良心,也分了些给羽林卫。 金歌和洪照走进来的时候,萧离对他们说:“一路进京要低调,事不关己,不要多管闲事。” 两人莫名其妙,金奢狸却说:“我刚击溃娜扎,难保她不服,路过秦岭去西北大营商议一下西北防务,这不是闲事吧。” 夜色如墨,萧离闭目而坐,窗外夜风呼呼的吹着,但掩不住咕噜噜的马车声。 马车声停住,有人问:“还有房么?” “哎呀,真是不巧的很,空房是有,但被豪客全包了。” “真是奇怪,这里几家客栈都被包了,什么人这么大手笔。” “是凉王和王妃。” 萧离睁开眼睛,这帮人还真不简单。入住之前,并没有说明来历。他们只从金鸽和洪照等人的装束,便猜出他是谁。 又有个声音说:“既然如此,来些吃喝,喂喂马,我们就不住店了。” 萧离推开窗户,只见街上十来个人,一架马车,竟用了八匹马拉着。车厢是纯铁一体而成,只有几个小孔。它发出砰砰的拍打声,里面竟是关了一个人。 萧离弄不明白,人是怎么关进去的。这车厢连个门也没有,除非是把人活生生铸在里面。如此的话,里面的人能活下来当真不容易。他更加好奇,什么样的人,会有这般待遇呢? 小二把这些人请到大厅中,备了酒菜。 红泥蒙着面纱过来找他,神情有些紧张。 “怎么,怕被认出来?”萧离说。 红泥说:“若真那么容易认出来,我早就活不到今日了。只是下面那群人,恰有一个是打过照面的。他们是武阁的人,那个脸上有疤的,是武阁四使的屠大海。我想那马车困住的人,绝不是简单的人,很有可能是天榜上的高手。否则,也不会劳动屠四海亲自押送。” 这时候,那屠四海也朝他们看过来。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萧离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漫过来。暗道:真是个高手。 红泥拉他离开,低声说:“别等了,今晚没有热闹看。屠大海亲自押送,想在他眼皮底下乱搞,这帮人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除非他们是一群笨蛋。” 屠四海低下头,他身边的人看他神色有异,问:“老大,有什么不对?” “没有,我只是看到了一个少年。”屠四海说:“他应该就是凉王。” “凉王?他最近可是被传的邪乎。对招竹之武,河口之战一刀破城,说的跟当年的明将军似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屠四海说:“应该是真的,因为我看不透他。” 这一夜果然平安无事。 屠四海等人在客栈外待了一夜,天一亮就出发。太阳出来的时候,萧离这群人也启程赶路。 秦岭雄关,像是把西北这片大地割裂出去。过了秦岭,像是到了春天,漫山花开,天清气朗,犹如两个世界。 八十里秦道,两边是巍峨高山。古今多少霸主,起于西北广袤之地,但鲜有称雄天下的,就因这八十里秦道。用数十万将士的鲜血和尸体,也填不平这八十里。当年天启帝也是起于西北,可他未称雄西北时,便就踏过秦关直入中原。直到如今,依旧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金奢狸看着两边绵延的山壁,山壁上栈道相连,一些高起的地方还建有望楼。河口虽也是险关,但比起秦岭关差如天地。守军守在两边山壁上,绵延了二十余里。这二十里,无论骑兵还是步兵,就只有挨打的份儿。过了这一段,山道大开,两边虽也是山,却不那么陡峭。 红泥突然跳出马车,对萧离说:“我猜到那人是谁了。西北这一带,够分量让屠大海出手的,就只有北山主罗天。” 萧离无语,她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又与她无关。红泥又说:“罗天是天榜排名最后一位的高手,本来是六扇门的总捕。十几年前缉拿重犯艳三娘,从此两人消失。后来江湖有传闻,说这两人竟做了夫妻,在秦岭开山立寨,人称北山主。” “那南山主呢?”萧离问。 红泥发现这男人有个毛病,听故事总是不在点子上,问些毫无关系的问题。 “秦岭以北是山,以南就不是山了,哪有什么南山主。”红泥略感无趣:“我猜那铁车里的,定然就是北山主罗天。如果真是他,屠大海走不完这条秦道。” 她说的斩钉截铁,哪知道秦道走完,直到尽头处不远的小镇子,看到屠大海等人正聚在茶棚下喝茶。那铁车好好的,用四匹马拉着,走起来也不慢。 萧离看了红泥一眼,意思是说:猜错了吧。 红泥给他一个白眼,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萧离,花惜,金奢狸也都走过去。其余人除了洪照和金歌都在马上。他们都是久经沙场,虽在马上,但队形整齐,且分布成守阵,把几人挡在后面。 屠大海自然看的出来,只有军旅之人,才有这样的纪律,以及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第108章 变故 一阵浓重的脂粉香随风吹过来。茶肆的老板娘是个约莫四十岁,极为风骚的女人。人还没到,笑声就把人的心弄的痒痒的。 “哎呀,今天这么多客人。”她看那么多人骑在马上,桌子却没坐几个,反倒是把本想停下喝茶的人吓跑了。笑容瞬间消失:“这么多人是要喝茶还是乘凉呀,喝茶么要下马,乘凉么,这个天的太阳,晒晒好,暖和——” 萧离笑道:“我的这些兄弟,每人都来壶好茶,无需下马,喝完我们就走。” 老板娘笑起来:“哎呦我的大兄弟,水能烧那么多,壶可没有那么多,用碗行不?” 萧离说:“随大姐意,但要好茶,我喝的这个就不错,就这个吧。” 老板娘施施然走过来,在萧离肩头一拍:“弟弟,这茶可贵的紧呢?” 萧离说:“姐姐,你看我像付不起钱的人么?” 老板娘扭腰离开。 花惜说:“你这姐姐叫的真顺口。” 红泥没有说话,金奢狸却怪声怪气的:“应该是种习惯。” 萧离说:“你们没发现她很有意思。” 花惜伸手在他眼前晃上几晃。萧离说:“你干什么?” 花惜说:“我还以为你眼睛出问题了,最近遇到个老板娘就觉得有意思。” 没过一会儿,那老板娘提着茶壶,扭着屁股又来了。给萧离等人倒上茶,把杯子推到萧离面前:“弟弟,试试姐姐的手艺。” 萧离靠近杯子,用力吸一口气:“嗯,这茶真好。” 金奢狸和花惜也都喝了一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想:男人谎话随口就来,这茶很一般么。 萧离问金歌:“茶怎么样。” 金歌说:“好!” 萧离又问洪照。 洪照说:“还可以吧。” 金奢狸心道:他没话找话,不知道想干什么。 老板娘把半个身子都贴上来,低笑着说:“看弟弟这些随从,是官家的人呀。” 萧离说:“不是江湖人,不理江湖事。冷眼看世情,恩怨各自知。”这些词,都是在太平镇时,听说话本的老先生说的。 老板娘笑道:“弟弟真会说话,今天的茶钱姐姐请了。” 花惜嘴角咧着,连金奢狸也觉这两人有些过分。当着一众下属的面,倘若他和大美女调情也就算了,和这么个半老徐娘腻腻歪歪的,真是丢人。 只有红泥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两人看似聊天,萧离的意思很明白:江湖恩怨他不管。老板娘免了茶钱,意思也清楚:她接下来要了的,就是江湖恩怨。 这时候屠大海等人已经喝完了茶,休息已罢。起身要走,一人突然晃了一下跪倒在地,惊呼:“老大,着道了。”话音刚落,其余人也晃了两下倒在地上。 洪照,金歌等人见了此景,都嗷嗷的要把刚才喝的茶吐出来。 老板娘笑道:“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想害你们,怎么会给你们下毒呢,当这毒药不要钱的?” 屠大海冷声道:“确实,能骗过我的毒不多,绝不是平常几两银子一大包的货。但你也该知道,对我有用的毒也不多。” 老板娘说:“武阁四使都是还虚境以上的本事,寻常的毒当然没用。所以我把多年珍藏的销魂散都拿了出来。” 听到销魂散三字,萧离看向了红泥。红泥把头转向一边,装的若无其事一般。 这时屠大海说:“原来是销魂散,难怪连我都无法察觉。当年神宫的杀手红泥从我手底下逃脱,那时是你相助吧。你可知仅这一点,我就能杀了你,灭了北山全寨,鸡犬不留。” 萧离心道:难怪这丫头整的跟不敢见人似的,原来无论男女都是老相好。 老板娘突然收起风骚劲儿,忽地英气逼人:“屠大海,我不敢得罪武阁,更不敢与武阁为敌。何必逼人太甚,不给人留活路。” 屠大海冷笑:“我只拿了罗天,没有连累你,已经是卖了天大的面子。”他冲铁车大声喊:“罗天,我说的可是这个理?” 车厢里传出沉闷的声音:“多谢屠兄大义。三娘,你回去吧,不要为我的事犯傻。” 萧离心想:还真让红泥给猜对了。铁车里关着的真是北山主罗天,那这老板娘就是艳三娘了。罗天虽是天榜最后一名,但好歹是天榜高手,被人生擒关在铁盒子里,有点说不过去。 在他想来,天榜之上那些人应是除了合道境宗师之外,这世间最顶尖的高手。屠大海也是还虚境,但修为远不足以能拿住罗天的。这纯粹是一种感觉,因为他内心,没感觉出屠大海的危险。 艳三娘跃起到马车旁,骂道:“老娘冒险救你,不是听你说屁话的。” 屠大海冷哼一声,从桌子上的筷桶里抽出一根筷子,嗖一声射出去。他看起来粗枝大叶,却使得一手好暗器。筷子破风而出,眨眼已到近前。艳三娘扭身一躲,差了一线,裙角被钉在地上。 屠大海说:“我本以为艳三娘是多漂亮的女人,能让罗天抛弃妻女,扔了官家饭碗,和你跑到这西北喝风。却也不过一般,你若在秦道上动手,或许还有一点机会。” 艳三娘抽出袖中短刀,一刀将自己裙角划开:“有你这个高手在,我可不想让兄弟们送死。”她这话一说完,只见周围几家铺子里窜出来数十条大汉,原来这些做买卖的都是她的人。 她回头冲萧离一笑:“弟弟,你可是说过不插手的。” 萧离说:“我劝姐姐也不要动手。” “哦,弟弟是要趟这浑水?”艳三娘说:“那也莫怪姐姐心狠。”这时,风中一股香气,和艳三娘身上一个味道,只是浓了许多。金歌说了句:“好香啊。”就觉身子开始发软,再看兄弟们一个个的,有的摔倒马下,有的趴在马上,显然也着了道。 艳三娘说:“放心只是些迷药,喝了茶闻了这味道,自然浑身发软,没有力气。艳三娘不是好出身,却也不滥杀。过上两个时辰,自然没事。” 金奢狸运气逼住药力,却也觉得有点身子发软。花惜早趴下了,红泥本就不惧毒,何况是萧离。一群人跑过来,手持钢刀看着萧离他们,意思再明白不过。只要他们不插手,便没有问题。 洪照已经很小心,江湖上的勾当他也没少听说,那茶水明明没毒,却还是着了道。再闻到香气就了然明白了,茶里没毒,香气也没毒,但喝了茶再闻到这味道,那就是毒了。难怪艳三娘手下的人不被香气影响。 萧离继续喝茶,这果然是好茶。 只听艳三娘说:“兄弟们,把车拉走。”便有两人去牵铁马车。 屠大海再射出一支木筷,木筷射穿一个人的胸膛,突然转个弯,钉在另一人的咽喉处。 “你还有力气?”艳三娘颇为惊讶:“销魂散的药力发挥的这么慢?” 屠大海笑而不语。 萧离说:“姐姐错了,不是药力慢,而是人家压根就没有喝下去。” 屠大海哈哈大笑,稍稍运气,一口水线从嘴中喷出来,他面前两个持刀大汉啊哟一声,被这道水线击晕。“艳三娘你也是老江湖了,多年不做买卖,还看不出自己早露了破绽。” “什么?” 萧离说:“姐姐不觉得自家的茶太好了?开茶肆支棚子,谁家会用这么好的茶。” 屠大海也说:“就是一般的茶楼,也没这档次的。艳三娘,你也跑过江湖,竟连这一点都不注意。” 萧离说:“所以我劝姐姐不要动手的好。” 艳三娘骂一声:“去他娘的。”飞身扑向屠大海,一把短刀刺出,霎时间同时封住上下三路。还真看不出,这女人一身功夫,不愧是个夜叉女。一把短刀出神入化,刀影重重,寒光闪闪,把屠大海全身罩住。 屠大海坐着不动,拿一根筷子左拨右挡。其余人在他身后使刀乱砍,一时间也把他忙的够呛。萧离这才看出来,他并不是没有中毒 ,而是发觉的早,中毒并不是很深,想来现在正把体内余毒逼出。 销魂散他试过,无色无味,真等药性发了,那个时候也就来不及了。估计屠大海喝第一口茶,便察觉不对了,这才有了警觉。他也如此,喝下第一口时,才觉得这茶好的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这时运气,发觉体内并没有不妥。而且有红泥这个用毒高手在,并不需要担心。 这时有两人去牵铁马车,屠大海再射出筷子,两人中筷立倒。只是这么一恍惚,艳三娘的短刀便在他胸口留了一道口子。他翻身而起,把桌子踢飞向艳三娘,随后一个旋身,把身后的人踢飞。 艳三娘短刀横切,把飞来的桌子砍开两半。 “屠大海,你终是着了销魂散的道。”艳三娘狠声道:“老娘不想和武阁为敌,就此罢手,我们夫妻远赴西域,再不入中原一步。你看怎样?” “我看不怎样。”屠大海沉声闷哼,全身爆出骨骼咔嚓响声,仿佛有股雾气从他体内散出来。 他终于把销魂散的药性全逼了出来。 那雾气还没有散尽,只见屠大海双掌一合,雾气化作丝丝缕缕,在他一声大喝之下猛然向四周射出去。中者立倒,全是被他真气侵入经脉动弹不得。 萧离心想:这才是还虚高手应有的实力。 这时候红泥伸指在杯子沾一滴茶出来,运起茶水立刻化成水雾,混着她玄月诀的真气飘散出去,一众软倒的人顿时有了气力。金歌和洪照当即挥手,四十把陨星弩亮出来。这玩意儿即便拿在这些人手里,也有一股慑人的杀气。 红泥抓紧萧离的手,萧离说:“我早说过,江湖恩怨,我们不管。” 屠大海恢复功力,再无顾忌。拳脚生风,不过片刻便打趴一半人马。艳三娘拼尽全力,一把短刀却始终无法靠近。 这就是差距。 艳三娘也是高手,但比着屠大海差了一个境界。她短刀凌厉狠辣,出招鬼魅难测,但屠大海身处还虚境界,单凭感觉便可避过她杀招。且屠大海练的是无形气一类的功夫,是道门奇术。单凭一口真气,可将劲力激射而出。如同一个暗器高手,拥有用不完的暗器一样。只见他手上忽弹忽点,劲气激射而出,中者立刻闭了穴道,躺倒在地。 小喽啰终究不能指望卖命,见了屠大海厉害,便开始虚张声势不敢靠近。屠大海冷笑一声,屈指一弹劲气射出,艳三娘横刀一挡,只觉虎口生疼。只见他飞身跃起,对艳三娘说:“你们夫妇都随我入京吧。” 艳三娘当然知道他的厉害,见势已不可为,就想要离开再做打算。 屠大海人在半空,叫一声:“晚了!”他四指点出,四道劲气如箭,正射在艳三娘逃跑的方向。艳三娘回身闪躲,就是这么一缓,屠大海已五指张开抓向她后心。忽觉得眼前似有什么东西飞来,伸指夹住,竟是一条宛如蚕丝的丝线,坠着个奇形怪状的钩子,宛如鱼钩,却是三叉的。 钩子回旋,丝线绕在他手指上。屠大海翻动手腕,再一个翻身脱开:“好啊,杀手红泥也在。” 红泥飞身落到艳三娘身边。 艳三娘说:“你再不出手,姐姐就成寡妇了。” 屠大海说:“昨晚看你,就觉身形有点熟悉。今日正好,将你们一起擒了。”说完看看萧离,红泥是与他一起的。说实话,这么多人中,他忌惮的只有萧离,非是因为传闻。料他一个少年,天纵奇才到了还虚境,也不过空有境界,修为高不到哪里去。只是那四十把陨星弩难搞,况且他还是亲王的身份。 屠大海冲萧离说:“王爷,王妃,武阁要拿罗天,且请出手一助。” 萧离没有说话,反是金奢狸开口答道:“早就说过了,江湖人管江湖事,恩怨自便。” 武阁虽是奉天启帝旨意而建,但终究不是朝廷部门。 屠大海说:“王爷怎么说?” 萧离说:“跟我没关系,你们随便。” 艳三娘冲红泥说:“那是你男人?真是混账。” 谁知屠大海却说:“既如此,王爷,我们京中再见。” 第109章 战罗天 屠大海说走就走,转身就不见了影子。把萧离弄得莫名其妙,他什么意思,这事是要算在自己头上么? 红泥说:“他是怕你出手。若是你也参与进来,他孤身一人,未必讨好。” 萧离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怕是因为你忽然跳出去,屠大海才退走的吧。可细想又觉不可能,怎么说也是还虚境高手,又是武阁四使之一。顶着这么大一块牌子,总得要点面子的。 艳三娘走到铁马车旁边,想要打开,别说门了,车厢上连个窗也没有。 “死了没有。”她敲两下车厢。 车厢里传来声音:“你就盼着我死。” 艳三娘说:“那是的,死了我就找个年轻的。这什么鬼玩意儿,怎么打开?” “从车底,翻过来,把轴去了……” 艳三娘大喊:“你们这群怂货,还不过来帮忙。还为我赴汤蹈海呢,点子稍狠一点,看你们那怕死的样子,没一个有用的东西……” 他那些手下拥过来,几人合力把马车翻个底朝天。萧离也生出好奇心,走近去看。原来这马车并非没有门,而是门在马车底部。就是说嘛,若是硬把人生生的铸进去,还不如直接杀了,因为把人弄出来,会比弄进去更麻烦。 车厢底部有个狗洞似得小口,恰好被车轴一分为二。就是真的关了一条狗,怕是也钻不出来,弄个活人出来就更加的难。车轴承托整个车身的重量,本身就是精钢所制。他们带着精钢锯,刺啦刺啦的冒着火星子。咔嚓一声,钢锯断掉。 “老大,这也太结实了,干脆连车拉回去得了。” 艳三娘怒道:“你们能把这玩意儿抬山上去?还是我们光明正大的走秦道出关?” 金歌觉得很不妥当,就对金奢狸说:“小姐,我们还是走吧。” 金奢狸点头,对萧离说:“我们走。” 红泥拉住萧离,说:“这忙你要帮。” 萧离说:“我可帮不了,我不是铁匠,也不是锁匠,难道用牙把那车轴咬断呀。” 红泥低声说:“装傻,我知道你身上带着碧玉刀。” 萧离想:就卖个人情给你。他上前两步,没人看到他是如何拔刀的,只见碧玉的刀光闪过,车轴发出断裂的清脆声。再看萧离,人还静静地站着,好像从未动过。他拔刀收刀,动作一气呵成,且快如闪电,众人瞪着眼睛却都没看清刀是什么样子的。 艳三娘睁大眼睛看萧离:“我说老弟,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萧离只是一笑。 几个人扒住车轮把车轴抽出来,他也终于看到了罗天。和他想象中的大不一样,既然曾为六扇门的总捕,定然是个英武雄壮的汉子,可眼前这个像狗一样爬出来的男人,却是个相当斯文的文士。一袭长衫,人又瘦弱,哪像是能排上天榜的高手。 艳三娘埋怨道:“我早说过不要下山,差点让老娘守了寡。” 罗天说:“我哪能忍住瑶儿被人这么欺负,我管他是谁,拼了命也要讨个公道。” 艳三娘气呼呼道:“谢过这位兄弟和红泥妹妹,我们就回山。不是人家帮忙,屠大海怎么会服软退却,你还得装在这铁箱子里。” 罗天冲萧离拱礼,并非是江湖上的抱拳礼,而是文人见面寒暄的那种打礼。萧离心道:这罗天明明是江湖人,又曾在公门,怎么能使这个样子。 罗天走上前去:“多谢相助……” 但听到一声低沉的龙吟,萧离猛地拍出一掌,罗天好像早有准备。双掌相接,掌力激发,劲气四散。这一下变故太过突然,劲气猛地把四周的人逼开。 罗天退了两步,稳住身形。萧离也登登后退几步,手在桌子上一按,掌力泄出去,桌子顿时碎裂飞起。 艳三娘缓过神来,红泥怒问萧离:“你干什么?” 萧离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罗天。 却听罗天说:“当真是还虚境,难怪能与竹之武对招。你的修为犹在我预料之上,世间能接我全力一掌的人,并不太多。我只是不明白,你是何时察觉的。” 萧离说:“从你爬出铁马车的时候。” 众人都不知道两人在搞什么,但从这两句对话中可以听出来:方才最先出手的不是萧离,而是罗天。 艳三娘大声喝道:“罗天,你发什么疯。” 罗天说:“三娘,你不要管,我是为你好。” 艳三娘更恼了:“你说什么屁话?” 只听萧离说:“人生在世,多有牵绊,我能理解。只是你一击不成,怕就没有机会了。” 罗天说:“总要试一试的。” 萧离说:“我说过,人生在世,多有牵绊。”他扬起手,四十把陨星弩立刻对准罗天。 罗天眉头微皱:“陨星弩乃杀人利器,可在这些人手里,发挥不出本该有的力量,何况是对付我。” “当然不是对付你。”他指向艳三娘,陨星弩一偏,对准艳三娘,萧离说:“她,是否是你的牵绊呢?” 罗天苦笑:“是。” 萧离说:“既如此,仍不肯放下么?” 罗天说:“踏上这一步,回头已无路。”他突然俯身一掌拍在地上。 这一掌好大的力量,尘土飞起,大地似在颤动。战马受到惊吓扬起马蹄,这么突然,连陨星弩都来不及射出去,劲气尘土裹挟着罗天冲向艳三娘。 只这么一瞬间,罗天已抢过艳三娘,一个旋身把他扔到老远,说一句:“走!”然后转身蹬地,人像箭一样射出去,眨眼就到了萧离身前。他很清楚,萧离身边这些人毕竟不是明将军的三千魔卫,不可能把陨星弩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更不敢在他和萧离如此近的距离发射陨星弩。 萧离终于明白,天榜高手,哪怕是最后一名,也非一般的还虚境可比。罗天看上去不过是个瘦弱的文 士,但掌力之刚猛,动作之迅捷,犹在不久前被他一刀斩杀的水千风之上。 又是一掌,萧离被掌力震得身形暴退,撞破身后一堵墙。罗天如影随形 ,两人只是一个起落,已在很远的地方。 洪照喊:“救王爷!”众人打马追了上去。只是这两人身法奇快,战马虽疾,却也只能看到两人身影飘忽。 这时萧离突然刹住身子,回身一掌天龙十八式,龙吟声响,罗天迎掌上去,两人都身躯一震,各自被震退数步,激荡的劲气把周遭的房顶都掀飞掉。 “王爷这个年纪,就能有这样的修为,不知是可佩,还是可怕。”罗天说:“天下间能接我千山荡掌力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之数。” 萧离却不理会这种赞美,而是问:“你既然可以脱身,何必要回来?这里全是我的人,你该清楚要杀我并不容易。” 罗天说:“即便只有你一人,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所以才想出其不意,你却像早有防备,我十分不解。” 萧离说:“还记得昨晚你拍打铁车厢么,那声音分明是个寻常人的力度,且听起来便很衰弱。可你方才从车厢里出来,哪像是个气衰力弱的人。我甚至怀疑昨晚马车里的人,是不是你。” 罗天想了想,这确实是个破绽,苦笑一声,说:“你观察入微,心细如发,若是在公门,必成一代神捕。” 萧离说:“我已给了你答案,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为什么?” 罗天说:“有些事没有原因也要做,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萧离说:“被逼无奈?” 罗天看了眼远处,说:“你的手下就要来了,我要抓紧时间。”身形一动,抬手一掌劈向他面门。萧离横手一格,这千山荡的掌力当真厉害,一层接着一层,刚猛勇进,不亚于天龙十八式。 萧离被一掌震退,方才追击之中,罗天发挥不出千山荡的威力。现下贴身缠斗,掌影一重接着一重。这般情况下,萧离才明白何为功力不足。以他的现在的功力,天龙十八式总要蓄气,若是修为差不多的,这不是个弱点。可像罗天这般名列天榜的高手,怎会给他机会。 千山荡的掌力,每一掌就像砸了一座巨山过来,萧离步步退让,想找个机会蓄气。可罗天的掌力实在厉害,空灵一式还未能将天地之气聚过来,便被他掌力击散。 两人出手都快,不过片刻便已过了十余招。萧离虽一直在退,颇显的有些狼狈;但罗天心里也很震惊,自他成名之后,天榜之下再无人能接他十掌。萧离这个年纪,便能有这样的境界修为,若非天纵奇才,便是有绝世奇遇。这样的人偏偏还是个亲王,封居一方,随时可聚十万之兵,这是取死之道呀。 他以前只在公门做个总捕,但朝廷上的权力斗争,那些隐秘的丑事,也算是看的多了。他心里想:凉王也凉王,你若还像以前那样韬光养晦,即便有争心,也不起争意,潜心修炼,一日踏入宗师门槛,合道大境。谁还敢动你,只怨你藏得不够深,出头太早。 想到这里,他回身立马,双掌齐出,千山荡的掌力催到极致。 也就是这个时候,萧离终于找到了机会。在他回身的时候,从腰间抽出了碧玉刀。 刀出如电,一片碧绿如映着垂柳的春湖。 世间只有一把刀是这个样子,也只有那把刀会在真气激发之下是这个样子。 自拓跋珪死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把刀。他记得当年为了这把刀,武阁请来天榜三十六名高手和神宫争夺。传闻小桃花源不老怪,神宫拓跋文阳,君山九龙真人也都为此出世。 当然那只是传闻,当时他还未能名列天榜,有些秘闻不能知晓。 后人都认为此事是以讹相传,并不为真。毕竟碧玉刀不过是把锋利点的刀而已,即便它是拓跋珪的刀,可对于江湖人来讲,这一点没有任何价值。何况武阁和神宫,那就更看不上了。 但罗天知道,那都是真的。那时他虽未登天榜,可已经是总捕,当时那么多惨烈的武林争斗,都与这把刀有关。 如今碧玉刀在眼前,过往的记忆浮现心中,让他如何不惊讶。 千山荡的掌力结结实实打在碧玉刀上,他只觉双掌触及,犹如一块寒冰。这一掌把碧玉刀的刀气打的如开花了一样。 碧绿色的花,如盛开的莲,深渊中的光。 萧离整个人被震的飞起来,两条手臂酸痛,可刀气却也抵住了大半的掌力。 萧离飞起,扬刀。碧绿色的花在绽放的的一刹那萎缩,好像又被碧玉刀抽了回去。 刀落,就如一条碧绿色的闪电劈下来。 罗天双掌外翻,迎着刀光冲上去。他把千山荡的掌力蕴在掌心,这一手空手白忍的功夫,没有任何兵器可以破开他的掌力。 碧玉刀也不行。 双掌一合,碧玉刀被他夹在掌心处,碧绿色的刀气顿时消散。 萧离一声闷哼,碧玉刀再次爆出耀眼的刀气。 罗天真气爆出,也是一声低哼,沉腰压臂,想把碧玉刀夺下来。这时两人相持,萧离终于有机会聚集天地之气。只不过刹那之间,头顶仿佛有一团白雾旋转。 罗天自然感觉到天地之气异动聚集,心惊道:陛下亲子,怎么可能是姑射山的传人。 这时萧离手腕一翻,碧玉刀的刀气硬撑开罗天双掌,随即抽刀出来,由前向后,自下而上化出一个大圆,带着头顶那片旋转的白雾。 罗天心惊:他功力不如我,境界明悟却比我强的多,引动天地之气都能做到,除了姑射山怕真没别的地方能教出这么厉害的少年。 他清楚天地之气引动的威力,于是身形后退。 却听萧离说:“晚了。” 一刀劈落,罗天双掌翻天…… 劲气相交,两边房舍门窗皆被劲气扯个稀烂。 萧离退后几步,右脚深入土中,才止住身形。碧玉刀指向罗天:“天榜高手,不过如此。” 罗天也后退了几步,双手颤了几下,手心上有道刀痕,虽未入肉,但一道明显的红色,好像要渗出血来。 自他登上天榜,再未遇到过像萧离这样的对手。 第110章 天榜三十六 罗天看着双掌那条血线,说:“好刀,你知道端木雄么?他是天下公认用刀的第一把手,单只刀意来讲,并没有比你高出多少。只刚才那一刀,你就有挑战天榜的资格。” 萧离收刀在身侧,这时急促的马蹄声远远的传来。他笑道:“我兄弟来了,他们虽都是一般军旅之士,可胜在人多,又有陨星弩;这种情况下,你觉得自己还有几成把握。” 罗天说:“今日,无论是你死,还是我死,对我来讲都是一样的。” 萧离道:“我真是想不通,什么原因让你这个天榜高手非要杀我不可,连自己性命也不顾及。就算得手又怎样,我毕竟是凉王的身份。这个罪名足以让你此生不得安宁,且连累妻儿亲友。这一点,我不信你没有想到。如此执着,也只能有一个理由。” 罗天苦笑:“你想的太多了。许多时候原因其实很简单,比如我就是看你不惯,想要杀了你才痛快。” 萧离低头不语。 罗天走上前两步:“这一生,共有六十七人死在我手上,没有一个不是恶行累累,该死之人。你虽未有恶行,但说实话,却不是没有死的理由。” 萧离抬头:“那我倒想听一下,武阁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你的?” 罗天眉头一皱:“你真聪明。”整个人猛地跃起到萧离头顶,举掌下砍,萧离横刀上撩,刀气如海,如一条碧虹贯穿天空。碧玉刀虽短,但刚猛的刀气护在身前一尺之内,刀影重重。千山荡掌力威猛,却也不敢硬磕这把碧玉刀。 数招已过,马头窜动,一溜烟尘,洪照,金歌等人已策马奔了过来。 “该死的,你这是闹哪出儿?”艳三娘突然返回,她那帮兄弟有力气大的把路边的坛子扔出去,这些本是为屠大海准备的。坛子在空中破开,白石灰洒了下来。金歌他们赶紧闭上眼睛,用力把马头按下来。江湖手段虽然下作,却有用的很。一时间竟不敢睁眼前冲。 罗天心里叫苦,这是来添乱的。一边出掌一边叫道:“谁让你回来的,快离开。” 艳三娘也不管他到底想干什么,只是见萧离刀光闪闪,自己男人却是一双肉掌,说道:“回去再说,大兄弟,只能对不住了。”身形一飘短刀刺向萧离后心。 萧离回身一刀,刀芒爆出,好像这把碧玉刀猛地长了三尺。艳三娘短刀横起来挡住,却被这一刀的力量劈的后退数尺。她也是成名的已久的女英雄,如今在萧离手上一刀就吃了暗亏。 罗天心道不好,若再拼个百招,萧离毕竟气弱,终究抵不过他。可艳三娘一来,反倒让萧离有了脱身的机会。高手过招,最怕牵绊,艳三娘便是他的牵绊。 高手,最是明白的高手想法。只见萧离一刀横砍,罗天缩掌避开。萧离左手随即拍出一掌,罗天出掌迎上去。千山荡掌力无穷无尽,只把萧离震的飞起来。 萧离胸口一热,心道:天榜之上,果然无一虚士。饶是早有准备,这一下掌力还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他借着反震之力,箭一般的射向艳三娘…… 这正是罗天担心的,以萧离的修为,他是不惧。可他全力施展,艳三娘怕是一刀也接不住。生死之战,倘若只是凭借功力修为,他今日也不会被人逼到这个地步。飞身追上去,却还是差了几步。 萧离人还未到,刀气先至。艳三娘还没缓过神来,就见眼前一片碧光浮动,犹如梦中,煞是好看。 刀光之中飞来一物缠住刀身,萧离手腕翻动,以碧玉刀之锋利,却不能把那东西割断。那是一条如蚕丝般的丝线,追着鱼钩似的三叉的钩子——是红泥。萧离用力一扯,硬把红泥拽飞过来。 “先停下,有话好说。”她焦急的喊:“大哥也停下。” 罗天长出一口气。 萧离心道:女人,就是麻烦。若是可以讲道理,也不会有眼下的刀掌相向了。他看得出罗天很是在意艳三娘,但机会稍纵即逝,他冲红泥大喝一声:“你这个傻缺。”他此时已有足够的时间聚气,收刀腰间,刹那间天地之气聚集,一式天龙出海冲向罗天。 艳三娘不知死活,抄起短刀就要冲上去,却被红泥拦住。艳三娘说:“妹子,你是帮我,还是帮他?” 红泥射出丝线,阻住她的去路,说:“姐姐,你让大哥停下。” 艳三娘脾气也不好:“让那小子先停。” 天龙出海蓄力至极,气势磅礴,罗天心想:这才是你的实力吧,且让我试一下少年英杰,到底有多少分量。千山荡的掌力一波接着一波,但天龙十八式实在是世间最刚猛的招式,但见两人身形交错,狂暴的劲气竟把方圆丈余的地面压出一个深坑。罗天双脚陷入泥土,萧离也被反震飞向半空。只见他身形一转,双手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整个人飞速冲向地面…… 龙吟声响起,一式天龙灭世,裹挟着骇人的气势,如陨石擦出火光坠地,却不是冲向罗天,而是艳三娘。 女人,永远是男人的软肋。 罗天啊的一声拔出双脚,叫道:“三娘……”他这一生,即便逃跑的时候,也没这般快的速度。 “住手!”红泥大叫。 艳三娘身形暴退,却怎能躲得过。这一式天龙灭世,好像把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住了一样,他只觉身子像陷在沼泽里,越是奋力挣扎,越是沉沦不止。眼前一个黑影飘过来,罗天终于到了。 她是罗天的软肋,可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一点。她向来觉得男人没有女人伟大,因为没有男人会为爱而死,只有女人才会这么傻。其实女人这么想,只是从未遇到,或者即便遇到也未曾珍惜过这样的男人。 罗天反手将艳三娘扯到身后,转过身来,就把千山荡的掌力催到极致,甚至不惜耗费本元,因他清楚,萧离这一式绝对石破天惊,需全力以赴。 然而,他还是慢了。哪怕只是一刹那,那就是生与死的距离。软肋,不止会痛,还能要人的命。 艳三娘听到一声闷哼,罗天后背猛地撞上她胸口,一口鲜血喷在他脖子上。两个人像风筝一样飞起,落地…… 她手下的的人见老大吃了亏,也不顾忌什么,跑上去想把两人抢走。这时洪照他们早就弃了马步行冲了上来。陨星弩嗖嗖的射出去,不过片刻而已,便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人。 罗天把艳三娘扶起来,看她脸色苍白,呼吸却无异,知她受伤不重,这才放心。 艳三娘拉住他手臂,焦急问:“你怎么样?”她在罗天身后,还被这一式天龙灭世伤的如此之重,何况罗天呢。 “无妨。”罗天说。 萧离慢慢走过来。 红泥也被方才那一式天龙灭世波及,不过只是气血翻腾了一会儿,此时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萧离身边,问他:“你想干什么?” 萧离一指罗天,说:“你要问他。” 红泥问罗天:“大哥,这到底是为什么?” 罗天说:“如果能说,我早就说了。妹子,你还记得当年你被屠大海追杀,到了秦岭,也是在这个小镇。” “我记得。”红你说:“是大哥和三娘救了我。”她已明白罗天的意思。上前捡起艳三娘掉落的短刀,瞪眼看着萧离:“让他们走!” 萧离运转空灵,把吸聚而来的天地之气纳入体内,恢复一些真气,见红泥这个样子,不禁笑道:“理由呢?” 红泥短刀横在胸前:“你说呢?” 萧离摇头:“虽然我也伤的不轻,但你还是打不过我。” 红泥抬手把刀横在脖子上:“这样呢?” 萧离一愣,说:“我不信。” 红泥刀锋贴上咽喉,说:“你要不要试一下,天底下会玄月诀的不止我一人,但你要找出第二个恐怕要花费些时间。” 威胁! 女人天生就很聪明,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最有效的法子威胁男人。 罗天说:“妹子,你错了。我的意思是让你照顾三娘,可不是让你还我救命之恩。”他又看向萧离:“自今之后,天榜三十六再不是北山主罗天,而是你凉王。” 萧离要有:“我不在乎,但你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也不要知道原因,只要一个名字。” 罗天叹息:“就是这个名字,我不能说。” 萧离看向红泥,然后说:“只有威胁是不够的,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更不喜欢女人威胁我。也许你该用些女人的手段,应该更有用些。” 罗天哈哈大笑:“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握住艳三娘的手:“三娘,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瑶儿了……” “你在胡说什么?” 罗天长叹:“这一生实在错的离谱。”他看向萧离:“王爷……” 不等他说下去,萧离就说:“我不杀女人,更不会牵连无辜。” 罗天长出一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三娘,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胡说什么?”艳三娘总觉不对劲。却见罗天忽地圆睁双眼,身上爆出狂横的气息,一下将艳三娘震飞。他仰天一声长啸,上身衣服禁不住劲气爆发,顿时炸开来,碎成一片一片。 艳三娘傻了眼…… 天龙灭世的劲气早已侵入他经脉,随着他气血运转肆意冲突,心事了罢,再没有意力抑制,直接爆体而出。 “最后——一个问题。”罗天艰难说道:“那是天龙——八式么?” 萧离没有回答,即便回答了,他也已听不到答案。天榜三十六,曾经的神捕,北山主罗天,就此陨落。 艳三娘哇的一声,她没有哭,只是晕了过去。 洪照下令:“把艳三娘捆了。” 红泥跳出来:“我看谁敢!” 他看向萧离,请他示下。萧离说:“与她无关。要杀我的人不是罗天,他只是个动手的。” 一场大战,萧离已感疲乏。北山主罗天的千山荡掌力确实厉害,若没有艳三娘突然而至,用天龙十八式硬拼,胜负难料,生死亦难料。 金奢狸走到他身边,挽住他手臂,其实是怕他难以支撑。她低声问:“你觉得与谁有关?” 萧离摇头,他猜到了一些,但又觉得毫无道理。金奢狸却低声说:“能让罗天这种人出来卖命的,你想应该是什么人?” 萧离说:“只要不是你就行。” 金奢狸冷哼道:“我倒想有那个本事。今日之后你便天下扬名,取代北山主罗天,名列天榜,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萧离问:“你觉得呢?” 金奢狸说:“在女人看来,这是好事,妻以夫荣。不过作为凉王,你应该是个痴傻懦弱,愚笨不堪的人,才能让人放心。” 萧离问:“你希望我是哪一个?” 金奢狸说:“总之你已经不可能是后者了。” 一场变故,一场大战,罗天身死,萧离也伤的不轻。洪照和金歌更加小心,干脆打起旗号,前后围着马车,横在官道上赶路。别的人自然不满意,但看这群人刀明铠亮。人高马大,还打着皇家的旗号,谁又敢说什么。就连路过换防的军队,也只好拉长了队伍排在道边,给他们让出道来。 有这么一场变故,路程也不敢太赶了,不计较投宿歇脚的地方,快到晚间的时候,就在驿站里休息。 萧离饭也没吃,就在房里打坐静修,恢复真气。回想与罗天一战,虽然赢了,但实在不够光明。虽说是生死相搏,但用一个女人取胜还真有点下作。其实若真是一招一式豪不取巧,他的天龙十八式必压过罗天的千山荡。但想要罗天的命,那是不可能的,最可能的结局是两败俱伤,分出胜负,却谁也无力杀死对方。 罗天是天榜的最后一位,已经如此难搞,更何况排名靠前的。罗天至死都不愿说出指使者的名字,可见那人的份量。他本以为是武阁,因为第一次与屠大海相见,那时的罗天气虚力弱。拍车厢的声音,那力度就像一个孩子。可到了小镇,罗天已经是个功力尽复的高手。期间的手脚,只可能是屠大海做的。因为是他用秘法限制了罗天的功力,所以只有他可以让罗天一夕之间功力尽复。 这也解释了他为何会放弃罗天突然离开,即便艳三娘和红泥联手,也远远抵不住屠大海。 屠大海是武阁的人,若是武阁授意罗天,那就能说的通。但武阁想要杀他,原因是什么呢,而且武阁的势力他听沈川说过,请几个天榜高手过来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吧。 第111章 小村 圣京,武阁。 罗天的死讯传来,端木雄沉默:一个成名许久的天榜高手,竟死在籍籍无名的凉王手中。他有点不信,但屠大海亲笔,又不得不信。当年罗天叛出武阁,即便此次被抓回来,也不至于殒命,因为阁主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武阁阁主带着青铜的面具,没有人看过他的脸,连天启帝都没有。诸葛惊鸿对他说:世间只有两人知道阁主的身份,一个是大智禅师,一个就是他自己。 此时,阁主就在他面前,无形的压力让他有些紧张。谁说世间只有六位合道境的宗师。他心里想:虽然阁主不在宗师榜上,但绝对是合道境的实力。因为能让他感觉到压力的,只能是合道境。 “罗天死了?”阁主问。 “是。”端木赐答:“老四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他为何要杀凉王?”阁主又问。 这也是他想知道的。他了解罗天,如果说他还有朋友,那么这个朋友就是罗天。 “老四没有说。”端木雄回答:“若他没有死,或许能够知道原因。” 阁主叹息,毕竟死了人,他好像很不喜欢死人:“当年他盗取武阁秘档,今日又莫名击杀凉王,或许是一样的原因,或者是因为同一个人。” “艳三娘?”端木雄想:他既然为了这个女人抛弃妻女,远遁西北,实在可惜。 阁主说:“去问一下诸葛惊鸿吧,天机阁也许有答案,再探一下江湖是否有关于凉王的异动。” 端木雄出了武阁,直接去了六扇门,罗瑶还没有回来。此次她离开这么久,让人放心不下,一个小丫头哪知道江湖险恶。总捕的名号,吓不住风雨江湖的人。正打算去天机阁,迎面遇见沈川,他们是相识。 “沈老弟。”端木雄说:“有个消息,老弟或许感兴趣。” 沈川笑道:“武阁首使的消息,我还是不要听的好。” 端木雄说:“你早晚会知道,罗天死了。” 沈川一惊:“北山主罗天?” 端木雄点头:“听说你与凉王是忘年之交?” 沈川不明白他的意思。 端木雄说:“杀罗天的,就是凉王。” 萧离心中一动,天空落下来的第一滴雨砸在车顶,把他惊醒。 春雨如丝,绵绵密密的飘下来。 红泥在身边,花惜因为要学些礼仪,被金奢狸叫到另一架马车。 “她走了?”萧离问的是艳三娘。杀了罗天,这女人却默默地离开,一点报仇的意思都没有,仇恨之于女人,哪能如此容易放下。 红泥明白他的意思:“江湖儿女,恩怨分明。你杀了罗天,她虽恨你,却也不会做什么,毕竟是罗天想要杀你。江湖本就是这样,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他,倘若都要不分缘由的报仇雪恨,杀戮就永无止境。” “她如果这么想,就太好了。”萧离说:“我也不想莫名其妙的多个仇人。” 红泥说:“三娘要去圣京,罗天的女儿还在圣京。” “那怎么不一起?” 红泥看着他:“三娘只是不报仇,不代表她不恨你。而且我也恨你。” 萧离笑而不语,女人的恨,不需要理由。他也不需要知道理由,只要红泥在身边就好。 未过半日,大雨倾盆。前后不着村店,金歌他们都是军旅出身,这样的苦不在话下。可人能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又坚持行了段路,见山脚下有个村子,几间草房,一条小溪,只能过去投宿。 村民见了他们阵仗,哪有敢不接待的,腾出几间房舍来,好歹避开这场雨。到了夜里,雨下的更大。洪照安排好守卫,有了罗天的事,他时时处处小心。金歌还怪他小心过了头:“王爷那般厉害,若是用得着我们的时候,我们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不放心。王爷是不怕,可小姐呢,金奢狸可没有萧离那样的功夫。 由于只是个小村子,房舍不多,三女和萧离挤在一处。天空还偶有雷声,花惜显得尤其害怕,人说:冬日雷,骨成堆。离着惊蛰还有许久时间,眼下雷声轰鸣,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大雨直到午后才停。天也真的奇怪,雨刚停太阳就出来了。只是一场雨,把金歌他们淋的够呛,看上去无精打采没有力气。 洪照就说:“王爷,要不歇一歇。”那些军旅之人都有点受不住,更不用说他们这些羽林卫了。 “歇歇吧。”金奢狸说:“我们明日再赶路。” 萧离问:“你不是一直很赶,想要尽快到圣京么?” 金奢狸说:“元宵之前已经赶不到了,我已经遣人先行,让他们按吩咐送了各家礼物,堵住那帮大员的嘴。” 萧离一笑:“你手握重兵,霸居一方,还怕这个。” 金奢狸说:“能要人的命的不止别人手中的刀,还有人家的嘴。你做了什么并不重要,别人怎么说才是关键。比如你,之前默默无闻,示人以懦弱。河口一战之后人家会怎么想呢,你的大皇兄会怎么想呢?” “我并不在乎。”他确实不在乎,他只在乎两件事:大悲寺之行是否成功,胖屠是否能与之会和。 小村在山脚下,许多房舍都很破败,有些房顶还长着刚发绿的野草。两个孩童牵着自己做的风筝,却怎么也放不起来。 炊烟升起,金歌他们加了小心,就吃自带的口粮。一群男人,没一个会做饭的。花惜和金奢狸一样,厨房都没有进过。只有红泥找了个灶子炒几个菜,萧离却不赏光,还说:“我怕你毒死我。” 夕阳落到山的那边,萧离正在村子里乱转,红泥跟在他后面。也许因为村民们害怕,所以也无人在外闲逛。 红泥终于忍不住说:“我总觉得怪怪的。” 萧离说:“哪里怪?” 红泥瞥他一眼:“如果知道哪里怪,就不是觉得了。也许是因为再上圣京,心里有点不安。当年我好不容易从圣京逃脱,因为罗天罗大哥出手帮忙,才摆屠大海。这次离开凉州入关,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屠大海,心里难免会有不安。” 萧离说:“还因为罗天死在我手里,你不知道该如何对我,是么?” 红泥不想反驳,这是事实。 萧离又问:“让罗天杀我的,会是武阁么?” “为什么?”红泥说:“武阁为什么要杀你,他们向来只管江湖事,号令江湖,不过是要和神宫抗衡。争权夺利的事,武阁向来不参与其中。想知道原因,你该去问阿狸,我只是个江湖人,阴谋诡计她才是行家。” 她对金奢狸的评价,竟然是这样的。 “说说神宫吧。”萧离又问:“它有多可怕?” 红泥打了个寒颤,他但愿永远不要想起那个地方。 两个放风筝的孩童,不知怎么的把风筝缠在了树上。红泥飞身上树,两个孩童呱呱的鼓掌,还叫着:“姐姐好厉害。” 花惜跪在地上,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嘴里埋怨:“还要多久。” 金奢狸说:“这就坚持不住了,你要知道,见了帝王跪上两个时辰不起来都是正常的事。” “那我就不见了。” 金奢狸一笑:“这不是你能做主的,我的小王妃。” 夜色渐浓,花惜躺在床上,萧离正给他捏两个膝盖。花惜喊痛,呻吟的叫出来,好像又很痛快。 金奢狸冷冷笑道:“你若做了帝王,定然是一代昏君。因为伺候女人的男人,只配当奴才。” 花惜说:“他又不想做什么帝王。” “那他想做什么?” 花惜说:“他就想做个打更的。”她忽然坐起来,看着萧离的眼睛:“等京城事了,我们还回去好么?”又一想说:“不行,我们是回不去了,苏怜会要我命的。不如去西域,大孔雀王朝,我会胡语,那里没有人认得我们……” 南风也说过同样的话:去一个没人认得的地方…… 金奢狸却冷冷的说:“他哪儿都不能去。” “为什么?” 金奢狸摆出一副将军和王妃的威严:“因为我说的,而且你也没有资格。” 花惜小牙咬的发出声音,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有女人,才懂得女人的可怕。 这时,红泥猛地推开门,冲萧离说:“跟我来。”萧离看她神色,知道事非寻常,便立刻随她离开。 花惜看着两人的背影,说:“他们去干什么?” 金奢狸说:“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档子事。” 红泥带着萧离到了东厢房,满屋躺着人,金歌也在其中。他们和衣而眠,怀里还抓着陨星弩。西厢房也是如此,洪照和二十名抱着陨星弩的羽林卫也躺在地上。 红泥上前踢了洪照两脚,洪照咂摸两下嘴巴,翻了个身继续睡。人,不可能睡的这般死的。 “每个人都在睡觉,可就是叫不醒。”红泥说:“我查过了,没有中毒的迹象,其它人也都是这样。” 萧离转身回房,花惜已经靠在床上睡着了,金奢狸趴在桌子上。萧离上前晃她两下,没有反应,干脆在她胸前猛抓一把,她鼻子里发出“啊嗯”的一声低吟。 红泥说:“都什么时候了……” “我就是试一下,她是否真能睡那么死。”萧离说:“中毒了么?” 红泥说:“不像中毒,只是睡的太深,怎么动也醒不过来。” 萧离又去看花惜,在他脸上啪啪打两下,毫无反应。他俯身低声说:“花惜,我来了。” 花惜伸开手臂搂住他脖子,撅起嘴巴就要亲上来,萧离脖子一缩挣开:“中了迷春药?”他又走到金奢狸身前,低声说:“阿狸,我来了……”只见金奢狸嗖一下抽出长剑,嘴里说:“滚开——” 萧离说:“看来不是,她一点想要的反应都没有。” “你真下贱。”红泥说:“我们一直在一起,吃喝同住,即便有毒,能瞒得过我么。我有玄月诀护体,天下毒物不惧,但你怎么没事?” “第一,我功力深厚。”萧离说:“第二,自进村子之后,我一口饭没吃,一杯水也没喝。” 红泥心中一动:“是水的问题。”她拨开金奢狸长发,只见她嘴角挂着笑容,仿佛做了一个美梦。花惜也是,脸上荡着春意,显然春梦无痕。 “是南柯醉。”红泥说:“他们都是中了南柯醉,沉睡梦中不能自拔。”她看向萧离:“你是否早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萧离说:“那倒没有,只是像你一样感觉怪怪的。” 两人又查看了其它人,都是一个样子,脸含笑容沉睡不醒。 红泥脸色有些难看。南柯醉是天下第一等的奇药,为百年前医圣研制,人喝下之后,沉睡于美妙梦中,刮骨去肉也不会醒来。医圣去世之后便再未出现过,连神宫都是只有记载,而没有其方。可眼前这些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中了南柯醉。 萧离推开一家小院,发现主人正抱着老婆熟睡,那样子和花惜一样,脸上春意。可能是想到了左邻的寡妇,右舍的婆娘,那一股偷腥的得意劲儿,是个男人就能感受得到。 “也许整个村子的人都一样。”红泥说:“药下在井里,吃的不一样,喝的却是一口井的水。南柯醉当真是厉害,我特意留意过饮水,却没有发觉。或者是在查看之后才被下的药。” 萧离说:“何必要想,找人问问就知道了。” 红泥说:“这村子里,怕是除了你我再没有醒着的人了。” 萧离笑而不语。红泥跟着他转出巷子,走到村头,听他咿呀的语声,是小孩子的声音。 白天那两个放风筝的孩子,孩子拽着风筝跑。今天风小,那风筝好像又做的头重尾轻,刚飞起没多高就栽了下来。 女童看到两人过来,问道:“我们的风筝为什么飞不起来?” 男童说:“跑的太慢了,跑的快就飞起来了。” 红泥问:“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不回家?” 女童说:“等下就回家吃饭。” 红泥轻声对萧离说:“这两个孩子没事,应该是晚饭时候下的毒。” 萧离轻笑一声:“你真聪明。” 第112章 雪蚕丝 红泥愣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是在取笑我。” 萧离没有说话,走到两个孩童面前,拿过风筝:“这风筝做的不够平衡,所以是飞不起来的。” 男童问:“那怎么才能飞起来。” 萧离说:“买一个就好了。” 女童说:“没有钱,哥哥要不要给点钱,我们去买一个,明天一起放风筝,飞到很高很高。” 萧离说:“真的?” 女童仰着可爱的小脸:“当然是真的,骗人是小狗。” 萧离笑道:“这么说,你们是打算让我活到明天了?” 两个孩子睁大眼睛,好像不明白他说什么。 红泥也不明白,这时萧离脸色一沉,对两个孩子说:“如果,我不想让你们活到明天呢?” 两个孩子哇的一声被吓哭了,扔掉风筝跑到红泥身后。 红泥把两个孩子揽在身后:“你有毛病吧,吓唬小孩子干什么。”女人呀,哪怕是个绝情杀手,骨子里的母性还是去不掉。 萧离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萧离说:“一整村子的人,什么时候中的南柯醉?” 红泥很确定:“晚饭的时候。” 萧离摇头:“在我们来之前。”话刚说完,身形一晃就到了红泥面前,一把扯住红泥,同时体内真气爆发。两个孩子受不了,被真气震的飞了出去。 红泥用力甩手,没能挣脱:“你真的有毛病,对两个小孩子下手。” 两个小孩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可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哭声,因为整个村子都在美梦之中。 萧离摇头,觉得红泥无可救药,身为神宫四大杀手,真是名不符实,说不定是托了另外三位的关系,才有今天的名声。 “白天的时候,你不是觉得怪怪的么。”萧离说:“其实,我早就觉得怪怪的。自我我们进村,雨停之后,就没有见过一个村民。所以我特意在村子里转了两圈,只遇见了这两个小孩。” 红泥说:“这有什么好怪的,你们刀马进村,他们自然害怕。” 两个孩子仍在哭。萧离不耐烦的说:“不要哭了,又哭不出眼泪来。”两个孩子果然停止哭泣,拿着大而亮的眼睛看萧离。 萧离接着说:“天晴之后,村子里未免太安静了些,没有一声鸡啼,没有一声犬吠,就像一个荒村。” 男童说:“我们村子不养鸡,也不养狗的。” 女童说:“牛羊也不养。” 萧离笑道:“或许有这样的村子,我也这样想过,但还是觉得怪。直到他们中了南柯醉,大梦不醒。我就明白了,这个村子里在我们进来之前就已经被下了南柯醉,下在井中的。所以不管人还是畜生,都睡得昏天暗地,去了姥姥家。” 被他这么一说,红泥也觉得蹊跷,但看这两个孩子,不过是六七岁的顽童。 女童站起来,男童还坐在地上,一脸无辜。女童踢他一脚:“站起来呀,都被人看破手脚了。看你多蠢,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男童站起身子,委屈说道:“师姐,你别骂我。” 红泥心下震惊。 女童瞧向萧离:“喂那小子,你们怎么没事。南柯醉无人能挡,大智禅师喝一口,还醉了一盏茶的功夫。” 萧离说:“既然察觉到古怪,自然是不吃不喝。” 男童拉着女童衣角:“师姐,走吧,我们打不过他。” 女童扇他一耳光:“没出息的样子,还没有打呢,怎知道打不过。上!” 男童不敢说不,走上前几步,又回头看看女童。女童做个怒气冲冲的样子,男童赶紧转过脸,一声叫喊冲向萧离。他身法之快,远超出萧离想象。仿佛一步就跨过数丈距离,两只小手抓住萧离双腿。 萧离运气一震无法挣脱,那两只小手像一双铁钳抓进骨头里。顿时一阵钻心的痛,手腕一晃,碧玉刀在手,刀光匹练而下,男童却一个闪身,如同猴子一般攀到萧离背后,一双手掐向他脖子…… 好在碧玉刀不长,萧离手腕上翻,刀尖已到咽喉。男童赶紧收手,萧离反手一刀削向背部,男童的动作实在是快,闪身落地,又抱住了他的腿。萧离从未遇过这种打法,如芒在背,如附骨之蛆,叫人头痛。 女童这时阴阴笑着,冲向萧离。却见白影一闪,一根丝线射过来,绕一个圈缠向她身体。女童也如男童一般,身法奇怪,拔地而起,叫道:“娃娃,这事和你无关,看在那位的面子,好自为之。” 女童说完一掌拍向红泥,她人虽小,却掌力浑厚。只是隔空一掌,便有隐隐雷声,把红泥震得后退不止。女童双腿蹬地,像只野猫一样扑向萧离…… 这时男童又挂在萧离背后,女童从正面袭来。 萧离身形暴退…… 男童叫喊:“师姐,我撑不住了。” 女童大叫:“傻子,下来!” 原来萧离暴退,后背正迎着一棵两人都环抱不住的大树。快撞到树上的时候,男童哎呀一声飞起来,抓住树梢挂在上面。萧离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这下用力猛了,差点一口气倒不上来。 萧离背靠大树,看也不看,一刀扬起头顶,碧绿的刀芒暴涨。男童大叫一声飞起,刀光眨眼而逝,如盖大树被一刀削成了秃顶。 男童落到女童身边,喘着粗气:“师姐,他好厉害。” 女童怒道:“不然,罗天怎么死的。”冲萧离叫道:“娃娃,你老师是谁,把你教的这般好。” 未及答话,两童身形如电扑向萧离。 萧离背靠大树,挥出一刀,刀影乍现,像要把这淡淡的夜色切开。 这一刀虽没有河口城那刀的意境,却也凌厉刚猛,威势十足。两童身形一顿,笔直跃了起来。 只这一下身法就让人称赞。两童自空中俯冲而下,其势之疾,难以语言形容,声势之中带着雷鸣之音。萧离松手刀落,碧玉刀插入泥土,直没至柄。空灵一式瞬间聚集天地之气,在身前旋转成圆,犹如实质。龙吟起,天龙惊世…… 风雷动,天龙惊…… 这一刻夜色颤抖,天空晃动,夜空的云好似被被激荡的劲气吹散,月亮一下子就露了出来。 两童被震得翻飞数丈落在地上。 萧离纹丝未动,五指虚抓,没入泥土的碧玉刀嗖一下窜了出来。刀起,气贯长虹;刀落,神鬼皆惊。数丈刀芒,幻化出碧绿色的刀影,凌空劈到两童脑袋上。刀未至,刀气已把地面激出一条深沟。 刀影忽然黯淡,瞬间消散…… 两童嘴角渗着鲜血。 萧离收刀而立,犹如杀神。 女童瞪眼望着萧离,她现在终于相信:北山主罗天,真是被这少年一掌震死的。 男童哭丧着脸:“师姐,打不过他呀,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女童骂道:“死就死了,你这么废物,活着也没用。” 萧离却说:“我不杀你们。” 那女童哼一声:“师弟,我们和他拼个死活,左右不能出卖朋友。” 男童不情愿的说:“还要拼?” 萧离一笑:“我不杀你们,不是想知道什么。你们用的是风雷手,明儒的面子我给。”方才他们一出手,萧离就看出来了,和明儒一样的路数。 那男童叫道:“我最听师兄话了,我再也不敢跑出来了……” 那女童啪啪给他两耳光:“真丢人。”拉起男童,飞身没入夜色中。 红泥跑过来,高手相争,没有她插手的份。 “你真放他们走?”红泥说:“阿狸他们还中了南柯醉呢?” 萧离哇的吐一口血出来,身子一晃倒下去。红泥赶紧上前扶住,萧离说:“你以为我想么,他们比罗天厉害太多了。” 这时红泥才发现,他原本靠着的那棵大树,恰是他后背的位置,竟有一个黑洞贯穿。 原来两童那一击,早已贯穿他胸口,劲气直透后背,连身后的大树也被击穿。 萧离缓两口气:“好在把他们吓走了。”心里想:是什么人,能请来这样的高手为难自己? 红泥想搀着他回去,哪知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抱起他,萧离不愿:“这样太丢人了。” “还有谁会看到?” 是呀,整个村子里的人,连同鸡犬骡子牛,此刻都在梦乡。 回到房间,花惜和金奢狸还在呼呼的睡,前者时不时的发出腻腻的声音,后者不是喊杀,就是喊打。 红泥放萧离坐下:“伤的怎么样?” “伤及肺腑。”萧离说:“你猜到他们是谁了?” 红泥摇头,手巾沾了水,拭去他嘴角脸颊的血迹。 萧离又说:“这样的人,不该是无名之辈。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实力,都不在罗天之下。” 红泥想了想:“天榜之上,并没有两个孩童。也没有听说,江湖中有这样的高手。” “女娃娃好像认得你。”萧离问。 “她可能认出了我的兵器,才没有为难我。”红泥说。 萧离说:“雪蚕丝原来这么有名。” 红泥手一顿,然后去擦他胸口的血迹。只是那血迹已经渗入衣服,是擦不掉的。 “你也知道雪蚕丝?”红泥问他。 他怎能不知道。他第一次见到影子,他便是用雪蚕丝挥手之间杀了神宫十三骑中十二人。而活下来的的项小城和梁河,之所以能活下来,只是因为当时不在场而已。 红泥亲吻萧离,渡一口玄月诀的真气给他。却也气的不轻,这赖货有伤在身还不老实,渡气之时又伸舌头。萧离很想解释,这不是无赖,而是自然的反应。心道:你若不挑舌尖,我怎么会把舌头伸出去。 红泥里外跑了好几趟,果然如萧离所说,整个村子的村民全在沉睡,鸡狗都没例外。 “没一个醒的人,也不知你还让我找什么?”她埋怨道。村子不大,但挨户查看也把人累的不轻。 “你忘了迎我们进村的那几人么?”萧离说:“他们不是村民,也丝毫不会武功,若是走,也应该走的不远。” 红你说:“我是杀手,不是神捕。”她看看金奢狸和花惜,两女还是好睡好梦,没一点要醒的迹象。“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醒。我曾看过记载,南柯醉没有解药,因为不是毒。但怎么让人醒来,却没有记载。” 这个时候,哞的一声牛叫,打破夜的宁静。 萧离说:“不用解药,睡够了他们自然会醒。” 等到天亮,外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人却还没有醒。红泥抓一只野兔,硬把井水灌给它,那兔子迷迷糊糊的像是要睡着。真让猜对了,南柯醉确实下在井里的。把兔子关进笼子里,倒要看它什么时候睡着。 萧离一直运气疗伤,她一人坐在门口,只有鸟鸣相伴,这份安静稍有,却也很不适应。其实她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只是习惯。大隐于市,杀手自然要大隐。 一日无话,也没有人和她说话。到了晚间,兔子还活蹦乱跳的。心想这南柯醉真是奇妙,药性会自然消散。忽然响起叮叮当当的敲铁盆的声音,听到有人喊:“不得了了……” 村民陆续醒来,自然发觉到了异常。挨家挨户的叫人,醒的人拿起锄头铁锹,堵在门口,看红泥的样子,觉得这姑娘不像强盗,强盗不该长得这般美的。红泥无法解释,只能使出杀手锏,大把银子拍在桌子上…… 月亮升到天空,差一个边便是满月。守心指就要发作,她太了解守心指的痛苦。当年老大莫道被竹之武点一指,生不如死,是她靠着一点机缘请五龙真人出手。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孩子,一晃十年有余,也不知莫道现在何处,生死如何。 萧离吐一口气出来,脑袋上生起一股白雾。用了一天时间,也只是把风雷手的伤势压下去而已。想要全好,有的等了。前路很长,再遇上高手,结局难料。 “你怎么样了?”红泥问他。 萧离说:“风雷手的气劲在经脉里乱窜,要逼出来才行。” “要我帮忙么?” 萧离看她一眼:“那就不是亲个嘴那么简单了。” 红泥无语:“那就算了。”从笼子里把兔子薅出来,今晚,它就是菜。 第113章 坊城 次日清晨,村子好像一下活了起来,鸡犬之声相闻,还有孩童嬉笑玩耍。可花惜他们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的意思。 红泥问了村民,他们莫名其妙睡了两天。这样算来,等到晚间也许就能醒。萧离又吐一口鲜血,从未伤的这么重。 风雷手的劲气在经脉之中纠缠,若非大涅盘经心法有独到之处,空灵一式可纳天地之气入体,这般重的伤,实在没有力气把它们逐一逼出。见他脸色稍有好转,红泥也安心不少。等到天黑,萧离在喷一口血出来,终于把所有风雷手劲气逼出,身子顿觉轻松。经历这么多,以此次最为凶险,倘若不是把那两个怪童唬走,这次还真是难逃一死。 到底是谁,非要杀了他不可呢? 他怎也想不通。 即便自己是凉王的身份,也没有碍着谁的前途,若然又非死不可的理由,早在凉州就可动手,没必要在去圣京的路上设下杀机。 叹息一声,这在他意料之外。本想着一到圣京就去大悲寺,现在看来,能否到圣京还是个未知数。 红泥抓起他手腕,脉象虚弱,连普通人都不如。 “怎么会这样?” “为逼出风雷手劲气,几乎耗干了体内真气。”萧离说:“伤的太重了,那个怪童比起北山主罗天高明太多。” 红泥说:“我只听闻风雷手是天榜高手明儒的绝技,但明儒是个中年文士,可不是个孩童。” 体内真气耗尽,连噬神姬都在躁动。萧离明显觉察压抑有些松动,眉心隐隐现出一丝黑气。红泥也算义气,什么话也没说,抱着他的脑袋嘴巴就凑了上去,舌尖相抵,玄月诀的真气源源不断。萧离很想用纳真术强吸真元,但终究忍了下来。眼下需要一个好手在身边,红泥是唯一的人选。 也许是真气不济,心神不稳,对于生命本能的欲望抑制下降,只觉气海一团浴火腾起,不由得咬起嘴唇,红泥竟也在忘我中不自觉的配合着…… 一声轻咳,金奢狸醒了。 红泥嗯的一声站起来,运转气息,脸上的潮红顿时消散。 “你什么时候醒的。”红泥问她。 “你们嘴巴咂摸出声音的时候。”回答的是花惜,她也醒了。 等到金歌他们醒来,被金奢狸一顿臭骂。想想也都后怕,近百号人全都着了道,若然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次日上路出发,更加小心,特意绕开小村小镇,四十把陨星弩端在手上,把萧离的马车围在中间。洪照下令:若有可疑,直接射杀。但一连过了几日,无风也无雨。 正月十五那天,终于到了坊城。坊城再向东不过三百里,就是圣京。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这一天,圣京的元宵夜热闹异常,他们都听说过,真想的想见识。 花惜也觉得可以:“我听伊莎妮说她们要元宵献舞,一舞飞天,仙女临凡,可是很出名的。” 萧离的伤已好了大半,他想这几日如此安静,要么是风雨将至,要么就是背后之人见如此厉害的两个怪童都失手而归,知道不可强行,再做打算。他细细想来:罗天数出于无奈,但听那两童的口气,似乎只是受人之托。也是,若这么厉害的人物,也要受人差遣,背后之人也太恐怖了些。 他又想到了影子,以他天地合道的修为,还不是要受面具怪驱使?影子用的是雪蚕丝,红泥用的也是雪蚕丝,两人是什么关系?身边的人都有秘密,花惜如是,红泥如是,金奢狸私下打什么鬼主意他也不知道,南风一身绝学…… 所识得的人中,似乎只有渊月,人虽清冷,却一眼看穿,倒是简单纯粹的很。 坊城是圣京门户,驻扎着威卫大军。他们入住驿站之时,威卫将军就遣了一对官兵,将驿站前后街道封锁净空。 花惜私下对萧离说:“看到了么,这才是真心护卫,你和阿狸的那些手下,还不如他们来的可靠。” 烟花绽放,夜空绚丽多彩。萧离猛然想起红泥,今日是月圆之夜,她的守心指应该发作了。 “你干什么去?”花惜叫住他。 “去找红泥。” 花惜心道:真看不出来,那丫头蛮有本事的。 推开红泥房门,原来她早就晕了过去。一道白气在她心口旋转,好似一个旋转的太极图案,也许这就是守心指力。只见红泥猛地睁开眼睛,人忽然漂浮起来。心口那道白气,刹那间一化二,二化三……在红泥身体上流转逸动,随着血气运行。 “帮我……”红泥艰难说出两个字。 萧离伸手拉她下来,将她按在床上。但一股反震之力竟然将手震开,只是一道指力而已,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这时红泥又说:“杀了我吧……”她身子又在浮起来,那守心指的指力似乎要破体而出,撑起身上的衣服,整个人好像变成一个球。 竹之武对他讲过守心指,乃是一股先天真气注入人体,每逢月圆便吸取人体太阴之力,流转全身,最后聚于心脉之中,千缠百结让人痛不欲生。 萧离说:“为什么不提前来找我,忘了自己身中守心指?” 红泥现在哪里听的进去话,心脉纠结的痛苦,让她喘不上气。她此刻才明白,当年的莫道受了多少苦。 萧离一指点在她眉心处。竹之武教了解守心指的法子,是将守心指力从心脉引出,散在在四肢经脉之中,虽然依旧痛苦,却强过心脉折磨。这只是缓解,想要彻底清除,只能将守心指力逼出或抽出。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他此刻能够做到的。因为那需要比施指者更高的功力,而这世上,功力高过竹之武的人并不太多。除非高出一个境界,否则还需懂得守心指的解法。如此,人就更少了。可以说天榜之上,无一人能够做到。 按照竹之武的法子,将守心指力从心脉引上神堂,一点一点的散去四肢。红泥终于不那么痛苦,但只是不那么痛苦而已。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手臂双腿痛的想把她们砍下来。 萧离见她眼睛里都已有了泪光,鼻子喘着粗气,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但已经比方才轻松太多。萧离握住她双手,送一股真气过去,想帮她缓解。哪知与守心指两道真气不属同源,纠缠冲撞反而更加痛苦。 “你别帮我了。”红泥咬牙说道:“你杀了我吧。” 她娇躯扭动,四肢抽搐,让人看了好不忍心。 萧离干脆跳到床上,抓住红泥双手,盘膝而坐,将她靠在怀里。自己本就功力未复,真气不足,若不用空灵一式借用天地之气,根本压不住守心指。 天地之气聚集,被他强行纳入体内,再输给红泥。这法子果然有效,没过多久,红泥便安静下来。她痛的一身冷汗,汗味和着淡淡的香飘过来,那应该是女人的味道。 又过了片刻,呼吸渐缓,只是吸气呼气的声音还很重,可见痛也能让人失去力气。眼角忍不住滚落一滴泪,这场景,这姿势,像极了情人即将永别的最后一夜。 门缝里,金奢狸看了,也似是能感觉到那种动情与悲伤。 这时金歌来了,金奢狸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透过门缝他也看到那一幕,心里想:小姐就是搞不清楚,男人喜欢女人,可不是光看外表的。女人不是长的美就行,还要懂得什么才是女人。 两人离开院子。 金歌说:“圣京传来消息,已按照小姐吩咐把礼物送到。还有,北海王已经到京,江都王已至津口,明日就会抵达。” 金奢狸说:“我们后日可抵京,他们两人倒是比我们还快。” 金歌说:“江都王本就不想贺朝,是被皇帝硬叫去的。北海王想让皇帝出兵收复失地,他和图鲁奇的乌鸦骑拼了个两败俱伤,现在剩下不到三卫的兵力。” 金奢狸说:“昔日北海十二卫,真可怜。如今的北海王,连老王爷的三分雄风都不具。”忽地想到一事,又问:“左叔有回信么?” 金歌摇头:“回信倒是有,但毫无消息,各处的探子也没听到风声,甚至朝廷之中,很少有人谈及王爷入京的事。我想,会不会是王爷在江湖上得罪了人。” 金奢狸当然不这么想,出了凉州发生的这两件怪事,都是冲着不让凉王入京来的。 “外面可有什么异常?”她又问。 “没什么异样的,坊城将军把前后两条街封了,守的滴水不漏。”金歌答道:“倒是小王妃,好像在街上遇上了熟人,是个本地很出名舞姬。” 金奢狸冷哼一声:“她倒是傻人傻福气,不知死活,还敢上街去。” 金歌说:“洪照一众人陪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红泥的守心指终于被压制下来,这种痛苦她真不想再试第二遍。 “如果有下一次,你干脆杀了我好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肌肤渗着汗珠,发丝粘在脸颊鼻尖。 萧离看了心道:这样子好,像被蹂躏了似的。 “你再听我说话么?” “听着呢。”萧离说:“第一次没有经验,第二次应该没这么痛苦。等见了竹之武,让他给你解开守心指。” “哼,你不怕我跑了,就没有人为你压制噬神姬么?” 萧离说:“等我事情办完,我又何必在乎它。”这话说的豪气,却也有股无奈感。 红泥叹声气:“竹之武不会放过我的,她还要在我身上找到噬神姬的线索。我逃离神宫,本是要远离是非,却没想陷入更大的是非中,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萧离感觉两人同病相怜,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纠缠,束缚了命运,无法选择自己走的路。 花惜带回来一个美女,坊城最出名的舞姬徐幼娘。他没有花惜精致的五官,骨子里的魅惑,却像个水做的人一样,男人只看一眼,就想一头扎进去,淹死在她的怀抱里。 金歌等人最受不了,战场杀伐,生死一线。都想着:与其死在战场上,还不如死在这姑娘床上。 萧离和花惜处的时间久了,似乎对美女有些免疫,但还是多看了几眼。红你说:“这女人很不简单。” “是个高手?” “哪来这么多高手。”红你说:“我是觉得这女人妖媚的厉害,却又不像花惜那样是天生自然,好像是后天习练而得。” 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的眼光果然不同。这徐幼娘哪里妖媚了,不过是皮肤白些,腿长些,腰细些,正面看起来玲珑有致,侧面看起来曲线玲珑。但既是舞姬,这样的身材也很在情理。 次日上路,又多了一辆马车。徐幼娘本就要于今日去圣京,和花惜相逢,自然是要同行。两人幼年便相识,在春风楼里随同一个老师习艺,徐幼娘后来被舞姬团相中,辗转各地终成一代名姬。 两人在车中说笑,金歌把马放缓偷听了一会儿,奔到金奢狸车旁 “她们说什么了?”金奢狸问。 “没有什么特别,好像都是两人分别前后各自的境遇。” “徐幼娘的底打探清楚了?”金奢狸又问。 金歌答:“兄弟们查问了坊城相关的人,这徐幼娘是半年前到的坊城,一舞惊人,艳冠群芳。几日前京中有个舞姬团邀她献舞,定的日子便是元宵节后。小姐,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金奢狸说:“你记住,从此刻起,任何突然或意外出现的人和事,都要当做敌袭。” 一路之上再无大城,隔着十几里便有一个村子,阡陌相连,鸡犬之声相闻,安静惬意,这感觉他只在太平镇有过。 洪照策马过来:“王爷,我连夜入京打点,好让王爷王妃入京后可先作休息。” 萧离问:“有什么要打点的?” 洪照说:“我们多年不回京了,也不知王府成了什么样子,那帮下人多半没有尽心看好府院。” 萧离还没说话,金奢狸就说:“不用,京中王府的人我早换过了,他们早就知道消息,应该一切都收拾妥当。” “你瞧瞧。”萧离笑说:“王妃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人,一切都想在前头,早就有了打算。” 金奢狸以为是在抢白她,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萧离看到远处隐着一片山影,绵延成片,乌压压的耸在天地之间。 洪照说:“王爷你看,那就是圣京,我们很久没回来了。” 第114章 入京前夜 远离村镇,金歌找了块空阔之地支起帐篷,战马就放在田地里。若是连夜赶路,天不亮就能到圣京。不过一步之遥,更不急于一时。 有村民来理论,说战马啃了麦苗,还没到近前就被陨星弩射住脚步。这架势不是兵就是匪,他们哪个也得罪不起,一哄而散也不敢报官。因为即便报了官也没用,同样的道理,不管是兵是匪,官也得罪不起。 萧离的伤已好了八成,估摸着入京之前可以痊愈。一想到入京,竟然还有些紧张。北山主罗天,两个奇怪孩童,一切都这么诡异,什么人能指使这样的高手呢?应该不是江湖人,若是江湖人,能让罗天听话就范的,得是多高的高手。莫不成是那排名第一的天涯阁主符飞絮? 不可能,若真是这样的高手,亲自出手岂不方便。 正沉思着,金奢狸走过来:“红泥好多了,你在发愣想什么?” “想那个人?” “猜到他是谁了?” 不是心有灵犀,而是一样的聪明。聪明人讲话,废话当然不会太多。 萧离猜不到,真的凉王或许可以猜到,可他未必是真的凉王。即便是真的,过去的事也早忘个干净。 “你猜到了?”金奢狸看他样子,以为他有了答案。 “一个男人,不是江湖人。” 金奢狸奇怪道:“不是江湖人我也猜到了,但为什么不会是女人呢?” “第一,我从来不得罪女人。第二,也不该有女人恨我。” 金奢狸轻笑:“那你错了,现在就有一个你得罪过,且恨你的女人在你面前。” “也许你以前恨我,现在却未必真的恨我。” “你知道女人最讨厌什么样的男人么?” “舔狗。” 金奢狸愣一下,不明白什么意思:“是自作多情的男人,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萧离无语,而是继续自己的猜测:“那人不在江湖,却有着不寻常的地位,拥有权力,逼迫北山主罗天就范的权利。” “他自然是朝廷中人,不然怎么会对你这个凉王感兴趣,你说的基本属于废话。” 萧离说:“那么朝廷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能力,可以让天榜高手为其所用?” “你的三个皇兄都有这样的能力。” “不,那人还要有一定的江湖声望。那对奇怪的孩童用的是风雷手,而风雷手是小桃花源的功法。若无一定声望,请不动小桃花源的人。” “小桃花源是什么地方?” 萧离不想解释太多,会打断他的思绪:“他是个男人,一个老人,出身江湖,却不是个高手,但在江湖上很有声望。或许是位高权重,或许是出身名门,或许两者皆有。” 金奢狸觉得他在胡扯,朝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但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萧离继续说:“他消息非常灵通,我们出凉州与屠大海相遇,纯粹偶然。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了罗天出手。我们路遇大雨,也是偶然,他却好像早已知晓天机,那两个怪童迷倒整个村子里的人设下埋伏。” 金奢狸说:“你说的不是人,而是妖怪。” 萧离接着说:“世上没有妖怪。” “所以根本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有一个。”红泥走过来:“那人既有滔天的权势,又有德高的声望。在庙堂则为一人之下,在江湖,无论神宫还是武阁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金奢狸说:“一人之下,即为诸葛惊鸿。但他只在庙堂上,不在江湖中。” 红泥说:“阿狸,有些事你并不知道,其实许多人都不知道。诸葛惊鸿出身道门,有两个谁也不敢得罪的师弟。” 萧离一下就猜到了:“三清教主欧阳修,君山五龙真人。” 就连少闻江湖事的金奢狸也知道这两人的大名,那真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叫好声,原来是徐幼娘大展舞姿。青衫白裙,手里握着一方丝帕。她举臂朝天,身子后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长长的腿抬起来,几乎靠到了自己的肩膀。 细腰,长腿,女人有这两样已经算是出色,何况她不止这两样。 舞姿曼妙,时而优雅,时而奔放,抬腿举手之间,仿佛能满足男人所有的幻想。花惜也上前起舞,她本来不错,可站在徐幼娘身边,就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女人,没有对比,你永远是完美的。 舞罢,男人们觉得此生活的还是有价值的。 红泥冷哼一声,她总觉得这个徐幼娘讨厌。说不出原因,纯是女人的直觉。或许不止讨厌那么简单,如果两人单独相处,或许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徐幼娘。 见两个女人朝这边走来,她就想离开,却被拉住坐下。金奢狸不习惯人多,不对,她只是不习惯女人太多。起身去找金歌,吩咐他明日进京要注意的事情。 花惜扯着徐幼娘过来:“萧离,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姐妹么?” 萧离说:“记得,就是眼前这个美女。” “你怎么知道?” 徐幼娘说:“你这样问,人家自然猜得到。幼娘,见过王爷。” 徐幼娘说话节奏很慢,慢的让人舒服,每一下停顿,都恰巧在人的心跳上。 萧离说:“都说美女只会和没有自己漂亮的女人做朋友,我看这句话不怎么对,起码花惜不是的。” 徐幼娘抿嘴笑起来,却一点声音没有。花惜三思之后才听出这句话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了,绕来绕去的。”花惜说:“刚才的舞怎么样?” 萧离看着徐幼娘手中的丝帕,绣着风雪怒放的梅花。一枝红梅独放,在白色丝帕上,倒显出了几分妖艳。 红泥轻碰他一下:“花惜问你话呢。” 他回过神来:“什么?” 花惜轻哼一声:“没什么。幼娘的舞是比我好,天生跳舞的身段,当年我若是能吃得了苦,现在也名动一方。”她的语气,颇有些遗憾。 徐幼娘说:“吃苦又能如何,人的命,天注定。我辗转各处,四方奔波,即便艳名稍远,也不过还是个舞姬。花惜你呢,今日已经是侧王妃,身份尊贵,此生何憾。” 萧离说:“姑娘真是个聪明人,看的通透。” 徐幼娘低头说道:“这哪是聪明,不过风尘之中久了,见的多些。花惜天性纯善,其实比我聪明的多。” 萧离看向花惜。 花惜说:“你觉得我笨么?” 萧离说:“都说胸大无脑,可我也没看出你哪里聪明。” 花惜哼一声。他这话太伤人了,既骂她笨,又说她胸小。前者也就算了,后者不是骂人而是侮辱。 却听萧离又说:“姑娘既看的如此通透,又如此绝艳,怎不凤栖于梧,自此不受风尘之苦?” 徐幼娘说:“这也是命,我若有花惜的命,今日也就不会与她相逢了。” 萧离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拣尽寒枝不肯栖。” 徐幼娘笑道:“哪有王爷说的这般矫情,幼娘不期待寒枝,更别提梧桐了。风尘人期待的不高,有个落脚的架子也就知足了。” 红泥听他们两人云来雾去,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却听萧离突然说:“你看我这个架子如何?” 徐幼娘瞪大眼睛。 花惜也惊的张开嘴巴。她记忆里,萧离可不是个见了漂亮姑娘就想做点什么的人,自己就是个很好的证据。 徐幼娘说:“王爷说笑了,幼娘不配。” 萧离挪动身子,她身上的味道飘过来,很好闻。她的手十指纤纤,却非柔弱无骨。细长的手指,单薄的手掌,握起来有种奇怪的力量感。 萧离说:“你当然配。老天给了你这个身体,给了你这张脸,你就配拥有一切。” 红泥终于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 徐幼娘缩手回来:“王爷说笑了。”然后起身离开。 萧离看着她摇曳的身姿,问:“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红泥笑着说:“女人,没有拒绝,自然就是答应了。” 萧离嘿嘿一笑躺在地上,嘴角挂着贱贱的笑,一脸的邪祟。 花惜还在震惊中。红泥冲她说:“引狼入室了吧?” 花惜一把将萧离拉起来:“你来真的?” 萧离身子一软又躺到地上去,嘴里哼着怪曲儿:“淅沥沥,哗啦啦,呼噜噜,莎啦啦……” 花惜打他一下,跑着去找金奢狸。 红泥说:“家宅不宁呀,要我帮忙么?” 萧离抓住她的手用力捏两下,说:“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洪照正单独支起一个帐篷,吩咐道:“今晚请徐姑娘在这里歇息,小王妃的身份,不适合和她那样的人共处。” 这时金歌正好走来,笑说:“老哥话说早了。”他小声说:“刚才我陪着小姐,小王妃来了,说王爷想要了徐姑娘。” 洪照震惊:“不会吧,那徐姑娘长得是漂亮,可毕竟是个舞姬,王爷身份,怎么可能纳她为妾?” 金歌还没开口,就见徐幼娘走了过来,翩翩之姿,仙女临凡。 一个身影飘来,是红泥。 她身形一晃,已在金歌身边,顺手抽出他腰间佩刀。刀光一闪,劈向徐幼娘。 事出突然,又是红泥,谁能想到呢。她出手快而准,又比金歌高明太多。等金歌反应过来,早已无法阻止。 好在洪照见势极快,抽刀上前,当的一声挡开。徐幼娘花容失色,脸都白了。 “姑娘,做什么?”洪照收刀护住徐幼娘。 “做什么?”红泥说:“当然是杀人。” 金歌心里想:红姑娘出手,该不会是小姐的命令吧? 红泥钢刀一晃,又奔徐幼娘而去。洪照提刀上撩,红泥侧身,洪照摆刀横扫。这一刀看似简单,却有用的很,竟封住红泥去路,她只得收住身子。 洪照说:“姑娘请住手。” 红泥哪里听他的,刷刷两刀,全是要害。她虽然不善用刀,但既为神宫四大杀手之一,又岂是一般。一把刀刷的虎虎生风,似模似样。刀影晃晃,每一下都是奔着徐幼娘。好在洪照立马横刀,堪堪的护住了她,不然早被红泥一刀灭红颜。 金歌在一旁看着心想:要帮忙么?如果是小姐的意思,那就不能插手,恐怕是小姐的意思,也只有小姐能使得动红姑娘。两人眨眼之间就是二十余招,金歌不禁心里佩服:王爷这些羽林卫,不愧是天家亲卫,平日里以为不怎么样,其实艺业在身,不是他们这些出身行伍的人能比的。 打斗之声早已传开去,金奢狸和花惜也赶了来,两人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金奢狸大喊一声:“住手!” 红泥又是两刀,都被洪照挡住。 红泥说:“阿狸,我是为你好。男人被分了一半,已经很可怜了,再多一个人分,哪还有你的份。你家的床再大,能躺的下四个人么?” 此言一出,军事们心里都是大惊:乖乖,王爷这么小年纪,玩的还挺花。 萧离这时也来了,冲红泥喊:“你不是没见过我的床,不要说躺四个人了,再多一个你也能滚的过来。” 洪照见她没有停手的意思,对手下人说:“还看什么?”萧离这次出来,只带了他和二十名羽林卫,人虽不多,却都是忠勇的小伙子。他们端起陨星弩对准红泥,有人问:“王爷,怎么办?” 萧离很满意,说:“等我想一下,两个美女,哪个死了我都不舍得。” 花惜着急死了,冲萧离喊:“快让她住手。”她知道,红泥和金奢狸感情最好,但只会听萧离的话。 这时候红泥忽然跃起,长刀脱手甩飞出去,这一下她用尽了全力,破风之声呜咽如嘶,洪照听到厉害,轻喝一声挥刀而下,正中飞来的长刀,被他一刀斩成两截。 同一时间,花惜射出雪蚕丝。这雪蚕丝轻柔如无物,坚韧异常。只是她功力不够,无法仅凭真气挥洒自如,只能在末端挂上三叉倒钩。雪蚕丝去势甚疾,洪照还没反应已绕过他肩膀,直射徐幼娘咽喉。 徐幼娘哎呀一声,好似被洪照撞了一下,身子一歪,恰好躲过这一击。 红泥手腕一抖,雪蚕丝收回袖中。她看向萧离,轻轻一笑,说:“还满意吗?” 第115章 内奸 萧离走了过去,似乎有点生气,他说:“也只有你们女人,才能对徐姑娘这样的大美女下得去手。”看洪照还把徐幼娘护在身后,又说:“闪开,英雄救美,当然是我来。” 洪照让开,徐幼娘花容失色,很是惊恐,那样子更让人多几分心疼。萧离上前把她半搂在怀里,抓着她肩膀,安慰道:“不要害怕,有我呢?” 徐幼娘好似这时才回过神来,身子一软,像是被吓的没了力气,半个身子倚在他怀里。 红泥满脸不屑,冲他喊:“你还在玩儿?杀人不过头点地,玩儿人我就看不起了。” 金奢狸也不明白,问两人:“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红泥说:“还是问他吧,眼下我好像成了坏人。” 萧离说:“好人还是坏人,自己心里最是清楚。你说呢,徐姑娘?” 徐幼娘心神稍定,从他怀中挣扎出来,说:“王爷言重了,我想姑娘可能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红泥说:“你错了,若真有误会,也是他,不是我。” 徐幼娘用无辜的大眼睛瞧着萧离。 萧离摇头说:“女人呀,你的名字叫背叛。徐姑娘,你错了。” “不知幼娘错在哪里?” 萧离说:“方才在我怀中之时,是你下手的最好时机。此后,你便再没有机会杀我。”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惊疑,就连徐幼娘本人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样子。 红泥冷笑一声:“你也错了,杀你的最好时机,不是在你怀里,而是在床上。” 萧离说:“那就更加的错,若是在床上,爽还来不及呢,哪还有力气杀人?” 红泥说:“被女人杀死的男人,多数都是死在床上的。不信打个赌,你和徐幼娘现在就进帐篷,我们这么多人见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让她爽到那般程度。” 萧离捏着下巴,很有深意的看着红泥,说:“你好像很有经验。” 红泥说:“姑娘我不用到床上,照样杀人。” 这话他信。 萧离看着徐幼娘,笑着说:“要不我们进帐篷试试?” 徐幼娘退后两步,说:“幼娘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萧离说:“从花惜带你回来,你确实表现很正常。刻意与他人疏离,只与花惜一人亲近。像极了多年未见,幼时交好的姐妹。没人怀疑你,除了红泥。” 红泥说:“我也没怀疑,只是觉得她很危险,那仅仅是种直觉。” 萧离说:“直觉,许多时候都是对的,尤其是女人。可我并未放在心上,因为你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直到我看到你和花惜跳舞,直到我看到你手上那方丝帕。” “丝帕?”徐幼娘把手中丝帕举起来:“这是我的贴身物,还是我自己绣的。” 萧离说:“当时你和花惜翩翩起舞,最后收舞之时,夜风吹动长裙,绣发飘扬。正巧一片月光洒下,头上簪钗晃动。那个时候,你的这方丝帕却没动,好像你全身上下,只有这方丝帕是风吹不动的。”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回忆那一刻,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红泥打断他:“你这人真奇怪,那个时候,双姝献舞,美艳芳华,你却注意这些东西。” 萧离说:“我是那么低级趣味的人么,我向来只欣赏真正美好的事物。比如阿狸的胸部,花惜的腰,和你的手。” 红泥冷哼一声:“你真变态。” 萧离说:“你才变态,我一双慧眼,可以发觉每个人的美。” “可你偏偏看中了人家一方帕子。” “不是看上了,而是奇怪。”萧离看着徐幼娘:“既然有杀人的蚕丝,有条杀人的丝帕也很正常。” 徐幼娘怯懦说道:“王爷的话幼娘听不懂,王爷既对帕子感兴趣,拿去看好了。”手一扬,把手中丝帕扔出去。 丝帕展开就是一个圆,如同一个碟子,旋转的飞向萧离。红泥射出雪蚕丝,钩子撞上帕子,没有发出声音,却冒出来火星。这么柔软的帕子,竟好像是金属做成的。帕子被撞的倒飞回去。 萧离说:“我早说过了,你已经没有机会。” 只见徐幼娘一个翻身,好像跳舞一般,长腿踢起裙摆,好像盛开的一朵荷花。花蕊之中无数丝帕飞了出来,这是她最后一搏。 可她面对的是萧离。 他只是伸手,天地之气在他面前凝聚,飞来的丝帕忽地顿在空中…… 面对萧离,她太弱了,她很清楚这一点,更明白自己也无法逃掉。 无力反抗,无法逃脱。死,是最好的选择。 但有些时候,死,也是一种奢望。 当她抽出发簪,刺向自己咽喉的时候。萧离已经在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一刻,她心寒如水,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香消玉殒,可辜负了老天对你的偏爱。”萧离松开她手腕:“如果你宁死也不想说些什么,那么我就不问。”说完看一眼花惜,她的朋友不多,徐幼娘是唯一的一个。 花惜却走了过来,难以置信的问她:“为什么?” 徐幼娘没办法回答,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做的许多事,她都不知道原因。就像杀的那些人,她也从来不问是否该死。 “花惜。”徐幼娘说:“我早跟你说过,我的命没你想的那么好。” “可你为什么么要杀他呢,我们分开那么久,才刚见面……” 萧离说:“她与你相逢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杀我。” “什么?”花惜难以置信。 萧离笑道:“傻子,你不会真以为人生幸事,他乡遇故知吧。” 徐幼娘苦笑一声:“王爷仅凭这一点猜测,就说我来者不善,未免武断了些吧。” 萧离说:“有时候,仅仅怀疑就已经是罪。无需证人,无需证言,无需证物,只是猜测,就有足够杀你的理由。” 徐幼娘闭上眼睛,仿佛已认命。 萧离又说:“其实我也猜到,你知道的并不多。我想之所以派你来,无非是前两次失败,想仅靠武力要我的命比较困难,干脆就来个温柔乡英雄冢。可惜呀,我不是好色的人,即便有那么点好色,身边已经有了三个大美人,足够扑灭欲望之火。” 徐幼娘说:“王爷何必多言,该知道幼年的心意,直接杀了我好了。” 花惜拉住他的手,怕他真的要杀徐幼娘,她说:“你把幼娘交给我,我来劝她好不好?” 萧离叹息一声,喊:“洪照!” “在。”洪照走过来。 萧离说:“带徐姑娘走吧。” 洪照说:“是。来人呀,把徐幼娘带下去。” 萧离说:“我让你带她走,没让你把她关起来。” “王爷,可是她……” 萧离抬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她方才拔簪自戕,宁可一死也怕被我逼问出什么,女人能做到这份情,已经十分难得了。你带她走吧,去该去的地方,做该做的事。” “王爷,我不明白……” 萧离伸手虚抓,洪照的佩刀被她隔空抓起来。刀鞘上刻着梅花的图样,孤独傲开,竟和徐幼娘手帕上的图案十分相似。只是这乌木的刀鞘,刻了图案没有上色,很难让人注意到。 红泥拿着徐幼娘的手帕比对:“一模一样,难怪你美人也不看,就盯着人家帕子看。” 洪照长叹一声,跪在地上。自从萧离做了凉王,就严命所有人无需向他行跪礼。 “你们何时认识的?”萧离问的自然是他和徐幼娘。 “四年前,王爷出事的时候。”洪照像失了魂,双眼无光 。 萧离轻叹一声:“我不问你什么,你带她走吧。但替我传一句话:不要把我逼急了。” 洪照答:“是!”然后冲徐幼娘说:“我们走!” 徐幼娘迟疑着走到洪照身边,两人还没有走出几步,陨星弩拉弦上弩对准了他们,金歌长刀一横,拦住他们。只听金奢狸说:“我没有同意,你们想上哪儿去?” 洪照说:“王妃,王爷已经允我们离开了。” 金奢狸冷笑:“有些话,说清楚了再走也不迟……” 萧离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让他们走。” 金歌放下刀,让开一条路。金奢狸瞪他一眼,他这才明白过来:要听小姐的话。王爷是王爷,小姐是小姐。可女人要听那男人的话,既然王爷开口了,当着这么多人怎么好让王爷没有面子。 徐幼娘不敢想象就这样离开,洪照牵一匹马,两人共乘一骑。战马嘶鸣,片刻之后回头,只能看见一片空旷之中几团冲天的火光。 “他们没有追上来。”徐幼娘心有余悸。 洪照说:“既然王爷说了,他们就不敢。” “我们去哪里?” “去圣京。” 徐幼娘惊道:“还要回去?” 洪照无奈说道:“这就是命,你我没得选择。” 二十名羽林卫跪在萧离面前,他们诚惶诚恐。谁也想不到,首领洪照会背叛王爷。萧离并不怀疑他们,因为他们还没有背叛的价值。但还需要惩罚,否则他们不会安心。于是罚他们整夜值守,不得休息。 望着远处山影,明日就要入京。算算时间,还空余的很。也不知渊月是否找得到胖屠,但有一点他很确定,影子和那个面具怪,一定在圣京等着他。《七月手札》不过是本书信集子,何以会变得如此重要呢? 这些他无需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也许可以顺利拿到手札,换回南风。然后呢,远离这个是非地,就像花惜说的那样,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也许是大孔雀王朝吧,对,还要带上花惜,她懂得胡语。 他走向花惜的帐篷,知道她也不会睡。即将入京,她一定和自己一样,有着莫名的激动与紧张。 金歌叫住了他:“王爷,小姐请你。” 萧离已猜到了金奢狸的用意,也没说什么,便去找金奢狸。 金歌跟在身边,说:“王爷,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萧离笑道:“既然想说,那就说出来,没有当不当的。” 金歌说:“我家小姐是冷酷了点,这些年多在军旅,可毕竟是个女人。小王妃是漂亮,但小姐才是正妃。我这可不是说小王妃坏话,只是想让王爷照顾下小姐的感受,毕竟她是正妃。” 萧离拍着金歌的肩膀:“兄弟,我跟你打个赌。就赌你家小姐这时候是去了簪钗,长发披肩的在等我,还是手持长剑,想要杀人。” 金奢狸手持长剑,那眼神金歌看了都心寒。心道:作为一个女人,小姐已无药可救了。于是同情起萧离来。 萧离看这帐篷,只有一床行军的褥子。她倒是能忍,有时候他挺佩服金奢狸的。她的坚毅与果断,远超过一般男人。也不知这是可怜还是可悲。 “你什么时候发现洪照有问题的?”金奢狸问的很直接。 萧离说:“在我们借宿小村的时候,那么偶然的打算,还是让人下了套。除非那人是个能掐会算的半仙儿,否则就只能有一个解释。” “那你怎么猜到是洪照的?” 萧离说:“在坊城的时候,他把花惜带出去,恰好遇到徐幼娘。我对太过于巧合的事情,向来不认为只是单纯的巧合。” “那你还放他们走?” 萧离笑一下:“你在气这个么?他们什么也不会说,你什么也问不出来,而且我也不喜欢杀人。还有一点,徐幼娘死了,确实很可惜。” 金奢狸冷冷道:“如果在我手里,我有办法让他们开口。是你说放他们走,我才没说什么。你是王爷,我要顾着你的脸面,但我不想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萧离贱兮兮的说:“你放心,以后我做足了懦弱样子,给足你大老婆的威风。” 金奢狸脸色稍缓,说:“你可知道洪照其实是我的人。” 萧离说:“我猜到了,所以你才生气。” 金奢狸问:“你知道?” 萧离说:“自我回王府,洪氏族人对你都很赞誉。思恩虽然对你很不满,可我看得出来,他打心底里把你当做女主人。只有洪照对你颇多微词,岂不怪异?而且我发现,许多事都瞒不过你,那自然是我身边有你的耳目,想一想,他的可能最大。” 金奢狸恨恨的说:“当年你去大雪山,就是他通知的我。现在想想,他可能就是害你的人,通知我无非是找个替死鬼。所以,你更不应该放他走。” 萧离把她手中长剑拿开,他总害怕金奢狸会在他不防备的情况下拔剑刺向他。 萧离说:“每个人都有秘密,有些秘密死也不能说。与其猜那人是谁,倒不如放了洪照,让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金奢狸突然问:“你的秘密是什么?” 第116章 入京 萧离看着她的眼睛,反问:“你的呢?” 金奢狸却嫣然一笑:“都说夫妻同林鸟,难时各自飞。也不知道你瞒了我多少事,危难之时,还真指望不上你。” “你太没有良心了。”萧离说:“河口之战,我可是拼了性命护你,你却一点没记在心上。换了别的女人,一定感动的稀里哗啦,半夜自动爬到我床上来。” 金奢狸难得的显出些许歉意,忽然抱住萧离,慢慢趴到他怀里。 萧离吓了一跳,这女人想搞什么? 只听金奢狸说:“我确实感激你,河口一战,你大可袖手旁观,虽千军万马,却也困你不住。” 萧离感觉怪怪的,好像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他心中警惕,任何奇怪的事,都有可能变成危险。 金奢狸人是冷的,可她身子却是热的,软的。也许是军旅生活的缘故,她的腰臂都很紧实,没有一点虚肉,不像花惜的那么柔软。 金奢狸又说:“女人的感激都是放在心里的。我们夫妻,这一路上凶险,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该有隐瞒。我这次来京,其实是为了见北海王和江都王……”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也许是不想,也许是不能,因为萧离一直抚摸她的肋部,麻麻痒痒的像在数她的肋骨,让她几乎忍无可忍。 金奢狸咬牙忍住,问他:“那么你呢,你来京中做什么,我知道你早就打算进京了。” 萧离像拨弄琴弦一样,隔着衣衫拨弄着她的肋骨。他知道美人已经快受不了了,因为她强忍着身子发抖,可屁股一颤一颤的,分明忍的很辛苦。 听金奢狸问,于是说:“如此良辰如此夜,我们还是谈论一下有关于一个女人如何感激一个男人的问题。” 金奢狸再也无法忍受,打开那不老实的手,大声怒喝:“滚出去!” 这正是萧离想要的。 他不愿回答金奢狸的问题,但好像也不愿意随便编个理由搪塞她。萧离想:也许我不会骗人吧。也许,我只是不喜欢骗女人。 金奢狸气的够呛,不是气萧离,而是气自己。恼怒自己终究没能忍住把他赶出去,便宜给沾了,还没达到目的。 红泥掀开帐子钻了进来:“我看他屁颠屁颠走了,肯定是尝到了甜头。怎么样,他来京中到底有何图谋?他一身的秘密,又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我们被蒙在鼓里,别到时候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金奢狸说:“他没有说。” 红泥说:“你就没有用些女人的手段?” 金奢狸说:“没有用。” 红泥问:“你是没用呢,还是用了不管用?” 金奢狸没有回答,红泥已经猜到是后者,叹息一声说:“也许你这个将军,该去找花惜学点本事。” “萧离。”花惜在帐篷里只露个脑袋出来:“我睡不着。” 他也一样,这感觉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应该是紧张,因为没有任何兴奋的理由。 萧离走了过去,看着花惜,神色很是沉重,他说:“我也一样。” 花惜明白,萧离也明白。他们彼此知道彼此,不像金奢狸那样为着某个目的,而是为了一个人,在感情中分量很重的人。 花惜伸出手,向他召唤:“今晚陪我,好么?” 她可怜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一刻,萧离也一样的可怜。 金奢狸看着萧离被花惜拉进帐篷里,乖的像条犯错的狗。 红泥说:“看到了没有,这才是女人。” 就像每个朝代的都城一样,圣京是最大最繁华的城。每一个城的繁华都有原因,或处于水陆要冲,或是港口码头。都城的繁华,只因一点,权利。 人们拼了命的追求自己喜欢的,想要的,和需要的。 哲人说,自由是宝贵的。诗人说,爱情是宝贵的。穷人说,钱是宝贵的。 你一旦拥有权利,就能拥有这一切。最真实的自由,最忠诚的爱情,花不完的金钱…… 圣京就是权利的代表,天下仰望着它,也对它恐惧。 它像一个庞大的怪物,城门就像血盆大口,一旦进入就是死亡的深渊。 这就是萧离的感觉。 站在城门口,他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他不知道这一步迈出会有多少凶险,也不在乎,因为没有选择。他只是在想,一旦迈出这一步,是否还有退路。哪怕此行的结局终究是死,他也不想死在这里。 昨夜,他和花惜相拥而卧,彼此无语,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快天亮的时候,他才对花惜说:“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死了,把我带回太平镇。” 花惜握住他的手放在怀里,过了好半天才说:“我答应你,还会给你买个好点的坛子。” 城门口早有人来接,是在京凉王府的人。萧离不用问也知道,他们都是金奢狸的部下。只看他们和金歌打招呼的热情,以及对金奢狸的态度,就知道在他们眼里,他这个凉王和一盆花也没有什么区别。 萧离心想:凉王还真像个皇帝,无论是在凉州还是在圣京,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其实也没这么可怜,金奢狸早就说过,会有一个人来接他——公主青萝。 凉王是天启帝最小的儿子,青萝是天启帝最小的女儿。 这个世界总是对女人有特别的偏爱。青萝就像被天启帝捧在手心中的明珠,凉王只不过是被明珠的微光映照的小乞丐。可在明珠心里,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和那两个年纪足可以做父亲的皇兄,都没这个乞丐更让她觉得亲近。 有些时候,有些感觉是很奇妙的。当青萝公主跑过来抱住萧离的时候,那股热情,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就是凉王。因为一股很自然的亲近,就像来自于血缘。 青萝用脸蹭他的胸膛,标准的娇滴滴的小妹妹。 萧离说:“别再蹭了,脸上的粉全蹭我身上了。” 青萝不愿意了:“人家哪有,天然嫩的好么。” 萧离用手指在她脸蛋上一抹,指尖一层白末。 青萝看到花惜,眼睛也亮了一下,说:“这么漂亮,一定是新嫂子,嫂子好。” 花惜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被这么一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个侧妃。” 青萝看一眼正在吩咐手下的花惜,说:“她哪配的上我哥。” 京城的凉王府,远比凉州的更阔气,离着皇城不远。那里全是达官贵人的府邸,最气派就是三皇子厉王的府邸,其次就是勋王府,再次就是凉王府。毕竟身份在这里,其他人即便有那个财力,也不敢修的更豪华。 萧离走进王府,第一个想法就是:我要把这宅子卖掉,换成钱。 青萝很不满的说:“三皇兄也不避忌讳,自己开府设衙,还要了勋王府的地,修的也比勋王府气派,二皇兄要是活着,他哪里敢。” 天启帝虽然一代帝王,却只有四子一女。老大太子成,马上就要继位称帝。老二早就战死了,留下孤儿寡母。老三厉王,为人颇有大才。这三子都是天启帝未成大业之时所出,待他称帝之后,后宫虽多,却也只生了凉王和青萝公主。所以和青萝自小长大共度童年的只有凉王,关系自然要亲密很多。 太子成颇有威望,只是身子不大好,早年天启帝征战,太子成是出了大力的。可惜膝下无子,据传是某次大战伤了命根。所有人都很清楚,太子成继位,只要天启帝不死,天上就只有一个太阳。甚至许多皇族大臣猜测,太子成这样身子骨,未必熬得过天启帝。 无论这对父子谁前谁后,下一个太阳一定是厉王。于是单论朝中势力而言,即将继位的太子成,未必胜得过开府设衙的厉王。 一众人安排妥当,金奢狸俨然才是凉王府真正的主人,青萝很是看不惯:“哥,你就这么怕那个女人?”她的记忆,还留在许多年前。 萧离说:“不要讲这么大声,那个女人也是你嫂子。” 这时金奢狸恰好过来,好像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于是说:“公主还是讨厌我?” 青萝说:“讨厌说不上,就是不喜欢。” 一路风尘,她也不愿耽搁萧离休息。于是说了改天再来,出府门没走多远,就看到萧余。他没比萧余大几个月,却也端出长辈的架子,让人把萧余拎过来,训斥道:“你马上成年,要袭勋王的爵位,在外面乱跑什么?” 萧余不服气道:“你不是也在外面乱跑?哦,对了,今天是四叔来京的日子,你去接四叔了。” 青萝绷着脸:“我是正事,你呢。瞧你这打扮,一个人也不带,肯定不是干好事。” 萧余说:“哪有,我是要去沈家看舞。大孔雀王朝的舞姬团,元宵夜一舞飞天,仙女临凡。我错过了,但听说今天还有一场,虽然不是飞天舞,却是伊莎妮独舞,我非得去看看不可。” 一舞飞天,早已传遍了圣京。 青萝说:“我也去看。” 两人都做普通打扮,跟了四个护卫往沈家这里。沈家门口支了个台子,连着三天说书唱戏,请的都是名角儿。这是沈家的惯例,元宵节时,摆三天台子,请三天茶水,以谢衣食父母。第一天开场便是飞天舞,惊艳全城。这是第三日,伊莎妮上台谢幕。 两人去的晚了些,他们到的时候,伊莎妮正舞到最后。她赤着双足,穿了一身红裙,上衣很短,腰腹都露在外面,屁股上挂着一串铃铛,轻轻一摇就叮当叮当的响,合着鼓点,十足的异域风情。圣京之中也有异域舞者,但比起伊莎妮来,简直就成了秧歌。 萧余说:“独舞就这么好看,能想象众舞的飞天么?” 青萝哼一声:“不就是穿的少了点,有什么好看的。你还小,可别学坏了。” 两人正说着,一队羽林卫骑马过来,人群中让开一条道。 萧余说:“羽林卫怎么会来这里?” 青萝说:“是四哥的人,我才刚见过他们。” 羽林卫上门,沈云天早就迎了出来。在圣京之中,羽林卫,巡防司,六扇门是三个最难惹的衙门。 沈云天人没出门,卑微的笑声就先传了出来。 “几位大人,不知到我沈家……” 打头的羽林卫说:“奉王爷命,来求见沈川沈老爷。” 沈三河正在宴请圣京富商,都是生意上的伙伴。沈云天却急匆匆跑进来,身后跟着羽林卫,在场都人都吓了一跳。 “爹,这些大人要见三叔。” 沈三河心想:老三闭关静修,天塌了也不能打扰他。于是就说:“哎呀不巧的很,我三弟正好外出未归,若有什么事我这个做大哥的可以担着。” 领头的羽林卫说:“不用,只是奉王爷命,送礼给沈川沈老爷。” 羽林卫放下两个黑皮袋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在场的有个人说:“沈老大,没想到三爷还能和厉王攀上关系,沈家是想再上一层楼了。” 沈三河说:“诸位误会了,我三弟算江湖中人,怎么敢攀附天家呢。不是厉王,是凉王。” “那个在河口一刀倾城的凉王?” “天下还有第二个凉王么?” 沈云天送羽林卫出去,此刻返回,看着两个难看的黑皮袋子,心想也不知道凉王送的什么东西。伸手入袋子一摸,好像是长方形的盒子,触手冰凉,材质应该不错。 拿出来一看傻了眼。 有人问:“大侄子,这凉王送了什么宝贝给你三叔呀。” 沈云天手腕一摇,那木盒子噗一声展开来,顿时一股杀气散发出来——陨星弩。 萧离长叹一声,从坐忘中醒来。还是无法进入血色幻境,他伤已痊愈,修为更上一层。可要进入大悲寺,这点实力太不够看了。想要进入幻境请教独孤无我,却是怎么也进不去。 他能感觉到血玲珑还在,却无法进入幻境。在小村时候,即便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无法借助血玲珑的力量,好似血玲珑已成了死物。 第117章 全是高人 大悲寺。 不空和尚做了晚课,心中宁静。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师弟……” 这是师兄大智禅师的声音。 “师兄?”不空和尚不解,师兄闭关参禅,准备破入神游境,已很久没有和他说话了。 大智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他来了,我能感觉到。” 不空低头不语,过了良久才说:“师兄也动了尘俗心?” 大智禅师的声音说:“万法皆是缘,心动即是法。既然为缘所缚,就无需刻意回避。” 不空说:“师弟明白了。” 一条黑影穿过夜色,轻飘飘的落到凉王府。 萧离心中一动,毫不在意。倒是红泥,正和金奢狸说话呢,忽然抬头,说:“有人!” 金奢狸说:“意料之中。” 红泥飘出窗口,转身上到房顶。黑衣人也了不起,她落下那一刻便已发觉。 “想走?”红泥抬手射出雪蚕丝。却见那黑衣人迅速弯腰,转身躲开。 “还是个女人。”她见黑衣人转身之间腰肢柔软,男人可没这么好看的。手腕绕一个圈,雪蚕丝像有生命似的调转回头,黑衣人一飞而起,笔直冲上半空,脚底的房顶都踩出了一个窟窿。 红泥扬起手臂,雪蚕丝化作一条毒蛇,蜿蜒着身躯,尽头的钩子正好勾住黑衣人的裤脚。黑衣人只觉微微一痛,有什么缠住了腿。于是身子下沉,随即翻转身体。嗤啦一声,裤脚被撕下来一块。 “杀手红泥?”黑衣人开口。 红泥也是一惊,认得她的人并不太多。 “认出了我,更不能让你走了。” 红泥雪蚕丝射出,黑衣人在腰间一抹,竟抽出一把软刀,只听当的一声,软刀挡住雪蚕丝上的钩子。 王府护卫早已听到了声音。金歌端起陨星弩,正想发射,却见红泥一个箭步抢到黑衣人面前,恰好挡住了他。黑衣人跃起,红泥跟着跃起,转眼便上房没了影子。金歌生怕伤了红泥,也不敢随意发射弩箭。 “要追么?”有人问。 “不追。”金歌说:“这里是圣京,小姐早吩咐过,我们低调行事。” 黑衣人越过王府,落在街上,随即又是一跃跳动房顶。红泥紧跟其后。 街上恰好有巡防司的人,这一带不就是王宫重臣的宅院,所以巡查更是频繁仔细。见有两人穿房越脊,立刻搭弓拉箭,喝问:“什么人?”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面铜牌,月光下面一晃,巡防司的人也不多问,仍旧继续巡查,好像没看到他们似的。 黑衣人站在房顶不动,红泥走了过去:“方才若不是我,你早被陨星弩射成筛子了,你好大的胆子,王府也敢闯?” 黑衣人说:“除了皇宫,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红泥无语:“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真以为端木雄有多了不起,谁都会给他面子吗?我问你,你来凉王府干什么?” 黑衣人不答, 红泥又说:“报仇来的?” 黑衣人仍旧不答。 红泥又说:“三娘没有给你讲清楚?你爹虽然死在凉王手里,但恩怨当清,是你爹想要杀凉王。凉王没有过多追究,已经是江湖情。他若真拿出凉王的身份,株连到你,端木雄也无法。” 黑衣人,便是北山主罗天的女儿,六扇门的罗瑶。 罗瑶偏过头去:“你在为他说话,真是枉费当年我爹救你,为了个男人,连活命的大恩都不顾了。” “你——” 罗瑶说:“辣手红泥,却也不过如此。杀人如麻,终究是个女人。” 红泥也不想跟她废话,便说:“罗瑶,我劝你小心些,凉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罗瑶更懒得听,转身没入夜色中。不管艳三娘怎么解释,当时红泥袖手旁观她就不能原谅。 夜风已有春的暖意,一阵风吹过,将要吹芽的柳枝呼啦啦的响。 萧离站在柳梢枝头,随着风一荡一荡的摇,好像那只有指头粗细的柳枝,无法承托他整个人的重量。 罗瑶转过街角便看到了他,也猜到了他是谁。五爪盘龙服,那是亲王的装束,整个王朝也只有三位皇子有这种资格。太子成和厉王虽都是武将出身,却没有这样的功夫,能站在树梢指头,轻如一羽。 罗瑶停住脚步,既然人家有心在等,何必装作视而不见。 萧离感慨一声,问:“你是罗天的女儿?” “知道了还问。”她此刻心有恨意,却也知道危险。当艳三娘告诉他罗天身亡的消息,她还有些不信。父亲毕竟是天榜高手,一身本事为武阁认同,世间能伤他的人不多。更别提什么凉王,一个二十岁的少年,深宫长大的皇子。 萧离说:“关于你父亲,我问心无愧。但于当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害他的不是我,而是他身后的人。若要报仇,你找错了人。阁下觉得,恩怨可是这样算的?” 最后一句话,明显不是对罗瑶说的。 阴影里,端木雄走了出来。萧离看他的第一眼,就像看到了一把刀。这人一定是个用刀的绝顶高手,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散发着让人心寒的刀意。所见之人中,也只有竹之武与其相似。他一定也是天榜高手,而且排在前十。 端木雄走到罗瑶身前,罗瑶轻声叫了句:“老师——” 端木雄看向萧离,说:“王爷说的很对,我也十分不解,罗天何以会对王爷下手。” “也许,你该去问屠大海。”萧离说。 端木雄说:“他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武阁必定会查清楚。”说完就要带着罗瑶离开。 萧离说:“等等。” 端木雄说:“王爷可是要为难我们。” 萧离笑道:“我并不想为难谁,我杀了罗天,罗天的女儿来杀我报仇,这本就是很正常的事。阁下既然是武阁中人,敢问阁下称呼?” “武阁首使,端木雄。” 萧离说:“既如此,想向阁下打听两个人?” “请讲。” 萧离说:“我在来的路上,不止是罗天,还有别人要杀我。其中有两个孩童,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却是厉害的紧,甚至不在罗天之下。交手之后,我猜他们是小桃花源的人。不知端木先生可知这两人的来历。” 端木雄眉头一皱,答道:“不知。” 但萧离已经从他神情看出来:他知道。 武阁内,青铜面具的阁主把罗天衣物整理好,对艳三娘说:“下葬吧,人既已死,江湖恩怨已了,当年的事我也不追究。” 艳三娘说:“罗天生前说过,当年盗取武阁秘档,是他对不起武阁,唯有死后任武阁鞭尸。” 阁主唉了一声:“人死如灯灭,恩怨情仇全消。” 这时端木雄带着罗瑶回来。 艳三娘上去就说:“我一想你就是去了凉王府,真是不要命了。” 罗瑶说:“不用你管。” 端木雄说:“你应该听三娘的话,她是你母亲。” 罗瑶从来不这么认为:“我可不是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 这孩子。端木雄心想。看着罗天的尸体,又说:“来看你父亲最后一眼,明日就入土吧。生是武阁人,死应归武阁,你父亲会葬在英雄殿。” 罗瑶的眼泪哗啦流了下来,曾几何时她也憎恨过罗天,但那种恨又怎能抵得住爱。 罗瑶看了一会儿,抬手合起棺木,恨声道:“这仇,我一定报。” 艳三娘急了:“找谁报,凉王?你最好不要再去找他,人家没有赶尽杀绝,株连到你,已经是很讲江湖情面了。” 罗瑶冷声说:“什么情面,你的,还是红泥的?” 端木雄摇头,这丫头这些年仗着他的名声,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三娘不必着急。”端木雄说:“我看那凉王不是嗜杀无情之人,否则刚才这丫头就回不来。”又走上前,问:“阁主,罗天究竟怎么死的。” 青铜面具下,谁也看不到那张脸,只有声音是平善和蔼,让人觉得武阁阁主并非高高在上。 阁主说:“劲气入体,他全身经脉尽碎。我问过艳三娘当时的情景,已有猜测。你既见过凉王,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端木雄说:“风华少年,还虚之上,很难相信他那个年纪会有这样的修为。早前有传闻,他与竹之武对战三式未分高下,我还以为是讹传。罗天身死,我也以为不真。但方才见了凉王,他确实有那个实力。只是我有些想不通……” “说吧。”阁主说。 端木雄接着说:“罗天的千山荡,何等刚猛雄厚。更不要说竹之武的纯元功,依我看,他的功力并不在天涯阁符飞絮之下。凉王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即便有奇遇可以破境至还虚,何至于功力也能到这般程度。” 阁主说:“并不奇怪。我检查了罗天,据艳三娘所说当时的情景,凉王出招之时伴有龙吟之声……” 端木雄一惊:“是——天龙八式,他是菩萨顶的传人?” 阁主没有说话,等到艳三娘和罗瑶离开,他才告诉端木雄:“不,应该是天龙十八式。” 端木是雄武阁首使,除了阁主,他是武阁第二号人物,知道的秘密也最多。天龙十八式他自然也知道,那是佛门一代奇人金刚无畏的绝学。 “真是奇怪。”端木雄说:“失传已久的绝学在一个皇子身上,从不出世的高手现于世间,却要杀了他?” 阁主看向端木雄。 端木雄解释:“据那凉王所说,罗天之后还有人要杀他。而据他描述,我猜测是小桃花源的天地双童。” 阁主没有再问,身形一晃,已然不见人影。 大悲寺的后山向来清净,不是因为他是大智禅师修禅所在,而是这世上能够不声不响来到后山的人没有几个。 恰好,武阁阁主便是其中之一。 不空和尚正在收拾茶具,好像刚来了客人。阁主到的时候,不空笑着说:“恰好,壶中的茶还能再请一个人。” 阁主说:“我可不是来喝茶的,我来找和尚。” 不空说:“今日好生奇怪,这么多人来找师兄。师兄闭关参禅已经十几年了,谁不知道呢?” 阁主说:“又不止他一个和尚,你不也是和尚么?” 不空大笑:“你这话和走的那位是一样的。” 阁主问:“还有谁来过?” 不空说:“那人不喜欢茶,只喜欢酒。你若不来,这壶茶就浪费了。” 阁主奇道:“青莲居士?他来做什么?” 不空说:“或许与你来的缘由相同。” “相同么?”阁主说:“我看未必,这世上有两个人我看不懂。不知他们为何而活,一个是明将军,另一个便是青莲居士。他们既不像参悟大道的修者,也不像为权为利的俗人。” “所以你当年排定宗师榜便没有他们的名字?” 阁主说:“既不为名利,也不为大道,便不能成为天下楷范,哪有资格上榜。” 不空摇头:“你总是有许多理由。” “不说闲话了。”阁主说:“我问你,当年金刚无畏圆寂,可有传人在世?” 不空摇头:“你问的和青莲居士一样。师叔并未有传人,却都说见到了天龙十八式,真让人好生奇怪。” 阁主说:“我奇怪的不是这个,而是天龙十八式怎么会在凉王身上。” 不空一脸讶异,不像是装的。 阁主继续说:“凉王自小长在皇宫,并未受人教导,去了凉州也才几年,眼下已然是还虚之上,前几日还杀了罗天。我检查过罗天的尸体,有天龙八式和大手印的痕迹,除了天龙十八式我想不出别种功法有这样的威力。” 不空沉吟:“如此,小僧要去见见这个凉王。” 他的反应完全不像作假,阁主也是纳闷至极:天龙十八式乃是金刚无畏独创,若连大智和不空都未得到传授,世上又怎会有别的传人。隔了好久,他又问了一句:“那位前辈还在世么?” 不空知道他问的是谁,但也不方便回答。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阁主又问:“凉王可与前辈有关?” 不空依旧没有回答。 阁主转身离开,他已知晓了答案。 第118章 畜生 一大早的竟然找不到红泥,实在是有些奇怪。她因为身份的缘故,向来很少外出。问了金奢狸,才知道她出去打听消息。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渠道,每个阴暗的角落都有秘密。 “你应该感谢她,也许要知道这一路上是谁要杀你,还要靠红泥。”金奢狸是这样说的。 他并不认为红泥能打听出什么来,就像他也不认为金奢狸说的话是真的一样。 金奢狸说:“今天有客,你最好在家等着。” 萧离说:“第一,我不想应酬任何人。第二,我不是你的手下,不用听你的命令。第三,要一个男人听话的最好方法,绝不是用出妻子的威严。” 金奢狸好奇看着他,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个态度和她说话。 “那是什么?” “晚上不让他上床。”萧离说:“但我们从来没有在床上相逢过,我很遗憾,因为这是你唯一的武器。而且你即便上床了也未必管用,床上的事,不但要讲天份,还要有技术。你天份是有了,技术么,说实话对你可没什么信心。” 他准备去大悲寺转一圈,先踩点,再行动。 刚出门就遇到了青萝,这个公主好像闲在的很,非要拉着他去酒楼吃饭。 萧离说:“现在早饭点儿才刚过。” 青萝说:“吃饭还管什么时候的,嫂子呢?”她问的自然是花惜。 萧离说了句:“她休息……”便被青萝拉着到了街上。 圣京的大街亦显出一番气派,人潮汹涌,挤得萧离都有点恐惧。两边起着楼,商贩们拼了命的吆喝。太平镇里哪有这股气象,早上开门支摊,客人爱来不来,爱买不买。那股子闲散劲儿,一个个全像是悟了道,看透了红尘的高人。 两个护卫夹着青萝,生怕她磕着碰着。 天启帝当真是宠爱这个女儿。萧离心里想:这两个护卫都是炼神境的实力,无论放在哪里,都算作一等一的高手。保护一个小女孩,实在是有些大才小用。挤着挤着,萧离就落在了后面,他实在不擅长在拥挤的人群中行走。 青萝还一个劲儿的喊:“哥,你跟上来呀。” 她当然走的快,两个高手在左右,谁能挤得过她。 萧离心道:凉王当真是不受人待见,他好歹是青萝公主的哥哥,当今的亲王,那两个护卫却毫不在意他。他出来自然不会让护卫跟着,那些草包,若真的有事,还不知道是谁保护谁。 忽地感觉前面一阵慌乱,人群哗啦一下分开。来的突然,有些人没有准备便倒在了地上。两匹快马当街冲刺,有闪避不及的,那马一跃而起。好俊的马,好俊的骑手。萧离看马背上不过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但衣着光鲜,贵气逼人。 萧离皱眉,他还以为当街冲马,是军令谍报之类,却是两个毛孩子。人群中有穿着衙门官府的人,却连吆喝一声都没有。 青萝转回身:“哥,你看什么?” 萧离说:“当街冲马,那些衙门的人都不在管的么?这圣京的治安,我看也不怎么的,天子脚下,让人唏嘘呀。” 青萝说:“哥你认不出他们了吧,那两个是厉王家的孩子,萧应和萧德。人不大,鬼灵精的淘气,一味的惹祸。就是有人护着,不然早被打断腿了。” 萧应,萧。应德,应得。萧离一笑:这个厉王不是个好人呀,应得什么,什么应得?是孩子,还是别的东西。 “哥,你笑什么,我们到了。” 萧离抬头,一家豪华的酒楼,里外都透着豪气和贵气,连名字都很直接——第一楼。 萧离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豪,酒楼端茶送菜的全是妙龄女子,玉碗琉璃盏,银筷琥珀杯。与这家酒楼比起来,凉州的梁王府连个狗窝都不如。 一门之隔,仿佛两个世界。 酒楼大厅的中间,起着三尺高的台子,几个胡姬在上翩翩起舞。有手贱的客人,伸手去摸胡姬的腿。那胡姬轻轻转身,欲拒还迎的避过…… 萧离不屑对青萝说:“这种地方不适合你来。” 青萝说:“哥,你也成老道学了。很多人都来这里的,你看那边,那不是萧余,他肯定瞒着勋王嫂来的。” 顺着青萝指的方向,果见一个英气少年,正在调戏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兴许端茶时候不小心,撒到了少年脸上。正捧着手巾要给少年擦干,少年却不愿意,说:“小爷也不罚你,给我用嘴巴吸干就行。” 真是恶心。萧离心道:哪怕是春风楼,也不会有这种下作的事。 小姑娘犹犹豫豫,显得很不情愿,却又不敢不听。 这时又走进两人来,十四五岁,正是方才策马扬街的厉王之子,萧应,萧德。两人径直走到萧余座前。只听萧应说:“瞧瞧,堂堂的王世子,欺负小丫头,” 萧余说:“你们两个来做什么?” 萧德说:“来帮你呀。”说着两兄弟上去摁住小姑娘,硬要把嘴巴摁到萧余脸上。萧余哈哈大笑,旁边还有起哄的…… 小姑娘也是倔强,越是用强,反而越不愿意。两兄弟本来是闹着玩儿的,见这丫头硬是不肯,反而真恼了。萧德松开丫头,一把扯开她腰带,衣衫散开,露出贴身的小妖。 “看到了没有,还不愿意。勋王世子让你亲亲脸颊,多给你祖上添光。” 有客人说:“就是的……” 萧余说:“算了,不值当跟一个丫头横。” 萧应说:“这丫头是害羞了。” 萧德贼笑道:“是么?”用力一拉,小姑娘外衣被整个扯下来,两只肩膀露在外面。 有客人大喊着:“脱,脱……” 台上的胡姬依旧在舞,眼睛也不往这边多瞧一眼。 萧德说:“我听陈老板说,第一楼的姑娘,挑选的时候腿是最重要的。为了赏心悦目,走起路来好看,所以腿要长,还得细,还得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客人说:“两位王子,这还不简单么,脱衣裙就知道了。哈……” “有道理。”萧离说着,手就伸向姑娘腰间…… 忽然不知什么东西砸在手背上,好像是粒花生米。痛的他啊呀一声跳了起来…… 萧应还没问:“怎么了?”手背也是一痛,两个人撒开了手。 跟着的护卫立刻抽刀,大喝:“什么人?” 大厅里顿时静了。第一楼开业至今,从没有人敢捣乱的。 台上的胡姬,依旧照着原本的舞步跳舞。 只听有个声音说:“姑娘,到我这里来。” 小姑娘早就吓得傻了,这声音像根稻草,她捡起衣裙循着声音跑过去。 两兄弟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敢在他们面前拔刺儿,好像不知道他们姓什么似的。不过朝那边看去,除了看到萧离的背影,还有满脸含霜的青萝。 “糟了。”萧余低声说:“好像是小姑。” 萧应说:“不用怕,看我的。”见所有人都瞧着他们,便大声喝道:“看什么看,不吃滚蛋。” 三人小跑的到了跟前,只见青萝公主对面坐了个男人,虽看不到脸,但显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个人。之前那姑娘正缩成一团,男人除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衫给她披上。 青萝拿出长辈的架势:“你们太胡闹了。” 萧应笑着说:“闹着玩儿的,您不也在胡闹么?” 青萝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胡闹?” 萧应说:“姑姑跑出宫,和一个男人……” 萧离转过脸,他话没说完就闭上了嘴。 他们依稀记着这张脸,那个窝囊废四叔的脸。 萧余立刻叫了声:“四叔。”那两个兄弟却是你看我,我看你,从鼻子里哼出个声音。 萧离看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长的不要说了,放在春风楼是绝对的头牌。然在圣京,却只做个端茶倒水的。 “你叫什么?”萧离问。这姑娘看一眼就可怜,脸颊上一对小酒窝,好像总是在笑。偏偏眼睛里是死一样的神光,绝望,愤恨,无奈,认命。很难说清那是什么样的眼神,看不出一点分明的感情。 萧应呵斥说:“四叔问你话呢……” 萧离看到一眼,萧应闭上嘴,心里想: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在我这儿充大辈儿。也不管那么多,不听招呼就直接坐了下来。萧德看他坐下,也坐了下来。只有萧余站着,青萝拉他一把,他才敢坐下。 这是,姑娘怯懦的说:“我叫十六。” “姓什么?”萧离又问。 十六答:“没有姓。” “人,怎么会没有姓呢,可笑……”萧应插话。 萧余说:“第一楼的姑娘是这样的,没有姓也没有名。十六也不是名字,只是个编号。” 萧离盯住萧余,沉声说:“道歉!” 萧余迷糊了:“到什么歉?” “你说呢?” 萧余说:“不是的四叔,第一楼调息一下姑娘很正常的,要么他们怎么收费那么贵。” 说的挺在理。萧离说:“调戏姑娘你可以去青楼,这是酒楼。人家伺候吃喝,不伺候别的。” 萧应说:“四叔说的也有理。我们来这儿也是被骗的,他说我们长大了,带我们长见识,哪知道是这么个地方。” 萧德跟着应和:“对呀,对呀……” 萧离不理这对不良兄弟,对萧余说:“这姑娘你喜欢?” 萧余说:“四叔你看她,白白净净,身材又好,眼睛大大,嘴唇翘翘,是个男人都喜欢。” 萧离说:“既然喜欢,就应该带她回家。” 此话一出,连青萝也愣住了:“哥,你开玩笑么,你忘了我们的身份?” 萧离说:“勋王世子,身份高贵而且有权有势,既然喜欢自然要带回家去,不然招惹人家姑娘干嘛。人家也是妈生爹养的,差在哪里了。”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老四说的没错。” 青萝瞪大眼睛:“二嫂?” 勋王妃一身凤落肩的大服走了进来。萧余吓的够呛,萧应萧德两兄弟彼此相视一笑,心里都想:大戏呀! 勋王妃冲手下人说:“去找老板要了这姑娘,此后这姑娘就是世子妃,以后萧余袭爵,就是勋王妃。” 青萝眼睛瞪的溜圆:“二嫂,你疯了,你做不了主的。” 勋王妃冷冷道:“我生了他,自然做的主。” 萧离说:“还没有问人家姑娘呢。”他问十六:“你愿意么?” 十六惊慌不定,不敢说话。 萧离又说:“你若愿意,我带你走。你若不愿,没人敢强求。” 十六眼神空洞:“走,你是说离开第一楼。” 萧离点头,十六立刻说:“我愿意,我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只要离开这儿。” 萧余说:“我不愿意。” 勋王妃呵斥道:“闭嘴。” 酒楼的老板下了来,是个四面圆滑的人,先给他们行了礼,圣朝皇家,可不是一般贵人。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这荒唐的一幕。台上的胡姬依旧起舞,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老板陪着笑:“王妃不必生气,一个玩笑的事,再寻常不过了。” 勋王妃大声说:“于别家是玩笑,于我勋王府便不是。姑娘,我要带走。” “这个……”老板做为难样:“不瞒王妃,这些姑娘不是第一楼的,都是从各地春风楼来的,我也做不了主。当然,王妃若要带人走,我也不敢拦着。” 勋王妃忽地无语。若是别的人,管你楼上楼下直接把人带走,可她做不出来。 勋王妃说:“那谁能做主。” 老板支支吾吾,说:“这个吗,这……” 萧离拉起十六,说:“能做主的人不是他,但人我要带走。” 勋王妃说:“老四……” 萧离抬手示意无妨,对那老板说:“人我带走了,天涯阁主应该不是小气的人。” 那老板双眼精光一闪,说:“自然不是,王爷把人带走就是了。” 勋王妃看向十六,问:“你叫什么名字?” 十六说:“我没有名字。” 萧离说:“你有。从现在开始,你姓南,单名后,你的名字就叫南后。”这姑娘确实有些像南风,尤其是某一瞬间的眼神。 萧应和萧德没有忍住,嘿嘿的笑出声。 萧离看向两人,冷声说:“还不道歉。” 两人站了起来:“为什么?” 萧离说:“她以后是勋王妃,也就是你们嫂子,你们方才怎么对她的,简直畜生不如。” 萧离抬手下按,一股劲气爆发,两人身不由己像是千斤重量在肩,扑通两声跪了下来。地板现出裂缝,直到萧离出去,也没能再站起来。 街上,萧余和青萝夹着勋王妃。 一个说:“母妃,你不是气糊涂了吧?” 一个说:“嫂子,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第119章 三兄弟 勋王府和凉王府只在一街之隔。 勋王妃下车的第一句话就是:“张灯,结彩,世子要大婚。” 萧离也觉得不妥,救小姑娘出来是好的,逼人家做儿媳妇就不大好了。可勋王妃一把拉南后过来,大声说:“这就是世子妃。” 萧余素面朝天啊啊的叫,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悲苦。 厉王早得了两个宝贝儿子的信儿,跑着就过来了,还哎呀呀的叫着:“这话怎么说的,早先父皇还说要给萧余寻摸个妃子,这就有人了,难道这就是天命。老四,我听说你也出了不少力。” 这个厉王,长得壮哉,观之就是武人模样,说话声音又大。 勋王妃却笑说:“老三,你看我这个儿媳妇怎么样。” 厉王说:“好,好的不得了。叫什么名字?” “她叫南后。”萧离说:“我起的名字,是不是也一样的好。” 厉王一下没了笑容:“老四,你是藩王当久了,避讳也忘了。姓南,单名一个后,这可是犯忌讳的。若到了皇宫,让人怎么叫她,直接称呼她南后,那皇后呢。嫂子,老四混账,你也不懂么?” 勋王妃也觉得不妥,却听萧离又说:“一个名字而已,大不了不进皇宫就是。” 厉王说:“混账话,我去找老大说去。”这名字他太不喜欢了,南后南后的,好像那萧余将来要继承大统一样。 其实青萝早就奔着太子府去了。 萧离要走却被勋王妃留住,萧余又闹了一通,被骂了回去。 勋王妃说:“等着吧,太子很快就到了,又要说些七七八八的。你也别走,也听着。” 萧离看看周围无人,就说:“我只是让把那姑娘带出来,可没想过让她当你儿媳妇。” 勋王妃说:“这是给他的教训,让他长点记性,不再惹事。反正娶妻生子,是个女人就行,一样的生孩子。” 萧离哼的一声笑。 勋王妃问:“你笑什么?” 萧离说:“自保的法子有很多种,这个法子未免害人害己,那个小姑娘是无辜的。” 勋王妃眼睛一眯,打量着萧离:“老四,这些年你在王妃手里调教的不错。都说那康王之女统军御战,能谋善断,是第一了不起的女子。我起先不信,现下信了。” 她叹息一声,又说:“我也是无奈。我听说父皇有意给余儿许婚,是武威将军的孙女,若是成了这门亲,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自你二哥去后,我就只想过好日子,别的不敢奢望。” 萧离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今天这场还真是一出戏。从勋王妃出现在第一楼那刻,他就觉得怪怪的。到她宣布要纳那个十六姑娘,现在应该叫南后,他就更觉得怪。那不是一个做母亲应该有的大度,向来做母亲的,哪会这么简单就给儿子找个媳妇的。何况是第一楼的姑娘,那和春风楼也没差到哪儿去,不过是高级了点而已。 萧离说:“出来吧。” 勋王妃一愣,萧余从影墙那边走了出来。 萧离说:“过来坐下。” 萧余小心走过去,他有点怕萧离。他还记得小的时候,这个四叔是那么的温顺,那么的和善。但现在看着他,却像一匹狼。 等他坐下的时候,就听他问:“你的主意?” 勋王妃立刻说:“是我的。” 萧余说:“都说大伯三叔是天之骄子,我看真正的天之骄子是四叔您。您第一天到京,什么也不知道,却看的最清楚。其实我最羡慕的就是四叔,可以外放做藩王,远离圣京,远离是非。” 萧离一笑:“你若想,我也可以把凉王的王位给你。” 萧余摇头:“您就是真的给我,我也不敢想。河口一战京里都传遍了,都说四叔韬光养晦,胸有大志。八部联盟三十万大军南下,生生的铩羽而归。还有传闻,图鲁奇王子与四叔河上罢战,西北卫龙骧出兵援助也是四叔的命令。四叔可知,当今之世,单依传言而论。藩王之中,四叔的势力尤在北海王之上。” 萧离说:“传言还真是厉害,难怪有人想让我死。” 勋王妃一惊:“怎么,你来京的路上可是遇到了危险?” 萧离终于有点明白了,要杀自己的人是谁先且不管,但原因总算是有点头绪。 “是三叔么?”萧余突然说了出来。 勋王妃愣了他一眼,责怪他不应该什么话都敢讲。 萧离说:“如果是他,你就要小心了。” “如果不是呢?” 萧离说:“那你继续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萧余没有说话,勋王妃却说:“老四,你知道我们这一家只想好好过日子,可没多想别的。” 萧离说:“我也是这个想法,就怕有人不这么想。” “谁?”萧余问。 萧离说:“谁都有可能,比如厉王,比如太子……” 他看到萧余双瞳骤然收缩…… 太子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大红灯笼挂起来,府外响着鞭炮,红毯铺地。等他进入王府的时候,最后的夫妻一拜也已完成。 高母在堂,亲叔为证,已成定局。 太子是个干瘦之人,走两步路就要咳一下。萧离不明白,为何天启帝要传位给这样一个病鬼。但听金奢狸说过,太子向来对凉王不错,于是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恭敬样子来。 三人分坐两侧,太子坐在高位,说话之前必先咳嗽两声:“已成定局了么?” 厉王说:“鞭炮放过,天地拜过,都知道勋王世子成了亲。难道要父皇一纸诏令,说拜了天地都不算么?” 太子咳嗽两声:“简直胡闹,天家皇孙怎能娶那样一个女子。” 萧离说:“女子就是女子,好看就行。我就不信那武威将军的孙女,会比南后好看。我看那姑娘不错,是个旺夫相,聚财能生养……” 厉王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萧离不理他,问勋王妃:“二嫂,若是你,是要将军孙女,还是要个会生养的呢?” 勋王妃说:“当然是会生养的。” 萧离一拍手:“瞧瞧,明白人。” 太子咳嗽着:“老四,多年不见,你越来越不着调了。” 厉王怪笑道:“别听老四胡诌。他自己娶了康王女,就说风凉话。那康王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有权有势,有兵有将。我听说新纳的侧妃更是美艳动人,不可方物。” 萧离说:“所以我才赞成。你看我,什么康王之女,铁骑统领。最后还是要再娶一个,娶个漂亮的,温柔的,看着顺眼的,没有小姐脾气的。” 勋王妃点头道:“老四说的对。”她是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太子无言以对,这两人真是皇家异种。于是说:“好吧,父皇那里我去禀明。就等大召时,父皇怎么骂,你们自己受着。” 勋王府门前,两人送太子起驾回宫。厉王拍着萧离肩膀,说:“老四,这事儿你干的真漂亮。老大一直想把武威将军的孙女嫁给萧余,被你这么轻易就搅和了,你是要帮我还是帮自己呢?” 萧离摇头说:“不明白。” 厉王笑道:“装傻。老大要当皇帝,可自己是个绝户。他那个身体,能挨得过明年与否都不好说。那皇位会是谁的,除了你我,就只有萧余。你觉得老大是偏向你我,还是偏向萧余。” 萧离笑一声,说:“我觉得你想多了。” 厉王笑道:“想没想多,你知我知。武威老头军方威望高,老大想通过联姻抬高萧余,嘿嘿,竹篮打水,全被你搅和了。不过老四,我还是要劝你,别忙活了。你的身份,你母妃的身份,还有你那个将军王妃,你呀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萧离心道:这人绝不是要杀他的那个人,他倒是有些喜欢厉王了。萧离说:“我想劝你一句。” 厉王整理衣冠,傲然道:“说吧。” 萧离说:“武威将军的孙女,我觉得做你儿媳更合适。” 厉王脸色一冷:“瞎说,我大儿才十五,武威孙女都二十了。” 萧离摇头:“你看我,阿狸比我大了多少,不一样很好么。又不是老妻少夫,年纪大些更懂心疼人,你懂的。” 厉王心道:有道理。嘴上却说:“我不是你,丢不起那人。” 萧离一个人走着,这条街还真是清静。大概是因为所居所住,都是达官贵族的原因。他心里想着:这皇室一家还真有意思,历来帝王之权,刀光剑影。可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肮脏无情。 勋王一家只求自保,倒是萧余心机深沉。更难得的是有自知之明,清楚所谓霸业宏图于他无望。 厉王么,表面看是个有意思的人,但隐藏的也颇深。从他称太子直呼老大,能看出他是不服的。但萧离又觉得他是故意如此,这是他最看不透的。 三家王府相距本就不远,快到凉王府时,心中生警,好像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他停下脚步,心神合一,感知四周,然而没有一点异动,也察觉不出一丝危险。但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却更加的浓烈。对于现在的自己,他很有自信,若确实暗处有人,那人定然超过自己,不然不会感觉不出来。 一股冷风吹来,这感觉更加明显。 手一晃,碧玉刀在手,浓厚磅礴的杀气蔓延开来。高手,对杀气有特别的反应。只要有一点,他就能感觉出来。然而,仍没有任何异常。也许,是太过紧张了吧。自从到了圣京,想起要做的事,心里那根弦就绷的紧紧的。直到此刻,他连第一步也没有想好。 大悲寺必然高手如云,想要偷,那是痴人说梦。不偷难道抢么,那是纯粹找死。不偷不抢,光明正大的拿?不空和尚或许可以帮忙,凭着一面之缘,再加上自己皇家凉王的身份,或许有一线希望也说不定。 等他走进王府。街角处转过不空的身影,他心里想:怎会是他呢?方才他抽刀在侧,杀气盎然,似有无边恨意。世事当真如此凑巧?说不得,还要回去与师兄商议。走到半路,却又转身去了武阁。 武阁并不像旁人想的那样,是个多么神秘的地方。它就像大悲寺一样,开着大门,不管是人是狗,都可以随意进出。当然这只是表面,武阁临山,和大悲寺隔峰像望。也和大悲寺一样,后山才是实质。 不空入到武阁,江湖人可真多,大都是排队进去参阅各种典籍的。大悲寺的典籍也很多,但不能随意借阅,毕竟虽说众生平等,佛缘却不同。 端木雄早就迎了上来,说一句:“大师请!” 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何对一个和尚这么恭敬。 阁主正在悠闲的浇花,脸上的青铜面具,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去见过他了?”阁主放下水壶,不空看那花快开了。他认得这花,是极其罕见的叮咛。他在书上看到过,据说花开之时,香气淡然,但闻到的人极易入梦,宛如情人蜜语让人欢心。想不到,世上还真有此话。 不空叹气一声:“不止见过他,还见到了他那把碧玉刀。” 阁主拨弄着将开的花瓣,他的手枯干的好像只剩下骨头。 “你好像并不奇怪。”不空问他。 阁主说:“有何奇怪的,十年前我就知道碧玉刀在沈家。那个凉王不知因何原因,与沈川相熟。大婚时沈三河将此刀作为贺礼送了出去。” 不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如此说来,当年碧玉刀之事,不过是你杀人的伎俩。” 阁主没有回答,而是问:“他和那位前辈是否有关?” 不空说:“且看师兄怎么说吧,我会把他带去见师兄。” 阁主没有再问,心里想:你既然这么说,就是说他和那人有关了。 萧离见到了江都王,世人皆知江都王爱马,也擅画马,笔下的马风骏神采犹如活的一般。但世人却没有说江都王是个女人,还是个美女。只是做了男装打扮,多几分英气,但遮不住女人的身材,胸前伟岸超越金奢狸。 “王爷看我的眼神,好像不认得我了?”这是江都王说的第一句话。 金奢狸说:“你忘了,我们大婚之时,江都王是唯一来贺喜的人。” 江都王握着金奢狸的手,抚摸着说道:“我们的关系,自然要到的。” 金奢狸嫣然一笑,萧离心里咯噔一下:“乖乖,难怪老婆不上床,人家是喜欢女人的。” 第120章 武威侯府 红泥至今未归,花惜也不在。 红泥也就算了,那丫头一身的毒,只要不是还虚以上的高手,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花惜是个半点功夫不会的,撸起袖子连村头的大鹅都不一定干得过。而且长成那模样,最容易惹祸上身。 把金歌叫过来,金歌只说:“小王妃出去没让我们跟着。” 萧离眉头皱起,金歌又说:“王爷放心,那几个羽林卫的兄弟跟着呢,圣京之中羽林卫那身衣服,要比我们方便的多。” 武威侯府,花惜只等到夜色阑珊,也没等到要等的人。终于忍不住了,想上前询问。守门的很厉害,长枪横起来:“退后,这是武威侯府。” 花惜说:“不,大哥,我不进去。我找人。” 守卫瞟她一眼,漂亮女人总是会有特别的待遇。守卫说:“找人去后面,府中下人不能走正门。” “不,我找诸葛清明。”花惜说:“不是找下人。” “找大公子的?”守卫心想,大公子到处沾花惹草,就数这朵花漂亮。 旁边的守卫附在他耳边说:“大公子交代过,若是女子来找,一律挡掉。” 这时候马啼声响起,二公子诸葛小寒回来了,见门口站着个美女,眼睛闪着光,问:“这位姑娘是……” 花惜低下头,说一句:“打扰了。”匆匆的离开。 诸葛小寒问守卫:“她是谁?” 守卫答:“找大公子的,估计是大公子在外欠的风流债。” 诸葛小寒冷笑一声,没有进府,而是勒马转身,奔着花惜离开的方向去了。 长街寂静,街的尽头就是凉王府。花惜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也没在意,忽觉得脖颈处一疼,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这时,从阴影里转出两个人影来。 一人说:“小王妃呢?” 另一人说:“是呀,就这一条街,她分明是回王府的。” 武威侯府,守卫正想着二公子回来又走,不知为了什么,却听到马蹄声响,诸葛小寒又回来了。只是这次不同,马背上还横放着美女,正是方才那位。 诸葛小寒说:“谁敢说出去,当心小命。” 两个守卫都不敢吭声,只是心里在想:下作,连自己大哥的女人也要动。 他满意一笑,觉得脖子里痒痒的,伸手抓了抓也没有什么。喝一声:“闪开!”两腿用力,身下马屁往前一冲,他只觉有什么东西勒进脖子里…… 两个守卫瞪大了眼睛,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只见二公子策马奔驰,马只踏出一步,他的脑袋就像个球一样滚落在地上…… 那马儿仍不停止,驮着花惜和没脑袋的诸葛小寒冲进了侯府。 诸葛氏看到一个没脑袋人,女人之中她的胆子算大的,待看清身上衣着,认得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当下腿就软了。这个时候,一个守卫捧着诸葛清明的脑袋冲了进来…… 武威侯看着孩子的尸首,是整个脑袋被切割下来,边缘平滑,不像一般的手法,更看不出是什么兵器造成。 “去天机阁,请我大伯来。”圣京之中,侯府门口,杀的还是他武威侯嫡子,天下还有这么胆大的人。 他又看马背上驮着的花惜,只这一眼,便认出了她是谁。不是因为血缘上的亲近,而是样子,花惜太像她母亲了,连眉间的媚态也像。侯府亲兵没头没脑的搜索,巡防司的人也得了消息,但这条街上全是权贵,谁敢敲门入户。只得在街上乱窜,装模作样一番。 花惜醒来,睁眼就看到了满脸铁青的武威侯。她最不愿见这个人,把头偏向一边。 武威侯寒声道:“你弟弟死了。” 花惜一惊坐起:“清明?” “是小寒。”武威侯说:“他被枭首,把脑袋整个割下来。就在回府的时候。当时你在马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惜虽处在昏迷中,但想来把自己打晕的就是诸葛小寒。真也可笑,强抢民女,竟落到自己头上。她说:“我刚来圣京,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来见清明的,他人呢?” 武威侯冷声说:“你见他做什么。” “带他走。在这个家他又不受待见,我带他离开,你和夫人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更好。” “混账。”武威侯怒道:“你带他去哪里,去春风楼?” 花惜一下就痛了:“你知道?” 武威侯哼一声:“你这个逆女,我真想一掌打死你,免得你脏了我武威侯府的门第。” 花惜冷笑:“呵,现在说是逆女了,我走投无路时候您在哪里呢?您该高兴才是,我这个逆女,天生丽质,可是春风楼的头牌。您去太平镇打听一下,谁不知道我的。” 武威侯一巴掌扇过去:“无耻。莫要以为我不敢打死你?” 花惜嘴角渗出血丝:“我当然信,你连我母亲都杀了,杀我又有什么顾忌的。” “你——” “是的,母亲都告诉我了。”花惜眼睛里全是恨意:“是你伤了他,才让她一病不起,最终身亡。她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有错么,有罪么?夫人当年为难我们,母亲只是忍受不住伤了她,这也有错?你既然知道我在春风楼,为何不把我救出来,丢人,是吗?” 武威侯脸色铁青,怒意渐盛。 “让然丢人。”花惜接着说:“堂堂武威侯的女儿,竟然是楼子里的姑娘,卖笑风尘,讲出去得多好听呀。” “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花惜笑一声:“你以为我喜欢做你女儿?你也最好不要觉得是我父亲。我虽出身风尘,却也有点廉耻。杀妻弃女,这样的男人我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说实话,这么多年,那么多客人中,还没见到您这样下作的。” 武威侯一把掐住她咽喉:“你这个逆女,我现在就掐死你,把我给你的命拿回来。” 花惜小脸涨的通红,眼神里却是决绝无畏。 诸葛氏推门进来:“侯爷,大伯来了。” 武威侯放开花惜:“看好这个逆女,不许他出府。” 等他离开,诸葛氏把门关上。她看着花惜,就像多年前看着她母亲那样。 “小寒怎么死的?”诸葛氏问。好像花惜应该知道答案。 “我哪里知道。”花惜说:“我只知道我这个好弟弟竟然看上了姐姐姿色,意欲不轨,哎呀,人伦惨剧呀。” “你胡说。” “你去问门口两个守卫好了。”花惜说:“长得好看,果真不是好事,连自己的弟弟都想爬上来。夫人应该高兴,若他没死,真的做出畜生不如的事,那可怎么办呀。” 诸葛氏颤抖怒道:“你和你娘一样,贱。” 花惜猛地窜身,把诸葛氏扑倒。两个女人扭打一团,外面人听到声音赶紧推门进去,把两人拉开。诸葛氏说一声:“打!”花惜被摁在地上,脑袋屁股,全开始痛了起来。 武威将军和诸葛惊鸿一起从天机阁过来。两人是亲兄弟,武威将军军功之盛,仅次于明将军。诸葛惊鸿更不用说,开朝柱石,一文一武。武是明将军,文,便是诸葛惊鸿。不过这两人都很有意思,开朝之后,明将军领兵独镇西南,诸葛惊鸿也不过问朝中事,而是创建天机阁,搜罗天下消息,且称:人谋既是天机。 老人家,即便如武威将军这样见惯生死,看到孙子身首异处,也是一阵心慌。看着诸葛小寒的脑袋,脸上并无痛楚,死的倒是挺痛快的。 诸葛惊鸿看了几眼,已然有些眉目。 武威将军说:“大伯……” 诸葛惊鸿摆手,吩咐身边的人:“初一,你去趟武阁,请他们拿一个人——杀手红泥。” “是。” 武威侯脸色难看,诸葛惊鸿对他说:“唉,当年你是错了。岂可因人的身份,就断定人的好坏。她是你妻,亦是你两个孩子的母亲。” 武威侯说:“她是神宫的人,接近我的目的哪里会单纯,我是怕她对大伯不利。” 武威将军老泪流下来:“大哥,这仇我要报。就是把圣京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我要亲自领兵,把神宫踏平……” 诸葛惊鸿说:“不要胡说,这事和神宫有什么关系。拓跋文阳吃饱了撑的,派人杀你孙子?当时究竟是何情况?” 两个下人把花惜压了出来,早已伤痕累累,好在她护住了脸,花容月貌还在。 武威将军看着这小丫头眼熟。 武威侯怒喝:“逆女,还不把当时情况说了。” 花惜冷笑:“有什么好说的,说你儿子看上了我,想跟我亲近,把我打晕掳进府里来。你该庆幸他死了,否则姐弟乱伦多难听。说不定还生个孩子,那是叫你爷爷呢,还是叫你外公?” 武威侯怒极:“贱人,这话也有脸说出来。”拔出身后护卫的佩刀,作势就要砍过去。 武威将军却一把拉住花惜:“你,是我大孙女?哎呀,天,你这些年都在哪儿呢?”花惜是他抱着长大的,老人么,隔辈亲的厉害。 花惜冷笑:“我这些年在春风楼里逍遥自在,吃的好,睡的好,一堆裙下臣,快活的很。” 武威侯咬牙,这话简直不能听。 武威将军拨去花惜的乱发:“春风楼,什么地方?” 诸葛惊鸿说:“就是符飞絮的买卖?” 武威将军大惊:“青楼?你怎么去那里了,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花惜不说话。 武威将军又说:“好了,回来就好。我这是杀孽太多了,后人竟都如此遭遇。” 花惜听这句话倒是有些感动,武威将军并没有对春风楼感觉丢人,只是心疼。老人家的情绪是很真实的,就像小孩子一样。他戎马半生,老来只想以享天伦,别无他求。两个孙子都不争气,没一个有才学的。倒是两个孙女极是欢心,花惜不到十岁就被母亲带走,剩下一个诸葛白露,今年二十岁了,也不舍得出嫁。 诸葛白露早知道前院发生的事,赶过来的时候,看看见爷爷正抱着花惜痛哭。她知道那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姐,就像爷爷常提起的那样:漂亮,惹人怜爱。她不在乎多一个姐姐,但她在乎多一个出身风尘的姐姐。即便是寻常人家,也无法接受,何况是武威侯府。 “爷爷,父亲。”诸葛白露说:“你们真想认了她?” 武威侯身子颤,已然回过味来,下令:“来人呀,将这个姑娘关在京郊下院,不准他踏出半步。”从逆女到姑娘,已经表明了态度。 武威将军说:“你做什么,这是我大孙女,你关他起来做什么?” 诸葛惊鸿找个椅子坐下,这种事他是最不喜欢的,太烦,所以宁可无后,也不成家。 武威侯说:“父亲,你认错人了。这女子只是春风楼的一个妓女,且与小寒的死有莫大的关系。” 武威将军怒道:“胡扯八道,这分明是我大孙女,我管他什么春风楼春雨楼。你想她这些年过的该多苦,一个小女子被逼的去春风楼讨生活。你莫不是嫌丢人了?” 武威侯说:“父亲,这是武威侯府,开朝功勋的世家。” 武威将军说:“那要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花惜眼泪落了下来。诸葛惊鸿叹息:人间薄情真如此,至亲难敌名和利。 诸葛白露也叫道:“爷爷,你想让我有这样的姐姐么?” 武威将军莫名其妙,花惜心里叹道:这就是家人。 这个时候,门卫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侯爷,不好了。侯府被围了。” 武威侯正自心烦意乱,一听这话更恼:“什么人,这么大胆。” 敢围武威侯府的,除了皇帝,谁也没有这个胆量。他迈步出去,侯府门前果然围了一群人,侯府的亲兵在持枪挡着。 金歌先是行礼:“见过侯爷。” 脸生的很,武威侯说:“你们是什么人,在侯府前摆阵?”只要不是皇帝的人,他都不惧,他领任巡防司,在京中只有他围别人的份儿。吩咐一声:“叫巡防司过来。” 一支烟花号箭升到夜空,刹那间照亮天空。巡防司立刻出动,有些在近处的,立刻赶了过来,片刻之间已经聚了三百余人。 金歌说:“侯爷……” 武威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管你们是什么人,持刀在侯府前聚集已是违了王法,给我拿下……” 抽刀之声响成一片,巡防司的人围了上来。 金歌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话都不让人说完。他一摆手,身后的人从腰间抽出一个木盒似的东西,轻轻摇晃,那木盒忽地展开,成为一个弓弩模样,迅速围城一个圈,对准巡防司的人。 武威将军这时也到了门口,大喝一声:“住手!” 第121章 再见萧萧 武威将军要比儿子武威侯强的多,后者不过是沾了老子的光,封了个侯爵,领哥巡防司。哪像他,是血刀火海厮杀出来的。 他一看金歌等人的打扮,知道是凉州的人。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他们竟然端着陨星弩。 “你们是凉州来的?”他问。 金歌答:“回老将军,是凉州来的。” 他又问:“来侯府做甚?” 金歌答:“找王妃。” 武威侯说:“笑话,你家王妃怎会在我武威侯府。” 金歌说:“王妃在回府的路上失踪,当时整条街并无他人,只有贵府公子一匹马……” “放屁!”武威侯说:“凉王即便是亲王,这里也不是凉州。” 金歌心想: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理,总不让人把话说话。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废话什么…… 是萧离的声音,只见一个黑影如大鸟般掠过众人飞入王府…… 武威侯飞身去拦,他哪拦的住萧离。 诸葛白露亲自奉茶给诸葛惊鸿。她很清楚,整个诸葛家以这位大爷爷最了不起,虽不主事,但说出的话没人敢不听。 “大爷爷。”诸葛白露轻声说:“您真觉得一个出身青楼的风尘女,能认到诸葛家做大小姐?” 诸葛惊鸿说:“白露呀,有时候我们无需苛责太多……” 他话没说完,十五已闪到他身前:“有人,是高手。”诸葛惊鸿从不怀疑十五的判断。 初一,十五是他最信得过的两人。 萧离人还未落下,就感觉一股劲风扑来。一个侯府,竟然也有这般高手。出手之人年纪很大,只这一下出手的气势,怕不在竹之武之下。圣京之中,果然藏龙卧虎,尽是高人。 他不敢大意,心法运转便是一式天龙怒,龙吟声起,劲气激荡…… 倒是十五大意了。他知道来的是高手,却没料到会高到这种程度。像他这样的人,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高手了。他已经忘了自己上次出手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年纪大了,记不起来。也许,是真的太久太久。 劲气相接,两人都是一震。十五退后两步,拦在诸葛惊鸿身前,萧离一个翻身落地。他已看到了花惜,正被两个下人压着胳臂,诸葛氏在旁恨意满满,眼中全是杀意。 十五收势,想不到来者如此年轻。 武威将军和武威侯这时也回转来,武威侯吩咐:“去把巡防司的人都调来,今晚一个人都不能走。” 武威将军瞧着萧离:“年轻人,你走错路了吧?” 十五问的又不一样:“小友可是那个地方来的?”如此年轻,如此修为,除了天都他想不到第二个来处。江湖平静已久,已很多年没遇过天都的人了。 只有诸葛惊鸿好像一点也不奇怪,说:“你来接人?” 萧离点头:“你知道我是谁?” 诸葛惊鸿一笑:“你可知道我是谁?” 萧离摇头。 “姓诸葛,名惊鸿。” 萧离眉头不禁一皱:他就是诸葛惊鸿。 只听诸葛惊鸿又说:“我的侄孙死了,我猜是红泥所为。” 萧离心道:他既然这么说了,应是已知道红泥在自己身边。 诸葛惊鸿起身说:“你来看。”十五想拦着,他示意无妨。 院子正中放着一具棺材,诸葛小寒躺在里面。脖子被齐齐割断,确实像雪蚕丝所致。可杀人总有原因,红泥有何理由。 萧离说:“亲眼所见都不一定为真,何况是用猜的。” 诸葛惊鸿说:“你是第一个质疑我猜测的人。好吧,我换个说法,就是红泥做的。” 萧离说:“王法如天,有凭有据,自当杀人偿命。只是这与我无关,我不认识红泥。” 诸葛惊鸿哈哈笑了起来,武威将军不解,问:“大哥,你笑什么?” 诸葛惊鸿说:“我是在感慨,凉王年纪这么轻,脸皮却已像你我这般厚了。” 在场的人无不惊诧,这其貌不扬的少年,就是近来风闻正盛的凉王。 武威侯收起怒意:“敢问凉王,夜闯侯府有何用意?” 萧离说:“找人。” “何人?” “王妃。” 武威侯忍着怒气:“王爷走错地方了,侯府怎会有王妃。” 萧离一指花惜:“那不是么?” 武威将军奇道:“王爷,那是我大孙女。” 这倒是让人意外。不过意外的事太多,萧离已然习惯。冲花惜说:“我们回家。” 花惜挣开押着她的下人,走了过来,见她一身是伤,萧离问:“他们打的?” 花惜冷冷说:“不用你管。”身子一软,心力憔悴靠在萧离怀里。 萧离心道:这丫头不知遇到了什么,狠劲儿都上来了。正想离开,武威侯夫人诸葛氏拦住去路:“她不能走,我儿之死与她有关,她得留下。” 花惜说:“我不要走,我要见清明,他为什么不在?” 这都什么和什么,萧离脑袋乱成了麻。 罗瑶率众赶到侯府的时候,也被府外的场面吓住了。这条不是很宽的街道,挤了不下七百人。凉王府的人数虽少,但和巡防司的比起来,气势却足了很多。一看就知道是刀枪血雨,百死余生的猛士。 厉王站在马车上张望,勋王世子穿着新郎装就跑来了。无论多高贵的人,也和一般老百姓一样,生怕错过了热闹。 罗瑶挤进去,院子里更热闹,连诸葛惊鸿也在。萧离见到她来,心道:又一个仇人,还是女的,难搞。可她见了罗瑶身后的人,又禁不住疑惑起来,竟是许久不见的萧萧。 萧萧也和他一样奇怪,两人算是历过生死,谁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情景下相遇。萧萧冲他眨眼,萧离会意。 萧萧一身皂袍,好像是做了官。跟在罗瑶身后,也就是在她手下办事。只见他对在场之人都不行礼,反是对诸葛惊鸿弯腰,叫了一句:“师伯祖。” 诸葛惊鸿点头。 武威侯这时候说:“六扇门也来了,很好。刑案查凶,本就是六扇门的管辖。律法所在,皇子亦要遵守。罗瑶,你来办吧。” 罗瑶看了诸葛小寒,再看看花惜,最后看向萧离:“敢问王爷……” “不知道。”萧离说。 “卑职还没有问。” “问什么都不知道。” 罗瑶忍住,看向花惜,还没开口,萧离就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武威侯忍不住了:“王爷,这可是圣京。天子脚下,王法荡荡,配合有司稽查,是应当之事。” 萧离说:“我有配合呀,所以说不知道,因为当真是不知道。” 诸葛氏上前一步:“我儿惨死,只有这小贱人在场,王爷可知道。” 花惜喊:“与我无关!” 萧离寒声说:“夫人,你说的小贱人可是王妃。” 诸葛氏大笑:“她也能是王妃,笑话,一个青楼里出来的窑姐儿,哈……” 萧离说:“她就是王妃,我光明正大娶回来的,你家好像还送了礼呢。” 场面一下子尴尬了。 府外的人群分开两边,连太子也来了。 厉王嘿嘿笑着,心道:老四真是会闹腾,没看出来。 太子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诸葛氏的话,咳嗽个不停。瞄一眼萧离,瞄一眼花惜,走到诸葛惊鸿面前,说:“先生也在!” 诸葛惊鸿说:“我这就走了,这边的事你处理。” 太子应了一声:“是!” 十五经过萧离身边的时候,抱拳对他说:“王爷高招,若有闲暇,请来天机阁。” 萧离抱拳还礼。虽没说什么,十五却很喜欢。因他抱拳还礼,是江湖礼节,没有一点亲王的架子。而且微微俯身,执的是后辈礼。 等到出了侯府,诸葛惊鸿问他:“你喜欢他?” 十五说:“少年英豪,谦卑不傲,我自然喜欢。” 诸葛惊鸿叹息一声:“我们去大悲寺吧,问问老和尚,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世间还有他看不透的事,十五颇为诧异。 武威侯府,安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等太子发话,过了许久,太子才说一句:“天不早了,都歇着吧。” 诸葛氏扑通跪了下来:“我儿惨死,请太子做主。” 太子咳嗽两声:“嗯,六扇门要好好查缉,必要找出真凶,给侯府一个交代。” 诸葛氏指着花惜说:“和她有关,凉王一味包庇。” 太子看向萧离。 萧离说:“我的爱妃莫名其妙被掳进侯府,你看伤成这样,侯府不给个交代,莫怪本王不客气。” 太子看向武威侯,武威侯低头不语,又看向武威将军。 老头说:“这是我家事,王妃是我大孙女。” 太子也脑袋疼:“无论怎样,人先散了。这么多人围在外面,别人还以为有作乱的兵变。” 萧离说:“好吧,但今天这事,完不了。”抱起花惜往府外走。 武威将军哭丧着老脸,喊:“大孙女……” 花惜冲他招手,可也不知道说什么。 萧萧跑过去瞧一眼诸葛小寒,啧啧两声。然后走到诸葛白露面前:“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哥哥报仇,抓到真凶。” 白露呼啦流出两行眼泪,把他心都浇碎了。 罗瑶冲萧萧怒道:“滚过来!” 两人出了侯府,府外的人早已散去,长街又恢复了寂静。 走了一段路,罗瑶对萧萧说:“你离诸葛白露远一点,人家是侯府嫡女,你是个江湖混混,掂量点自己的分量。吃不到的葡萄,就不要伸直脖子去够了。” 萧萧哼一声,也不说话。 罗瑶又说:“你觉得诸葛小寒是怎么死的?” 萧萧说:“你没有看到,是被人用铁丝之类的物件,把脑袋割了下来,干将利落,怕是功夫不弱。” 罗瑶说:“会是红泥么?” 萧萧说:“如果是她,你当如何,她可是和你父亲交情不错。红泥长什么样,我可听说神宫四杀手,除了莫道不为人知,其余三个都是一等一的美女。” “萧萧,我放你一马,不代表你就没事。”罗瑶说:“改了你吃屎的毛病。红泥跟在凉王身边,我觉得这凉王也很有问题。也不知老师有没有问出什么?” 萧萧问:“红泥在武阁?” 罗瑶点头。 凉王府。 江都王不但爱马,还擅医。亲自给花惜上了药,抚摸着花惜手背,感慨的说:“太狠心了,这样的美人也能下手。” 萧离赶紧把她拉开,她是个女人,还是喜欢女人的女人。他心怀宽广可以接受,花惜未必能接受。道谢之后把她送出去,关了门,花惜说:“你想问就问吧。” 萧离说:“你想说,我才听。” 显然,她并不想说。 传来衣袂翻飞的声音,已猜到来人是谁。推开窗户,萧萧正好飘身落地,一个翻身穿过窗户钻了进来。 十八里铺一别,又见故人,萧离顿感唏嘘。萧萧却没有感慨,直接冲到床边,抓起花惜的手:“哎呀,伤的这么重。我就说你跟这小子没好吧,还不听我的。对了,他怎么变成凉王了,你怎么成了王妃?” 萧离说:“这话你来我问我好像更合适。” 萧萧说:“我想跟花惜说,我很想她。” 花惜把脸扭过去,这人的德性真让人烦。 萧离说:“十八里铺的时候,我被神宫十三骑追……” 萧萧立刻打断他:“不要说了,你们这种人,玩的尽是阴谋阳谋的权术,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么你呢?”萧离问:“怎么会来圣京,还做了公门人。” “都是罗瑶那娘们害的,我听说你把她爹打死了?” 萧离点头,萧萧叹声:“唉,天榜高手也死在你手上了。那老头追了我半年,好几次差点死在他手里。不过也有点可惜,他若活着,成了我老丈人,那千山荡掌力就会传给我。” “你要娶罗瑶?”萧离惊讶,花惜也偏过头来,同样觉得讶异。 萧萧一脸苦相:“能怎么办,端木雄传了千丝绕刀法给她,打不过她呀现在。”他长叹一声,又问:“红泥,是不是你姘头?” 萧离还没回答,花惜就抢着说:“是!” “好看么?” “是个美女。”花惜说:“你没见到她,实在可惜的很。” 萧萧摇头:“有什么可惜的,听说她七岁就开始杀人了,真正的杀人如麻。” 萧离说:“你突然提到她,想说什么?” 萧萧说:“她落在武阁手里了。” 萧离手握的嘎嘣响:女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122章 初入武阁 萧萧说:“你可不要想着去武阁。有句话说的好,宁入皇宫,不闯武阁。武阁仅还虚以上就不下十人,虽然大多分布八方。但端木雄一直镇守武阁,他可是天榜排名前十。” 萧离沉吟不语:总不能让红泥困在武阁吧,能有什么好下场? 武阁。 红泥没有被关起来,因为不需要。从这个院子到武阁大门是八百步的距离,共有三道楼宇,每一道一位主事,每一位主事都有出手一招将其制服的能力。还有眼前的端木雄,天榜前十,那是无限接近天地合道的人物。 “你们抓我来做什么?”她十分不解,她自认从未做过得罪武阁的事,可武阁就是对她不放手。 端木雄没有回答。 红泥又说:“我已经叛出神宫,武阁应该是知道的。” 端木雄仍旧没有说话。 她又说:“我杀了不该杀的人?” 端木雄一笑:“你杀的人,哪一个是该杀的?” 红泥语塞。 “杀人或者被杀,本就是江湖平常事。”端木雄说:“人在江湖,哪个没杀过人。你可以杀人,别人也可以杀你。为财为名,为情为仇,或许有错,但没有罪。武阁即江湖,自不会过问这些。” “那为何不放过我?” 端木雄一笑:“自然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 红泥低头:“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的。”端木雄说:“自你和她去了君山之后,便再也没有她的下落。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你说不知道,你猜我会信?” 红泥说:“不知就是不知,杀了我也不知。” “我不杀你,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武阁的规矩,闯过三道楼就可自由,我给你这个机会。当然,如果你说出莫道的下落,可以立刻离开。” 红泥问:“可有第三条路?” 端木雄说:“有,你可以选择自己死,我佩服这样人的勇气,起码我没有。” “我当真不知道莫道在哪里。”红泥再次强调。 “莫道春风不解意,落花红泥谁人知。神宫四杀手只剩你们两人,即便你真的不知,我也不晓得如何寻找她的下落。所以我希望你知道,你也最好知道。” 强者,本就可以不讲道理。 端木雄离开的时候,忽然转身,说:“也许会有人来救你,我希望他来。” 谁会来救她,谁又知道她现在困在武阁? 端木雄刚消失,罗瑶就出现了。 “你来救我?”红泥问。 罗瑶说:“当然不是我,只要你说出来又何须别人救。” “那你来做什么?”红泥说:“若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姑姑。” 罗瑶一笑:“知道么,我已把你困在武阁的消息传了出去。今天,我看到萧萧和凉王的神情,就知道他们两人肯定是认识的。我故意把这消息说给萧萧听,他此刻肯定去通知凉王了。要救你的不是我,是凉王。” 红泥明白了:“你想让他死?” 罗瑶说:“我想她来救你,自然是想让你活。他既然能杀了我父亲,就能闯过三道楼。既然闯过三道楼,说不定能胜过老师手中的刀。” 简直胡扯,红泥心道:世间有几人有把握胜过端木雄的刀。 罗瑶又说:“你也莫要担心的太早,他也未必会来救你。” 红泥无语:这孩子真一点不像她父亲。 次日一早,花惜洗漱已罢,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正遇见萧离。 萧离说:“我真想不管你。” “你可以不管。已经到了圣京,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你放心,若你死了,我一定买个好罐子,把你装了带回太平镇,就埋在你家小酒馆外的那棵柳树下。” 萧离哼笑一声:“这么大的人情,要不要下辈子报答你。”这话有点刺耳。 花惜说:“如果这不够,我也埋在那里,陪你一起死好么?” “算了,我宁愿你活着陪我,也不愿变成一堆灰的时候陪我。有什么用呢,还能有快感?” 花惜骂道:“别不正经了。” 萧离说:“用我陪你么?” “不需要。” “让羽林卫跟着吧。”萧离说:“我已经吩咐过了,他们都是我的人,只听你我的话。我可不想死了都没人把我送回去,只能指望你了。” 这时候江都王也出了房门,冲他们一笑。萧离附在花惜耳边说:“离她远点,我怕你吃亏。” 花惜莫名其妙,却也不多问。她还要去武威侯府,见不到弟弟诸葛清明,就是不能放心。不过这次应该没有人敢难为她了,车马座驾,二十名羽林卫跟着,每人身上都配着陨星弩。侯府那些亲卫,拦不住他们。 江都王施施然走过来:“王爷当真多情,但这多情若分两分给阿狸妹妹,那就更好了。” 萧离说:“我这人喜欢被动,躺在床上都喜欢素面朝天。阿狸不配合呀,她宁愿骑马也不愿骑在我身上,吾之奈何?” 江都王大笑,她还真是个美女,可惜了不喜欢男人。 “凉王说话真是直白。”江都王说:“却不知杀手红泥在你这里得了几分?” 萧离一愣:这是话中有话呀。于是就说:“王爷有话,尽可直说。” 江都王说:“神宫四杀手,一夕之间背叛神宫,外人不知其因,传闻甚多。最可信的是杀手之首的莫道盗了神宫密录,密录上是什么无人得知。可不管是什么,武阁都很有兴趣。春风已死在神宫十三骑手上,落花也已死去多年,便是花惜的母亲。” 最后一句却是让萧离最为吃惊的。 “你也不要吃惊,花惜并不知晓。”江都王说:“莫道不知踪影,更无人知道她是何模样。唯一有可能找到的线索,便是从红泥着手。武阁即拿到了她,自不会轻易放手。若想去救怕是很难,哪怕你是用凉王的身份。” 萧离说:“王爷好像知道的很多。” 江都王抿嘴一笑,忽地媚态横生:“知道的又何止如此。我只是不明白,红泥明知圣京危险,却还是随你来了圣京,就没想过会落入武阁之手,还是认定了你有能力护她周全?” 萧离装出感动的样子,说:“这就是爱情。” “嗯,佩服。”江都王说:“但愿你也有这份心,莫辜负了美人恩情。”她撸起袖子,折下头顶一根桂枝。未出正月,寒冬依旧,桂枝却叶如墨绿,渐有春日生机。 萧离心想:她这一番话究竟何意呢?排行第三的杀手落花竟是花惜的母亲,这种秘密之事,怕是不会有几人知道。这个江都王,身为一方藩王,所说所讲,却都是江湖秘闻。她不像个权利场中的红裙客,倒像是风雨江湖的飘摇人。 他想去救红泥,也非救不可,但也没有自信到要独闯武阁。况且他对武阁毫无了解,所遇武阁之人,除了屠大海,就只有端木雄。屠大海也就算了,端木雄非自己能敌。武阁之中高手如云,还有那个神秘无比的阁主。天榜与宗师榜皆出自他手,想也知道,必也是宗师一级的人物。 他想过以势压人,凉王的身份还是有些用的。武阁多横,也横不过朝廷去。他是亲王,天启帝幼子,可以代表官方了吧。大摇大摆走进去,难道还能走不出来? 江湖人以武犯禁,之所以能犯,那是默许的。千军万马开过来,浩荡江湖,几人有本事躲得过。河口一战他算是明白了,即便功法通玄,修为高到脱凡入圣,大军之中也不过自保而已。万人敌那是传说,千人敌怕只有天地合道的境界才能做到。像他这种还虚境的,几百人没问题,但远不足以横着走。 于是,他就想带金歌他们直接去武阁要人。可大早上的,却没一个不在。问了才知道,是金奢狸带了出去。又问金奢狸去哪儿了,答曰:不知。不禁感叹:圣京还不如凉州,满府上下,似是没一个自己的人。 倒是江都王这一番话,似是别有含义。红泥落在武阁,是萧萧特意告知的,她又如何知道的?无非是想告诉自己,她也非一个简单的人物。 萧离走上前,见她正玩弄着那节桂枝,像极了小姑娘的烂漫。 “王爷。”萧离低声说:“有话直说,萧某不笨,但不喜欢动脑子,更不喜欢猜人心思。有话何不直说呢?” 江都王看着他的眼睛:“凉王,太容易相信人,可不是件好事。” 萧离一笑:“你,值得信。” 江都王扔掉手中桂枝,说:“武阁自有武阁的规矩,你若用强,强不过它。你若用势,恐怕得不偿失。红泥毕竟曾是神宫杀手,这一点就犯了武阁的忌讳。武阁成立的主要目的便是针对神宫,数十年下来,已成大势,单这一点,就不能以势而行。要知道,武阁的背后可是陛下。” “那王爷得意思呢?”萧离谦虚的问,心里却想:这些陈年逸闻,沈川都不知道,她却清楚的很。这个江都王,果然没那么简单。 江都王说:“我与你同去,不用刀枪,可轻易将红泥带回,但要听我的。” 萧离心道:能有这么容易么?嘴上却说:“感激不尽!” 江都王睁圆了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黑多白少,看人的时候,有种特别的美。 萧离说:“那我现在就去可好。” 江都王嬉的一声笑了出来:“王爷没有别的话想说?” 萧离愣住,未解其意。却听江都王说:“我为何帮你?” 萧离明白了:女人的好意,总是要付些代价的。 “我若有帮得着江都王的地方,尽请开口。” 江都王说:“陪我一晚如何?” 萧离一愣,心里不知是该骂还是兴奋。从男人的角度讲,江都王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他并不介意帮她这个忙。可从情感的角度讲,江都王不过长得是个女人而已,她像男人一样喜欢女人。或者,她根本就不是女人,只不过是有着女人的外表。他隐约记得,世间是有这般人的。穿衣是美女,脱衣男子汉。 想到这里,额头就想冒冷汗,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江都王。 江都王说:“王爷有话,不妨也直讲。” 萧离小声问:“你可是真的女人?” 江都王哈哈一笑:“王爷放心,不会让你以身相许。本王若要男人,何等俊俏的找不来。” “你想要什么,不如先讲出来。若是我做不到,这忙你可就白帮了。” “简单的很。”江都王说:“花泥救出后,我借王爷碧玉刀的一用,一月之后原物奉还。” 这倒是想不到。萧离很干脆的答应,他也想知道理由,但料来也不会说。而且碧玉刀于他,不过是一把刀而已。即便再怎么宝贝,也抵不过红泥活生生的命。 江都王换了紫红滚蟒袍,是藩王的服色。又让萧离换了五爪盘龙服,她说:既然要去,就光明正大的去。 车辚马萧,江都王的旗号开道,行了下半日才到武阁。 已是京郊之地,平原连山,阡陌交错。萧离搞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武阁建在这种地方,为了神秘,还是远离世俗。 武阁并不气派,看上去像一家客栈,不过后山隐隐的楼阁才该是真正所在,眼前也不过是个门面。 武阁对面还有一条道路,行人颇多,远望过去好是通向一处寺院。江都王说:“那里便是大悲寺。” 江都王的护卫全留在外面,只两人孤身进入。 “江湖人若有恩怨,又不是非生死不可解的,便可来武阁。”江都王说:“武阁,与其说是江湖之盟,更像个解决纠纷的地方。好让江湖少些杀戮,多些宁静。这也是朝廷想要的。” 穿过几处楼宇,一条石阶蔓延至后山。 江都王说:“那里才是真正的武阁。” 沿石阶而上,渐感山风凛冽。上了少说也有一千阶梯之后,一座楼宇横跨。 “这是武阁第一道楼。”江都王说:“楼中主事韩冰,天榜三十一。” 这时楼上一个素衣汉子朝他们大声笑道:“已许久没有人登阁,两位请。” 又过了数百阶,同样的楼宇横跨。 江都王说:“武阁第二道楼,主事西门恨,天榜二十四。” 到了第三道楼宇,没有等她开口,萧离说:“不用介绍,第三道楼,主事端木雄,天榜前十。” 江都王笑问:“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 “那你错了。”江都王说:“第三道楼,主事洛千阳,天榜十七。端木雄在武阁地位仅在阁主之下。若要强闯武阁,必要先过三道楼,你可有把握?” 萧离说:“你这是在笑话我。” 江都王说:“不,因为若要离开武阁,一样要经过三道楼。若人家就是不放人,你要有为爱赴死的准备。” 萧离心里怒道:你信誓旦旦,到头来还是有动拳头的可能。该不会上了这人妖的当了吧。 第123章 救人之道 萧离心里没底,猜不透江都王想玩什么。 武阁的实力,远比他想的可怖。莫说要闯过三道楼,怕是一道也闯过去。这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死地。因这世间,没有几人能活着进来,还能活着出去的。 一间小院,雅致,安静,参天如盖的梧桐,把整个院子罩了起来。 红泥看到萧离,先是惊喜,随即黯然。惊喜的是,他真的来救自己。黯然的是,他真的救不了自己。 萧离更是奇怪,只看红泥的样子,哪有阶下囚的自觉。反倒轻松惬意的很,既没有被关,也没有受伤,这哪是需要救的模样。 江都王说:“你们该拥抱一下,虽不是劫后余生,却也是小别。小别胜新婚,如果需要,我可以先去周边欣赏风景。” 红泥不去理他,拉着萧离到一边:“你来救我?” “难不成是来看你是否还活着?”萧离说:“也不知什么原因,到了圣京诸多不顺。我本来最担心金奢狸,现在来看,她反而是最省心的,你和花惜全在惹祸。” 红泥却说:“祸不是自己惹的,是找上门来的。你太过自信了,不是我看不起你,想把我带出去,怕还得再练四十年。” 萧离无语,没有半点感激,反倒是看不起。 红泥突然抱住他,只觉红唇温润香甜,舌尖挑动,一股纯正玄月诀真气渡了过来…… 江都王微微一笑,心道:有情人呀。只是两人耳鬓厮磨,全当她是不存在的,人生所见最不要脸的,也莫过于这两位了。于是轻咳一声…… 红泥身体一震,两人分开来。红泥问:“够么?” 萧离说:“我不是来要这个的。” 红泥无语:“那你还这么配合?” 萧离说:“我怕拒绝了,你会想不开。” 都什么呀?红泥心想:这误会有点丢人了。又问:“你真是来救我的?” 萧离说:“那是当然,而且请了江都王帮忙,可是付了大代价。” 红泥不敢相信的看向江都王。 江都王冲她一笑,大声说:“后辈求见端木先生。” 屋子里传来端木雄的声音:“江都王,凉王,不知你们身在江湖还是庙堂?” 江都王说:“既在江湖,也在庙堂。” 萧离却说:“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一样的弱肉强食,欺善怕恶。” 端木雄推开门:“方才是阁主的问题,并非是我。凉王来此,我知道用意。江都王你来,我不明白。” 江都王说:“师妹随我来京,不知哪里得罪了武阁,被武阁囚禁,今日登阁特来请罪。” 端木雄疑惑道:“你师妹,龌龊老儿何时又收了徒弟?” 江都王一指红泥:“不就是她。” 端木雄脸色一寒:“有些话不能乱说,你可知这女子是谁?” “我的师妹,我当然认得。”江都王说:“前辈以为她是谁呢?” “杀手红泥!” 江都王假装大惊失色状:“前辈,这该不会吧。师妹自小到大未离开家师,也是年前才出山游历。怎么可能是成名已久的杀手红泥呢?” 萧离已猜到江都王的想法,若红泥不再是红泥,那武阁便没有留人的理由。只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么,江都王的面子怕也大不到这样。 端木雄说:“既如此,让你老师亲自来领人吧,我们也许久未见了,正好叙旧。” 江都王说:“这怕不妥吧。” 端木雄说:“就是你老师来了,也未必敢说这样的话。” 萧离心想:她老师会是谁? 花泥心道:这两人搞什么鬼。 只听江都王又说:“这便是凉王来此的用意,她若只是我师妹,应在前辈面前听导受教,奈何她还有另一重身份。” 端木雄笑道:“哦,那你说,杀手红泥这一重身份为何?” “前辈,我想是武阁搞错了。她非是杀手红泥,乃是我的师妹,凉王新妃——花惜。” 萧离彻底明白了。于是说:“是呀,不知道武阁把我的王妃抓来干什么。她若违法,当归六扇门管。她若有罪,自有相应的衙门惩处。这件事,武阁要给个说法。” 端木雄摇头说道:“年轻人,果然鬼精灵。”看向红泥:“红泥,还是你来说吧。” 红泥说:“我是花惜,谁叫红泥了。凉王纳妃花惜,来朝谢恩,京里都知道,你没有听说么?” 端木雄想:这三人胡搅蛮缠,又有什么用呢。于是说:“你若不是红泥,怎会用雪蚕丝。我所知,杀手红泥的利器,便是雪蚕丝。” 红泥一下哑然。 萧离冷笑一声:“杀手红泥惯用雪蚕丝,用雪蚕丝的却未必是红泥。我知一人,身形如鬼魅,一身黑衣,合道之境,用的也是雪蚕丝。” 端木雄脸色大变,连红泥的脸色也变了。 过了良久,端木雄才问:“那人你见过?” 萧离点头。 “在何处?” “就在圣京。”萧离随口说来,心想:影子呀影子,且看你和武阁是敌是友。若是前者,武阁或可成为助力。 闻言,端木雄转身就要离开。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我知道了,你不要管。” 声音飘飘荡荡,不大,却听的清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辨不出方位。 武阁阁主。除了他,阁中谁有这份能耐。 端木雄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这个消息,实比莫道的下落更让人激动。 花惜冲她喊:“唉,该放我走了吧?” 端木雄说:“我早说过,你随时可以走,只要闯过三道楼。” 江都王冲萧离使个眼色,萧离会意,大声怒道:“好个武阁,一群江湖人聚集,拉帮结伙,图谋不轨。还无端扣押王妃,蔑视皇权,真把自己当成了法外之地。本王这就回去点齐了兵马,踏平这座山。” 端木雄脸寒道:“王爷不可乱说,武阁之初,就是陛下的意思。” 萧离怒道:“谁在乱说了,你硬说王妃是杀手红泥,那我凉王成了什么人,杀手黑土?你乱说就是真,我乱说就是假,既然如此,那就看谁刀多枪多兄弟多吧。” 端木雄呵呵一笑:这凉王一口街头混混的口气。他说:“凉王,我徒弟罗瑶亲证她就是杀手红泥。” “巧了,本王刚入京,便有人想行刺本王,为其父报仇,好像就是你徒弟罗瑶。当时你也在,我敬你高手身份,不予追究。你是想让本王细究这件事。” 端木雄语塞,多少年了,敢在武阁这般态度的人,世间找不出几个,无一不是宗师致境,和阁主一样等级的人物。 但这许多年来,也从没有皇家王族来找麻烦的。萧离是第一个,若是一般江湖人,照足了规矩就是,偏他是个亲王。还有这个江都王,借着其师的名头,搞得乱七八糟。 “王爷,既然罗瑶的话不足为证。你说她不是杀手红泥,而是王妃花惜,又何以为证呢?” 江都王说:“晚辈可为证。” 端木雄笑道:“就是你老师亲身在这里,都不足为信,何况是你。这是武阁,你道是什么地方,你老师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萧离说:“这话好笑了,本王要证明给你看,本王的王妃是本王的王妃?我看你不适合做高手,更应该去坐大堂,像你这般断官司,绝不会有冤枉的。” 端木雄说:“王爷何必如此挖苦人。” “好,废话太多费口舌,我就证明给你看,她是我王妃不是什么杀手红泥。”萧离走到红泥面前,冲她挤个眼睛,在她唇上轻轻一点:“我们要做点事,证明我们是夫妻。” “怎么证明?”红泥问。 萧离说:“当然是做我最爱做的事,也是男人爱做的事。” 红泥低头一笑,脸有羞意:“就在这里么?”说着已拉开衣领,露出半个雪白肩膀来:“你还真会挑地方,还有人呢。” 萧离伸手一扯,把她另一个肩膀也扯出来,说:“喜欢么?” 红泥说:“你喜欢就好。” 萧离大笑:“我当然喜欢。” 江都王一脸惊诧:“凉王,没必要吧。” “当然有必要,武阁要证据,我有什么办法。”抱住花惜一个转身坐在石椅上:“你知道,我喜欢这样。” 红泥哼一声:“男人呀,真下贱。”说着就去解萧离衣服。 “够了!”端木雄大喝。 若是传出去,武阁逼的凉王当场媾和,那就不只是辱没皇家尊严。江湖之上,武阁还哪有脸面,这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送王爷王妃下山。”端木雄这一声震彻山谷,说完直接走进屋里,不愿见这一对无耻男女。 江都王走过来,叹息道:“两位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萧离说:“你若愿意看,我们还可以继续。” 红泥说:“你若想玩,我们也可以带你一起。” 江都王转身就走,如此龌龊,胜过乃师。 一场困局,如此荒唐破解。两人都是长出一口气,却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心情放松了,自然身体的感觉也不一样。 萧离看着她两只肩膀,突然说:“你还真白。” 红泥说:“便宜你了,想摸可以让你摸一下,错过可就没机会了。” 萧离哼一声,当真伸手去摸,被红你抬手把他双爪打了下来。 过了三道楼,红泥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能从武阁出来,她想也不敢想。她想过萧离会来救她,但宁入皇宫,不闯武阁。能闯过三道楼的人,屈指可数,萧离并不在其中。 两人走在江都王后面,心想:这女人确实聪明,硬把红的说成白的,饶是武阁心知肚明,却也要顾忌二人的身份,还有自己的脸面。 出了武阁,江都王上了马车,萧离却说:“王爷先回吧,我想去大悲寺看看。最近很是不顺,拜拜佛,求个平安也好。” 江都王笑道:“王爷真是有心。”于是伸出手来,萧离也伸出手去握两下。江都王脸色一变:“王爷何意?” 萧离说:“以示亲近呀。” 江都王说:“王爷忘了先前的承诺:救出红泥姑娘,碧玉刀便要借我一月。” 萧离装的好像真的忘了一样,连说:“记得记得,怎会忘呢,人以立信为本。王爷放心,下个月我指定借给你。” 江都王的笑容一下消失,萧离假装没看见,牵着红泥的手走向另一条路,尽头是大悲寺。 江都王坐回马车,轻声一笑,自语道:“很好。” 路上行人颇多,有骑马的,有坐车的,富贵贫穷各色人等都有,皆是往大悲寺拜佛许愿。 人,总是有很多愿望。穷人有,富人也有。乞丐有,当官的也有。穷人想有钱,富人想有更多钱。乞丐想吃饱饭,当官的要当更大的官。 佛,可会如他们所愿? 佛说众生平等,行善积德。众生何曾平等过,行善何曾积来德。果真如此,也不会有贫富贵贱之差,贫者越贫,富者越富。为官的世代为官,一人若得道,鸡犬可升天。 想到这些,他竟想到了莫雨修,眼下他应该也在圣京。这些话都是太平镇时他发牢骚的话,若再相见,不知是否有物是人非之感。 正想着,却听红泥突然问:“你答应了江都王什么?” “没什么。”萧离说:“一点小事,可办可不办。你该知道,我并不是个多看重信用的人。” 红泥说:“小心点她。” “为什么?” 红泥说:“端木雄说她老师是龌龊老儿,竹之武也曾说过一样的话,而竹之武口中的龌龊老儿,指的是天涯阁主符飞絮。” 萧离惊道:“江都王竟会是符飞絮的徒弟。” “还有更让你惊讶的,符飞絮曾是神宫的人。三十年前叛出神宫,可当时大执事拓跋文阳却并未对他怎样。向来叛出神宫之人,终身追杀,比如我。” “或者你老大莫道?” 红泥不置可否:“那是另外一个原由。” 萧离忽然想到一事,问:“诸葛小寒真是你杀的?” 红泥点头:“他不该死么,竟要对花惜无礼。可惜我杀他之时,已被武阁的人盯上了。所以你得感激我,为你保住花惜清白。” 萧离说:“难道不是为了同为四大杀手之一的落花?” 红泥满脸震惊,那意思好像是说:你怎么知道的? 萧离又说:“江都王说的,她好像知道许多秘密。” 红泥说:“符飞絮的天涯阁,本就知道许多秘密,甚至超过了武阁。但这也很奇怪,武阁明知符飞絮曾是神宫的人,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动作。即便他天榜第一,以武阁的实力,也不是问题。江都王既已知道花惜的身世,或许她也知道莫道的下落。” 红泥顿了顿,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若有一天,你真的遇到不可过的死关,可去太平镇找一个人,她或能帮你。” 萧离来了兴趣,太平镇,那是他心心念的地方。 “找什么人?” “南城脚下,小溪之畔,一个叫英寡妇的。” 萧离更加震惊了,英寡妇,他不但认得,还很熟悉。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红泥说:“她就是莫道。” 第124章 是虚是幻 在太平镇的日子,是萧离唯一的记忆。 那里的人,那里的事,虽然未必全是好的,但他内心深处依然怀念。然而此刻,他心中的感觉无可言喻。记忆中的每个人,都好像是假的,都不是先前那个样子。 南风,胖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无可厚非,但不代表可以接受。他清楚的记得英寡妇,半老徐娘,颇有余韵,婀娜的身影…… 他骤然想起在凉州时候,那个除夕夜,那个胡人酒家,那个蒙着面纱却总觉身影熟悉的老板娘……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在想什么?”红泥看他脸色难看,眉宇之间似有杀意溢出。 萧离冷笑,大悲寺已在面前。老和尚正冲他笑,又是一个熟人——不空。 “你来了?” “我来了。” 不空像是早知道他要来,特意在此等他。 两人上次相见,还是在太平镇,九公那个破落的小院。其实并不算太久,但他已不是当时的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当日,你说让我来圣京。其实当时,我并没想过要来。”萧离说:“现在回头看,好像被人推着似的,身不由己的走到了这里。” 不空说:“万法皆是因缘,今日是昨日果,也是后日因。有些事我不很清楚,但师兄知道,你或许可以问师兄。” 萧离上前一步:“大师不会骗我吧,许多事,我自己都没想明白。” 不空笑道:“身在局中,你当然想不明白。随我来……” 他领着萧离,绕到后山,山路崎岖,隐在林中。 大智禅师已许多年没有下山,以禅破道,前无古人。大智说:“若走前人的路,定然无法超越前人。” 不空最不明白的也是这点,师兄如此执着破境,大违佛家要旨,又怎能参透大道。他心里想着,又听红泥在后面低声对萧离说:“你莫名其妙来这里做什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空回头说:“此处不是神宫,亦非武阁,女施主大可不必担心。” 说话间山路已到了尽头,一路阶梯向上,直到山峰。 不空说:“上去吧,师兄就在禅台,你若心有疑问,师兄或可解释一二。” 萧离虽有点不信,但大智禅师佛门大德,或真能解开他心中一些疑惑。而且,这是意外之喜,他本就为难如何得到手札。今日心血来潮,只是想进入大悲寺一观,却没想能遇到不空,还能见着大智禅师。无意之中,似乎踏出了第一步。 萧离踏上石阶,红泥跟在他身边,轻声对他说:“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我会陪着你,算是报答吧。” 萧离笑而不语,走不到十个阶梯,红泥说:“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回头一看,不空已不知去向。又说:“和尚不在了?现在只我们两人,你可以告诉我为何要来大悲寺的原因了吧?” 萧离说:“我早告诉你了,拜佛求愿来的。” “那是骗江都王的鬼话,也要用来骗我。” 这时,又上了十个台阶,红泥突然停住。 “怎么不走了?”萧离说。这才发现红泥脸色苍白,且喘着粗气,额头也冒出汗珠,山风吹来,绣发粘在额头上,颇有些云雨之后的媚态。 “怎么了?” 红泥吸一口气:“我早觉得怪,是这石阶,我迈不动脚。” 萧离丝毫没有感觉,就说:“你该不会是中了武阁的毒吧?” “我能中毒?”红泥白他一眼:“况且,你以为武阁像你那么没有格调么。这石阶像有一股吸力,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力气。起初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可这最后几步,几乎耗去我全身功力。”话刚说完,身子终于没了力气,连仪态也不顾及,干脆躺在阶梯上。 她这么一说,萧离也生出疑心。他也觉得迈步稍显沉重,但想着自武阁出来,两条腿走了六七里地,又跟着不空绕了那么远的山道,腿上酸麻疲惫也是自然。但细细想来,自己修为还虚,体内先天真气与天地之气联动,无需刻意,便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绝不会因这一点路程就会疲惫。 方才心绪不宁,这时静下心来,才感觉这石阶之上天地之气异常,仿佛从天而降源源不断的压下来。石阶往上,有白色雾气浮动,他本以为是山间水汽,现下看来,应是天地之气太过于浓郁。 这不是一道普通的石阶,或许是个阵法,能将天地之气凝聚过来。这并不奇怪,自己所修的《大涅盘经》就能做到这一点。 萧离按住红泥后心,真气缓缓输入她体内。不过片刻,脸色就缓了过来。 “你下去吧。”萧离说:“石阶之上,天地之气密压,越是往前越是厉害。也不过二十阶,你就受不住了,再来二十阶你非得吐血不可。” “这么奇怪。”红泥说:“太古怪了,你也不要上了,我们一起回去。” 萧离摇头:“我想见见峰上的人,或许他真能解开我心头的疑问。” 红泥真心忍不住了:“到底什么事,让你非要上去不可。我可是把莫道的下落也告诉你了,武阁拿命逼我,我都……” 萧离用手一托,一股柔力送出,红泥身子升起,轻飘飘的落到石阶前。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怎么说。 永远不要和女人解释什么,因为永远也解释不清。 萧离继续向前,步伐愈加沉重。他数着阶数,直到了五十阶,天地之气的压力之大,不亚于一个还虚境高手全力一击。他本以为大悲寺之所以难闯,是因为有不空和尚和大智禅师两位天地合道。但脚下这道石阶,远比武阁的三道楼可怕。 《大涅盘经》心法运转到最极致。一边爆出真气抵住天地之气的压力,一边运转空灵一式,将天地之气强纳入体,亏了他所修的功法,不然五十阶已是他修为的极限。真不明白,这石阶是否是给人走的。以他的修为,也只能上到五十阶,真要走到尽头,岂不是要天榜前十的人物才有可能。 又上十阶,天地之气如大海波涛,一浪一浪的打过来,从头顶,从背后,从身前,从任何一个方向。那种被挤压,被冲撞的感觉,难受的像是下一刻肠胃都要爆出来似的。 空灵一式运转极致,却始终无法抵御这种压力。更糟的是天地之气强行入体,已经不受他控制。每一寸经脉都在暴涨,四肢百骸仿若断裂,忽地气血逆行,气海之内所有先天之气依脉上冲…… 这感觉他熟悉,那时他真气盈冲,几乎失却神智。是竹之武与他硬拼三式,耗掉体内爆窜的真气才得以无事。 想及此,立刻凝神敛气,一式天龙吼,体内暴涨的天地之气肆意宣泄,石阶前方立刻白雾涌动,被劲气冲开一条口子。随即又是一式天龙舞,既然不能一步一步走上去,那就直接飞上去…… 人如游龙,带着龙吟咆哮,身形旋转,带动天地之气,石阶之上仿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他落下,以为已站在山峰。可觉得脚下柔软,竟是身处一片雪原…… 幻境! 萧离立刻明了,是像血玲珑那样的幻境。 若是按照独孤无我的猜测,血玲珑幻境,乃是一头黑龙神识不灭,凝聚而成。若是用人来看,便是神游境。那么眼下的幻境呢,莫非大智禅师已破境神游。 雪原孤寂,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 若如他所想,这幻境乃是大智禅师神识凝聚,那么大智禅师也应在幻境中。于是他放声大喊:“晚辈萧离,求见大智禅师!”他觉得声音已经够大了,可就是传不出去,连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叫喊声。 远处出现两个黑点,是两个人。萧离飞身过去,那一刻,他从未如此震惊过。这两人,竟是胖屠和南风。 胖屠还没那么胖,南风还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两人似是看不到他的存在。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只听胖屠说:“就这里吧?” 南风说:“胖叔,你这法子真的有用。” 胖屠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借助这万年不化的冰山雪原寒气,即便不成功也能抑制住。” 南风担心的说:“胖叔,我怕……” 胖屠说:“不用担心,拿来吧!” 南风从怀中掏出一个乌木盒子。萧离知道,里面装的是血玲珑。只见胖屠伸手,盒子自动打开,血玲珑蓦地浮现,缭绕着血色一样的红光。 南风赶紧后退几步,血玲珑像是有生命似的猛地飞向胖屠。 胖屠大叫一声:“来吧,你想吞了我是么……”他浑身冒起黑雾,霎时间已看不到人。血玲珑泛着血光,在黑雾中晃动。 不知什么原因,看着胖屠的模样萧离莫名的恐惧起来。他从未如此恐惧过,哪怕面对死亡,也未有如此的感觉。 这不是他的恐惧,这是血玲珑的恐惧。 血玲珑散发着血光,那血光变成一丝一丝的,被黑气缠绕着…… 这景象让他想起了上师舍利。他顿时明白了,胖屠竟是在吸取血玲珑精气。是呀,从某个层面讲,血玲珑和上师舍利是一类东西。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是神识凝聚,后者是修者一身精气所化,都是玄妙无比,玄之又玄的东西。 胖屠疯狂咆哮,他好像也很痛苦。 南风大声喊:“胖叔,不要勉强……” 胖屠说:“我已快被它控制心神,若无法把它逼出,即便破入神游境,也将失去自我。” 胖屠狂叫一声,俯身一掌拍在雪地上。大地震动,远处的雪山也因这震动发生了雪崩。 雪崩就像洪水似的漫过来,雪原之上开始浮起一层白气,像云又像雾。以胖屠为中心疯狂飞聚过来,一瞬间幻化成一把巨刀,自天空飞下,刹那间缩小如巴掌大小,直刺入胖屠后背…… 胖屠大喝一声:“破!”全身黑气骤然缩回体内,胸前射出一道黑丝白雾的刀影。劈向血玲珑…… 血玲珑刹那间红光大盛,迎着黑丝白雾的刀影撞了上去。这一刻,黑白红三色的光一闪而逝,但却耀人眼目,仿佛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三色的光。天地间出现一股奇怪的波动,好像一切都静止了…… 黑色白雾的刀影被血玲珑撞成两截,一截回到胖屠体内,一截坠落远处。血玲珑像颗流星般飞向胖屠,可以看的出来,胖屠已十分虚弱,再无力抵抗。 南风划破手掌,一团鲜血洒向血玲珑,血玲珑顿时散去红光坠落下来。南风飞身上前,打开木盒正好落在其中。 她上前扶住胖屠。 胖屠喘着气说:“终究还是败了。” 南风说:“胖叔,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机会?”胖屠叹息:“我等不及了……” 不远处突地一声爆裂,闪过红白黑的光,好像是雪崩之时从冰山之上坠下的寒冰。 胖屠眉头一皱,说:“扶我过去看看。” 爆裂之处不远,两人走过去的时候,只见一块巨冰碎裂,里面冻着一具尸体。 萧离心里一紧,那尸体正是自己。 胖屠说:“这少年不知死了多久,被冻在冰山上。哼,说不定也是天都的人。”忽地兴奋道:“对呀,我也可以把自己冰封起来,以这千里冰山雪原的寒气,压住心头的杀意。”他一脚跺在雪地上,立刻现出一个深坑。只见他坐在深坑中,也不知练的什么功法,身上散出白气,没过一会儿便结出厚厚的冰。 南风双掌齐出,掌力激起无数雪花把胖屠掩埋。她神色紧张,独自一人坐在雪地上,过了有小半日,抬头看看天空。又低头看着不远处的尸体,然后走过去,轻声说:“你什么时候死的?” 她好傻,一具尸体如何与她聊天。 南风再拍出几掌,掌力击出一个雪坑。然后去拉尸体的手,看的出来,她是想把尸体埋了。 她一摸到尸体的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你还活着?” 第125章 意外 当然活着。 萧离心道:若是死了,还哪有后来的故事。 只见南风摸了摸脉搏,试了试鼻息,自语道:“有脉搏无呼吸,是死人还是活人?” 她又取出血玲珑,滴一滴血在上面。血玲珑遇到鲜血红光大盛,红光旋即被收在血滴内,晶莹流转,滑落而下,滴落在尸体口内。尸体的嘴巴动了一下,南风啊的一声吓得后退倒地:“活的?” 她像被吓到了,仿佛在她的世界里,活人远比死人要可怕的多。只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条鞭,是玉骨鞭。手臂一抬,鞭子夹着呜咽声抽了过去…… 萧离只觉体内血气翻腾,忍不住吐一口血出来,跪在阶梯上。 不空站在他身边:“七十阶,很不错。我第一眼见你,不过练气,这才隔了多久,难怪九公说你是大缘之人。” “什么意思?”萧离一口短一口长的喘着气。 “这九十九级石阶,能登上七十阶的不会超过三十人。这么多年了,我也只见过一人能上到尽头,见到师兄。” “谁?” 不空说:“当然是符飞絮,还虚以上也只有他了。功力,心境都很不错,但愿他与师兄一谈,日后能够破境合道。” 萧离说:“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像是幻境,又像是个梦。” 不空哦了一声:“你所见便是师兄所见,师兄果然精进了。诶,我也该闭关静修才是。” 萧离问:“那我看到的都是真的了。” “师兄所见是真,你所见亦是真。”不空说:“等你见了师兄或可细问,只是现在不行,这石阶你还走不到头。” 萧离心想:若要登上石阶尽头才能见到大智,几乎是遥遥无期。因为若要达到符飞絮那样的修为,死之前怕是做不到的。 “走吧。”不空说:“世间万法皆讲究一个缘字,缘到自成,非是单论修为。等你想透了,说不定下次可轻易登上。” “我想再试一试。”萧离说,他很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南风是否一鞭子抽在他身上…… “莫要执着,莫要贪求。记着那四个字:缘到自成。”不空说:“即便你能受得了,红泥姑娘也受不了。她怕你危险,硬要闯上石阶已然受了重伤。” 萧离看下去,果见红泥趴在石阶上,动也不动,恍如死了一般。她之前在二十阶处已然无法承受,眼下伏在三十阶的地方。可见她强行向上,估计已经耗费精元。浪费了,若是被自己吸过来,又要好一阵安心了。 不空挥动僧袍,萧离只觉石阶之上的天地之气顿时不留一丝。这就是天地的合道的力量么,萧离不由得震撼。 萧离把红泥扛在肩上,随不空下了山道。他全身真气耗尽,此刻和一个普通人没有区别。下到山脚时已经没了力气,可恼的是不空竟不留宿他们,说什么:“寺内不方便留宿女客。” 萧离还说:“我把肩上的女人扔到门口,留宿我就行了。” 不空说:“红泥身受重伤,岂可无人照看。” “你派两个和尚看着就行了。” 不空摇头:“那更不行,这些小和尚六根未必清净,佛法修为也不足够,岂不是误了佛门弟子。你就带着她山下随便找户人家安置,我已为她服下伤药,休息一晚应无大碍。” 无法,只得如不空所讲,扛着花惜往山下走。女人倘若不是扛着去床上的,那就和一头死猪没什么两样。不到一里路,萧离已经力竭。干脆扔下红泥,自己往地上一躺,头就枕在她小腹上。 别说,随着红泥呼吸,一起一伏的还挺舒服。但听着丫头呼吸,气短而促,但没有阻滞,也就是脱力耗损了精元而已。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气海空空,一丝真气也提不上来。 想想那个奇怪的山道,不空话中有话,所谓:缘到自成。也就是即便修为不够,也能上到山顶,见到大智禅师。他对大悲寺更加有兴趣了,除了要得到《七月手札》,大智禅师似乎还知道一些事情,恰好也是他想知道的。 高人,难道真的这么高?知过去,也知未来。 正想着呢,走过三个人来。见路边躺着一男一女,便停下多看两眼。 萧离斜眼一看,三人都是江湖打扮,随身带着兵器。 有一人说:“大哥,看这小子什么路数?” 萧离站起来,把红泥扛在肩上继续前行。三人彼此望了一眼,闪身挡住他去路。 一人说道:“兄弟,你这是走哪条道呀?” 萧离说:“回家的道。” 那人怪笑一声:“这条路通向大悲寺,兄弟胆子够正的。打我记事儿起,就没听说过哪条道上的兄弟,敢在大悲寺附近做买卖的。” 另一人说:“大哥,现在的年轻人,不讲究这么多了。他们怕是连大悲寺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连大智禅师何等人也没听说过。” 剩下那人说:“大哥二哥,我看这小子像是专干送花生意的。” 那老大哼了一声:“这帮子人最是下作,采花的也就算了,圣人也说食色性也。可弄了姑娘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给不知道什么人玩儿,赚那么几个缺德银子,太他妈恶心。” 萧离心道,这三个人真是有毛病,他长得就那么下作么。也不多说什么,扛着红泥就要绕开他们。 三人横移,再挡住他去路。 萧离说:“三位,何意呀?” 那老大说:“好小子,说话还挺文气。我们哥仨儿也不是行侠仗义的君子,把那姑娘留下,该往哪儿滚往哪儿滚。” “三位误会了。”萧离说:“这姑娘跟我一起的。” “少他妈废话,人留下,滚……” 萧离说:“我可以滚,但人不能留下。” 那老大冷哼一声,一拳打了出去。 萧离也是一声冷哼,同样打出一拳。他忘了自己气海空虚,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那老大不过一拳就把他震得飞了出去,萧离只觉半条手臂像是废了似的。这三人倒不是坏人,却也太不讲理。放下红泥,空灵一式运转,可惜气海空虚,竟无法再聚拢天地之气。 这时那老大又飞身过来,用刀在萧离肩膀一按,仿佛千斤力道压了下来。扑通一下双膝着地:“就这点本事,还敢出来混……” 一个人影悠忽而至:“你们干什么?” 萧离一看来人,心里叫苦,还不如留下红泥自己一个人滚呢。来人是谁不好,偏偏是罗瑶。 那老大看罗瑶腰间软刀,就猜到了她是谁:“原来是罗捕。这小子是送花的,还敢在大悲寺附近做买卖,给他一些教训。既然罗捕来了,道上规矩,江湖避公门。这小子就给罗捕处置了。”给两个兄弟使个眼色,三人一起消失。 罗瑶先去看红泥,知她只是重伤昏厥并无大碍,便笑着对萧离说|:“王爷好兴致,这么夜了,还有心情看山景。” 萧离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罗捕也睡不着?” 罗瑶说:“是呀,父亲惨死,杀父仇人咫尺眼前,却又无法报仇雪恨,为人子女又怎能睡的安稳。” 萧离笑道:“今日我上大悲寺,遇到不空大师,老和尚劝我不要执着,我也想劝你不要执着。” 罗瑶点头:“我明白了,王爷这身伤,是在大悲寺留下的。也是,王爷一身修为,世上有几人能让你受这么重的伤呢?”说着缓缓抽出腰间软刀…… 萧离就知道要有这么一出。仇恨,从来就不容易放下。 萧离说:“罗瑶,你以为罗天真是我杀的?”暗暗的运转心法,引聚天地之气入体,哪怕只能恢复一丝真气,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罗瑶果然愣住:“你什么意思?艳三娘已将当时情况说的很清楚,难道她会骗我,她也没理由说谎。” 萧离说:“那你可想过,我与罗天无仇无怨,此前更是毫不相识,他为何要要杀我呢?” 这也是罗瑶一直想的通的。 “武阁可曾问过屠大海?”萧离说:“他押罗天返京,罗天本该是被制住功力才对,但艳三娘刚把他救出来,他就冲我动手。你在六扇门当差,就不觉得奇怪?” 罗瑶想了想:“我是觉得奇怪,你想说是武阁的命令?” “该不会是武阁。”萧离说:“若是武阁的意思,我应该到不了圣京。三道楼的主事,端木雄,哪一个都有这个能力。罗天也不是普通人,试想一下,谁能逼他杀人,杀的还是我?” 罗瑶陷入沉思,当日阁主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也下令寻找屠大海。可这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多少年了,武阁要找一个人,从来没有找不到的,除非这人已不在江湖。 罗瑶没有说话,手中软刀晃动,慢慢走向萧离。 萧离心道:这恶丫头,还真想动手。于是又说:“其实,我已大概猜到是谁?” 罗瑶又是一愣,就问:“谁?” “你还猜不出来么?”萧离故意拖延时间,一丝天地之气入体,运转反复,已能提聚一些功力。见罗瑶还真在低头思索,于是又说:“试想,什么人可以让你父亲俯首听命。” 罗瑶低语:“只有阁主。父亲人在公门,却一直是武阁的人。武阁之内,除了阁主,他不会听第二人命令。”她眼光骤然一寒:“王爷,你浪费口舌了。” 罗瑶挥刀,刀影一闪幻化万千,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好诡异的刀法,这就是端木雄传给她的千丝绕。 萧离只觉刀光如丝,刹那间笼罩全身。就像一张大网,人在网中,无论哪个方向都难以挣脱。 罗瑶,毕竟不是端木雄。 萧离虽是散了功力,但终归是还虚境,眼光,感知都超过她不止十倍。何况他此刻体内已聚起一丝真气,已有了一击之力。有些人,一击就已足够。因为许多人,连他一击也承受不住。 比如罗瑶! 萧离身形一晃,一指点在罗瑶软刀上。以罗瑶的修为,这一指便能将手中刀震飞,半边身子震麻。还虚境之于炼神境,不止是一个境界的差别,更像是不一样的人生。就像前一刻,你还不知道是谁;下一刻,你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合道呢,所谓天地合道,自己便是世界。 一切终没有如萧离所愿。 端木雄的千丝绕,即便是罗瑶使出来,也拥有超越想象之外的威力。就像金刚无畏的天龙十八式,能让萧离硬拼天榜前十的竹之武一样。 软刀在萧离一指点中的时候,发出一声呜鸣,随即一转缠住萧离手臂。 罗瑶回手撤刀,软刀收紧割入他手臂。萧离慌忙转身,忍着剧痛将手抽回,软刀带下一条血肉,活像胖屠砧板上的肋条。罗瑶又是一刀上撩,软刀自小腹直到胸口,萧离直接飞了出去…… 一条长长的口子,没有血,即便如此,刀气入体,也让萧离气血一滞,好不容易聚集的一丝真气,又再散开。忍不住闷哼一声,狂吐鲜血,落到了红泥身边。他一掌拍在红泥屁股上,喊道:“贱货,快醒醒……”眼下也只有红泥醒来,能阻止这个疯丫头了。 罗瑶不敢相信,自己一刀着实砍在萧离身上,竟然没要了他的命。 萧离心里庆幸,如果现在花惜在身边,他一定对花惜感激涕零,以身相许。凉州时,花惜用五百两在那胡人老板处买的护甲,用穿山甲的鳞片制成。这女人死活要给他穿在身上,今日却替他挡了这一刀。 罗瑶冷声道:“王爷这般修为了,还穿着护身甲,这得是有多少仇人呀。” 萧离说:“罗捕,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身为六扇门捕头,滥杀无辜,还是一个亲王,你可知律法难容?” 罗瑶说:“江湖自有江湖道,今日不讲律法,只讲江湖规矩:有恩当报,有仇当消……”上前两步,一脚踢在萧离心口。 萧离翻着个儿的滑出去…… 罗瑶笑道:“老师对我说,王爷的修为若在天榜之上,可在前三十。卑职很是不以为然,还请王爷赐教。” 萧离心里叫苦:女人,远比男人残忍的多。他大喊:“老和尚,你要袖手不管,要死人的……” 罗瑶一惊,这里离着大悲寺不远,莫非…… 却见萧离一个翻身跃起,撇下红泥,兔子似的钻进草丛…… 第126章 又见影子 罗瑶飞身跳过去,草丛太深哪里能看到人。挥手一刀,一片刀光洒过,身前丈内,草屑乱飞却无一点动静。心道:伤成那个样子,能跑多远。提气追了上去…… 罗瑶刚离开,先前所站的地方乱草蠕动,萧离露出半个脑袋来。 他现在的情况,别说要跑,就是飞也难逃罗瑶手心,只能冒险一把。趁着罗瑶稍微分心,钻进草丛里俯身下来,屏住呼吸,但愿这丫头智商没那么高。 他钻出草丛,红泥还躺在地上没醒。有意将她撇下,这里四野无人的,一个姑娘家别被兔子啃了,但带着她指定走不远。 心里一动,已想到法子。扛起红泥就往山上去,还有哪里会比大悲寺更安全呢。 罗瑶追了一会儿,没有看到萧离。她又不是傻子,一想就知道上了当。萧离重伤在身,就是再长出两条腿也跑不过她。于是转身回追,回到原地,发现红泥也不在先前的地方。一咬牙,沿路追了过去。她料定萧离必是下山,山下就是武阁,他是亲王的身份,武阁也要护着他。 追到半路,夜色虽浓,但月光清洁,一眼也能望到很远的地方。她飞身到半空中,路漫漫哪里有萧离的身影。倒是有个清冷干瘦的影子,正一步一步的走到山上来。 罗瑶飞身下来,待那影子走进,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好怪,一身黑衣,罩着头套,虽未蒙面却是看不清样子,只是感觉这人年纪不小了。 “老丈。”罗瑶问:“上山时可曾遇到下山的人?” 那人脚步不停,说:“如此深夜,谁会下山?” 罗瑶说:“如此深夜,也不该有人上山。除非是大悲寺的人,我看老丈不像是出家修行的。” 那人说:“我不喜欢白天。” 罗瑶心里觉得怪,却听那人又说:“阁主好像也不喜欢白天,不然为何总是戴着青铜面具?” 罗瑶震惊,问:“请教前辈如何称呼?” 那人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一眼。 罗瑶好像此刻才看到他的眼睛,只这一瞬间,双腿忽地一软,几乎撑不住身体。 那人说:“武阁再多管闲事,我就只能杀光武阁所有人。”说完继续一步一步的缓慢上山。 罗瑶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眼看要跪在地上,却觉一股柔和之力托住自己。回头一看,竟是阁主。 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奇异蓝光。只听他冲那人喊:“多年不见,不来武阁一叙么,喝一杯茶……” 那人脚步不停,说:“我非为武阁来。” 直到看不见那人影子,武阁阁主叹息一声:“风雨将至呀……” 罗瑶轻声问:“阁主,那人是谁?”在她想来,世间除了宗师榜上那六位。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让武阁阁主有这样的态度。 只听武阁阁主说:“他叫影子,一旦惹了他,除非你永远活在黑暗里,否则永远也无法躲掉。” 萧离拼着一口气,终于看到了大悲寺的山门。两边两头石狮子,正冲他咧嘴大笑。他一下扑在石狮身上,这才没有倒下。即便当初被神宫十三骑追捕,也没有现在这般狼狈的。一身修为,被一个傻丫头逼成了一条狗。 一抬手正好放在花泥屁股上,这娘们还跟死了一样,今晚这样凶险,她一点也不知道。想想也都怨她,硬冲好汉登那石阶,搞到重伤。不然她下山回府,自己就待在寺里,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收获。 又想:这寺里什么鬼规矩,女人就不能留宿了么?说什么众生平等,男女都平等不了。又想:红泥呀,不能怨我佛,只怨你怎么是个女人。在她屁股上啪啪打两下,心里这才舒服一点。 啪啪两下,反把红泥打醒了。红泥说:“你这个时候占我便宜可不对。”萧离无语,把她放下来,两人靠在石狮身上,萧离一口一口喘着粗气。 红泥问他:“你也受伤了?” 萧离没好气说:“差点死掉,但不是因为伤,是因为你。” 红泥也不问,她不是个好奇的女人,只是说:“那石阶好厉害,我见你像傻了似的站着不动,就觉不对劲,想要冲上去把你拉下来。没成想……” 萧离冷哼一声:“那我倒是要多谢你关心了。” 红泥笑而不语。 萧离慢慢把气息调匀。这大悲寺建的当真是个好地方,天地之气浓郁,可能是看过风水的。想起那道石阶,除了硬闯,究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登上去呢?大智禅师究竟知道些什么…… “你手臂怎么伤的?”红泥突然看见他受伤的手臂。 “罗瑶。”萧离说:“她想杀我。” “她疯了吧。”红泥大惊:“她不是不懂事的,罗天虽死在你手里,可也不是你的错。我和三娘早和她说的很清楚了。” 萧离说:“恩怨若当真那么分明,世上就不会那么多情仇,我不怪她。” “善哉!”不空的声音传来:“你已学会了放下。” 不空僧袍张着风,就像一个大球从天空落了下来,只见他双手合十,宣着佛号:“师兄不愿见人,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他。” 影子渐渐从夜色中露了出来,冰冷的声音说道:“世人有几个敢来找他的,自然是来找你。”他就像没有看到萧离和红泥一样。 萧离确实内心激动,他也明显感觉到红泥的身子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只听不空又说:“已过去了四十年,无畏再血雨腥风了吧。” 影子说:“是你的意思,大智的意思,还是菩萨顶的意思。” 不空又说:“自然是我的想法,我想也是前辈的想法吧。” 山路下,武阁阁主信不闲行,罗瑶跟在身后。武阁阁主叹息:“但有新仇旧恨,应如流水落花去无踪。” 罗瑶说:“阁主,我……” “莫要再对凉王有恨了。”阁主说:“不是劝你放下,而是找错了人。只有查出罗天杀凉王的原因,才能找到你真正的仇人。” “我知道……” 阁主又是摇头自语:“也不知大智这老儿和那个凉王说些什么,他真要应甲辰之兆么?” 沉默良久,影子才说:“时势变幻,即便是他也无法阻止。你精修佛法,难道没有看到风云将动么?天机道人一语成谶,就应在今日。” 不空说:“和尚不论天机,只讲缘法。佛家本是出世修,不问红尘乱与劫。” 影子冷哼一声:“大智四十年参禅问道,可看到缘法为何?” 不空说:“年前我曾去过太平镇,请教前辈。前辈也看不到,何况我等!” 听到这里萧离更加震惊,太平镇遇到不空并非偶然。他是特意去的,去见九公。 只听影子又说:“风云将聚,我只想知道两个人的意思。明将军四十年养刀,一朝出鞘必将天地变色。大智四十年参禅,一夕下山,我亦有所感应。这两人不动,会少许多麻烦。” 不空问:“明将军何意。” 影子说:“他终有拔刀的一天,但绝不是因为我。” 不空想了想,答道:“师兄终有下山的那一天,但不是现在。” “好,非常好。”影子转身就走,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不空说:“何必如此匆匆呢?” “方才遇到阁主,说要请我喝茶。我想了想,还是应该给他个面子。” 不空摇头自语:“唉,几十年修佛,至如今还会有心绪不宁,罪过了。” 萧离在旁听两人不过几句话,糊里糊涂,不明白他们什么意思。倒是有件事问不空:“和尚,九公是什么人。” 不空一愣,说:“九公就是九公。” 不愿说。萧离心道:那就算了。于是说:“给来个房间,让我休息,好恢复功力。” 不空摇头:“小寺不留女客。” 萧离说:“留我就行,这娘们就让她在这儿冻死。” 红泥冷笑一声:“够狠的呀。老和尚,你若只留他不留我,我就脱光了冻死在大悲寺门口,给你这佛门清净地,大智禅师修禅处,增一分香艳。” 不空说一句“阿弥陀佛”,身形一晃,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萧离无语,对红泥说:“你真是的,宁可两人受罪,也不要我一个好过。” 红泥说:“这就是女人,宁可你不好过,也不让你爽那么一刻。这和尚是何人,好了不起功夫。” 萧离懒得理她,反正在大悲寺门口,没人敢动刀动枪的,即便罗瑶找上来,顶多吐两口唾沫。身子一软,干脆枕在红泥腿上。 红泥说:“干什么,又想来占便宜。” 萧离哼哼两声:“我太累,睡过这一觉,休息好了才能恢复功力。” “那你也不用躺我腿上吧。” 萧离说:“这样睡的香甜。” 红泥当然不会在意,江湖儿女,又不是大家小姐,睡个大腿又有什么的。 大悲寺香火旺盛,虔诚的香客天不亮就已经到了山前。红泥最先被惊醒,两人都伤的不轻,在大悲寺门口,心里没了防备,睡得都很放心。萧离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身体,抱着她一条大腿,就像怕她跑了似的。 有个老妇人说:“姑娘你们来的可真早,求什么的,孩子?” 红泥尴尬一笑,拍拍萧离:“醒了……” 萧离从来没有像这次睡的这么好过,也许是因为太累,也许是因为体内真气耗竭,总之这一觉睡得好轻松,连一点梦魇都没有。 红泥又拍了拍他。 萧离烦了,说:“再拍我就咬你。” 红泥用力打在他脑袋上:“起来!” 萧离真个张嘴就咬,红泥轻呼一声:“通”拎着他衣领把他拉了起来。 等着大悲寺开门的人哈哈笑起来,老妇人说:“瞧这小两口,一看就是新婚。” 萧离看看天色,黎明的光从东边天空的云层射出来。微微提息,气海之内盈然,这一觉睡得当真好,连真气都恢复了许多。手按地面支撑站起,一股疼痛几欲入心,是昨晚罗瑶留下的伤。再看手臂上伤口已做了包扎,想必是熟睡之时,红泥给她弄的。 只听红泥说:“我腿麻了,起不来。” 萧离拉她一把,两人互相搀扶往山下走去。旁边的人拿好奇的眼神打量他们,这两人都是属于脸皮厚的,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红泥低声问他:“我们是回府么?” 萧离嗯了一声,他本想留在大悲寺,这本就是他的目的。但昨夜既见到了影子,那么南风很可能也在京中。还没走多远,就见一骑人马冲了上来,为首的正是金歌。 “王爷,你们真在这里?” 萧离笑一声:“你以为我们在哪里,客栈开房么?” 金歌尴尬说:“不是的,王妃怎会有这种想法。”原来两人至夜未归,金奢狸本来也不在意,以萧离的修为,红泥的功夫,两人能出什么事。只是到了下半夜还不见两人,就有点心虚了。莫名其妙的,让金歌派人去各处客栈打听。 金歌说:“小姐多想了吧,王爷不像是偷摸的人,想办事王府有的是房间。” 江都王听到院子里嘈杂,起来问是怎么回事,之后便说出两人日间来了大悲寺。金歌这才领人天不亮就骑马奔了过来。 萧离冷笑说道:“你家小姐还算有些良心,自家男人不见了,还知道隔了一夜再来找。下次再隔久一点,不过也不要太久,若是我尸体都臭了,那样不是太好。” 金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让出一匹马来,萧离和红泥骑着下了山。 有人对金歌低声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是怪我们来早了,还是来的太迟?” 金歌说:“猫没吃到鱼,只是猫和鱼的问题,跟我们可没一点关系。” 一行人经过武阁,罗瑶正好从武阁出来。 萧离勒住马,对罗瑶说:“昨晚的事我不计较,但昨晚的话你想清楚,你的仇人究竟是谁,是我么?” 罗瑶只是躬身行礼:“卑职,见过王爷。” 红泥说:“你这丫头,我和三娘的话你全不记得了。” 罗瑶冷笑道:“这位姑娘是哪位,杀手红泥还是王妃花惜?” 红泥语塞,对萧离说:“不要管她。” 不过一个时辰,已经到了王府。花惜站在府门口,一脸焦急地冲他喊:“你才回来,知道我等你多久了么?” 第127章 勋王世子 萧离心中感慨,这么大的王府,也许只有花惜是真心关切他。可她下一句话就让人心凉了半截。花惜说:“给我办件事儿。” 说着去拉他手臂,萧离“哎呀”一声,碰到了伤口。江都王正好在院中,看出他脚步虚浮,手臂上还带着伤,便笑着说:“王爷好像是去了大悲寺,怎么还动起刀枪了?” 萧离却说:“我以为王爷会负气离开凉王府,不再想见我了。” 江都王说:“像我这种外地藩王,京中无家无业。若不住在王府,只能去住驿馆,相比之下还是王府好一些。何况王爷答应的事情还没做到,我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 萧离一笑,心想:碧玉刀不过是把比较锋利的刀而已,她竟这么在乎。其实借给她也无所谓,只是上武阁救红泥,虽是她的点子,可也没帮多少忙。主要还是他和红泥配合的好,心有灵犀演技一流。这么一想,便不想这么干脆了。 花惜没有给他多说话的机会,直接拉他进了房间,上来就问:“怎么伤的,因为红泥?” 萧离摇头。花惜又说:“我还真以为你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准备去买坛子了。” 萧离假装感激,说:“我太感动了,有你这句话,命都可以交给你。说吧,让你帮你什么?” 花惜说:“你也太假了,但我喜欢你这感激涕零的样子。我弟弟诸葛清明,你是知道的。” “未听你说过,但能猜得到。”萧离和衣躺到床上:“我倒是奇怪,武威侯的千金,武威将军的孙女,不在武威侯府待着,回到凉王府做什么?” 花惜低头不语。 萧离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惜冷笑一声:“他们不会认我,你忘了我的出身。春风楼那种地方,炒一盘小葱豆腐,都没人说它是清白的,何况是姑娘。” 萧离说:“可你现在是凉王妃,不是春风楼的姑娘。” 花惜冷哼道:“你以为你这个凉王多了不起么,真那么尊贵?连清明也知道,你全是靠着阿狸。虽是天家皇子,却做了一镇藩王,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还不如阁部大员。” “这你也懂?”萧离问:“春风楼里学的?” “清明告诉我的。” “你这个弟弟倒不是傻子。” 花惜说:“是傻子倒好了。他本来就不受待见,整日的就是吃喝等死,武威侯的爵位也轮不着他。可诸葛小寒突然死了,他反倒对爵位热心起来。我怎么说都不肯跟我走,非要自己袭爵。他跟我说,现在朝中的事,皇帝已不管了,都是太子监国。你跟太子是兄弟,关系又好,所以让你去和太子求个情……” 萧离恍然大悟:这就是红泥要杀诸葛小寒的原因。于是又说:“这还要帮什么忙,武威侯好像只有两个儿子吧。” 花惜黯然说:“他和我一样,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女人生的孩子。现下京中早就传遍了,他的胞姐是个春风楼的红牌,你觉得武威侯会把爵位给他?” 萧离心道:不知名的女人?你娘是杀手落花,哪会是不知名的女人。 “那想让我干什么?” 花惜说:“请太子一道旨意,把爵位传给清明。太子很快就要登基为帝,他们不敢不从。” 萧离说:“以势压人,我不喜欢。你弟弟也不大聪明,想的法子两个字形容:粗俗。” 花惜说:“那你帮这个忙么?” “要看你表现。” 花惜轻轻打他一下:“你现在越来越像春风楼的客人,逮着个机会就想占便宜。”这下恰好打到手臂上的伤口,萧离啊呀的叫起来。 花惜忙问:“很疼?” 萧离说:“被人割下二两肉,你说疼么?” 花惜惊问:“怎么会这样,你去干什么危险的事了?” 萧离没有回答,而是说:“等我养好了伤,就把你的事办了。能办多少是多少吧,诸葛清明袭爵,你这个姐姐以后也有个着落。” 花惜顿时黯然,把他受伤的手臂抬起来,伏在他胸口,轻声说道:“不如我们离开吧,你不是想回太平镇?我和你一起回去,把酒馆开起来……” 花惜这话好怪,她向来不喜欢太平镇,那是她最不愿记起的地方。萧离心想:也许有些事,她并没有说出来。 却听花惜又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 “算了。”花惜轻声说:“等你伤好了再告诉你。” 萧离也正疲惫,花惜一夜未眠,两人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醒着还是睡着。萧离只觉手臂伤口又痒又痛,浑身像被水泡了似的发胀。心法运转,一丝真气游走,全身经脉舒畅,并无不妥。 房外,天地之气凝聚,那是空灵一式。房内,萧离嘴进鼻出的呼吸,这是阴阳纳真术。他本就气海空虚,天地之气入体,行转百脉诸穴,直接沉入气海变成先天真气。 这还从未遇见过,以前若是要把一丝天地之气纳为己用,坐忘清心,运转周天,可不是一般的麻烦。现下倒觉得容易的很,不用刻意,自然功成。难道正是因为气海空虚么? 萧离想着,心境更加通明,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江都王看着缭绕而来的天地之气。这王府内只有她能感知得到。这种感觉只有在老师的天涯阁有过。老师曾大言不惭的说过,她是这世上最年轻的还虚。可她已见过两个可怕的人,其中之一便是凉王。另一个更加可怕,尤其是那副古怪的白色面具。让人一眼看去,彻体生寒。 金奢狸走到院中,对江都王说:“北海王请我们,今天可有空?” 江都王说:“我们来京,不就是要见他?” 金奢狸感慨道:“有什么法子,天启帝看的紧,秘史书信我是信不过的。” 江都王又说:“防着我们的,也未必是天启帝。” 皇城之侧,有楼台高耸,眺眼望皇城,每一个角落都在眼下,此处便是天机阁。天启帝开朝,天下甫定,诸葛惊鸿便退出朝堂再不问政事。天启帝便在皇城之侧修了这座天机阁,方便随时可以召见他。 圣京之中,有一个地方不能去,那就是皇宫。皇权威严,森法如天,任你是谁都要惧怕。 有三个地方不敢去。 大悲寺。两位天地合道坐守,只此一点,便无人有这个胆量。 武阁。三道楼的主事,还有端木雄,全是天榜之上的高手。 抛开这两个地方,便是天机阁。天机阁不是江湖地,也不理江湖事。但诸葛惊鸿圣手国师,心念微动,便能拨动天下风云。阁内还有初一和十五两位高手,皆是天榜前十。况且诸葛惊鸿的身份本就让人畏惧,江湖上有些见识的,谁会不知道他的两个师弟:一个是总揽道门的三清教主,一个是与大智禅师并肩的五龙真人。 诸葛惊鸿很少出天机阁,但这世间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就像萧离受伤,怎么伤的,他比萧离更加明白。 初一在他身边,读完手中的信,说:“这个凉王真是有点奇怪。竹师弟在信中说他身兼佛道两家,疑似小桃花源的传人。又说和他交手时,凉王用的好像是天龙十八式。我记得这凉王在京中之时,不过是个孱弱的少年,几年不见怎么会有这般修为。” 诸葛惊鸿笑道:“大智开了神术天法六尘,要帮这凉王一窥合道妙境,小桃花源和菩萨顶哪有这么大的面子。” 初一闻言惊问:“天法六尘,那可只在传闻之中,大智禅师莫非已经破境神游?” “如果他们想,也只是一念之间。”诸葛惊鸿说:“这几人全压着心境意念,以为我不知道。” 初一又说:“竹师弟还说,凉王中了噬神姬,乃是杀手红泥所为。” 诸葛惊鸿沉吟许久,一言未发。 日过正午的时候,萧离被人叫醒,他本就没有睡着,而是处在一个很奇妙的状态。似混沌,似清醒,既像生,也想死。这时下人告诉他:“勋王世子携世子妃拜见。” 萧离只觉全身轻盈,手臂上的伤也不痛了。拆掉包扎,肌肤如新,哪有一丝受过刀伤的痕迹。这是血玲珑的力量,萧离凝神感应,心神晃动,赶紧抽离出来,差一点就进了血玲珑幻境。 心里想着,当再找个妥当机会进入幻境,他有许多事想要问独孤无我。 萧余新婚,第一个来拜谢的就是萧离。这是勋王妃的主意,经历过风雨的女人,似是要比男人看的更清透。 两人跪在地上,萧离第一次以长辈的身份接受跪拜,一下就觉得自己老了。摸了摸下巴,胡子还没有长到可以捋的长度。南后不敢抬头,还是怯生生的模样。她当然恐惧,一夕之间,从第一楼的侍女变成了勋王世子妃。恐惧说明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萧余抬起头,说:“母亲让我来谢四叔。” “谢我?”萧离哼笑一声:“你母亲难道满意这个儿媳?”他看着南后,用心打扮过,果然是个倾国丽人。春风楼好眼光,挑选的姑娘没一个是凡品。第一楼也是好手笔,从春风楼选这些漂亮姑娘出来。在太平镇时,花惜是什么价格,他可是知道的。 南后把头低到触到地面,萧离又说:“还是你这个勋王世子,满意这个第一楼的侍女。” 萧余说:“都满意。” 萧离托着南后的下巴,把她脸庞抬起来:“是个男人都应该对这张脸满意,昨晚快活么?” 南后眨着眼睛,眼神中全是恐惧。 萧离一笑:“去找小王妃吧。”南后点头,起身慌张的离开。 萧离挥手,门哐当一声关了起来。萧余眼珠子乱转,赶紧把头低下来。 萧离说:“这里说话,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到。想必你成亲的事,外间传遍了,尤其是对世子妃的出身。这是你想要的,还是你母亲想要的。” 萧余心道:这个四叔,远比他想象中的聪明。 萧余说:“是我的主意。先把名声弄坏了,借口成年,再谋个小小的封藩,此后远离圣京,谋一生安稳。” 萧离叹息一声:“你这法子,我能看出来了,别人也能看出来。你想逃,说明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不是个笨人。这世间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聪明人,最让人放心的就是死人。” 萧余心中一颤,他明白萧离的话很有道理。 萧离又说:“京中的事纷杂烦乱,我无心于此。你大可告诉你母亲,我绝不会成为敌人。” “母亲和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萧余说:“当年四叔在京中,拓跋皇妃还在世。与皇妃最要好的就是母亲,她们虽然辈分有异,但如同是密友。母亲常说,四叔像极了皇妃,那份柔弱,那份善良……” “所以你和你母亲就定了这个计策。若要让一件荒唐的事,看起来不那么荒唐,就要有个荒唐的人来做开局。”萧离说:“这个人当然我来做最合适,毕竟我一个堂堂亲王,都能纳一个春风楼的姑娘为侧妃,何况你勋王世子呢?” 萧离淡淡一笑:“恐怕现在满京的人都知道了,我的侧妃出自风尘,是春风楼的一朵花。” 萧余说:“本来只是些许传言,但那晚武威侯府的事后,不但成了传言,而且添油加醋更加精彩。四叔来京谢恩,皇爷爷迟迟不宣,或许与此有关吧。” “我并不在乎这些。”萧离说:“你,二嫂,甚至青萝,演了这么一场戏,看起来完美,其实是狗屁。你要想着,你的敌人比你聪明,至少不会比你笨。你又如何断定,对方会看不出来?你又如何断定,自己不是弄巧成拙。” 萧余冷汗都下来了。 萧离接着说:“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越是想逃,越是逃不掉。越是想躲,越是躲不开。” “四叔的意思呢?”萧余问 萧离笑道:“南后不错,虽然你母亲未必喜欢,你也未必喜欢。但作为一个男人,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你应该觉得满意。一场戏,要让台下的人相信是真的,台上的人首先就要忘记这是一场戏。” 萧余皱着眉头,好像有些不大明白。 萧离说:“如果你觉得弄巧成拙,就应该继续把戏演下去,演成真的。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嫁给了皇孙世子,生儿育女,从此开始精彩的一生。人们喜欢这样的故事,即便它是假的,心里也会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萧余低下头,说:“小侄明白了。” 第128章 再上大悲寺 萧余出了房门,背上已冒了冷汗。萧离的话让他细思极恐,不过这个四叔让他更觉可怖。去找南后,下人说不知被小王妃拉去了哪里。于是出了府门,正巧碰见厉王。 厉王对他说:“和我进宫。” 萧余说:“是有召么,要不要叫上四叔?” 厉王说:“你这孩子,你以为老头子那么待见老四。” 两人直奔到皇宫,到了宫门口却被拦了下来。这不是怪事么,一个皇子,一个皇孙,平日入宫都是直接进去的。 当值的守卫只说是陛下旨意,问他们原因当然是不知道。这时候几辆马车停在宫门口,马车里下来的全是胡姬。厉王奇道:“这不是沈家从大孔雀王朝请来的那个舞姬团么,怎么进宫来了。” 拦住随行的太监,打听了才知道:天启帝也听闻伊莎妮等人一舞飞天,名满京城,于是便弄到皇宫,等二月初二家宴时候欣赏。 厉王又问:“那我等现在不能进宫么?” 那太监说:“王爷还不知道?陛下旨意,以后的朝事都去太子府商议。” 厉王说:“难怪呢?”转脸看到皇宫一侧的天机阁,又对萧余说:“我们去太子府。” 萧余莫名其妙的,问:“三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厉王说:“哼,今早有人来报,京畿大营调动,可我身为主帅,却事先未得任何通报。我还以为老头子糊涂了,看来是太子的主意,这时要收我兵权,他怕自己皇位坐不稳么?” 萧余立刻说:“三叔说话小声点。” 厉王道:“何须小心,就这么点事,哪个人不知道。” 没用多久,两人就到了太子府。值门官大喊:“厉王到……” 厉王骂道:“到你奶奶!” 这话被一些大臣听到了,耳语几下,知道厉王在发火,于是绕开他们躲得远远的。也不等通报,拉着萧余直接闯了进去。萧余本觉不妥,奈何无力抗拒。 太子连连咳嗽,说:“老三,你这是又闹哪出?” 厉王说:“老大,我也正想问你呢。京畿大营调动,为何我这主帅事先不知道,是你的意思还是父王的意思。” 太子说:“是我的意思。北海王请兵平定北海……” 厉王更怒了:“那也不用调我的京畿大营吧。朝廷十二卫兵,京畿大营战力不是最强,离北海也不是最近,你到底几个意思。” 太子说:“你多想了老三。十二卫都抽不出人马来,威卫主力去了西北驻扎下河城。我本想把龙骧的西北卫调回来,可凉王妃又说:西北战事方歇,难保八部联盟卷土重来。凉州骑河口一战损失颇多,龙骧驻扎蓝关,可备不时之需。我这才动了你的京畿大营。” “全是借口。”厉王说:“老头子知道么?” 太子说:“父皇身体不好,这些事就不用麻烦了。” “呵呵……”厉王笑道:“还是要去了我的兵权。你若怕皇位坐不稳,只这一桩不够,还有老四呢。康王的凉州骑若是支持老四,只看河口一战可见他们战力不虚。” 太子咳嗽两声:“你越发胡闹了,什么话也敢往外说。还有萧余你,跟着你三叔起个什么劲儿?” 萧余立刻解释:“我什么也不知道,是被三叔硬拉来的。” 厉王说:“你道我是拉他来干什么?老大,我心里想什么你知道。老头子就我们几个孩子,但说来说去,你,我,老三,我们才是一家人。一个爹生的,一个娘养的。青萝就算了,丫头片子一个。但老四可是有前朝拓跋氏的血脉,谁亲谁近,你不会搞不清楚吧。” 太子道:“我们都是亲兄妹,老三你这话莫要再提起。” 厉王说:“啊啊呸,一般人家还有大房二房呢,何况是皇家。” 太子一脸不解:“老三,你风风火火的,究竟想说什么?” 厉王哼一声:“老二早就没了,可萧余长大了,现在已经成了亲,虽说娶了个不清不白的,可那又能如何。你年岁不小了,我也一样。我们下面就只有我家两个兔崽子和萧余。一家人说清楚,你就说以后你把位置给谁吧,争来斗去,我脑袋都大。不管给谁我都无话可说,就是不能给老四。” 太子的脸沉了下来,萧余也冒了冷汗。厉王说话当真直白的很,可有些话当真不能直白的说出来。 太子沉吟片刻,说:“这件事还是要问父皇。” 厉王说:“你可拉倒吧,下个月你登基,这天下还不是你说的算。” 太子一笑:“老三,即便我坐上那个位置,你当真以为是我说的算。” 厉王心道:老头子一天不走,就一天是他当家。于是说:“老头子也要问你的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太子说:“我因身体伤患,所以无后,那为什么是太子呢?” 厉王冷哼道:“还不是诸葛先生,说你命中护佑父皇。老头子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才让你做了太子。” 萧余这才解开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 太子说:“所以,你认为,父皇是听我的,还是听诸葛先生的。” 厉王一时无语,他本想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能敲些东西出来。哪知道太子搬出诸葛惊鸿来,嘴里一个字儿都不往外吐。 两人出了太子府,萧余问:“三叔,我们是不是还要去天机阁?” 厉王说:“你这傻小子……”他不想多说。 两人回去,经过凉王府时,见一人抱着把剑站在府门口。萧余还倒罢了,厉王却见过这人,正是天机阁初一。 他勒马停下,萧余本就要进凉王府,下马后径直走了过去,经过初一身边时,忽地一股大力撞向他。那感觉就像被大水冲了似的,整个人飞起来。厉王上前托住他,心道:萧家军武立国,这小子却这么孱弱,半点功夫也不会。 初一根本不看两人,而是继续散发出气势,低声说道:“初一,请教王爷。” 萧离在初一气势感染下,无法静心忘我。心道:天机阁想干什么,门外这个高手实在有些高了,怕是属于端木雄,竹之武那一档的。因受他气势牵引,自己竟不自主的想要散发气势与之对抗。 初一比自己高出太多了,气势一波一波的催过来…… 凉王府的大门打开,萧离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把剑,这把剑就是初一。 他人就站在那里,好像很远,远的像在另一座城。又好像很近,近的只要他拔剑,就能刺入自己心口。这感觉太可怕了,他终于忍不住散发出气势,气机牵引好像实质。 这一刻仿佛一阵风吹来,旌旗飘动,柳枝摇摆…… “王爷,你终于出来了。” 萧离说:“先生这是何意。” 初一说:“请教。” “笑话。”萧离说:“应该是我请教先生吧。”心里却想:是诸葛惊鸿让他来的么?当街叫战,那老头不该这么笨。 初一说:“那日在威武侯府与王爷对了一招,竟认不出王爷的招数,心下甚奇,故而特来请教。在下依足江湖礼,王爷身份尊贵,也可不赏这个薄面。” 萧离心想:这话说的,依足了江湖礼,可以不赏面子。那若不依江湖礼呢?他要来摸自己的底,怕是诸葛惊鸿想知道。 初一见他不说话,又说:“在下初一,用剑。” 萧离说:“看得出来,我第一眼见先生,就只见到了剑。” 初一说:“只凭这句话,就证明你有资格。” “什么资格?” “让我拔剑的资格。”初一说:“王爷可曾听说过天下四绝?” 萧离摇头。 初一说:“端木雄的刀,项南天的枪,十五的拳头,初一的剑。”他左手持剑,重重敲在地面上。萧离心头一震,只觉万千剑意纵横,眼前寒光点点如漫天星辰。他见过用剑之人中,以渊月修为最高。但自己修为不足时,渊月也没有给自己如此压力。 初一说:“王爷尽可全力出手,不必留情。初一剑道小成,收发自如,王爷也不必担心。” 萧离觉得这话有点刺耳,虽然是事实,可当面说出来,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忽尔心中一动,说道:“这个地方,你我这样的人哪能伸开手脚。” 初一说:“也是。” 萧离说:“随我来!”他真气已复,一式天龙舞,龙吟低沉,整个人直飞起来…… 初一说句:“高明!”也不见他如何动,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厉王皱着眉头,听说过老四了不得,却没想过是真的了不得。 天龙舞卷动天地之气,如云似雾,裹着萧离飞过圣京千房百阁。 天机阁上,诸葛惊鸿浅然一笑。 武阁内,青铜面具的阁主望着半空掠过的萧离,心中有那么一点点激动。 大悲寺里,静坐的不空和尚突然睁开眼睛,自语道:“这两人何以朝着大悲寺过来?” 天龙舞势尽,这一下直接从京中飞到偏郊,抬头便看到了大悲寺。萧离心想:若是由金刚无畏施展这一式,是否能从京城一口真气飞到凉州呢。 “王爷好俊的身法。”初一并指如剑,一指点过来,萧离但觉剑气凌人,随手拔出碧玉刀横在胸口。这一指点中刀身,震得萧离全身发颤,剑气顺着碧玉刀传到手臂上,萧离旋即运气逼出。 这才第一招,初一当真这么厉害。萧离心想:端木雄说自己可以排在天榜前三十,难道天榜前三十就是这个德性。 碧玉刀爆出一片碧绿色的刀茫,如一股巨浪涌向初一。 初一转身,并指做一个劈剑的动作。剑气纵横,顿时将刀芒冲散。一指剑刺,喊道:“王爷,这可不像你的真本事。” 萧离双脚一错,瞬间转到初一身后,拦腰就是一刀。初一并指如剑,每一指都正好点在碧玉刀上。一轮猛攻,碧玉刀翻飞如练。 初一说:“我以为你有资格,原来你没有。” 萧离说:“那就再试。”忽地碧玉刀光芒大盛,斜劈向上。 初一心道:狡猾小子,原来一直在隐藏。 这一刀才是他真正的实力,初一不敢托大。左手持剑横挡,刀剑相交,萧离被震得倒飞十几步。初一身形微晃,说:“这一刀还有点意思,端木雄在你这个年纪还不如你。” 萧离嘿嘿一笑,飞身上山…… 初一心道:我就不信逼不出你门路。 萧离身法极快,几个跳跃已经到了半山腰。只是身后剑气乍起,初一看他落脚的方位,并指便是一道无形剑气。不过几个呼吸,被剑气搅得身法迟滞。初一离他已不过七尺的距离。 只听初一说:“用剑之人三尺天地,你若落在三尺内,就算身法再怎么高明也逃脱不掉。” 萧离回身一刀:“可惜呀,先生也未必能靠近我三尺。” 初一嗖嗖几道无形剑气阻住他去路,说道:“端木雄也没这个自信。”忽地剑指一点,漫天剑气凭空落下,萧离大喝一声,一片刀影护住自身。一阵叮当金属相击之声,刀剑之气蔓延开来,过处草木摧折。 初一心道:这小子还是没有出全力,以为我不敢下杀手。于是怒道:“小子,你在玩儿我。” 初一骤然拔剑…… 萧离无法形容这一剑的绚丽。这一刻世间仿佛是安静的,连时间也好像停滞。那一刹那,就像漆黑夜空中的流星,当灿烂消散,星辰陨落,一个生命也将消失。 萧离挥刀。 他知道这一剑的厉害。 自始至终,初一从未拔剑。虽然他也未尽全力,可心里明白与初一的差距。但他同样明白,初一只是在试探他,绝不会对他下杀手。 刀与剑不同。 剑双锋,可进可退,伤人亦伤己。 刀单刃,一往无前,视死应如归。 此刻的萧离没有这种心境,即便他此刻的修为高过河口之战的时候,可他依旧使不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一刀。 刀落,裹挟着天地之气。 初一心道:果然是深谙佛道两门的功法。 剑出,如一道闪电。 萧离被震飞,剑气入体,连碧玉刀也握不住,脱手而飞。 初一说:“原来你并没有让我拔剑的资格。” 萧离狂喝一声,功力运转到极致,一式天龙出海推出来…… 初一眉头一皱,他看的出来,这才是萧离的真本事。 此时,两人已在大悲寺那道石阶之前。 第129章 重登石阶 剑气漫空,万千道剑气合而为一。 天龙出海的气劲被劈为两半,搅动石阶之上的天地之气。萧离要的就是这个,既然登上石阶就能见到大智禅师,既然自己无法独自闯过。初一,无疑是个很好的帮手。 初一叫一声:“好!” 他已十年未曾用剑,一朝拔剑,剑气剑意之盛,就连同门的十五也未必能接的住。相信世间,能接的住人也不会太多。 萧离也接的勉强,剑气破了天龙十八式的气势,虽然已减弱了很多,可残余的剑气仍破体而入,全身经脉在那一瞬间剧烈收缩。不过他功法奇妙,空灵一式运转,立刻牵引天地之气入体,把侵入身体的剑气逼出体外。 这时,初一的第二剑来了。 这一剑,没有之前磅礴的气势,纵横无匹的剑意。 这一剑,简单的就像个孩子拿了根木棍戳过来。 这一剑,萧离明明看得到,但心里却似感觉不到。 石阶之上,天地之气如瀑布一般冲下来。萧离运转空灵,刹那之间身前就凝出一层气雾,缓缓旋转,如一轮太极。太极转动,好像要把所有的天地之气都吸过来…… 只是初一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剑至,聚拢天地之气的太极圆转顿时消失。没有消散,而是被这一剑吸收,它稍稍的停顿了一下。 萧离要的就是这一下停顿。他曾与竹之武对招三式,知道像初一这般层级的高手,功力之深厚远超出他的想象。所以他不能硬拼,他要退,借着这一剑刹那间的停顿。 他本就要退,退到石阶的更高处。 翻身倒飞,身子横摆,这是一式天龙现世。摧山压地的气势,刚猛迅烈的气劲。龙吟低沉,疯狂的扑向初一。 初一手腕轻颤,一把剑仿佛瞬间幻化成千把万把,气劲激荡,又重新变成了一把。 好!初一心道:只这一招,就能排排入天榜前三十。天龙现世的气势不减,他心中一动,收剑在身前画一个圈,万千道剑气迸发将袭来的气劲削散。 他是公认的第一用剑高手,就是天榜排名第一的天涯阁主符飞絮,也不敢轻言能逼近他身体三尺,何况是萧离。 初一跨出一步,同时刺处第三剑。 这一剑更加玄妙,萧离甚至感觉不出它何而来,从哪里开始。好像这第三剑,早于前两剑就已存在,一直在等着他。那一点寒光闪烁,就像等待情人归来的眼眸,迟迟不愿滑落的泪…… 高明如斯,玄妙如斯,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萧离双手成圆,上下翻动一个奇怪手印,猛地推出——天龙恨世。无边劲气,好像连这一方空间也在波动。 初一直觉萧离的招式并不复杂,也不甚玄妙。只一味的刚猛到无可匹敌,强硬到义无反顾。没有后势,一往无前,只能接受,不能拒绝。他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功法,但他听过。身为姑射山的传人,他知道许多秘闻,百年前的,千年前的。所以他也知道萧离所用的招式,他的师祖是天机道人,破开神游,窥得天机,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剑起,剑落。 天地之气卷动,一道犹如实质的剑影自空中斩下。轰隆一声巨响,似龙吟,似雷鸣,若有人此时正在某个山峰看向这边,会发现山中运气此刻像破开一个了一个洞。石阶之上下压的天地之气,早被两人震得向上翻涌。 “你已接了我三剑。”初一说:“你已有排入天榜前二十的资格。” 萧离偷眼看脚下,约莫已到了第八十级石阶。心想:接你三剑,就有跻身天榜前二十的资格,天榜三十六名高手的差距也太大了些吧。不过初一确实厉害,他每一剑的威力,似是可以劈开天地之气,若是没有他这三剑,单凭自己,根本上不到第八十阶。 初一只见他忽地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地之气骤然聚在胸前。他张嘴一吸,竟把胸前的天地之气尽数吸进身体。 初一心惊:这是阴阳纳真术。乃是道门奇书,只因修炼后副作用极大,早已被禁绝了。他越发好奇起来,这个凉王佛不佛,道不道,偏偏有一身奇绝的功法。 这时,萧离将体内集聚的所有天地之气,都以这一式天龙灭世爆发出来。 当日在凉州,竹之武面对这天龙三式,也只能是全力硬接,没有余力反击。可见这三式的厉害。 初一扬剑,剑化万千。万千剑影集于一身,此刻他就是剑。 练剑者,人剑合一,十年前他就已经悟了。 他刺出第四剑,这一剑就是他自己。他的人和剑融为一体,剑随心行,人随剑动,在天龙灭世狂暴无比的气势中,如一道流星陨落,划破夜空的黑。这一刹那,无人可阻止的他的绚烂,也无人可阻止的陨落。 一剑便斩开天龙灭世的气势,穿破层层气劲,眨眼已至萧离身前。 三尺,正好是一把剑的尺寸。手握长剑,长剑所及便是他的天地。 萧离终于明白:初一比竹之武强。 他看着初一的剑,那是把很普通的剑,却在真气灌注之下,散发着白色的光。 白光一闪而没,没有剑,没有初一,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天地…… 幻境,又是幻境。 初一的剑再无法前进一寸,因为这把剑被不空的两根手指捏住。 “你想上去?”不空说。 初一如梦初醒,这石阶他来过,止于九十阶。天榜前十中,只有符飞絮顺利登顶,这也是他排在第一的原因。 他收剑归鞘,说:“晚辈有自知之明。”看了眼萧离,见他站着不动,闭着眼睛形似死人。心里了然,说:“晚辈冒犯了!” 不空说:“不管他是谁,既然会金刚师叔的天龙十八式,那便算作是金刚师叔的传人。” 初一抬剑行礼,说:“晚辈知晓,会将此话告知师伯。” 幻境里,还是那片雪原。远处是连绵成片,万年不融的冰山,还有一边有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好像是太平镇。 萧离又看到了南风,也看到了自己。 扯成条的碎布片绑住双脚,南风正吃力的拉着不知生死的自己,身后一道长长的辙子,好像一直延伸到冰山。 她的身边多了个男孩,萧离怎么也看不清那男孩的样子。看他身形,好像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男孩问南风:“他死了么?” 南风说:“可能还活着。” “你要救他?” 南风点头。 男孩问:“为什么?” 南风说:“因为他是一个人。” 男孩又说:“活人是很麻烦的,人活着也很痛苦。也许他并不愿意活着,你救了他反而让他更痛苦。” 南风甜甜的一笑,这是萧离记忆中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柔,好像这笑容能淹没所有的痛苦。 南风说:“如果他觉得活着很痛苦,也可以选择死。” 男孩说:“你并不知道,一个人若要选择死亡需要多大的勇气。天底下那么多人都觉得自己活得生不如死,可真正要死的人却没有几个。不是因为他们还有希望,而是他们没有结束的勇气。” 南风停下来休息,看着天空悲伤的说道:“他和你差不多年纪,我看到他,就想到你。有时候,我们做的事或许会后悔,或许还有机会弥补。但救人呢,如果我后悔了,他已经死了,那我要如何弥补?” “关键在于,你为什么救他。”男孩说:“他死了,与你无关。若救活他,便与你有关。我说过,活人是很麻烦的。” 萧离心道:这死孩子是谁,这么小的年纪,三观这么不正。 又听南风说:“你回来吧,我很担心你长大了,会变得很可怕。你现在说的话,我就很担心。” 男孩说:“我已经长大了。” 南风说:“你若长大了,就不会说出方才的话。” 男孩说:“正因我长大了,才能说出方才的话。” 南风一时语塞,脸上却难掩担忧。 男孩又说:“把他留在这里。生死当由天定,而不是你定。” 南风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救他?” 男孩说:“因为我找不到救他的理由。” 南风叹息一声,站起身子,继续拉着人向前。 萧离看着这一幕,心想:这就是当日南风救自己的情景,那么这个男孩是谁呢?他轻视人命,想法偏颇,成人之后定然是个变态。 这时听那男孩又说:“他快死了,你拉回去也是个死人。” 南风赶紧停下,俯身探探脉搏,试试鼻息。从怀中摸出乌木盒子,拿出血玲珑滴一滴血上去…… 男孩说:“原来你是这样救他的。” 南风说:“所以他不会死。” 男孩说:“我可以让他死。杀一个人其实并不难,让一个人死远比让一个人活着容易的多。” 南风眉头皱着,看起来是那么伤心:“你随我回去,我再也不让你跟着那些人了。你瞧你现在什么样子,这么小的年纪,开口让人死,闭口不让人活。这不是母亲希望的。” 男孩说:“母亲用命换来的应该不是我们憋屈的一生,而是生杀在手,快意恩仇!” 南风厉声道:“跟我回去!” 萧离从未见过南风如此生气,像是愤怒,又像是绝望。她伸手去抓那男孩,男孩却身形一动,滑开数丈之远。 萧离终于到男孩的样子,虽然只是匆匆一瞥,看不真切。但一张清秀的脸,两只狠厉的眼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听那男孩说:“姐姐,我已长大,是到了我该照顾你的时候,也到了无需听你安排的时候。”他身形好快,南风刚想抓他,人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南风捂着脸,痛苦出声。蹲在雪地上,不停的抽泣,两只肩膀也因抽泣而有节奏的抖动着…… 萧离心里一阵的痛,想去抚慰她,可自己就像空气一样无法触摸。他见过南风流泪,可记忆中她从未哭出声音。 过了片刻,南风止住哭声,看着自己所要救的人,悲戚的说了一句:“我好像没有弟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这个幻境中,萧离根本感觉不出时间。但从雪山到太平镇,这是一段不近的路。幻境幻化,好像一下子就到了太平镇。 太平镇的城门口,有人问:“南风,拉的是个什么人?” 南风低头回道:“我弟弟!” 萧离心道:自己就是这么来的,那么自己又是谁呢,难道真是那个苦命的凉王。 这时的太平镇,和他记忆中的并没有太大区别。还是那么安逸,那么平静,街边的茶摊,说书的先生,溪边的英寡妇……,对了,她就是四杀手的老大——莫道。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他还看到了九公。 九公问南风:“这孩子是谁呀?” 南风说:“我弟弟!” 萧离看着南风渐渐消散的背影,他想跟上去,却迈不动的步子。他还听到九公的声音:“我最不喜欢和尚。” 眼前一片白光,他重新回到现实,身处在石阶之上。 天地之气的压力已在,却不是不能承受。回首身后,自己正站在八十四级石阶上,初一也已不知去向。 萧离心里想着:大智禅师呀,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于是大声喊:“大智禅师,小子拜见。” “只有登到石阶尽头,才能见到师兄。”不空从石阶尽头缓缓走下来:“八十四,可赞可赏,《大涅盘经》当真了不起,换做别人,哪怕修为强于你,至多只到七十阶。当年我若修《大涅盘经》,此时不知是否能够破开神游。” 不空突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又有所执。” 萧离说:“大智禅师若是告诉我一些事情,为何不直接告诉我,非要我登石阶才行。你也说过,只有符飞絮一人走过这九十九级石阶,大师觉得我什么时候能到那种修为。” 不空说:“缘法未到,师兄自不会轻易见你。” “登上去缘法就到了么?” “也许吧。”不空说:“你应放下执念。符飞絮能够成功,并非是因为他的修为,而是他最终放下了执念。你的执念在哪里,是人,是事,还是物?” 萧离一愣,他哪里知道,他觉得自己毫无所执。 不空和尚把碧玉刀交给他,说:“这是独孤无我的佩刀,你该好好留在身边。” 萧离一惊,问道:“你知道独孤无我,他到底是谁?” 不空说:“看吧,这就是执念,一念为执寸步难行。” 萧离迈出一步,天地之气的压力骤然剧增,双腿一下就软了,扑通跪在了石阶上。 第130章 序幕 武阁,诸葛惊鸿正望着大悲寺的方向。 初一回来了,他断定萧离用的是天龙十八式,且经不空和尚确认。 天龙十八式是金刚无畏的绝技。当年的金刚无畏,化境修为,人间巅峰,乃是一代佛门大德。然他一身杀孽,只手拉开了大争之世的序幕。 那一场大战,神游陨落,合道之上死伤无数,更不要说还虚境界,就更少人活下来。以致今日,合道之上不过数人,还虚之上也不过天榜之上的三十六人,可堪称作高手。 那是段血雨腥风的岁月。 诸葛惊鸿回忆着:自己当时还是少年,满腔热忱,虽在那场杀戮中侥幸活了下来,却也落了个修为尽失,自此成为废人。若不是老师耗损本元留住自己一条命,身躯早已化作尘土。若非如此,老师也不会被师兄一掌就伤了性命。 如今,天龙十八式再现,冥冥之中好似又如当年一般。只是自己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世事多艰,如今人将枯槁,更喜安静平淡。何况今日之天下,乃是他一手摆弄,若然毁了,一生心血尽丧……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初一已将红泥带了过来。 神宫的四杀手,个个娇艳如花。当年多少人莫名死去,追查至后,丝丝缕缕总在这四杀手身上。 红泥,在她人生不长的岁月里,自己也不记得杀过多少人,更不记得被多少人追杀过。生死瞬间,从来不是她所在乎的。对她来讲,死亡并不可怕,就像活着一样,也不是多么值得珍惜的。 但现在,她很怕。恐惧不是来自于可能的死亡,而是前方座上那个仙风道骨的诸葛惊鸿。世间没人不知道诸葛惊鸿的,天启帝开朝,一文一武名动天地。但却很少人如红泥这般了解他。 因为诸葛惊鸿,也曾是她的目标。亦曾是花惜的母亲,落花的目标。 她最后见到落花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落花告诉她,要去杀一个人,一个没人敢杀的人。只要杀了这个人,四杀手从此便可脱离神宫,一生自由。这人,便是诸葛惊鸿。 诸葛惊鸿没有修为,天机阁也没有护卫。但天机阁里有初一和十五,他们总伴在诸葛惊鸿左右。有这两人在,世间便没人敢随便进入天机阁。所以落花想了个办法,他勾引了武威侯,想要寻找一个机会。毕竟他们是亲人,总会有相聚的时候。她等着这个时候,直到生了花惜,直到生了诸葛清明。 四杀手早已断情绝爱,落花也一样。但她毕竟是女人,失败从她成为母亲那一刻就注定了。 红泥的手在动。 诸葛惊鸿没有修为,不过是个废人。但他给人的压力,就像神宫的大执事一样。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像一只硕大的老鼠,对刚出生的小猫也很恐惧似的。 诸葛惊鸿问:“你是莫道教出来的,还是影子教出来的?” 红泥心中震惊。 “不能说,不想说?”诸葛惊鸿又道:“算了,我问影子吧,恰好他也在京中。” 红泥低头说:“我一身本领都是跟莫道学的,只是偶然间得影子前辈传授。” 诸葛惊鸿想了想:“当年灭阴月教,毁死亡谷,终究是没有做干净。但有一点我是确信的,噬神姬从此灭绝,何以今日的凉王又会被你种下噬神姬呢?” 红泥说:“小辈不知。” “你知道。”诸葛惊鸿说:“死亡谷和阴月教本就是同门。影子曾说过,阴月教有一分支,早已离开苗疆,未曾参与那一役。这几十年来,神宫,武阁,天机阁,三方寻觅都没有一点线索。我相信是存在的,只是藏的太深,深的不管投多大石头进去,都不见一丝涟漪。但噬神姬再现,恰也说明了他们的存在。你便是其中之一。” 红泥说:“不是的,晚辈从来就不知道这些。至于噬神姬,连晚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诸葛惊鸿一笑:“我在想,凉王何德,配得上噬神姬这样的奇物。当年我师弟也是中了噬神姬,出手伤了师尊。这些年我一直想不通,师尊天机道人向来不问世事,何以有人会有害他之意。现下明白了,他们是怕师尊活着,道心天机下窥破他们的动向。” 红泥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这些事情他本就不知。 只听诸葛惊鸿又说:“那么凉王呢,给他种下噬神姬,就是想要控制他。那么控制他又有何谋,若是早就有图谋,为何要选择他失踪许久之后?起先我怀疑康王,但又有诸多说不通的地方,待其后河口一战,党项人,八部联盟,这才让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而且我也查过,你叛出神宫,便去了塞外天山。” 红泥心里更加恐惧,这个诸葛惊鸿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貌似他并不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只是当着自己的面把内心的猜测说出来。 诸葛惊鸿接着说:“许多地方我未想通,但眼线有两条线,一是你,一是凉王。凉王的身上故事更多,想要知道却也没有那么复杂。你么,纯粹了许多,受教于莫道,杀人于幼时,我派人去神宫查核,直到你叛出神宫,好像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不奇怪本身就很奇怪,因为太干净,太纯粹。因为你身具玄月诀,绝不会这般纯粹,除非是被人遮掩过去。那么是谁呢?”诸葛惊鸿眼光一寒:“是莫道。” 红泥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诸葛惊鸿没有问,只是猜,而且猜的很对。 诸葛惊鸿又说:“凉王失踪许久,突然回归,又莫名多了一身功夫。即便奇怪,也算不得什么。可这时却种了噬神姬,而这个时候,莫道也在凉州。” 红泥双手握紧,已有些发抖。 诸葛惊鸿漫步走到窗前,看着眼下的圣京,已有些春意。 “当年莫道叛出神宫,盗取神宫秘档,杀了许多暗中为武阁办事的人。多年后,当时还身在武阁的罗天,突然窃取武阁密录,此后几年又有些江湖人物莫名死去,我估计也是莫道下的手。” “当时,你年纪已不小,应该记得这件事。” 红泥说:“我叛出神宫,实是被莫道所累。” “是吗?我看未必。”诸葛惊鸿说:“那时我派竹之武追查莫道的下落,她中了竹之武的守心指。只是我没料到你与我五龙还有些香火缘,既然跑去君山求五龙相救。也许有件事该让你知道,五龙出手相救,正是我的意思。” 红泥心中大惊,不由得脊背冒出冷汗。 “也就是从那时起,你与莫道便在我的棋盘之上,可留可杀,全在我一念。”诸葛惊鸿望着远处的天空,那是大悲寺的方向,那里天地之气涌动,显然是人为在聚拢天地之气。 “你知道的不多。”诸葛惊鸿说:“因为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你本已安全,隐在凉州,神宫武阁都已将你忘却。直到凉王的回归,莫道才又找上了你。我想便是命你给凉王种下噬神姬吧。” 红泥说:“噬神姬这件事,连晚辈也不清楚。” 她没有说谎,诸葛惊鸿也知道她没有说谎。天机可断,况乎人心。 “师尊曾预言,甲辰治乱在秦州,秦州合乎西北,所以我对西北之地尤其上心。种下噬神姬,本应神不知鬼不觉,可你们有一样算错了。萧离并非常人,他修的是《大涅盘经》,内心坚定,灵台清明,本就对这种惑人心神的东西敏感,这才被竹之武无意间察觉。” 只看红泥的反应,就知道她没听说过《大涅盘经》。 “再之后,你随着凉王北上。表面上是你因守心指所迫,其实是你不得不跟着他。守心指确实难熬,但这不是理由,以你的心性,宁死也不会受制于人。那么跟着凉王来京,就是另有目的。而且你去凉州那一年,恰好是凉王失踪那一年,这又是一个巧合。” 花惜有一种冲动,立刻动手杀了诸葛惊鸿。但只是一种冲动,不是不敢,而是做不到。如果真这么容易,诸葛惊鸿早已死了。 她依旧不说话。诸葛惊鸿太可怕,她生怕自己随便说出的话,就能让他猜到些什么。 诸葛惊鸿叹息一声:“好吧,你可以不说。且我想知道的,你也未必可以告诉我。但莫道应该知道的多些,我已着十五去找她。到了那时,你们两人可以商量一下如何骗我。” 红泥留在了天机阁,和武阁一样,没有关押,没有束缚,但一样的无法脱逃。只是上一次,她还想着萧离来救她,这一次,她却是怕。在这个小房间里,一个人等待着未知。 初一不明白为何如此轻易放过红泥,他有几十种方法可让红泥开口。 诸葛惊鸿却说:“她知道的并不多,而且她已经说了。” 初一更加迷惑。 “不说,就是承认。一场戏,如果因为早就知道结局就不往下看,那就会错失许多。既然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凉王就是关键。要让凉王唱下去,就要让红泥活下去。” 初一有点不明白,又问:“不知这凉王是否真能唱到最后。” 诸葛惊鸿叹息道:“除非你师祖还活着,否则谁敢批注后事。” 初一神色黯然:“老师的修为若在,今日定也有了师祖的修为。” 诸葛惊鸿一笑不答,少年之时,他并不后悔。 大悲寺的石阶上,萧离盘膝坐在那里,已过了一天一夜。不空远远的望着,低语道:“不执便是不忘,不忘便是不念。” 这个时候的萧离,正处在另一个幻境中。那是一个院子,九公的院子。破败的院墙,破旧的摇椅,一束阳光照在摇椅上,显现出黑呜呜的恶心的污垢。 房中有人说话,他想推门进去,可就是没办法推开。于是走到窗旁,透过破窗的缝隙往里看。只能看到几个身影,和在地上躺着的自己。 他听到了九公的声音:“你们看,这孩子能治好么?”说的分明就是自己。 有一个声音说:“我更想知道,外面那个女娃娃是谁。” 其中有个人转过脸来,脸上戴着青铜的面具,竟是武阁的阁主。 只听阁主说:“女娃娃是谁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这孩子体内的七杀魔意从哪里来的。” “小僧倒认为可救。” 是个和尚,会是不空么? 九公的声音再次响起:“就是《大涅盘经》吧,应能压住七杀魔意。” 又一个声音说:“杀了这孩子不是更好,用血玲珑吸了七杀魔意,自此一了百了。” 阁主摇动脑袋:“不平前辈在世,就是用血玲珑压制七杀魔意,为此耗损过度而陨落。不老怪这是要大仁大义呀。” 萧离不免震惊,刚才说话的人竟是小桃花源的不老怪。他们可都是天地合道的宗师,竟然都聚在九公这间破房子里。 不老怪的声音说:“杀了他,再将那胖子杀了,再将那女娃杀了……” 萧离心里发汗,不老怪如此高人,却也如此嗜杀。 却听那阁主说:“天都之人,果然视人命如土。” 这句话却比之前的所有话都要让萧离震惊。 这时,又听九公说:“他体内除了七杀魔意,还有血玲珑的气息,我恐它无法支撑,需先为他开经引脉,打开天地门,使他修炼初始便有还虚的体质。然后再去修炼《大涅盘经》,若然成功,许是一个变数。” 那和尚的声音说:“既如此,和尚愿意。” 不老怪的声音说:“愿意什么?” 阁主的声音说:“我们四大合道境在此,当然是要引天地之气冲刷他的身体,伐骨洗髓。” 不老怪好像有点不愿意:“这可是要耗费本元的。” 阁主说:“你就不想知道,我们能弄出个什么东西来?” 九公的声音说:“无需担心,太平镇里还有两个合道。你们六人,再加上我,会轻松许多。” 场景幻化,萧离好像看到天地之气如虫如蚁钻进自己身体里,整个人裹在一个茧中…… 他睁开眼睛,体内气息空虚,心绪却也如气息一样空虚无物。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南风,看到了胖屠,看到了九公,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来处,虽然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谁。却也似乎不大在意了,自己就是这么来的,就是这么活的。 那时的人,在经过了年年月月之后,又再回来。一切看似无关的,其实早就因果牵绊。就像十年前,偶然擦肩的路人,十年后却成了情侣。也许那时便一眼爱上,只是恍然不知。直到十年后再次擦肩,才觉彼此熟悉,如梦中等待许久的爱。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 第131章 天法六尘 萧离看着前方,再一步便是九十阶。 心道:如果再上一步,又能看到些什么呢? 他运转心法,趁着气海空虚,疯狂吸收石阶上的天地之气。大涅盘经心法从未像今天这般疯狂,若是之前只是吸纳一个池塘,如今就是要吸纳一个湖。 他觉得已经够了,此时体内天地之气充盈,应能扛住九十阶的压力。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一步之遥,其实如天地。 当他迈出那一步,把体内所有的天地之气用一式天龙吼推出去,他整个人也趴在了地上。身体像被压扁了三分,于是赶紧运转空灵,同样以天地之气相抗。只是并没有支撑太久,忽地天地之气汇聚成龙,猛地自他天灵处钻入体内。 萧离双眼圆睁,眼球像要爆出来,顿时失去了意识…… 半空中一个巨大的掌印落下,轰的一声拍向萧离。天地之气汇聚成的巨龙顿时消散,萧离一身是血,不知生死。 不空骤然出现,看着萧离的模样,摇头道:“师兄,你可料到有此一着?” 石阶尽头出现一个僧人的身影,是大智。缥缈的声音传过来:“师弟,这就是缘呐。” 不空说:“他已将涅盘一式记在心间,方才只要我出手稍慢,他就会像法显师兄那样,化作一颗舍利。” 大智说:“法显师弟以合道之境,想用涅盘超越神游,已着了相。需知一切皆是缘,着相已是偏了法。可他却不是,他并未着想,而是因为外物。那便是他体内的血玲珑。” 大智招手,萧离飘了过去。大智说:“我带他去禅台。” 禅台之上,大智一指点在萧离眉心处…… 萧离迷迷糊糊的,眼前一片黄沙漫天,血色苍穹。竟然到了血玲珑幻境…… 独孤无我死死盯着他,天空中两只发着绿光的大眼睛…… 意外,欣喜…… “我终于又来了。”萧离颇有些兴奋。 独孤无我却像没看到他一样,而是望着天空的方向,大叫道:“大智,是你?” “故人相见,我以为你早已陨灭。”大智的声音尽显惊讶。 独孤无我大笑道:“哈哈,天法六尘。你果然是除我之外最出类拔萃的那个。以禅证道,你当真做到了,打一架吧?” 大智的声音说:“我道血玲珑何以越发强大,原来是你。” 独孤无我说:“是呀,这小子融了血玲珑,靠他滋养我撑了到今天。可我也撑不了多久了,彻底消亡之前,还能见到你,你说兴奋不兴奋。你既练就天法六尘,何不进来?” 大智的声音说:“血玲珑噬气吞神,天法六尘也维持不了多久,老友苦撑至今,待你消亡之时,亦是血玲珑圆满之日。” 独孤无我怒道:“我等这小子成就神游,与我联手便可打破这方天地……” “之后呢?” “我自然神消……”独孤无我一愣,怒道:“死秃驴,你什么意思?” 大智没有回答。 独孤无我又喊:“秃驴,说话呀。” 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回音。 独孤无我怒道:“妈妈的……” 萧离问:“大智禅师什么意思?” 独孤无我却问:“近来怎么不见你来幻境?” 萧离说:“我也奇怪,无论我如何入静,清心,就是进不来。” 独孤无我沉吟:“看来这畜生黑龙还是借着舍利精气,有了进境,把你拒在幻境外。今日若不是大智的天法六尘,你仍进不来。这许多年,我也发现一个规律。每隔一段时间,血玲珑便会沉寂,每苏醒一次便会强上一分,我也便会弱上一分。” 血色的天空,一阵奇怪的波动,像来自于无底的深渊,萧离只觉眼前空间晃动,如水波荡漾,仿佛即将破碎的梦。 独孤无我忽地神色黯淡:“我为天下人,天下谁人为我。连大智这个秃驴也不愿帮我一把,佛家慈悲,可笑至极。慈悲的从来不是别人,只能是自己。当年我只身入天都,以身陨换为代价换来了什么呢?” 萧离惊问:“你去过天都?” 天都这个词,他听过不止一次,只知道那是个很神秘的地方。渊月,南风,胖屠,都出自那里。或许是像小桃花源,或者菩萨顶,姑射山那样的世外圣地。 独孤无我点头:“那是个很美丽地方,却也很肮脏。当年我破开神游,带着血玲珑到了天都,他们非但不谢我,还设下陷阱,对我围攻。我一直想知道原因,我撑到今天,就是想有个机会,当面问她一句为什么?” “问谁?”萧离猜一定是个女人,能让独孤无我这样的人如此神伤的,一定是个女人。 独孤无我惨然一笑:“一个女人,很美的女人,就是她害的我。可我此时此刻依然想她。如果消散之前,可以再看她一眼,这许多年的折磨与坚持,就已经很值得。” 贱! 萧离只能想到这个字。 独孤无我说:“我第一眼看到她,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完美的女人。”他看萧离的神情,好像有点不信。又说:“你还小,见识浅薄,当然不会有这种感觉。就像在梦中期待已久,生生世世的错过,只为这一刻的相逢……” 真够恶心的。 萧离说:“若非你这般多情,或许不会有这个下场。” 独孤无我说:“你太年轻,还不懂,当你知道什么是女人的时候,你才会明白做为一个男人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像我老师那样一生苦修,辜负美人恩,到了关键时刻回想这一生,却也成为憾事,最终心魔骤起,消散于天地。所以我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上一个,即便不是真爱,也不算无所得。等我到了那个关键时候,这一生才算了无遗憾。” 萧离心想,这是个什么人呀,说他正常吧,就女人的角度他纯粹是个混蛋。说他不正常吧,就男人的角度,他纯粹是犯贱。被女人害了,还是心心念着人家。这种伟大,只有养的狗堪堪与其媲美。 独孤无我突然冲着天空大喊:“大智秃驴,想知道那一刻的明悟否?” 禅台之上,大智猛地睁开双眼。 不空忙问:“师兄,你乱了禅心?” 大智点头:“方才那一刻,心生执念妄想。” 幻境中,独孤无我哈哈大笑。突然那么一句,便能乱了大智禅心,这一下是他赢了。 “这个笨和尚,想要断念,何其可笑。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就不会像石头那般一点欲念没有。”独孤无我说道:“天法六尘何等神奇,当年的不空三藏一身神游境的修为,也不敢修习。我不在了,笨和尚当真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你见到他,送他两个字——窝囊。” 萧离想我可不敢。 却又听独孤无我说:“你可愿帮我?” 萧离眉头一皱。 独孤无我说:“是不愿了?” 萧离说:“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所以我得活着。” 独孤无我说:“你也太高看自己,生死之事,你有多少斤两能帮的上我的忙,那得是大智那样的人物。” 萧离无语:“先说来听听。” 独孤无我说:“你修《大涅盘经》,我知道其中一式名曰空灵,可聚拢天地之气,稳固人之神魂。这血玲珑幻境,正是神魂凝聚而成。我想你运转空灵一式,将漫天浮动的神魂之力聚拢过来,若可行,我或许能撑到你破入神游之时。” 萧离心道:这也并不是难事,举手之劳而已。只是眼下是在幻境中,人虽意识清醒,但所见天空长河绝非真实的,即便施展空灵一式,也应该没什么用处的。 只听独孤无我说:“你若帮我,那我也毫不藏私的帮你,可助你一举入合道。” 萧离心下大惊,果真如此,即便是有危险也是值得一试。忽而想到自己几次想进入幻境的目的,乃是询问有关碧玉刀的事。于是又说道:“我得了一把刀。” 独孤无我哦了一声:“可是名刀?我三十岁前用刀,三十岁后便弃刀不用,因为那一年我已破入神游,不滞于物。”这是他最骄傲的,三十岁的神游,老师也比不上。 萧离却没一点惊讶,只是说:“此刀名曰碧玉,上面有你的名字。” 独孤无我眯着眼睛:“它怎会在你手中,当年,我亲手将这把刀给了拓跋珪。你,究竟是谁?” 萧离哼笑一声:“拓跋皇朝已灭了四十年。” 独孤无我微显讶异:“他做到了?那拓跋文阳呢,死了?” 萧离说:“怎么会,他是神宫大执事。当今之世,少有的几个天地合道的高手。” 独孤无我久久不语,出神的望着血色一般的天空,那里好像有两只大而空洞的眼睛。在过去的许多年,他无数次尝试去击碎它们。但这即便是个虚幻的世界,也不属于他。 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冲萧离说:“来吧,空灵一式。” 萧离说:“这里是幻境,一点天地之气都没有,我该如何……” 独孤无我说:“真是个笨家伙,气养身,身养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真是莫名其妙,即有人能授你《大涅盘经》,这些通玄之道却没向你说清楚。现在我来教你,神聚心明,意念天地……” 萧离随着他的口诀,运转心法,虽是在幻境中,却仍能感受到天地之气聚拢而来。 血色的天空露出一条缝隙,流动的白色的光像水一样涌进来…… 独孤无我低语:“大智,你还在等什么……” 禅台之上,大智高宣佛号,一指点向天空,霎时之间风卷云动。天空像是变了一个颜色,圣京的大街上正在热闹。就听到有人喊:“妈呀,这是要下雨了。”又有人说:“看样子是冰雹,赶紧回吧,别给砸死了……” 天机阁上,诸葛惊鸿看着天空奔腾的云。初一满脸惊惧:“是什么人呀,能把圣京这么大地方的天地气尽数吸过去。” 诸葛惊鸿说:“这就是神游之力,大智终于不再压抑,出手就是相法天地,真让人想不透。” 武阁,端木雄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这样的力量,他非但没有见过,也从来不敢想。 青铜面具的阁主,表现出的震惊还在端木雄之上。他身形一晃,下一瞬已出现在大悲寺。九十九道石阶,他一步就跨了过去。正看见禅台上大智一式相法天地,强聚方圆百里的天地之气,亦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萧离。 “大智,我不知你想做什么。但你可知,他是被前辈选中之人,杀孽一成,你即便还能保住禅心,前辈那边怕也过不去。” 大智说:“生死对错全在一心。金刚无畏师叔杀孽滔天,圆寂之时业火不起,可见我佛慈悲,生亦慈悲,杀亦慈悲。”大智施展天法六尘,阁主向前一步,脑海中出现了血玲珑幻境,他看到萧离,也看到了独孤无我…… 青铜面具流光闪现,阁主全身爆发出强横无比的气息。这一刻,他已是神游。伸手一抓,聚拢而来的天地之气忽地缩成一团…… 看到独孤无我的那一刻,他已明白大智要做什么…… 天机阁里,诸葛惊鸿终于震惊。心道:连你也出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对初一说:我们去大悲寺! 萧离但觉痛苦异常,这感觉就是天地之气硬灌进体内,下一刻就要爆体而亡。 他想停止,可是停不下来。他想说话,可又说不出口。他已无法控制自己…… 独孤疯狂打笑,血色天空的白色缝隙慢慢变成一个深渊般的洞,洞里充满了白色的光…… “最后一眼看这世界,也不枉费熬到现在。还有故人在旁,目睹我的伟大。”独孤无我咆哮着,白色的光洒在他身上,旋转如圆,是一个太极的图案。 这是《大涅盘经》的空灵一式。原来独孤无我也会。 “小子,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何我也会《大涅盘经》。告诉你,我不但会,且也参悟了最后一式涅盘。这一式,连老师也不敢尝试。当年,我就是靠着这一式才没让血玲珑完全将我吞噬。可惜我已没了肉体,无法再施展涅盘。今日以你之躯,焚我之魄,涅盘寂静,彻底毁了血玲珑。” 涅盘,佛门中的最高境界。所谓“灰身灭智,捐形绝虑”。萧离明白,那意思是身心俱灭,一切无有。 这一刻,他感觉与独孤无我合而为一。渐渐的,他意识还在,却觉得自己变成了独孤无我。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独孤无我的悲伤,还有他的豪迈,以及一切的结局,他将随着涅盘一式身化为尘…… 血色的天空,剧烈的晃动着。那两颗大眼终于睁开,射出蓝色的寒光…… 第132章 七杀一刀 圣京的天空,一个巨大旋涡转动,好似要吞噬大地。 萧离已经彻底失去自我,成为独孤无我意识的一部分。这一刻他看到了大智,也看到了青铜面具的阁主…… 只见他伸手一抓,天空的旋涡好似被他抓在手里。大智出指一点,旋涡迅速缩小,好似一朵莲花绽放,飘在萧离的额头。 他听到阁主的声音说:“独孤,你可要想清楚了……” 独孤无我大叫:“废话少说……” 阁主手势变幻,大智施展手印,莲花转动,散着七彩的光,流入萧离的眉心。 大悲寺的山下,影子挥手射出雪蚕丝,越过山路,越过石阶。即便禅台之上是两个神游,他也没得考虑,因为他非要出手不可。 没人知道影子的雪蚕丝有多长。自山下到禅台,足有十余里,雪蚕丝直上禅台,忽然化作千丝万缕…… 阁主和大智心神荡漾,此刻,他们正拼尽全力,把方圆百里聚拢而来的天地之气强行灌入萧离体内。一旦中断,便前功尽弃。 雪蚕丝张开如一朵蒲公英飘散,此时不空突然出现,双手合十,高宣佛号:“阿弥陀佛——”身上暴起金光,雪蚕丝遇到金光顿时止住。不空僧袍卷起,飞身而上,双掌前推,雪蚕丝倒卷飞回…… 影子身形一动,眨眼便已出现在石阶上。 “你,上不去。”不空说道:“人生百年,何必为仇怨障目。” 影子随手一挥,雪蚕丝重化千百,在空中飘荡交错,如一张蛛网相似。 “千缠百结?”不空说:“确比四十年前高高明许多。” 只听影子说:“你可有恨,可有怨,可有仇?” 不空说:“出家人不惹六尘,哪里来的爱恨情仇。” 影子说:“既没有,你可知道要放下是何等的艰难。有人为爱而死,有人为恨而活。”身影一动,便消失在雪蚕丝交织而成的蛛网中。 不空深知这千缠百结的厉害,像一张蛛网,身在其中,心动意动即可被影子察觉。出手料敌机先,身如鬼魅,是世间一等一的难缠。 禅台上,大智和阁主相望一眼,两人都已冲开束缚破入神游。和两人之力,将天地之气浓缩,打入萧离体内本不甚难,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其身上流转。天地之气入体,随即化作真气渗入经脉百窍,就是无法归入气海。 萧离也有所觉,只是此时的他无法感知身体的痛楚。忽地觉得经脉逆行,是诸葛无我运转心法,调动他体内天地之气。血色的天空,一束白光落下…… 幻境中,他与独孤无我合而为一,或者说是被吞噬。 经脉逆行,真气倒转,仿佛在体内形成一个运转的轮,自气海而上行至头顶。“聚轮梵天,自有涅盘。”佛家有三脉七轮之说,唯独梵天轮玄之又玄,乃在头顶之上,虚无缥缈,凝之可谓之神。 《大涅盘经》中最后一式名曰寂灭,便是聚脉成轮之术,强行凝聚梵天轮出来。这玄之又玄的东西,向来无人敢试,试者皆以失败而没。 独孤无我此时,正是以寂灭一式,强行凝聚梵天轮。 血色幻境剧烈晃动,空间好像处在崩塌边缘…… 独孤无我双手掐着佛印,嘴里念着:“梵行已立,不受后有……” 禅台上,萧离额头那朵天地之气形成的莲花,忽然像是凋零一样,花瓣飘落,一瓣一瓣的没入他眉心。 阁主和大智互望一眼,催动真气,萧离身体忽地冒起蓝色火焰…… 圣京之上的天空,巨大的旋涡还在旋转着,无穷无尽的天地之气被吸附过来。街上早已空旷无人,所有人都被这天降异象吓得不敢出门。 圣京的城门口,胖屠望着漩涡的天空,他拔出刀,那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屠刀。 一刀斩向天空,巨大刀影仿佛自天边而来,旋涡顿时分成两半…… 天地之气顿时消散无踪。 阁主冷哼一声,身形一闪而逝。等他到了城门口时,哪有一个人影。 影子收起雪蚕丝,冲不空说:“放不下仇恨的,看来并非只我一人。” 不空闪身上到禅台,大智双掌合十:“缘法未到,实在不可强求。” 萧离身体的蓝色火光渐渐散去,终究还是败了。 不空说:“师兄,方才那一刀。” 大智说:“神游之力,七杀一刀,阿弥陀佛。” 萧离意识模糊,觉得自己整个人飘飘荡荡的,像一根羽毛被风吹起,又落在平静的湖面上。一层层的涟漪,推着荡呀荡的,离着岸越来越远。他拼了命的想要游到岸边,可他只是一根羽毛。 于是就这样飘呀飘,荡呀荡。有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离岸近了。风停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离岸很远。他拼搏,挣扎,可无论他如何想,都觉得自己像一个羽毛。拼搏与挣扎都是无用的,只有风能让他动。对于那期望的岸,或远离,或靠近,都不是他能够决定。 于是只能放弃,无奈的时候只能放弃,也许只有放弃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他想:也许这就是死亡吧。寂灭一式,若然成功,便是和血玲珑一起归于涅盘,那就是什么也没有。若然失败,则气海破碎,经脉爆裂。成功与失败,对于他来讲,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一直以为,独孤无我是最不危险的那个人。因为他在幻境中,只是一个连身体都没有的意识。他想,生命是什么呢?是那个肉体,还是那个灵魂?他一直以为生命是一体的,直到现在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生命是可以切割的,它就是一种力量。无论以任何形式存在,力量不灭,生命不息。 忽然,他好像看到了岸…… 他睁开眼睛,蓝色的空,白色的云,飞鸟掠过…… 生命,没有死亡。 他猛地坐起身子,难道一切都只是梦? 他坐在石阶上,抬头就能望见禅台。禅台上有个僧人的背影,山风吹动僧袍,他面前是群山环抱的山崖。虽然看不到他的样子,但只是这个背影,仿佛与天地群山融为一体,给人的感觉绝世高妙。他知道,这僧人应该就是大智禅师。 萧离上前一步,天地之气的压力骤然降下。他心念一动,身体瞬间爆出强横的真气。再看身前,眼前还有六级石阶。心道:大梦一场,难道自己修为竟到了这般程度。 于是再上一阶,犹是绰绰有余。于是再上一阶,犹感仍有余力。于是再上一阶…… 这六级石阶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一样,他内心生起一种恐惧:难道这也是幻境? 直到不空拍了他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石阶的最低处。 “最后六级石阶,为师兄天法六尘笼罩,人皆为六尘所扰。”不空说:“只要你无法忘却六尘,你以为是向上,其实是向下。” 萧离猛地一惊:“这么说,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幻境。” 不空说:“真即是幻,幻即是真。红尘纷扰,镜花水月。镜中花是幻,水中月也是幻,但镜花水月这四物,却都是真实存在的。” 萧离说:“和尚,你能不能说的通俗一些。虽然我知道你这个表达方式比较高级点,但我实在有点听不懂。” 不空一笑:“万法不灭,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人为六尘所扰,看不真切而已。误以为镜中花是花,水中月亦是月。其实不过花在镜前,月在中天而已。当你能够看的真切时,也就不为六尘所扰,自然可到尽头。” 萧离似懂非懂,说:“我还是不明白,之前那一切究竟是幻境还是真实的。” 不空说:“当年事,我尚年轻,知道的并不多。关于独孤无我,也只是听师兄偶尔提及。你所疑惑者,等你上了禅台,师兄自然解惑。只是现在,你不能留在这里了。” “为什么?” “凉王府的人已在山下等了数日,你若再不回去,他们怕是要为难。” “数日?”萧离大惊,幻境不过夜梦之长,怎么会是数日呢。 山下,金奢狸和花惜焦急万分。 花惜说:“他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你让金歌上去,把人带下来呀。” 金奢狸说:“这里是大悲寺,没人敢提刀执杖的进去。” 花惜又说:“等了这么久,那他为什么还不下来。哎呀,坊城的时候他说话就神神叨叨的,该不会是要在出家做和尚?” 金奢狸无语,心想:他若能去做和尚,自己就能去做尼姑。她不是不想入寺,去看看萧离究竟搞什么鬼。可不空大师既然亲自现身将她拦在寺外,那还有什么敢说的呢。 只听花惜嘟囔道:“他还真够可以的,带着红泥,来寺院里混了这么多天。你说他们两个能干些什么?” 金奢狸说:“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些事。” 花惜忽地笑了,说:“我想的什么?其实你错了,男人好乐子,好新鲜,好方便,但这恰是我最不担心的,我比你更了解他。” 金奢狸没有说话,她已看到了萧离。才几日不见而已,像变了个人似的,咋一眼看过去差点没认出来。他看这么多人都在,金歌还带着几十名护卫,连陨星弩都带着。这是闹哪儿出,想打进大悲寺么?一群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花惜第一个冲上来,拉住他手臂就问:“你没事吧?” 萧离说:“我能有什么事?” 花惜说:“你吓死人了,我把坛子都买好了。” 萧离说:“差一点吧。”他想起那种种幻境,确是生死一线。他也看到了那最后的一刀,他能感觉到:胖屠已经来了。 金奢狸并不是很高兴,上来就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萧离幻境一遭,哪记得日月轮替。 “今天是初一,明日便是初二。”金奢狸说。 萧离心中一惊,原来已过去了这么久。都说大梦春秋,自己沉入幻境,竟过去了十一日。 “红泥呢?”金奢狸又问:“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萧离皱着眉头:“她不见了?” 金奢狸说:“我以为她一直跟你在一起,真是奇了怪,她能去哪儿?” 萧离说:“去问一下六扇门的罗瑶吧。” 金奢狸点头,又说:“你若再不出来,我可真要冲进去了。你可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不就是二月二,入宫谢恩么,不去又能怎样。”萧离说:“巍峨皇城,吓得住别人,却还吓不住我。”这十几日来,如同一场大梦,心境也变得奇怪了些。 金奢狸说:“你不怕,我却是怕的。” 上了马车,一行人往山下驶去。路过武阁的时候,萧离心中一动,感觉好像有人在等着自己。 这时听到金歌的声音在车外说:“小姐,有个青铜面具的怪人拦在车前。” 金奢狸掀开车帘,还未说话,就听萧离说:“不知前辈何意?” 阁主双眼精光一闪,问:“那人是谁?” 萧离说:“不是很明白前辈的意思。” “神游之力,七杀一刀。”阁主说:“我想了许久,想不到这人是谁。他既然出手救你,我想你应该知道。” 萧离沉吟一下,说:“我只知他来自太平镇。” “是他?”阁主转身进了武阁。 萧离知道他想的是谁,一定是那个举世神秘的明将军。 金奢狸心里打鼓,她不知道青铜面具的怪人是谁,但这人即进了武阁,看萧离又如此忌惮。心里就想:他这都是招惹了什么。瞥眼瞅见花惜像个猫似的攀着他手臂,半个身子贴在他身上。心里又想:真是个女人。 只听花惜说:“你知道那天多吓人么,天空有个大洞,像要塌了似的……” 萧离双眼精光一闪,这就是他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一幕。 金奢狸说:“天降异象,百姓口口相传,说这是天怒。不过两日,便闹的满城风雨。奇怪的是陛下突然下旨,说自己有亏帝德,明日家宴之后便宣布退位,由太子继承帝统。这件事本来是要到下半年的,不成想来的这么快。” 萧离说:“迟一些,早一些,又有多少区别。” 金奢狸说:“太子向来主张赋税统管,也就是天下赋税由朝廷统一纳征。各地藩王属地亦不例外,由朝廷征收之后再做分派。若真的实行,藩王的势力就会自动削弱,这等于变相的削藩。” 萧离想了想,说:“这法子好。” 第133章 入宫前夜 金奢狸瞪眼看着他:“你傻了,你自己就是藩王之一。” 萧离说:“有什么区别?” 金奢狸无语,确实区别不大,他本就是个有位无权的王爷。于是又说:“对我却不一样,凉州岁入本就很难支撑凉州铁骑,若把赋税交给朝廷统管,将更难维系。” “若能做成,他早做了。”萧离说:“你一车一车的往京里送东西,不就是为这件事么。” 金奢狸说:“时移势易,一朝登上帝位,皇权在手,高高在上,自是与先前不同。” 萧离根本不想谈论这些,他要想的东西太多了。第一便是找到胖屠,既然他已来到京中,又于千钧一发之间出刀,便是知道自己。其次就是影子,他也在京中,那么南风亦有可能在京。 “神游之力,七杀一刀。”既然这是大智的判断,那就说明胖屠已破境神游,如此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影子和面具怪人不过手起刀落之间。 再者就是要见到大智,这十余日究竟是怎么回事,独孤无我何以那样做。也许只有这个和尚能给你自己答案。 而这些朝中权谋,又与他何干呢? 到了王府,刚下车就有人回报,说六扇门的罗瑶也找了红泥许多天。既然如此,那就与武阁无关。萧离一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天机阁,且与噬神姬有关。当他知道诸葛惊鸿与乌龙真人乃是同门,就清楚这一天跑不掉的。他也清楚,红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顶多是受些苦。否则,早在凉州竹之武就不会放过她。 至于救人么,那可是天机阁。而且既然没有生死危机,也不急于一时。眼下还是先要与胖屠见上一面才行。只是像他那样的人,只有等着一个法子。 花惜偷偷在他手臂内侧捏两下,萧离会意,两人一起回到房间。桌子上摆着个白玉的坛子,他一想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萧离说:“你还真够破费的,这玩意儿得多少钱呀。” 花惜说:“清明弄的。” “对,就是我弟弟。那个你说答应帮忙,却一直没帮的人。”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花惜又说:“之前,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 “南风来过。” 萧离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问:“什么时候?” “就是那天,你和那个抱剑的人一起消失的那天。” 萧离好生后悔,若是当时忍住不露面,不但没有后面的事,还能见到南风。 花惜说:“她没说什么事,只是说让你等着她。” 萧离心乱如麻,脑袋好像一下就空了。花惜走来抱住他,也许只有她一人明白他对南风的情感,即便是他自己也未必清楚。这世间,也只有花惜一人明白他的可怜。她走过去,抱紧他 萧离说:“你不会想这个时候占我便宜吧。” 花惜哼一声:“我便宜你还占的少了。” 萧离很正经的说:“我把你娶了,碰也没碰过你,若不是不占点便宜,那不更吃亏。” 花惜一笑:“想要么?” “什么?” “今晚我陪你。” 萧离吓了一跳,一个心咚咚猛跳两下:“什么意思?” 春天的夜,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小燥热。 花惜躺在床上,冲萧离勾勾指头:“你还不来?” 萧离眉头一皱,推开窗户跳了出去。花惜觉得莫名其妙又好笑。 一个人影从房顶越了过去。萧离心道:自他和初一交手之后,应该没有几人傻到以为可以夜入王府而不被他察觉的。不过他也承认这人有些名堂,只看他身法飘逸迅疾,是还虚以上的修为。而且不躲不闪,好像是特意引着他。 不过片刻,已追了十余里,出了圣京城。那人落下身子停住,四野无人,果然是引他来此。 “兄弟,好久不见。”万想不到竟是沈川。 他自来京中,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沈川,只是发生这么多事,一直也没有机会。 萧离说:“大哥,你回京了?” 沈川说:“我一直就在京中,只是你我现在的身份。我想着,还是不见的好,毕竟朝廷现在对你们这些藩王都很有意见。而且你在凉州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我听说已经有人对你颇为顾虑了。” 萧离一笑,说:“无所谓的,我来京中实是有别的事要做,权谋之类,不会放在心上。等我事情办妥,若然还有机会,我便相忘于江湖,还管谁看不上我。” “这就是我喜欢兄弟的地方。”沈川说:“江湖虽多风雨,却自由无拘,好过名利场中暗箭难防。” 话中似有他意,萧离就问:“大哥是有话想对我说。” 沈川低头沉吟,然后说:“我知道兄弟明天要入宫,想来想去,还是要见你一面。有些事,我虽不清楚,但明日宴无好宴,宫里一定会发生事情。兄弟需处处小心,当避时则避,当退时则退。” 这话说的含蓄,但沈川应该不是随便乱说的人。就问:“大哥,能不能说清楚些。” 沈川说:“自我把伊莎妮的舞姬团带京中,飞天一舞,名动京城。其后舞姬团就被宣进皇宫。我本就对这件事是非不解,为何不远千里从大孔雀王朝请来一个舞姬团。沈家是做生意,凡是做生意的,就不会做亏钱的买卖。而这件事摆明了无利可图,直到舞姬团被宣进宫中。” 萧离说:“也许是大哥想多了。名利难分,名就是利。沈家已经够有钱了,弄点名声出来也是自然。我也听说了伊莎妮飞天一舞,我都想看,皇帝想看也是正常。毕竟管你十八十九,还是七老八十,都是男人嘛。” 沈川笑道:“皇帝和你可是父子。” 萧离说:“自古以来,天家可有亲?” 沈川说:“兄弟看的通透。”有些话他不便说明,多也是自己的猜测。近些日子沈三河闭门不出,深夜之时却有高手潜入府中。他实在没忍住好奇,有一次尾随高手,原来竟是太子府的人。 沈家向来不攀龙附凤,几代人本分做生意。又联想到伊莎妮的舞姬团入了宫,就总觉得其中有蹊跷,且是与太子有关。想到萧离在河口一战大展神威,又是藩王,私下又有传言,说凉王有争位之势。皇城之外他倒是不担心,萧离此时的修为自保足以,就是怕在皇城之内,被人下了圈套。天家无亲,即便你没有争位之意,难保别人不会这么想。 萧离看他发愣,便叫了一句:“大哥?” 沈川回过神来:“总之,兄弟听我一句话,明日入宫必要小心为上。所谓天威难测,尽早离开的最好。” 萧离点头,以沈川的为人,必然不是空穴来风。心想,干脆不去算了。却又记起金奢狸的话,此一行恐怕不可避免。 圣京城外,一条大河汩汩流淌。 沈川又说了近日圣京之事,唯独三件事流传坊间最广。其一,凉王侧妃实为春风楼名姬。其二,凉王做主,竟将同为出身春风楼的第一楼侍女南后嫁于勋王世子。其三,天降异相,主今上不德。 三件事,两件与他有关。 沈川说:“而且还是不怎么光彩的事。就算是沈家,要娶春风楼的姑娘都不会同意,何况是你。” 萧离哼一声:“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我看是吃饱了撑的。春风楼怎么了,明日我让花惜打扮漂亮,让那些人自己瞧瞧,是值也不值。” 沈川哈哈大笑:“你这是个好法子。” 萧离想到一事,就问:“大哥,你可知这第一楼是哪家的产业?” 沈川说:“这不是秘密,第一楼背后是武威侯。但真正的主子说出来你或许不信。” “是什么人?” “太子。” 萧离愣住:“他也能缺钱花?” 沈川笑道:“兄弟想一下,第一楼好在哪里?” 萧离说:“酒和菜都不错,楼里的舞姬也不错。” 沈川说:“第一楼最好的便是那些侍女,都是从各地春风楼里精选出来的。武威侯这件事是替太子办的,此事极为机密。知道的人不多。许多年前,我去天涯阁拜访符飞絮,偶然知晓了此事。” 萧离哦了一声:“大哥认得符飞絮?” 沈川笑说:“我出身商贾世家,却也是半个江湖人。为方便经商,黑白两道总要有些人情。天榜之上,多半数人我是认得的。天涯阁远在北海,北海多出明珠,皮革,还有些珍贵的药草,自然要与天涯阁有些往来。” 萧离忽然觉得不空和尚的话很有道理:万法皆是缘,许多看似无关的事情,总是能走莫名其妙的走到一起来。 沈川又说:“还有一件事,你得放在心上。你刚入圣京之时,送来十把陨星弩,后来有人发现随你来的护卫也随身配着陨星弩。这陨星弩若是在江湖人手上也就算了,偏偏在你手上……” 萧离说:“这有什么的,八部联盟的娜扎手里也有一把陨星弩。” “总之,明将军是当今最被忌惮之人,若误会你与他有所牵连,即便回到凉州,你也须处处小心。” 萧离点头。心里却想,等我把一应事情了解,便一入江湖如鱼入海,哪还用管这些。 两人边说边走,沈川突然拉住萧离。萧离抬头一看,只见迎面站着个白衣如雪的美女,风吹裙动,纤细腰肢,远远的站在那里,就如天边的弯月。 萧离心道:她怎么在这儿?随即又想:对了,曾托她去找胖屠带话,既然胖屠已到了圣京,她在也不奇怪。 美女,正是渊月。 沈川握住了刀,如此深夜,如此孤女,能在他毫不知情下出现,想必不是简单人物。 却听萧离说:“好久不见。” 渊月愣一下,冷冷说道:“好像并不太久。” 萧离说:“一日不见,我就已觉好像过了很久。” 渊月冷笑:“你这样说话的时候,往往正是心里打鬼主意的时候。”说完看一眼沈川。 眼神凌厉,沈川心头一震:好厉害的人物,这姑娘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如此修为实在骇人。但看两人说话,不似仇敌,倒是老相识,话语之间颇为暧昧。心想:年轻人,哪晓得情之艰苦。于是就说:“兄弟,你们聊,为兄的先走一步,我说的话切要记在心间。” 萧离点头,沈川飞身没在夜色中。 渊月走近几步,眼睛盯着萧离眨也不眨。心道:这才多少时日,他的修为已到了自己也看不透的地步。看来血玲珑已彻底觉醒,难怪自己会心生感应。自己离圣京最近,所以最先赶来,相信用不了多久,天都便会查知…… 萧离看她神色阴晴不定,时而忧虑,时而狠厉。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于是后退一般,后悔让沈川先行离开。 渊月看着他,说:“跟我走吧!” 萧离说:“去哪儿?” “回家。” “你的家还是我的家?” 渊月想了想,说:“我们的家。” 萧离笑一声:“一个女人,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因为这样的误会是很严重的。” 渊月不懂他在胡说什么:“跟我回天都。” 萧离这才明白她家之所指,便说:“那好像不是我的家。” 渊月说:“血玲珑已彻底觉醒,用不了多久,隐在世间的天都之人便会敢来查找。他们会像耀辰那样,不介意带一具尸体回去。” 天都,又是天都。萧离心想:天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独孤无我说它很美,又说它很肮脏,这是个完全矛盾的评价。 渊月伸手出来,说:“我们走!” 萧离嘿嘿笑道:“不如你跟我回去,先在我家住下,等我把事办妥了,再随你回你的家。” 渊月眉头一皱,有种说不出美。 萧离立刻又说:“不要生气,到时候你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单是我的人,我的一切和灵魂都归于你。” 渊月冷声道:“你好像忘了我是谁,忘了我和小雅的关系。” 萧离心想:这个误会挺美丽的。 渊月说一句:“走吧!”然后转身就走,他满以为萧离会跟着,走出去两步身后却没了动静。再回身一看,哪有一个鬼影。 立刻展开身法,夜色中忽隐忽现。 第134章 皇城之前 萧离此时修为大进,身形如电,身法又诡谲难料,忽东忽西,忽上忽下。渊月用了全力也只是看到一个影子,待两人前后越过城墙,渊月连个鬼影也看不到。 心里又是惊讶,又是着急。短短时间之内,他修为已到了这个程度,一旦迈入天地合道之境,血玲珑便会吸干他的精气。这混小子还傻傻不知,越是进境的快,离着死亡就越发的近。 更生气这小子死活不听她的话,一点也不像小雅,更不像南风。 她站在城墙下,气势散发出去,想以此感知萧离是否藏在附近。忽地觉得身后传来一阵波动。心生惊兆,下意识翻身跃起,一道寒光划过,说不出的美妙。只觉体内气血一滞,全身便动弹不得…… 刀意,萧离感受到了刀意,是胖屠的刀意。内心激动,也管不得别的,回身奔了过来。城墙下没有胖屠,只有渊月躺在地上。 他赶紧上前查看,渊月闭着眼睛,显然是昏死了过去。抓住她手腕,脉搏还在跳,稍稍送一些真气给她,体内却有一股凌厉的刀意震开了他的手。 是胖屠做的。 心想:这胖子现在这么厉害了,只是一刀而已,渊月便连反抗的力量也没有。看这情况,是胖屠刀意入体,封了渊月奇经八脉,诸身窍穴。若不把刀意逼出体外,那和不懂功夫的花惜也没有区别。这就是神游之力么? 想了想,一肩扛起渊月。同时运转真气,放出自身气势,希望能被胖屠察觉出来与自己一件。大半个圣京绕着转了三圈,毫无所获。心里清楚,这是胖屠有意避开自己。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也能说明他就在自己附近,如此一来反倒宽心不少。关键时刻,也算有一个援手。 此时已是后半夜,离着天亮鸡鸣也不过两个时辰。 金奢狸早早起来,天亮就要入宫,这事疏忽不得。女人不同于男人,梳洗,打扮,更衣,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先去花惜房中,以为萧离会在,哪知道又不见人影。心里暗恨,他全不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过。现在身处圣京便忍上一忍,等回了凉州再找机会发泄。 花惜向来是睡的晚起的也晚。没有办法,多年的职业习惯,不是一时就能改的。金奢狸把她拉下床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的老大不愿意。金奢狸刚一转身,她就又掉头钻进被窝里,还要拉着她一起睡。 有时候,她觉得花惜挺好。虽然小女人了些,但像个孩子那样可爱。这一点和萧离真是绝配。 找了几个房间,还是没有找到萧离。今天这日子,还这么胡乱。心里憋着火,正想去让金歌找人。却见萧离从天而降似的落到院子里。肩上扛着个白衣女子,虽然看不到面容,但身段就知是个美女了。 “你干什么去了?” 萧离说:“这还看不出来?” 金奢狸拔剑的心都有了,说:“看是看出来了,只是不愿相信。你若喜欢哪家的姑娘可以跟我说,光明正大的娶进门。王府虽不大,却也有几十间房,一间房填一个,一个月可以不重复。就非要做这种下流事?” “胡扯什么呢,我就那么好色那么不耻。”萧离说:“你看她是谁?” 金奢狸拨开渊月垂下的长发,看到那张美丽的脸。惊讶的捂住嘴巴:“怎么会是她?” 萧离也不多说,推开房门把渊月一把扔到床上去。没一点怜香惜玉的感觉,像极了要干某种违法的勾当。 金奢狸低声说:“你把她带回来干什么,你莫非忘了她和水千峰是一路的。”看渊月脸色略显苍白,又问:“是受伤了?” 萧离说:“别问那么多,你交代金歌把她看好了,不允她出王府一步。” 金奢狸瞪大眼睛:“你傻了,他们哪能困住她。” 萧离没有解释,渊月被刀意封住经脉,压住了自身真气,哪那么容易逼出来。他已经试过了,她体内刀气霸道无比,自己尝试几次用真气去逼,差点反伤了自己。渊月也不过是还虚境,即便比自己高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估计等她醒后,也不过就是个弱女子。 渊月是天都的人,若要知道天都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问她岂不是更好。 萧离拉过一床棉被盖在渊月身上,还细心的把脚头叠起来,身侧两边卷起。 金奢狸阴阳怪气的说:“你对花惜也不曾这么细心过。” 萧离说:“我细心的时候你没见到。男人嘛,就是贱。对女人就和种花一样。花未开时,小心伺候着,浇水,剪枝,除虫,除草。一旦花开,就不用费这么大力气了。” 金奢狸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难怪我的话你从来没放在心上,是断定了我这朵花不开是吧?” 萧离也只是随口说说,她却引申到这么远,充分证明了还是个女人。 金奢狸又问:“不说话?怎么,你还真是这样想的?” 萧离不胜其烦,说:“哎呀,老夫老妻德不要谈论这个问题,容易伤感情。” 金奢狸冷笑一声:“那要有的伤才行。” 萧离还想说,金奢狸不给他这个机会。女人总是能在这种事情上,把机会把握的恰到好处。 天刚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金奢狸和花惜打扮妥当,大彩华衣,金丝银线的袍裙,自然彰显出天家的富贵。即便是这身打扮,依旧掩不住金奢狸的野性,眉宇之间英气更盛。花惜顶着凤展翅的头冠,也压不住那一身肉里骨里的媚。 车前羽林卫开道,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不言而喻。整个圣京,除了皇宫里的那位,能使得上羽林卫开道的,也就只有皇帝的三个儿子。太子有銮驾,厉王出身武将向来都是骑马,那这车里的也就只有从凉州而来的凉王。 街上的行人不用招呼就让到两边,有人低声议论。隔着马车萧离也能听的真切,说的还是花惜的事,什么出身青楼,卖笑弄舞。萧离只是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上。勋王妃也起的早,带着世子萧余和世子妃南后,就跟在萧离后面。 车马行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已经到了皇城大门。 前些日子有明令,太子监国,一应政事去太子府商议。今日特别,非但是皇帝家宴,且是天启帝宣召退位,太子登基的日子。百官早就等在这里,只等太阳初升,紫气东来,皇城大门一开,便进去等待升朝。 萧离在车里闭目养神,花惜紧紧抓住他手臂。也不知道她紧张什么,指甲几乎刺到肉里面。萧离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花惜怯生生的说:“我害怕。” 萧离问:“怕什么?” “我,我……”她连说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别的来。 金奢狸说:“不要怕,一切由我,跟着我做就是了。” 萧离说:“听到了没有,有阿狸呢。况且你怕什么,你现在是王妃,看你这身打扮,该怕的是别人。” “可我……” “不要想那么多。”萧离说:“拿出你的气场,让他们见识你的美。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女人,让他们知道男人如何被征服……” 金奢狸说:“你正经点。” “我有不正经么?”萧离说:“今天你们两人这打扮,这风采,是我身为男人最荣耀的一天。等会儿一下车,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你们,他们恨我,因为嫉妒。江山如此多娇,怎比的上我老婆左拥右抱。” 花惜微笑道:“你自恋的毛病越来越重了。” 金奢狸说:“妹妹,早让你多读点书。自恋和不要脸是不一样的。” 花惜呵呵笑了起来。 勋王世子萧余听到他们的笑声,心里一阵酸涩,自己家里最缺的就是这个。车上的世子妃南后也和花惜一样,一样的害怕,一样的担心。就连害怕和担心的理由也是一样的。 勋王妃心里明白,就说:“你不要担心,今日若有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前面还顶着凉王新妃。你只管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说话就是。” 南后怯懦的点头,哪像个世子妃,倒像是个待宰的羔羊。 东边的天空露出一点红光,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 大臣们离着这两架马车远远的。许是因为身份,大更多是另有其因。 兵部尚书特意把武威侯拉到一旁,低着声音问他:“老哥,外面传闻是真的么?” 武威侯黑着脸,装模作样的反问:“什么传闻?” 兵部尚书嘿一声:“老哥这就没意思了,听说凉王侧妃是老哥……” “没有的事。”武威侯立刻否认:“我哪能攀得上那门亲戚,家父年轻时和陛下一起戎马浴血,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潜龙之时,和家父是袍泽,兄弟相论。怎会把自己的孙女嫁给陛下之子呢?” 兵部尚书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心里一想,也确是这个道理。 马蹄声哒哒的响起来,厉王带着儿子策马奔驰,到了众人近前,猛地勒住缰绳,嘴里喊着:“哟哟,哟哟哟……”。 那马也是百战余生的老马,最是懂得主人的心思。当下嘶鸣一声,调转身子,两只前蹄抬起老高,映着初晨的第一缕光。整的厉王像战场厮杀过后,最终胜利的将军一样。 有官员向厉王问好。兵部尚书也跑过来,大赞道:“王爷风采,不减当年呀。” 厉王哈哈大笑:“诶,本王也不过人到中年,就是再上战场,也还是当打的岁数。”瞥眼瞅见萧余就问:“媳妇儿呢?” 萧余说:“回三叔的话,在车里。” 厉王说:“怎不出来让众大臣瞧瞧。” 萧余笑着说:“晨间凉,身子又不好,怕着了风寒。” 厉王说:“真矫情。”一夹马腹,哒哒的到了马车前:“二嫂,这媳妇儿还满意么?” 勋王妃在车里说:“老四做的住,自然是满意的。老四别的不行,挑媳妇儿还挺有眼光。” 厉王哈哈笑起来,冲着萧离的马车喊:“老四,听到了没有,你这事儿办的合二嫂的意呢。” 萧离在车里冷哼一声,不想理他。金奢狸轻轻踢他一脚,说:“别耍性子失了礼数得罪人,人家不敢难为你,还不敢为难我们两个女人?” 萧离无奈,掀开车帘钻出来。他也不下来,就站在马车上,身子斜倚着。大臣中间有人议论:“凉王在京时孱弱瘦小,现在一身戾气,几年的变化也太大了些。” 萧离看着一众大臣,这满朝朱紫,哈巴狗似的围在厉王身后。忽地大骂:“他妈的,厉王来了就一个个的低头哈腰,老子在这半天了都不见一个上来打招呼的。” 众大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向萧离问好。这些大臣哪是不懂规矩的,只是凉王离多年不回京中,这些大臣倒忘了有凉王这号人物。 厉王说:“老四,动这么大火气,这可不像你呀。” 金奢狸在车里恨的牙疼:这男人总是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也就算了,习惯了也没那么可气。但自己刚说过的话,就是放个屁臭味都也还没散呢。让他不要得罪人,不要得罪人,一开口就把满朝文武全得罪了。 这时候就听萧离又说:“三哥,我这人哪有什么火气,不过好歹是个王爷,该有的架势还是要有的。”萧离看的清楚,方才所有大臣都哈腰问好,唯独武威侯站的笔直。 这时厉王又说:“老四真长大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要有个谱。官有官威,王有王威。威就是谱,摆起谱来,才符合身份。” 萧离一笑,冲武威侯说:“嘿,这个官儿。方才他们都向我道好,只有你不低头,你是几品呀,哪个衙门的。” 武威侯咂摸着嘴,心里火起。 厉王说:“老四,你这眼睛没问题吧,武威侯你不认识?” “哦,原来是武威侯呀。”萧离说:“三哥你不说还真没认出来。武威侯,请近前说话。” 武威侯忍住气:“王爷有话请讲,我听得到。” 萧离指着兵部侍郎:“你来!” 兵部侍郎晃着屁股走来,低头哈腰:“王爷吩咐!” 萧离说:“这个武威侯干什么的。” 兵部侍郎笑道:“回王爷,武威侯是武威老将军之子,领巡防司。” 萧离哦了一声:“这么大的官,难怪敢对我不敬。” 兵部侍郎笑容一敛,忙道:“王爷可能有所误会。” 厉王也说:“老四,你干什么呢?” 萧离说:“我只是确认一下,方才武威侯是否有对我不敬,以及是否有对我不敬的资格。” 众大臣纷纷小声议论,都想不通:凉王该与武威侯亲近才对,怎么反倒像是仇人了呢。 武威侯心道:这个凉王抓个芝麻点的事,硬说自己不敬,真是他妈妈的。好汉还不吃眼前亏,何况他是王爷,于是双手一拱,就要弯腰行礼…… 第135章 大朝 萧离不等他弯腰行礼,手掌微动,隔空轻轻一托。一股暗力送出,武威侯竟弯不下腰来。 在那些大臣看来,武威侯真是带种,只不过是拱手以敬,腰也不弯一下。虽然颇显得无礼,但谁让人家腰杆硬呢。老子是武威老将军,还是诸葛惊鸿的侄子,只这一点,满朝权贵谁能比得过他。 车内,金奢狸冷笑,轻声对花惜说:“他故意找武威侯麻烦,是给你出气呢。” 花惜伸出手打了萧离一下,沉声说道:“别闹了!” 萧离哼一声,不再和武威侯纠缠。 厉王骑马走过来,压着声音对萧离说:“老四,不要闹太过了。武威侯怎么说也是重臣,况且还跟你有那层关系” 萧离说:“他这种人,想要跟我攀关系,我都懒得理。” 厉王嘿嘿一笑,说:“那最好,我觉得你的建议很不错,我正想跟武威侯谈呢。” 萧离没明白,问:“我的建议?” 厉王说:“你大侄子萧应,过个几年就成年了,也该定个亲事。你说的很对,武威侯的女儿诸葛白露,虽然年纪有点不符合,但姐姐弟弟的更有情趣。” 萧离一下笑出来,点头说:“了不起!” 厉王也笑道:“这事儿你最有经验。” 车内,金奢狸脸色有点难看,什么姐姐弟弟的情趣,那不就是说自己么。 太阳终于升起来,照的皇城金碧辉煌,尽显天家威严。 太子的銮驾也正好到了,官员文武散开两边。太子下辇,走在最前。厉王带着两个儿子跟在后面,勋王妃和世子妃南后也下了车。有些官员去过第一楼,南后也是见过的。可没想到打扮之后摇曳生姿,美的天仙一样。怯生生低着头,更加的惹人怜爱。 不过相比于金奢狸和花惜,还是差了些许。这两个女人从马车出来,就像东边的太阳跃上地平线时,露出的第一束光,耀眼而温柔。 随着一声大喊:“开门……” 宫门吱吱啦啦打开。萧离这才发现,真是好厚的城墙,嵌得下五道宫门,这防御怕是比铁关重镇还要牢固。 一个太监跑出来,对着太子低语几句。太子点头,冲萧离和凉王妃说:“请凉王侧妃和世子妃从侧门入宫。” 勋王妃俯身说:“是!”便又过来几个小太监引路。花惜很不自然的低着头,南后也一样。 两人就要跟着小太监离开,萧离一把拉住花惜,说:“等一下。”然后就问太子:“为什么?” 太子咳嗽两声,说:“老四,不要闹。” 萧离说:“我没有闹,只是不明白。门都已经开了,还单单让她们两人绕那么远,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说:“此是皇城正门……”顿一下,回身说:“礼部,来给凉王解释一下。” 一个官员近前,看着服,品阶还不低。 “回凉王,此处是皇城正门,按制女子过此门,须诰命四品以上。侧妃和世子妃还都未获诰命封。” 萧离疑惑道:“有这个规矩?”看一眼金奢狸,美人摇头表示不知。 厉王说:“怎么还有这个规矩的,我怎么不知道?” 太子咳嗽一声:“老三也别闹。”又对萧离说:“听哥哥的话。” 萧离问先前的太监:“是谁的意思,让两人走侧门的?” 太监支吾不语看向太子,太子说:“老四,听话。” 萧离说:“哦,是你的意思,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太子说:“几年不见,你现在变得这么喜欢问为什么了。我可记得,你以前问你十句话,你也只是答一句而已。” 萧离说:“年纪大了自然不一样,许多事总想知道原因。” 有官员想:这凉王是不是笨,非要让太子把话说明白了。也不看看侧妃和世子妃的出身,不走正门合情合理。 太子脸色不定,猛地咳嗽起来。萧离一把拽住那个太监,厉声问:“说,谁的主意?” 那太监被吓懵了,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厉王说:“这公公是昭妃身边的,应该是昭妃的意思。” 金奢狸凑到萧离耳边:“昭妃是青萝的母亲,管理后宫事宜。” 萧离冷笑一声:“我还当是谁的命令,原来不过是个小老婆,还管到我身上来了。” 太子说:“老四慎言!” 萧离说:“难道错了,不就是个小老婆么。你是太子,我是王爷,为什么要听她的。真他妈有意思,老子的女人好歹是王妃,连个大门都没资格走,真是去他妈的。” 金奢狸牵住萧离的手:“你倒是会找时候耍横,不过我喜欢。走吧,带我们进去!” 萧离哈哈大笑:“我的女人就是大气。”一手牵着金奢狸,一手牵着花惜,迈步入门。 那太监还慌忙上前拉着:“哎呀凉王,昭妃说……” 萧离抬起一脚,把他踢出去十几丈。拉着两个女人继续向前…… 勋王妃哼一声笑,说:“萧余,拉紧了南后,跟着你四叔。” 厉王凑到太子身边,低声说:“你可想过,有一天老四会变成这样?” 两兄弟并肩而行,太子说:“如果当初是你离京去了凉州,今时今日,你又会变成什么样。” 厉王说:“一定比他还狂。” “为什么?” 厉王说:“老头当初让他去凉州就是个错误。羊羔放进狼群里,如果没有死,就也会变成一头狼。你猜这头狼身后有什么,凉州铁骑,西北卫,党项骑兵,还是明将军的黑甲军?” 太子又在咳嗽:“老三,你想的太多了。” 厉王说:“我可以想少些,你却非要多想一些才行。” 太子轻笑一下,冲萧离喊:“老四,让二嫂带人去后宫歇着吧,父皇特意交代过,今日你也要和我一起上朝。” 金奢狸身子一偏倚在萧离肩膀,用很低的声音说:“小心,不管什么事都要忍着,回来和我商量。” 萧离突然想起河口之战的时候,现在的金奢狸和那个时候一样,让人觉得亲近,仿佛同生共死的兄弟,而不只是个女人。 萧离停住,转身看着这两个美丽的女人,忽然有种英雄一去不复返的豪气。对他来说,这是种很美妙的感觉,但绝不是好的兆头。他忽然很担心这两个女人,沈川的话言犹在耳。他那样的人,不会凭空说那么多话。 握着花惜的手,白嫩细长,柔若无骨。金奢狸的确不一样,她的手好像只有骨头,有一种冰冷硬,却给人一种力量。他抓着两只手,让它们紧紧握在一起。 金奢狸说:“放心,我在她就在。” 萧离说:“我也不放心你。” 金奢狸嫣然一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了。她说:“我带了风哨,不知道是否会像河口那样。当我吹响的时候,你就会出现。” 萧离说:“不管任何时候,只要它响起,我就会来。” 花惜也是一笑:“你这个敲梆子的,什么时候改行做卖油郎了。” 萧离伸手将两人揽在怀里,后面的朝臣一阵窸窣。都想:这凉王也不知道是胆大,还是无耻。这时萧离又揽住她们的腰,搞出一副生离死别的场景来。 金奢狸轻声说:“好了,在外面我这做女人的给你面子,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不知羞耻。你不要脸就算了,我和花惜还要脸呢。” 萧离哈哈一笑,顺手在两人屁股上轻拍一下,说:“走吧,走吧!” 勋王妃也笑了,带着她们向后宫走去。太子走过萧离身边,轻声说了句:“老四,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厉王经过时说:“老四,你是真带种。” 萧离笑道:“你就说,是不是羡慕,是不是嫉妒?” 厉王摇头:“还真是,我这两个弟妹呀。唉,说心里话,哥哥都羡慕你。在凉州天高地远,不像京城每日里都胆战心惊。又有这两个弟妹陪着,男人做到你这份儿上,可以知足了。” 萧离说:“如果你想,一样可以。” 厉王笑说:“哥哥我就这样了,没你那般运气。在这圣京中,天子脚下,亲王还不如一般小官来的安逸。站的高的人,总是被砸到脑袋,你可知什么原因?” 萧离说:“请三哥赐教。” 厉王说:“因为你还站的不够高。你在凉州,头顶上只有一片天。却不知道哥哥身处圣京,头顶除了那片天,还有一座山。” 萧离笑道:“说这话不怕老大听见?” 太子回头:“你们说小声些,我就听不见了。” 到了朝堂,众臣分成两班,等待天启帝升朝。萧离抬眼看那龙椅,好像是纯金的,做成了飞龙御天的样子。张牙舞爪,吓人的很。 一个身披铠甲的将军站在一旁。 满庭的官员,只有这人引起萧离的兴趣。他拿了一把又长又宽的剑,长是一般剑的一倍半,宽却是一般剑的四倍。 这么一把巨剑,很难让人不注意。 萧离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萧离。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精光。 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谁也看不透谁,这才是最可怕的。 厉王轻声说:“不认识么,你去凉州之前,没有参过朝所以不认得。此人是殿前将军岳恒,统领羽林卫。本来是圣京之中除我之外,手下兵娃子最多的。现在么,唉……” “现在怎样?”萧离问。 厉王说:“太子把我的京畿大营调去北海了,说是帮北海王收回失地。唉,也不知道能回来几个人,听说乌鸦骑是草原最锐利的骑兵,北海王搞了几年都没搞过人家。” 萧离说:“那悬了,图鲁奇这人我打过交道,不好弄呀。” 厉王说:“想想就心烦,也不知太子是不故意的。” 太子咳嗽两声:“老三,老四。你们两个人说话,起码背着我点儿吧,好像我听不到似的。” 萧离一笑,心想:厉王的态度,也不知太子是怎么忍的。照理说太子马上继承大统,厉王心中再有不甘,也不应该表现出来。尤其是今天这日子,还故意拉上自己和他一起耍。这两人,一个像是城府极深的,一个像是二愣子,也不知哪个真哪个假。 这时一个太监慌慌的跑过来:“诸位大人,陛下已经起架了,盏茶功夫就到。” 本来三五成群聊的正热闹的官员立刻噤声,整理衣冠,一个个人模狗样的站好。 殿前将军岳恒闭着眼睛,萧离又注意到那把巨剑。剑主轻灵,这般大的巨剑如何使得开呢?江湖上常说,兵器奇诡,必是险招。但这把巨剑,舞动起来还不及大刀长枪方便…… 正想着,却见岳恒忽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萧离看的真切,那是两道剑意内敛,这个殿前将军一点都不简单。 岳恒忽地开口:“凉王好像对卑职的剑很感兴趣。” 朝堂安静,这话一说出来,更显得死一般的静。 萧离说:“如此巨剑,很难不让人注意。” 岳恒说:“凉王觉得卑职的剑如何?” 萧离想了想,说:“单以剑论,我所遇过的人中,只有一人比你强些。” 岳恒哦了一声:“请问是何人?” 萧离说:“初一。” 岳恒愣一下:“王爷见过他的剑?” 萧离点头:“他出剑似电,剑气纵横如漫天星辰坠落。” 岳恒又说:“王爷未看过卑职出剑,又怎知我不及他?” 萧离想了想说:“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只看到的他的剑。但我见到你,却是先看到你的人。” 岳恒心头一震,这就是差距。同样的话,他曾请教过诸葛惊鸿,诸葛惊鸿的回答和萧离差不多。 萧离又说:“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关于剑道的论述。上面写剑之一道偏执于物,修剑之人偏执于剑,越是到后来越是瓶颈难过。无外乎两个原因,一则不能忘却自己,二则不能忘却手中的剑。” 岳恒心头又是一震,抱拳说道:“多谢王爷!”他抱拳江湖礼,此刻不再是站在龙椅旁的将军。 萧离也抱拳回礼,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此刻,没有朝堂,没有王爷,也没有将军,只有两个江湖人。 太监大声喊道:“陛下到!” 第136章 天启帝 所有人都像受到了惊吓似的扑通跪下来,那一个齐整,好像受过专门的训练一般。 萧离心里别扭,却也不得不一同跪下。众人高呼万岁,他却喊不出口。谎话可以讲,但像这种“万岁”似的谎话,说出来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 参拜已毕,朝臣站起身子,没一个敢把腰挺直的,除了萧离和厉王。他这才看清天启帝的样子,隆眉细目,方口阔鼻,观之不似人君,倒像是个三流的马匪。只有那一双狠厉的眼神,让人不自觉的有三分惧怕。 隔了许久,天启帝才说话:“这些日子太子监国,处理政务,很是有条理。朕身子差了,想让太子提前继位,众臣可有话讲?” 萧离心道:这就是句废话。 天启帝又说:“老三,你什么意思?” 厉王站出来:“父皇,以大哥的才干,治国安邦不在话下。早该为父皇解忧,好让父皇好好将养身子。我等必鞠躬尽瘁,若有不能立断之事,也可向父皇请教。” 天启帝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又问:“老四,你什么意思?” 萧离站出来,说:“我想说的和三哥一样。”厉王瞥他一眼,心想:小泥鳅,滑的很。 天启帝说:“庸碌之人,先有家后有国。饱学之士,先有国后有家。可你们兄弟不同,之于你们,家即是国,国即是家。你们三兄弟,切莫阋于墙内。要彼此互助,以延国祚。众臣可还有话说?” 一个官员站出来,萧离看他站的位置,该是个尚书衔。宫门外认得他是礼部的。他说:“薛怀礼有奏。” “讲吧!” 礼部尚书将宫门的事简要说明,然后说:“臣窃以为,尊卑贵贱乃天下纲常,不可乱废,凉王此举有失……” 不等他说下去,萧离就忍不住了:“薛大人的意思,是说王妃卑贱了?” 薛怀礼说:“下官不敢,凉王正妃乃老康王之女,身份尊贵,只是侧妃……” “侧妃怎么了?”萧离说:“侧妃也是妃,你薛大人见了一样要行礼问安。就像在这宫中,你见了皇后要行礼,难道见了妃嫔就趾高气扬看不起。” 薛怀礼忙说:“王爷,不可类比的。” “怎么不可类比,无非是大老婆小老婆的问题。”萧离说:“三哥,你说对吗?” 厉王说:“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吧。” 薛怀礼说:“下官不是非议侧妃尊卑,而是侧妃出身,不应该从正门而入。民间纳妾,青衣小轿,也是从侧门或者角门入府,何况是巍巍皇城。” 萧离说:“毛病。本王纳妾,管他之前什么出身,只要进了本王的门,上了本王的床,那便是和本王一样的尊贵。薛大人,这是在朝堂,若是在外面你如此非议人妻,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薛怀礼说:“下官……” 萧离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若是在民间,你这样说,轻则被痛殴一顿,遇见不要命的,那刀子捅你几刀也不足为怪。若是本王么?” 薛怀礼说:“若是王爷该当如何? 萧离说:“那就要看你有没有女儿,女儿是否成年,是否美貌。若是,本王就上门提亲,再娶一房妾。” 薛怀礼说:“下官不敢高攀。” 萧离喝道:“妈的,你也知道闺女嫁我为妾是高攀,现在竟还敢非议我的侧妃。” 薛怀礼语塞,他只不过是寻常客套一句而已。 天启帝说:“好了,朝堂之上论的是国家大事。” 萧离说:“我也这样觉得,可见这个礼部尚书,连自己站在这里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怕是朝廷需对官员是否合职,要严加考核。” “老四说的对。”太子也站了出来:“儿臣以为,吏部考核百官应成定例,选拔升迁以考计为主。而不是像眼下,升迁考核全由上官评定推荐。以此官推官荐的方法,下官为了升迁,就要阿附上官,长此下来,便成党系。” 天启帝沉思:“如你所说,我朝官吏已形成了党系么?” 太子不语,厉王却说:“父皇,大哥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是有这个趋向的,应加以防备,扼杀于萌芽。” 天启帝看向萧离:“老四,你久居凉州,地方之上当真是如此么?” 萧离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是太子登基要大换血,还是凉王想借故安插自己的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太子说:“老四是一镇藩王,向来藩王属地的官吏任免,都是藩王推荐,吏部只是走个过场。” 一个官员站出来:“正是如此。”想必就是吏部主官了:“历来藩王属地的官员,吏部不敢不准。以凉州为例,除刑案学政外,其余衙门主官要么是康王故旧,要么就是洪氏族人。” 萧离心想:今天是不是落陷阱里了。又想:人家挖了坑等着你,即便你不跳,也会把你推下去。 太子又说:“藩镇官员,多不由吏部任免,吏部也无法查核官员是否当职。所以藩镇向来民怨较炽。民怨则归于朝廷,而不是藩王。一国之内,岂有二法。若治民,先治官。官员应统一考核,有能者居之,无能者去之。” 天启帝想了想:“老四,你怎么想。” 萧离笑一声:“朝堂大事,我没有想法。只是者有能与无能谁来界定。” “当然是吏部?”吏部尚书说。 “那何为有能,何为无能呢?”萧离问。 吏部尚书说:“自然有一套办法,无外乎政绩德行。如是否为民做事,是否清廉明政……” 厉王笑道:“大人,这都是空话。政绩是可以做假的,清廉与否,要查了才知道。” 萧离心想:厉王是几个意思,究竟是支持太子,还是不反对呢? 太子说:“这个简单,以税赋为准。税赋多者,说明商贾,农耕,人口都在增加,此可显出政绩。” 厉王说:“如果税赋也造假呢?” 太子说:“所以,应先统一税赋,由户部独立设立衙门,派员监管收缴赋税,如此可保证无人造假。” 萧离心道:绕来绕去,这才是正点子。金奢狸还真是说对了,太子就是要借着税赋统一,慢慢将藩地的实权削弱。 这时天启帝咳咳两声:“诶,身体不行了,一会儿也坚持不住。朝会由太子主持,我已立诏,明日太子继位登基。”说着太监过来扶着他离开,众人纷纷跪下。 没走几步,天启帝回头说:“老四这些年长进了,见解颇为独到。老大继位,起先必然繁琐,你就先留在京中,帮你大哥些忙,自己也学点东西。” 众臣心里哗然,有的想:莫不是陛下有意下任帝位给凉王。更多人的想法是和萧离一样的:不许离京,形同软禁。天启帝又在咳嗽,咳得腰也直不起来。太子连忙上去搀扶。 厉王小声对萧离说:“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想象我的京畿大营,老大做事真够绝的。” 萧离也低声说:“也许不是他的意思。” “老头子的意思,难不成想用最后一口气,给老大把路铺平。” 萧离说:“也未必,我听他咳嗽,声沉气足,身子比你都好。” 厉王眼睛一缩,也没说什么。太子返回来,说:“都起来吧,我们继续议。” 厉王说:“老大,这还有什么好议的。赋税统一我不反对,你得问老四。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藩王属地的税赋,报给朝廷的只是个虚数,实数多少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前些年,老四带头,献了五成赋税给朝廷。眼下你搞这一套,就不是抢饭吃,这是要砸人家碗。” 太子看向萧离:“你也是这样想的?” 萧离说:“三哥说的有点过了,抢饭也行砸碗也罢,我是无所谓的,只要给留一口吃的就行。” 有个花白胡子的官员走过来,说:“王爷,统一赋税可是利国利民之大计……” 萧离说:“滚吧你,我们兄弟说话,差你这两声狗叫……” 这话说出来,许多官员想开口也不愿意了,那不成狗叫了么。都在想这凉州得是个多彪悍的地方,才几年时间,生生把一个皇子变成了这德行。 太子脸上少有的出现一丝不悦:“老四,我心里清楚,凉州家大人多,却也不比的其它藩王封地富裕。就算你同意了,哥哥自也不会让你吃亏,总能给你找补回来。” 萧离说:“那不用议了,老大你开口了,我就是今天不同意。明天你做了皇帝,一道圣旨我还能不同意。” 厉王嘿嘿两声:“老四,算你聪明,看得通透。不对,不能说通透,这叫识相。” 太子脸上的不悦更多一丝,对萧离说:“老四,天下藩王,你年纪最小,论封地也不算最大。但只有你是皇子亲王的身份,你若同意了,我别的那些小小藩王也能识得大体。我问过江都王和北海王的意见,他们的意思我清楚,只要你凉王松口,他们紧跟你后。” 萧离哦了一声:“这么说来,我同意了他们就同意。” 太子说:“是的。” “如果我不同意呢?”萧离这句话,把个朝堂弄得顿时鸦雀无声,仿佛只有人的呼吸。 厉王轻碰一下萧离,很有深意的看他一眼。那意思是说:兄弟,嘴上耍耍就行了,可不能真的对着干呀。 太子忽地一笑,走到他身前,轻轻拍着他的手说:“家国天下,四弟应该是明白的。父皇方才还说,于我们兄弟三人,家即国,国即家。” 萧离想到金奢狸的嘱咐,于是也是一笑:“这个道理我明白,但这事儿,该摇头还是该点头,我可做不了主。我这个王爷只是个空心无权的,在凉州也就是吃好喝好玩好这三件事,家里内外大小事宜都是阿狸做主。这事儿得问她?” 太子笑说:“我问过了。” “那她怎么说?” “弟妹说需与你商议,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做主。” 萧离一听就猜到了。必是那一日,金奢狸,江都王与北海王一同参见太子。当时太子便说了这事儿,那两家推给金奢狸,金奢狸便又推在他身上。 “我呸——”萧离吐一口吐沫,差点没吐在太子的靴子上。萧离说:“她就没跟我说过这事儿,这小娘们儿,晚上看我怎么收拾她。” 厉王说:“得了吧兄弟,你家那位的名头,可比你响亮。谁不知道,你怕的跟什么似的,简直是男人的耻辱。” “老三别岔开话头。”太子说:“我还等老四拿主意呢。” 厉王说:“老四,说话呀。老大等你开口呢。” 萧离闭着眼睛,背着双手,摇头晃脑的,好像正在斟酌。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可他反倒像是睡着了一样,半天了,嘴巴也没动一下。 太子轻笑一声,说:“老四,说话。” 萧离睁开眼,好像刚睡醒的样子。他说:“实在难以定夺呀。不如这样,明日你就成了皇帝,直接下一道旨意。你放心,只要你下旨,我这个做兄弟的必定奉行。” 众人心道:这就是句废话,明日之后太子就是皇帝,他的旨意谁敢违背。 太子脸上显现出很明显的不悦。 厉王皱眉说:“老四,三哥可是真看不清楚你了。你觉得自己的翅膀是能有多硬呀?” 萧离说:“三哥是没见过草原雪山的鹰,翅膀硬是飞不得远也飞不得高的。要够大才行,凭借风势,飞的又高又远。兄弟的翅膀不大,水击三千里,无论凉州城还是圣京,都困不住小弟。” 太子的脸好像突然垂下来一般,说道:“诸位大人,今天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众臣纷纷退去,路上还谈论萧离这句话:就这一句话,一只脚就已经踏上了断头台。 三个兄弟还没走,他们要等到晚间夜宴。偌大的朝堂之上,只剩下他们三人。太子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和大殿之外值守羽林卫。 太子说:“老三老四,现在这大殿之上只有我们三人。我们兄弟之间,就都敞开了说吧。不要绕来绕去,含含糊糊。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厉王说:“你明天就要登基称帝了,今时今日,你还想听到真话?” 太子说:“你以为……” 萧离伸手阻住他,大声说:“岳恒兄,你若执意要听,那我们只好什么也不说了。”他微感天地之气波动,这波动似有似无。不是他修的功夫特殊,根本无法察觉。不用猜,这般高手宫里不多,应该就是先前见到的殿前将军岳恒。 薛恒俯身在房顶,听到这话心中惊讶不已,凉王远比他想象的要高明的多。既然被发现了,也无颜继续待着。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萧离抿嘴一笑:“想说什么说什么吧,岳恒已经走了。” 第137章 昭妃 厉王仰脸看着头顶:“老四,你说岳恒在上面。” 萧离说:“已经走了。” 太子说:“瞧见没有,老爷子是谁都不信呀。” 厉王说:“信不信的有那么重要?”他指着龙椅:“重要的是那把椅子,谁坐在上面,坐的是否稳当。” 太子说:“老三,你觉得我能坐的稳当么?” 厉王说:“当然,我的京畿大营调去了北海,老四又被留在京中,不能回凉州。我们两个,现在都是空头王爷了。之前我以为是你的意思,现在看来是老爷子的意思。我就不明白了,他担心老四是对的,为何连我也不放心,难道以为我会带着京畿大营把你的皇位抢过来。我等着就是了,我等不到的话,我儿子终能等得到。” 萧离也说:“还有我,留我在京中算什么意思,以为我会看得上那把椅子?生杀在手,我绝不会靠那把椅子,而是自己手中的刀。” 太子说:“这就是你不让人放心的地方。方才在朝堂之上,你所言所语更加不让人放心。老四呀,你还是不明白。老爷子顾忌的不是你有多厉害的功夫,手下有多少兵马,而是你有名正言顺的身份。” 萧离说:“你也怕这个是么?” 太子说:“我无所谓,我这个身子还能熬多久。等我死了,这把椅子,你和老三去争吧。我只希望不要刀光剑雨,尸堆山河。” 厉王看着太子,说:“你这意思是要我和老三争?我们何必争。谁坐在上面,还不是你一句话。我带兵打仗,战场厮杀,没有像老二那样战死,已经很满足了。输赢于我来讲就是生与死,用生死去争一把椅子,太不值了。老四,你说呢?” 萧离走到台阶上,伸手抚摸龙椅,真的是纯金的。他说:“我只信手中的刀。凉州王府里有把红木大雕的椅子,坐上去应该比它舒服的多。” 厉王冲太子说:“瞧瞧,我们兄弟把话说开了。老大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你除了有两个兄弟,还有三个侄子呢。” 太子说:“我早和你们说过,这事我做不得主。老三,你的京畿大营回不来了。老四,凉州你也回不去。圣京这片天,不在我手上,也不在你们手上。但天若塌下来,我们是最先被砸死的。”说完就走了出去。 朝堂上,只剩下萧离和厉王。这个世界没有笨人,真的笨的人早就死了。能活下来,还能活到现在的,哪一个都聪明。 厉王不笨,萧离是不在乎。皇宫困不住他,圣京也困不住他。因为有胖屠,神游之力,七杀一刀,那一刀连大智禅师和武阁阁主都为之动容。 厉王沉吟说道:“老大今天有点不对劲儿,你觉着呢?” 萧离说:“你问我就错了,他不对劲儿我可看不出来,别忘了这些年我是在凉州。不过我们三人中,我说的是心里话,你和他却未必吧。” 厉王说:“我说的不是心里话,却是实在话。我听说你在河口一战,孤身一人杀的昏天黑地。我也曾征战之时,一把刀砍到卷了刃。所以我想你会明白我的感觉,比起活着,一切都不重要。” 萧离说:“对我来讲,活着也不是太重要的事。” 厉王说:“哦,那是什么?” “活的痛快才是重要的。” 厉王轻笑:“我们注定活不大痛快。今天这一出,你说是老头子的意思,还是老大故意的?我听老大的口气,好像是老头子的意思。老大向来谨小慎微,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不称呼父皇,而是称呼老爷子。要做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 萧离忽然也感觉到有点不对。 太子虽明日登基称帝,但天启帝还在。权利,绝不会因为一把椅子。他不该说那些话,尤其不该对他和厉王说那些话。因为只要天启帝不死,就能决定那把椅子谁能坐上去。他不怕,就像厉王说的那样,谨小慎微几十年的太子,今天忽然变得不那么谨小慎微。 也许,他觉得从这一刻开始,便再没有这个必要。 两人走出大殿,太阳正好落在头顶上。萧离觉得只不过是大殿里吵嚷了一会儿,原来时间过了这么久。 大殿之前这片广场,除了巡守值岗的羽林卫,再没有别的人。而这些羽林卫就像木头似的,好像不是活人。对于真正的高手,这些羽林卫也算不得活人。 皇帝或许是这世上最怕死的人,因为拥有的最多。仅是这些羽林卫和岳恒,远不足以守住他。皇宫之中,应还有其它高手,非一般的高手。高到大智或者阁主那个层次的。 两人要去后宫,萧离认不得路。所以尽管不愿意,还是不得不随他一起。 厉王说:“皇宫内外,殿前将军岳恒统领着三万羽林卫。老四,你的翅膀足够大么?” 萧离说:“河口之战,娜扎三十万人。那个时候,我可能败,但不会死。” 厉王说:“兄弟呀,我那两个弟妹呢?” 萧离心里忍不住哆嗦一下。 厉王说:“你我都不是坐那张椅子的料,因为在你我心里,有比那张椅子更珍贵的东西。老头子和太子不一样,他们懂得舍弃,只要值得。” 萧离说:“他们舍弃过什么?” 厉王说:“如果你有个很疼爱的儿子,为了得到狼,会不会把他送入狼窝?如果你有一个怀孕的妻子,危难之时会不会把他抛弃?” 萧离没有说话,他知道厉王会给他解释清楚。 果然,厉王接着说:“看吧,你也犹豫,犹豫就是心软。老头子当年可是丝毫都没有犹豫,可惜就像钓鱼,即便有时候放下了饵,鱼也不会上钩,还把饵赔了进去。老二就是这么没的。至于老大,不知道是不是大嫂死的太惨,老天给他的报应,再也生不出孩子来。” 萧离说:“都说他是受了伤,才……” 凉王冷笑:“知道这些事的人,差不多死绝了。就算还活着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只会说他们有人君之风,以天下为先。” 萧离不置可否,但厉王的话也提醒了他。圣京即便是刀山自己也不畏惧,但那两个女人呢。 有个太监慌慌忙忙跑了过来,呼哧带喘的说:“王爷,快来看看吧,都僵住了。公主让我来请您。” 厉王笑说:“你猜又是什么事?” 萧离说:“估计是那个作妖的小老婆吧。” 他猜的没错。 勋王妃领着自己的儿媳南后,金奢狸,花惜一起入到后宫。昭妃主事,心里很大不满,不满的自然是花惜和南后。她是世家出身,虽然没什么清誉,但累世公卿,脸面是最重要的。 其实也无关脸面,人性就是如此。总要去看低一些人,鄙视一些人,侮辱一些人,这样才能显出自己的不同。何况有些人出身即高贵。尤其是女人,她们会比男人更过分。 美丽不是罪,但这种美发生在花惜和南后身上,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因为她们不配。 昭妃见她们的时候,甚至不愿意让她们离得太近,所以花惜和南后没有像勋王妃和金奢狸一样进房间。她们站的很远,因在昭妃看来,她们的卑贱胜过做奴才的宫女。花惜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清楚,原来在这些权贵心中,她是连这些奴才也不如的。 金奢狸和王妃的脸色都很难看。但昭妃不在乎,是的,以她的身份是可以不用在乎的。金奢狸忍着,萧离在宫门口确实过分。虽然他做的对,但也该让昭妃把火发出来。 但到了午膳时候,太监宫女布置膳食,竟然没有两人的位置。昭妃说:“来,简单吃些,稍晚时夜宴,宫中贵人妃嫔再一起乐。” 金奢狸忍不住了,说:“就这么三张椅子,我妹妹花惜坐哪里?” 昭妃说:“不是我说,你怎么让凉王纳了这样一个妃子,进门之前就该查清了身世,你愿意和这样的女人做姐妹。还有勋王妃,世子妃的身份何等尊贵,我听说也是凉王硬办了这事儿。” 勋王妃勉强一笑,没有说话。金奢狸说:“凉王的脾气,谁也拦不住。他在凉州,谁敢管他。所以性子越来越横,不然也不会在宫门口那么不知轻重。” 昭妃说:“是呀,天高皇帝远,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忘了尊卑,大小。” 金奢狸笑着说:“是呀,她们两人在外面站了半天了,要懂得规矩也该懂了,皇妃就饶了她们吧。” 昭妃讶异道:“这哪是规矩的问题,是她们那种肮脏的女人,怎能和我们坐在一起。” 金奢狸收起笑容:“皇妃,你说的肮脏女人,一个是当今凉王侧妃。我若死了,她便是正主的凉王妃。另一个女人是勋王世子妃,明日世子承爵,便是勋王妃。” 昭妃眯起眼睛,自她入宫以来,生下青萝公主,便再没有人敢这样和她说话。 萧离和厉王来的时候,还未进院子就遇到了青萝。 青萝拦住萧离,说:“嫂子和母妃吵起来了,我派人去叫你,你怎么才来呀。” 萧离说:“哪个嫂子?” “我最怕的那个。” “阿狸?”萧离说:“怎么可能?” 等他进了院子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花惜和南风站在院子里,双手垂着,双眼空洞而无神,看着地面就像是看着很遥远的天堂。地上摆着杯子,碟子,盘子。皇宫里的厨子,做出的饭菜是他见也没有见过的。 厉王拍一下萧离肩膀,意味深长的说:“老四,男人要学会忍。尤其是在这个地方,你最好忘了自己是个人。” 萧离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花惜身边。握住她肩膀,花惜像被电了似的全身颤了一下。抬头看到是他,那空洞的眼神立刻泛起两点光。 萧离抓两下肩膀,说:“不要怕!”然后蹲下身子,面前三十几个盘子,每一道菜都是他未见过的。 萧离说:“这什么意思,喂狗呢?” 萧离捏起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的玩意放进嘴里,嚼了才知道是牛肉。心想:真他妈的费事,牛肉就该做成牛肉的样子。就像人,站着躺着跪着,都要有个人的样子。 厉王也走过来,说:“我方才就已经告诉你了,在这个地方你最好不要记得自己是个人。” 萧离说:“你是厉王,我是凉王,这难道不是蛮尊贵的身份么?” 厉王笑道:“老四呀,皇帝才是最尊贵的。皇帝的狗,也比你我尊贵,更何况是皇帝的女人。” 青萝说:“三哥,你这话好难听。” 厉王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赶紧走,等下你母妃出来看到了,你就惨了。”青萝当真怕的很,一溜烟跑个没影。 萧离说:“我饿了,正好吃点。你呢?” 厉王说:“我是无所谓的,像我这种战场厮杀百死余生的人,像人一样的活还是像狗一样的活,只要是活着,就没有区别。”于是席地而坐,拿起筷子就吃,还说:“宫里的厨子,和第一楼有的一比。” 萧离笑一下,对南后说:“你也坐下来吃。” 南后双膝跪地,又是改不掉的习惯,花惜半坐在地上斜倚着他。 只有两副筷子,花惜说:“用手吃呀?” 萧离喊:“有喘气的来一个。” 厉王轻声说:“老四,我知道你年轻,心火也大,但做事嘛,记着适可而止这四个字。” 萧离说:“何时该止,要试过才知道。” 一个太监矮身子跑过来,跪在地上说:“两位王爷,请屋里就餐。” 萧离说:“不用了,再来两副碗筷。” 太监以额触地,却动也不动。 萧离说:“你没有听清?” 太监说:“请两位王爷屋里就餐。” 萧离冷笑道:“三哥说的真对,在这皇城中,你我说的话怕是连声狗叫都不如。” 这时勋王妃和金奢狸从屋里走出来,昭妃站在门口,望过来时,脸上充分表现出了一个女人的不满。 几个太监宫女簇拥着昭妃走了出来,离着好远的地方停下,皱着眉头说:“厉王,凉王,你们这是做什么?席地而食,这里是皇宫,你们可都是王爷,不是破烂巷弄里的百姓。” 厉王站起来,说:“昭妃说的对,不过我看四弟有兴趣,只能陪他。老四,你看看你,没个规矩。” 萧离说:“什么规矩,自己女人被欺负了也只能干看着的规矩。”他看向金奢狸,又说:“我让你照顾花惜,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金奢狸小步跑到他面前,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萧离和花惜吓了一跳。 第138章 夜宴 金奢狸的性子他太了解了。他宁愿相信这个女人半夜脱光了衣服,硬要钻进他被窝里,也不相信她会给自己跪下来。 却见金奢狸一脸惊恐的样子说:“是妾无能,王爷息怒。” 萧离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戏有点过了。” 金奢狸也低声说:“给你做足脸面,以后可没这样机会了。” 萧离又低声问:“那能打你一耳光么?” 金奢狸咬牙说:“你敢!” 萧离脸色骤变,直起身子,冷冷说道:“起来吧,这也不怪你。昭妃是皇妃,尊贵的很。有人说,皇帝的狗也比我们尊贵些,何况是皇帝的女人。” 昭妃斥道:“凉王,你这是不满本宫么?” 萧离说:“还不算笨!” “大胆!”昭妃怒斥。 萧离冷笑:“胆子不大,却也不小。但你只是个后宫妃子,能把我怎样?抓起来,杀了我?还是跑到老头子面前,去哭去闹?” 昭妃哑口无言,气的双手颤抖。萧离说的对,她不过是天启帝的妃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萧离指着花惜:“这是我的女人,不是宫里的阿猫阿狗,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她。”轻轻挥手,一股掌风卷起地上杯盘飞到昭妃脚边,摔了个一地狼藉。 昭妃惊叫出声,大叫道:“你竟没一点尊卑。” 萧离身形一晃,瞬间到她面前。昭妃一声尖叫,身子后退。被身后宫女绊住,摔了个仰面朝天。众宫女太监赶紧扶她起来,鬓钗凌乱颇显狼狈之色。 青萝不敢出面,早找了太子来。刚到门口就看到了这一幕,咳嗽两声,冲萧离喊:“老四,过分了。”又吩咐:“将几位王妃和世子妃请去别院招待。” 萧离本不是这么张狂的人,但金奢狸跪下演戏那一刻,他就明白,金奢狸的意思就是让他张狂。这女人心思细致,京中的情况也比他更了然,必然是有深意的。 他冷冷看一眼昭妃,说:“明日太子登基,昭妃该如何称呼呢?”说完转身离开。 三兄弟再聚一起,太子说:“我若不来,老四你该怎么下台?” 萧离说:“我们兄弟,难道还要怕一个女人。” “那可是昭妃。” 萧离心中一动,说:“什么妃都不管用,她只是个女人。况且今日之后,你才是皇帝。我何必给她面子,让她以为自己多了解不起。你若连昭妃也顾忌,那老头子呢?做了皇帝若还是个傀儡,你还真不如我和三哥快活。” 太子笑而不语,只是摇头。然后说:“老三,你跟我来。” 萧离去到偏院,金奢狸和花惜正等着他。 花惜上来就说:“你们两个搞什么,吓死我了。” 萧离说:“问她吧。” 金奢狸说:“我这不是让京中人改变对你的印象么,他们都以为你是个怕老婆的懦夫,尤其是怕我。所以我表现的好一点,以夫为纲,以夫为天。” 萧离眯着眼睛:“这可不像你。对了,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金奢狸说:“我知道,大朝的时候陛下让你留在京中。你先不要多想,且走且看着。留你放你都有利弊,你毕竟不是厉王。河口一战,牵涉多方势力,他们是怕你在凉州搞门道。但若他们真的这么想,留你在京中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萧离说:“你我最清楚河口一战的凶险。” 金奢狸说:“事实是什么不重要。有些人,只会相信自己想象的。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者。” 萧离说:“我不是担心自己,无论圣京如何大,皇城如何险,我总能找到一线生机。只是你和花惜,我怕自己保不住你们。” 金奢狸握紧他的手:“你保住了自己,就是保住了我们。此次进京,确实比我想象的麻烦。所以,你得豪横些,让别人知道你不好惹。你的东西谁也不能碰,你的女人谁也不能欺负。不然你就会疯,疯的神鬼皆惧。” 萧离笑一声:“你这想法就错了。如果是我就捏着你们两个,软肋在手,还怕不听话。” “那要看我们是不是你的软肋?” 萧离想了想,如果有人把她们作为威胁,自己是否会接受? 萧离说:“是!” 金奢狸心头一紧,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是个女人。 花惜也说:“你只要把我的事办了,生死也无所谓。不过还是活着好,说实话,我倒想念那个地方了。若是这辈子老死在那里,也很不错吧。” 金奢狸要他张狂一下,仅仅是昭妃院中那一幕还不够。那种张狂,可能会被看作是傻。要张狂出一种实力,张狂出一种恐惧。这个有点难度,皇城之中,难道要抽刀狂嚎,还是一式天龙十八式,轰了昭妃的屋子。 上台演戏,即便不是剧终,也要有下台的时候,不然就要在台上尴尬。他本想找两个大员暴揍一顿,可金奢狸说这不是张狂,这是混账。宫门之事,已经让这些大臣明白他凉王是不好惹的,若过了分,就真是得罪人。得罪几人无所谓,把所有人得罪了,那就成了麻烦。 可除此之外,这皇城之中如何像金奢狸说的那样,张狂的恰如其分,而又不至于尴尬。 只身走在皇城。 本来要带着两个美女炫耀一下。也许起的太早的缘故,两女都躺去床上。 岳恒跟在他身后,也不上前,就只是那么跟着。 萧离停住,他就也停。萧离走,他就也走。 “将军是和我同路,还是特意跟着我的?”萧离继续悠闲的走,没有回头。 岳恒说:“自然是特意跟着王爷。皇城太大,怕王爷许多年没回来,迷了方向,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萧离说:“羽林卫五步岗哨,有什么好担心的?” 岳恒说:“羽林卫的岗哨都是我亲自安排挑选,亲身试验了几次。还请来天机阁的初一和十五,即便是这两人也难逃被发现。我听说王爷在河口一战,数十万军中险象环生。或许能够体会,所谓高手,面对军阵,也显力不从心。除非是像大智禅师那样。” 萧离想到那一天,也感慨说道:“神游之力,确实震撼。” 岳恒笑道:“我向陛下说过,那并非什么天降异象,而是神游出手,感应天地,陛下却不信,人哪会有这样的力量。也许只有天机阁的诸葛先生说,陛下才会相信吧。” 萧离心中一动:天机阁。 天机阁就在皇城之侧,萧离身在皇城,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天机阁最上的栏杆门窗,他想到了一个最适合的张狂的法子。 他停住脚步,看向天机阁。 天机阁高高的耸立着,若是从这里出宫去往天机阁,虽然不远,却也有近百丈的距离。 萧离提一口真气,冲着天机阁喊:“晚辈请见诸葛先生!” 声音不大,却传到很远。皇城之中每个人都听的到,声音就在耳边。 诸葛惊鸿站在栏杆处,他喜欢高。可以看的很远,也有足够的宁静。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世事如棋,身在高处有一种人在局外的超然。 萧离又喊了一声:“晚辈,请见诸葛先生。” 诸葛惊鸿冲他招手,他知道:萧离一定能看得见。 萧离跨出一步,使出天龙舞,伴着龙吟之声,整个人直直的飞上天机阁。羽林卫见半空中一个人影,第一反应就是拉弓射箭,数百只雨箭飞向萧离。岳恒阻止不及,却也想萧离应是能避的开的。 萧离没有避,若是闪避,便没办法张狂了。借着一式天龙舞,半空中稍作停顿,回身便是一式天龙吼…… 狂暴无比的劲气,如雷般的龙吟,数百只羽箭被真气倒卷而回。地上的羽林卫想要躲避,但天龙吼的气劲已然压了下来,三分之一的人当场被拍在地上,三分之一被倒卷飞回的羽箭射成刺猬,好在都有重甲在身,要不了命。还有三分之一被震飞出去,躺在地上呻吟。 岳恒静静看着萧离悠然的飞上武阁,他出剑便可拦住,但他不能出剑。他也没有萧离这份凭空御风的身法。太子和厉王这是赶过来,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羽林卫,太子问:“凉王干的?” 岳恒说:“凉王,远比卑职想的可怕。” 厉王笑一声:“岳将军也这么说,这老四还真是能耐。” 岳恒感慨道:“卑职拔剑,也未必能留得住凉王。” 萧离飘身落下,姿势优雅若仙人临凡。 诸葛惊鸿说:“这不是完整的天龙舞,你此时的修为还达不到将天龙十八式尽数发挥的程度么?” 萧离心里一震,这是第一个一眼就认出天龙十八式的人。诸葛惊鸿,怕不是简单的开国之士。只这一份眼力,当得一声前辈的称呼。 萧离拱手行礼,客气的叫一声:“前辈!” 诸葛惊鸿说:“前辈这个称呼,不知该不该当呀。你是来找红泥的?” 萧离说:“她真在这里,我原本只是猜测。” 诸葛惊鸿说:“涉及噬神姬,需要留她几日。放心,待我厘清之后,自不会为难她。你如此大张旗鼓的见我,不是为了红泥吧。” 萧离低头说:“只是仰慕前辈!” 诸葛惊鸿说:“仰慕我的人很多,应该都是些读了圣贤书,一心想开平治世,为民造福的傻子。你吗,不在其中。”他忽地笑起来:“我知道了,一定是天启想把你留在圣京,你故意来这一场,好让他们明白,凉王不是那么容易摆弄的人,且危险的很。” 萧离心想:难怪名声在外,真的是高人。这样的高人面前,没必要否认。于是说:“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诸葛惊鸿哈哈一笑:“都说人心难测,其实人心最易把握,只要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河口一战你太过耀眼,这一战的结局也让人意外。天启不放心你,也在意料之中。我只是意外,他竟然用了这样笨的法子,皇帝做久了,一言定人生死。却忘了世人并不都如殿上群臣那般对他畏惧。” 萧离问:“我是否该畏惧?” 诸葛惊鸿说:“你若畏惧,人便不畏惧你。你若不畏惧,那便是威胁。朝堂之上,身居高位。无论是皇帝,诸王,大臣,他们只会尊敬对手,不会尊敬朋友。” 萧离了然,说:“都说您是国士无双。开朝立世,这天下几乎是您和明将军打下的,您跟我说这些……” 诸葛惊鸿说:“天下纷乱,我和明将军只是让它暂时平静。只要平静就好,至于皇城之中谁人做主,也无所谓。” 萧离心道:也是。这两人,一个在天机阁不问政事,一个守在太平镇远离朝堂。都不是贪贵弄权的人。于是说:“我想到一个词——伟大。” 诸葛惊鸿说:“你看那些读圣贤书,以天下万民福祉为己任的,何其伟大。便是今日朝堂之上那些朱紫红袍的大员,他们哪个不是弄权贪位。拔了他们的衣服扔在大街上,不过一盏茶功夫就会百姓的唾沫淹死。” 这时皇城之中敲响晚钟,夜色即将来临。 诸葛惊鸿突然说:“天启呀天启,你终究是错了……” 太监宫女来来往往的忙,伊莎妮和自己的舞姬团,做了最后一次彩排,太监领着她们出来。只等夜宴开始,便要献上那最知名的一舞——飞天。 萧离正好遇见她们,想上前说几句话,伊莎妮一脸冰冷,好像不认识他一样。想着诸葛惊鸿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意味深长。他又想到沈川之前的告诫,心里忽然毛毛的感觉,预感着总有什么事发生。 正低头想着,迎面撞见金奢狸和花惜。 金奢狸说:“还想去哪里,一起去赴宴吧。” 萧离看看太阳,西边的天一片血红。 “早了点吧。”他说:“不是夜宴么?” 金奢狸说:“这是什么地方,可不是在凉州。都是人家等着你,我们要早到。”又低声说:“天机阁的事做的不错,皇宫又增加了守卫,城墙上全是重弩。看来是真怕了你。” 萧离说:“你怎么也什么都知道?” 金奢狸说:“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他们虽然做的隐秘,却瞒不过我。” 第139章 飞天 到了地方,萧离才知道他们不是最早到的。勋王妃带着萧余和南后早就来了。 萧离说:“你们这么早的?” 勋王妃说:“早来点好,省的和昭妃对面。老四,昭妃可是个小气人,你小心着点,圣京不比凉州。” 萧离说:“我知道,心里有数。” 勋王妃又说:“萧余有没有给你说过……” 萧离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阻住她:“不要再想了,现在连我也不能回凉州了。” 勋王妃不是傻人,当即不再问下去。 三人就在勋王妃旁边的桌坐下。金奢狸对他说:“你的位置不在这儿,最前方左手第三。”又低声说:“等结束了,回到王府,我们再细谈。” 萧离找到自己位置坐下,无聊的很,干脆闭上眼睛,心随念飞。一片流光飞景,好像灵魂飞了出去似的,直飞到皇城之上。 青萝来的时候,拍一下他肩膀,在他耳边说:“哥,你小心些,母妃要向父皇告你呢?” 萧离说:“你不会生气吧?” 青萝说:“我才不生气呢,母妃本来就狗眼……”她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往下说下去。 这时有个太监跑过来:“王爷,陛下宣您!” 萧离随着小太监去见天启帝。进了后厅,只见太子和厉王乖乖站着,天启帝居高临下,双眼透着一股阴鸷的狠绝。看到萧离的时候,狠绝更盛。 厉王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把头低着,生怕天启帝看到似的。 “你长大了。”天启帝对萧离说:“却一点不像你母亲,也不像我。” 萧离笑而不语,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天启帝又说:“我听太子说,大朝的时候说起统一赋税的事,你好像不同意。” 萧离说:“没有不同意,也没有同意。” “说是要和王妃商量?” “是!” “商量过了?” “没有!” 天启帝阴着脸说:“为什么?” 萧离说:“商量只是个托辞,老大还当真了。” 天启帝说:“也就是说你不同意。” 萧离想起金奢狸的嘱咐。就说:“这是个好事,利国利民,但是不利于我呀。别的藩王也不过是少口吃喝,可我不一样,要养的人多着呢。” 天启帝说:“你凉王府有多少人?” 萧离说:“河口一战十万铁骑损失过半,我得重整。到现在还在想,银子哪里来。正想着等老大登基了,问朝廷借点儿。” 天启帝说:“这个好办,以后凉州骑就由兵部发饷。” 萧离心道:你如果不发或者拖延呢?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也知道这是个大事。向来说两种钱最不该欠:,一是姑娘卖肉的钱,一是小伙卖命的钱。于是说:“这不好吧,那都是我兄弟,怎么能让兵部费钱。” 太子插嘴说道:“老四,什么兄弟呀。你是王爷,不要满嘴的江湖口。” 萧离说:“有兄弟撑着,我才是个王爷。没那些兄弟拿命换来河口一战的胜利,今时今日,我怕是站不到这里。” 天启帝阴着声音说:“也就是说,老大的想法你不同意?” 萧离说:“有人要动我的命根,我还要心甘情愿的同意,这未免有点欺负人了吧。” 天启帝说:“如果是我的意思呢?” 萧离说:“我跟老大说过一样的话:旨意下达我必遵从。” “阳奉阴违的遵从么?”天启帝狠狠看着他。 萧离迎着他的目光,说:“是!” 这个“是”字说出来,厉王猛地抬头。心道:老四呀,你忘了上面坐的不是你老子,是皇帝。 天启帝站起来,萧离这才发现,这老头个子蛮高的,高出自己一个头。虽然年纪大了,略显枯瘦,但腿直腰挺,不见丝毫衰色。他体内有隐隐的真气波动,但他又绝不是境界高的修者。 这真气,应是有人输进他体内,这可比什么药都管用。 天启帝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走到萧离面前:“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萧离笑一声:“若有明昭,我必遵旨而行。若没有,我支持,可不要在我凉州搞这一套。我不会把自己的命送到别人的手里,生死我要自己把握。” “不要以为你是我的儿子,就能说这样的话,我首先是皇帝。” 萧离说:“如果你仅仅是个父亲,我不会这样说。正因你是个皇帝,所以我得活着。一个父亲不会杀儿子,但一个皇帝会。” 天启帝说:“十万威卫主力已经驻扎下河……” 萧离说:“恐怕要三十万,战力要与八部联盟相若。” 天启帝忽地笑了:“很好,有出息。我明日就退位了,你们兄弟自己商量着办吧。家国天下,今日之后就交于你们兄弟了。还是那句话,家即国,国即家。” 萧离却觉出了他的杀意,天家无情还真是不假,对自己的儿子也能生出这心思。 这时,厉王突然抬起头,说:“父皇,我那两个儿子还都小,我看军中历练就算了。两个都是不学无术,我也不指望他们未来有多出息。” 萧离这才明白厉王的脸色何以这般难看。 天启帝没有说话,背对三人,挥一挥手,让他们离开。 三人退了出来。太子拍拍萧离的肩膀,说:“老四,你真不该那样说话。” 萧离说:“手里没家伙,身后没兄弟,老头子对我也不会客气。老大,明天你坐上那个位置,却发现在自己不过是个木偶傀儡,你会怎样想?我正是不要这样,先把话讲清楚了,好让彼此都不要把事做绝。” 厉王说:“老头子太绝了,我那两个崽子才多大年纪,送去军中历练,亏他想的出来。老大,你说是不是你的招儿?” 太子摇头:“他怎么想的我也搞不清楚。你也看到了,方才官员的任遣,跟我有关系的几乎都外派出京。” 萧离哼笑一声:“真是有意思。我不得离京,太子去了亲信,三哥两个孩子要送去军中。老头子是拿我们当对头防的,好像要和他争天下一样。”他看着太子,饶有有意味的说道:“明日之后,是不是你当家?” 太子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抛下两人自己独行。厉王看着他的背影,冷声道:“老头子在一日,就都是老头子说了算。” 夜宴已准备开始,该到的人都已到了。右边以昭妃为首,左边以太子为首。昭妃瞧了萧离一眼,便把脸偏过去。萧离想:这女人年轻时候一定美的不得了,生了青萝还这般有韵味。不过却让人觉得恶心。也许这么多年高高在上,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吧。 萧余就坐在他左手边,把头低着,一副怯懦的样子。倒是他旁边的萧应和萧德两兄弟,指着昭妃身后的宫女有说有笑的。厉王看到他们,神情更是沉重。再远处,金奢狸附在花惜耳边,好像在说些什么。青萝想去偷听,金奢狸立刻停住,整理一下衣衫。 太子时不时的咳嗽着,脸上却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天启帝被一个老太监扶着走出来,身后跟着岳恒。众人起身跪迎,他摆手示意坐下。看看两边,身为一代帝王,妃嫔他不是最多的,子女也少的可怜。但这恰是他聊以为傲的,起码证明他还不是个荒淫的皇帝。 “今天,算是最齐整的了。”天启帝说:“往年老四不在,总是有些遗憾。老四的新妃子呢,起来我看看?” 花惜赶紧站起来,走到中间跪下。天启帝看了两眼,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便又说:“老四很有眼光。”又说:“萧余也成亲了,我看看什么样。”南后随即站起,跪在花惜身侧。 天启帝说:“好呀,我皇家血脉单薄。但愿明年这个时候,能四世同堂。开始吧……” 一声钟鸣,舞乐奏起。宫女鱼从,端着酒壶,跪在每张桌子旁。满上一杯酒,酒香和着夜色的凉气散开。 天启帝举杯,众人一饮而尽。酒入喉,似是化作一股暖流,顿时流遍全身。好奇怪的酒,萧离真气运转,瞬间将酒气逼出体外。 旁边的厉王轻声说:“这酒名叫阳露,据说是出自《药王秘典》,延年益寿,老头子一年也就大方这一次。你觉得怎样?” 萧离摇头:这酒的味道,他在熟悉不过了,像极了出自南风的手艺。不过入喉化气,也不知是用了多少好东西,才能有这样的功效。 天启帝再举杯:“世道太平,百姓安静,山河无恙,便是我之所想。但看此刻,兄弟和睦,内稳家,外固邦。太子可能做到?” 太子低头,说:“儿臣死而后已。” “好!”天启帝说:“我听说沈家邀来舞姬团,本是在你登基时候给你的贺礼所用。” 萧离心想:原来这事儿他知道。 又听天启帝说:“山东沈家,我早已想提拔他们,奈何他们不愿为官。” 太子说:“沈三河恪守遵循,要世代为商。” 天启帝一笑:“那就算了,免得人家说你和他官商勾结,那就不好听了。听说这个舞姬团元宵时一舞动京城。” 太子说:“儿臣也是听说,但未真正看过。” 厉王说:“我也是。” 天启帝说:“我还以为你们都看过,没看过好,没看过好。开始吧……” 房梁上垂下几根丝带,胡笳声起,地面涌出一阵白雾。伊莎妮领着舞姬碎步走出来。她穿着几乎透明的薄纱,手臂背部,小腹都露在外面。西域之风本就较中原开放,舞姬如此穿着十分常见。只是这份妖娆性感,中原的舞姬便扭不出来。难怪一舞动京城,恐怕震动的不是京城,而是男人。 伊莎妮赤着双足,摆出各种各种让人难以想象的舞姿,奇怪而又惊艳。随着舞步摇曳,一股淡淡的香飘过来。很奇怪的香味,之前在伊莎妮身上从未闻到过。乐声时而优雅,时而急促,伊莎妮的舞步随之变化。 忽然之间,他仿佛看到了飞天圣景。忘了此刻是在皇宫,忘了身边还有别人,这一舞,所有的回眸和笑容仿佛都只为他一人。他再看不到别人,看不到地面,仿若真的是在天空,天女飞舞,正在离他而去…… 萧离立刻收回心神。真是奇怪,以自己当下的修为,不该轻易跑神,脑海中还会出现那种虚幻的画面。当下再看伊莎妮,舞姿依然优美,却没有之前那种如临幻境的感觉。但没过一会儿,眼前突然出现许多个伊莎妮,缤纷幻象再现…… 萧离深吸一口气,心神清明。再看众人,眼神虚浮,好似深陷梦中。岳恒闭上眼睛,感觉他周身真气波动,好像不喜欢看美女跳舞。 扭头正看见伊莎妮对他浅浅一笑,忽然化作一缕烟消散,然后便出现好几个伊莎妮…… 萧离连忙收束心神,闭上眼睛,再不看伊莎妮一眼。但即便如此,脑海中还是出现那一幕幕妖冶的舞姿,光滑的手臂,扭动的腰肢,赤裸的双足…… 好似心魔一般。太奇怪了,奇怪的让人害怕。运转心法,观心妙意,可始终静不下来。直到天启帝大喊一声:“好,当真妙哉!” 萧离这才睁开眼睛,众人都在鼓掌。好像方才那一幕,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梦魇。 天启帝说:“赏,赏……” 伊莎妮谢恩退去,厉王悄声对萧离说:“老四,你眼睛发直,双颊泛红,是不是对这几个胡姬动了心思?” 萧离一笑,问:“方才的舞好吗?” 厉王说:“当然好,我这个不懂欣赏的,也觉得好看。” 舞乐不停。天启帝再端起酒杯…… 萧离心中疑惑,哪有心思喝酒。却见天启帝一个趔趄,从台上摔下来。还好昭妃离的近,赶紧起身去扶。不然一颗老脑袋早撞到石阶之上,呜呼哀哉了。 太子高喊着:“宣御医……” 这倒是在萧离意料之外,沈川千叮万嘱让他小心。还以为夜宴之上隐有刀光剑影,没想意外竟是天启帝。这老头身子没这么差,可是这个年纪一头往下栽,说不定就是脑梗…… 岳恒推真气送入天启帝体内,只见他双手颤抖,斜眼看向众人,最后落在昭妃身上。 昭妃梨花带雨,嘴里叫着:“陛下!” 御医飞也似的赶过来,太子喊道:“送后殿。”又说:“老三,老四进来,其他人留下。” 第140章 帝崩 太医给天启帝施针,岳恒以真气灌入他百会穴,一番倒腾,却不见一点起色。 岳恒说:“王爷,请以真气入涌泉,贯通气海。可使得陛下气血不滞。” 太子眉头一皱,看向萧离。 萧离说:“你该清楚,他这副身躯,能否容得下你我的真气?” 岳恒说:“请王爷一试。” 萧离双指点出,一股真气自天启帝涌泉穴入。心想:只要我稍稍用力,便可震碎他的心脉。可又不愿意这样做,未免小人了些。只是真气涌入,却发觉天启帝的身体就像个没底的空桶。真气入体,便不知道露到哪里去了。 萧离一惊收回真气: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岂非都应该是死人。 “岳兄。”萧离说:“你这样是白费力气,就算你我都是神游,也没这个能力。” 岳恒又怎会不知。 太医也说:“岳将军停下吧,陛下这身子,要用针灸封穴,才能稳住气血。” 岳恒收回真气,问:“陛下的身子好生奇怪……” 太子立刻说:“岳将军不要多言,先让太医施针。” 八十一针,即便应了佛家渡劫之数,天启帝还是没有半点起色。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短。 厉王凑到萧离耳边说:“老头子看着不大妙。” 太医施完针,萧离拉太医到一边,说:“我方才试过,陛下经脉早已萎缩干枯,照理说不应该是个活人,为什么会这样。” 太医脸都绿了:“王爷,我实在不知呀。” 太子说:“老四,别说胡话了。父皇身子向来很好……” 这时天启帝好像很辛苦的吐出两个字:“昭——妃——” 太子说:“昭妃在外面。” 天启帝努力的叫出声音,好像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昭——” 太子转身说:“老三,老四,随我出来。”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跟着走了出来。 快到外厅时,太子轻声说:“父皇突然这样,为稳固朝局,我想就先瞒着。你们的意思呢?” 厉王说:“理当如此。”萧离也点头,心里却想:你明日就要登基称帝,还怕什么朝局不稳。 三人来到外殿,太子对众人说:“父皇突感身体不适,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 厉王低声说:“父皇像是要见昭妃?” 太子说:“等父皇稍好些再说。” 众人纷纷散去。金奢狸和花惜留在最后,迟迟不愿离开。萧离跑过去,金奢狸低声问:“怎么个情况?” 萧离说:“老皇帝怕是要不行。” 金奢狸瞪大眼睛,这事太突然,她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 萧离说:“路上小心,回府后不要出来。让金歌谨慎些,陨星弩架着。管什么风吹草动,就是一只母猫趴在墙上叫春,也给我射下来。” 金奢狸说:“这么严重么?” 萧离摇头,他只是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加上沈川的告诫,诸葛惊鸿莫名其妙的话,心里总是有种不安。送两个大美女出去,忽然看见天机阁上一盏白色的大灯笼,漆黑的夜色中异常显眼。 厉王这时走过来,叹一声气:“老头子的身体向来不错,说倒就倒。这人呀上了年纪,真就是风雨难料。” 萧离心道:他那个身子,经脉枯竭,连先天真气都聚拢不住,和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分别。照理说,早该死掉了,真是奇哉怪也。 厉王又说:“等老大登位,我也要去做个藩王,就要个一县之地,够吃够喝,也像你一样逍遥自在。” 逍遥自在? 萧离轻笑一声:“你以为我就真的逍遥自在么?”连大权在握,执掌天下的老皇帝,尚不能逍遥,何况是他。又想:也许只有像大智禅师那样的人物,才可以逍遥,可以自在。人间之巅,隐至山林无人敢问,没入红尘无人敢惹。即便大权在手,挥兵百万,又怎及得上神游妙境,超凡入圣。 厉王也看到了天机阁上的那盏白灯笼,惊声道:“白色灯笼,诸葛先生什么意思,难道是老头子命数到了……” 他话刚落,岳恒便急匆匆跑了出来,沉声道:“殿下,陛下可能……” 厉王一愣,便赶紧冲过去。萧离反身朝外走去。太子喊道:“老四,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去哪儿?” 萧离说:“我去天机阁。”身形一晃,人已在半空,一式天龙舞,伴着龙吟之声消失在夜色。值守的羽林卫即便没有看到,听这声势也知道是白日里那个狂横无比的凉王。 萧离刚落下,就听到诸葛惊鸿说:“你来了?” 萧离推门进去:“前辈知道是我?” 诸葛惊鸿说:“我虽失了功力,但境界还在。不然大智怎敢自诩第一人,他当年一步合道之时,我已是神游。只是气海碎了,无法天人交感,可境界感悟还在。当年天纵之才,只有那人胜我一筹。” 萧离心下惊骇,果然,诸葛惊鸿并非无双国士那么简单。 诸葛惊鸿问:“天启没了?” 萧离说:“怕是挨不到天亮。” “那你应该守在床前,来见我是何意?” 萧离说:“前辈见多闻广,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教前辈。” “说吧!” 萧离说:“方才我为天启帝输真气,想要稳住气血。却发觉他经脉枯竭,真气入体犹如散于天地,不似活人。” 诸葛惊鸿一愣,说:“前些年我见他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好,今年恰逢甲辰,荧惑守心,主帝王血光。方才我观天象,帝星陨,人王崩,这才挂起一盏白灯笼。天机已成,结局注定,非是人力可扭转。天启想退位,让太子来挡住这一劫,终是不可得。” 萧离压根儿不信所谓劫,天定之数的说辞,那等于承认有摆弄命运的神, 诸葛惊鸿很可能知道天启帝究竟怎么回事,只是不愿说而已。 皇城里传来一声悠扬钟鸣。 这是丧音。 接连的钟声响起,传遍整个圣京。 天启帝——崩! 太子以继国之君的身份,在钟声响起的时候,成了皇城的主人。 羽林卫调动频繁,几乎把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武威侯听到第一声钟鸣时,就已下令巡防司戒严圣京。 金奢狸还未回到王府,听到那一声钟鸣,整个人都变的紧张起来。来圣京之前,左佑师的所有谋划都是以天启帝的心性拟定。因他料定,即便天启帝退位,新皇登基,这天下还是天启帝说了算。可现在天启帝说没就没,谁能料到明日风雨。 想到这里便对车外的金歌说:“不要回府了,我们出城。” 还未走到城门,金歌便来回报。巡防司的人已把城门封住,任何人不得进出。 皇城内也是一样,羽林卫封了宫禁,连嫔妃也不得随意走动。 等到萧离回来,厉王将他拉到角落里,低声说:“你有没有觉得老大不对劲儿?” “我觉得一切都不对劲。”萧离说。 厉王说:“老头子这年纪,突然走了也属正常,他弄得像是被刺杀一样,把这皇城禁了,弄得人心惶惶的。” “你惶惶么?”萧离问。 厉王说:“若是我的京畿大营还在,自然不惶惶。可现在我和你一样,这皇城之中无兵无权,心里没有底。” 他们看着一队羽林卫奔出皇城,没有过多久,六部重臣以及一些开国元勋进入皇宫,武威将军打头走在最前。 太子这时也出来,岳恒不知得了什么命令,匆匆离开。 武威将军上来就问:“怎么走的?” 太子看一眼太医,太医说:“陛下的身体早就空了,只是靠着滋补强行拖到今天。身体骤然失去生机,回天无力。” 武威将军说:“难怪大哥说他拖不过今年。”又看到太子,萧离和厉王,感叹说:“也好,临走之前子孙都在,也没有什么遗憾。” 太子说:“老将军,您看眼下……” 武威将军说:“好在你父皇已经下了传位诏,你就现在登基也是一样。我们这帮老家伙和六部的大臣都在,你去换了龙服吧。登基大典不要办了,国丧三月,以尽孝道。” 武威将军的资历,当朝之中乃是第一名的。虽然没有商议,但他的意思,就是代表百官的意思。太子看着萧离和厉王,问:“你们两个怎么想呢?” 厉王说:“当照老将军的意思办。” 萧离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太子退到后厅,换了一身龙袍出来。这件龙袍本是为明日登基准备的,怕是只能穿到天亮。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时也不行。但天亮发丧,就要换下来。众人一起参拜,这就登基称帝了。 拟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国丧三月。 拟的第二道旨意便是命礼部治丧。 拟第三道旨意却是谁也想不到:命昭妃陪守皇陵。 武威将军觉得不妥。昭妃出身东山世家,何况还生下公主青萝。陪守皇陵,有点说不过去。 太子说:“父皇病发之时,嘴里便是喊的昭妃。老三,老四也都听到了。” 萧离和厉王都点头。 武威将军也没有话说,他和东山世家颇有些渊源,并不想昭妃受这样的苦。 到了天微微亮的时候,大丧的钟声响个不停,要等到太阳升起,新君升朝才停止。 这一天,满朝皆哀。萧离也被扒下朱红的大袍,换一件黑色的五爪盘龙服。 这一天,仿佛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已结束。 这一天,改元天授。 太子变成了天授帝。厉王依旧是厉王,凉王依旧是凉王。 一切都没有变,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守灵三日,昭妃许是悲伤过度,竟然一病不起。太医回话说不大乐观。 厉王冷笑说:“看来她不用守陵了,过些日子可以直接陪葬。” 天授帝摇头,说:“老三老四,让他们都回吧。这些日子都累的够呛,我们三兄弟在这里就可以。” 等两人出去,太子扶着棺木,叹息一声,低声说:“父皇呀父皇,这可是天意么?你若那么相信天意,就不该逆天而行。十年前,诸葛先生说你有血劫,你听了昭妃的话,什么以骨血应劫,害的老二惨死尸骨无存。去年,诸葛先生说甲辰大变,主帝王崩。你又听了昭妃的话,将皇位传我,以我应劫。父皇呀,你就没有想过,若真有天意,又怎能轻易躲过去。” 他看外面的人正在散去。围着棺转了一圈,又说:“天意,哪来的什么天意。天意都是人心,即便真有,所谓帝王崩,父皇您也已经应了,做儿子还要感恩于你。安心吧父皇,我会比你更适合皇帝,真正的一统天下,王命所致,无人拂逆。” 金奢狸偷偷告诉萧离:“我已送消息回凉州,左叔定会谋划好一切,你无需担心。倒是王府那位朋友,你要怎么安置呢?” 朋友? 萧离这才记起来,渊月还在府中呢?于是问:“她还在?” “关在房里,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 萧离说:“那也饿不死,等明日事了,我就回去,届时再做打算。” 金奢狸又说:“巡防司把圣京封的严严实实的,之前你又得罪了武威侯。不知道是否特地照顾你,王府外明哨暗哨不停。” 萧离说:“管他呢,只要你和花惜出了圣京,我一个人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金奢狸说:“怕是更难。” 晚间入殡,三日苦撑结束。厉王一脸疲惫,萧离还好,这三日于他就如休养一样。往那里一坐,观鼻观心,神驰天地,修为上一点没耽误。 待众人走了,天授帝便对厉王和萧离说:“明日大葬之后,就要升朝问政。你们都是朕的兄弟,这里没有外人。心里有想说的,就说出来吧。” 厉王说:“不为别的,我那两个儿子……” 天授帝说:“太小了,就不要去军中了。日后有的你忙,两个儿子在身边你也安心,统一税赋势在必行,老三,我想交给你做。” 厉王不语,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他不想做,可若不做,两个兔崽子说不定还要被送到军中去。 天授帝又说:“你也不必担心,事情虽然繁琐,我会先让户部拟个章程出来。就由你督办,老四协办。” 厉王看一眼萧离,心道:他果然要硬来,这点可比老头子狠。 第141章 神秘高手 大葬这天何等的风光气派。 诸葛惊鸿站在天机阁上,看着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的开出城外。 他叫来初一,吩咐说:“你去武阁,查一下近二十年来,圣京之中有无突然出现的不知名高手。” 又吩咐十五:“你去找岳恒,我要宫中除却羽林卫外,所有人的详细记录。” 大葬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条长街,因为国丧的关系,灯笼都换成了白色。萧离终于能脱离皇宫,回到王府。 马车行进间,萧离突然叫停。 “你们先回去吧。”他说:“我自己走回去。” 金奢狸怨道:“你多少天没回去了,你的那位朋友都等急了。” 萧离没有说话,摆手让他们先走。孤独的长街,白色灯笼散出的光,忽然显得鬼魅而阴森。 萧离停住脚步,街的拐角转过岳恒的身影。 “有话就说吧。”刚才马车上,萧离就已经感觉到了岳恒。他似是故意放出气势,好让自己察觉。 岳恒抱着巨剑,看看四周无人,说:“这些日子王爷也忙,有些话始终找不到机会。当日陛下突然病发,王爷不觉得奇怪。” 萧离问:“哪里奇怪?” 岳恒说:“王爷常年不在京中,可我却是日夜守在陛下身边。陛下这些年饮用阳露,身体一日好过一日,突然病故,我很是疑惑。” 萧离说:“我觉得并不奇怪,他那副身子,哪是个活人的身子。或者他自己不知,太医不知,但于你我这般修为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岳恒说:“我早就发现了,四年前就是那个样子。太医说过,于我们来讲确实是大碍,但于陛下那个年纪,也属正常。只要一直饮用阳露,生气不散,便也无大碍。所以这些年,陛下身子越发康健,精神越发强盛。突然病故,我是存疑的。” 萧离想了想,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 岳恒立刻说:“王爷请讲。” 萧离边走边说:“我若是你,便会去找厉王。他久在京中,若有疑惑应是比我更甚。我与厉王的区别,只在于我有凉州骑,而他的京畿大营已经被调到北海。能活着回来几人,实在难料。老大做了皇帝,年号天授。既然是天授,又何必担心节外生枝,让你来试我。” 岳恒脸色稍显感慨。 萧离知道自己猜对了,又说:“即便老头子真的死于非命,那又如何。自古以来,皇权诱惑,父子相诛,兄弟相残,一点也不奇怪。我现在才知道,不管是老皇帝还是老大,都对我颇为顾忌。可惜,皇权于我,犹如浮云。” 岳恒说:“先皇在世便极其忌惮西北,凉州的实力,就是王爷的实力。尤其是河口一战之后,无论是先皇还是当今陛下,心里都会不安。” 萧离一笑:“若让你选择,一是可为天下主的皇帝,一是修者至境神游,你会选哪一个?” 岳恒不假思索的说:“当然是神游至境。哪怕机会渺茫,我也想一试,哪怕只有一刻,我也想感觉一下:一个人究竟能够强到何种程度。” 萧离笑道:“我又何尝不是。” 岳恒恍然大悟:是呀,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不只是重权在手的凉王,更是一个还虚巅峰的修者。以他的年纪,破入合道的机会极大,至于神游也不是不可期待。 萧离又说:“回去给他说清楚,我自有我的路,和他的不同。兔子不咬人,但不要逼它。” “我明白了。”岳恒说:“不过有件事,连陛下也不知道。今日一早,天机阁的十五找到我,拿走宫中除羽林卫外所有人的秘档记录。我想,怕是连诸葛先生对先皇忽去也心有疑虑。” 萧离说:“他老人家比你我看得透,别说是这档子事,就算这天下换了姓氏,他也无所谓。” 即便如此想,他仍然好奇。不知不觉的,竟然走到了天机阁。 天机阁的烛火彻夜不息,即便如今晚这般凄厉的夜,那灯火依然闪烁,仿佛夜色中唯一的星。 夜风吹来,虽不冷,他却打了个寒颤。 初一推开门:“王爷,请回吧。先生不想见人,红泥姑娘已送回王府。” 萧离转身离开,既然不见,那也不好打扰。没走到几步,就觉有人跟着自己。这感觉时有时无,说明来人是个高手。圣京之中,高手无外乎那几个地方。大悲寺不会这般下三滥,武阁没有必要,那就是宫中的了。 天授帝真有点不聪明,难道岳恒就没有提醒他,用这样的人跟着自己,无异于让老鼠盯着猫咪。 转过街角,萧离忽然加快脚步,随即身形一晃,攀住房檐躲了起来。 无人的长街,昏暗的灯光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影子越来越短,一个黑衣人出现。看那娇小的身形,是个女人。 她四处张望,显得有些慌张。萧离轻轻飘落在她身后,她的身子立刻绷直,已经察觉。 “姑娘,三更半夜,跟着一个男人可是很危险的。”萧离说。 他听到一声浅笑,然后就看到了剑光。如一溪流水,泛着粼粼波光。 好快的剑,好在他也很快。刹那间身形暴退,随即再冲上去。黑衣人很不简单,只这么一瞬间就飞身而起,萧离紧追在后。方才那一刹那的剑光,他还以为是渊月。如此相似,如此熟悉,但她绝不是渊月。渊月的身形要比她好看的多,腰肢没有这么粗,腿与身的比例也不是这般五五开的。 可那一剑,分明与渊月是同源,他能感受到相似的剑意。 萧离心想:她会不会和渊月一样来自天都。之前猜她是宫里的人,看来是错了。可也有一种可能:她不但来自天都,也是宫里的人。 这就有意思了。这几日在京中,感觉无论武阁还是大悲寺,似乎对天都的态度都不友好。若眼前这人真是宫中派来的,那么天授帝和天都又是什么关系呢? 这事本与自己无关,但心里就是想知道答案。 黑衣人修为不怎么样,身法却是奇怪,先是绕着皇城转一圈,看没有甩掉萧离,便一头窜入房屋最密集的地方。 追人,萧离不在行。但逃跑,他可是很有经验,想要甩掉他哪是那般容易的。错横交织的巷子,错落叠置的房舍,黑衣人无论如何闪躲腾挪,萧离总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在萧离看来,她已经很不错了。若换了别人,早已经被自己抓在手里。但见只个身影起落,人已翻过城墙。萧离心想:城中你尚且摆脱不掉,何况是城外。一个飞身跃到半空,如一只大鸟翱翔。 夜色中看的清楚,黑衣女子跃过城墙,几个起落钻进树林。萧离心想:以为这样就能躲过。 他人在半空,忽地一掌拍下去。掌风落下,才刚绿了的树叶哗啦啦落下。黑衣女子闪现身影,然后一跃又隐藏起来。 萧离说道:“姑娘,现身吧,再躲我就手下不留情了。”说完又是一掌,掌风过处,黑衣女子现出身形。 萧离飘身落下,说:“我喜欢聪明的人,尤其是聪明的女人。我只问话不杀人,聪明的人应该明白,有些男人是骗不得的。” 萧离又听到一声浅笑,然后又是剑光。和之前不同,他看到了剑,却看不到握剑的人。只有初一曾给过他这种感觉,那是无法形容的一剑,仿佛突然出现,又仿佛它本就存在。 这一刻,萧离明白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黑衣女子不是要摆脱自己,而是刻意引自己前来。单这一剑,她就不在初一之下。不,她远远超过初一。 这一瞬间,萧离不知道要往何处躲,要往何处避。好像世界已没有了方向,天与地只在一剑之间。 从未有过这种无力的感觉。不,有过。那是面对影子的时候。 合道! 萧离脑袋嗡的一下,好在他会天龙十八式,其中一式天龙御,正是要在这样的时刻派上用场。不用聚气,不用蓄势,心念一动,全身真气如雾般涌出,凝实如一条龙,刹那间护住全身所有要害…… 只见剑光一抖,万千剑影汇聚成一。天龙御玄妙无比,以气机牵引,自动挡住这一剑…… 萧离直觉腹部一痛,一道剑气入体,整个人被这道剑气冲的倒飞出去,全身经脉为之一滞 萧离心想:坏了,怎么也挡不住第二剑。埋怨自己实在多事,倘若不是心生好奇,也不会被黑衣女子引到城外。 然而黑衣女子并未刺出第二剑,趁萧离人还飘在半空 ,伸手抓向他腰间。那是一只很美的手,洁白纤细,十指如葱。长长的指甲,还画着水仙花似的花纹。 一道剑光,如流星划破夜空…… 黑衣女子咦了一声,挥剑一挡,双剑相交,剑芒漫空。 萧离趁机翻身落地,闷哼一声,天地之气强纳入体,将剑气逼出。 再一看,初一持剑而立,遥望黑衣女子。 只听初一说:“日间我还去武阁,查询近二十年来京中是否出现过神秘高手,然而一无所获。晚上就遇到了阁下。阁下真是隐藏的好,合道之境,这么多年却没有被发现。” 黑衣女子哼哼冷笑,长剑竖立,眼神中满是不在乎。 萧离良久才稳住气血,功法运转,但天龙御的副作用极大,一时之间竟夜不能开口说话。 只见初轻抖手中三尺剑,一声剑吟。 黑衣女子猛地眯起眼睛。她知道,初一虽是还虚修为,但剑道高深,功力深厚,离着合道也不过是一层薄纱。即便如此,合道终究是合道。但心中突然一动,转身一看。身后走来一个人,正是十五。 十五大踏步走来,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身材高大,如一座小山。但走动起来,却像根羽毛似的轻飘。 黑衣女子眉头皱起。虽说合道与还虚差着一个境界,但有些人为了增加感悟,厚积薄发,硬是忍在破境边缘。若说初一离着合道不过一层蝉翼,那十五已然是身在合道,心在还虚。这种人最是可怕难惹。 “一剑波光闪,点点是桃花。”十五好似脚不沾地:“这是小桃花源的绝技,可小桃花源没你这号人物。阁下在京中隐忍多年,为何不继续隐忍下去。”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用奇怪的声调说道:“我早听人说过,诸葛惊鸿有两个了不起的徒弟。应着民间那句俗语: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我倒要看看,诸葛惊鸿的徒弟,是否如他当年那般惊才绝艳。” 十五冷哼一声:“知道老师当年风采的要么是那几位前辈,要么就是他的仇人。”十五一拳打出,直接,简单,纯粹,就像生气的孩童,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人。 黑衣女子冷笑,长剑随手一挥,显现出合道境的真正实力。她这一挥之下,剑势带动天地之气,那感觉就像登上大悲寺的那道石阶。这就是合道,合乎天地之道,再不用纳天地之气入体,而是直接以天地之气为用。 难怪大悲寺那道石阶如此难以登临,有大智禅师坐守,石阶就是个合道境的高手。 叮的一声,十五退了两步,黑衣女子身形一晃。 剑光散去,就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湖面。剑光荡漾开来,散在凄冷的夜色中。黑衣女子转身拉剑,荡漾的剑光像被拉了回来,重又汇聚在一起…… 初一剑动,流星刹那,汇聚的剑光一击而散。 十五哈哈一笑:“合道大境,不过如此,想来这些年蛰伏京中,不敢精进修为,生怕被老师察觉吧。” 黑衣女子冷声道:“小子无知,死期当至。”剑光一收,忽地剑影重重,寒光点点。十五哼一声,一拳击了上去,拳劲霸道,却没一点风声。初一飞身而起,万点剑光闪现,一瞬间,这阴冷漆黑的夜犹如风吹散乌云露出漫天寒星…… 一声巨响,劲气激荡,大地似在颤动。 初一,十五各退数步,黑衣女子也退了两步。这两人功力之深厚,远超出她想象。她本以为所谓天榜高手,不过是武阁无聊之作。但看眼前两人,天榜之上怕是每一个都是扎手的货色。 十五又大喝一声:“凉王,何必在旁观看。你的天龙十八式何等威猛,我们三人还拿不下一个合道?” 第142章 初战合道 萧离如梦初醒。回想这一路走来,从未畏惧,哪怕面临生死,或有懊恼与后悔,但从未恐惧过。唯独面对合道境的高手,骨子里的恐惧总是忍不住。 也许,最初见到的合道境出手,便是影子挥手之间把追捕自己的神宫十三骑斩杀。那一幕实在骇人,于是心里有了合道境无可反抗的阴影。 但今时的自己,已不是往昔。河口一战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出凉州时杀天榜高手北山主罗天,与初一战于大悲寺,接下他四式惊世之剑…… 何必恐惧! 既然初一和十五面对黑衣女子这样的合道境,都有意欲杀之的豪气,那么同为还虚顶峰的自己,也可以有。 念及此,催动真气,天地之气涌入体内。一声狂啸,飞身而起便是一式天龙怒。 黑衣女子应付初一十五两人,犹不在意。虽不能将他们一举斩杀,但两人想要伤她却也不容易。毕竟修为合道,以天地之力为用,哪怕两人皆是功力高深之辈,离着她还是差那么一线。功力再深,也难及天地。 但萧离的加入,让她有一丝惊慌。天龙十八式声势惊人,势未到,龙吟声起,让人心头一震,周身天地仿佛刹那之间收缩震动…… 剑,洒出一片光,如平静的湖。 初一挥剑,剑光如漫天星辰…… 十五的拳头,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轰出去…… 平静的湖面剧烈晃动,一条巨龙猛地撞上去,那是萧离的天龙怒…… 轰的一声,湖水如破碎的镜,闪着点点寒光消散。 黑衣女子身下一个深坑,以她合道境的修为,沟通天地之力,但面对三人联手,终还是有些不足。 眼前三人,皆是还虚巅峰的修为,十五早可放开心境一步合道,初一已领悟了合道真意,破入合道不过是时间问题。 更让她惊讶的是萧离。三人之中他的修为最低,可天龙十八式施展出来,不但威猛绝伦,而且意境之高,犹在初一之上。她很难想象,一个这般年轻的少年,怎会有如此的心境感悟。 三人站成一个三角,把黑衣女子围在其中。 十五说:“我们三人合力,阁下以为如何。”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尚可!” 十五一笑,又问萧离:“王爷,你觉得呢?” 萧离说:“我不介意杀人,但杀女人还真是下不去手。只要她把面纱去掉,让我看看长什么样子,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十五说:“王爷果然是好男儿。” 黑衣女子笑道:“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萧离摇头:“我在想,你会是谁?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你这般高明的姑娘。可我若不认得你,你又何必蒙起面纱来,还刻意引我出城?” 初一说:“一个合道高人,在京中出手,又怎能瞒得过老师。只不过,你们两人追逐之时,老师还是觉得奇怪,才让我们两人跟着看看。” 黑衣女子冷冷道:“可惜呀,诸葛惊鸿一身功力尽数散去,不然今日真能把我留下,你们这几个后辈,却还没有这个资格。” 十五脸色铁青,黑衣女子是谁他不知道,但知道老师那些陈年旧事的,不是朋友便是敌人。 她,显然不是朋友。 这时又听萧离说:“你不但蒙着面纱,说话也是捏着嗓子的假音。也就是说,我们不但见过面,而且说过话。你本可一剑将我杀死,可你伸手抓向我的腰间……” 萧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你把我引出来,为的是我腰间的碧玉刀?这把刀,只有一人对它发生过兴趣——江都王。” 黑衣人身子微微一颤。 初一说:“符飞絮的徒弟,哪有这般修为。” 十五冷哼一声:“何必去猜,撕下面纱就是了。”他向前一步,一步就跨越十数丈距离。 初一也动了,他与十五默契在心。拳动的时候,他的剑也动了。漫天如星辰的剑光,根本看不出这一剑要从何处刺过来。黑衣女子撩起剑光,周身顿时涌起无数剑影。 剑影劈在十五的拳头上,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波动。遇上初一漫天星辰的剑光,却发出叮当的清脆声。 萧离双手抱拳,抬起手臂猛地拍入地面。一式天龙出海直入大地。大地隆起如一条从砂砾中钻出的毒蛇…… 黑衣女子一跃而起,剑光一闪而散,周身浮现无数剑影,交织纵横很是好看。之前十五说的“点点是桃花。”他还有点不解其意,眼下终于明白了。黑衣女子隐身在纵横交织的剑光之中,剑光晃动,确实像一株桃树,迎着春风开满了桃花。 初一的剑,如漫天星辰落下,却击不散一树桃花。 十五的拳头,远比初一的剑更加恐怖。一拳轰上去,黑衣女子身形一晃,周身剑光暗淡,花瓣肆意飘零凋落。 黑衣女子内心震惊,初一的剑,十五的拳,两人的实力比她想象的更强。而且还有萧离,她感觉脚下震动,大地好像猛地裂开,钻出一条土石的巨龙。 龙吟如黑夜中的闷雷,黑衣女子只觉一股巨大吸力扯住自己,那土石的巨龙瞬间缠住自己,好像要把自己勒死。 只听十五叫了一声好,四平马步,一拳便轰了出来。 黑衣女子轻斥一声,再不留一点余力,这已不是留手的时候。长剑划出一个圈,一道巨大剑影劈天而下,土石巨龙顿时碎成几截,但气势犹存,狂暴的劲气仍然束缚着她。只见她长剑一兜,剑光笼罩硬把这些冲来的土石团成一颗大球,正迎上十五的拳头。 轰的一声,土石飞扬,霎时间不见人在何方…… 飞扬的土石中一点寒光,似流星穿破夜幕,那是初一人剑合一的一式。 锵的一声,初一倒飞而回,黑衣女子一声闷哼,人飘落在地。三人合击,仿若心有灵犀,每人出招的时机都恰到好处。就如波涛浪涌,一波接着一波,等到最后一人出手,她已无暇应付。 初一手臂酸麻,方才那一剑虽被黑衣女子挡下,自己也被震的气血翻腾。但她那一声闷哼,显然也受了伤。 三人再成三角之势,把黑衣女子围住。 十五说:“初一,这就是天都合道,以秘法破境,无论感悟,功力都差了许多。老师常说,天都之人的合道都是假的,因为那是一个太好的地方。所谓天地感悟,是人生诸般苦。” 初一说:“即便是秘法成就合道,也还是胜过你我。” 两人说话之间,黑衣女子身形一动冲向萧离。 三人围攻,初一和十五都有正面拦住她的实力,只有萧离修为最低。黑衣女子心里明白,十五说的是事实。天都之人以秘法破境,功力与感悟比起那些真正以己身破境的,确实差了许多。 也正是这个原因,即便她已然是合道大境,面对这三人的围攻仍没有全身而退的信心。 萧离但见一团剑光涌向自己,满以为初一和十五会适时出手。可两人只是站住方位,全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两人心里都想:倒要看看老师口中佛门第一的天龙十八式,究竟有多么厉害。 萧离瞬间爆退,身形倒翻飞起迎着那团剑光便是一式天龙现世。只听一声龙吟,狂暴的劲气如同实质肉眼可见,蜿蜒着,卷曲着,那感觉却如一条龙冲破云雾撞向大地。 单面对萧离,黑衣女子又怎会放在心上。手腕轻颤,剑光忽如折扇打开,只一下便将扑来的劲气劈成两半。 初一和十五身影一动,巧妙的配合着萧离。使得萧离无论如何移动,三人三角形的围攻之势始终不变。可两人却不出手,天龙十八式当真让人好奇。萧离的修为确实不错,但与两人比起来,虽不是天与地的差别,却也好似山巅与山腰。 但即便是在山腰,萧离使出天龙十八式依然能扛住黑衣女子的全力一击。 只见黑衣女子挥剑之间,剑光旋转带动天地之气,这就是合道,自身之力以外还能借助天地之力 萧离但觉铺天盖地而来的压力,若是之前,还真应付不来。但自从登过大悲寺那道石阶,这样的压力却也习惯的很。黑衣女子虽是合道大境,但比起那道石阶,也强不到哪里去。 萧离运转《大涅盘经》的空灵一式,漫天压下的天地之气忽地旋转圆动,如一轮巨大的太极。 黑衣女子轻喝一声,长剑一点,旋转的太极忽地静止。这时萧离已尽量汲取天地之气,到了体内经脉暴涨的时候,双手成圆,大喝一声推出一世天龙恨世,将体内汲取的天地之气尽数发泄出来。 若说之前的天龙十八式让人惊艳,这一式已是让人惊骇。 这一式使将出来,气势之强顿时笼罩数丈方圆。而且在这一刻,无论是黑衣女子还是初一十五,都觉得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那是一种愤怒,一种毁天灭地,甚至想要将自己也摧毁的冲动。 黑衣女子剑光暴涨,幻化出一个巨大的剑影。凌空斩下,天龙恨世的气劲顿时破散。剑影继续斩下,萧离猛地转身,低喝一声,空灵一式强纳天地之气。萧离手指天地,斩落的剑影骤然一顿。黑衣女子心里轻笑:即便你功法超然,自己也是合道大境,岂是能靠功法可以超越的。 萧离双掌推出,一式天龙灭世夹杂着狂暴的气劲冲向黑衣女子。巨大剑影忽然暗淡,一声巨大轰鸣,剑影消失,气劲四散,方圆数丈草木摧折,石土飞扬。 天龙灭世气劲儿犹自不减,只见萧离旋转的身子,如同从水面中钻出的一条鱼,猛地撞向黑衣女子。 “找死!”长剑旋转,一片剑光洒出。萧离顿觉身形一滞,那感觉就像掉入河中,身不由己的随河水漂流。 初一眼见不妙,就想上前援手。十五却阻住他:“还未到时机,这不是他的极致。” 却听萧离狂啸一声,天地之气化作九条巨龙环绕其身。但见他不进反退,伴着声声龙吟冲向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只觉眼前一花,耳畔全是沉闷的龙吟以及风雷之声。她出身天都,却也不得不承认,萧离这功法确实玄妙。 萧离终于使出完整的天龙舞。人随气走,周身气劲环绕不散。这一式是他全力一击,他不能退,天龙十八式本就有进无退。这是金刚无畏的信念,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无畏。 在之前的对招之中,萧离已然发觉在使出天龙十八式的时候,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细想一直以来,一旦使出天龙十八式,自己便心境豪迈。那感觉,仿佛没有敌人与自己,也没有死亡与天地。可方才自己并没有这种感觉,他想也许是因为恐惧,意识中对黑衣女子合道大境的恐惧。 于是他抛开恐惧,不再顾虑生死。也不用顾虑,有初一十五在侧,两人必不至于见死不救。 一式天龙舞,几乎耗掉自身一半的真气。九龙护体,剑光临身即被震散。 黑衣女子但见萧离飞身到自己头顶,虽然很想一剑将他斩杀,但也顾忌初一十五。她不傻,今夜之事已不可图,先脱身为上,来日有的是时机。 念及此,挥出一片剑光,如千朵万朵桃花绽放。却不是冲向萧离,而是针对初一十五,封住他们追击的道路。随即身形一转,就要跳出三人夹击之势。 却听萧离一声狂啸,忽地自半空中俯身而下。黑衣女子身形再快,也不及萧离天龙舞之下的速度。数十丈方圆的天地之气骤然收缩,黑衣女子身形一滞,好像被那收缩的天地之气束缚。 即便是秘法入合道,也一样是合道。她忽然爆出真气,真气化剑,万千剑光缭绕全身,竟破开天地之气的束缚。可她终究小看了天龙十八式,萧离凌空而下,九龙绕体的天龙舞骤然袭来。 黑衣女子只觉周身被这九龙环绕,狂暴的撞击自己的护体剑光。且方圆数十丈的天地之气都被这九龙吸收,其势渐大,如大海催泼,一浪高过一浪。她怎么也想不到,萧离这样的修为,能使出这么恐怖的招式…… 十五眉头一皱,心道:正在此刻! 他出拳,初一拔剑,两人等待已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第143章 秘密 一式天龙舞,犹似神鬼怒。 以黑衣女子天地合道的修为,面对萧离的天龙舞也不得不全力以守。然而此时初一剑至,其势如流星。黑衣女子挽剑回挡,双剑相击震退初一,却觉天龙舞的劲气破开护体剑光,她猛地爆出真气,堪堪抵住。然而十五的拳已至…… 她太看轻了还虚境,也高看了自己的修为。十五一拳轰碎她的护体真气,拳风不减,直接轰在她的长剑上。如山的劲力,黑衣女子再无法承受,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飞出去。 半空之中还有萧离,一式功成,心中再无畏惧。身形横摆,一式天龙战十方,漫天劲气猛扑过来。黑衣女子飘飞的身影一下被拍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萧离心想:合道大境,也不过如此。半空中翻一个跟头,接着一式天龙灭魔,直上直下的拍下来…… 黑衣女子连中两招,即便她是合道,也已气血翻腾口吐腥甜。好在她是合道,否则此刻已然没了大半条命。天龙灭魔的气势骤然压下来,让她想缓一口气都不可得…… 萧离眼瞧便要把黑衣女子一击彻底打瘫,却见一个如肉球似的东西忽地出现,然后就见一双孩童似的手拍向他。四掌相接,气劲像震散的波,肉眼可见的向四周蔓延。过处草摧树倒,连地面都下陷了一寸。 萧离只觉胸口一甜,整个人被震的倒飞数丈才卸掉力道。 十五早已出拳,劲气激荡中根本看不清状况。但拳势如山,管你是什么状况,就是要硬轰过来。 只听轰的一声,劲气激荡带起土石和倒折的树木…… 十五退后几步,再看黑衣女子已不见身影。 来人好快,快的初一都来不及出剑。 “怎么回事?”初一问道。 萧离平复气血,说:“好像是个孩子。”他想起来京的途中,在那个小村里遇到的两个怪童。 初一脸色骤变,问十五:“是符飞絮?” 十五说:“除了他,还能有谁能接我一拳。好个侏儒怪,窝在天涯阁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 萧离这时才知道,天榜第一的高手符飞絮,原来是个侏儒。 十五看向萧离:“天龙十八式果然厉害,可想当年佛门大德金刚无畏前辈,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王爷,若有闲暇,定当领教一番。” 萧离赶紧谦虚:“若无两位出手,我怕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哪里敢当得领教两字。” 初一说:“你也不必谦虚。即便是阁主在此,也会肯定你此刻修为可在天榜前十五之数。” 十五说:“你有天龙十八式,天榜前十怕也没有几人敢言稳胜于你。只不过,王爷你现在招惹的不是天榜前十,而是天都合道的人物。能保住你的人,怕也没有几个。” 萧离想了想:“还是那句话,那女人我已经见过,而且说过话。不然,她不会蒙了面纱还要捏着嗓子,就是怕我听出她是谁来。” 初一说:“王爷的仇家倒是不少。既然那女子是天都的人,也许该告知老师。” 十五说:“还要通知武阁。天都高手隐在京中,想必武阁也不知晓。”十五身形一动,消失原地,想必是去了武阁。 初一握紧长剑,对萧离说:“王爷最好不要离开京城,被合道高手盯住,也许只有京城才是安全的。” 萧离点头,圣京之外,可没这么多高手;况且他本就没打算离开。 圣京的另一边,黑衣女子止住身形,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透过面纱喷了出来。 她身旁一个长相苍老的侏儒,正是天榜排名第一的天涯阁主——符飞絮。 符飞絮晃着小腿,想要看看女子脸色。女子似是很不情愿见到他,皱着眉头,不愿将面纱拉下。 “十五的碎苍天拳意,初一的星辰剑,当今之世都是了不起的。”符飞絮说:“还有那个娃娃,天龙十八式当真不愧佛门第一功法之称……” 黑衣女子反手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符飞絮低下老脸,没有再说下去。此时若是有人看了,一定惊愕莫名。天榜排名第一的符飞絮,世间已没有几人在他之上。就连大智禅师也对他赞誉有加,因为合道之下,他是唯一走完石阶,破开他天法六尘的人。 黑衣女子骂道:“所以你是怕了?” 符飞絮低头说:“不是怕,是打不过。” 黑衣女子说:“若你早几日便到京中,何用我亲自动手。碧玉刀,我必要得到。你现在就去,杀了凉王,把碧玉刀拿回来。” 符飞絮沉吟,他虽是天榜第一,也不过只是天榜第一而已。世间有些地方是不在乎他这个天榜第一的,圣京恰好是其中之一。 黑衣女子怒道:“还不快去!” 符飞絮转身就走,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胖屠。 他绝不相信有人能毫无察觉的出现在他背后,黑衣女子也是一样。符飞絮看了几眼,忽地神情激动,低语道:“是你!” 黑衣女子眉头皱的更紧,似是比起符飞絮来,更不愿见到胖屠。 “你还活着?”黑衣女子说。 胖屠鬼魅一笑:“我说过,我会活的很久。”他抽出腰间屠刀:“久到让你看到那一天。” 符飞絮盯着他手中的刀,一股强烈的恐惧升上心头,他说:“你想杀了我,还是杀了她?” 胖屠摇头说:“我要你们活着,不然怎么看到那一天。可我也不想让你们坏了我的事,所以……”他挥刀,同一时间符飞絮抱起黑衣女子一跃而起,可依旧没有刀快。 屠刀入鞘,符飞絮猛吐一口鲜血,和黑衣女子撞在墙上,刀意入体瞬间侵入经脉之中,一瞬间两人便无法运气等同废人。 胖屠晃着肥胖硕大的身躯,一摇一摆的离开。符飞絮惊恐的看着他的背影,十几年不出天涯阁,第一次出世,却是这般结果,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他这个天榜第一,果然也只是天榜第一。 黑衣女子瘫软在地,恨声道:“这个畜生,刀意伤了我经脉,得个把月才能再动手了……” 符飞絮说:“我早说过,他是天都亘古未见的奇才。神游之力呀,水月大宗也比不过他了。” 萧离和初一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长街之上,除了昏黄的灯光,便只有寂寞叫春的猫咪。忽然间,马蹄声踏碎寂静的夜。巡防司和羽林卫不知在搞什么鬼,大半夜的骑马绕城。 初一对萧离说:“切记要留在京中,等武阁那边将事情查清楚了,我会告诉你。” 萧离说:“多谢!” 初一说:“不用谢我,是老师的吩咐,你在京中时候,让我对你多加照看。” 是诸葛惊鸿? 萧离不禁纳闷,自己与他的关系,怕也未到这般程度吧。照看之说,或许是别的原因。想起大智禅师,也许两人有相同的缘由。看来大悲寺是非去不可了。 不再多想,展开身法跃上房顶。 走路,哪有翻墙越瓦来的快。不过片刻,便已看到了凉王府。夜色之下,只见王府之中一条人影窜出来。心道:今夜真是热闹。但看那人影摇曳,腰肢扭动间颇为熟悉,好像是红泥。 不禁好奇心又起,也没想着回王府,身影一晃便跟了上去。 夜色凄凄,黑暗之下全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萧离心下奇怪,以红泥的身份,圣京之中朋友少敌人多。先有武阁,后是天机阁,虽都没拿她怎样,可以她的性子,向来以安稳为上。怎会深夜之中,独自一人外出? 萧离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要杀人。 红泥出了王府,绕过几条街,飞速向西城而去。西城多是些贫穷百姓下三流聚集之地,她不是要杀人。那种地方,没有值得她杀的人。若不是杀人,那就是见人。 偷情么?红泥虽然有时候似一团火,可萧离明白,她骨子里认定自己是个杀手,似是已忘却自己是个女人了。 她身法极快,虽然不美妙,但对于一个杀手来讲却十分合适。没有过多的花哨,起身落脚,都是在最隐秘,最不起眼的地方。且也不想萧离这般,一个纵跃便是数十丈的距离。她每一下跳跃绝不超过三丈,每次跳跃的高度,绝不会让街上或者巷子里的人发现她的身影。虽然这个时候,街上活着巷子,除了猫和老鼠,再没有其它喘气的东西。 只见红泥忽地沉身,落在一间破落的院子里。那院子只有一间亮着烛光的房间,是那种破败的瓦房。萧离本想隐身房顶,可如此一来,便看不到房中的情景。于是敛住气息,轻飘飘的,如一根羽毛飘落在地,脚下一撮,一点声息没有的滑到窗台旁边。 微微偏头,便从窗的缝隙看到房内的情景。只见一个佝偻老人,正伸出枯干的手抚摸着红泥的脸颊。 萧离差点没吐出来,即便身为杀手的红泥,再怎么变态,也不应该好这一口的。看那干瘦老头的样子,躺床上都费劲儿,扭一下都可能闪到腰。越想越觉得莫名的恶心。 这时,就听那老头说:“你长大了。” 红泥点头:“我们有四年没见了,自然是长大了。” 老头说:“是呀,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这些年过的好么?” 红泥说:“并不好!” 老头说:“我本来还担心你,看你从天机阁出来,这才放心。他们怎么会放过你的,因为凉王的原因?” 红泥摇头:“不单放了我,初一还解了我体内的守心指。” 老头沉吟道:“凉王知道么?” 红泥说:“我还未见到他。” 老头叹息道:“这下糟了,你没了守心指的牵绊,想要再留在他身边,便没有了正当理由。若然他知道了这件事,可能会怀疑你。他不是个疑心重的人,但却绝对是个聪明人。能于小处见大,最微弱处发现破绽。” 萧离心想:听这老头的语气,好似认得自己。可记忆之中,却对他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红泥说:“那我就离开吧?” 老头说:“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就这么放弃?我以前教你的,你都忘了么?一个杀手,创造时机虽至关重要,可最高明的却是等待时机。我已等了四年,眼看时机将至,决不能就此放过。” “那我用什么理由继续留在他身边呢,用玄月诀压制噬神姬?”红泥说:“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噬神姬之所以被压制和我的玄月诀没有一点关系。” 老头沉吟片刻,说:“你是否故意不催熟噬神姬的?” 红泥愣了一下,说:“不是的!” 萧离心思百转,红泥之前种种皆是骗自己的。她知道给自己下的是噬神姬,这老头也知道,而且很可能还是这老头的主意。 心怦怦地跳起来,弄清一个疑问,颇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却听红泥又说:“他本身的功法就有压制噬神姬的奇效,我功力又弱,想要催动噬神姬非要贴身不可?” “那就贴身?” “我是个女人。” “我早教过你,忘了自己是个女人。” “我是你女儿。” 这话一出,萧离也震惊不已。 老头苍老的眼神突然闪现寒光:“现在,让你和一个男人上床,你选择萧离还是随便任何一个,只要是男人就行?” 萧离心头又是一惊。 只听红泥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老头冷声道:“你犹豫了,我想你宁愿选择后者,因为你动情了,你不想伤害萧离。” 红泥说:“他是我朋友?” 老头冷笑:“我们有朋友?如果萧离知道是你故意给她种了噬神姬,如果他知道,只要杀了你就能解开噬神姬的困扰,你想他会怎么做?” 红泥没有说话,因为她想得到答案。 老头又说:“如果萧离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走你自己的路,你要想清楚。我的命,不在自己手里。你的命,也不在自己手里。只有办妥这件事,你我才算彻底解脱。” 红泥说:“我已经不知道,这种解脱的意义。” 老头说:“活着,本就是一种意义。” 红泥没有再说,而是转身默默地离开。 萧离平复一下心绪,好奇心虽然是危险的,却也很值得。 第144章 一念局外 待红泥离去,萧离从阴影走出来。他已大概猜到老头是谁,正想冲进房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刚想动手,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来!” 是胖屠! 萧离心中惊喜,没什么比与胖屠见面更重要的了。于是轻轻退后几步,一个飞身飘出院子,循着声音的方向,不过几个纵跃,就看到了胖屠硕大肥胖的身躯。 胖屠冲他招手,萧离飞身过去。 胖屠赞叹道:“天纵奇才也不如你这般妖孽,四年前你修习《大涅盘经》,几个月前,你融入血玲珑。大智禅师又以天法六尘洗去你心魔,不到五年你已经在合道边缘。” 萧离说:“我只知道,若不是你那神游之力的一刀,我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 胖屠说:“我那不是救你,也许有一天你会因此恨我。” 萧离又说:“你可知道南风……” 胖屠说:“我正在找影子,他们都在京中。不过你也放心,她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他知道我在京中,便会藏的更深。他那种人,一旦躲起来,老猫也嗅不出他的味道。” 萧离说:“他们逼我入大悲寺,偷《七月手札》。” 胖屠笑道:“不用偷,直接要就是了。大智禅师知晓个中缘由,他若无心,早就把手札毁了,又怎会留到现在。倘若他有意,即便十个你,也休想拿到。” 萧离忽地恼道:“好像你们所有人都知道秘密,只我一人却是陷在秘密中,像个傻子一样,受人摆布愚弄;像颗棋子一样身不由己。” 胖屠说:“只有够强的人,才能摆脱棋子的命运。很明显,你现在还不够强。我留在太平镇二十多年,就是为了变得像今天这般强。只有这样,我才能跳脱棋局,自己也成为棋手。” 萧离的脸色明显不悦,胖屠又说:“这盘棋,想要做棋手的人太多了,每个人要的都不一样?” “你想要的是什么?”萧离问。 胖屠说:“毁灭,杀人。毁掉我想要毁掉的一切,杀光每一个我恨的人。就这点来讲,影子他们的目的和我是一样的。大智禅师的想法谁也猜不透,所以我准备去请教他老人家。” 萧离眉头皱起来。 胖屠又说:“倒是符飞絮,我实在猜不透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想要碧玉刀。” “所以我才猜不透。”胖屠说:“符飞絮和我一样早已叛出天都,照理来说会和天都之人禁绝往来。偏偏出现在圣京,难道不怕武阁阁主?至于那个女人,还没有资格让符飞絮趟这股浑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已将两人解决,他们和渊月一样,至少一两个月内都不过是个废人。” 萧离问:“那么红泥呢?刚才那个老头,我心里大概能猜出是谁。” 胖屠说:“不管是谁,都是另一股力量,我还看不清,所以才不让你动手。至于你体内的噬神姬,你方才也听到了,杀了那个叫红泥的,自然不必担心。若你不忍心,我可替你下手。不过你最好留着她,这样才能知道她背后是谁。” 萧离彻底迷乱,依着胖屠所说,自己眼下至少陷入三股势力中。 其一:面具怪人和影子,他们想通过自己得到《七月手札》。 其二:符飞絮和黑衣女,他们想要的是自己腰间的碧玉刀。 其三:红泥和老头,所图不明。 也许,胖屠也算其中之一。 可时至此刻,他也弄不明白,这是一场什么局?自己是被刻意摆弄的棋子,还是无意掉落棋盘上的一粒尘埃。 “走走吧!”胖屠说:“我们已经很久,没像在太平镇那样,夜色之中悠闲的漫步。可惜没有酒,我想念南风的酒了。有时候,真想那样的生活就这样过一辈子。可你我都一样,一辈子只是幻想,我们的时间都不多。” 萧离停住脚步:“你什么意思?” 胖屠笑道:“我用二十年破境神游,你不到五年便在合道边缘。你当真以为是自己天纵奇才?” 萧离眉头皱起,预感颇为不妙。 胖屠接着说:“我体内有七杀魔意,虽能助我破境玄妙,却也在慢慢侵蚀我的神智。直到某一天,我将彻底丧失自我,变成一头杀戮的怪兽。当年,南风的母亲,也就是小雅。为了救我盗取血玲珑,我们这才叛出天都。只是终究没办法彻底逼出七杀魔意,反而阴错阳差,将一半的七杀魔意过在了你身上。” 萧离想起在石阶之上那个幻境中所见,好似正是这一幕。 胖屠又说:“其后你修习《大涅盘经》竟然有成,可以压制七杀魔意。但有意无意之间,仍会被其所扰。你难道没有在某一时刻,心中只有杀戮,再无其它?” 萧离心里一沉,确实有这样的时候,那是在河口一阵,一刀惊世。当时心中杀戮盎然,本以为是那血腥的幻境所致。其后每当有杀戮之心,也只是觉得心有愤恨,再正常不过而已。 只听胖屠又说:“你进境神速,正是在你无意间融入血玲珑之后。我有一半七杀魔意便能有今天的境界,何况你体内不但有另一半七杀魔意,还有血玲珑。我已想到了我的结局,却想不出你的。或许你会像我一样,终被杀戮迷惑。或许你会像我所知的那些人一样,终被血玲珑吸干精血而亡。而那个时候,便是你破入神游之际。” 萧离握紧双拳,任谁听了这样的话,都不会太高兴。人活着,终究要死。 胖屠见他沉默无语,便说:“给你说这些,就是让你明白,你我的结局早已注定。所以无需顾虑,因为无需期待。放开心胸,为所欲为,这才是生命的意义,活着的价值。” 萧离冷声道:“活着是为了活,不是为了死。”也不管胖屠,大踏步的前行,仿佛前方就是光明,就是一切的解脱。 胖屠长出一口气,心里第一次觉得这孩子可怜。 青铜面具的阁主从街角的阴影里走出来,胖屠对他深深一礼。 阁主摇头说:“你选了这条路,又何必让别人也跟在你身后。独孤无我泉下有知,一生之中只这么一次舍生取义,你这个做兄弟的却不成全他。” 胖屠说:“他是错的。” 阁主一声轻笑:“好,我的承诺依旧不变。你且准备好屠刀,春风血雨吧。” 胖屠说:“多谢!” 寂静的长街,只有萧离孤独的,被灯光拉的老长的影子。胖屠一席话,让他仿佛沉入无底的深渊。他是个人,不是一颗被任意摆弄的棋子。也不是一头猪,被圈养的第一天,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他看到自己长长的影子,怔怔的出神。街的尽头,破碎的马蹄声踏着夜色,是巡防司的人。 他们看到深夜的长街竟有一条人影,带弓的随即弓开如月,其余人也都手握刀柄。打斗小军官策马上前,待看清是萧离后,立刻下马,跪地:“不知道是王爷您,恕卑职冒昧。” 萧离看着跪在地上的军官,心中突然一动:我怎会是棋子,任你们随便摆布。我是凉王,比你们谁都尊贵。 他突然呵呵一笑,那军官只觉得毛骨悚然。可抬头时,已看不到他人。 萧离飞身半空,夜色好似一下子绚烂了。就像冰冷的床板,孤枕难眠的夜;一个翻身却发现心底最惦念的情人躺在身边。莫名的兴奋,莫名的冲动。只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自己的悲哀。因为这一路走来,他在迷雾之中,做着别人让他做的事,走着别人给他定好的路。 棋子的悲哀,不是因为它是棋子。而是因为,它不能选择自己的位置。他是凉王,虽然不是高高在上,也不过一人之下。他已是还虚巅峰,虽不是至强高手,却也不是个面团任意揉搓。 他要跳出棋局,哪怕依然是颗棋子,也不让任何人掌控,包括胖屠。 身影如闪电,如轻烟。 胖屠说他已解决了符飞絮和黑衣女,眼下两人不过是个废人,那就不要错过吧。 偌大的京城,如深的夜,要找两个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世上本就没有容易的事,差别只在于运气如何。 今夜,他的运气无疑很好。 五短身材的符飞絮,拐过街角的时候,正被他看见,四周没有黑衣女的身影。胖屠说的没错,此刻的符飞絮和一个废人没有两样,否则也不会被他发现。 符飞絮停住脚步,他体内有带着七杀魔意的神游一刀,全身功力都用来压制,不能随意动气。但他境界还在,对四周的感知依旧胜过常人百倍。 他转身,便已看到了萧离。 “我若拼着不顾自身,仍可杀你。”他冷冷说道,已感觉到萧离身上散发出的杀意。 “我想你不会的。”萧离说:“活的越久的人,越是怕死。因为只有活的够久的人,才真正明白活着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符飞絮嘿的一声笑:“这么说,你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萧离拍一下腰间,说:“碧玉刀在此,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一把刀而已,不用以生死相搏。况且我早已应许了江都王,将这把刀借她一月,想必也是你的意思。” 符飞絮点头:“我本来是让她用抢的,没想到年轻一代中,你比她还要走的远。我听到你杀了罗天的消息,便知道只能亲自动手。” 萧离拿出碧玉刀,递过去。 符飞絮眼睛一眯,晃着短腿走过去,伸手就要接过来。小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不动。 萧离说:“我说过:一把刀而已,于我来讲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事,不要发生在我身上。” 符飞絮缩手回来:“有人不让我拿,你这个怀罪的皮肤注定要做下去。”他说这话的时候,只觉一股淡淡的刀意掠过,是胖屠。 符飞絮迈着小步继续前行。胖屠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他死,他心里很清楚。当年那个众人鄙视的胖小子,如今已是神游。他明白胖屠的意思,他是另一个自己,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萧离也明白了胖屠的意思:原来他只不过把自己当做了诱饵。 有一种无奈的悲哀,那就是所有的对手和朋友都是聪明人,而后者更让人觉得可悲。 萧离很明白:自己不是天启帝或天授帝那样的人,或者只需要敌人不需要朋友。他只是习惯孤独,不代表愿意。 萧离忽然大喊:“渊月在我手里。” 符飞絮忽地停下,双眼闪过寒光。 萧离说:“她活的很好,可终究是个女人。我有许多办法,能让一个女人后悔自己为什么是个女人。” 符飞絮说:“我也有许多办法,让一个活着的人后悔为什么不能死去。” 萧离收回碧玉刀。既然不能解决刀的事,那就要解决人的事。这个侏儒眼中闪过寒光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敌人。他也想知道,胖屠是否还会阻止他。 身体开始缭绕着天地之气。起始的时候,像缓缓旋转的太极,随即便似有数条龙影在其周身游动。 符飞絮淡然一笑,说:“想我死的人很多,想我活的人却很少。可偏偏那些想让我活的人都不简单,所以几个就已经够了。” “也许吧!”萧离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就已经冲了上去,挟着一式天龙灭魔。没有磅礴的气劲,没有狂横的气势,但任谁都能感觉到这一式的厉害…… 符飞絮一笑置之,他知道终会有人挡下这一击。 端木雄的刀,就像他的人一样,不知是什么出现的。 他抽刀,刀光在这一刹那让这夜色变得绚烂。 刀落,无数刀光乍现,如一朵盛开的莲。萧离猛地轰上去,刀光四散开来,脚下青石地面,两旁的墙舍,全是被刀光划出的一道道深痕。 符飞絮已走远,声音却轻轻传回来:“你的刀,比十年前更锋利。” 端木雄也不看他,而是对萧离说:“他要活着,这是阁主的意思。” 萧离的手臂在颤抖,只是端木雄就能厉害的这般,那排名第一的符飞絮又该多么恐怖。自己方才与黑衣女子大战,她那样的合道境,好像也没能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他忽地有些气馁,想要跳出局外的第一着,竟会牵扯出武阁。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局。 第145章 故人再见 连着几日,渊月拼了力气也只能把体内的七杀刀意逼出一丝来。她现在终于明白,耀辰伤后何以非要回到神宫。若没有拓跋文阳那样的人相助,只靠自身逼出胖屠的刀意,实在是有够麻烦。 金奢狸第二次敲门进来,上好的茶飘着清香:“姐姐,即便不想吃也喝点。” 渊月心里想:姐姐这个称呼有点不敬了。只是她不明白,萧离何以会娶了妻,何以又变成了凉王。这简直是胡闹,小雅就算生出一只猫咪来,也不会生出一个皇子。 她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金奢狸倒一杯茶递过去,说道:“他的事我向来不多问,尤其是有关女人。一个女人无论聪明与否,但若想过的好一些,岂不都应该明白这一点。” 渊月又问:“那你知道他是谁么?” 金奢狸想了想,说:“他是我的谁,我心里明白。他是你的谁,怕只能姐姐自己心里清楚。” 渊月喝一口茶,心道:这姑娘很有意思,只是眉宇之间隐了一丝杀气。忽地觉得脑袋沉沉,眼皮子也落了下来…… 红泥这时候推门而入,说:“这样好么?” 金奢狸说:“当然好,你的手艺我信的过!” 萧离丝毫不知疲倦,圣京的每条街巷都巡了个遍,连河道桥底都没有放过,直到天微微的亮起来,依旧没有发现黑衣女子的身影。说来真是怪,照理说黑衣女子绝对比符飞絮伤的重,两人不在一起,黑衣女子独自一人能走的多远? 除非她有接应的人。 可为什么不把符飞絮一起接走呢? 萧离只觉得脑袋大,一溜烟的回到王府。这几日本来就累,加上这一夜折腾,看到了床,乏意上来,手脚都变得软了。 拉开床幔,看到金奢狸正躺着。说一句:“这是要以身相报,真个爬到我床上来了?”身子一翻滚到床上去,只觉金奢狸轻轻翻动一下身子,却也没说什么。 萧离嘴角一扬,干脆半趴在她身上,困意上来,身下美女,有几个人是能不入梦乡的。只可惜比起花惜来,金奢狸总是少了那份温柔。不过一样的舒服,男人宁愿死在女人肚皮上,这话很有道理。 没觉得过多久,就听外面有人喊:“王爷,要上朝了!” 萧离忽一下坐起来,说:“老子不去!” “厉王在外等着呢。” 萧离一阵恶心,但看金奢狸睫毛颤动,似睡要醒的,想来也是这几日累了。翻身下床,顺便还在美人胸前抓了一把,这才平复心中的无名火。好在金奢狸没有立刻醒来,萧离听到她呓语似的呻吟时,人已到了院子里。 心中升起一种怪怪的感觉,却又说不清楚。 金歌已备好了车马,说:“小姐命我护送王爷上朝。” 萧离一愣,说:“这可不像她。” 金歌说:“小姐是担心王爷。” 萧离低声问:“你老实告诉我,她想做什么幺?” 金歌还未开口,就看到红泥离开房门出来。想起昨夜的事,心里就又来了火,于是也不多看她一眼,大步离开。 红泥心里嘀咕,不知他又犯了什么毛病。 厉王早已等着了,看到他出来,便老大不愿意,说:“老四,你这么年轻还不如我起的早。” 萧离说:“我本来也不想去。” 一跃上马,金歌带着人跟在身后。 萧离瞟了一眼,除金歌之外,都是他带来的羽林卫。虽不知道金奢狸想干什么,但这女人心思细密,总是有缘由的。相信在圣京之中,她也不敢做出格的事。 这时又听厉王说:“我就是怕你不去,今天是老大继位第一次临朝,你我都应该表现的像个臣子。若是老头子在,大可不必给他这个面子。可老头子说走就走,人可是如今真正的天下霸主。” 萧离说:“他硬来赋税统一,我去朝上还有什么意义。这件事交给你做,可要得罪不少人。” 两人并马齐驱。 厉王苦笑说:“第一个得罪的就是你。” 两人到了皇城,早有太监等在宫门,宣:“陛下旨意,厉王,凉王可策马入皇城,不必下马。” 厉王轻声说:“瞧见没有,这是给我们面子呀。” 两人马不停蹄,直接穿过宫门。到了阶前,百官靠在一边,让两人打头先行。萧离只觉比前一次来,宫中的守卫更加严密。四周全是强弓硬弩,明里暗里都有哨戒,且值守的羽林卫也不寻常。好些个都是炼神以上修为,军官装扮的皆是还虚。 往日所见的羽林卫,绝没有如此多的好手。 他问厉王:“这些羽林卫你可曾见过?” 厉王看了看:“他们之前都是太子亲卫,现下做了皇帝,自然要用更放心的人。” 萧离心想:绝无可能,如此多的好手本就不该出现在军中,除非是武阁?难不成…… 可随即打消了念头,因为大殿门口两个值守的羽林卫他恰好认得。正是神宫十三其中仅余的两人——项小城与梁河。 两人也是一脸愕然,全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他。 萧离恍然大悟,原来这些突然出现的好手,尽是神宫所属。他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厉王也奇怪,于是也停了下来。两人不走,身后的百官更不敢越过他们。 厉王好奇问:“老四,有什么不对的?” 萧离摇头,冲项小城和梁河说:“我听闻武阁向来与神宫不睦,当年天启帝成立武阁,就是针对神宫。数次大战,虽两厢罢手,可武阁就在圣京。这么多神宫好手窝在皇城,就不怕……” 心中一动,又问:“拓跋文阳也来了?” 梁河没有说什么,项小城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厉王也脸色难看起来。说了句:“走吧!” 萧离说:“稍后再叙。”随着厉王入了大殿。 天授帝升朝,和天启帝一样。左边站着老太监,右边是巨剑岳恒。老太监宣读了第一封诏令,全是官员的任免。那些之前被天启帝调离京中的官员,包袱还没打好就又调了回来,且一个个的都调至要职。 萧离心想:天启帝死前那一手,明显是想要即便退了位,仍然大权在手。但人算怎如天算,一命呜呼一切皆成空。 宣召已毕,大臣奏议。先是兵部奏:蓝关大雪,守军多有冻伤,粮草亦有不济。 天授帝看向萧离。 萧离心道:看我做什么,难道要我拿主意?忽然想起,蓝光守将正是龙骧。 这时天授帝说:“四弟,蓝关大雪,若有兵部调派物资,耗时费日……” 萧离立刻说:“确实,物资应该先从西北大营调派。” 厉王瞟他一眼,暗道:你小子聪明。你再晚上半句,他就要凉州去出这笔物资。想你凉州再富,只要开了先例,弄个几次就把你掏空。 天授帝说道:“好吧,就这样吧。” 这时,在官员队伍的最末,一个小官站出来:“陛下,关于税赋统一的,微臣已拟好细则!” 这声音好熟,萧离转身看过去,正是太平镇时唯一的好友莫雨修。 他曾想过去找他,但也是去太学院。他也曾幻想过相见时候的场景,但绝不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 天授帝点头:“好,此事就着户部办理,厉王督办,凉王协办。” 厉王站出来说:“臣弟近来身体不适,恐不堪其责。” 萧离也站出来。 天授帝说:“四弟,你也身体不适么?” 萧离说:“我身体好的很,只是俗事缠身,家里女人多,外面朋友多。白天夜里都闲不住,当差肯定是当不好的。” 天授帝说:“莫不是我执意一统税赋,四弟心里不悦?” 萧离说:“不敢不悦。今日的皇城已和昨日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 莫雨修弯着腰走上前几步,说:“想必王爷亦觉得,陛下此项政令乃是利国利民之举。” 他这样子,他这语气,哪还像自己认得那个莫雨修。 萧离说:“敢问阁下……” “下官通政使莫雨修。” “哦,原来是通政使大人。”萧离说:“不过通政大人错了,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昨日之时,这皇城内外虽有三万羽林卫把守,却困不住我。今日却不同,我已没把握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天授帝轻笑一声:“四弟你又在胡说了。你我是兄弟,皇城便是你的家,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既然你不愿当差,那就辛苦三弟了。” 厉王只能称是,现在的他可不敢违背旨意。 大臣们又乱七八糟的议了些别的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与所谓民生一点关系也无。这些高权在握的,许是做官的日子太久了,根本就不明白民间是个什么样子。也只有莫雨修娓娓道来,往往切中要害,实际的很。 “这个年轻的官员你可认得?”萧离低声问厉王。 厉王说:“这个朝会你是什么也没听呀。此人之前不过是太子府执笔的文书,摇身一变,成了正三品的通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者,以此人最甚。” 萧离怎么也想不明白,莫雨修本是来上太学的,怎么就与太子搭上了关系呢? 叽叽喳喳的终于散了朝。萧离想去找莫雨修,他偷偷冲自己摆手。萧离便也装作不相识的样子,他与厉王留在最后。 厉王的脸色很不好看,像戴了绿帽子似的。 萧离出了大殿,却不见项小城和梁河。这两人的出现,说明宫中突然出现的这些高手,尽是来自神宫。也许,天寿帝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早就与神宫打过交道。 天启帝靠着武阁,江湖腥风血雨几十年,才把神宫压下去。他肯定想不到,他的继位者,却与神宫有着非一般的关系。 厉王沉声问他:“你确定他们真是神宫的人?” 萧离点头:“不然,你觉得哪会来这么些高手?” 厉王匆匆离开,看他神色,似是对此事极为忌惮。 萧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没有随厉王出宫,而是转过广场往后宫走去。 皇城后宫,尽是些妃嫔居所。天启帝一死,妃嫔有些打发去了皇陵,有些仍居住在此,昭妃便在其中。 天寿帝本也是要把她发配的,偏偏生了大病,也就此罢了。刚入后宫,就见到青萝公主嗲嗲的跑来。 “哥,你是来找我的?” 萧离却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青萝说:“我正和皇后一起,是她告诉我的。” 皇后? 他只见过皇后一面,那是个文弱的女人。太子死了原配,便续弦太学院掌院之女,只可惜婚后无子。 莫非是因为这一层关系,莫雨修才搭上了太子府的线?不想了,找个机会一问便知。 自己刚到后宫,便有人去通报消息。眼下这皇宫,不单是多了些高手,多了几双眼睛而已,而是处处都防备的紧。 他问青萝:“你母妃呢?” 青萝说:“自父皇殁后,一病不起。晨时皇后还来看过她,那脸色更不如前几日了。” 萧离说:“走,我也去看看她。” 两人一起来到昭妃宫中,还没有进去,迎头撞见天授帝。下朝之后,他竟是先来见昭妃,萧离心中的疑惑更重了一分。 “太医刚诊治过。”天授帝说:“让好好休息,静养为上,你们两个也不要打扰了。” 萧离说:“既如此,那也就算了。”撇眼望见四周城墙上有旗帜晃动,他在军中见过,那是旗语。难怪自己走到哪里,虽没人跟着,却像被预知了一样。 这时天授帝又说:“老四呀,后宫毕竟不同以前,父皇已经不在,你我还是该少来。” 萧离说:“何止是后宫,整个皇宫都不同以前。” 天授帝笑道:“人不同,事便不同。一朝天下在手,心中更多惶恐。我并非怕死,而是担心不能掌控。若连一个做皇帝的也不能掌控所有,这天下就该糟了。” 萧离不禁叹息,天授帝远比老皇帝可怕。现下他倒真有些相信,老皇帝的死真的不单纯。 第146章 退一步 宫门外,武威侯正等着萧离。 他现在可是京城中最权势滔天的人物。手握巡防司,武威老将军又把他提了羽林卫副统领。是圣京之中,唯一兵权在握的人。 天授帝似是对诸葛家有着莫名的信任,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本该不相信任何人才对。 老皇帝没的时候,是武威侯的巡防司第一时间封了四城,现在想来也不是凑巧。 两个人,两匹马。宫门外这条街,此时几乎没有人。 这一天,似乎一切都不同了,包括武威侯。 武威侯说:“若你想回凉州,我可以帮你。”他突然变得友好:“若你想留在京中,我一样能帮你。但你也知道陛下要的是什么,一个安心而已。” “是他让你给我说这些的?”萧离说:“身为臣子,你确实做的到位。” “不,我说这些,非是因为我是陛下的臣子,而是因为我是花惜的父亲。即便我不认她,事实不会变。我希望她过的好,所以你的安排我很满意。” 安排?萧离不知道他所指为何。 武威侯又说:“陛下要的,是你也能像厉王那样,身份尊贵,却无实权,没有半分威胁,历来帝王都是如此。权利越大的人,越担心权利不稳。而一切的权利,皆来自于杀戮与死亡……” “有话直说吧。”萧离有点不耐烦。无论天道还是人道,他远比这个高高在上的权贵更明白。 武威侯说:“如你不是王爷的身份,我现在就给你一耳光。你莫非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岳恒偷偷告诉我,宫中多了许多高手,我想就是为你而来的。厉王已被去了手中权,接下来就是你。可你还不安不分,朝上胡说八道。那人再不是太子,而是皇帝。” 萧离弄不明白了,他感觉武威侯不应该是个好人。 沉默片刻,萧离问:“你究竟什么意思?” 武威侯说:“别再张狂,退一步天高海阔。你可以称病不朝,一个字:等。等到统一赋税的事完结,凉州的实力渐被削弱。那时,你便安全了。一个帝王的猜忌,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你能做什么。陛下积年病疴,未来大位谁属尚不可知。你记住,你的敌人不是陛下,而是厉王。” 萧离想了想,虽然他猜错了自己,但话是有道理的。本来已身处旋涡,成为一颗棋子,若再卷入权争之中,更是无力去解开这盘棋。只是敌人从来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而且棋局不明之时,又怎能知道谁才是敌人呢。 就如眼前的武威侯,一番善意,他也不敢认为这就是朋友。 武威侯见他神情疑惑,又说:“只要你不在宫中,我便能保你。皇城之外,便是巡防司的势力,我,就是巡防司。” 萧离冷笑一声,说:“我想你有点误会,今时今日,这圣京再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龙椅上那位说了算。你们忘了朝堂之外还有江湖,江湖之远的那些人,你永远想不到他们有多厉害。” 他说的很对,无论是武威侯还是天授帝,都不知道眼下的京城,究竟来了多少可怕的人。 武威侯冷笑着道:“我一声令下便是千军万马,就算你是宗师,也抵不过滔天权势。” 只这一句话,萧离就明白:这是个傻瓜,天授帝也是个傻瓜。或者是他们都太高傲,不明白权利与能力是两码事。而能力,和屁股下的那张椅子没有任何关系。 但武威侯的主意是好的,从朝局中退出来,他有更多时间揪出棋盘后的手,看看是谁,想要拨弄他的命运,自诩为神。 回到王府的时候,正遇见太医院的太医。这太医他认得,正是老皇帝没的时候,应诏急诊的那位。 问了缘由,才知道是金奢狸病了。他本就觉得怪怪的,这娘们平日里可不会让自己那么占便宜。于是赶紧进房去,红泥也在房中。看到她就想起昨晚,心里咯噔一下,却硬装作无事人一样。他知道,女人的感觉通常敏锐而神准。 萧离问怎么回事。 红泥说:“是怪病,太医扎了针,且看看效果。” 萧离拉起床幔,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只见金奢狸赤着背趴在床上。女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这光滑白嫩,却单调的没有一点表情的美背,好像比那张脸更让人觉得美。唯一恶心的,是背上扎满了金针,连个下手的地方也没有。 萧离伸手想要输一股真气给她,红泥却说:“千万不要,这金针过穴之法,最忌真气不稳。” 萧离蹲低了身子,正与金奢狸贴在床上的脸四目相对。只听她呼吸虽有点粗,但悠长平稳,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见她眼中有着莹莹的光,让人看了心里就软。于是说道:“生病真好,倒是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红泥床幔放下来,说:“看你眼睛,就知道你心里不老实。” 萧离心道:不老实的应该是你,早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让你知道一个女人最大的罪不是背叛,而是欺骗。 红泥又低声对他说:“你的朋友离开了,我留不住!” 萧离心里哎呀一声,竟然把渊月给忘了。她也来自天都,或许能从她身上知晓些什么,也许就是个破口,实在是可惜。又一想:红泥还在身边,这不也是个破口么?忽地阴阴一笑,红泥看的莫名其妙。 他来到院子,晨时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对金歌说:“我总觉得王府好像少了什么?” 金歌说:“是江都王吧,她已搬出王府去了馆驿,听说这几日就要回江都。” 也许吧。萧离想:回江都倒未必,既然符飞絮已经来了,她就不会走。 经过花惜房间的时候,里面唧唧的传来笑声,还是男人的声音。萧离一下就想到了河西走廊那片绿苍苍的草原,那么绿,绿的让人神往,也让人心伤。 金歌也是皱眉,府中多了一个男人,竟也没有人告知他。当下窜过去推开房门,只见花惜正和一个少年眉开眼笑。心下释然,这少年是诸葛清明,人家可是姐弟。 诸葛清明见了萧离,站起来叫一句:“姐夫!” 萧离浑身打了一个颤,这姐夫真是冤枉。虽然和花惜搂过,抱过,摸过,捏过,也一起睡过。可下河不湿脚,吃包子咬不到馅。就像老猫闻鱼,只是舔了两下,还没有下嘴咬上去呢。 花惜扒着诸葛清明的脸,问:“像不像!” 萧离点头,说:“很像,任谁也看出你们是亲姐弟。” 他看花惜脸上忍不住的喜悦,猜到了原因。她最大的心结,就是让诸葛清明承袭威武侯爵。可这件事,自己始终没机会给他办。 这时却听诸葛清明埋怨道:“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让我在太学府完结了学业,才让我袭爵。姐夫你说,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如果太学院过了,我就直接做个外官,就去凉州。” 花惜笑道:“要有真本事才行,可你太学上了五年,怎就过不了呢,还是不用心。” 诸葛清明说:“哪是我不用心,是大夫人不让我用心,总是弄些漂亮姑娘在我身边转,我哪受得了。” 花惜无语,萧离也笑了,想到一事,便问他:“你在太学院那么久,和你打听个人。” 诸葛清明说:“谁,近两年的学子,没有我不认识的。” “莫雨修。” 诸葛清明想了想,摇头说:“没有这个人。听说新任的通政使便叫这个名字,姐夫问的可是他?” 萧离说:“那就算了。”心想:原来他一直没有入太学,怕是一进京,就进了太子府。 花惜却问萧离:“是他么?”那样子很是关切。 萧离哼一声:“你还没忘了他?” 花惜一愣,正色道:“你胡说什么?” 诸葛清明立刻脑补了一段三角关系出来,他说:“姐,你就算了吧。姐夫对你多好,宫外宫里都为你出头,外间都传遍了,不知道多少女人羡慕你。连白露那个丫头,也说姐夫是个真汉子。那些杂七杂八的,就不要想了。男人,像姐夫这样的真的很少,你看我就知道了。” 花惜骂道:“你懂什么?” 诸葛清明说:“不就男人女人那点事儿,我十四岁就懂了。” 萧离佩服的不得了。 花惜又说:“你少往我这儿跑,那女人本就不喜欢。” 诸葛清明说:“我也不喜欢那女人。可那女人说你回凉州了,再也顾不住我,我这才来的,原来是骗我。她还说白露嫁的一定比你好,我就说:她可以嫁给陛下。不过我看她那样子,还真有这打算。也是的,只有嫁给陛下,才能比的上姐姐你。” 花惜说:“即便你姐夫不是王爷,她也比不上我。” 这话真让人牙酸,萧离说:“那你就该自觉点,今晚主动些。” 花惜说:“别不正经了。” 诸葛清明嘿嘿一笑:“这才是最正经的。” 正午时分,留了诸葛清明吃饭。不过三杯酒,这小舅子就醉的趴下了。着金歌将他送回去,金歌说:“不如留在王府,他派人去武威侯府说一声就可以。”花惜自然同意,来到圣京,其实也没与弟弟见上几面。 萧离很明白一个做姐姐的心情,独自回到房间,静心打坐。昨夜一顿折腾,还真是需要恢复一下,毕竟晚间还有安排。 一念心静,夜色来时仿佛在眨眼之间。他已彻底无法感应到血玲珑,就像他根本不存在自身体内。这让他有些不安,自那日幻境之中,独孤无我涅盘一式,胖屠神游一刀之后,好似一切都太过正常了。 太过正常,本就让人觉得诡异,又怎能安心呢。也许要再上大悲寺,唯有大智禅师可解开他心中疑惑。 门吱呀一声开了,花惜施施然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你晚饭没有吃?” 萧离说:“你知道我的,可以不吃。因为许多事,都比吃饭来的重要。我那小舅子怎么样了?” 花惜说:“醉的死去活来,醒了睡,睡了醒。”她走过去,坐到萧离身边,把脸靠在他肩膀上。 烛光下,她小脸泛着淡淡的红,两眼水汪汪的,像个碧绿的躁动的湖,要把所有男人都淹死进去。 萧离情不自禁的怦动,说:“你再这样看我,我可就不拿你当朋友了。” “那你拿我当什么?” “当女人。” 花惜抿嘴一笑:“原来你一直不敢把我当女人。” 萧离说:“你要知道我是个男人,而你不单是女人,还是个很要命的女人。” 花惜像个猫咪似的,用脸颊蹭他的肩膀。 萧离说:“你把脸上的胭脂都蹭我衣服上了。” 花惜轻轻打他一下,说:“你是个好人。” 萧离说:“那当然,否则你现在身上还能穿着衣服。” 花惜又说:“你也是个坏人。” 萧离长出一口气,说:“这个时候,这种状况下,千万不要说男人坏,因为那会让男人误以为是别的意思。” “什么意思?” “你懂的。” “那你还不来?” 萧离讶然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花惜说:“你不想?” 萧离差点想要蹦起来,可花惜趴在他身上,实在太重。 花惜把嘴巴凑到他耳边,轻声的说:“可我想!” 他妈的…… 门哐当一声推开,金歌站在门外。 有点尴尬! 金歌低头说:“王爷,地址我已经查到了。” 把一张纸扔下,然后立刻关上门,飞也似的离开。 花惜脸红红的,站起身子就走。 萧离喊:“干什么去?” 花惜说:“没有心情了。” 萧离只能在心里把花惜也骂了一遍。 女人,最可恨的一点,就是不负责任。她们永远不知道,男人不上不下的时候,是多么的痛苦。 大悲寺的石阶上,胖屠静静地站着。最后一步,那是最后一级台阶,他竟然不敢迈出。 这道石阶,阻不住修为神游的他。可大智禅师天法六尘之下,过往种种浮现。他的过往,是无穷无尽也无边的恨。抑制不住的杀意,漫天漫地的散开来。非但静坐中的不空,就连武阁青铜的面具的阁主,也感受到了这股杀意。 一念成佛。 这个声音飘过来,那是大智的声音。 胖屠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大师都未能成佛,又何必来劝我。” 他迈出最后一步,站在了禅台之前。 第147章 迷雾再起 又是夜,无人的长街。 萧离身影如鬼魅,夜色中仿佛一缕轻烟。明明看得到他的人,却总是抓不住,跟不住。 项小城轻骂一声,对梁河说:“还跟个什么劲儿,这小子故意遛我们呢。” 梁河说:“此法本就不可行,他连北山主罗天都能杀,我们二人怎能是他对手。” 项小城说:“怎能想到这小子会是凉王,又怎想到短短时日,他变得如此可怕。” 梁河说:“你才最该后悔,当初十八里铺,你若一枪挑了他,便也没有今天。” 萧离察觉两人没有跟着,身形一转疾速向东。 他刚一出府,就已经察觉两人。也不知是天授帝的意思,还是另有他人。倒是应了那句话: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武威侯的办法不错,干脆就从明日,装病算了,就像金奢狸那样。 跳过两条街,离着皇城不远,只见一片楼阁房舍,其间假山树林,虽只是初春,却已有阵阵花香。日间已让金歌查了,通政使的府邸正在此处。飞身落到街上,见一家门牌上有个“莫”字。心道:就是这里了。 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到院中。院子蛮大,比不上王府,却也比一般富户更显雅致贵气。几个丫鬟正穿过长廊,还有几个带刀的护卫巡查,虽然只是一般的好手,但看他们行走的的步伐,显然出自军中,而不是江湖。 他跳上树梢,放眼四望。心想这是什么日子呀,故人相聚么,竟在这个地方看到了苏怜。她还是那么,那么惹人厌。闪身跟着她,经过一座假山,想必是花园,一座亭子建在水面上。 萧离心里骂:他妈的,王府虽大,也没这样的景。 莫雨修正坐在亭子里,傻傻的望着夜空,这点倒还是以前那个穷秀才样。 只见苏怜也走到亭子里,萧离飞身落在亭子上。 只听苏怜问:“事情可办妥了?” 莫雨修说:“已经开始了,先设立有司,后选拔官员,造册登记,要真正实施起来,起码要大半年之后。至于是否顺利,却是未知之数。天下藩镇,以北海,凉州,江都实力最强。江都王世代富裕,影响不大。北海王为了保住自己藩地,还要有求于朝廷。只有凉州,没人搞得清凉州的水。” 苏怜笑说:“凉王确实难搞,我听说是个厉害的角色,修为堪比天榜。我还听说,他新纳的那个侧妃,是花惜那个小贱人。她倒是好命,飞上枝头,土鸡变凤凰。” 莫雨修说:“这并不奇怪,因为凉王,其实就是萧离。” 苏怜很是震惊:“呵,那混蛋还有这样一层身份?南风还真是捡到了宝,我早说过吧,他们不可能是亲姐弟。你不看南风平日的眼神,哪像是看弟弟的,很分明的是身后看男人的那种花痴劲儿。” “想也知道。”莫雨修说:“我听说南风确实有个弟弟,但很早就得了重病,估计是没了。她说萧离就是那个弟弟,知道的人即便不信,也不会乱说的。” 苏怜说:“我得告诉老师,这次看他还往哪儿跑。” 苏怜离开,莫雨修还坐在亭子里,傻傻望着夜空。 萧离飞身而下,坐在他身后。他现在的修为,飘身落地,猫耳朵也听不到动静,何况是莫雨修。 过了许久莫雨修转过身来,看到他的那一刻,有惊诧,有讶异,唯独没有意外。 “我一直在等你。”他说:“以你的性子,白天没说上话,晚上肯定会来找我。” 萧离说:“真是想不到,年前那个春风楼教琴的穷秀才,如今已是三品通政大人。世事之奇,不知是天注定,还是有人摆弄。” 莫雨修一笑:“是呀,我也想不到,那个深夜打更的穷小子,再见面竟成了凉王。我们曾经是朋友,眼下碍于身份却不能再是朋友。满朝大臣都想离你远远的,生怕和你近了,犯了陛下的忌讳。” 萧离说:“你也怕么?” “当然。”莫雨修说:“从坑里爬出来的人,最怕的就是再掉进坑里。” 萧离问:“我是不明白:你本该去上太学的,一步一步的奋斗,到了三十岁,混个九品小官。怎么一下子成了朝中重臣?” 原来莫雨修原本确实奔着太学来的,路过铁门关的时候,也和萧离一样遇着了明善。明善似是对从太平镇出来的人尤其照顾,便给了一封荐书,到了圣京,直接入了太子府,做了一个小小的文书。 他本就是个有学问的人,心思也周到。千里马不用证明自己千里之能,只需要伯乐的一双眼睛,当时的太子无疑就是伯乐。诸多谋划,他皆参与其中。威卫驻守下河,龙骧调守蓝关,借故将京畿大营调往北海,直至统一税赋。 萧离说:“原来你就是他身后那个人,还出了主意对付我。” “不只是你,还有厉王。”莫雨修说:“其时我还不知道你是凉王,因为传言中的凉王,和我认识的那个打更小子,怎么也合不到一起去。” 萧离说:“如此看来,我们非但不能是朋友,还要成为敌人。” 莫雨修沉默,其实他心里倒是有另一个想法。他说:“我们再也不能是朋友,但也不用是敌人。或许有朝一日,你我会成为君臣,只要凉王成了皇帝。” 萧离眉头皱起:“怕是不会有这一天了。你搞了个赋税统一,藩王财力渐渐不支,只能减少私兵规模。两条路:反,那是以身家性命为赌,且赢面不大。不反,或者失掉手中权,但只要乖乖听话,后世富贵不成问题。出生即富贵之人,只会对死老百姓耍横,其实哪有什么血性可言。我想多数人都会接受后者!” 莫雨修眼中泛光:“以前,怎就没发现你这般的聪明。这一计的妙处,还不止于此。藩地远离朝廷,蓄养私兵,多是截留朝廷税赋。把紧了税赋,要么减少私兵,要么就要想别的法子。这些人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用硬用抢,农者兼并其地,商者霸占其市……” 萧离终于明白了这谋划的关键处,说:“如果是这样,用不了多久,藩地民不聊生,只要有个带头的……” 莫雨修接过话来:“叛民一起,民意如山,朝廷撤藩,顺应民意。” 萧离有点心里发寒,莫雨修娓娓道来,颇显意气风发。可若真如他所说,那可是血流成河的事。难道这些身居高位,胸有丘壑的人,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一个念头,便是多少家破人亡的悲剧。 莫雨修有些兴奋:“人,若非无路可走,绝不会冒险一搏。我正是让他们有路可走,到了冒险一搏时,却发觉已然晚了。” 萧离说:“你说的那些人中,我也是其中一个。” 莫雨修说:“这是误伤。” 萧离想了想,问:“是苏怜让你这么干的?” 莫雨修沉吟片刻:“我入太子府后,深得信任。苏怜却突然找到我,让我帮她谋划,在陛下登基之后,逐渐削弱黑甲军。其实即便我有心,这也是做不到的事。” 萧离说:“太平镇也是藩镇,难道例外?” “若非例外,陛下最顾忌的便不会是你。”莫雨修说:“我将此法详细说了,苏怜第二日便告诉我:可行。其实我心中早有此法,但不是为了削藩,稳固皇权。而是想为天下做事。我想你也明白,此法乃利民之上策。” 萧离缓缓站起身子。这人哪还是那个秀才朋友,他好似第二个左佑师,两人都想成为诸葛惊鸿那样的无双国士。萧离明白,两人永远成不了诸葛惊鸿,境界差的太远。 临走时,萧离又说了一句:“小心苏怜,女人最会骗人,也最会害人。不要忘了,你是个男人。男人,最大敌人永远是女人。” 这句话很有可能是句废话,莫雨修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只要苏怜招招手,他就会长出尾巴,变成一条狗。 莫雨修又说:“有些事我未想清楚,待我想清楚了,再与你说。” 萧离却说:“还有你莫大人想不明白的?” 莫雨修说:“比如,苏怜为何要我设法削弱黑甲军?” 离开之后,萧离也陷入沉思。是呀,为什么? 苏家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个必要。那就是神宫的意思,可神宫明明已为天授帝所用,何至于如此曲折? 圣京,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武威侯说的很对,要退,要从这摊浑水抽身出来,才可能看清水里有什么。 快到王府时候,隐隐觉察天地之气波动,又有劲气四散。心想:哪路的神仙,离着皇宫这么近就敢动手。展开身法寻过去,远远的就望见两个人影跳来跳去。看他们的身法,岂止是高手,简直比高手还要高手。 靠的近了,才发现哪是两个人影,而是三个,是有两人十分矮小。萧离收敛气息悄悄靠近,只觉拳意森森。心想:不会这么巧吧,又是老熟人。这分明是耀辰的八方拳意。他曾不止一次伤在他的拳意之下,又怎会认不出来。 八方拳意横行肆意,声势之强,几乎不输天龙十八式。拳意之中,隐有风雷之声,也是熟悉的。心想:这圣京到底有什么好的,这么多故人,竟都奔这儿来了。 悄声息的一跳,落在树梢梢。初春的绿叶伴着夜色,恰好掩住他身形。 争斗的三人都是旧识。一个是许久未见的耀辰,那两个小的,也是心心念的人。来京的路上,在那个小村里,差点就挂在这两个娃娃手里。 三人越打越近。耀辰拳风呼呼,可见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两个娃娃配合默契,施展风雷手,霎时间如风云雷动,却还是落在下风。他一直以为,自己此时的修为应该不惧耀辰。但两个娃娃皆是还虚以上,任何一人都不在北山主罗天之下。 两人联手仍不敌耀辰,自己这登上九十级石阶的修为,与耀辰比起来,高下难以预料。 耀辰的拳意四面八方笼罩开来,两个娃娃遁无可逃。 耀辰哼哼一笑:“小桃花源的日月双童也就这点本事,比起你们的师弟明儒,差的实在有些远。若是他在胜负难料,你们两个,今夜就只能随我回去了。” “不要脸的一张嘴。”女娃骂道。 男娃说:“师姐,你这话说错了,应该是不要嘴的一张脸。” 女娃说:“废话真多,先把他打死。” 男娃说:“打不死,太厉害。” 耀辰猛地轰出两拳,将两人逼在一起。然后大喝一声,四面八方立现拳影,两人身体一晃,同时闷哼。 耀辰笑道:“你们两人若一直躲在太子府,我还不方便出手,何必出来呢?是不是太子做了皇帝,觉得自己身份也不同了。可惜你们师妹死的太早,不然现在就是皇后,你们就是皇亲国戚。不过即便是皇帝,那顶皇冠也挡不住我的拳头。” 萧离心道:原来天授帝和小桃花源还有这一层关系。他终于知道,来京的路上究竟是谁想杀自己了。只是想不通:他为何非要行杀之而快。因为从任何一个方面讲,对他皇位威胁最大的都不是自己。老皇帝并不待见他这个凉王,这是天下共知。即便有凉州相助,几万铁骑又能翻的起多大的浪。 耀辰拳拳精妙,刚劲绝伦。日月双童的风雷手虽是小桃花源的绝技,但两人因为体型奇异,无法将其威力发挥到至极。若是明儒在此,定当不会有这般不堪。 却听耀辰又说:“不老怪枉为一代奇才,却收了你们两个残废做传人,还是小桃花源的首徒,真是可笑可叹。” 日月双童哇哇大叫,他们最忌讳的便是被人称之为残废,这还能忍,但辱及师尊,那就只能玩命以搏。两人哇的直冲上去…… 耀辰冷笑,双拳一缩,漫天拳影骤然收到拳上,猛地击出。双拳对双掌,日月双童齐被震退,耀辰跟上又是一拳,如双锤般砸下。双童举掌格挡,那小胳膊哪能撑得住,只听噗嗤噗嗤,两人仿如木桩般被楔在地上,身下石板碎裂,双脚没入土中。 萧离心道:妙呀妙,就让他们两败俱伤,我只做一只黄鹂在树梢。 第148章 前尘往事 只见耀辰猛地跃起,双拳再度狠砸下来。日月双童大叫一声,风雷手催到极致。气劲激荡,地面的青石板以双童为中心,裂开成一个大圆。被气劲一激,翻飞而起。这一下,双方都用尽了全力…… 正是这一刻。 这一刻双方精气神高度专注,生死相拼,只在一瞬。 萧离等的就是这一瞬,一个飞身如鹞子一般,速度之疾之快肉眼难辨。天地之气瞬间聚拢,在三人惊觉之时,萧离手掐佛印,天龙灭世骤然轰下来…… 馆驿中,江都王神色忧虑。在她想来,世间能伤符飞絮的人并不太多,而且这些人不会轻易出手,更不会向符飞絮出手。 符飞絮呼出一口白气,像一团雾。他伤的不重,但胖屠的七杀刀意在经脉中乱窜,想要逼出来并不容易。他几乎想放开心性,一举跨入合道。大智禅师说过,合道也是讲机缘的,在无欲无求无妄之时,方能随天道自然。 天都有秘法,能使还虚巅峰直入合道,但与真正破入合道比起来,实力相差甚远,且就此止步,黑衣女子便是如此。 若是真的拼杀,无论是他符飞絮,还是天涯阁的十五,都未必输于她。 想到十五的时候,他便看到了十五。 十年不见,故人如旧。 “你不该来的。”十五说:“尤其是现在。厉王去了武阁,阁主已发了山河令。不用多久,天榜高手尽数聚在京中,会发生什么,你心里比我清楚。天涯阁本在是非外,你本不在是非中,何必还要来?” 符飞絮一脸愁容:“当年我上禅台,拜请大智禅师解我心中疑惑。他说让我放下,我试过,放不下。从未拿起,何谈放下。端木雄也来劝我,是阁主的意思。我已告知他,我来京中,只为一人一事。” 十五说:“可你现在的状况,事,你办不了;人,你也保不住。” 符飞絮何尝不知。胖屠的出现,太让他意外,而且已是神游境。他早就知道,胖屠日后定会成为一个疯子。疯子并不可怕,但神游境的疯子,有谁挡的了。武阁阁主,还是大智禅师? 胖屠立在禅台前,看着大智禅师的背影。他就坐在那里,那感觉很奇妙,明明就在眼前,却似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闭上眼睛,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胖屠说:“大师,我来了。” 大智说:“神游之力,七杀一刀。你可知道,只凭这一点,我就能把你留在大悲寺,困你终生。” 胖屠点头,他虽已破境神游,可他心里明白,相较于大智禅师和武阁阁主,自己仍是远远不如。两人一念入神游,可见所谓的合道境的宗师,都是压抑着心境。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迈出这一步,站在传说之巅。 这些高人,远比世人想象的更高明。 胖屠说:“当年,太平镇外的大雪山,大师手下留情,非是一念之仁。今日我来京中,更不期望大师慈悲。只是我相信,大师也和当年一样,不会出手。” 大智说:“我师叔金刚无畏,只手开启大争之世,血雨漫天,杀戮盈世。多少高人前辈,江湖良秀埋于黄土。他圆寂时,大菩萨顶天降佛光。佛法修行,最忌杀孽。然世上杀孽最重之人,却是最具善德之人。我观禅三十年,始终不解。” 胖屠说:“天生万物,天杀万物。生杀之间,谁对谁错?” 大智没有回答,而是接着说:“那之后江湖凋零,却也出现了三位天骄。我师弟法显远赴西域,以求佛法大成。诸葛惊鸿受伤功散,成了废人。独孤无我破境神游后,打开天都秘径,入了天都。他当时对我说,他带了两件至宝,可凭自己一人之力,把天都变成地狱。” “是的,他当时不但有血玲珑,还身具七杀魔意。”胖屠说:“有这两样东西,确实能把天都变成地狱。不过地狱中有修罗女,传闻修罗女貌美,而他恰好又是个男人。这一点我比他强,因我早已忘了自己是个人。” “死之前,他把七杀魔意传给了我。我自知不能留在天都,便带着小雅通过秘径逃出来。我到了太平镇,那是我这辈子,活的最像人的一段日子。”胖屠回忆着从前:“直到小雅死,她不但是为了保住孩子,也是为了保住我。对于我们来说,天都就是地狱。” “小雅死了,我的心也死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已不再是一个人,只是个充满杀戮的怪物。修为疯长,抑制不住的杀意,直到在雪山遇见你。天法六尘,当真是无上妙法。你也是用这个法子,让萧离终不被七杀魔意所扰,亦洗去心中魔障。大师,这也算慈悲么?” “自然算不得。”大智禅师说:“此亦是因缘,非是慈悲。所以之后我发觉独孤无我神智尚在,他想以涅盘之法与血玲珑归于寂灭。我也一念神游,连阁主也来助他。奈何被你一刀破之,此亦是因缘。” 胖屠说:“他错了,一个已经算得上死人的人,并不能明白活人的想法,也不该为活人做选择。” 大智说:“独孤没有选错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两人同时察觉圣京之中有天地之气波动。以两人的境界,亦察觉出那是萧离。胖屠转身要走,大智伸出一根指头,胖屠只觉全身一紧,刹那间,天地仿佛合在一起…… 天龙灭世,威力何等惊人,又是萧离蓄势一击。耀辰和双童本在以命相搏,突来这么一下,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狂暴的劲气将三人震得五脏翻腾,耀辰两腿一软,擦着地面飞出去丈余。双童本就被耀辰楔进了土里,被耀辰来这么一下,不到三尺的身子,一小半陷了进去。 萧离落在地上,三人见了他,异口同声说道:“是你!” 听到他们语气,萧离心里喜悦:没想到只这么一下,就将三人伤的这么重。 忍不住嘿嘿一笑:“诸位,想不到会是我吧?此时此景,我颇有些感慨,因为几位都是我最怕遇见的人。想起几位,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如何逃。” 耀辰哼一声:“你最好现在也想一下,自己要如何逃。”猛地欺身上去,在他意识里,萧离还是那个太平镇蚂蚁般额少年。即便他重伤,也可将他捻死。 八方拳意不因他重伤而减一丝威力,只是他不知道,此时的萧离再不是那个蚂蚁般的少年。 萧离轰出天龙怒的时候,耀辰已知道自己错了。天龙十八式的刚猛,是他从未遇见的。他修习的功法也是以刚猛见长,但和萧离比起来,没有那份有进无退,生死无畏的意境。 他吐一口血出来,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吃惊。 萧离一式天龙怒把他轰到了日月双童身边,再来一式天龙恨世,也和双童一样,双脚陷入地面。乍看上去,三人就像萝卜一样扎在土里。 女童嘿嘿笑起来:“师弟,瞧见没有。这人原来是傻子,以为谁都能打得过。” 男童说:“老师早就说过,天都的人都不大聪明。” 女童冲萧离说:“我们可是没有仇的,当初在那村子里,我们可是有机会杀了你。那是看在师弟明儒和你相熟的情面,咱们才走离开的。” 萧离说:“第一,我和明儒并不熟。第二,我不想犯和你们一样的错误。” 女童眼珠子咕溜溜的转:“师弟,看来我们是不能活了。” 男童说:“师姐,不如你先死吧,死状惨一些。说不定,他看了你惨死的模样会觉得恶心,就没有心情杀我了。” 女童翻着白眼:“枉我对你这般好。” 男童说:“所以,你再对我好一次吧。” 萧离笑道:“我差一点就被你们感动了。” 女童又翻一个白眼,喊:“耀辰,今日都怨你,黄泉路上,我们定再杀你一次。” 耀辰冷冷道:“若有本事,现在就可以。” 双童心有灵犀,哇的叫一声,同时风雷手拍向耀辰…… 这是又要狗咬狗么?奇怪的人,总是有奇怪的想法。只见耀辰一声狂吼,八方拳意凝聚,却不是对向双童,而是萧离。双童的风雷手也忽地改变,拍向萧离…… 很难想象,前一刻的敌人,这一刻竟成了伙伴。 萧离也想不到。 三人都是一流之上的高手,三人合力一击,即便重伤之下,世间也没有多少人能接的住。 萧离也不例外,不过天龙十八式是例外。金刚无畏当真是个天才,化繁为简是为大道。他偏偏化简为繁,将天龙八式拆成十八式,几乎考虑了所有情境。也包括了眼下这种意外的攻击。 萧离忍一口气,全身真气浮动,九龙绕体。这一式天龙御,连合道境黑衣女子的一击都能接住,何况这三个重伤的人。 轰的一声,萧离只觉气血翻腾,整个人被轰的倒飞出去,撞在先前藏身的大树上。只听一声咔嚓,树没有断,而是自根部裂开到顶端。一棵大树,犹如孔雀开屏般散开。没想到重伤的三人联手起来,能有这般恐怖。黑衣女子的合道一击,也不过如此。 萧离还未平复气血,三人就冲了上来。他真后悔,不该说那些无聊的话。任何得意的时候,都应该闭上嘴巴。因为那个时候,往往不是真正的结局。 第149章 永夜难眠 耀辰人未到拳已至,八方拳意弥漫。萧离忍住翻腾的气血,一掌推出…… 拳掌相接,萧离一口腥甜涌上咽喉,耀辰哇的一口鲜血喷在萧离脸上。他龇着牙,表情狰狞。耳后风雷声动,那是日月双童。萧离的确超乎他意料,即便身上没伤,他也已不是对手。可惜,眼下并不是他一人。 萧离深吸一口气,想要震开耀辰。但眼前人影晃动,日月双童已经到了。心里的苦谁人能知,可怨不得别人。谁让自己没事儿找事,非要动手,以为能坐渔翁之利。 他看到耀辰嘴角扬起一丝狞笑,忽地变成了痛苦…… 日月双童的风雷手并没有拍向萧离脑袋,而是打在了耀辰后心。 耀辰闷哼一声,撞向萧离,身后本来孔雀开屏似的大树连根拔起,两人直飞出去两丈来远。 女童嘻嘻笑着:“耀辰你这个笨蛋,我们岂非一直就是敌人。” 男童说:“是,从来也不是朋友。” 女童看向萧离,冷冷说:“他已经废了,现在轮到你。” 萧离冷笑一声,说:“真不明白你们是蠢,还是太过自信。” 耀辰大口大口的出气:“自然是蠢,否则不会偷袭我。” 女童说:“解决了你,再解决这小子,这难道不聪明?” 耀辰笑道:“你们两个,垒起来都没人个儿高,哪来的这么自信,不老怪给的?” 女童怒极,冲上来抬起小腿就是一脚。耀辰确实重伤,但也不是废人,伸手一挡,嘴里喊道:“还等什么?” 萧离身形一晃,眨眼就到男童身前,挥手便是一式天龙怒,男童即便有防备,也吃不住这一下。 女童啊呀一声,用力把耀辰震退,飞似的扑向萧离后背。哪知萧离猛地转身,天龙怒随即轰向她。 女童没想能围魏救赵,只愿师弟挨过一击之后,萧离没有时间用出第二式。却没想到,他真正的目标会是自己。 天龙怒霸道至极的劲气,在女童触到那一瞬间,她也和萧离有一样的后悔:得意的时候,要管住嘴巴。 萧离退了一步,女童撞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男童大叫着:“师姐!”飞也似的扑过去,把女童抱在怀里,见女童咕咕的吐血,丧着脸喊:“我的师姐呀,你怎忍心抛下我……我没师姐啦……” 女童吐一口血出来。怒声道:“好了,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 男童委屈道:“我见别家死了人,都是这样哭的。” 萧离觉得别扭:这算什么?他想一举将三人杀死,本是敌人的双童和耀辰却联手伤了自己。联手之中,耀辰反被双童偷袭。两人重伤下,又联手起来反击双童…… 他忽然搞不明白,哪个是敌人,哪个是朋友? 耀辰终于缓过气来,他站起身子,冲双童说:“后悔么?” 女童咳了两声:“有什么后悔,你会放过我们?” 耀辰说:“起码,我不会让你们死。” 女童又说:“谁不知道,落到你们手里,还不如死了的好。” 耀辰看向萧离,只见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心道:好小子,功力恢复的这么快。 这时萧离也恰好看向他,嘴角扬起笑意:“我差不多了,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已足够对付你。” 耀辰说:“他们呢?” 萧离说:“我和他们本就没有不死不休的仇,我只问一句话就可以。和你却不同。” 女童笑道:“那太好了,你问吧,然后我们一起杀了耀辰。” 耀辰大笑:“你竟然相信这小子?” 女童不理他,对萧离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那人是谁。不如我们先杀了耀辰,毕竟这种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哪怕是个要死的人。我听师弟说:这世上死人都不可靠,何况是活人。” 萧离冷声说:“你说的很对。” 他猛地出手,却是一掌拍向男童。耀辰早防着他,见他肩膀微动,一个闪身滑出去丈余。萧离心里很明白,眼下各人的状况,女童已经是半残,男童伤势最轻,耀辰伤的虽重,但他功力深厚,战力还在男童之上。 萧离不敢确定,此时自己是否能够应付耀辰和男童联手。 敌人,永远都是敌人。这是他今晚悟到的。 男童的注意力,全在女童身上,萧离的出手又是何等迅疾。 然而一只手伸过来,手上好像还缭绕着电光。萧离浑身剧震,像只受惊的猫咪似的,跃上半空。人未落下,就深吸一口气,还好没有受伤。他听到的女童的笑声,之后看到了来人。 真是奇妙,这一日来,为什么总能遇到故人。 明儒一袭长袍,穿的像个喝不起酒的秀才。 “师弟,杀了他们。”女童说。 “师姐,杀人并不是件好玩儿的事。”明儒看向萧离:“我以为南风教过你,看来教你的是胖屠。” 萧离想了想,说:“其实我并不想杀人,虽然他们都曾经想杀我。死人虽不可可靠,但远比活人有用。” 女童嘿一声:“你这坏小子,再别想知道那人是谁。” 萧离却是看向明儒,问:“看来我是杀不得这两个娃娃了?” 明儒说:“非得他们杀不得,耀辰你也杀不得。” “你还要护他?” 明儒摇头:“不是我!” 明儒回头看去,街的尽头空荡无人。 萧离不解,问:“什么意思?”话刚说完,就觉心头一紧,不自禁的也望向街的尽头,凄冷的夜色,空空荡荡的街道,可他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什么。 忽然,他看到一个影子,好像凭空出现。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影子已变成了一个人,就在离着他们不远的地方。 那是个老人,一身黑衣仿佛就是黑夜。苍老的面容,一道清晰明显的刀疤,从眉角,直到下颚。 他每一步都很慢,可从看到他那一刻,到他站在众人面前,他似乎只走了三步。 萧离握紧手,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后背已然冒出了冷汗。 明儒低着头,老人问:“他为什么不来?” 明儒说:“老师说他不会来,只是命我将师兄师姐带回去。” “明白了。”老人说,他看向萧离,只这一眼,萧离就觉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连指头都无法动弹。只听老人又说:“和尚呀,你是人还是鬼,是魔还是佛?” 这时,耀辰说:“管它神鬼魔佛,宫主也成竹在胸……” 老人看他一眼,耀辰没有再说下去:“她只是神宫之主,不是真的神。若然有人可以称之为神的话,我认为只能是他。”他看向一个地方,那里有微微的光,那里是天机阁。 夜色凄冷,云遮住了夜空,没有星,也没有月。 老人自语:“没有星空,你是否还能参破天机?”他伸出枯干的手,手心中忽然闪现出一点火光,像蜡烛的焰,在微风中摇晃。一瞬间,火焰幻化为一只鸟,就像麻雀似的飞向夜空。越飞越高,越高越大…… 萧离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火鸟扇动翅膀,好像点燃了那遮住星辰的乌云,整个夜空都变成了火焰的红。 大悲寺的禅台。这一刻,大智心神晃动,胖屠猛地爆发,挣脱他一指天地的束缚。望着燃烧的夜空,渐渐恢复平静,闪烁着点点寒星。 胖屠说:“大师,我的帮手来了。” 大智双手合十,什么也没说。 长街之上,老人望着星空。 耀辰心中震撼,轻声说:“你要去见宫主?” 老人摇头:“我去天机阁。夜空如斯,在我翻手之间。我要问问他,我能否将天机握在手中。” 耀辰跟在老人身后,等到两人走远。萧离才终于松了口气,好像方才一直无法呼吸似的。 这时听到女童问:“师弟,那老头是谁,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不是好像,而是真的厉害。若非神游境,怎能有神明般的手段。”明儒说:“神宫大执事拓跋文阳已这般厉害,神宫宫主该是多么可怕。”他感慨完,萧离早已离开。 清冷的星空,本应该很美。可萧离此刻看来,是那般诡异的可怖。 神游,太可怕了,已超乎人的理解。 圣京虽大,却也难容如此多的高人。大智,阁主,拓跋文阳,胖屠,四个神游。一个就足以把圣京搅得腥风血雨,何况是四个。 萧离心中盘算:武阁和神宫向来为敌,眼下神宫把势力伸到皇城,若然天授帝是与神宫一路,必然是为对付武阁。真是可笑:武阁本是天启帝力主,本意就是打压神宫。他的继位者,却要把这件事反过来。也许,这正是天授帝早已谋划好的,一旦继位,就彻底清楚老皇帝的势力。 但他为何要杀自己呢,先是罗天,后是日月双童…… 想到罗天,他就想到了屠大海。身为武阁四史之一,竟给太子办事,估计背叛武阁的人不会只有他一个。又想:既然日月双童藏身太子府,那么屠大海,洪照,甚至徐幼娘,也很可能藏身于此。 不过,这些已没有意义,知道是太子主使就已经够了。真的要远离这些人,他现在首要的是拿到《七月手札》,引出面具怪人和影子,或可借着京中的局势,不但救出南风,也能灭掉他们。这才是他来圣京的目的,其它纷纷扰扰,于他确实可以毫不在乎。 心里想着再上大悲寺,不但远离朝局,也远离这些神神鬼鬼。 刚看到王府门口的灯笼,就见一个婀娜身影自王府飞出。这个时候,红泥能有什么急事呢? 夜空终寒星隐闪,红泥像上次那般绕了好几个圈,确定安全了,才跳入院子中。推门进去,屋里黑漆漆的,一点光亮也无。却听到老头声音说:“你怎么这时候还要来?萧离机敏的很……” 红泥说:“他一直没有回来。今日太医来府中看病,带了件东西,说是宫中秘制的药酒,补元益气,名曰:阳露。” 老头说:“据说是《药王秘典》上的神奇药酒,没想到世间还有流传。” “哪是什么阳露,分明是神之髓。只有神宫宫主才能制出的神之髓。” 老头惊讶出声:“你是说,宫主在皇宫?” “所以我才这么着急。”红泥说:“若这是真的,那么这件事,即便成功,那么我们也只有一条死路。我很清楚,这些年我之所以能活着,并不是我多厉害或多幸运。而是大执事向来对叛出神宫的人,不会赶尽杀绝,可宫主不同,我宁可死,也不要落在他手里。” 老头说:“你先回去,且让我想想。” 红泥走了,萧离终于忍不住,趴在墙根处哇哇的往外吐着…… 神之髓,他在九公的那本《不平回忆录》上看到过。那是一种极其邪恶的药,可以增加人的生气,即便是要死的人,也能让他继续活着。因为他本就是以活人,用秘法制成。就像酿酒一样,把活人的精华萃取出来。饮者,其实就是在吃人肉,喝人血。 萧离见过酿酒的过程,他能脑补出那样的画面。那种恶心,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生命本能的罪恶。 他吐,把这两天吃过的喝过的全吐了出来。那难闻的味道,也没有想象中的画面,让他觉得恶心。直到吐的全是酸水,胃部剧烈的抽搐,身体的痛苦,才让他感觉到一丝轻松。 门吱呀的推开,老头晃动着身子走出来,远远的望见趴在墙根的萧离,他也闻到那恶心的味道。只见他掩住鼻子,轻声说道:“喝酒,也是会死人的。” 他要去哪里? 等到看不见他身影,萧离远远的跟了上去。他不敢跟的太近,因为老头若是他想象的那个人,以他现在重伤的身体,未必能做到不被察觉。 他就像黑夜中寻找最终归宿的老人,一步一晃,两步一摇。从一个小巷走到另一个小巷,像是知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急切需要一个埋葬的地方。 他太谨慎了,这么深的夜,整个城都在沉睡。他宁愿用走的,也不愿施展身法。蜘蛛网般的巷弄,和太平镇的一样。只不过在太平镇里,那是他的网。而此刻,他在别人的网中。 走了很久。久的萧离都有些烦了,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萧离也停下来,靠着墙。他听到敲门的声音,然后门开了,门又关上。应该是个很大很重的门,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声音。 过了片刻,萧离转过巷子走出来。 巷子的尽头是条宽广的街,圣京中他最熟悉的便是这条街。因为凉王府在这条街上,勋王府在这条街上,厉王府在这条街上,太子府也在这条街上。 萧离从巷子里出来,第一眼便看到了太子府的门匾。 第150章 娑婆夜昙 难眠的夜,但也很有意思。 萧离展开身法,不过片刻便回到王府。他落到院子里时,瞥见房角人影一晃。 “王爷?” 那人走过来,正是随他一起入京的羽林卫。 “怎么是你?”萧离问。 “今夜是我们几个值守。” 萧离有点奇怪,王府守卫向来都是金歌安排的。因为羽林卫是自己的人,所以金歌虽有权,却不会指挥羽林卫做事。 回到房里,金奢狸还躺在床上,红泥正傻傻的出神。 “你回来了?” 萧离点头,问:“她怎么样了?” 红泥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慢慢来。” 萧离拉开床幔,见金奢狸闭着眼睛,呼吸悠长缓慢,只是脸色差一些,本就白似雪的肌肤,更显得没有血气。 “太医怎么说?”萧离问。 “和我想的一样,是温热之症。”红泥说:“你放心,没有大碍。我极擅用毒,也算半个医道高手。有个六七日,最迟不过半月,保证阿狸活蹦乱跳的站在你面前。” 萧离瞥眼瞧见桌子上放着一壶酒,心里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已经闻到了那种很特别的味道。胃里又是一阵抽搐,好在已没有什么好吐的了。 “这是什么?”他故意问。 红泥说:“太医送来的,说是固本培元,叫什么阳露。” 萧离拿起壶盖,假装俯身嗅一下,皱着眉头,故作惊愕的说:“神之髓?” 红泥比他更惊愕,就是神宫的人,也没几个能认出神之髓的。 “你怎么知道?”红泥问他:“莫非,你也是神宫……” 萧离摇头:“我是听人说的,只有神宫宫主才能制出神之髓。他一定是个很可怕的人,因为像这样邪恶的东西,绝不该是人能做的出来的。” 红泥说:“这是我见过最神奇的药,神宫中立下大功,或者濒死之人,才有这个资格。没想到,皇城之中竟也有这些东西。” 萧离一阵恶心反胃,想来红泥并不明白这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扔掉,它只会让人想死。” 红泥说:“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但那是错的。你不知道这东西,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让你活下去。” 萧离说:“你该明白药即是毒的道理。” “我当然明白。”红泥说:“但它很特别,只与一样东西相冲,经年累月服用,可以延寿,哪怕你已是老的快死的人。除非遇到相冲的东西,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红泥说:“因为那也是一件神秘的东西,名曰娑婆夜昙。是一种西域奇香,但已失传很久。神宫的档案记载,也许大菩萨顶会有这样东西。” “为什么?” “因为他本是佛家用来观想修心的,记载中,它的香味能让人看到天象意境最美好的事物。佛家以此,用来抵御心魔。但……”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萧离已经推门出去,一个翻身消失在夜里。 夜色淡淡的,好似黎明将至。 萧离一口气奔的沈府,他想到夜宴之前沈川的告诫,想起那一杯所谓的阳露,想起伊莎妮飞天一舞时,那奇特的香味,那似幻非幻的场景…… 如果,那香味是娑婆夜昙,那老皇帝的死,就是一个局。但这局未免太曲折,太复杂了些。要杀一个人,其实很容易,老皇帝毕竟不是天下第一人的大智。但如果他猜测的是真的,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用这么复杂的方法去杀老皇帝。 伊莎妮是沈家请来的。 萧离一跃入了沈府,落下时就已后悔,这不是小事。若是他,不要说杀一个皇帝,杀两个也无所谓。但沈家老小几百口,灭族抄家的罪名,即便是真的,他也只能装作不知。 于是转身想要离开,身后却响起沈川的声音:“兄弟,既然来了,何必又走?” 萧离叹息一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沈川一看他脸色,惊道:“你受伤了?” “小伤,并无大碍。”萧离说:“这么晚了,大哥却还没有睡。” “怎么睡得着。方才夜空似火,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出手。圣京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很担心。方才正劝大哥暂时离京,回东山老家。这几日我心绪不宁,总觉得风雨将至。忽然察觉有人入府,出来才知道是你。” 萧离想了想说:“这样最好,这两日我见了太多人,也有一样的感觉。只是迷雾重重,不知风雨何时到来。眼下,圣京之中高手云集,若非有所不能,我早就离开了。” 沈川深深叹息一声:“方才那一幕,好像又是一位神游境的高人。” 萧离点头:“是拓跋文阳。” 沈川大惊:“他也来了?” “他若不来,武阁阁主谁来牵制。”萧离说:“之前,我们都算强横。眼下,也只是比蝼蚁强那么一点。连你的好友符飞絮,所谓天榜第一,刚到京中便也受了重伤。如果不是端木雄,他可能已经死在我手里了。” 沈川惊疑不定,可知道萧离不会骗他。 “兄弟,我知道你来,不是只为了说这些的。” 萧离沉吟着:“就是路过而已。” 他看到沈三河也走了过来:“深夜路过,王爷太会说笑了。此处只我们兄弟二人,王爷有话,但请直说。” 萧离想了想,说:“我想知道一个答案,能跳飞天的大有人在,为什么是伊莎妮?” 沈川脸色微变。 沈三河说:“为什么不能是她?这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像有那么多美女,王爷偏偏选择了花惜姑娘。而且伊莎妮颇有名气,数年前菩萨顶法会,一舞飞天,名闻遐迩。我请她来,也没什么奇怪。” 萧离想要直接问出来,却还是忍住了。 沈川却突然说:“兄弟,是否有话不方便说?” 萧离摇头,沈川又问:“与夜宴当日有关?” 萧离点头。 “与先皇过世有关?” 萧离想了想,还是点头。沈三河略有些惊恐的的望着他。 沈川说:“我不知你的疑惑是什么,但也许是对的。即便你是王爷的身份,也需处处小心,毕竟这不是你的天下。” 萧离一笑:“我明白了。”即便他没有明说,却已经指明了一个人。那人,拥有天下。 萧离飞身离开。 沈三河沉声道:“如果沈家就此没落,那就是你的罪过。” 沈川说:“所以才要远离是非。” 黎明已至,萧离孤独的走在街上。心中的疑惑少了些,确实轻松了不少。眼前迷雾散去,虽然依旧看不清,却也有种终不是棋子的感觉。此刻,他仍在局中,却也看到别人的局。 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少这样孤独走在无人的街上。是呀,他再不是那个打更少年,却依然是自己。因为细细一想,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无所有。 不,至少在太平镇的时候,他还有南风。 是真的么? 或许,那只是自己的感觉。 无人的长街,渐有早起的人。在任何一个城,都有一群享受黎明的人。他们在黎明时,从睡梦中醒来,也许不会有梦。有幻想,有希望的人才会有梦。而他们,早已抛弃幻想,不再相信希望。 沐着黎明的光,他们的世界只有黑夜与白天。 他们无疑是生活的悲惨的那群人,可他们觉察不出悲惨。因为他们已不再用任何词语,去行形容的意义,也从不考虑这个问题。很像一颗棋子,注定了要走的路,也掌握不住存在的价值。 自己也是一样的。萧离心里想。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回到王府的时候,东边的朝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金歌正在等他,像担心一个夜不归宿的女人一样担心着他。 萧离告诉他:无论是谁,都说自己病了,和王妃金奢狸一样的病。 他看到花惜,忽然有一种冲动,想上去把她抱住。 他极少有这种冲动。不是因为不需要,而是可以控制。他是个男人,任何一个男人,当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的时候。生命中本能的欲望就开始发芽,然后钻出土壤,越来越茁壮。 花惜看上去很累,她一夜不眠的照顾诸葛清明。这小子喝醉了酒,本来已经醒了。金歌却又拉住他,然后又是一场大醉。她不觉得酒是好东西,辛辣,燃烧着胃。但她也喜欢醉了的感觉,好像每个人都想要大醉一场。因为每个人都有痛苦,埋在心底的最深处。 她看到萧离的时候,觉得他也醉了。迷茫的眼神,虚浮的脚步,满脸的哀伤。她赶紧走过去,扶着萧离进到房间。柔声问:“你怎么了?” 萧离没有说话,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一下子变得这么低落。 花惜很想知道为什么,但萧离不说,她也不问。只看他胸前干了的血迹,就知道昨晚没有好事情。 萧离说:“能抱你么?”这一刻,他觉得无比孤独。 花惜伸手将他揽在怀里。 感受到她的温柔,那颗孤独的心,终于寻找到了一个快活的角落。 花惜更用力的抱紧他,柔声说:“我们走吧,抛开所有这一切。” “你舍得离开弟弟?” “他长大了,而且是个男人。”花惜说:“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即便是亲姐弟,我们也不是一样的人。就像你和阿狸,终归不同路。我们离开,不去别的地方,还是回太平镇。” 萧离说:“我不知道是能否有命回去。” 花惜的心痛了,像被锤子敲了一下,眼角开始湿润。之前萧离说这样的话,她都以为是玩笑,他本就喜欢玩笑。可此刻,她很清晰的感觉到,他心里真是这样想的。 “只要你想,我们就能回去。”花惜说:“我和你……还有南风。” 萧离心头,想象着回到太平镇,三人一起开着酒馆,两个美女当垆沽酒,他则在深夜中拿着梆子走在无人的长街,但不会再有孤独…… 花惜用手捧起他的脸:“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着。活着才有可能,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让我们死。我熬到今天,终于有想活到老死的念头,你不能让我再回到从前。” 她说着,一颗泪珠滑下来,正滴在萧离的唇上。于是她低头,红唇饮上去,想要把自己的泪擦干…… 屋外,红泥望着天空,一望无际的蓝,有种难以形容的美。 她听到花惜那句话:我熬到今天,终于有活到老死的念头。 她又何尝不是…… 天机阁上,诸葛惊鸿打了个哈欠。拓跋文阳好奇问:“你困了?” 诸葛惊鸿笑:“我只是个废了的老头,又不是你。” 拓跋文阳说:“当年你若不出手救我,也不会有这个下场。” 诸葛惊鸿说:“所以我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让你去死。” “可惜,天道无情,任何人都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诸葛惊鸿看向皇宫,朝会的官员正等在宫门口。 “你也是。”他说:“如果你错了……” 拓跋文阳说:“即便错了,还有我。风云尽在我手,只要你不管,和尚也不管。” 诸葛惊鸿叹息一声,瞧着窗外淡蓝的天空。他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对他来说,剩下日子并不会太久。 凉王没有参加朝会,问过才知道是生了病,还是和王妃金奢狸一样的温热怪病。众臣多不认为是真的,托病不朝,只是个借口而已。虽然凉王来京不久,可也看得出来,这不是个善茬。先帝在时尚且锋芒外露,何况是现在。 只有威武将军心里清楚,萧离是听劝的,也是聪明的。不管什么样的借口,退出朝局,远离朝堂。即便锋芒再盛,别人看不到,自然就少些顾忌。 莫雨修心里也明白,这是萧离海阔天空之策。昨晚相见时,还精神的很,不可能一下就病了。 散朝后,天授帝特意留下厉王。问:“你觉得老四是真病假病?” 厉王说:“不好说,说不好。我早上去的时候,把我拦在府外。说是和王妃一样的病,那王妃呢?” “王妃是真病。”天授帝说:“太医去看过,病的不轻。这病莫非是会传染的?” 巨剑岳恒低头沉思,被皇帝看见:“你想说什么?” 岳恒说:“陛下,凉王或许是有别的想法。以凉王的修为,已是百病不生,诸邪不侵……”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后悔,这些话会惹来麻烦的。 皇帝很满意,说:“你现在去凉王府,看一下什么情况。” 第151章 伟大的花惜 厉王要出大殿的时候,被皇帝叫住。 “老三,听说你去了武阁。” 厉王也不否认:“所有的事,我都能忍。但若是与神宫相关,除非杀了我。” 皇帝说:“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何以言杀。不错,皇宫之中确实有神宫的人,但天下除了神宫,谁能与武阁对抗。” 厉王冷冷道:“你莫非忘了,武阁本就是为了对付神宫的?” “我没有忘,可在我看来,现在的武阁也和神宫一样。”皇帝说:“他们都变的太大了,大的已经不在你我掌控。” “你我?”厉王有些不明白。 皇帝说:“当然是你我。”他看向高台上的皇位:“那把椅子我还能坐多久,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太医说不会超过三年。之后,椅子上坐的就是你。所以,我要在活着的时候,把我想做的事都做了。” 厉王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帝说:“你总是担心我,可你有没有想过。身为皇帝的我,没有子嗣,煌煌天下要托付何人?萧应和萧德都太小,萧余倒是成人了,可还是太年轻。他们没有经过血雨腥风,不明白这一切得来是多么不容易。除了你,也只有你,才是我之后最适合的人选。” 厉王讶然:“那老四呢?” 皇帝说:“他也年轻,但也可怕。他的身后有太多人,我不知道那些人想干什么,但我清楚,若他坐上那把椅子,一定不是好事。” 厉王神色古怪,不知该信还是不信。 皇帝又说:“我们虽是一母同胞,但做为兄长,在我眼里,你和老四比起来,我更喜欢他。可做为皇帝,你远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他从怀里掏出一封诏书,递给厉王,说:“留着他,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要出来主持大局。” 厉王打开诏书,上面写着:寡人无子嗣,殁后传位于三弟厉王! 朱红的玉玺印,耀眼如一团火。 厉王不是不信,而是不得不信。有了这封诏书,他此刻就能杀掉皇帝,顺利登位。 “你,究竟要做什么?”他问。 “你应该想得到,否则我也不会和神宫联手。一个皇帝,却被迫和一个江湖组织联手,这不是好笑,而是耻辱。”皇帝说:“我不想这耻辱一直存在,世世代代困扰着那把椅子上的人。” 厉王说:“你在玩火。没有人能知道那些所谓的高人,会高到什么程度。但你知道老四在河口那一战的厉害,你现在面对的可能是百个老四那样的人。” “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打败一支军队,否则这天下就该是大悲寺的,而不是姓萧。而且,我还有你,我们是兄弟。” 厉王自嘲道:“你这个兄弟,上马打仗可以,可若在江湖,连个三流角色都不如。” 皇帝笑道:“其实,京畿大营已在回京的路上。在北海,他们从未出战,兵部那些战书都是我让北海王假造的。五万精兵,一个不少,不出半月就能回到你手里。” 厉王拿着手中的诏书,只要京畿大营回来,这诏书就是皇位。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厉王问。这一切需要极缜密的谋划和运作,绝不是他继位这短短时日内,就能做得到。 “很久了吧,久的我不愿记起来。”皇帝说:“你还记你嫂子遇难那一年么,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的。你嫂子一尸两命,我重伤后自此不育。后来救我的人对我说,是武阁出的手。” 没有道理。厉王说:“也许是那人骗你。” “他不会骗我,他叫明儒,是明将军之子,是你嫂子的师兄。而且他也为你嫂子报了仇,所以大名鼎鼎的武阁四史,现在只有两人活着。” 厉王有些不信,问:“可为了什么?” 皇帝说:“也许,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岳恒到了凉王府。萧离早就交代过:不见任何人。 所以即便是厉王也进不去,何况是他这个殿前将军。 何况萧离确实没有时间。一个男人,当他知道什么是女人的时候,才会明白生命的真谛。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有些男人活的那么累,却依旧还要活着。有些美好,只有活着才能拥有和体会。 他从来不知道花惜的皮肤那么光滑,同样是人,和自己是那么的不同。男人,女人,就像星星与月亮,拥在一起才是绚丽的夜空。 “舒服么?”花惜问。 萧离嗯了一声,他没办法形容。这感觉,远比大智的天法六尘更让他震撼。 花惜蠕动着身子,把自己贴着他更紧,轻抚他的胸膛,说:“这就是一个男人活下去的意义。” “确实,以前的我并不在乎生死,可现在却有些舍不得。” 花惜轻吻他脸颊:“男人都这样,一旦尝过,就像酒瘾一样再也戒不掉。” “不是什么酒都能醉人的。”萧离说:“换了别的酒,我宁愿不醉,也不会喝。” 花惜笑,有些苦涩。这苦涩不是因为现在,是因为以前。她出身春风楼,却一直是个完整的女人,可萧离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在她想来,男人若不在乎这些,大概也不怎么在乎这个女人。 其实,萧离连想都没有想过,即便想过他也分辨不出来。 “活着真好。”萧离说。 花惜低声道:“当你变成真正的男人,你才会明白,卑贱的活着远比壮烈的死去更有意义。” 萧离说:“不,不是因为这种欢乐,而是因为你。” 这是萧离第一次主动吻他,热情,疯狂,像是要吞掉她骨肉。 “帮我一个忙。”萧离喘着粗气。 花惜在他肩膀咬一口,嗔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红泥心里正烦。神之髓出现在皇宫,要么是宫主就在皇城中,要么是圣京之中早已有了神宫的势力。偏偏是这个时候,还非要去做那件事。她从来不问为什么,这好像是一种习惯。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有人告诉她原因。 耳边响起萧离的声音:“你来!” 心里更烦了,这人是在表示他有多厉害么?一个院子,走过来也没有几步路,偏要传音。她若也有这种修为,会毫不思索的传音怼回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男人的,女人的,好像很痛苦,像被人捂住嘴巴,下一刻就要窒息…… 她一下紧张起来,仿佛看到了一场杀戮。于是一步窜过去,人未到,带起的劲气已撞开了门。眼前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景象,即便没有经历过,也能看出这两人在做什么。这一刻,本该尴尬,本该害羞。但她有的,只是恐惧。 一声惨叫,她浑身颤抖…… 花惜把踢到床头的被子拉起来,遮住她和萧离。饶是已经事先说好,依旧觉得这是件很无耻的事情。只有萧离这样的人,才能想到这种无耻的法子。她满脸的媚态,挂着死也无憾的浅笑,半眯着眼睛望着红泥,反觉得有些好笑。 红泥像是傻了似的,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干什么?” 萧离气无力的说:“你走近些。” “为什么?”红泥的神色是惊恐的,因为惊恐而显得很紧张。 “跟你说话。” “就在这里说。” “我脑袋里的噬神姬……”萧离说:“做这种事情,是否有妨碍?” “没有。” “那你过来。”萧离冲他招手。 红泥真的傻了,竟然就这样走过去。 萧离握住她的手,她打了个寒颤。只听萧离说:“我要见莫道。” “什么时候?”红泥说,忽地清醒过来,甩开萧离的魔爪,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然后转身跑出去,奔出房门好几步,又突然转身回来,快速的把门关上。 花惜打了萧离一下:“所谓的攸关生死,就是让她看我们那件事。萧离,你真的是个变态……” “嘘!”萧离低声说:“对于她那样的人,生死都不会让她震撼的。真的攸关生死,我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花惜半信半疑:“你不要以为我出身春风楼,就真的是个下贱的女人,毫不在乎廉耻。” 误会大了。 萧离赶紧说:“我从未那样想过,你在心里的地位……” “什么样的地位?” 萧离想了想,说:“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比我自己的命重要,一个是南风,一个是你。” “男人说的话,最不可信。在床上说的,怕是一个字都不是真的。”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很高兴。谎话也是技能让人快乐的,通常也只有谎话能让人快活。 花惜又问:“你怎么知道,方才那一下,就能问出自己想要的?” “当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的时候,就不会想那么多。” “你怎么知道?” “因为当你让我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花惜紧紧依在他身上,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红泥一口气奔到街上,心情稍微平静,已然察觉不对。方才自己一时失神,没能细思萧离的问话。 他问噬神姬是否于男女之欢有碍,自己回答没有,是否说明自己对噬神姬很是了解? 他想要见莫道,自己随口就问:“什么时候?”那不就是在说,自己不但知道莫道在哪儿,而且还能随时找到她。 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小心。可她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刚到街上,她就看到了梁河。即便在神宫,认得她的人也不多。只有十三骑,当年就是这十三人一路追踪,将她逼到了最西边的草原。 梁河冲她冷笑,她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飞来,感觉像被什么拽住似的,不由自主的被拖回到王府。 梁河眼瞧就要一把抓住她,却只差那么一点,于是提一口气再扑上去。忽然一股劲风扑来,直接把他撞飞。瞥眼间,他看到了萧离。 萧离半搂着红泥的腰:“认识的?哦,我忘了,梁河本是神宫十三骑的人,你们本就该认识。看来,你还是少出去为妙。若你落到神宫手里,我还真救你不出来。” 红泥挣开他:“那我不出去就是了,待在王府,有你在,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待在府里也未必安全,最好是跟在我身边。” 红泥说:“在你身边,也许更不安全。” 萧离想起她与那老头的对话,心道:我一定把你留在身边,等我查清楚了,该杀就杀,该奸就奸…… 他眼睛里一下杀意一下浪荡,弄得红泥不自在极了。推说要去照顾金奢狸,慌张的逃走,萧离随即跟上去。金奢狸不是个普通人,虽然修为算不得入流,但也不至于突然病倒。 她的脸色还不是很好,眼睛似睁开未睁开,像是在昏迷,又像是在醒着。 “不会是中毒了吧?” 红泥摇头:“不是的,有我在,中毒反是最简单的事情。” 萧离伸手去摸脉搏,脉象沉稳,绝不像病重,更不像中毒。一股真气输进入,搭在腕上的指头立刻被震开,那一刻他感觉到一股刀意,是胖屠的刀意。她没有生病,也没有中毒,而是为胖屠刀意所伤。 心里不禁疑惑,胖屠为什么要伤她呢?嘴里呢喃:“怎么会这样?” 红泥说:“我说过你不要担心,有我在,又有宫里送来的神之髓,再有五六日,保准她活蹦乱跳。” 萧离心想:莫不是因为自己,胖屠才出书伤她,但总要有个理由吧。这娘们儿是有点儿烦人,不像花惜那么温柔,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可眼下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还是让人有些心疼的。 他握着金奢狸的手,柔软无骨…… 萧离猛地站起来,像是想到了很可怕的事。 他跑到房外,叫来一个羽林卫,问:“近来,府里可有什么异常。” 羽林卫摇头,说:“并无异常。” 萧离摆手让羽林卫下去,心道:莫非是自己想错了? 羽林卫走没几步,又转身回来,低声说:“王爷,倒是有件奇怪的事。” “说!” “金歌手下的人,说是出去办事,估计不是什么好事。把我们几个的陨星弩借了去,直到今天,都没见人回来。” “什么时候?” “先皇大殡那天,本来是要禀告王爷的,可第二日王妃就病了,府里也少人手,这一忙就给忘记了。” 萧离说了一声:靠! 飞也似的跑出府去。 第152章 王府的秘密 他本来没有打算出府,既然称病,装也得有起码的样子。 一口气奔到武威侯府,不等通报,直接冲了进去。把守卫吓得够呛,幸好认得是他,不然一声招呼,就要把巡防司的人招呼来。 他喊一句:“武威侯!” 声音不大,府中的人却都能听得到。 诸葛清明因为听说了花惜离开,才来的王府。那日下朝后,武威侯好像也说过一样的话。 他本不在意,因为花惜方才还一丝不挂躺在床上,真真切切的人。有温度,有温柔,有力量,有呻吟…… 他听到武威侯的惊愕声,身形一晃,循着声音过去。偌大的侯府,根本没有人能拦住他,甚至也无人看到他。 一跃过假山,临水有楼阁。诸葛白露拨动琴弦,琴声悠扬却被萧离打断。武威侯站起身子,只见萧离飘身而来,落在水面上。 水面骤起涟漪,水中锦鲤摇动尾巴,显然被吓了一跳。但随即游到萧离脚下,兴奋的围着他,像是怕他沉下来似的。 诸葛白露捂住小嘴,惊道:“姐夫?” 萧离微觉诧异,她应该不情愿认花惜才是。 武威侯问:“你做什么?武威侯府,即便你是亲王,也未免狂横了些。抛开你的身份,你这后辈,也太放肆了。” 萧离不跟他扯皮:“问你一句话,你为何告诉清明花惜离开了?” 武威侯莫名其妙:“她是离开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让花惜先离开,不就是因为她与我的关系,料定我不会拦阻。” 这时诸葛白露说:“是我告诉大哥的,还是我送大姐出城的。” 萧离暗骂一声,飞身而起,带起一片水花,眨眼不见了身影。 诸葛白露叹道:“姐夫真厉害。” 武威侯说:“厉害的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除非你是最厉害的那个。” 萧离回到王府,这哪是王府,这就是个戏台。 花惜早已离开,还是诸葛白露亲自送出城的。那床上的是谁?他冲进房间,花惜还像个猫一样躺在被窝里。他猛地掀开被子,花惜啊的叫了一声。被子下白溜溜的吓人…… “你有毛病?”花惜说,扯过被子裹住自己。 萧离抱住她猛吸一口气,是那个味道。花惜身上,一直以来就是这个味道。 花惜吓住了,以为他又遇到了什么事,赶紧伸出手臂抱紧他,问:“怎么了?” 萧离说:“就是证明一下,你是真实的。” 花惜捧住他脑袋,笑的让人全身无力:“你以为是做梦?”手指拨弄一下他的唇,萧离感觉到了痛。“这是你咬我耳朵时,被耳钉扎破的。痛,就不是梦。我也不是你的梦,即便是,也早已变成了真实。” 萧离说:“所以,以后不要带这玩意儿了。” 花惜说:“你也可以不碰我。” “碰”这个字,从女人嘴里说出来,就像咒语似的,有一种魔力。 萧离松开她,拿过来衣服给她穿上:“如果我告诉你,你两日前就已经离京回去凉州,你会怎么想?” “又是白露那丫头说的?我只是说我要离开,这丫头话听不全的。” “并不是她误会了你的意思。”萧离低声说:“因为是她亲自送你出城的。” 花惜正把腰间的丝带打成一个漂亮的结,听他这么说,瞪大了双眼。 “是的。”萧离说:“诸葛白露亲自送你出的城。” “可我还在这里。”花惜不敢相信。 “因为她送走的不是你,是金奢狸。” 花惜啊的一声,萧离捂住她嘴巴:“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不用这么大反应。” “那躺在床上的是谁?” “渊月。”萧离很确定。 这两日,心中总有怪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觉哪里不对劲。直到羽林卫说告诉他金歌手下有一批人出去做事未归。 是的,那怪怪的感觉就是因为少了人。他平日里并不注意王府中的人和事,但忽然少了四十人之多,且都是平日里照面的,又怎能会没有感觉。而且,那个躺着的金奢狸,体内竟有胖屠的七杀刀意。 如果王府中有个女人,为七杀刀意所伤,那就只能是渊月。 如果她是渊月,花惜刚带自己进入了全新的世界,那么诸葛白露亲自送出城的姐姐,除了金奢狸还能有谁。 她太聪明了。整个凉王府,除了花惜,怕是谁也不能轻易离开圣京。 听他说完,花惜更觉糊涂了:“她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平安的离开圣京。”萧离说:“武威侯虽然不认你,但心里还是拿你当女儿的。京中波涛暗涌,风雨将至,他必然想你早些离开这个是非地。你这样……”趴在花惜耳边低语几句,交代了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花惜身上特有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弄得浑身痒痒。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那是发现秘密之后的兴奋。忍不住伸舌头在花惜耳垂舔一下,就觉的滋啦啦的痛,舌头被耳钉划了个口子。 “不长记性。”花惜坏笑一下。 花惜找了个借口,很热情的把红泥拉走。 萧离独自进了房间,拉开床幔钻了进去。把人扶起来,抱在怀里,就更确定不是金奢里了。 自己最开始觉的不对,是因为手。金奢狸的手骨多肉少,也许是常年军旅的原因。双手放在她胸前抓了一下,心中冷笑:脸可以变,胸却变不了。金奢狸那样的,根本无法掌握。 怀中人轻嗯了两声。 萧离在他耳边轻声说:“渊月!” 她似梦似醒,只有力气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嗯——” 萧离心道:七杀刀意根本不会让她昏迷至今,一定是中了红泥的销魂散。只有她的销魂散,才能让渊月这样的高手如此这般,因为自己中过她的招。 他试着想把销魂散逼出来,可一旦输入真气,渊月体内的七杀刀意便会反噬。那刀意太厉害了,以他现在的修为,逼出刀意也凶险的很。神游一刀,连符飞絮都难以应付,何况是他。 而且也不用这般费力,还有更好的法子。 红泥看着花惜,想起那一幕,她自己都还在尴尬,花惜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她换了身大紫的长裙,举手之间比以往更显妩媚。那妩媚中有种特别的味道,就像一朵花,今天终于绽放出她的美。 “怎么样?”花惜冲她一笑。 “你穿什么都好看。” “他会这样觉得么?” 红泥说:“任何男人看你,都会觉得好看,王爷也是男人。” “他只会觉得不穿更好看。真是奇怪,女人总是觉得自己穿了好看的衣服,就会变得更美。却不明白,男人看到女人第一眼,就想把她脱个精光。你说对么?” 红泥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花惜说:“没有过?” “什么?” “奇怪,你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女人。”花惜说。 “我本来就是女人。”红泥说:“是你变了,变的更女人。” 花惜笑:“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试什么?” 花惜说:“我不介意床上多躺一个女人,我很大方的。” 红泥瞪大眼睛:“你们两个都有病。” 花惜一脸惊讶:“你们两个,难道从来没有过……” 真是个无聊的话题,红泥不想继续。 花惜抿嘴一笑:“那你们暧昧个什么劲儿?” 萧离把随自己来京的羽林卫带来,交代他们守着花惜。王府之中,眼下只有他们是可信的。而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花惜。 金奢狸真是好算计,估计夜宴当晚,她就已经想好如何脱身。 这么高明的易容之术,对于红泥这样的顶尖杀手,并不是什么难事。渊月久久不醒,也是她不停用销魂散的原因。算一下时间,五六日后,金奢狸就应回到凉州。他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何要瞒着他。即便当面把计划说了,他也不会反对。 到了夜里,红泥发觉萧离不在府中。再次悄悄的溜出府去。他要把拜天的事情告诉老头…… 老头弯着腰,倒杯茶都很费劲儿。 装的还挺像。萧离心想:即便是一个人也这样装着,这种心里惊醒真是了不起。 他砰砰的敲两下门,老头顿了顿,侧耳细听,好似有些耳背的样子。萧离再用力敲两下,老头这才听清了,晃着身子走到门口,开门看见萧离,一副惊恐的样子:“你怎么到我家院里的,老头除了这条贱命,家里可没值钱的东西。” 萧离笑道:“你看我像是为钱而来?” 老头退后两步:“那你要做什么?” 萧离说:“故人相见,却是门里门外,有些不像话吧。” 老头满脸疑惑。 萧离又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杀手莫道,还是英寡妇?” 老头双眼一眯,声音变成了女的:“我习惯别人叫我英寡妇。”她身子挺起来,哪还有老头的样子。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萧离进屋。两人落座,还给萧离满了杯茶。萧离一饮而尽,苦涩的抓舌头,这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低级的不能再低级。果然心细的很,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东西,搭的一点不让人怀疑。 英寡妇一笑,还是那熟悉的笑声:“不怕有毒?” 萧离一愣:“叫你一声英寡妇,连防备心都少了些。” 英寡妇说:“你跟着红泥找到这里我不奇怪,但你怎么认定是我的。” 萧离说:“若是别人,只会称呼我凉王。称呼我萧离的,也只有太平镇的故人。红泥对你那么尊敬,除了杀手莫道,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杀手莫道和英寡妇可是两个人。”随即明白过来:“红泥告诉你的?” “她让我危难之时找你相助,却不知道我们本就是老熟人。”萧离说:“或许她也不会想到,你非但不会帮我,还可能害我。” “不至于吧?” 萧离说:“皇帝还是太子时,曾找人来杀我。” 英寡妇稍稍一顿,那张易了容的老脸,看不出特别的神色。 “那你今日来?” “你该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我明白,但有些事不能说。” 萧离看她一眼:“这里只有你我,言不传六耳。况且别的事,我也不要知道。”他指着自己脑袋:“我只想知道这个怎么解决?” 英寡妇说:“关于噬神姬,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 萧离脸色一寒:“你在逼我。” 英寡妇身形微动,人已到了房外。刚一转身,萧离早在身后。只见她身子突然躺下,贴着地面倒飞出去。萧离双手环抱,龙吟声起,一式天龙邀月,英寡妇只觉身周好似一个旋涡,身不由己随之转动,竟一步不能向前。 他知道萧离已经变得很厉害,却也没有料到会这厉害。转身洒出一片银针,漫天花雨般。萧离单掌握拳,银针顿时止在空中。抬起手臂隔空做了个下压的姿势,银针尽数没入土中。 “我以为杀手莫道会有多了不起,却也不过如此而已。”他欺身而上,先前被莫道的名气所误,以为其人必也是有着天榜高手的修为。眼下所见,其实平平。盛名之下,果有虚士。 五指成爪,抓住英寡妇的肩头。还未用力,却觉得她肩头一沉,卸掉手抓,整个人像条蛇似的,身体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曲线,绕开萧离直冲出院子。 杀手第一,未必要有多高的修为。 萧离紧随其后,正瞧见她要跳入一所院落。也不及细想,出手就是一掌,掌力到处,那院子房舍轰然倒塌。 “既是旧识,何必要动手脚。” 英寡妇说:“你可不像我认识的萧离。”只见她下身时,隔空一掌拍碎地面青石,趁着尘土翻飞,竟一下钻入地中,不见人影。不愧是一等一的杀手,只这一手逃命的功夫,就能将她的职业生涯推向高峰。 萧离一掌拍在地面上,一式天龙出海,气随意动,气劲儿随着自己心中感应在地底直扑过去。 数丈之外,地面炸裂出一个口子。英寡妇钻出地面,天龙出海的气劲紧追而来。反身一掌,气劲相交把她震出去老远。心里不禁惊讶:这一式之狂,不弱于天榜。却见萧离再次扑来,身形如魅,一时间竟分不是幻是真。突觉肩头一紧,又把萧离死死锁住。 英寡妇吸一口气,身体顿时缩小一半,整个人嗖下从衣服里窜了出去。 好一招金蝉脱壳。不说她修为如何,这般的滑不留手,已足以让人惊讶。杀手第一,还真不是胡乱封的。 马蹄声响起,巡防司的人听到有人打斗,赶紧过来查看。 萧离但见英寡妇纵身一跃,一个人好像变成了五个。他飞身而起,只觉得自己眼花,只见五个老头落在奔过来巡防司众人中,忽地就不见了踪影。 第153章 红泥之死 巡防司的人看到是他,便纷纷行礼。领头的军官说:“原来是王爷。”说着便要下马。 萧离摆手,他明明看到英寡妇落在这群人里,怎么会突然不见呢? 也不过二十来人,一眼扫过去就能看清每个人的脸。奇哉怪也,杀手第一的莫道,真不是浪得虚名。以他现在的修为,能从眼皮底下逃走,北山主罗天也未必做得到。 那军官说:“王爷,您在干什么?” “找人。”萧离说,可哪有老头。他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大活人能这样就不见了。 那军官勒马回头,扫一眼自己的手下,忽地拿马鞭一指,喝问:“你是谁?”那人虽也是巡防司打扮,却不是自己手下。只见他嘿一声冷笑,身上衣服突然炸开,一具尸体倒下来,一个黑影猛地窜出去,正是英寡妇。 此时,她已经不是老头模样,还是萧离记忆中那张风韵犹存的脸。 萧离飞身追了上去。英寡妇身法奇特,身形飘忽不定,亏了是萧离,换作别人未必能追得上。 眨眼间追出数里,听到潺潺水声,萧离心道:糟了。这娘们不但会土遁,还会水遁呢。于是大喊一声:“真要逼我下死手?”听到英寡妇一声冷笑,又喊:“你和红泥,留一个也就够了。” 英寡妇正看到月色下,河面泛着粼粼波光。一个飞鸟入林就要钻进水中…… 萧离真有些怒了,狂啸一声,又是一式天龙出海。 流动的小河忽然静止,河水顿时扬起,高出河岸两丈有余。望上去,好像这条小河被抓起来一般。 英寡妇只觉劲风扑面,河水猛地撞向自己。急切中一个翻身倒飞而回,可萧离就在身后,听到他说:“看在胖屠的面上,我也不会杀你……” 英寡妇身形一晃,也不知用的是什么身法,霎时间幻化出五个自己。若非亲见,很难相信世上有这般神乎玄妙的身法。 又来这套。萧离心想:管你哪个真哪个假。双手扬起,旋转身形便是一式天龙灭世。狂暴的气劲覆盖数丈方圆,将五个英寡妇尽数笼罩其中…… 英寡妇闷哼一声,像被一座大山砸了一下。他知道萧离厉害,已经领教过了,又怎能想到那还不是他的极限。 重重劲气压下来,这不是她能接的住的。一个黑影飞来,只是一拳,就像把这数丈方圆的劲气打出一个洞。 来人带着白色面具,竟是他! 萧离早就想到,既然影子来到京中,面具男就一定也在。意外之喜,他竟与英寡妇是一路的。 面具男把英寡妇拉到身后,任凭劲气冲撞着身体,也只是身形晃动。 萧离不得不佩服他,但机会难得,来京之后,他等了那么久,终于将他们等来。影子呢,他希望影子出现。因为影子一旦出手,必备胖屠察觉,这正是一直想的最佳局面。 大喝一声,身在旋转着飞到半空。这是一式天龙舞,数十丈内的天地之气骤然压缩。高明如那个合道境的黑衣女子,面对这一式也要吃亏。 天地之气幻化如龙,绕着圈的压下来。九龙盘空,这时天龙十八式催动到额极致…… 面具男冷笑,嘴里低声念念有词。萧离只觉头痛欲裂,眼前漫天星光,一声惨呼摔落在地。 “天龙十八式,果然了不起。”面具男拉着英寡妇一闪而逝,没在夜色中。 是噬神姬。 萧离清晰的感觉到,面具男念念有词时,脑袋里的噬神姬像是突然活了,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似的。那一刻,除了难以言喻的疼痛,脑袋里什么也没有。 急促的马蹄声正往这边赶,巡防司的人循着打斗的声势追了过来。 萧离躺在地上,感觉两颗眼珠想要爆出来。 红泥比巡防司的人更先到,也不多问,把他扛在肩上,飞也似的奔回王府。 面具男飘身落地,身形一晃竟然没能站稳。英寡妇早就受了伤,靠在墙角喘气:“没想到,他这般厉害了。” 影子不知哪里走了出来,看着面具男,已察觉出他的伤势:“我不能出手,所以你也少出手。” 面具男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他进境如此之快。凉州时,他尚不及我。此刻,我已不及他。” 影子说:“大智不惜耗费精力,以天法六尘助他破境。何况他身怀天龙十八式,放眼天下,天榜之上的高手也没有几人能比他强。时机将至,你该好好劝劝南风。” 面具男抬头望向高楼,南风正站在栏杆处,冷冷看着他。 萧离拍一下红泥:“放我下来吧?” “你没有受伤?” “没有。”萧离说:“自大悲寺之后,我又有进境。以前怕的人,现在都不用怕。” “那你方才……”红泥有些担心。 “我遇到一个人,一个奇怪而且可怕的人。”萧离说:“他戴着白色面具,看不清真容。” 红泥摇头:“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嘴中念念有词,我脑袋里的噬神姬,就像活了似的要钻出来。”萧离说:“那种痛苦,真想一拳把自己脑袋砸烂。” 红泥惊道:“怎么可能,感应噬神姬的密咒早于百年前就已遗失,怎么能有人会,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绝不会错,因为这是第二次。”萧离说:“若你不信,可以去问莫道。方才我差一点就杀了她,是那人突然出现,救走了她。” 花惜停下脚步,整个人愣在那里:“你知道了?” “我知道。”萧离一把掐住红泥咽喉,稍稍用力,红泥像失了全身力气似的不能反抗。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萧离再加一点力:“你若不念出密咒阻止我,就会被窝掐死。” 红泥艰难的苦笑一声:“可惜,我不会。” 萧离再加一点力:“你真不应该出现,否则莫道一定通知你离开。我听她说,只要杀了你,自然能解除噬神姬之苦。” “是的。” 萧离冷笑道:“谢谢!” “是我害你,你竟还给我说谢!” “我不喜欢杀人,却又不得不杀你。因为杀你,才能救我。”萧离说:“我不想说对不起,因为这三个字好像不大合适。我只能说谢谢,用你的命换来自由,即便很值,也总觉得过意不去。” 红泥闭上眼睛,脸上有着好像终于解脱的笑意:“这是我应得的,人在江湖,本就如此。” “你就没想过求求我?” 红泥说:“对不起,我没这习惯。” “好!”萧离稍稍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红泥的脑袋软了下来。 影子从阴影里走出来:“你何必杀她?” 萧离说:“因为我已不再相信活人。你想动手?” 影子摇头:“我没有一击杀你的把握,也不想让胖屠感应到我,所以我不会出手。我本以为你是个念旧的人,她随你河口死战,一路北上来京。多少总会有些感情,而且她还是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男人对女人,心难免软些,手也难免软些。” “我很少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因为我一直认为你不会杀她。”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萧离一笑:“这正是我的缺点,就从今晚开始,我会改。” 影子眼睛一眯:“也许我现在就该杀了你?” “不要手札了?” 影子不语。 萧离捏着红泥脖子,一把搭在肩上:“我可以宽恕背叛,但不能原谅欺骗。凡是骗过我的人,生前不得好生,死后不得好死。告诉莫道,若想带走红泥,来王府找我。” “红泥已死,她不会去。” 萧离冷笑:“死人比活人好用,若是放不下,死人比活人在心里更沉重。而且,有的时候,折磨死人比折磨活人更有快感。” 影子说:“你错了,对于别人或许有用。莫道和红泥一样,她们都是杀手。她们最明白死亡,也早已没有了常人的情感。” “试一下又不费事。”萧离飞身上到房顶,一个纵跃消失不见。 影子转身,冲着墙角的阴影说:“看到了么,他已不再是他。” 南风从阴影里走出来:“都是你们逼的。” 影子心想:世上太多人,太多事,太多选择,大都是被逼无奈。 天机阁上,拓跋文阳长叹一声。又见天龙舞,虽没有金刚无畏那般毁天灭地的气势,却也让他心中惊悸,仿佛又回到当年。 “他就是那个少年?” 诸葛惊鸿点头:“说来还是你的晚辈,拓跋家的血脉。” “这么说,我还要护着他?” “你也可以杀了他。” “我倒是想杀了他,沉入深海一了百了,可我得罪不起那人。” 诸葛惊鸿笑道:“谁也得罪不起他。” 拓跋文阳想了想,又问:“他是棋子,还是鱼饵?” 诸葛惊鸿摇头:“棋子还是鱼饵,都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拓跋文阳说:“只要不影响我的计划就好。不出十日,神宫各路好手,天都隐在红尘的高人,都会齐聚圣京,血雨腥风,好不快哉。” 诸葛惊鸿微微一笑,双眼闪出一丝久违的兴奋。 王府里,花惜生生给渊月灌了好几壶酒,把她脱光了放进浴盆。酒能活血,热气一蒸,带着销魂散的药力散了出来。 这是萧离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她体内有胖屠的七杀刀意,想要用真气把销魂散逼出来,就先要把七杀刀意逼出。 开玩笑,神游一刀,几乎是这世上最顶级得力量。他虽然不清楚神游究竟可以疯狂到何种程度,但放眼天下,见识过神游之力最多的人,也许只有他。 “这法子成么?”花惜有些怀疑。 “一定可行,等她身上发了汗,药力便会随着汗液渗出体外。”萧离说着,摸了摸渊月的脸,心里想:好高明的手段,这易容之法不但看不出来,摸起来也没有一点异样。 花惜说:“你的手,不怎么老实呀。” 萧离感慨道:“难以置信,如果我不说,你敢相信这是一张假脸么?” “我看了很久,也看不出哪里假。” 萧离说:“想想就可怕,如果有一天,有人扮成你的模样躺在我身边。若是要杀我,简直不能再轻松了。因为那个时候,是男人最没有防备,也最脆弱的时候。” “胡扯!”花惜说:“脸可以变,身子怎么变?每个女人,肌肤的颜色,胸的大小,腰肢的粗细,腿的长短,连肚脐眼的形状都不会一样。如果一个女人脱光了衣服你都分辨不出她是谁,那么死了也是活该。” 萧离一笑:“下次要好好看看。” 花惜斜他一眼,男人的坏,在某些事情发生之后就再也不想隐藏。又加了热水再浴桶里,可能温度有些高,渊月的肌肤白里透着淡淡的红。她看了也忍不住羡慕,抚摸着她手臂,心想:也不知道她怎么保养的。 萧离看到,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不会也喜欢女人吧?” 花惜哼一声,变态的人,总是会有些变态的想法。 这时,渊月悠悠的睁开眼睛。 “醒了!”花惜高兴道:“看看我,还记得么?” “是你。”渊月有点迷茫,但花惜她是记得的。额头那块恶心的疤,就是花惜想办法遮住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一场大梦,又好像连梦也没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的躺在浴桶。还好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花惜,不过接着他就看到了萧离。 眉头一皱,冷声道:“你也在?” 萧离趴在浴桶边:“除了谁还会这么关心你。”他好像这个时候才发现水是透明的,非但遮不住渊月的裸体,也挡不住他的视线。 花惜把他脑袋拨到一边,用力将他推开:“滚过去,谁的便宜都敢占的。” 渊月平复心绪,终于想起来脑海空白之前的事情。稍一运气,就察觉出不对:“销魂散,是你的人动的手脚。” 萧离立刻否认:“这可跟我没有关系,不然我干嘛救你。” 渊月冷声问:“那两个女人呢?” 萧离叹一声气:“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我本想帮你逼出销魂散,但你体内的七杀刀意我也没有办法。等销魂散的药力散掉,你我合力也许能行。” “出去吧。”渊月凭着恢复的一丝真气,借着水的热气和体内散发的酒气,一点点的的把药力逼出来。 两人关门退出。 花惜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她,女人总是会方便些。” 萧离脑海一下子出现了水中晶莹的白,于是搂着花惜的腰,说:“她不是坏人,却是个不好惹的人,你也小心点。不早了,我们也去休息。” 花惜哼一声,挣开萧离的手:“今晚就算了,因为你心里想的不是我。” 萧离一下子愣住,倒并不是因为花惜说的话,而是突然发觉欲望难以抑制。 “砰”的一声,花惜把门关上。 萧离心道:要去一趟大悲寺。我这样的人,怎会被欲望支配,那也太低级了。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花惜笑吟吟的冲他招手。 第154章 大悲寺 谁知少年苦,只恨春宵短。 萧离醒的时候,只自己一人躺在床上。花惜什么时候离开,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禁冷汗下来,这真是比陷入幻境还可怕。即便是观心入忘,五感皆失,身边人离开,也不该一点感觉都没有。 太可怕了。 但也很让人难舍。 他去看渊月,花惜恰好出来,冲他说:“她不让人打扰。” 萧离点头,说:“这些日子不要出去,王府才是最安全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把自己藏好,别出来添麻烦。” 花惜正想说话,只听一人呼喊,诸葛白露哭着跑来,一头扑进花惜怀里。萧离心道:这一家人好奇怪,父亲打死不认女人,姐妹之间倒是亲近。 花惜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诸葛白露哭个不止,痛苦中带着悲伤,悲伤中带着屈辱。花惜一下就想到了那回事,问:“有人——欺负你了?” 诸葛白露点点头。 花惜一惊:“我替你做主!” 萧离心道:人家已经是成年了,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连自己这种修为高强的人,也难以把持,何况是这些不知世间疾苦的少男少女。 诸葛白露说:“我是来找姐夫替我做主的。” 花惜愣一下,搂着妹妹,对萧离说:“来!” 他觉得花惜怪怪的,莫名其妙的怪。好像在床上压过自己,就真成了绝世高手似的。 三人进了房间,把门关上。诸葛白露拉住萧离的衣袖,哀求道:“姐夫,我不想进宫。” 两人都觉莫名其妙。 昨日萧离飞身离开武威侯府,诸葛白露惊讶感叹:“姐姐虽然受了很多苦,但嫁的好,听说凉王对姐姐很是维护,不惜得罪昭妃。” 武威侯说:“你也会嫁的很好的。” 诸葛白露笑道:“好不过姐姐的,没有王爷可嫁了呀。勋王世子已经成亲,厉王的两个孩子,做弟弟都还小着几岁。父亲,我注定了没有王妃的命,您就别操心我的事了。” 武威侯笑道:“你是皇后的命。” “您说什么?” 武威侯沉吟一下:“你不用问了,以后就会知道,做父亲的不会害你。” 之后诸葛白露越想越觉不对,一夜未眠。心想所谓皇后的命,那不就是要入宫成为嫔妃。虽然现在是有皇后的,但眼下诸葛家权在京城,巡防司和羽林卫皆在手中。若父亲真有这种想法,想成为国戚,那也不是不可能。 想想也太恶心了,若父亲真有这个想法,以后的人生岂非就成了噩梦。她不敢向父亲说明,更不敢向母亲说。她太清楚了,母亲若听了一定是欣喜若狂。因为在她眼里,嫁的好与不好,尊贵与否,和人是没有关系的,只和地位有关。 萧离听了直摇头,这根本不可能。武威侯不傻,不会做这亏本的买卖。皇帝不能生育,即便送入宫做了皇后,未来也不过多一个陪伴皇陵直至老死的皇妃而已。 除非…… “除非什么?”花惜问。 萧离想说:除非造反,推一人上位。厉王的两个孩子,眼瞧着要成年了。而且厉王似已动了心思…… 诸葛白露哭泣道:“我不要,我自小都叫皇帝叔叔的……” 花惜说:“不会的,有我呢?” 萧离笑道:“若真是这样,你有什么办法?” “我不是有你么,不如你进宫打听一下。” “不用打听,我猜武威侯说的不是皇帝。”萧离说:“他说的是下一任皇帝……” “那我也不要。”诸葛白露晃着花惜:“你要帮我……”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 萧离一阵心烦,转身溜出房去。叫来金歌,吩咐说:“自今以后,任何人不能入府。” “太医呢?” “找个借口打发,总之任何人来,都以病为由,不便见客。”萧离说:“风雨将至,躲还来不及,希望这房檐能遮些风,避些雨。若是府中有任何异常,第一要务,是护花惜周全。” “明白!”金歌行礼,心里却是一动。 萧离一个闪身,不走正门,从王府后院翻墙出去。 国葬之后的圣京,恢复了以前的热闹。除了烟花寻欢之地,其余百业正常。 萧离出了王府,几个闪身钻入拥挤的人群。想起昨夜英寡妇的身法,真是神鬼难测变幻万千,难怪能成为杀手第一。那还是在夜里,如果是白天,她若钻进人群,除非用大军把人围了,否则不可能找出她来。 他倒想看看,英寡妇会否冒险入王府。但他就赌两人关系不一般,没有什么证据,就是一份感觉。 不过昨夜的事,也让眼前的迷雾更淡了一些。面具男救下英寡妇,他们是一路的。而英寡妇好像和皇帝也有牵连,否则那晚也不会连夜去到太子府。 越来越有意思,就像脱女人的衣服,脱去一件之后,更想脱去下一件,直到脱个精光。 刚开始还觉得有人跟着,出了城便没了这种感觉。很有自知之明,城外空阔不像城内,想要不露出行踪基本不可能。这人不但了解自己,更有自知之明。 展开身法,没过一会儿,到了大悲寺山下。武阁的门口多了好些人,还都是些好手。通往大悲寺的路上也是一样,他只走到一半,还虚高手就见到不下十人。 到了寺前,心想还未入过寺中,也不知大悲寺内是什么样子。 寺里比寺外热闹,也比外面看起来大的多。若把山上山下僧舍佛殿加起来,怕是比皇城也小不了多少。香客不少,多是女客和老人。僧人也不少,但看样子,修为都不是很高。 正殿自然是大雄宝殿,建的巍峨而不失自然,雄伟而不失古朴。三世佛高高耸立,让人一眼望去心生敬畏。菩萨庄严,佛陀肃穆,二十诸天神注视大殿,让人觉得门里门外不是一个世界。 十八罗汉金身漆雕,手拿法印,萧离只看一眼,心里不禁震动。因他没有看到慈悲,每一尊罗汉,在他看来都像是毁灭,杀戮…… 是自己心有杀戮么?他心里想:佛家慈悲,这威严佛像却好像能让他一念入魔。眼睛渐渐花了,脑海里也出现空明。他看到每一尊佛像都活了过来,怒目而视,威声震天…… 忽地被人拍一下肩膀,顿时清醒过来。 “你已站了很久。” 萧离回过神来,正是不空。大殿空荡,再无他人。看看殿外,日正中天。方才不过是一个念想,却已过去几个时辰到了中午。 不空说:“随我来吧!” 跟着不空到了一间禅房,方丈之室,简单的连一张床也没有。 “你找师兄?”不空盘膝坐下。 萧离也只好坐下,说:“可我至今踏不过那道石阶。” “今日不要。”不空说:“现在的石阶上,全是踏阶试上的高手,你就不要去出风头了。” 萧离本就有些奇怪,何以今日出现这么多高手。 不空说:“武阁发了风雨贴,江湖上凡是接了帖子的高手,就会陆续来京。上次发出风雨贴,还是为了抢你腰间的碧玉刀。” 萧离一愣,问:“这碧玉刀究竟有何奇特之处?” 不空摇头表示不知,只是说:“江湖风雨,只能是腥风血雨。大悲寺在圣京近郊,不知是否能在风雨之外。” 萧离说:“有你和禅师在,风雨再大,也吹不到寺里来。” 不空说:“如是真的风雨,一两个人又怎能抵得住。我心中有佛,不代表真的有佛,佛法无边,普渡众生。连我这种修佛之人都不得普渡,众生又哪来得及。” 萧离讶然:“大师既然这么想,又何必出家修佛。” 不空一笑:“佛在心中,我便是佛。佛不是神,不是仙,不是人,不是你也不是他——佛就是我。” “这算不算离经叛道?”萧离问:“大智禅师是否也是一样的想法?” “师兄禅法入道,他所想所思,便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萧离心中一动,又问:“我与大师初见是在太平镇,我观大师是个喜欢清修之人,何以千里迢迢。” 不空说:“诸葛惊鸿感应到血玲珑现世,师兄又在坐禅,只得我跑一趟。” “大师与九公是旧识?” “旧识算不上。” “他是什么人?” 不空作思索状。 萧离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所以我才不答。” 萧离拱手:“多谢大师!”他心里明白,不回答就已经是答案。 大智让萧离随他了禅房,对他说:“来来,这是大雄宝殿,那边是天王殿,护法殿,伽蓝殿……” 莫名奇妙的,他竟介绍起大悲寺来了。 “这边是鼓楼,鼓楼钟鸣,是僧人晨晚课。这之后便是琉璃光宝殿、大智文殊宝殿、大行普贤宝殿……” 萧离说:“大师,我对寺院格局不感兴趣。” 不空一笑:“那最后一处便是经楼。” 萧离心中一动。 不空说:“经楼其实就在在禅台下方,共是五层。一二三层,乃是三藏经典,第四层则是佛门修行功法,以及历代高僧心得。第五层,你猜是什么?” 人家把话说的这么白,自己也就不藏着了。萧离说:“那是放《七月手札》的地方。” 不空摇头:“第五层是过去,被人遗忘的,需要隐藏的,但又不能消失的。” 萧离有些不明白。 “有些事,有些东西,一旦成为秘密,就要有人守着。以前是我师尊不空三藏,现在是我师兄大智,未来是谁,不得而知。天地已在末法,大菩萨顶还没出现能够守住这些东西的人。” 萧离说:“既然是秘密,就应该让它永远成为秘密,不被认知。” “秘密不是为了保守住,而是在合适的时候,让人知道。”不空说:“我不知道现在是否是合适的时候,你是否是那个合适的人。师兄总是说缘法,缘起缘聚,法自何来?” 萧离说:“心么?” 不空说:“于我来讲,心动缘起,念动缘聚,意动法则生。万法由我,我即是佛!” 萧离心中震惊,不空在他后背拍一下,他就像个风筝,随着风不由自主的飘过去,直到经楼的最高处。 等他稳住了身子,放眼四望,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哪里还能看到大悲寺。 他很确定这不是幻境。心念动时,全身真气流转,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血气的流转,每一个毛孔的收缩。 经楼的第五层,不过是个书架而已。除此之外空空荡荡,连把桌子椅子也没有。 他走到书架前,映入眼帘的第一本就写着:天都。 心里不禁激动,取下来翻看。触到的第一感,便觉一股沧桑,显然有些年头。翻开扉页,赫然写着:小桃花源主。 读下去竟像是一本自传。书的主人本是天都渊氏子弟,因想要毁掉血玲珑而被整个天都追杀。后逃出天都,又被神宫追杀。 萧离奇道:血玲珑既然是天都至宝,他为何不占为己有,而是要毁掉它? 翻了两页就找到了原因。 这人红尘历练时,曾爱上一个女人。他深知两人绝不可能,便生生断绝念想。便也是这种遗憾,让他回到天都终不能放下。 这女人也是一代奇才,破境神游时被血玲珑感知。他当时已是天都十老之一,奉命前来用血玲珑将破境之人精气吸干…… 萧离想:也许这就是大智等人,明明可以破境神游,却偏偏压抑自身的原因。天都以初入神游之人的精气蓄养血玲珑,卑鄙且无耻。破境若无人守护,岂非破境之时,便是身陨之时 。 他接着往下看: 虽然过去了数十年,女人早已花甲,可两人一见面就彼此认出了对方,他自然下不得手。回到天都,当时的渊后为了惩罚他,竟想把血玲珑融入他体内,而下任渊后的人选,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这人拼死逃出天都,在神宫的追杀下几经生死。最后遇到一修道高人,不但救了他, 还带他上了姑射山。过了许多年,修为更进一层,下山寻仇当年追杀自己之人,快意恩仇。偶于君山之畔寻到一隐世之地,便创立了小桃花源,接纳庇佑叛出天都之人。 难怪扉页上写着小桃花源主。此人竟是创建小桃花源之人,想也可知,定然是一代风云人物。 再往后看,便是关于天都的描述。 那是一个四面环海之地,四季如春,时间流逝缓慢。即便毫无修为之人,也能有百岁之寿。而且红尘百年,于天都也不过是十数年光阴。 天都有一神泉,传说是世间最后一尊神的眼睛。天都河流遍布,所有河流的尽头便是这眼泉。但这眼泉永远干渴,但只要放入血玲珑,便立涌泉水。泉水有奇效,能使死者生,生者寿,修者破境。 萧离只能说:神奇。 只是漫长岁月中他只遇见过一次,因血玲珑为七杀魔意所缚,不能自动吸收天地之气,唯有用修者破境神游时磅礴的精气蓄养。 萧离心道:难怪近百年来神游境少之又少,估计多数都没有逃过天都的捕杀,成为血玲珑的土壤。 心头不禁苦涩:自己何尝不是土壤呢。 第155章 来者何人 其后介绍了天都三大氏族,渊氏,水月氏,瑶光氏。其中渊氏为首,渊后为尊,又有天都十老。最让他好奇的,是天都的入口竟就在大雪山中,正是雪域魔国所在。 这地方他知道,就是太平镇外的的那片大雪山。自从明将军灭了魔国,那便是个人烟罕见的死地。 把书放回架子上。 他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七月手札》。 书架不过五层,单看名字,就让人倒吸凉气。从名字里,不难猜出其中的内容。朝代秘史,江湖密文,甚至还有一本关于神宫的。 这些东西虽然震撼,却也不像不空说的那样,是什么了不得秘密。看了几遍,没有看到有“七月手札”的字样,倒是有一本书上写着“金刚无畏记”。心中一动,或许就是它了。伸手去取,刚触到书封,只觉小臂一麻,原来是一根丝线样的东西落在手背上。 他立刻想到雪蚕丝,就想到了影子。几乎是在刹那间,人便退后了数尺,只见一个白衣的中年道人,手持拂尘,取下了那本《金刚无畏记》。 道人也不看他,而是自语说:“当年竟发生了这许多事,我若是师尊,绝不会置身事外。” 此人身上,萧离察觉不出一丝真气流动。这说明,他远高明过自己,起码是不空那种层次的高人。于是做出一副谦卑的样子:“见过前辈!” 道人看他一眼,继续翻书。问他:“不空让你上来的?” “是!” “嘿,这秃驴。”道人说:“我说要上来查些东西,他左推右挡的,不与我方便,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出家人。佛门之中,果然都是些自欺欺人的。” 萧离也不知说什么好。 道人又说:“你身具大涅盘经心法,是佛门大乘。可你还有头发,不是出家人。大智坐禅太久,不会是你师尊。不空不大聪明,教不出你这般好的徒弟。少年,你从哪儿来呀?” “太平镇。” 道人一副了然神色,便继续翻看手中的书。 萧离等了片刻,道人再无问话,于是小小的迈出一步,想再走到书架前。可迈第二步的时候,却全身不得动弹,好像四肢手脚都不是自己的。 道人哈一声笑:“找到了。”走到萧离身边,指着一页书说:“你看。阴月教和神宫一样,皆是天都一支。其后阴月教叛乱,忠于天都的被逼离教,不知所踪。其后神宫剿灭阴月教,却未发现噬神姬。如此说,噬神姬必是被忠于天都的阴月教余孽带走了。” 萧离又想动,可全身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似的,即便是武阁阁主,也没让他如此恐惧过。 道人又在自语:“这些余孽没有投靠神宫,不然以拓跋老头的心性,噬神姬在手,还不把天下搅个稀烂。他们去哪儿了呢?” 萧离苦笑一声:“晚辈倒是有个办法……” 道人一晃手:“神宫和武阁我都去查过,没有任何记录。这些人就像死了一样……” “也许是真的死了?”萧离说。 道人哼一声:“那你就是在怀疑无畏前辈,他老人家写的很清楚:不知其踪。何况就是别人这么想,你也不能这么想。”他指着萧离脑袋:“噬神姬就在这里,那些阴月教的余孽怎会死呢?” 萧离惊道:“前辈知道我是谁?” “身具血玲珑,又会涅盘经,还来自太平镇,用猜的也知道是谁。”道人说:“有没有线索?” “什么线索?” “当然是噬神姬的线索。” “敢问前辈?”萧离眼睛骨碌一转,心里疑惑: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什么都知道? 道人眼睛一眯:“呵呵,你真有线索?说来听听。” 萧离故意愣住:“晚辈,不知前辈何意?” 道人一笑:“这第五层,全是些无人感兴趣的隐秘。是当年那些前辈高人,在做那件事情前,将自己生平之事记下。倒是有些战场杀敌,视死如归之意。” “那怎会在这里?” 道人说:“在那个时候,不空三藏法师是唯一值得信得过的人。”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道人嘿嘿一笑,伸手虚抓,一本书凭空飞来,封面上写着:大争之世。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不空三藏。 “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道人说:“想看么?” 萧离点头。 道人说:“那我想知道呢?” 萧离说:“晚辈不是很明白前辈的意思。” 道人冷哼一声:“你一定知道些什么,骗不了我的。不如这样,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想知道什么,你告诉我。各取所需,妙哉否?” 萧离心想:无论这人是谁,能潜入经楼,就不是简单的人物。 他突然大声呼喊:“大智禅师……” 道人“啊呀”一声:“吵死了!”拂尘一扫,萧离整个人飞出经楼,直飞到大悲寺门外,才扑通一声落下来。全身骨节都似断开,一时之间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有人被吓住了,也有人说:“不自量力,才多大年纪,就想登石阶,见禅师。” 萧离一个打滚,靠在门口的大石狮子上。说来也好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个姿势躺在大悲寺门口。 这一下只是摔的厉害,并没有受伤,道人显然留了手。心里好大郁闷,即便面对影子,他也自信有还手之力。可在那道人面前,连个刚出世的顽童都不如。 不空不慌不忙的走过来,看他一眼,问:“楼中可有一道士?” 萧离点头:“白衣,中年。” 不空埋怨道:“这个臭道士,惯会坏人好事。” 萧离问:“他究竟是哪方高人?” 不空道:“他乃这世上最无耻之徒。阿弥陀佛,老衲犯了嗔戒。本想让你少走些路,却被这道士扰了。方才师兄已经告知我,让我去经楼把东西拿了给他。唉——”他摇着头:“你若真要那东西,只能踏过石阶,问师兄拿了。” 萧离只觉莫名其妙。 不空说:“我与师兄看法不同。我觉得应该,师兄却拿不定主意。唉,几十年苦禅,也不知师兄参透了什么。” 萧离苦笑:“大师既然有心,何不直接拿给我?” 不空说:“老衲方外之人,自该在因果之外。” 萧离叹息一声,他这时才明白,眼前这个和尚其实是个小人。 翻身起来,准备再上经楼。他心里想:那道士既然出手把自己扔出来,定然惊动了大智禅师,他怎么敢继续留在那里。 可到了经楼下,那道士还在。 不空冲他喊:“阿弥陀佛,施主未允许即来,何其无理?” 道士嘿嘿笑:“呀呀,这么多年不见,还真有个得道高僧的样子。想当年,每次去青楼,哪次不是我出的银子。如今,我来查个东西你都不让。难道佛法深了,就不是人了,连人最起码的感恩之心都没有。” 不空脸上有些不自然,说:“老衲于红尘中顿悟,忘情忘爱,戒贪嗔痴……” “啊呸!”道士说:“少来这套虚伪诓骗世人的说辞。我来问你,何以没有最后一任阴月教主朔天的手书。” 不空说:“自然是被人拿走了。” 道士一皱眉,问:“什么人?” 不空说:“你想呢?” “明老二?” 这名字有点耳熟?萧离心里琢磨。 那道士嘿的一声,白影一晃消失不见。 不空飞身而上。萧离一跃跟在身后,人到半途,觉得像是撞在一道气墙上,把他弹回到地面。耳边响起大智的声音:“里面的东西,不是你现在能看的。” 萧离倍感憋屈,飞身纵跃,两下便到了后山石阶之下。 石阶上,有几名江湖人艰难迈步。 萧离心道:怕是只有这石阶才是唯一的路。于是一步一步走上去,其它人都看傻了,只见他迈步自然轻松,如履平地,片刻便上了五十阶。他们心里明白,过了五十阶,那便是有着天榜之上的实力。可眼前,不过是个面色稚嫩的少年。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萧离一路而上,不见一刻停留。 六十,七十,直到了九十阶,他已看到了大智的背影。 “为什么?”他问。不空说的很清楚,手札是可以给他的。 大智说:“你来,我告诉你。” 萧离说:“我已经来了。” 大智说:“我眼前只见青山,哪里有你。” 萧离哈的一声:“这就是高人?”双手一圈,天地之气聚集,凝实幻化,龙吟声起…… 他心里明白,是非要走过这九十九级石阶不可了。 一式天龙舞…… 石阶之上天地之气威压,哪怕是天龙舞也不能让他飞身半空…… 石阶之下的人见了,无不震撼莫名。只见少年好似九龙绕体,石阶上天地之气震动,犹如巨浪拍岸。修为稍弱的,已被震到了石阶下方。 萧离狂啸一声,俯身一掌拍在石阶上。天龙舞威力无比,刹那间大地好似震动,天龙舞的劲气由地面涌出,与石阶之上的天地之气相击…… 正是这个时候。 萧离猛然上前,登登就是两个台阶。可是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大智。眼前是血腥厮杀的战场,千军万马,鼓声震天,一个红衣女子手持长枪,满身是血…… 这是河口一战的景象。 萧离心中一动:这不是幻境,是记忆。这一幕他好似已忘却,河口一战的惨烈,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他看到了红泥,看到了金奢狸,看到了金歌。每一枪,每一剑,每一刀,肆意挥舞之下,鲜血洒在空中…… 活人,一个个倒下。尸体,越来越多。内心不禁问自己:如此杀戮,如此死亡,究竟是为什么? 这念头刚起来,就明白定是因为大智,于是咆哮道:“杀戮不是因我而起,万千死亡与我何干。佛若慈悲,便不会有这么多杀戮。佛若怜悯,便不会有这么多死亡。你应该去问佛,而不是问我!” 禅台上,大智睁开眼睛。 萧离回神,已在台阶上,身子顿感轻松,一点压力也无。轻松迈上石阶,不空说的很对,想要站在禅台前,绝不是力量使然。这世间,有几人能高过大智。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 石阶下的人不止震惊,而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他再有一步,便能上到禅台,天地间便又要多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当年的符飞絮,只因踏过九十九道石阶,武阁便将他列为天榜第一…… 九十九,这是最后一步。 萧离突然停住,一道无形的墙阻在身前。他明白,这一步,自己踏不出去。 只听大智说:“血流成河,命归黄土。即便不慈悲,也心有不忍。” 萧离说:“佛法无边,若真无边,天下熙攘何其悲苦。众生平等,若真平等又怎会有高低贵贱。善恶有报,因果循环,既然如此,红尘诸事便不需在乎,都是因果使使然。慈悲也罢,不忍也罢。我只知道就算我死了,若真是因果缘定,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掌声响起,禅台上多了一个人,是白衣道士。 “说的好。”白衣道士走到大智身边,望着山野雾气:“和尚,你三十年静禅,悟到了什么。一念妄动,便生出执着心。难怪令师尊不空三藏法师说你悟性虽高,却是佛性最低。” 大智说:“我正是在悟佛。” 道士说:“当年不空还是个小和尚,我带他红尘一遭,青楼里玩了三个月,吃喝玩乐,男欢女爱。法师找到他时,并未因他犯戒而呵斥,反是问他:做和尚好还是做男人好。不空答:都好。法师又问:为何?不空答:做和尚时清静无忧,做男人时得大欢乐。法师大喜,当下便传衣钵于不空。我想了一辈子,都想不通为什么?” 大智也一样想不通,其实不空也想不通,还常问大智这个问题。 萧离哈哈大笑。 道士说:“小子莫笑,这是很严肃的问题。” 萧离笑个不停:“有意思呀有意思,难道做了和尚就不能做男人?既然都好,当然是既做和尚,又做男人。只看他心里怎么想,做他自己就是了。”心中一动,似是也明白了什么,大笑:“你们这些高人,也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竟然不明白,人生一世,做自己才是最有意义的。” 笑声中,他走下石阶。 此刻,他忽然明白:他想要的是南风,不是《七月手札》。 第156章 反手 残阳如血,她已等了很久。 凉王府守的和监狱一样,任何人不得入内,方才她还见到厉王来也被拒之门外。府外也不平静,她甚至看到了梁河和项小城,两人到了傍晚时分才离开。 她现在不是老头,也不是杀手莫道,而是英寡妇。圣京之中,认得她这个样子的人不多,萧离是其中之一。 萧离想过,她可能在黑夜的任何一刻,用任何一种面貌出现,或者是不出现。可却没有想到,她就这样大方的站在王府外,等着他。 这一刻,萧离竟忘了英寡妇就是杀手莫道。其实,对他来讲,这也没有什么意义。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做什么。 “你终于回来了。”英寡妇说:“我想带走红泥。” 萧离说:“一个死人,还能有什么用。” 英寡妇苦笑:“像我们这样的人,生不得好生,只愿死时得好死,下辈子莫要这么惨,还是别人手中的刀。” “影子说你不会来。可我知道,你和红泥的关系并不简单。”萧离说:“她曾让我为难之时,去找你相助。这不单是信任,若无深情,又怎会这般嘱托。” “她对你很好,连我的行踪也说给你,你实在不该杀她。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个嗜杀的人,在太平镇,你心有狭义,纯朴善良……” 萧离指着自己的脑袋:“你不是说,杀了她就能摆脱噬神姬的困扰。只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英寡妇沉默,如果是她,她也有一样的选择。 “把她给我吧。”英寡妇说:“死人,留着也无用。” 萧离说:“怎么没用,你不是已经来了?影子应该劝你不要来的,他应该很清楚,在我这里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英寡妇说:“你留一个死人在手里,不就是想让我来。” 萧离笑道:“我是赌一把,就赌花惜与你的情感,看看她死后你能为她做些什么。” “那你要失望了,哪怕她还活着,不能说的还是不能说。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你就不应该杀她。” “那你为何还来,难道不明白自己随时会是个死人?” 英寡妇苦笑一声:“所以我这个样子来,想你能看着过去的交情。无论对红泥有多少怨恨,人死灯灭,让她好好的走。” 萧离说:“若她活着的时候,你也这样想,也就不会有今天。我会让她好好的走,你只要替我做件事。” “什么?” 萧离说:“给那人带句话,他想要的东西,最好自己去拿。还有,不要以为躲在太子府就可万事大吉,要知道,我现在是凉王。明天日落之前,我要能看到南风。若看不到,别怪我掀桌子。” 这是他最大胆的猜测:那晚英寡妇深夜去太子府,要见的人多半就是面具男。 大悲寺一行,让他一下子明白了。行自己所想,才能跳出棋局。做自己,才能不被摆弄。即便为人所迫,也要像条野狗一样龇牙。 回到王府,渊月早已从浴桶爬了出来,恢复了本来的样子。看起来销魂散的药力已经去的差不多了,只是她体内的七杀刀意,想要逼出来就难了。神游一刀,不是厉害两个字能说尽的,何况她现在功力未复。 所以萧离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只一个冰冷的眼神,萧离关了门,不再打扰。 眼下的圣京,神宫高手聚集,连宗师榜的拓跋文阳也来了,还有神秘的神宫宫主。渊月知道多少呢,以她的修为和身份,或许也是这场风雨的关键。 正想的时候,花惜走了过来,低声对他说:“她要见你。” 红泥还以为自己死了,直到她睁开眼睛看到花惜。这绝不是梦,如果是梦,一定不会出现这个女人。 花惜看着她,眼神充满了疑惑。萧离让她什么也不要问,但女人的好奇心并不比男人小。不过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很清楚听话也是女人的一种魅力。女人就像猫,男人总想摸两下。可他伸手的时候,若一爪子搂上去,他就再也没有这个兴趣了。 脖子处有点疼,那是萧离用力,差点把她的脖子掐断。在她闭上眼睛,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还震惊一个男人为何会如此狠心。如果换作是她,一定不会这么绝情。 情在哪里呢?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你不想问些什么?”红泥说。 “我想问的,你大概不会回答。”花惜说:“所以我就不问。” 红泥轻笑:“你这话说的,倒像是他的语气。为何不杀我?” “你应该问他。”花惜说:“不过我也能回答。”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人。”花惜说:“不管他能找到多少理由,这是第一的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你若是个男人,他便不会心软。他若不心软,也就不会手软。” “还有第二?” 花惜说:“当然,只是女人还不够,还要好看。你若不好看,他便不会不舍得,也就不会心软。” 红泥一笑:“我若杀人,只是杀人,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我相信。” “我的意思是,我若现在杀你,绝不会手软。” “我也信,不过你不会。”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会?” 花惜说:“你还要等他回来,问他为什么不杀了自己。不然早就离开了,不会和我说这么多。其实我倒是希望你离开……” 红泥斜眼看她。 花惜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为你好。无论他为什么没有杀你,你都最好不要在意。女人,不管什么原因,心里装着个男人都很危险。” 红泥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萧离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说话,等他先开口。 两人凝望良久,像是早已对彼此失望透顶的情侣,哪怕一声叹息都觉得是多余。 “莫道来找过你,她以为你死了。”萧离说:“除了花惜,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红泥问:“什么意思?” 萧离说:“这世上也许只有死人是自由的。现在的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再不用听谁的命令,做谁的棋子。” “你不想知道些什么?” 萧离摇头:“我只想确定,是否杀了你,就能破除我脑袋里的噬神姬。” “是!” 萧离叹息一声,神情萎靡。 “你很失望?” “是。” “为什么?” “因为我下不了手。”萧离说:“我以为我可以杀了你,可我知道杀了你之后我会后悔。” “为什么?” 萧离一笑:“如果我知道原因,我一定将原因消除,然后杀了你。” 红泥说:“杀我是唯一的方法。因为,我——就是噬神姬。” 萧离震惊。 红泥接着说:“噬神姬一直就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拥有玄月诀的女人。噬神姬由我而生,也由我而灭。” 萧离一笑:“那不杀你也是对的,若无意外,你一定活的比我长久。” 他心里确实这么想,即便没了噬神姬之苦,也还有血玲珑之困。就像胖屠说的,他们两人,注定了不得好死。 红泥也笑:“你是个什么人呀?有人懂得密咒唤醒噬神姬,所以就算你最终不会变成行尸,也一样要被人威胁。” 萧离脸色阴沉:这是个问题。心里想:也许杀了红泥才是上策。只是就为了这个杀人,哪怕是个普通人他心里也过意不去,何况是红泥。 红泥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似的,又说:“你想呀,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不但害你,而且骗你。想想这些……” 萧离说:“你为何总想让我杀你?” “假如我要死,我希望能死在你手里。”红泥说:“我太累了,但活下去是本能。直到昨晚,我闭上眼睛那一刻,我才觉得,死也是一种解脱。” “那你就去死。”萧离有点恼:“死在哪里都行,只要不是王府。死在谁手里都可,只要不是我。跳河,投井,撞墙,自缢,随便你……” 红泥哈哈笑起来,整的萧离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们不可能的。”红泥说。 “什么?”萧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永远不可能像花惜那样。”红泥说:“只要你一碰我,噬神姬就化茧成蝶,与你合而为一,你就会受人操作,变成傀儡。而且,我也不喜欢你。” 萧离更恼了,不喜欢就不喜欢,为何说出来伤人。而且他心里还没这么想,搞得自己像个为爱而亡的傻瓜。 “好吧,好吧。”萧离说:“随便你,反正我已经给了你一条路。” 红泥黯然道:“哪里有路?从我被带进武阁,就已经没有路了。他们给我解开守心指,就是怕我不小心死掉。即便你骗过他们,你能骗过天机阁?” 萧离心道:是呀,诸葛惊鸿的眼睛好像长在天上一般。心中突然划过一道光亮:符飞絮说过,当年天机道人的徒弟为噬神姬所惑,重伤天机道人。其后天机道人逼出了噬神姬,那徒弟却悔愧自杀。如此说来,神游之上应是能除掉噬神姬的。 当时说这些,之所以觉得无解,是因天下并无神游之士。但眼下不同,只这京中,神游就有四位。大智,阁主,胖屠,拓跋文阳,四人皆在神游之上。不,还有一人,那个白衣道士。 红泥等他说话,却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时喜时悲的样子。正要开口,萧离突然说:“来了!”身形晃动,如一道电光,眨眼间便到了房外。 夜色已阑珊。 萧离出来的时候,影子的双脚正好落在屋瓦之上。 影子有点惊讶:“你知道我来了?” “心有所感,便觉得是你。” “大悲寺的那道石阶,你走到哪里了?” “只差最后一步。” 影子沉吟一下,说:“你和他一样,入了魔?” “谁?” “胖屠。” 萧离说:“我却觉得,我们比任何人都更像人,至少我们从不戴着面具在脸上。” 影子忽然一笑,这好像是萧离第一次见他笑。 “有何可笑?”萧离问。 “胖屠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影子说:“你们很像,哪里都像。只是他一身恨怨,杀天灭地。你肆意独行,身在红尘却有一颗避世之心。你们这样的人,无论是做朋友还是仇敌,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但做朋友还是仇敌,都不是自己一个人说的算。” “不错,因为我有我想要的,你有你想要的。”影子说:“我想要手札,你想要南风,就像付钱买东西。可你现在东西想要,却不愿付钱。” “东西本来就是我的。” “但眼下在我手里。” “这不是买卖。” “你可以想成绑票。” 萧离说:“我明白了,要赎人?” “对!” “在赎之前,我想试一下能不能救。” “怎么救,去找胖屠?他未必能帮得上你。” 萧离说:“可以试一下。明日之后,我若还见不到南风,阁下莫要后悔。” 影子说:“我也改主意了,十日内我要得到手札,不然我就杀人。少年,你的本事我很清楚,我的手段你也理解。今时今日,你没有这个本钱。” 萧离冷笑一声,忽地一式天龙吼…… 影子怎么也想不到,他敢先动手。雪蚕丝瞬间射出,在身前卷成一片云。气劲相击,这片云瞬间裂开。此时萧离已飘然而上,随即就是一招天龙恨世。影子一挥手,雪蚕丝倒飞而回,刹那间把他裹的像个蚕蛹。 惊天气势落下…… 轰隆一声巨响,房屋瞬间倒塌变成一堆瓦砾,蚕蛹似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 接连两式,影子只守不攻。萧离心中暗笑,和他猜的一样。 金歌带着护卫冲过来…… 影子觉得有趣,人有趣,事也有趣。天龙十八式确实威猛无比,他差一点就忍不住出手。不过他知道,只要一出手,当下就能被胖屠感应得到。神游之上的修为,是真正的人间之巅。 也许胖屠就在附近,但他相信自己。一旦收敛气息,就算是大智也休想感应到自己。胖屠确实厉害,但比起大智还是差了很远。世上,也许再没有比大智厉害的人物,除了天都的那个渊后。 他想到这里,双眼骤然收缩。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白衣,中年,手持拂尘做道士打扮。 道士经过他身边,很有礼貌的问:“劳烦先生,城里最大,最好,最有格调的青楼在哪里?” 影子摇头表示不知。 道士很是失望,说了声谢谢。 影子心里打鼓:他会是谁,君山的五龙真人么? 第157章 阿狸的爱 影子心中有些不安。 面具男却还是只盯着棋盘,他也嗅到了风雨将至的味道。不过这也这个是他期待的,身在风雨外,只需等天晴。 不过影子的话,还是让他有些气愤。不过他也可以理解,毕竟那个时候的萧离,和现在的萧离是不一样的。不是修为变了,是身份变了,这是一条狗和一位亲王的差别。不过在他看来,都是棋子而已。 他不需要一颗棋子听话,只要它在本来的位置就好。 “如果我去大悲寺,大智禅师会否将手札给我?”面具男突然问。 “如果他会呢?” “那就杀了萧离。” 影子想了想:“他不会,而且你也登不上那道石阶。” “萧离现在确实比我强,却也不应该强这么多。” 影子说:“他只差一步,这一步之后,我也没有十足把握胜过他。” 面具男沉吟:“那个白衣道人是谁?” 影子说:“可能是五龙,除他之外我想不出世上有第二个道士,会有大智那般的修为。只是五龙道心执着,绝不似他那般游戏风尘。” 面具男说:“不管他是谁,越多越好。这一次,就要神宫尽毁,拓跋文阳身陨。至于萧离,还是要有些教训的。毕竟时机未到,他还得活着。” 影子还是不安,他不觉得萧离只是痛快一下嘴巴的。 面具男的不安,是第二天的开始的。圣京城外突然出现一队骑兵,足有数千人之众。看旗号是京畿大营。但京畿大营应该是在北海,怎么么到了城下?守城的人拦下来,飞速报了上去。 武威侯一听就有点懵,厉王就是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擅自把调兵回京。等他到城门的时候,厉王正好也在。拿了皇命旨意给他看,这才知道原委。 武威侯很清楚,城内巡防司加羽林卫不足五万人,虽然都是精兵。可论战力,远不如京畿大营。武威老将军就曾说过,羽林卫不过是厉害些的保镖,巡防司不过是人多些的捕快。遇着战阵冲杀,怕是一合也顶不住。 只听厉王说:“陛下既然下令调回京畿大营,定是担心京畿之地无人协守,所以我就让骑兵先回,其余则加紧回师。” 既然有令回京,他也不能说什么,但八千精骑入城,这绝对不可能。厉王当然明白,别说武威侯不放心,就是皇帝也不会放心。他懂得皇帝的心思,调回京畿大营,无非是让自己牵制诸葛家。自古帝王,连自己身边的狗都不会信,何况是臣子。 他也一样,接过天授帝传位诏书那一刻,他没有惊喜,只有恐惧。 “最近城中不怎么平静,心里怕的很,我带五百人进城,算是王府私兵。” 武威侯说:“王爷说笑了,有我巡防司在,定不会有问题。”但他也不能阻止,规制上亲王可蓄私兵五百。 厉王说:“这几天一到夜里,那么多高手,在外面打的稀里哗啦的。巡防司可曾阻止?” 武威侯话堵在嗓子眼儿里:那些高手神出鬼没,巡防司算什么。武阁他去了,端木雄只是点头,说会向阁主禀明。天机阁他也去过,初一和十五摇头不语。若是这两个地方都不管,他的巡防司也只能做做样子,只要不是太过分就行。 厉王一番安排,选了五百骑,这些人本就是他在军中的护卫,其余就驻扎在城外。晚上还好些,城门关上,战马没有翅膀。若是白天,数千骑兵蜂拥而至,用不了一炷香就能直达皇城。 武威侯心道: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厉王还没带着人走,远处烟尘又起,马蹄声直把武威侯听的两鬓的青筋翘了起来。 又是一对骑兵,还未奔到近前,众人已感觉到了漫天的杀气。 “这是谁的人马?”厉王问。 武威侯没有说话,因为已经不需要回答。旗帜飘扬,一个大大的“凉”字。 “是老四的人,这小子,我说怎么窝在府里不出来……” 武威侯一摆手,守城的兵士上前呼喊:“不能入城……” 一匹马当先奔过来:“武威侯,我们王爷在城里,为何要拦我们呢?” 厉王嘿一声:“原来是洪明呀!” 洪明也不下马,冲他执礼,看向武威侯。 武威侯说:“朝廷的规矩,你懂。” 洪明说:“正好五百人,侯爷要不要数一下。” 厉王哈哈大笑,鞭子抽在马身上,一群人乌压压的入了城。 五百人能做什么? 对于武威侯来说,五百人与五个人并没有太大差别。但对于厉王和凉王来讲,就有很大的不同,五百人足以争得一线生机。因为他们一个在城外陈兵,一个修为高深。而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候,成败生死,都只在一线而已。 无论是厉王府,还是凉王府,都足够大,到可以把这百人全部安置在府里。长街之上,那些达官豪贵,第一次见识到亲王的派头。就连勋王世子也觉得不公,同是皇族血脉,拥有的就是不一样。勋王妃却告诉他:“厉王,凉王,他们有这些并不是谁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金歌看到洪明的时候很高兴,两人本就相熟。两人去见萧离,萧离的第一句话,所有的高兴一下就没了。 萧离说:“你家小姐已经回到凉州了?” 金歌这时候才明白: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萧离问洪明:“她没有让你带话给我?” “王妃说:我们到了,您自然就明白。” 萧离冷笑一声:“她倒还念点情分,知道派你们上京给我壮胆。你们来的也太快了些?” 洪明说:“走秦岭自然慢,我们从蓝关过来。路虽不好,却缩短了几日行程。龙翔将军也并未为难我们。” 萧离随两人到了府后,五百人,在外面看并不多,但在王府里,却是密密麻麻的,不一样的气势。 这些人都是凉州铁骑最精锐的,洪明还不忘告诉他:“是王妃亲自挑选的。” 那又能怎样。萧离心想:现在的圣京,还虚,合道,神游,全是这样的高手。就是再多五百凉州骑,能指着他们在这些高手之间叱咤风云么? 这时,只见五百凉州骑同一时间从身后拿出一尺长的盒子似的东西,很眼熟。 只听咔嚓咔嚓声响,盒子一抖,忽地像鸟一样展开翅膀——陨星弩。 萧离头皮发麻,如果他们每人都有一把陨星弩,不管接下来京中风雨多大,他都能撑起一片天来。 洪明说:“这是太平镇送来的,说是补给您的贺礼。王妃让我们都带来,说你看看过后,如果有话说,可以传信给思恩公公。” 金歌心里愧疚,金奢狸回凉州若是不隐秘,不止凶险,而是生死难料。所以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希望萧离能够理解,能够原谅。 萧离一笑,对他说:“传信回去:我的床上,永远有她的位置。” 金歌大喜:“谢王爷!” 洪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王妃说,若你高兴,便交给你。” 信,只有一张纸,只有一句话:我在身边,龙潭可闯! 萧离眉头一皱,忽尔明白。什么“我在身边”,金奢狸说的是渊月,是渊月扮成的金奢狸。是呀,渊月的修为,顶尖中的顶尖。两人联手,或许连影子也战的下来。 心道:阿狸呀阿狸,你真是个打仗的将军。准备逃的时候,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 萧离又说:“一路辛苦,先让兄弟们休息。金歌,你来安排,今晚,就这个地方,有酒有肉,有歌有舞有女人。”转身冲着众人拱手,大声喊:“兄弟们辛苦!” “王爷威武!” 萧离把洪明叫到一边,低声问:“这些人可信么?” 洪明点头:“来时王妃已经下令,这些人统由我调遣。” “好,恰好用的着。”萧离一笑:“就让他们看看,打更的也不好欺负。” 他看向天边,夕阳已没,南风还没有出现。影子,果然把他的话当成了屁。 红泥突然没了主意,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早有了答案,但那是在事情了结之后。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她,就是莫道,逃不过的。哪怕现在她能抽身而去,莫道怎么办呢?还有萧离,即便没有自己,他终究也会被推到那个位置。 门响了,萧离进来:“帮我一个忙?” 易容装扮之术,红泥已得莫道真传。莫道的本事,萧离见识过,她能在瞬间变成另一个人。衣服,脸,发型,神乎其技一点也不为过。 渊月看着红泥:“你是神宫的人?” 红泥点头。 “那我可以不杀你!” 萧离冲红泥使个眼色,后者一语不发,知趣的离开。 “真要这样?”渊月问。 萧离说:“我也不想,以防万一。耀辰和符飞絮虽然没死,但伤的不比你轻。武阁铁了心的要对付神宫的人,我这点修为可保不住你,但能藏得住你。” 渊月说:“我又不是神宫的。” “对于他们,有区别么?”萧离说:“天都的人更不会放过。” 渊月心里明白的很,现在自己的状况,自保确实是个问题:“都是那个死胖子,不是他出手,我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萧离点头。他不喜欢骗人,但女人,她们只相信谎言。 这注定是个不一样的夜。男人,酒,女人,三样东西在一起是忍不住的快活。 萧离很高兴,他也许是最高兴的那一刻。五百精骑,在京城内并不是一股多了不起的力量。但五百陨星弩,足以让他杀入皇宫再杀出来。明将军还真舍得,这份礼也太重了。也许有别的原因,但他不在乎。 金歌高兴不起来,因为眼前的场景哪像是凉州骑,更像一伙强盗。他见萧离喝了一碗酒,就把酒碗摔在石阶上。这一刻,他感觉到了杀气。 这一夜,他睡得很好。醒的时候,想亲一下花惜。被花惜硬把他脸拨过去:“一嘴酒气,恶心人。” 他觉得睡觉比静修好,观心入妄,远没有抱着美女一场美梦来的舒服。只是,人生不能浪费在睡觉上,更不能浪费在女人身上。美则美矣,若都追求这样的美,今天就没有大智禅师。 日初升,紫气东来。飞身到房顶,盘膝坐下运转心法,这个时候的天地之气总是浓郁些,也最纯正。心入静,神飞往,整个王府都在意念中:金歌在巡查府中守卫,洪照正指挥者建立马棚,对于骑兵,马是第一重要的。红泥和他一样在盘膝用功,渊月在换衣,衣衫褪去正好露出一只肩膀,她抬头,沉声喝道:“滚!” 萧离吐一口气。渊月功力未复,但境界还在。这下放心了,有她再,王府任何异动都瞒不过她。 太子府外,多了几双眼睛。尽管他们隐藏的很好,却骗不过英寡妇。她此时的样子,是个变胖的大妈,粗布的衣衫,粗糙的双手。腰间系了个围裙,是个厨房大妈的打扮。 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府便也不那么热闹,原本伺候的下人这些日子闲的要命,聚在一起晒着太阳,猜测下一位主子会是谁。 英寡妇来到后厨,后厨的人估计也去晒太阳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弯着腰,烧着一只小砂锅,淡淡的药味飘出来。 英寡妇立刻上前:“哎呀,官爷怎么能让你来,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 那军官说:“太子登基后,这太子府像荒了一样。” “是这样的。”英寡妇用扇子把火扇的旺一些,散发的药味一下浓了许多:“这方子可不行,虽然是补方,却不是地道保胎的法子。” 那军官身形一震:“您懂这个?” “都是女人。”英寡妇说:“稳胎保胎,得把人带过去让大夫看,随便就吃药,会出大事的。” 军官听后慌忙的离开,穿过花园到了侧厢房,推门而入,说:“幼娘,我们走。”军官正是洪照。 徐幼娘说:“你疯了,凉王就在京中,若被他发现……” “别人需要躲,我们是最不需要的。”洪照说:“王爷若有杀我们的心,也不会放了我们。” 徐幼娘说:“我早就跟你说了,天南海北可去,就是不要回京。躲在这里,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悔不当初!” 第158章 夜探太子府 两人离开房间,打算从后门离开,正好经过厨房。 英寡妇一眼看到徐幼娘,心道:好妙的人儿。就说:“不要急,前三个月最是危险,走路要慢,心情要好,休息要足。” 徐幼娘轻轻一俯:“多谢大娘!” 洪照也冲她点头示谢,转身正好看见屠大海。 “兄弟,不要让我为难。死人比活人更让人放心,这个道理你清楚。”屠大海说:“是我力保,才有你们两人的活路。眼看就要到手的富贵,难道就此舍弃?” 洪照说:“屠兄,我们需要大夫,或者请大夫进府。” 屠大海摇头:“若是给人知道,太子府里有个怀孕的女人,那可不是好玩儿的。”他轻轻挥手,一股劲风打碎汩汩冒着热气的砂锅。“兄弟且放心好了,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 英寡妇冷笑一声:“他们知道的不多,何必为难他们呢?” 屠大海不知道英寡妇是谁,但这样一个妇人,敢说这样的话,必然不是平常人。 英寡妇冲徐幼娘一笑,说:“走吧!” 两人不敢动。 屠大海闪开一步,两人一溜烟的跑掉。 “为什么?”屠大海不解。虽然这两人的生死已没有多大关系,但放他们离开,哪有困在府里的好。 只听英寡妇说:“我想知道,府外那些是谁的眼睛。”飞身越到树梢,两人远远看着洪照和徐幼娘出了府。直到消失不见,也没发现有人跟着他们。那几双眼睛还在,守着太子府。 屠大海沉吟:“不是冲他们的。” 英寡妇说:“那就是冲你的。” 屠大海皱起眉头。又听英寡妇说:“你又没有叛出武阁,何必这么害怕呢。堂堂武阁四使之一,要窝在太子府里自保。真是可笑……” “你究竟是谁?” 英寡妇飘身落地,一瞬间就换了另一副模样,长发及腰,青衣小裙,变成一个丫鬟的样子。 屠大海大惊,没想到是她。世间能有这般幻化手段的,只有莫道一人。 离着太子府只有一条街距离的茶楼上,罗瑶正看着人来人往。萧萧还是和之前一样,走路一阵风,全然没有道门众人那份飘逸潇洒。 “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萧萧说:“修为一般,男的不认识,女的叫徐幼娘,是坊城第一的歌姬,怎么会在太子府,真是奇怪?” 罗瑶冷声道:“女人,你倒是认得不少。屠大海既然在京中,不回武阁却窝在太子府,这件事不是更奇怪?我爹的事,一定另有隐情,他与凉王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杀他?” “也许这消息是假的。不能因为那是个七岁的孩子,就以为他不会撒谎。” “所以,等到天黑,我们要进去太子府。” 萧萧刚含了一口茶在嘴里,一听这话,哇的喷了出来。 “你怕了?”罗瑶冷眼看着他。 “能不怕么。”萧萧说:“夜探太子府,那倒没什么,可若真遇上屠大海呢?他可是武阁四史之一,还虚之上,就凭我们两个,还有你那些六扇门的手下。屠大海若心里真有鬼,我们还能活?” 罗瑶一想,这确实是个问题。只听萧萧又说:“得找人帮忙?” “谁?” “当然是和你一样想找到屠大海的人。” 罗瑶怨声道:“老师最近很忙,都没时间见我。” 萧萧说:“不是端木雄!”心里想:萧离呀萧离,我不知道你搞什么鬼,但最好能搞出些鬼来。撇眼看到楼下一个丫鬟,青衣小裙,婀娜多姿。虽看不到长相,但心里已经给了上品的评价。青春芳华,却有一种成熟的韵味,正是男人最爱的气质。 萧离收回双手,整用了一天,坐的屁股都疼了,还是没能将渊月体内的七杀刀意全部逼出。长出一口气,仰面躺到床上,样子好像累的没了半天命。 “这个死胖子,现在变得这般厉害了。和你我之力,用了一天也不过逼出来三分。” 萧离心想:胖屠还是高估了自己,什么一刀就能让人一个月成为废人。照着渊月的情况,全力施为也不过四五日。那个黑道境的黑衣女子,几更不要说了。还有一个符飞絮,天榜第一人。虽不是合道大境,但功力犹在黑衣女子之上。 渊月依旧盘膝坐着,手抱日月,额头冒出汗珠,长发粘在上面。 萧离看道,不由得赞叹。红泥真是神鬼手段,把渊月弄成金奢狸的模样。他以为会是人皮面具什么的,但显然不是,否则不会这般自然。 渊月说:“等我好了,你就随我回去。” “去哪儿?” “当然是天都,也只有回去那个地方,你才不至于死的太快。” 萧离眼珠一转,说:“可以,但这之前,要把南风救出来。” 渊月大惊,她对南风的担心更胜萧离。 月上柳梢,凉风薰薰。 这是个美好的夜晚,应是佳人有约,春宵缠绵。绝不该翻脊跃瓦,黑巾蒙面,盗不是盗,偷不是偷。 罗瑶一扯萧萧,冲他使个眼色,两人轻轻一跃翻过墙头。 太子府早没了主人,只有些使唤下人和护卫。 没有主子,下人自然懒散,天一黑就各自回房玩乐。护卫们也是一样,要护卫谁呢,一顿大酒喝倒了算。偌大的太子府,亮灯的房间并不太多。 萧萧有点拿不准,屠大海会藏在太子府?萧离是用猜的,也不知猜的准不准。但既然能这么说,一定有依据。如果没有,夜闯太子府可不是小事。 罗瑶见他弯着腰,缩着脖,偷摸鬼祟,就说:“你怕什么?” “你不怕?”萧萧说:“这可是太子府?” “太子都没了,哪来的太子府。”罗瑶说:“你我穿着六扇门的官服,不管白天黑夜,除了皇宫,哪里都去的。” 萧萧一想也对,却还是提醒:“小点声音。” “废物!”罗瑶没一点顾忌,冲着有光地方走过去,像走在自家的院子里。 酒气飘来,有杯盏交错的声音。一个护卫推门出来,许是喝多了酒,干脆就在门口解了裤子撒尿。身后一阵凉风,罗瑶一个掌刀,这护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即便如此,房内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不在这儿。”罗瑶说:“以屠大海的修为,早就该有反应了。” “去那边!”萧萧说,身形灵动,轻烟似的飘过去。他身法奇快,人在窗口一顿,便去查看下个房间。 罗瑶见他忽然停住,趴在窗口的身子猛地僵硬。以为有所发现,立刻飞身过去。透过窗缝往里看,只见两个丫鬟一丝不挂的纠缠在一起…… 罗瑶揪住萧萧的耳朵拽到一边:“能不能干正事?” “这事儿没法干,就我们两人,一个个房间查么?”萧萧埋怨起来:“我们应该直接把兄弟们叫来,趁夜色冲进太子府,只是会喘气儿的……” 话没说完,一个黑影从头顶飞过。罗瑶想也不想,提气追了上去。只见那黑影半空中一个转身,突然落在一处房顶,随即提腿一扫,屋顶瓦片飞起冲向罗瑶。 一声刀吟,罗瑶抖动手腕,刀光护住全身,将飞来的瓦片尽数击落。随即一刀砍下,黑影举起双掌夹住刀身,却似是受不住这一刀之力。整个人撞破房顶落了下去…… 罗瑶听到一声冷哼,觉得劲气扑面,立刻翻身下来。只见房顶轰的一声被整个掀开来,一个人影窜出,正是屠大海。 屠大海一脸疑惑:“是你?”心里却清楚,方才冲进房间的人绝不是罗瑶,那人身法鬼魅,修为不在自己之下。 罗瑶说:“四叔,找到你好苦呀。” 屠大海心里隐隐不安,哪还在乎罗瑶。他最怕武阁的人已然发现他藏身在此,不敢再耽误,时下只有一个地方是能保住他的,脚下用力,整个人冲天而起…… 人在半空,听到耳后呼啸之声,立刻翻身下来。 “真在这儿?”萧萧双手虚抓,地面石子飞起浮动身前:“中……”他并指如剑,点中一颗石子,那石子便如离弦之箭似的射过来,劲气破空,撞在地上竟激射出火花。 萧萧哈的一声双掌推出,身前石子如乱箭齐发。屠大海怒极,飞起一拳。临身的乱石顿时被击飞倒回, “厉害!”萧萧骂了一声,飞身避开:“罗瑶,干不过呀!”心想:萧离这混小子在哪儿呢? 罗瑶晃着刀光拦在他身前。 屠大海说:“你让开,我不想对你出手。” “四叔,我父亲死了,你就一句话也不想说。” 屠大海脸色难看:“不能怨我,又不是我杀的他。” 罗瑶说:“我今晚来,老师不知道,只想听你一句话。” 屠大海心中稍安:“人都死了,又有什么好说的。我怎么能想到,凉王不过是个少年,修为骇人,连你父亲也不是对手。我若知道,便不会让你父亲去做那样的事。” “我就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听你的?” 屠大海说:“你在这个地方找到我,难道猜不出来?”他暗暗聚气,既然端木雄不知道自己在太子府,眼前两个年轻人又何必在乎,杀了就是。 萧萧见他眼中寒光闪动,立时明白他心思。贴在罗瑶耳边说:“走!” 屠大海笑道:“往哪儿走呀?”猛地轰出一拳。 萧萧早已防着,一个侧身把罗瑶撞到一边,全力一掌迎上…… 他哪里是屠大海的对手,武阁四使之一,虽不入天榜,但还虚之上绝无弱手。萧萧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飞出去。罗瑶刀光一晃,直罩屠大海面门。 屠大海收拳反手抓住刀身,手腕一抖,罗瑶只觉半边身子酸麻:“我早说过,你不适合练刀,尤其是端木雄的刀。” 萧萧随手抄起几块石子,唰一下洒出去,破空之声呜咽。屠大海阴阴一笑,用力一扯,罗瑶身不由己挡在他身前。 萧萧心中大骂,猛地窜身上去。一招袖里乾坤,把先前射出的石子尽数收回。这一下身疾势猛,眨眼就冲到了屠大海面前。屠大海突然撒手,罗瑶身子后仰,正撞在萧萧怀里。 萧萧心里叫苦,却没时间骂萧离。眼看屠大海又是一拳砸过来,抱住罗瑶一个转身,此时已来不及躲,只能硬扛。护住罗瑶,后背弓起…… 轰的一声,两人被击飞出去。萧萧嘴角渗血,罗瑶也觉得气血翻腾难受至极。却听萧萧喊道:“妈的,小子骗老子。” 屠大海大惊,他这一拳之力,不死也是重伤。旋即了然:“龟背如圆可撑天。难怪能受得了我一拳,原来是君山传人。那就更不能让你活了。”迈步上前…… 萧萧狂喊:“快出来呀,不出来我就骂你,死了也骂你咒你!” 还有帮手?屠大海止住脚步,收敛心神查看四周。 “你敢骂我!”突然的一句话,三人尽皆惊讶。 萧萧心道:怎么不是萧离? 罗瑶一脸欢喜。 屠大海神色沉重。 端木雄就在不远处,好像他本来就在这里。 “他们都是小辈,没有这个必要吧。”端木雄说:“话说清楚了,阁主也不会为难你。你想自由自在也好,封侯拜相也罢,武阁从不阻人前途。” 屠大海苦笑:“关键是说不清楚,真话不能说,假话骗不过阁主。我也只能躲着,等尘埃落定,再向阁主请罪。” 端木雄摇头:“可惜晚了,凉王昨日发帖给阁主。说武阁四使之一屠大海,密谋北山主罗天,杀王刺驾。武阁之前,当着诸多江湖朋友读出来……” “他好大的胆?” “武阁只是江湖,不涉朝堂权争。你的事,阁主本就不放在心上。现在却不同,得给江湖朋友一个交代。” 屠大海一皱眉:“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端木雄说:“我得把你活着交给凉王,你们的恩怨,你们自己算。” 屠大海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太子府的?” 端木雄说:“我是来找罗瑶的,没想到能遇见你。” 屠大海又问罗瑶:“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太子府的?” 三人都不是傻子,立刻就觉察出了不对。 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好像是太子府大门破开的声音…… 萧萧心里想:这个混蛋,现在才来。 第159章 混乱之始 “禀王爷,刺客逃进太子府了。” 看着太子府的匾额,厉王有点郁闷。今天才加强了王府守卫,五百精骑,全是百战余生的血勇之士。却有刺客夜入王府,不是守卫警觉,脑袋在不在都真不知道。 一路追着刺客过来,却跑进了太子府。现在没有太子,太子府不过是个宅子而已,但领着人马冲进去,还是觉得不妥。 忽听有马蹄声传来,震彻长街。 听到有人喊:“刺客跳到这个院子里。” “人马分开,围了这院子,去报知巡防司,就说有刺客刺杀王爷!” 厉王明白,这个“王爷”自然不是指他。城中除他之外,也只有萧离了。心想:他也遇着刺客了,太巧。但心里明镜似的,他们同一天增了五百私兵,同一晚遇上刺客。是有人要告诉他们:手握精兵,挡不住暗夜之杀。 这时候,只见洪明策马当先冲过来。冲他喊一声:“王爷,你也在?” 厉王说:“方才见一黑衣人长街疾驰,料来不是好人,就一路追到这里。” 洪明说:“刺客在这府里,给我冲进去。” 厉王心中冷笑,洪明身后数骑奔出,一勒缰绳。健壮的战马扬起前蹄踹在大门上,两扇府门翻飞。厉王也是带兵的,一眼便瞧出厉害。凉州铁骑,不输草原的乌鸦骑,当真不是吹嘘的。他也扬起马鞭:“上!” 萧离听到大门破开的声音,又有杂乱的马蹄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路把厉王引到这里,他还生怕厉王胆小,不敢闯太子府。算一算,武威侯应该已经接到消息。厉王,凉王围了太子府还冲了进去,武威侯会怎么想呢?怎么想他猜不到,但怎么做却是可想而知的。此时,或许已集结了巡防司的兵马赶来。 算一算,太子府内外起码会有两千人,这真是太好了。 晃悠悠的走着,他已经听到了丫鬟们的惊呼声。 屠大海和端木雄面面相觑,两人都意识到今晚的事情的纯粹。 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看到了萧离。 “武阁四使来了两位,是仅有的两位。”说着冲萧萧挤一下眼睛,萧萧只当做不认识他,缩着身子躲在罗瑶身后。 端木雄冷着脸问:“王爷为何而来?” 萧离一指屠大海:“为他?” 端木雄说:“王爷想知道的,我一定问出来,给王爷一个答案。” 萧离摇头:“我已有答案,此来不过是杀了他而已。” 屠大海斜跨一步,与其落在萧离之手,还不如被端木雄所擒,起码他不会杀了自己。 这时,只听萧离又说:“谁想杀我,我心里清楚,不是你,你也只不过是个打手而已。可我不明白,那人即便是万人之上,对上阁主也保不住你的性命。那个让你有勇气背叛阁主的人是谁?” 屠大海说:“胡扯!” 端木雄说:“我觉得凉王说的很有道理。” 萧离冷笑,忽地一掌拍在地上:“出来吧!”天龙出海的气劲直透大地,不远处一棵大树轰隆陷入地面,一个黑影从地底钻出来。 屠大海一惊:这人不就是把罗瑶引来的那个人么? 黑影身形鬼魅,半空中一扭腰就想远遁。可惜,他遇到了端木雄。刀光一闪,就像一张网把他罩住。 端木雄不是天下第一,差的太远。但即便是大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这个世界上用刀最好的人。 黑影被刀光一逼,左闪右躲不情愿的往后退。 端木雄看的清楚,他确实只是个黑影,看不出他的样子,只有张黑漆漆的脸,这张脸也吓人,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这绝不是一张人的脸。 “阁下好俊的伸手,却看不出是哪一位朋友。”这样的身手,绝不是无名之辈。端木雄总管武阁,江湖少有他看不出身份的人。 萧离嘿嘿一笑,绕到黑影背后:“想不到你也在,我很想知道哪个才是你的真面貌。” 厉王此时已经骑马过来,身后惊叫惨呼声不断,想是已把府内的丫鬟护卫都控制了起来。他看到萧离先是一怔,随后想萧离修为不俗,肯定也是追人来了。不过端木雄等人在场,却也让人意外。 “老四,追到人了。”厉王上来就问。 萧离一指屠大海:“就是他,武阁四使之一的屠大海。三哥怎么来了?” “和你一样。”厉王愤恨道:“我大军在外,还敢入府行刺,太有意思了。”他看到黑影,自然以为就是夜闯王府,刺杀自己的人:“武阁四使刺杀你,老四,你有面子。这是看不起我呀,找了个见不得人东西杀我。” 萧离说:“你错了,是因为太看得起,也是你运气好。你可知道他是谁?” 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想知道。 “你知道?”厉王问。 萧离指着黑影说:“介绍一下,杀手第一的莫道!”心想:英寡妇,生死天定,就看你的命了。 刀光一闪,端木雄已在英寡妇身后:“王爷,屠大海已是武阁叛徒。王爷若不想出手,在下可代劳。至于莫道……” 萧离说:“请便!” 英寡妇看一眼萧离,隐隐觉得今晚这像是一场局,萧离布的局。难解的局,因为端木雄的刀,是世上最厉害的刀。 厉王还以为端木雄要下杀手,大声喊:“端木先生,留一条命。我想知道,什么人这么有面子,能请动第一杀手来要我的命。” 端木雄点头,他本就要活的。 萧离骤然出手,却是对着英寡妇。磅礴的劲气,一式便将她震飞。这一式气势虽足,却无后力。英寡妇借这一震之力,刹那间便在十丈开外。心里不由得想:他在帮我?刀光一闪,端木雄怎会让她离开。 屠大海聚气全身,面对萧离,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萧离说:“看看今晚的夜色吧,若无人来救,这时你最后一眼看这个世界了。” 屠大海顿时紧张,萧离还未出手,他已飞身而起。罗瑶就要去追,萧萧拉住她:“别傻了,今晚的事我们插不上手。” 萧离一式天龙怒,劲气漫天,龙吟之声充斥夜空。此时屠大海正好落在屋顶,劲气山倒似的压下来,连人带房子,轰隆一声拍在地上。 连一招也接不住么?屠大海不禁惊恐:没办法,活着最重要。荣华富贵,娇妻美妾,得有命享受,想到这里翻身奔去花园。 太子府的花园,是个人工湖,假山围着,外围种着几排大树。临湖有楼阁,楼阁有烛火,但被绿树假山掩映,谁也看不出来。 屠大海知道,太子府真正的高手就在这里。平日不敢打扰,但眼下生死攸关,管不了这么多了。听到身后刀声破空,英寡妇被一刀劈个正着,却也借势逃到这边。两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火光围着太子府,映红了夜色,像是另一个世界。巡防司的人早到了,把太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打斗惊起飞鸟,刚飞过府墙,就被一顿乱箭射下来。 武威侯是个聪明人,听声音就知道府内已经开干。他也有些疑惑,什么人敢同时刺杀两个王爷?皇帝或许会有这个心,但绝不会这样做,因为这法子太低级了。他传令再调派人手,倒是要看看,是谁搅动一池春水。 太子府里,厉王领着人冲到花园,正看到端木雄刀光如织,如一张大网把英寡妇和屠大海笼罩其中。萧离浮在水面上,双手虚抓,竟抓起两股湖水,如龙游动冲向两人。 英寡妇和屠大海同时出掌,但觉湖水寒冽,裹挟着无边劲气冲来。轰隆一声,水花四溅,两人皆被震飞。 端木雄很清楚莫道,也知道屠大海的分量。两人联手还接不住萧离一击,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萧离,哪怕天榜前十,也没几人能稳操胜面。 只听屠大海狂呼:“请前辈出手!” 萧离身在半空,一式天龙现世猛扑下来。两人想避,可这气势哪里避的开。两人想逃,端木雄的刀正拦在他们后退的路上。只能拼,两人凝聚全力,却不料萧离身形忽转,挟着惊天气势冲向小楼。 楼中有人,因为有光。 端木雄早就提防了。这么大的打斗场面,楼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不是死人就是高人。 雪蚕丝绕成一个大圆,就像撑起一把伞,刹那间把小楼遮住。天龙现世猛地撞上去,雪蚕丝忽地散开,无助的在空中飘扬。 影子终于现身。 萧离很高兴,因为他猜的都是对的。 端木雄一脸震惊:“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前辈!” 影子看他一眼,问:“他让你来的?” 端木雄说:“阁主已闭关多日。晚辈此来是为别的事,却没想到能在太子府遇见前辈。” 影子又看向萧离:“你是为我来的?” 萧离笑笑:“我若知道你在太子府,肯定不敢来。”他看着影子身后的小楼,又说:“我为什么来,你很清楚,我早就说过的。” 影子又看向端木雄:“你是来帮手的?” 端木雄说:“我只想把屠大海和莫道带走,至于其它,与晚辈无关。” “既然我已出手,就不会让你带他们走。”影子站在那里,雪蚕丝飘在头顶,显得诡异无比:“如果是阁主,自有别的说法。你,不行!” 端木雄脸色一寒,往后退了一步。尽管这话难听,却是实话。 厉王远远的望着,虽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那似鬼不像人的影子出现之时,端木雄和萧离明显的紧张起来。再看这个地方,稍微有点头脑的,就能联想出许多故事来。他心里感叹:老大呀老大,你已天下在手,又何必做这些龌龊的事。想想又觉后怕:如此高人,哪怕自己是在军中,也很难保一条命。 想到这里,扬起马鞭,高声喊道:“大胆贼人,刺杀亲王,快快束手就擒,否则必尸骨无存。” 萧离说:“三哥,我劝你快些离开。眼前这位可是天地合道的高手,他若动了杀心,你我未必能活过今晚。” 厉王听了这话,心里更加坚定,勒马后退,心里盘算着太子府内外少说也有小五千人马,不如就趁这个时候,管他对错…… 萧离一看厉王动作,就知他心中已有杀意。这正是他想要的,沉声对端木雄说:“端木先生,可曾领教过天地合道的厉害?” 端木雄摇头:“我有自知之明。” 萧离说:“我也有自知之明,但有帮手就不痛了!” 这时厉王一声厉喝:“杀!” 嗡嗡弦声,数百只羽箭离弦,破空呜咽,刺破夜色宁静。 影子飞身后退,雪蚕丝迎风而舞,把射向小楼的飞箭尽数震开。莫道和屠大海就地一滚,翻身退到小楼前。箭发连连,但两人都不是一般的高手,只是被连发的飞箭逼住一时不得脱身。 厉王见这三人如此厉害,心中更坚定了杀意。 萧离一声长啸,飞身半空,整个人像个陀螺似的旋转,竟将身下的湖水带起。一股股,一束束,好像无数毒蛇从湖中飞出。端木雄上前一步,刀光一闪,照亮夜空。两人似是心有灵犀,同一时间一起攻向影子。 厉王是个有眼光的,当即命人放过影子,无数羽箭射向屠大海和英寡妇。 雪蚕丝缩成一团,忽如花开,正抵住萧离扑来的惊天之势。只见萧离飞身后退,花瓣却也凋零。漫天刀光忽然凝聚,影子挥动双手,凋零的花瓣似又焕发生机重新绽放。只是还未到最灿烂时候,刀光悠然而至,一切美丽归于夜色。 谁也不知道影子的雪蚕丝究竟有多长,飞扬缠绕,在他身前一圈一圈的织出一张大网。 “王爷觉得如何?”端木雄再挥出一刀,人随刀动竟绕过雪蚕丝贴着地面砍向影子双腿。 “五五之分。”萧离答道,双手合掌,一式天龙愤世磅礴而出。 影子毫无慌乱,天地合道的境界,让他有足够的信心。只不过端木雄刀法精湛,能做到十足刚猛,又能做到十足轻柔,对上雪蚕丝反而好应付。萧离的天龙十八式更是厉害,裹挟天地之气,让他不敢轻视。 雪蚕丝缩成一团,重重撞向萧离,把他撞向半空。不及趁势追击,端木雄的刀已在脚下,刀吟之声如毒蛇嘶鸣。无奈只得收势回来,雪蚕丝在刀身一点。端木雄手臂一麻顺势收刀,手腕一转,刀势不减继续切向影子双腿。 影子冷哼一声,双膝不弯,整个人忽地飘起来。可萧离好像早在等着似的,一式天龙现世拍过来。影子推掌硬接,萧离立刻震的倒飞出去。反震之力,也让影子不再从容,退了好几步,直到贴住小楼门前的柱子,才稳住身形。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影子双手张开,雪蚕丝缠在他身上,一层层的,看上去像穿了一身白色铠甲。 第160章 佳人何处 萧离平复一下气息。影子是真的厉害,相较于之前的黑衣女子,同为合道境,影子高明了不止一倍。那夜,他与初一十五联手,黑衣女子几无还手之力。端木雄不在十五之下,而自己更胜先前。可眼下面对影子,两人联手,数招一过,感觉毫无还手之力。 端木雄也是一样的感觉。 两人彼此相望,都感受到了对方的震惊,但也看出彼此眼中的战意。合道高手,可不是随便能遇见的。 端木雄持刀而上,将千丝绕的刀法发挥到极致。用刀第一,名不虚传。他的刀比剑更轻灵,又有刀的霸道直接。技近乎道,只此一点萧离自愧不如。他欺身而上,功法运转到极致,天地之气聚集,一式天龙灭魔疯狂扑来…… 影子像个白色的蛹,身上的天蚕丝散发着真气波动。 端木雄刀至,只见影子突然一顿,人真的像影子似得消失。他一刀劈在还是人形的雪蚕丝上,力无所着,整个人被刀势带着扑到雪蚕丝上。却觉得雪蚕丝忽地爆出一股劲力,在他收力之时猛地弹向他…… 萧离也是大骇,他这一式天龙灭魔,蓄势极盛,可到了近前却是端木雄。心知不妙,猛地转身,气随意转就是一式天龙御。影子果然在他身后,一掌正好拍上他的胸口…… 两人同时闷哼,斜飞丈余才稳住身形。 影子眉头一皱,说一声:“很好!”他这一式本就是针对萧离,满想着一掌就能打掉他半条命,可他却连一口血也没吐,怎能不让人意外呢。 萧离忍住体内真气反噬,心道:一场谋划,只是低估了影子的厉害,就要尽数落空。可恨的是,直到此刻也没见到胖屠出手。 这时端木雄说:“今日方知何为天地合道,多谢前辈!” 影子说:“我早说了,他来可以,你不行。” 他忽地抬头,三个人影大鸟似的飞来。 “阁主说,我们来了也是一样的。” 萧离心喜,这不是武阁三道楼的主事么? 又听影子说:“你们来了也一样!” “未必!”端木雄刀光如练,四人分四个方向攻向影子。他们彼此相熟,联手之下,影子一时间也只能尽取守势。 萧离嘿嘿一笑,听到外边长箭破空之声不绝,知道是厉王已把英寡妇和屠大海围住,有意要把他们耗死。再看影子,他也已被四人围住,一根雪蚕丝绕身飞舞,四人也不能近身。 帮手,全是帮手。萧离心里美美的,虽然影子的修为超出他预料,但三道楼的主事过来,说明武阁阁主已经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之后的事,再不用把影子算进来。 他走到小楼前,也不伸手推门。真气一震,两扇门吱呀而开。白色面具男依旧站在棋盘前,好像等了他很久。 “你来了?”面具男问。 萧离说:“你应该想得到。” “我想到你有这个聪明,却没想到你有这个勇气。”面具男指间夹住一颗棋子,啪嗒一声按在棋盘的天元位:“你可知道,一颗棋子,倘若不在它本来的位置上,就只有两个结局。要么被弃,要么被杀!” 萧离上前,看着棋盘。他不会下棋,看不懂黑白之势,却装模作样的晃着脑袋:“可惜呀可惜……” 面具男问:“可惜什么?黑白对局,出自我一手,之后每一着每一子皆在我心中。” 萧离说:“可惜我不是你手中的棋子。此时此刻,我站在这里,翻手可以毁你棋局,覆手可以送你归西。” 面具男扑哧笑出声来:“聪明和勇气,可以让你自信,但你绝不能因为自信就自大。” “莫道和屠大海脱身不能,影子被武阁四位还虚高手围着,阁主既然让他们来,定是能够对付他。”萧离说:“太子府内外都是我的人,这不是个自大的局。” “所以,你就以为自己可以对付得了我?” 萧离说:“你的密咒牵动噬神姬,确实让我苦不堪言。可你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真的?” “试试!” 面具男一笑:“我以南风为挟,你毫不在意?” “你说呢?” “应该是在意的,不然不会有今夜这一局。”面具男双手背在身后,晃悠悠的说:“既然在意,你又怎么敢大喇喇的站在我面前?你该去大悲寺,偷也好,抢也罢,求也行,把手札拿来给我,换回南风的自由。这才是你的位置,你的路,你的宿命。” 萧离说:“我手札我可以拿,可我担心换不回南风。” “你不信我?” “我信。”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甘!” “哦?” “我只是想要南风,不必用手札换,用你的命岂不是更好?” “会更好吗?怎么我觉得不但冒险,而且危险。” 萧离点头:“的确是,可是我喜欢。” 面具男戴着白色的古怪面具,面具只露出两个眼睛,看不到嘴巴,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念动密咒。可他清楚,所谓密咒绝不是叫狗一样,发个声音,狗儿便溜溜跑过来。必也是真气运于内,感天地之气于外。 所以,当觉察面具男身周天地之气微有波动,他就已经动了。 没有人能在天龙十八式下,还有心神去想别的事情。如果有,也不会是面具男。 一式天龙吼,劲气之狂暴,气势之威猛,萧离从未如此不留余力过。面具男显然不惧,不避不退双拳迎上。拳掌相击,面具男后退两步。萧离一愣,有些意外。他相信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如此从容接下自己全力一击的,天榜之上也不会有太多人。 “好!”面具男沉声喝道,迈步上前,一拳击出。 拳风呼啸,他的拳简单直接,纯粹到原始。耀辰也是用拳,但没有他高明。萧离所见的人中,只有十五的拳意胜过他。他的拳意,透着一股至坚的气势,仿佛一切都可摧毁。 萧离身形一晃,轰出一式天龙怒,狂暴的劲气奔涌而出。面具男只觉得小楼内空间瞬间压缩,自己冲前的身形忽然一滞,一股奇怪的劲气撞上来。立刻双臂交叉护在胸前,但觉胸前似是被大锤砸中,整个人倒飞出去。可那股奇怪的劲气却还未消失,竟如一条毒蛇般缠绕,后背也像被大锤砸中一般…… 面具男一声闷哼,全身猛地爆出真气…… “天龙十八式,确实厉害……” 硬扛两式,萧离不禁惊讶。面具男功力修为都可,却也不是顶级,所遇到的对手中,顶多与北山主罗天齐平,勉强够得上天榜。但所表现出的攻击与耐扛,远超出想象。 他功法奇特。攻,似是无坚不摧。守,又好像无物可破。换作别人,哪怕是端木雄,硬受了自己这么多招,早就吐血了。面具男却也只是闷哼数声,呼吸稍粗而已。 面具男再一次被一式震开,后背撞在墙上,墙体立刻裂出蜘蛛网似的裂纹。萧离这次绝不让他再有反击的机会,在他双脚还没有落地,人就冲上去,一式天龙灭魔,气劲凝练浑实。面具男双拳交叉格挡,但这式天龙灭魔虽不是十八式中威力最大,却是杀意最强的。 面具男闷哼一声,白色面具下方渗出一丝红线,整个人撞破墙壁飞出去数丈。萧离如影随形,双手捏出奇怪的手印。这是一式天龙禁,劲气如丝,中者哪怕是天地合道,也要被磨去一半的功力。 心中忽生警觉,斜眼看到一个白点。雪蚕丝绕成一个大盘飞过来…… “滚开……”萧离挥手一式天龙吼,大盘轰然散开,雪蚕丝无助飘飞在空中。 “前辈果然了不起,面对我们四人还能分心于外。”端木雄刀光如盛,罩住雪蚕丝…… 面具男一招大意,受伤不轻。心知局面不妙,以他的心智,更不会意气相拼。趁着这个空档,翻身跃起,其时萧离已到了近前。喊一声:“留下吧!”伸手虚抓,一股强大的吸力,硬把面具男从半空中拉下来。 面具男坠落途中,忽地转身头下脚上,拳影凝聚,也是拼力一击。 萧离双腿微分,这个情况下,一式天龙出海最合适不过。龙吟声一起,只见萧离周身天地之气凝聚,如一条巨龙盘绕,他整个人飞跃而起撞上拳影…… 一声惨呼,面具男抵挡不住,拳影散灭,连护体真气也被破开。天龙十八式的气劲破体而入,衣衫被撕碎,连那恶心的白色面具也被裂开…… 萧离大笑一声:“让我看看你是谁?” 那边影子早就预想到了这一幕,雪蚕丝嗖一下飞来,把面具男缠绕成茧,飞向府外。再看影子一声暴喝,突然幻化无数身影…… 端木雄喊一声:“闪!”他也判断不出无数身影中,真的影子在何处。他们四人联手尚能一战,任何一人单独面对都不是影子一招之敌。 四人骤然散开,只见重重身影还未消散,影子本人已抱住了成茧的面具男…… 太子府外,顿时乱箭齐飞。 巡防司的人至少一半围在太子府外,数千羽箭破空,呜咽刺耳。可他们只是一般兵士,影子催动真气护体,全身仿佛一层白雾缭绕,羽箭未及近身就被震开。 “走的掉么……” 端木雄拦着一道楼主事:“不必管他,带莫道和屠大海回去就好。”说完很有深意的看一眼萧离,好像是说:年轻人,莫以为别人都是傻瓜。 萧离毫不理会,飞身而起吹出一声口哨。夜色中只听咔嚓咔嚓一顿乱响…… 影子心有所感,顿觉不妙,只见身下点点寒星,一片弩箭如雨,却没有一丝破空声音。旋即想到的就是陨星弩,心中清楚陨星弩厉害,可破护体真气。当即不敢大意,人在半空却忽地一顿,整个人又倒飞而回。 萧离站在树梢,似是早已料到此着。手势变幻,掐出大金刚印,天地之气瞬间聚集,立现九龙绕体之象。这时他此刻能使出的最厉害的一式——天龙舞。 龙吟声如远处的雷,他飞向影子,九龙绕体拖着他漂浮半空,忽而九龙合一咆哮着冲向影子。 影子当然知道这一招的厉害,手一挥,缠绕成茧的雪蚕丝忽地飞回,在他面前团成一个巨球,他对面具男说:“先走!”面具男也不犹豫,可刚飞身出府,便是一阵陨星弩…… 天龙舞撞破雪蚕丝绕成的巨球,一条巨龙模样扑向影子。影子闷声狂喝,劲气撞击,他也被反震回了地面。 萧离气血翻腾,却也借着这一震之力扑向面具男。 此刻他已没有了面具,却还是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站在墙头,双拳交叉在胸,任任凭陨星弩射来。明明已射在他身上,却好像射中铁板似的纷纷掉落。他没有精甲护体,即便有也应该挡不住陨星弩。 神秘的人,神秘的功法。萧离心道:可怕的人,只能废了你,留你一口气换回南风。 念及此,半空中合掌聚力就是一式天龙灭魔…… 面具男感受到劲风袭来,此时却是进退无路。退,正遇上萧离,他再无力承受一式天龙灭魔。进,前面是陨星弩箭网,一旦陷入其中,就难以脱身。 一个白影飘来,正倚在他后背上。面具男心中一喜…… 萧离却想:还有帮手,真好,今晚鱼虾蟹一个也跑不掉。 可他看清白影,脑海一时空白。只见南风倚在面具男身后,玉骨鞭一甩笔直如枪…… 天龙灭魔的劲气吹乱她的长发,衣袂飞扬…… 萧离双手后撤,气势劲气刹那间收回。他心里清楚,这一式天龙灭魔,面具男必然只剩下半条命,而南风怕是连一口气也留不住。 好在他的修为,已到了心随念动,气随意转的境界,否则必是遗憾终生。饶是如此,这一瞬间也气血逆转,全身不听使唤。 虽只是一瞬,但生命在一瞬间而来,也在一瞬间而灭。 这一瞬他控制不住自己,无法躲,也无法避…… 玉骨鞭自他左胸入,右背出。 这一刻,他很清醒。眼前人就是南风,因她的眼神,慌张,恐惧,懊悔,憎恨,不知所措…… 他听到自己的喉头“咯”的一声,好像再也无法吸气进来。心里明白:应该是肺被刺穿…… 第161章 天地合道 没有遗憾。 至少在他闭上眼睛之前,看到了南风。闭上眼睛之后,一点湿热滴在唇上,沿着双唇的缝隙流到舌尖,那是苦涩的泪。 他向来以为,这个世界没有真正勇敢的人,除非已经死亡。 活着的人,总有恐惧的事情,无论贫贱富贵,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都是懦夫。 从懦弱中解脱,在死亡中绚烂如花般绽放。这就是萧离对死亡的幻想,一个等待死亡的人,根本不在乎活着的快活。 但他终究摆脱不掉懦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是另一个世界。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 是地狱吧,因为他看到了金奢狸。不,应该是渊月。基于之前的遭遇,他认为凡是有女人的地方,都是地狱。唯一欣慰的是,地狱里也有花惜。 他看着花惜,想不起来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她的脸更精致了,线条分明,白嫩如玉,像有一层淡淡的光。 花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不会傻了吧?” “你放心,他没有伤到脑袋,不会变成白痴。”渊月说:“如果变成白痴,你会怎样?” 花惜想了想,没有回答。 萧离有气无力的说:“我也想知道。” 花惜一笑,脸色立刻有些红润:“我会找个不痛苦的的法子,让你痛快的死。我想,你肯定不愿意白痴似的活着。” 萧离心里也这样想的,感动的不得了,不是浑身没有力气,一定跳起来投入她的怀抱。 “我就说吧,他死不了。”渊月说:“有的人,想活而不可得。有的人,想死而不可得。他就是属于后者……” “谢谢!”萧离说,活着总还是好的。 渊月说:“你要谢的人不是我。” 花惜说:“你该谢红泥,是她把你背回来的。我听洪明说,千钧一发是他救了你。” “她人呢?” 花惜摇头,却没有说话。 萧离看胸前伤口,淡淡的只有一个红印。好的这般快?随即明白该是血玲珑的力量,没有了幻境,还以为这玩儿意彻底沉寂了。 “这不是好事。”渊月说:“所以我才急着带你走。” 萧离看他一眼,又对花惜说:“把洪明叫来。” 洪明来了,他才知道后来的事。 他被玉骨鞭贯穿肺叶,面具男趁势踹了他一脚。第洪照等人赶到,那面具男正一拳砸向他。而这时候,红泥恰好出现,拦在他身前…… 萧离问:“人抓住了,还是死了?” 洪明低头不语。 “跑了?”萧离有点惊讶。当晚的布局,四五千人围着,即便有影子这样的高手,但他已被武阁四人耗的差不多了,而面具男也早已被自己打成重伤。自己又布了五百陨星弩,这样还能让人跑掉,真让人气馁。 “倒也不是跑了。”洪明说:“明确的讲是被人救走。来救的还是羽林卫,厉王也不能说什么,更不要说武威侯,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们走。” 萧离深吸一口气,胸口还有些痛。心想:既然做了皇帝,本就不用藏着掖着。 “可惜。”萧离说:“那个面具男,我始终没有看到他的样子,总觉得是我认识的人。” “那人也是个少年。”洪明说:“和王爷差不多年纪。” “你看到他的样子了?” 洪明点头。 “找个画师,把他样貌画下来。”萧离说。随即就想起了南风,“为什么?”他问自己:你是要救他?还是要杀我?为什么救他?为什么杀我? 这些问题忽然在脑海里震荡。渊月伸一根手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他又昏睡过去。 “他心绪不宁,醒着不是好事。”渊月说:“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花惜说:“谢谢姐姐。” 渊月说:“叫我阿姨。” 厉王就是想不通,羽林卫横插进来,把那些人救走,这可不像是老大的作风。身为皇帝,执掌天下大权,可以神鬼不敬,六亲不认,但脸面却是最重要的。就这么把人弄走,一句话也不交代么? 他已几日不上朝,对外也说受了伤,就是想看看皇帝有什么说法。 正想着的时候,答案来了。手下来报,巡防司有公告:原太子府卫实乃八部联盟谍者,阴谋刺杀亲王,查清属实,被捕自杀。京中居民,有线索提供者,重赏! 厉王呵呵一笑:“嗯,这个说法确实好。估计还会有人想,亏的太子当了皇帝,不然就要死在两个亲王之前。太子府的人都死了?” “是?” “凉王怎么样了?” “刚才去问过,还在昏迷。” 厉王感叹一声:“老四,你可得活呀。我一个人,可是玩不过老大。” 萧离再醒过来的时候,阳光照在脸上,窗口一只麻雀蹦跶着,抖着小脑袋盯着他看。麻雀翻一下眼睛,好像很开心似的。萧离笑一笑,心中忽地生起一股苦涩,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 脑海中不停闪现南风的样子,好似又看到玉骨鞭刺来,心口又是一痛。忽听到一声低哼,回头一看,渊月皱着眉头,额头冒汗。一股黑气升至眉心,隐约似一把刀。 是七杀刀意?萧离心想:这娘们儿还真是心急。手掌抵上她后背,一股纯正真气输出。渊月身子一震,那股刀意猛地从她眉心绕到后背。萧离讶然,这刀意似是有意识的,逆着萧离输入真气袭来。 萧离赶紧撒手,渊月嗯的一声嘴角渗血。他知道这是刀气反噬,赶紧再把手掌贴上去,真气凝聚生出一股吸力。那刀气忽地停滞,萧离感觉自己能把它吸出来。心念已至,真气运转如轮,竟忽的一下把这股刀意吸了出来。 渊月啊的一声,娇喘细细,萧离听的耳朵痒痒的,忽然就想到了花惜…… 渊月好奇的看着他,眉头皱起来:“你可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好的很。”萧离说:“就像没有受过伤。” 渊月手抱日月:“我体内七杀刀意已逼出一半,等我功力恢复,你就随我回天都,不能再耽搁了。” 萧离心想:我还不能走,有些事我得弄个清楚,何况如若真的要死,我宁愿死在太平镇,死在花惜怀里。 渊月见他不言语,又说:“不是这些天,每日都用真气为你疏经活脉,我早就恢复功力了。” 萧离一愣:“这些日子?” “半个月了。即便有血玲珑,也不可能让你一夜之间完好如初。”渊月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萧离跑到院子里,让人把洪明叫过来。问他这些日子,王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洪明简要说了,这几日也就是朝中官员有人来问候,皇帝派太医来了三次,昨日厉王派人来问情况。又说了太子府的事,巡防司是如何结的案,公告如何。萧离一听就知道是皇帝的意思。 萧离见他欲言又止,问:“还有什么?” 洪明说:“还有就是红泥姑娘,怕是不行了。” 萧离一怔:“到底怎么回事?” 那夜萧离重伤倒地,面具男一拳袭来,红泥及时相救,却也挨了这一拳。她背着萧离回来,自己也晕了过去。不见伤,不呕血,就是气虚血弱,一日不如一日。太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全靠之前送来的神之髓吊着一口气。 花惜请渊月出手相救,她只看了一眼,说了三个字:“救不了。” 萧离去看红泥的时候,像是看到了一个死人。这张脸,这具身体,没有一点生气散发出来。脉象羸弱,呼吸轻微,生命的气息正在一点点流逝。他把真气缓缓输入红泥体内,红泥忽地全身颤抖,似是非常抗拒。 洪明说:“我请了城中名医,一样束手无策。” 萧离去找渊月。 渊月已猜到他来意:“你也救不了她。” “什么意思?”萧离问:“她是中毒,还是受伤,七杀刀意也被我逼了出来,还有什么……” 渊月打断他:“冷静,太过于关心女人,不是好事。” “我也关心你,你也是女人。” 渊月说:“我自然不同,我是你阿姨。” 萧离脱口就想说:“屁!”但怕惹恼了渊月,于是低声问:“红泥究竟怎么了,是中毒,还是受伤?” “她伤在大金刚神力下。”渊月说:“药石无医,除非你把她送去菩萨顶。千里万里,怕是来不及。” “金刚无畏的大金刚神力?”萧离忽地意识到:皇帝背后或许根本不是神宫,而是大菩萨顶。 渊月又说:“或者伤她的人愿意救她。我只是好奇,大菩萨顶不问世事,怎会有人在这里。还把大金刚神力练到了这般地步?” 萧离转身就走。 渊月叫住他:“做什么去?” “救她。” “我说过,你救不了她,我也救不了她。” “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 “哦,什么地方?” “大悲寺!” 渊月心道:有些人就应该死。傻小子,我是为你好。 再来大悲寺,萧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日正朗清,大悲寺却好似烟雾氤氲,稍一靠近,便觉察到一股奇怪的波动。犹如身在水中,微风荡漾,涟漪浅浅。一种温柔,一种无助。即想沉沦,又想挣脱…… 这一刻,大智禅心微动。 萧离那种奇怪的感觉,忽地消失不见。大悲寺在阳光下,红屋金顶,闪耀着庄严的光。让人一眼望去,心绪顿时平复不少。 白衣道士手里拿着本书,晃晃悠悠的走到禅台旁。 “天地合道。”道士说:“此已是大境,血玲珑当真这么神奇,能把一个少年推到这么高的位置,我倒是有点好奇,它是否也能将我推到那一个位置上去?” “当年那位前辈也是这样想,你想走他的路,我倒是可以帮你。” 道士摇头:“我是想,可不敢呀。我师尊也想,可也是不敢。到了你我这般修为,少说也有百年可活。就此死了,花花世界纷扰,沧海桑田变化,岂不就此错过。你倒是可以一试,毕竟你就是再活百年,也还是在这禅台上,看风起云涌,听鸟声虫鸣。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神游之后是什么?迈过神游,我们会变成什么?依旧是人,或变为鬼,还是成为神?” “禅心妙法,直指本真。”大智说:“我既非师弟法显,也非师叔无畏。三十年观禅,已无执着。反倒是你,一生修道,却还撺掇人心。道门三杰,诸葛惊鸿摆弄天下,你想翻覆人心。倒是五龙,一心追求无上大道,更像是个修道之人。” 道士嘿的一笑:“道家无为,清静自然。所谓无为,即无所不为。所谓清静,即抱元守一。所谓自然,即是天地之道。” “何谓天地之道?” 道士忽然变得严肃:“天地生人,无鬼,无佛,也无神。” 大智不语,看着身边的木盒出神,盒子内是《七月手札》。 知道手札的人不太多,却也不少。可他原以为这世上,知晓手札秘密的人只有两个——他还有不空。 直到萧离来到大悲寺,他才发现,原来还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而且还有着当年金刚无畏一样的心思。 大争之世,就一个出家人来看,确实残酷而不忍目睹,这手札可以开启另一个大争之世。 大智想起当年师尊不空三藏圆寂之时,一度想要毁掉手札。犹豫再三,还是交给了他。师尊只留下四个字:因缘未到。 眼下,因缘是否已到呢。 萧离抱着红泥,除了怀抱的柔软和温度,再没有其它可以证明她还活着。 大白天的,一个男人抱着个女人冲进大悲寺,当然是件很奇怪的事。 香客都好奇的看着,有僧人来拦住他。 “施主……” “我找不空大师。” 僧人看一眼红泥,说:“本寺妙善师叔,精通医术,极善药理,应能帮这位女施主。” 萧离说:“我只找不空。” 僧人说:“师祖此刻正在精修功课,施主若有急需,寺中还有其他师长……” 萧离不想再废唇舌,气海鼓动,低声说:“不空大师,求你救人。” 话刚说完,觉得头顶好像有人盯着他。抬头一看,一片晴空,白云舒卷成一个奇特的形状。 这一刻,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不空的面容,好像他就在头顶,就在白云之上。 第162章 大智禅师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这一刻,不空和尚好像就在眼前。脑海中突然出现奇怪的一幕:经楼里,不空正冲他招手。 萧离身形一动,忽地消失,四周的人似乎只看到了一道轻烟。下一刻,他便出现在经楼。 “请大师出手相救!”萧离说,他已感觉不到红泥的呼吸。 不空的眼光远不是渊月能比,又怎能看不出红泥的伤。口唱佛音,红泥忽地飘起来。他僧袍鼓动,真气充盈把他变得像个肉球。伸手虚抓,红泥忽地向他飞去。只见忽地一掌拍出,掌影浮现忽地拍在红泥后背。 萧离吓了一跳,却见那掌影直接穿透红泥身体,又从她前心窜出,瞬间消散。 萧离冲上去,一把扶住红泥。伊人仍然如死了一般,却已能感受到她浅浅的呼吸。 不空说:“随我来吧!” 经楼的四层,就像禅房似的,还放了一张床榻。萧离把红泥放上床榻,顺手试了下脉搏,虽依旧滞涩,但跳动有力,一点生机隐现,伤重却不至于死。 “寺中不留女客,但她此时不宜乱动。经楼四层,寺中僧人不会来此,就暂且在此修养,等她醒了再离开。”不空说:“伤在何人之手?” “那人很是神秘,我未见其面。”萧离说:“他身边有影子相助,应该是个少年,与我年纪相仿。哼,我早晚把他抓出来,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阿弥陀佛。”不空宣一声佛号:“大金刚神力,若非佛法精湛,怎能达到这般程度。” 萧离问:“那人是大菩萨顶的人吧?” 不空却说:“自无畏师叔之后,佛门便再无一人有此修为。金刚者,勇猛无畏。金刚心即佛心,戒贪嗔痴,断诸妄诸念。如此,才能真正习得大金刚神力。” “不可能,我相信佛门中确有人有如此高深境界,但绝不会是那人。”萧离说:“他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阴险,可怕。一张奇怪的面具戴在脸上,就如人心一样,让你猜不透,看不清。你说他能佛法精湛,就说他是佛门中人我都有些不信。” 不空也不信,佛门第一人当属师兄大智,可师兄另辟蹊径,以禅入道,其实也不过是无法戒除贪嗔痴,另寻一道而已。之于佛法修为,他认为当世之人,没有比他参的更透彻。即便如此,仍是无法断除痴念。当年修习大金刚神力时,差点入魔消道。 不空去了禅台,有些事许只有师兄大智知道。当年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他偷偷下山,和臭道士一起游历红尘,所谓红尘,大多数时候是在青楼中。 萧离渡一些真气给红泥,不空能救她,却也不能让她立刻醒来。他只觉得红泥体内经脉紊乱,连气海也已受损。大金刚神力,真不负其名,当得一个“神”字。面具男分明不是自己的对手,重伤之下,还能一拳把红泥伤成这样。 想到这里,他就又想到了南风。心中像有了魔障,立时乱如麻。赶紧坐下来,观心之法入静。忽然觉得身子飘飘荡荡,像魂魄出了窍,飘出了经楼,飘上了半空。大悲寺都在眼下,连远处的武阁也看不见。身子轻轻的,像浮在水中。感觉双手一划,便能游出去一样…… 他有这个想法时候,就感觉自己像鱼儿似游了起来,游出了大悲寺,游到了后山。然后他就看到白衣道士从石阶上走下来,冲他噗的吹一口气。那感觉像一阵狂风,把所有的春梦吹碎。 他猛地睁开眼睛,不是幻境,不是臆想。他很清楚,刚才的一切都是很真实的。 经楼的四层只有两个书架,只看名字就知道是佛门中高深功法,随便拿本书出来看,皆有详解。只是放在萧离眼里,也算不得稀奇。随意看了几眼,无外乎拳脚刀剑的各种细理。这些架子上的即便高深,也高不过他所修习的天龙十八式。 倒是有一本名为《天龙八式》的。十八式本就是由天龙八式演化而来,翻看一看,竟然是不空的做的注解。开篇写着:天龙八部,人与非人…… 其后将天龙八式一一列举,详述每一式精要,又言:天龙者,护法之意,忘生忘死,不念来去。 萧离心道:这才是天龙八式的精意所在。天龙十八式乃是金刚无畏糅合天龙八式和大手印两门绝顶功法而成,两者应是同源。 心中一动,在书架上逐本看去,果然发现一本名为《大手印精解》的书。里面全是关于大手印的详述,分门别类,浩瀚复杂。他这才知道:所谓手印,乃是代表了一切宇宙的姿态与运动。道家之道,缥缈无踪。佛家之道,含含糊糊。手印即法相天地,参悟根本。 他不懂确切的意思,但也看出来,手印乃是天地人合一的法门。再看后面,乃是一些图画,那是大雄宝殿里的十八罗汉,不一样的姿势,不止是身体,还有手…… 经楼的五层,白衣道士正看着那本《大争之世》。他走到窗边,伸头出去往下瞧,好像能看到四层似的。道人看向天空,脸上隐有迷茫之色。心想:我就不该下山,这一个两个的,心怀鬼胎,没有好人。 红泥一声呻吟,萧离这才回过神来,脑袋空空,竟是不知道方才自己想些什么。好像只是片刻出神,可窗外的夜色已然很浓。红泥还没有醒,但能知道痛,说明已无大碍。 隐隐觉察出天地之气异动,似是有人在交手。这可是大悲寺,世间几乎没几人敢在这里猖狂。方向似是在后山,那里正是禅台的地方。心里嘀咕着,翻身越出窗去,几个跳跃就到了后山。还未到石阶,就看到后山似乎风起云涌,但耳边只有夜色死一般的寂静。 果然是有人在禅台上出手,引动天地之气。能与大智动手的,那得是多高明的人。 飞身落在石阶前,他只差一步就能踏上禅台,也不这最后一步是否能够跨出。身形一动,人已站在九十八级。禅台就在眼前,大智的背影也在眼前…… 但让他奇怪的是,站在大智身侧,引动天气之气幻化为力,攻向大智的却是不空。 真正的高手是什么样的,他此刻方能真正体会。只见不空双手合十,身后天地之气凝实如一个怒目金刚的模样。那金刚握紧双拳砸下,正中大智。这一下的威势,丝毫不亚于他的天龙十八式。 大智不躲不避,也不还手去当,依旧是那个席地而坐,面向群山的姿势。无边的威势砸在他身上,忽然像一团轻烟,瞬间消散于天地。 不空叹息一声,看来萧离一眼,就对大智说:“师兄,这下你信了吧。” “我还是不大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不空一指萧离:“除非他骗了我,而我也骗了我自己。师兄,你也看到了。我已练就般若法相,难道你已觉得我悟了么?” “你佛心最盛,师父这才传你衣钵,但我不觉得你已悟了。” 不空冲萧离招手:“你来!” 萧离随即就想迈上最后一级石,刚抬起脚,就开始犹豫起来。根据以前的经验,这最后一步,定是数倍于之前的艰难。 不空说:“你已合道,一步天地宽,挥手即风云,自己觉察不出么?” 萧离眉头一紧:自己已经入了合道么,为何一点感觉也没有。想着便踏出一步,这一步,天地之气骤然压了下来,却没有了以前那种难以承受的压力。他只是把身子一侧,就像在天地之间寻到了一条门缝,挤一下身子就过去了。 萧离从不敢想,这最后一级石阶会是这般容易轻松。还未来得及感慨,不空就在叫他:“你来告诉师兄,那姑娘是否中了大金刚神力,奄奄一息,是我将他救活的?” 萧离把缘由简单说了,大智沉默不语,他很想看一眼大智的样子,这个人间第一的高手,当世佛门的大德,会是怎样一副超尘脱俗的样貌。人家不转身,自己也不好意思上前把他扳过来。况且,也不敢这样做。 只听不空又说:“莫道是不可能的,无畏师叔佛法修为尚不及我,怎修得大金刚神力?我的佛法修为不及师尊,却也修得了般若法相。也就是方才,我终于明白。” 大智问:“何解呢?” 不空说:“无妄无念,戒贪嗔痴,此为佛心。几人能够做到,一念生尘,师兄你三十年禅功,就能一念不生?”不空一指萧离:“他说,那个少年阴狠且辣,哪会是出家人。且年纪轻轻,又能有多少红尘感悟……” 萧离忍不住“啊”的一声。 “阿弥陀佛。”不空说:“你也悟了。” 萧离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心,众生平等。魔心,众生皆为草芥。” 大智不说话,其实他早已知晓。当年金刚无畏便是悟了这个道理,生时,杀业漫天。圆寂时,佛光乍现。可他不愿相信,三十年修禅,便是为了参透魔佛之间那一念。否则,岂不佛即是魔,魔即是佛么? 大智抚摸着手边的木盒,里面便是《七月手札》。他突然说:“手札在此,你拿走吧。” 木盒自动飘到萧离手上。 大智问:“你可知道这个手札究竟是什么?” 萧离疑惑道:“相传是金刚无畏写给不空三藏大师的书信?” 不空说:“怎么会传成这样?手札其实就是一幅图,遮天大阵的图。” 当年金刚无畏以雪域魔国为基,布下遮天大阵,开启大争之世。其后大阵淹没在冰山雪原之中。 “拿到手札的人,可以再启遮天阵。”大智说:“我曾想将其毁掉,可又想起师尊的交代:因缘未到。我想今天就是时候,你就是因缘,因为这许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想要手札的人。” 萧离说:“大师误会了,我不是想要,是被逼的。也许,您应该去找那个会大金刚神力的人。” “你我才是有缘人,他不是。”大智禅师转身过来。 “是你?”萧离不禁惊讶,眼前这个大智,竟是早见过的。那是在去往凉州的时候,戈壁之上,外道六师来抢夺上师舍利。其时血玲珑汲取上师舍利精气,差一点爆体身亡,是一个年轻僧人救了自己。 谁又能想到,这僧人就是大智。 谁又能想到,大智竟会如此年轻。 忽地,萧离脸色大变。 “是的。”大智像是知他心中所想:“我也来自天都。姓渊,无名。” “渊无名?” 大智微微一笑:“无名不是名字,而是没有名字。渊氏的男人,只有姓,没有名。” 萧离看向不空。 “嘘,不要惊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不空数着指头:“一,二,三,加上你也就三个人知道此事。你,我,还有不老怪。” “还有两人知道。”大智说。 不空惊然失色:“还有谁?” “诸葛惊鸿与明将军。” 不空摇头:“诸葛惊鸿这个废物,深得天机道人真传,他若知道我能理解。可明将军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明将军便是独孤无我的师弟。” 萧离和不空都觉得讶异。 大智说:“你现在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萧离说:“难怪连魔卫的陨星弩都一批批的往我这儿送。” “倒不是这个原因。”大智说:“从一开始,他便知道你,知道你体内的血玲珑,甚至血色幻境,独孤无我。你未来京时,他便传信给我,让我助你破境。直到那日禅台,天法六尘之下我察觉到独孤无我的气息,才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想你一日神游,能把独孤无我从幻境中拉出来。” 萧离想起那日:“可是,我差点就没了。” “功亏一篑。大涅盘经寂灭一式,确实可毁掉血玲珑,独孤无我终未能领悟真谛。”大智说:“可惜呀。我三十年禅心,也于那时付诸流水,前功尽弃。” “师兄……” “此既为因缘吧。我终于明白,当年师尊何以把手札交给我。放不下的终究放不下,逃不开的终究逃不开。”他看向萧离:“手札在你手中,便与我无关,你可以毁掉它,也可以把它送给别人。我不知如何选择,所以这选择由你来做。” 萧离无语:“大师就是大师,说出的理由我竟无法反驳。” “出家人,虽说跳不出三界,但还是要少些因果的。”大智说:“何况你还有事求我,有话问我。若没你帮我的因,又怎会有我帮你的果。” 萧离最不喜欢这种感觉,在这些高人面前,好像自己只穿了一条裤衩。可他还是故作感激的说道:“如此,多谢大师了。请大师……” 不空立刻说:“现在不行,半月之后再来吧。” “师弟……” “师兄,你乱了禅心伤及本元,我来助你也需半月。唉,难怪那臭道士那么大胆,我真想揍他一顿。” 石阶下有个声音叫道:“和尚是个没良心的,看在当年每次去青楼都是我出钱的情面,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白衣道士不知何时到了石阶上:“大智,要不要我帮忙呀?”话刚说完,却唰的一下无影无踪。 萧离由衷的赞道:果然是高人。 第163章 原来是他 不空忽然浮上半空,夜色忽地变亮,反衬得星光黯淡。 萧离只觉天地之气弥漫,聚在禅台上方,忽地幻化出一尊巨大佛像,威严庄重,他甚至想要双腿一曲,跪在地上。 “般若法相!师尊说的对,若真有佛,师弟必然是离佛最近的那个人。”大智对萧离说:“你已入合道,却不知合道之妙。闭目静心,好好感受。师弟是这世上最不会教人的,却是这世上悟性最高的。” 萧离闭上眼睛,观心入静,感受却更清晰。不空以真气为引,聚拢天地之气。比不得自己的空灵一式,但声势骇人,群山之内,草木生气最重,天地之气也最浓厚。不空心念动时,天地之气给人雀跃之感,仿佛被他召唤,很是欢悦。 精气神合一,天人感应,这便是天地合道的境界么? 还虚,若是人的巅峰。合道,便已超脱了人范围。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世界或许真的有神。 他与两位合道交过手。黑衣女不及影子,但影子与不空相比,却给人完全相反的感觉。影子让人恐惧,不空远比影子高明,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威胁。他不出手,是个看上去呆笨的和尚。他出手,则与天地相合,飘然不知其宗。 这真是个美丽的夜晚。 白衣道士望着禅台的方向,心中生出几十年未曾出现过的震撼。般若法相呀,当年的不空三藏,隐为佛门第一人,以神游至境都未曾修成的般若法相,今日却在不空身上看到了。 他更加佩服诸葛惊鸿,十年前他问诸葛惊鸿:“我辈之中,谁当是第一人。”诸葛惊鸿答:“不空。” 当时,他不以为然,今日看来却是真的。又不得不佩服当年的不空三藏,其下三个弟子,大智修为最高,法显向佛之心最坚。而当时的不空,正跟着自己浪迹风尘。 他看到床榻上躺着的红泥,心中也是感慨:大金刚神力呀。三百年来,只有金刚无畏修成了大金刚神力,今日再现,是否又出现了一个金刚无畏那样的人物呢。 当年的大争之世,仿佛又在眼前。虽是不同的事,但诸多因素都已出现:血玲珑,七杀魔意,大涅盘经,大金刚神力…… 他向来不觉得老师的甲辰之说是对的。天道无亲,运转自然。人道纷乱,才有生杀之祸。天地之间若没有人,只有鸟兽草木,又哪里来的这么多事。那将是个很美好的世界,既无美丑,也无善恶;既无是非,也无爱恨。 白衣道人伸出两根手指,指尖一点白光,轻轻点在红泥眉心。白光瞬间进入红泥身体,她发出一声呻吟,眼皮子开始微微颤动。 白衣道人自语:“你得活着,像你这般漂亮的,这么年轻就死掉,岂不太可惜。” 萧离依旧沉浸在忘我的感觉中,这感觉太过美妙:天大地大,好似一切都不存在,除了自己。 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石阶之下,红泥正冲他他大声呼喊。她现在的状况,踏上石阶,没有一点抵抗之力。伤上加伤,后果难料。她虽不在乎生死,但和活着的人一样,若是选择,总还是希望活着好一点。 看到她,萧离便想起了一件事,他本就有求于大智。 高人就是高人,他还没有开口。大智就说:“我帮不了你!” 萧离奇道:“大师,我还没有说话呢?” 大智说:“我不是天机道人,拔不出你体内的噬神姬。” “您,知道?” 大智一笑:“诸葛惊鸿非要让我知道,他生怕我畏惧因果,风雨将至,定要把我拉进去。” 石阶下方,红泥又在大声唤他。 大智说:“走吧,时机到时,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萧离又问:“何时才是时机?” 大智望向天空:“且看风雨之后,谁能站在彩虹之下,此时问我,我亦不知。” 红泥叫了几次,他没有反应。一颗心瞬间冷凉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却明白为什么还活着。男人总是心软的,但心软不代表可以原谅。就像萧离,哪怕是救了他,也未必就原谅她。 转身离开,这才发现原来大悲寺竟是在这么高的山上。山下的行人,看上去就是一个黑点,远处的圣京城,倒是轮廓清晰。看的最清楚的是武阁,从山下走到大悲寺,觉得两者很远。其实若在大悲寺看,只不过是两座山,隔着一道山沟而已。 她离开,因为这是大悲寺,大悲寺不留女客,而且她也等不到萧离。一个心软的男人,即便不恨你,不怨你,当你骗了他之后,他也会离你远远的。因为他不想被骗第二次。 花惜对她说:聪明的女人,可以不诚实,但绝不会骗男人。但其实她错了,聪明的女人,是永远不让男人发现她的谎言。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算不得聪明。在她的职业生涯里,绝不能有朋友,可萧离算一个。也许是经历过生死,河口之战,她第一次觉得有一个人是可以托付生死的。到了圣京,她落到武阁手里,她认为会有人想救她,也许是萧离,也许是阿狸。可没有人会救她。因为若换作是她,绝不会去武阁。 莫道说:不能有感情。因为一旦有了感情,人就会变得脆弱,就开始有了悲欢哀乐。杀人的时候,心就会软,手就会抖。所以,这么些年来,她孤独的活着,连一条玩乐的狗也不养。怕心中有爱,也怕有恨。 走出大悲寺的时候,白衣道士正在看门口的那对石狮,摸摸脑袋,摸摸后背,摸摸屁股。一脸享受的样子,好似摸的不是石头,而是大美女。红泥觉得眼熟,停住一看,惊道:“天一?” 白衣道士一愣,瞧着她的脸:“你是谁呀?” “是我呀?”红泥说。万料不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他。 白衣道士仍是一脸迷惑,红泥心想也难怪,相识之时自己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他自然是认不得。 红泥说:“采花江畔,乌篷船内,你勾引人家老婆,被打了个半死……” 道士哈哈一笑:“丫头,原来是你呀。女大十八变,认不出来了。你母亲呢?” 红泥脸色一沉:“她很好,还要多谢你的拂尘,不然君山的乌龙真人不会救她。” 道士笑道:“我早跟你说过,我很出名的,道门里谁见了我的拂尘都要给我面子。” “你怎么在这儿,这可是个和尚庙。”红泥问。 天一拍着石狮屁股:“我听说大悲寺的石头狮很是招财,我来看看怎么个模样,回去在我道观也弄七八个,天一生水,水就是财,正合我的命格呀。” 红泥嫣然一笑,却掩不住苦涩。 天一便问:“丫头,你遇上事了。”红泥摇头。天一却问:“关于男人的?”伸出五个指头,像个半仙儿似的一通乱掐,叹息说道:“丫头呀,你想这男人可就算了。有妻有妾桃花乱,无风无雨命不长。” 红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别乱说?” 天一不悦道:“怎么是乱说,我道门中人,若是看不透命数,如何趋吉避凶,逍遥自在。” 红泥只当他是胡说。 她这一生,遇到的第一个好人便是这个道士,也许还是唯一的一个。因为在那之后,这世上的人大概就分成了三种:她要杀的,要杀她的,还有就是毫不相干的。至于萧离,既属于第一种,也属于第二种,她希望是第三种。 天一看她不信,手指又再乱掐一通:“嗯,你近日才躲过血光之灾。咦,怪了,你所救之人,本该因你而死。哎呀,命中注定,天不可欺……” 红泥有点信了:“命中注定什么?” “命中注定他死在女人之手。牡丹花下死,可惜不风流。”天一晃着脑袋,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红泥又问:“因为我么?” 天一说:“花太多,还都长着刺。有道是剑有双锋,不是伤人就是伤己。可他的命却在你手里,你让他往东,他又怎敢往西。” 红泥问:“都是你算出来的?” 天一还未回答,就听到萧离的声音说:“这些话你也信。” 她转身,萧离就在身后。一颗心酸酸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萧离拉住他手:“走吧。” “去哪儿?” “回家。” 天一有点不忿:“年轻人,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才学。我有太极在手,大衍天数,分阴阳,化万物……” “前辈!”萧离说:“由此向西,过了西城门,第四个街角右转……” “怎的?”天一有点迷糊。 萧离说:“那里不但有人愿意听,爱听的人还会给银子。” 天一两步奔过去,拉住萧离衣领:“诶呦,你这意思说我是走江湖摆摊的骗子么?” “不敢!” 天一松开他,对红泥说:“丫头,我不骗人的……” 萧离赶紧拉着红泥离开,这道士太恐怖了,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当日在经楼五层,他展现的实力,已经是大智禅师那个级别。这样的人,离的越远越好。 过了好半天,红泥才反应过来。问:“你怎么了?” 萧离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和骗子说话。” 红泥说:“他是我幼时旧识,是个好人。” “哪有好人。”萧离说:“若有好人,那人还能出手不留情,差点把你打死。” 红泥忽地站住:“那人我不认识?” 萧离皱眉:“他就是那个会密咒的,我两次遇见他,都因为密咒落在下风。可惜,一番谋划还是不能如愿,本以为再不用担心噬神姬困扰。” 红泥心中感动,因他这话说出来,说明他并未想过杀死自己。 “很简单,你可以杀了我。” 萧离无语,她明知道自己不会杀她,否则也不会把他送来大悲寺,求不空出手相救,却还是要说出这样的话。女人,有时候还真是烦人。又想:红泥竟然不认识面具男?是了,她只听英寡妇的。 想到这里,正好路过武阁。罗瑶和萧萧刚出武阁就看到他们。 萧萧跑过来:“我还以为你活不成了,洞穿胸腹,伤及肺叶,这是哪家妙手回春呀。” 罗瑶也是讶然,看着红泥说:“你也活着。” 好像他们两人一起死了才是正常的。 萧离问:“人呢?” “什么人?” “武阁抓到的人。” 罗瑶神色郁闷,萧萧嘿嘿笑道:“武阁一个都没抓到,屠大海当场死了,还有一个杀手莫道被人救走。这人可了不起,不见人影,只见刀光。只是一闪而过,武阁四大高手尽皆吐血重伤。” 萧离已猜到是谁,这般厉害,还有理由出手的,就只有胖屠一人。 罗瑶说:“当晚羽林卫出现,巨剑岳恒当场杀了屠大海,也把其他人都带走了。” 那之后的事,萧离已然知道。巡防司也就是奉命找了个借口而已,他不会信,厉王更不会信。 京畿大营已然回京,驻扎在西山之侧。厉王终于稍稍安心,一般百姓没有钱不能活,而像他这样非一般的人,没有权不能活。权是什么?官位,龙椅,那全是空的,千军万马在手,才最为实在。 他现在有有刀有枪,还有皇帝继位的诏书。心狠一狠,随时就是皇帝。但他不是傻子,皇城之中,羽林卫加上巡防司,人马不在少数。况且还有一众神宫高手,若是想成事,还需要武阁相助。即便如此,成败亦是难料,何况他来武阁多次,却还是没见到阁主。 可他远远看到了萧离,正想策马过去,就见萧离拉着个女人一溜烟的消失,眨眼就没了踪影。 忽然之间,心情一落千丈。他忘了萧离也是亲王,手下何止千军万马,就是太平镇的明将军似是也和他有着不一样的关系。那晚围攻太子府,五百凉州骑,陨星弩如寒夜冷星,那般高手都被困在箭网之中。当时,若萧离未受伤,那股子狂横劲儿起来,岳恒的羽林卫怕是讨不到便宜。 “他妈的!”厉王大骂一声。觉得就算京畿大营就在身边,好像最弱的还是自己。而且皇帝行事真让人看不透,谁也不知道暗中藏着多少势力是见不得人的。 萧离带着红泥回到城中。屠大海已死,英寡妇为胖屠所救,面具男被岳恒带走了,很可能就在皇宫,那么南风应该也在。他很想见南风,并不是想知道答案。只是想见上一面,问一句:为什么? 没走多远,红泥就开始喘。她重伤初愈,能说能走就很不错了,又能有多少功力在,还是要抱着。人,就是这么奇怪。从她飞身相救那一刻,不再有怨,亦不再有恨。 回到王府,日已西斜。 洪明已按照他的吩咐,找画师将自己所见的面具男画下来。整整一日,画了数十张,才觉得有一点神似。等萧离回来,赶紧拿给他看。 萧离展开画像,震惊之色胜过第一次见到花惜没穿衣服。就算渊月现在不穿衣服站在面前,也不能让他这般震惊。好吧,就算所有女人不穿衣服站在他面前,也不会让他有这般震惊。 原来是他! 第164章 意外之秘 画像线条简单,寥寥几笔,却将一张人脸勾勒出来,形神皆备。 虽不大像,可他还是认出了是谁——明浩鸿。 明将军的孙子,太平镇的纨绔。 意外并不一定让人震惊,震惊也不一定让人觉得恐怖。但面具男就是明浩鸿,那许多事情就变得可怕起来。南风为什么跟着他,生死抉择之间,宁愿用玉骨鞭刺穿自己。 花惜朝他走来。 是的,还有花惜。凉州城外,他第一次和面具男相对,他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我把花惜给了你……” 手上用力,画像被真气一激,碎成雪花相似飘散于风中。 花惜正好走过来,问:“是什么东西?” 洪明赶紧说:“巡防司的告示,每一个字都在胡说。” 萧离赞赏的看他一眼。 花惜有点不自然。巡防司,那是武威侯的衙门。 萧离说:“去看看红泥吧。” 花惜明白两人有事商议,是故意把自己支开。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男人的事,多数不会让女人知道。她很明白这个道理。 王府后院,花园的假山有个暗门。萧离一直都不知道,府内有这么个隐藏所在。其实知道的人不多,洪明正好是其中之一。 权贵人家,都有这样的地方。这似是一种流行,光鲜亮丽之外,还要有可以容纳肮脏可耻的地方。总有一些事不能让人知道,总有一些人不能让人看见。有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好像就能把一切罪恶藏起来。 其实真正的罪恶,永远藏不起来。因为它永远在人的心中。 暗门之后,是像个地牢的地方,精钢所铸的笼子。从假山的缝隙中,露出一点点光。 徐幼娘很担心洪照,因为他伤的不轻,陨星弩刺穿小腿,拔出来时,把腿骨的碎片也带了出来,这条腿算是废了。洪明看在往日的情分,否则废的就不是一条腿。听到开门的声音,洪照立刻坐起来,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希望。 “打开笼子。”萧离说:“我既然放他们一次,就不会再为难他们。” “王爷,背叛终究是背叛,只要做了就会有代价。”洪明说:“这是他应得到。” 萧离看着两人,如此处境,他们还互相搀扶,依偎着彼此。患难时方显真情,这话无论对错都让人感动。 他忽然什么话也不想问了。他说:“西北太平镇,你们去那里吧,你们决定离开太子府的那一刻,就选择了一条生路。” 洪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 洪明也说:“王爷……” 萧离摆手:“放他们走吧,我本就没想把他们怎么样。”他对两人说:“我把你们送出皇城,剩下的路就要自己走。你们选对了一次,希望不要再错。” 洪明当然想不通,即便不杀,也得让他们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可萧离却说:“无所谓,因为都不重要了。” “王爷,若知道是谁对你不利,我们也好提前防备。” 萧离说:“没有必要,因为我已决定离开圣京,我们回凉州。” 洪明愣住:“可是先皇有令……” “先皇已经死了。”萧离说:“没人会在乎一个死人,我不在乎,皇帝也不会在乎。之前是有诸多顾忌,我随时都能离开,但花惜他们却不行。阿狸让你们来,我想不是让你们来保护我,是让你来接人的。” “王妃可没说过。” 萧离笑了:“因为她知道,我不需要保护。告诉兄弟们,小心准备着,我再做一件事,然后我们就回凉州。” “王爷要做什么?” “去皇宫。” “我这就吩咐准备车马。” 萧离说:“不,我要夜探,偷偷地干活。” 徐幼娘扶着洪照,两人上了马。 洪照看向洪明,说:“我想留在王爷身边。” 洪明冷冷道:“你背叛王爷,不杀已经是大恩。许多事做了,还可以回头。但是背叛,即便回头也无路。何况你背叛的不止是王爷,而是洪氏。若王爷没了,洪氏还有路可走么。自此之后,你再不是洪氏一员。” 洪明从怀中掏出一物扔过去,是两把普通的钥匙:“这是王爷给你的,太平镇小河边,一家酒馆,一个院落。这是王爷给你归处。” 洪照叫了一声大哥,洪明没有理他。 夕阳已下,两匹马奔出城门。远山遮住这一天最后的霞光,前路漫漫,好在有个归处。出城之后,第一个宿处就是坊城,马不停蹄也要到半夜才可到达。 洪照勒马转了个方向,徐幼娘叫道:“这不是去坊城的?” 洪照说:“我越想越觉不对,王爷虽没有杀我之心,但未必就真这么轻易放过我,说不定拿我当饵了。狡兔死,走狗烹,位高权重的人向来喜欢玩这招。” “那我们不去太平镇了?” “此去何止千里。”洪照说:“我能受得了,你现在的身子可不行。即便要去,也不是现在。” 两人调转方向,渐渐远离京城,夜色将临时,正行经一处密林。洪照心里清楚,穿过片密林,便是武阁。武阁之前有家客栈,虽多是江湖人,但现在他也算流落江湖了。 一把巨剑立在路中间,岳恒站在上面。他很少杀人,不是不想,而是不屑。他也算身居高位,需听命行事,而能命令他的只有一人。 洪照和徐幼娘绝望到了极点。眼前这人他们都认识,普天之下,用如此巨剑的人只有岳恒一个。 “统领?”洪照也是羽林卫,曾是岳恒的手下:“您是来杀我的?” 问的直接,岳恒点头。 洪照看一眼徐幼娘,又问:“能不能放了她?” 洪照摇头:“你不该从凉王府出来,因为并不想杀你。早年你洪氏兄弟在我手下,也算有袍泽之情。可惜你偏偏选择这条路,诚天命也,夫复何怨。” 洪照拦在徐幼娘身前:“放过她,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岳恒再摇头:“我只做,不听。早年教了你那么多,一点也没记住。侍奉皇家,要明白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否则一朝之错,就是杀身之祸……” 岳恒一顿,眉头皱了起来。他看到萧离站在树梢,夜风一吹,随风飘荡。他何时来的,岳恒没有察觉。心中明白,这样的修为或许不弱于他。 事,还是要做,因为那是命令。一把抽出巨剑,划破夜色,剑身隐隐冒着红色火焰…… 死亡,这是洪照和徐幼娘唯一的念头。 巨剑袭来,萧离早已落在两人身前。他能很清晰的感觉出巨剑的轨迹,就像人在水中,能感觉水的波动,流向。 空灵一式使出,感觉与天地之气隐隐有着某种感应,似有灵犀,只需一念便不分彼此。手往上托,天地之气像凝成一张盾牌似的。 巨剑止住,岳恒心绪杂乱。这不是他全力一击,却也不能被如此轻松的挡住。他已感觉到了异样,天地之气凝聚,像是听了萧离的命令。 合道。 换作别人或者不信,可这就是合道的力量。他太熟悉了,因为自己的老师也是天地合道的大境,他们给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岳恒收回巨剑,说:“卑职奉命……” “我知道。”萧离说:“是皇帝的意思。他们出府,我察觉有人尾随,是不是羽林卫已经把王府围起来了。” 岳恒说:“按照陛下说法,是保护。” 萧离一笑:“随便吧,但既然我来了,你就不能动手。因为我要他们活,他们就非活不可。” 岳恒犹豫,但不是犹豫是否出手,因为出手也是一样的。天地合道,他绝没有一点把握。他不是符飞絮,也不是十五,不是那种在天地合道边缘徘徊的人。 萧离深明其意,说:“你已杀了他们,自此之后世间再无这两个活人。” 岳恒一拱手:“谢王爷!”抱起巨剑,消失在夜色中。 洪照和徐幼娘双手紧握,萧离心有感触,冲他们摆摆手:“走吧……” 洪照下了马,扑通一声跪下来:“王爷……” 萧离摇手让他无需再说,他本以为来杀这两人的会是英寡妇,没想到却是岳恒。 徐幼娘也下马跪下:“王爷,我是奉……”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萧离说:“这才是我不杀你们的原因。” 洪照说:“有一件事,王爷一定不知道。” 萧离本来要走,却停下脚步。 洪照接着说:“当年王爷在雪山出事,是我一手所为,奉的是太子之命。” “我能想到。”萧离说。 “有一件事,王爷绝对想不到。”洪照说:“也许这世上除了皇帝,我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皇帝无后是假,他有一个儿子。” 萧离愣一下,这确实想不到。 洪照说:“王爷肯定想不到吧,无后的皇帝,其实是有个儿子的。只是他不敢说,违伦背常,若为人所知,他这个皇帝怕是坐不下去。我也是在太子府时,无意之间知晓……” 岳恒回到皇宫,见一辆马车从宫中驶出,隐约有勋王府的标志。 马车咕噜噜的走在街上,忽地停住了。 勋王妃问道:“怎么不走了!”掀开车帘一看,萧离正拦在前面:“老四?” 萧离说:“我能上去么?” 勋王妃笑道:“你多大,我多大,我还怕人说闲话么?” 萧离跳上马车,勋王妃问:“送你回府么?” 萧离说:“不,去厉王府。” 马车继续前行,咕噜噜的声音,让人觉得夜色是这么的静。 萧离不说话,勋王妃也不说话。快到了厉王府,勋王妃才忍不住问:“老四,你有话就说吧。” 萧离心念一动,天地之气罩住车身,勋王妃眉间一抖,风情淡然,十八年前必然是个飒爽英姿的美女。 萧离说:“我们说话,车外的人听不到。” 勋王妃说:“听到也无妨,话无不可对人言。” “萧余的父亲是谁?”他直接问了出来,太直接往往会让人意外。 勋王妃却是一笑:“一个男人,最不应该问女人的,就是这一句话。” 萧离见她衣袖微微颤抖,身边天地之气波动。便说:“我知道四嫂复姓公孙,江南公孙氏,剑道第一家。皇城之中,也许从未有人会将二嫂与江南公孙联系到一起。方才剑意乍现,我这才想到。二嫂藏了这么多年,心里一定苦的很。” 勋王妃说:“没什么苦的,我既是王妃,自然不能舞刀弄剑,失了体统。” 萧离说:“二嫂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勋王妃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离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永远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我也不会。我只是想有一个答案,印证我心中猜想。” 勋王妃嘴角挂起一抹笑:“你不用想了,因为没有答案。” 这可不是萧离想要的。 勋王妃说:“我只知道孩子是我的,至于父亲是谁,我又怎能清楚。只有一点,我只想带着孩子远离京城,你们兄弟的事,与我和萧余无关。” 萧离莫名其妙,心想你这算是回答么? 勋王妃说:“不明白?那你回家去问王妃吧。” 萧离默然以对,马车停住,已到了厉王府。萧离下车,说了句:“这件事到我为止,绝不会再多一个人知道。” “别人说的话我不信。但你说的,我信。” 厉王的两个儿子刚从外边浪回来,一嘴的酒气,一脸的脂粉香。萧应跑到他身边:“四叔,什么事不能有别人知道的?” 萧离说:“我告诉你的话,马上就要杀了你,你想不想听?” 他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厉王的两个孩子,最不成材。其实也没必要成材,出身富贵,只此一点,便是有多少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 两人刚进府门,厉王早就拿着藤条躲在门后,霹雳啪嚓的就是一顿抽。两个孩子哇哇乱叫,疯了似的跑开。 “让他们不要出去胡混,就是不听。”厉王说着,把萧离让进府里。 萧离说:“年轻人,本就该胡混。” “近来不一样呀。”厉王说:“你我都要防着点,他们这些小辈也保不齐。巡防司的公告你看了?” 萧离点头。 厉王说:“老大不知道想干什么?”从怀中掏出皇帝给他的继位诏:“你看看吧。” 萧离看罢,说:“恭喜了!” “喜个屁。”厉王说:“我本来很高兴的,可我的京畿大营回来后,反而害怕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一刻我真想提兵进城,直入皇宫……” “幸亏你没有。”萧离说:“否则第一个死的就是你,单单岳恒那一关你就不好过,何况宫中还有比岳恒更厉害的高手。” “谁?” 萧离一笑,却不回答,而是说:“我来请三哥帮忙?” 厉王嘿的一声:“老四,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这忙不好帮吧。” 萧离说:“容易的很,只需替我说句话就可以。” 厉王郑重道:“你说!” “我想离京回凉州,你提出来,看老大是什么意思?” 厉王眯着眼睛:“你想躲?怕你是躲不开的。” 第165章 夜探皇宫 不管萧余的父亲是谁,这于萧离不是个问题。洪照也说了,他是于两人对话之中猜测,当然算不得数。反而是勋王妃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他有些信了。 若是真的,那一切就能解释。 皇帝为何想让他死,不是仇怨,乃是利益。皇位稳稳是他的,谁也不会跟他争。因为他终归是要死的,他死之后,皇位要传给谁呢:厉王的两个废柴,或者是萧余。无论是谁,真正能危及皇位的其实是自己,因为年纪上来说,自己比着萧余也只大了一岁而已。 但是根基却太不一样了。萧余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勋王世子,自己则是公认的第一藩王。虽然是靠金奢狸的凉州骑,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女人是你的,兵马就是你的。而且一旦有机会,或许金奢狸会更有兴趣一争天下。 皇帝没把厉王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拿一封诏书,把京畿大营召回,就把他玩儿的莫名其妙,立场不定。 分析利害,于自己毫无关系。可八卦的心,总想知道答案。兄长,弟妇,只这两个身份就足以吸引人。 回到王府的时候,特意放开心神,王府周围果然有人盯着。心想:一群废物。难道岳恒没有告诉皇帝:对于自己来说,这些人就和蚂蚁没有什么两样。 人到院中,王府内的一切仿佛尽在眼底。每个角落的灯光,每个护卫的移动,一瞬间便出现在脑海里。难怪天地合道如此厉害,心在天地间,已经不是水中之鱼那般感觉。而是跃出出水面,化身为鸟,天高海阔,御风而行。而这风便是天地之气。 天地合道便有如此美妙的感觉,那么神游岂不是更加玄妙。也许妙不可言,胜过男女之爱。 圣人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若连男女之爱也摒弃,岂非无欲。无欲则刚,岂不正是道家要旨。 他觉得很有道理,仿佛已窥破天道。 可看到花惜房间的灯,这薰薰轻柔的夜风,禁不住心里躁动。感叹无欲则刚,实在是个高远至极的境界。 红泥和渊月都在各自用功,两人都有伤,等她们伤好,然后再出京就更有把握,一路上什么也不用怕。可心中有疑问,大智可解,却非要等什么机缘,等尘埃落定。什么尘埃,他想不明白。机缘又是什么,还不是心中情愿与否。 这些他不在乎,既然要机缘,可遇不可求,无谓去烦恼。只是有一个人他要见,有一句话他要说。 南风…… 花惜推开窗户,看到他像根木头似的站在院中。冲他喊:“傻站着干什么?” 男人就像狗,女人一招手就跑过去,不是情愿,纯粹是管住自己的腿。溜溜的进了房间,往椅子上一坐。 “你不开心?”花惜问。 “没有,想事情。” 花惜轻声说:“我们走吧,回太平镇。” 萧离这才记起,她不止一次说过这话。她和自己一样,都想离开,回到原本比较讨厌的生活中去。 “你还记得,我们怎么相识的么?”萧离问。 花惜想了想:“我一直就知道你,晚上更声都是你敲的。你也一直知道我呀,太平镇不知道我的人很少。我第一次见你,你看我的眼神,和所有其他男人一样让人恶心。”花惜轻轻搂住他脖子,坐在他腿上:“你现在的眼神和那时的一样,只是我不觉得恶心了。” 萧离忍不住嘿嘿一笑,但旋即收起笑容:“我是说,我们怎么会有后来的事。” 花惜想了想:“是莫雨修,他出的主意,撺掇了明浩鸿。当时明浩鸿一心想娶苏怜,可苏怜看上的是你。于是就想用我坏你的名声,其实莫雨修是在帮我,明浩鸿本来就不聪明……” 不应该是这样的,萧离心里想。 这时花惜又说:“不知道你们两个怎能成为朋友,他是个那样的君子,你是个这样的小人。我们幼时相识,他打小便是个好人。即便我后来沦落风尘,也没看不上我。他是第二个看我时候,眼中没有那种光的男人。” “那第一个就是我了?” 花惜摇头:“你猜不到的,是明浩鸿。” 萧离猛地站了起来。 花惜吓了一跳:“怎么了?” 萧离说:“哦,我只是想不到他是那样的人。” 花惜冷笑一声:“男人都是一样的,见到女人之所以没有歪心思,是因为心里有了人。莫雨修心里有苏怜,明浩鸿心里也有苏怜,看我自然不会生出旖旎的想法。你的心里没有她,看我自然就会下流。” 萧离脚底生寒,也许他心里的人就不是苏怜。 “你今天好怪?”花惜说:“因为女人。” 萧离摇头,花惜自然不信,他比男人更了解男人。 花惜叹息一声:“你和所有男人一样,以为女人都是很蠢的。” 萧离说:“不是的,我是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女人的问题?” 萧离知道她想差了,就说:“一个女人生了个孩子,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想不通。” “是你?”花惜说。 萧离无语:“那孩子已经成年了。” 花惜说:“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他有丈夫的。” “女人生的孩子,未必都是丈夫的。” “那总该知道是谁的?” 花惜笑了:“孩子生下来,脑门上又不会写着父亲的名字。不过这样的事,最忌讳深究。” “为什么?难道女人不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么?” 花惜说:“你真是笨,这样的事若是说出来。无论是女人的丈夫,还是那个男人,多半只会觉得孩子不是自己的。你若是男人,难道不这么想。” 萧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说:“假如你现在有了孩子……” 花惜说:“一定是你的。” “假如不确定……” “没有这个假如……” “如果……” “我不喜欢这个如果。”花惜轻吻他一下:“因为我只有你一个男人。” 萧离感动的想把衣服脱掉,可心里好像有根针似的别扭。 花惜感觉他并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意思,便说:“好吧,假如我是有丈夫的,但又和你不清楚。挺着肚子来找你,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你怎么想?” “我大概不会相信……” 错了,萧离心想:一切都错了。如果连自己也是这样的想法,更何况皇帝呢。他要杀自己的原因,绝不是因为萧余。 他后悔了,不该和花惜说这件事。女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转身就要离开,花惜一下按住他肩膀:“干什么去?” “当然是去问清楚。” 花惜说:“你傻呀,这种事哪有说的清楚的。”把萧离一步一步往后推,像是生怕他夺门而出:“关键不在于女人,而在于男人。你已经算是大量的人了,连你都会那么想,更何况是别人呢?” 退到床边,花惜脚尖踮起来,便把他扑倒在床上,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你干什么?”萧离问。 “装傻!” 萧离脑子乱乱的,发觉自己太纠结这个问题了。哪怕萧余真是皇帝的孩子,乱伦背常,皇帝也因此有了杀心。那又能怎样?复仇,没有必要。这潭水越来越浑,自己跳下去,怕也看不清水中都有什么东西。 鼻子里全是花惜的体香,她的长发水一样泻在自己脸上。她没有戴耳环,许是怕又扎破舌头。心头一阵暖意,想:这个小荡妇,原来早有预谋。 外套已经脱了去,她的热情,野火燎原一样。那是大自然的力量,怎么去抵抗…… 花惜衣衫褪去半边,两条手臂都已经露在外面。萧离啊的一声惊叫,好似此时才骤然想起,这种行为应该称之为强奸,需要反抗或者惊叫一声才符合剧情。 花惜被他一下从床上推下来,怒声问:“你有病吧?” 萧离拿起衣服狂抖两下,把床上的被子也提起来忽闪忽闪的翻了两遍,然后跳到地上,又蹦又跳的转两个圈。 花惜有点吓住了,问:“怎么了?” “东西没了。” “什么东西?” 萧离把身上摸了个遍,连裤裆也伸手进去摸了一下,还是没找到手札。这样的东西如果没了,还不被大智骂死。回想今天去过的地方,又一想:不要说一个盒子掉下来,就是掉个虱子下来,自己怎能没有察觉呢。 仔细想想,貌似回府之后就没有感觉到装七月手札的盒子,应是回府之前就不见了。眼睛一亮:定是被人偷了。能从他身上把东西拿走,得是多高明的手段。 是那个白衣道士:天一。 大悲寺出来之后,他揪住自己的衣领,也许就是那个时候…… 忽地一声叹息响在耳畔,萧离嗖的一下冲了出去。速度之快,当他冲到院子的时候,花惜还没来得及把脱了一半的上衣拉起来。 一线春光,道士看的两眼发亮:“哎呀,天生丽质,媚骨自然。红颜薄命,可悲可叹。” 院中一张石桌,三张石凳,天一似乎坐了很久。桌上放着木盒,手上拿着个薄册子,应该就是手札。 他把手札放进盒子,合上盖子,轻轻拍了拍,说:“还给你!” 花惜也跑了出来,萧离拿起盒子交给花惜:“放好!” 天一说:“姑娘,我所见美女中,你可排在前五。莫若坐下来,让本座为你一问前路何处。” 花惜看萧离一眼,萧离说:“前辈,这种江湖口就不要骗我了吧。”给花惜一个眼色,花惜会意,捧着盒子回到房间,哐当一声把门关上。 天一摇头长叹:“美女似英雄,安能到白头。” 萧离也坐下来:“晚辈只听说过: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天一说:“小子不知。何谓名将,活下来的才是名将,那些死掉的谁记得名字。何谓英雄,死去的才是英雄,活下来的不过欺世盗名而已。” 萧离无言以对,这人修为极高,却没有高人的气势。一身道袍,却不是五龙真人。道士天一,可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天一又说:“金刚无畏留的手札,原来就是遮天阵。大智把遮天阵送出来,是要重启?” 萧离摇头:“这东西本来是有人要挟我,让我去大悲寺拿,倒不是大智禅师主动给我。” “哦,是打伤丫头那的人?” 萧离点头。 “难怪,要重启遮天阵,非但要知晓阵图布置,还要有大金刚神力。”天一说:“只不过当年的金刚无畏,有诸多神游上境的前辈相助。现如今,苍穹之下,能达神游上境的不过九人而已。我很想知道他启动遮天阵之后,又有几人主阵?” 萧离惊道,原来世间高人竟有这么多,武阁的宗师榜就是胡扯。 天一又说:“身怀大金刚神力,又知晓遮天阵之秘。菩萨顶没这样的人物,也不会出自小桃花源。除却这两处,我实在猜不到是谁。大智能把手札给你,他什么意思?这世上,我最不信的,就是这个和尚。” 萧离说:“前辈或许可以去问一个人。” “天机阁没有我要的答案。”天一说:“我最不信的是大智,不代表其他人我就信。” 萧离彻底无语,这一个个的高手,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在他们面前,总觉得活着是件挺没有意思的事情。 “那人,是谁?”天一又问。 萧离想了想,说:“我也想知道,我已猜到他在什么地方,正准备去查。” 天一说:“好,我们一起。” “前辈出手,晚辈感激不尽。” 天一笑道:“谁说我要出手。我是修道之士,世外高人。怎能随便出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人来自天都。” 萧离些许失落,明浩鸿绝不可能来自天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已决定放下一切,不问是非,不问恩怨,过去种种皆不计较。只待找到南风,看上一眼,问一句话。然后便离开京城,不管皇帝许与不许。 他如今天地合道,九五之尊也管不住他。 破入合道境,对这世界的看法是会有些改变的。还虚境时,犹如水中鱼。虽然自在,却知道离水既死。此时,却感觉如云中鸟,只想越过苍穹,看看天外是何等景象,再没兴趣低头往下看。 王府离着皇宫不远。萧离不过两个纵跃,就已到了皇宫。天一道人的身法他看不清楚,他好像没有动,却一直在身边。 皇城四面城墙,高数丈,每隔三丈便有望楼。望楼里配了守城弩,就这一处,厉王的京畿大营就未必攻的进来。他是个带兵的,不会看不出来皇城守卫的坚固。对自己说那些话,多半是故意的。 大智若愚,这个厉王只是聪明,还未到大智。所以装起愚来,就很显得刻意了。 萧离落在望楼上,脚下正好有只鸟窝,夜宿的鸟儿叽喳叫出声音,似被他惊到了美梦。 “这是皇宫?”天一问。 “前辈来过?” “那倒没有。”天一说:“那边是天机阁,这边自然就是皇宫了。” 两人说话,聚音成线,就算有人站在身边也听不到。望楼里的羽林卫,虽然都是好手,但在这两人面前,和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天一奇道:“那人在皇宫?奇哉怪也!” 他微闭双眼,忽地张开,精光一闪而逝…… 第166章 故人相见 天一道士冷声说道:“小小皇宫,竟有两个合道,数十还虚。了不起……” 他轻轻一跃,人飘在空中,缓缓飞入皇宫。不但没有一点声息,身形隐在夜色中,一眼看去竟难以察觉。 这一招他可使不出来。 心想:这道士必是神游上境。他言之凿凿,世间神游上境不过九人,知道的如此清楚,绝不是一般人物。天一,这个名字实在没有听过。如此高的修为,江湖竟没有一点传言。 想想也合理。世人向来以为:所谓高人者,也就是武阁宗师榜上的六位。以他所知,又岂止这些人。武阁阁主定然也是清楚,不过是瞒世人耳目罢了。 他虽是合道,却也不敢说能悄无声息的的来去自如。皇宫守卫,几乎是无死角。况且如今又添了许多高手。 身形闪动,轻飘飘的落地。双脚借力,复又飞起来,瞧准一处大殿落下,身子随即放低,这才是夜行者该有的自觉。哪像天一,像是逛自家花园似的。 皇宫这么大,房间就有数千。即便明浩鸿真的在,找起来就麻烦。 聪明呀,世上再没地方比这里合适。不过也可惜,天一这个道士莫名其妙的出现,一池春水,怎么也得把池底污泥搅上来。 心里打定主意,小心隐藏气息,远远的跟在天一身后。以天一神游上境的修为,皇宫之中怕是没什么东西能瞒过他。方才只是一念间,宫内高手他便了然在胸。神游上境,当真是有俾睨天下的快感。 天一突然停住,萧离赶紧隐身在挑起的飞檐下。 有发现? 萧离运目看去,皇宫中灯火通明,好似白昼,没有什么看不清的。 天一所看之处,几个婀娜人影走过。萧离看的正是傻妹妹,公主青萝。他完全继承了昭妃的基因,虽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却已有了女人幻想拥有的一切。 天一点点头,似是和他有一样的看法。 萧离暗骂:这人做道士可惜了,如此好色,就应该去开青楼。爱好即职业,这才是完美人生。 又想:如此好色,心绪不纯,欲深似海,却又有这么高的修为,可见什么守静向善之说,都是骗人的。聪明就是聪明,不分好坏人。若以好坏论德报,这满朝朱贵,一城的权臣,岂不都成了好人。 只见天一继续鬼一样的浮在空中,慢慢的飘动,就如水上的浮萍。 越过群殿,到了后宫。萧离飘身落在一棵大树上,随即隐在茂盛的树叶里。他已经够小心了,兴许是身子碰到树叶发出了声响,有别于微风吹动。夜色中一个白点飞来,正是影子的雪蚕丝。 萧离正要飞身而起,天一早已挡在他身前,伸出两指夹住雪蚕丝。 雪蚕丝顿时变得笔直,发出嗡的一声,犹如琴鸣。 “雪蚕丝?”天一讶然,手腕一转,双指绕上雪蚕丝,往后一拉。又是嗡的一声琴鸣,声音刺耳,声音过处,就像一阵疾风,树叶哗啦啦的乱颤。 天一眉头微皱,没有想到皇城之内,竟然还有这般高手。 只见雪蚕丝忽地绕成一个个小圈,到了最后合成如一道波浪。 天一“咦”了一声,雪蚕丝通体一震,手指稍微分开一条缝,雪蚕丝嗖的一下飞了回去。 影子一样惊讶,交手两式,便已知道是高人。等他现身看到天一时,惊讶更甚。天下高手,他尽都识得。但眼前这个道士,却无一点印象。看他修为,不该是无名之辈。 天一看着影子,沉吟着说:“雪蚕丝,是阴月教的宝物。原来你是影子,当年叛出阴月教,后又叛出神宫的那人。” 萧离听道此处,心想:原来他与神宫有这层关系,那么就不是神宫的人,明浩鸿也一样。皇帝把神宫的人安排在宫中,又留影子和明浩鸿,这讲不通呀。 只听影子说:“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这里是皇宫,道长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天一说:“我来找人,也许确实走错了地方。”在他想来,能修成大金刚神力的,不会和影子这样的人有关系。 大金刚神力是菩萨顶秘法,而菩萨顶和有关于天都的一切皆是敌对。 萧离心道:一点激情也没有,太让人失望了。就让自己献出生命,让这夜色擦一点火花出来吧。高人难觅,今夜之后,再不会有天一这样的帮手了。 念动心动,萧离一跃而起。既然影子是从这个院子走出来,那明浩鸿多半也在。人在半空,一式天龙现世轰下来。 龙吟声响彻夜空,他此时已是天地合道之境。天威地势,在这一式中展露无疑。 轰隆一声巨响,房倒屋塌,废墟中一个黑影飞出,戴着白色面具,不是明浩鸿还会是谁。 此刻的萧离,从未这样激动过,胜过他和花惜的第一次。 这么大的动静,宫内的羽林卫早被惊动,一支烟花升起,刹那间夜空绚丽,亮如白昼。沉重的脚步声,刀剑与摩擦的声音,好像就在身后。 皇家卫率,比不得精骑的战力,也是因为训练和作用都不同的缘故,可反应速度,一点不差于任何一支军队。 萧离哪在乎这些,人在半空双手下压,只见两条龙盘旋而下…… 明浩鸿双拳交叉在胸,一声大吼,身体泛起流彩五光…… 太一心道:是大金刚神力…… 影子看出萧离已破入合道境,否则引不出天地之威。明浩鸿即便修成大金刚神力,也抵不住他这一式。飞身而上,雪蚕丝旋绕成盘,气劲相加,一声巨响,雪蚕丝忽地散开,像一朵蒲公英。 萧离俯冲向下的身子被震飞到半空,影子终究比他高明的多。无论功力还是修为,都不是现在的他可及的。 羽林卫已至,强弓硬弩,嗖嗖的破空声,呜咽如鬼嚎。 萧离半空中一个斜飞,躲开半数,随手劈出一掌,把这一波箭弩尽数震落下去。但他清楚,下一波随即而来。身子一斜,如老鹰扑兔一般冲向明浩鸿。 明浩鸿上前一步,影子拦住:“他已破入合道,你不是对手!” 明浩鸿冷哼一声,绕开影子硬冲上前,萧离一式天龙怒。 明浩鸿只觉天地好似向自己压来,修成大金刚神力后,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五脏震动,气血逆流,全身骨骼关节都在咔嚓作响。无论他多想坚持,双脚踩进了地面,但整个人还是被震得倒飞出去。 萧离如影随形,五指微屈抓向他咽喉。 影子飞身来救,眼前白影一晃,天一拦住去路:“修大金刚神力者,竟和你一路?” 又是一阵箭雨射来,天一挥动道袍便似狂风乍起,箭雨纷纷掉落。 神游上境,天地间已没有多少事务能让他在意的。而且不过两百余人而已,面对真正的高手,也就是聊胜于无。 皇宫内外,羽林卫近三万人。但皇宫之中,只有一人是重要的,便是皇帝。一旦生警,羽林卫第一件事便是去保护皇帝。只有确定皇帝无碍,才会处理不速之客。 影子连换身法,仍是无法摆脱天一。可那边萧离已到了明浩鸿身前,一抓之势,如破苍穹。想不到他一朝入合道,却厉害如斯。 明浩鸿还未平复气息,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萧离这一抓的凌厉之势。想自己经历多少苦,几乎把一生搭进去才练就的大金刚神力,却不是萧离一合之敌。也不知该怒还是悲…… 一把巨剑凌空刺下,正好挡在他面前。 巨剑岳恒。 萧离改抓为掌,猛的拍在巨剑上。岳恒身子一震,连人带剑倒飞出去。就这么耽搁一瞬,明浩鸿已窜飞到另一个院落…… 萧离提气就追,岳恒横剑拦住:“王爷,这可是皇宫……” 萧离拍出一掌:“别挡我!” 岳恒抡起巨剑,旋风般斩过来。他这把巨剑声势骇人,一剑劈来,甚至有一点天地之威。这不奇怪,他本就是离合道境最近的几人之一。萧离很清楚他的分量,况且他的目标也不是岳恒。 岳恒既然来了,说明皇帝无碍,随后会有更多羽林卫来援。 萧离不愿纠缠,整个人忽地后仰,后背几乎贴着地面,泥鳅般的滑出去,剑气刮的他面颊生痛。像岳恒这般高手,即便高出他一个境界,也觉难缠。手掌一拍地面,人像一条蛇似的追上去。他早已放开气息,心神蔓延开来,明浩鸿躲无可躲。 “妙呀……”天一赞道。随手舞动就把影子逼到一边,看岳恒去追萧离,身形一晃,便到他近前,一把抓住巨剑:“好一把剑,难得的大。” 岳恒用力,却纹丝不动,心下骇然。 天一说:“江湖恩仇江湖了,你又何必管的太多。” 影子趁空想要去帮明浩鸿,天一指苍穹,叫一声:“困!” 夜空中天地之气晃动,凝为实质,像剑又像棍,似枪又似刀,瞬间飞到影子面前,组成一个图案,正是道家六十四卦中的“困”卦。 影子但觉身形一滞,感觉像是飘在这个世界之外。 岳恒大惊:这是神游上境,天地之力? 再看天一,早已不见。 岳恒大喊一声:“十道传警!” 夜空中升起十朵烟花,绚烂绽放,整个圣京都看得到。有神游境到了皇宫,他不得不用最高级别的警戒:羽林卫分作两队,一队守卫皇帝,一队抗敌。看到这个信号,巡防司也会守卫皇宫外围,让原本守在宫外的羽林卫进入宫中应援。 影子大喝一声,猛地一撞,天空中的困卦顿时碎裂消失。只见他身形一晃,凭空消失不见。 岳恒皱起眉头,心里没底。羽林卫人多势众,可神游上境,天地合道,他太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力量。 明浩鸿一头钻进屋子,运转心法,一息之间便压住体内翻腾的气息。好在修成大金刚神力,脏腑骨骼非同一般的坚硬,否则真抵不住萧离那一下。好不容易缓一口气,忽地感觉房顶要塌。一咬牙,飞身撞破墙壁…… 房子轰的一声成了废墟。 萧离叫道:“你还想走么……”双手隔空抓去,明浩鸿只觉一股吸力缠住住自己,身法变得迟钝。瞧见身边一根大石柱,数人之高,三人环抱。一拳打上去,石柱断裂飞向萧离…… “没用的。”萧离喊着。双手隔空下按,碎裂的石柱轰的一声撞在地上。随即一式天龙出海,无穷劲气揭起地面石板,卷起石头木块…… 明浩鸿抡拳轰出,巨大的拳影,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如果他是合道境,这一拳,萧离未必敢接。 可惜,他不是。 龙吟声震彻夜空,萧离冲前,天地之气围绕全身,一冲之势,真如一条龙从大海扑出一般。 明浩鸿震飞在地,擦着地面滚出去数丈。 萧离冷笑一声:“何必戴着面具,你我算是旧识。二公子,别来无恙否!” 明浩鸿站起来,说:“当然好,好的不能再好。看到你破入合道,就更好了……” 萧离微感天地之气波动,冷冷道:“别想着念咒,噬神姬确实疼的厉害。但我能在你动念时将你抹杀,你试过的,我有这个能力。” 明浩鸿说:“这里是皇宫,数万羽林卫,刀枪之下,你能杀得了多少?” 萧离哈哈大笑,明浩鸿一愣,心道:这句话有好笑的地方? 这时两队羽林卫赶来,箭上弦,刀出鞘。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杀!”水淹似的扑过来。 萧离大喝一声:“混账,连本王也不认得!”老皇帝在时,他在宫中几次张狂,羽林卫怎会不认得他。 “王爷……” 萧离一指明浩鸿:“给我拿下!” 箭发,刀至,明浩鸿伸手一挡,竟有金属相交之声。 萧离心想:早知道你见不得人,皇帝也不想人见到你。想必当日去太子府救你的羽林卫都守在宫外吧。 这些羽林卫哪是明浩鸿的对手,大金刚神力施展开来,一拳就打死数人。眨眼之间,这群百来人的羽林卫便没了一半。 “闪开!”萧离喊一声,猛地冲上去。 明浩鸿忽然一个转身,两只手抓小鸡似的抓住十几个羽林卫,照着萧离甩过来,虽是活人,却有着投石机的气势。萧离侧身一躲,一个羽林卫从身边飞过,撞在墙上当下便成了一堆肉泥。 萧离心想:明浩鸿如此轻视人命,怎能习得佛家无上秘法? 空灵一式运转,天地之气聚集。以他为中心,好似成了一个湖,羽林卫飞来,身形一顿,肉眼可见的天地之气波动,涟漪荡荡。 他还是看不得这些人死,非是心好,而是对生命起码得尊重。 忽然脑袋一痛,他竟一时忘了噬神姬,被明浩鸿逮住个机会,念起了密咒。 第167章 伊人已非 刹那间头痛欲裂,眼前一黑,扑通一下抱头跪地。 明浩鸿一跃而至,大金刚神力运转极致。他早就后悔:宁可不要手札,也要杀了萧离。宁可什么也不要,也不能让他再活下去。 这一下来的太快,噬神姬发作之时,那一刻只有痛。真气尚在,却没有一丝念头提起来。念不在,心就不在。意随心动,气随意动,这一刻他就是个废人。 人,可以善良,但绝不能心软。若不是刹那间的不忍,何至于给明浩鸿机会。 一切都晚了。 这是多么可悲,我们总是在为时已晚的时候,才开始后悔。 好人,总还是有好报。一个羽林卫扑上来,正好挡在拳头上。萧离不认得他,看到他年轻的脸,好像刚才还被明浩鸿像石头似的扔过来。 大金刚神力的全力一击,一个羽林卫怎能受得住。 明浩鸿的拳正砸在他后背,一拳之力,就如车裂之刑,羽林卫被震的碎成几块。 “救王爷!” 破空呜咽,刀光剑影…… “不自量力!”明浩鸿挥臂格挡…… 萧离只需要一瞬间,或许比瞬间稍长一些。吸一口气,天地合道的境界,阴阳纳真术,直接把天地之气吸入体内,冲上眉心…… 萧离以迅雷般的速度抓住明浩鸿的拳头。此时,羽林卫不知还有几个活者,因为现在站着的,只有他和明浩鸿两人。 明浩鸿冷笑,全身泛起流光五彩,大金刚神力猛地爆发出来。可惜,他面对的是萧离,已破入合道的萧离。 龙吟低沉,似有一条龙环绕在萧离身上,沿着他的手臂,直接钻入明浩鸿体内。明浩鸿一声闷哼,被这式天龙灭魔直接震上半空,全身骨骼咔嚓作响。 “我不杀你。”萧离说:“但要废了你!” 影子为何还不来,明浩鸿心想。他不知道有天一挡着,影子根本无法抽身。 轰的一声,萧离半边身体都是麻的。明浩鸿远远落在地上,可却没有倒下。因为这一击,有人替他接了。只见他就地一滚,翻过一道高墙…… 萧离想追,可面前站着符飞絮。 符飞絮晃着又矮又胖的身体,站在一边,说:“误会了。” “这也能误会?”萧离忽然明白:“哦,你以为是那人。这皇宫中有两个合道境高手,一个我知道是谁。另一个,想来就是那夜的黑衣女子。我倒是忘了她,哈,我大概已猜到她是谁了。” 符飞絮脸色一变,晃着三尺不到身体,复又挡在他身前:“你既这么说,那便不能是误会了。” 萧离一笑:“你要拦我?” 符飞絮说:“莫以为入了合道,就是无敌。” “那倒不至于,起码对你还是有点信心的。” “是吗?”符飞絮跨前一步,这一步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他脚下地面隆起,把他抬得和萧离一般身高。 一步入合道。 这些人压着心境,迟迟不愿破入合道,就是想积累感悟,为以后破入神游做下基础。能忍受破境的诱惑,本就是心志坚定之辈,至少萧离不觉得自己能做到。为了那个黑衣女子,符飞絮宁愿舍弃破入神游的可能,两人的关系让人遐想。 萧离嘿的一笑:“老皇帝对她宠爱有加,毕竟还是老了。深宫之中,女人最是可怜,无尽长夜怎耐得住寂寞。” 符飞絮一愣,怒道:“住嘴!”全身真气爆发,天地之气剧烈波动。 “真的是她?”萧离惊道:“她就是神宫之主吧?” 符飞絮这才知道上了当,整个人猛地撞过来。 萧离看到一个大脑袋朝自己飞来,心想:何必动这么大气。人小,打架也不能像个孩子似的拿脑袋撞吧。伸出双手就想把这颗脑袋摁住,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两只手抓空,心口像被铁锤硬砸了一下,呼吸顿时一窒,差点没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亏他现在是天地合道,护体真气沟通天地。若还是在还虚,这一下便要与世长辞。 符飞絮快的像个闪电貂,脑袋又撞过来。一只拳头出现在萧离身前,砰的一声。符飞絮退后两步,脚下地面隆起,再次把他抬高。 萧离平复气血,感激的看了十五一眼。符飞絮这种打法,完全在他想象之外。 “你也决心破入合道?”符飞絮说:“是要与我为敌?” 十五一笑:“当年你踏过石阶,大智禅师誉你为还虚第一。我虽不能,心里却不服气……” 萧离可不是看热闹来的,两人说话的时候,展开身法一晃消失。符飞絮想去追,十五却已出手…… 羽林卫已全部动起来。 皇宫虽大,但近万羽林卫行动,却如水漫堤岸一般,乌压压的无处不在。他们也不管是谁,凡有可疑尽皆诛杀。有几个太监宫女,躲的有些慢了,没来得及把门关上,就被乱箭射杀。 三分之二的羽林卫,围在奉天殿,想必是皇帝在里面。剩下的三分之一,分成几队散开,对皇宫进行彻底清查。他们是得了命令,凡本就不属于宫中之人,格杀勿论。所以当发现萧离飞身半空,又表明了身份的时候,仍然强弓硬弩的射向他。 无可奈何,萧离只得飘身下来。他太清楚面对训练有素的兵士,只要人数足够多,也麻烦过面对不相伯仲的对手。 这是后宫所在,房间院落都大差不差,他也不是很熟悉。落到一个院子里,听到风哨的啸声。心神散开,发觉羽林卫竟迅速往后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房内有嗯嗯呀呀的声音,凑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妃子和宫女正抱在一起……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心情,同时又觉得可怜。 将心神尽量漫延出去,皇宫未必大过大悲寺,夜色之下,尽在心底。羽林卫的调动,宫女太监的惊慌,巨剑岳恒站在望楼上…… 他还看到了十五和符飞絮的打斗,也许两人都高过自己,心底一阵慌乱,差点心神不稳。又看到影子冲天飞起,却被天一伸脚踩了下去…… “真不知死,还敢心神窥?”天一伸指隔空一点,萧离只觉眉心一通,心中忽地生警,一式天龙御护住全身,两条大白腿正踹在心口上。是刚才旖旎的那个妃子和宫女。 萧离后背都是冷汗,心神窥真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用的,差点呜呼哀哉,悔之晚矣。胸口闷的不行,总觉吐出血来才觉得舒服。 两女衣衫半露,春光无限,随便一站,自然有种撩人的媚态。 宫女说:“姐姐,是个高手呀。” 妃子说:“不但是个高手,还是个男人呢。” 两女都是上佳姿色,身子一扭,该露的半露,不该露的朦胧,男人最受不了这样。 萧离一笑,随即一式天龙吼。两女想不到他会突然出手,因为他是个男人。紧急之下,还未使出绝招,已被萧离震得撞破房门双双落到床上。两女皆是还虚之上,修为不错,一招落败也就是一时大意而已。 萧离飞身上房顶,再一个盘旋远远飘去。心里想着:花惜那样的我都见过,你们两个算什么。忽地看到另个黑影飘来,随即与那两女斗在一处。认得其中一人是武阁一道楼的主事,不禁奇怪:武阁的人怎么也来了。 不管这么多,找到明浩鸿才是要紧。这小子真是滑溜,无影无踪,一点踪迹不留。本来是想借着天一的幌子,声东击西,探一下皇宫,不想能引来这么多高手。符飞絮,十五,忽觉得刀意破空,这是端木雄…… 一支响箭破空飞来,萧离一看,射箭者正是岳恒。他站在望楼上,宫内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奇怪的是这支箭并不是射向他,而是擦过他身边,直接射进一个院落。岳恒挥动旗帜,居高调动宫内的羽林卫。羽林卫撤出后宫,向奉天殿皇帝的居所靠拢。 萧离心中一动,这支箭颇有些意思。 于是飞身过去,那支箭射入地面,直没尾羽。 “哥?”一声呼唤,青萝打开窗子,一脸惊慌。这是她的院子,小姑娘被今晚这阵仗吓的不轻。 萧离说:“别出来,外面正打架呢。”正要离开,又问了句:“隔壁是昭妃居所?” 青萝点头。 萧离正想要走,青萝又喊了一声:“哥!” 萧离说:“待在屋里,天亮就好了。”转身走出去两步便停下来:这小妮子平日里话不会这么少,即便是害怕,也会多说两句的。 他看着青萝,她脸上不止是害怕,还有恐惧。瞪圆了眼睛,生怕他真的要走似的。 萧离说:“青萝,还记得我说过,想给你说门亲事嘛。那人是我兄弟,人品风流,兼且才华横溢,就是有一点不好,是个闷葫芦。” 青萝脸现欢喜,说:“哥,我跟你说过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萧离说:“那人不行,你还小,看人不能只看外表,你听我说……” 萧离走过去,忽地伸手,一股巨大吸力把青萝从窗口吸出来,身形一晃把她拦在身后,随即就是一掌拍出。 掌力推倒墙壁,明浩鸿双拳击出,劲气撞击,屋子塌了半边。明浩鸿退到墙角,白色面具此时看来有些好笑。 萧离对青萝说:“找你母亲去。”然后冷笑道:“二公子怕是伤的不轻,连密咒也念不起来了。” 明浩鸿说:“不错,伤的太重,心神受损。” 萧离淡淡说道:“我可以杀了你。” 明浩鸿说:“你不敢。” 萧离说:“手札我已拿到,手札的秘密我也知晓。可惜对你来讲已没有意义,对于死人来讲,一切都没有意义。” 明浩鸿说:“那你得问她了?”他把身子移开,身后站着南风。 萧离的心猛地揪起来,又酸又痛。 南风还是那个南风,温柔,漂亮,脸上总是有些淡淡的哀。,一双眼眸,就像一湖秋水,映着远山,映着天边的云。 明浩鸿附在南风耳边,几乎是把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去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回到他的身边?”他的声音,魔幻中带些鬼魅。 南风果然走过来。深情凝视,忽然一把抱紧他。她很用力,萧离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每一处曲线都贴着自己。 这一刻,他不知道要说什么,甚至连心里想什么也不知道。明浩鸿冷冷一笑,后背用力撞上墙角,屋子彻底塌下来。萧离张开手臂护住南风,轰隆隆的,碎木瓦片砸了他一身。 尘烟散尽,萧离捧起南风的脸。还是那样深情的眼眸,她不说话,依旧紧紧抱着他。 “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他突然觉得有些心伤,一路风雨,此刻南风就在身边,却觉得空落落的。他不要再问“为什么”,也不想再问。有时候,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知道原因。人生,太清楚明白,反而痛苦。 南风嫣然一笑,把脸靠在他肩膀。呼出的热气,带着特别的香味吹在他的咽喉上。 萧离忽然觉得怪:怀里的是南风,不是花惜…… 南风抱着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多了匕首出来,猛地刺入他的后背。匕首的锋利刺破皮肤,正是萧离感觉奇怪的时候。护体真气瞬间爆发,身体自然生出反震之力,南风被一下震开,嘴角渗血…… 萧离傻傻看着她,无语凝噎。南风眼中尽是杀机恨意,再无半点柔情。嘴角牵起一抹狠厉的笑,窜身飞上房顶,一扭腰肢不见了踪影。 萧离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鼻子嗅到血腥味,才觉得后背钻心似的痛。若非他是天地合道,护体真气浑厚。且好死不死的,两把匕首恰好刺到肋骨上。真不知道是运气呢,还是不幸。 运转真气,将后背的两把匕首逼出来。身怀血玲珑,只要不是当场嗝屁,连上次玉骨鞭的伤也能活过来,何况是眼下。真气运转,鲜血止住,除了有些疼痛,已不觉得有大碍。 心里沉沉的,像装满了冰冷的石头。他宁愿相信,自己会在睡梦中掐断自己的喉咙,也不相信南风会在后背给自己两刀。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与他为敌,南风也会挡在他身前。 但为什么呢?她那狠绝的眼神,仿佛自己是她最大的敌人。无穷的怨,无边的恨,只有自己一死,才能让她再回到从前。 为什么?萧离想不明白,总要有个原因,哪怕那个原因可笑到死也不会相信。起码留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可以让他有一个借口接受,有一个借口原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日思夜想的人,仿若就是胸腔内那颗跳动的心。那个护他爱他胜过自己的人,为什么…… 不是的,他绝不相信,即便亲眼看到,亲身所历,眼下后背的伤口还撕裂般的痛。他绝不相信南风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除非她已不是她。 除非,她也中了噬神姬。 第168章 风雨已至 萧离遍体生寒,杀意无限。能让南风变成这样,除了噬神姬,他想不出另外一种解释。 若不是自己功法奇特,或许也有血玲珑的原因;也许今时今日,自己也会和南风一样不认得对方,说不定还会刀剑相向,以死相拼。 抬头看向宫墙望楼的方向,岳恒正弯弓射箭。 他站在高处,明浩鸿在哪里消失,南风在哪里不见,他该是最清楚的。两人隔了很远,大声呼喊都不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却好像心意相通。 萧离跃上屋顶,只见岳恒的响箭破空而来,呜咽着射向花园的一处假山。正想飞身过去,斜地里一个羽林卫飞身上来,横刀拦住。 “不知道我是谁么?”萧离喝道,他不想和羽林卫纠缠。哪知这羽林卫一点眼色也没有,长刀横劈而来,隐有破空之声。 萧离心想:羽林卫中,竟还有这般高手。但看他服饰披甲,也不过是个寻常兵士。他怎会看在眼里,只是当刀近了,骤然爆出刺眼刀茫。萧离心叫不妙,这是个扮猪的货。可这刀实在太近了,刀芒暴涨,如何闪躲都会被刀芒扫到。 刹那间,他已抽出了腰间的碧玉刀。绿光一闪,双刀相交,铿的一声,萧离整个人被震下屋顶,又觉身后风声起,看也不看就是一刀,又是铿的一声,刀身传来一股刚猛的拳劲儿。不用看,除了耀辰他还没见过第二个人用过八方拳意。 那羽林卫站在屋顶,用刀指着萧离:“耀辰,是他么?” 耀辰站在萧离身后,说:“就是他。” “嘿!”这羽林卫兴奋道:“身怀血玲珑,腰佩碧玉刀。找了这么多年,竟都在一个人身上。” 耀辰说:“只是没想到,会在今晚遇见他。武阁风雨贴请的人全都来了,若是阁主也至……” “无妨!”那羽林卫说:“神宫实力皆至,今晚不但要覆灭武阁,还要把与我们作对的整个江湖毁掉。” 萧离悄悄的斜退两步,不让这两人有夹击之势。耀辰他不在乎,倒是这个用刀的羽林卫,是个实打实的合道。 “想走?”耀辰稍作移动,便又堵住他的退路。 萧离冷冷说:“这里是皇宫,我是凉王,你们算什么东西。我一声呼啸,成千上万羽林卫赶来,不单你们两个,连你们的宫主也保不住。神宫想做什么我不管,井水凉,河水浑,各有各所……” “够胆。”他还没有说完,羽林卫就已开口:“我本想将你千刀万剐,报了水千峰的仇。就你这个胆量,年轻人,我给你一个痛快。” 水千峰?萧离几乎忘了水千峰是谁。 只听羽林卫又说:“我是水千峰的亲弟弟,千山!” 话音一落,当即一刀劈下。人随刀走,刹那间便到头顶。萧离斜身一闪,随即一刀挥出,绿光大盛。水千山冷哼一声,刀势不变,耀辰也不旁观,一拳袭上萧离后背。只是他现在与萧离差距颇大,萧离随手一掌,便把他拳意震散,身不由己的退后几步。 但水千山就难以应付了,刀芒暴涨,碧玉刀的绿光忽地黯淡。 萧离斜身,碧玉刀竖起,以刀锋相抵。水千山怎不知道碧玉刀的锋利,手腕一转刀身啪的一声拍在碧玉刀的刀身上。嗡的一声,似琴声悠扬。萧离身体一震,本来斜着的身子反方向旋转开去。 水千山说:“不过如此……”忽地眼睛一亮,喊一声:“小心……” 只见萧离身子还未转过去,碧玉刀脱手而出,射向耀辰。 耀辰本来虎视眈眈,想找个机会,能将萧离一击而中。他心里也清楚,自己与萧离差了个境界,上前围攻不过是徒增繁乱。真没想到,萧离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对他出手。 萧离甩出碧玉刀是用了全力,连后背的伤口也再次崩开。碧玉刀如雷鸣电闪,如此近的距离,直奔他的咽喉…… 只听铿的一声,一把巨剑飞来,正是岳恒的那把剑。关键时候,毫秒之间,竟击中碧玉刀刺入地面,只留刀柄露在外面。 耀辰脖子上现出一条血痕。只差一线,今晚就是他的忌日了。耀辰伸手一抓,碧玉刀嗖一下飞到他手中。 “没想到吧,岳恒也是我们的人。”耀辰说。 萧离见那把巨剑在空中绕了个圈,飞回到望楼。心中骇然:这才是他的真本事。 耀辰收起碧玉刀,对水千山说:“杀了他吧,留活的也没多大用。” 水千山嘿嘿一笑,刀气如风,铺天盖地…… 萧离忍着背部伤痛,催动心法,天地之气瞬时凝成实质,缭绕其身,好似九龙绕体。他这是把天龙十八式催到了最极致,毫无保留,生死不顾…… 一式天龙现世,劲气如游龙。天地合道之后,这天龙十八式的威力高了不止一倍,且在大悲寺经楼时,读了天龙八式以及佛家大手印的详解,所得之感悟,哪怕金刚无畏再生,也未必教得了他。 耀辰只觉一股吸力将自己拉向萧离,水千山刀化万千。只是人未至,却觉刀气已凌乱。手腕一抖,繁华万千归于朴实。萧离大喝一声,双掌分推两侧,绕体九龙分成两股,随即凝实为一。 这一刻,就仿佛两条巨龙从他双臂飞出。耀辰身形一震,登登后退只把身后的墙壁撞塌才止住身形。水千山冷哼一声,长刀去势不减,竟把飞龙自中间劈成两半。刀如闪电,刹那间已至面门。 萧离指如兰花,忽地探前,竟捏住了这闪电一刀。 “拈花一指?”水千山微愣:“菩萨顶的人?” 萧离屈指,当的一声弹在刀身上。手指生疼,一半手臂都是酸的,水千山的刀却只是顿住刹那。 刹那也就够了。萧离双脚一错,人斜着滑出去丈余。 水千山并未追击,而是喊了句:“来人!” 他发现萧离虽不如他,但也只是功力不如。生死相搏,起手落手之间,临机应变之力,他自觉不如萧离。这世上,没有谁厉害谁就生的道理。况且现在是分生死,不是分高低。 人影晃动,身后又多出六个人来,耀辰亦在其中。萧离瞄一眼,都是还虚以上,且每一个都有着天榜之上的实力。 萧离大声喊:“还不出手,若我死了,你自己能对付这么多人?” 水千山皱眉,却也发现远处屋顶站着个黑影,眨眼之间飞身过来。这人他认得,天下四绝,用刀第一的端木雄。 端木雄看一眼萧离:“你的死活与我无关。可你有件事讲对了,这些人不能活。”他又看向水千山,说:“好久不见,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道你宫中,更不知道你是神宫的人。” 萧离说:“原来二位是老相识。” 水千山说:“多年之前,把酒论刀,我受益不浅。端木兄,武阁自今夜而没,小弟虽不忍,无可奈何。” “神宫哪是想覆灭武阁,这是要覆灭整个江湖。” 水千山笑道:“若不是阁主发下风雨帖,召集江湖高手,又怎么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操!”萧离骂道:“卑鄙小人,狼子野心。我身在江湖,今夜必站在武阁一方。端木先生,且让我们联手……” 端木雄心想:你就是不激我,我也一样会出手助你。 萧离说干就干,端木雄还没有准备,就见萧离手臂展开,身体弯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姿势就像绝世舞姬准备起舞一般。 天一在远处看着,心道:天龙十八式中有这么一式么?又见岳恒巨剑绕着皇宫飞了一圈,一剑刺在望楼上。他单脚立在剑上,手持大旗挥舞,宫中的羽林卫听命调动。 天一心想:还算知趣,眼下这些的高手,皆在还虚之上。那些羽林卫上去,白白送死罢了。 他有点看不懂了,这些高手打来打去,一方不像是入宫行刺,一方也不像保皇护驾。 “你说他们这是为什么?”他问影子。 影子静静站着,第一次用无奈的口气说:“为了数十年的等待。”影子虽不知道他是谁,但很清楚他的恐怖。在他的感觉中,这道人几乎可以和大智禅师匹敌。 “那你呢?”天一又问:“既叛出阴月教,又叛出神宫。为的是什么?那个矮子,好像是天涯阁主符飞絮,我听说他很久之前也叛出了神宫。真是奇怪呀,神宫的人,背叛神宫的人,视神宫为敌的人,今夜竟都聚在这里。” “有些事,总要有个了结。”影子说。 “或许吧。”天一轻笑,回头看一眼影子:“你若非用秘法强入合道,今日必也是我辈一员。” 天一一晃即逝,留下影子在当场,心绪迟迟不能平复。这正是他一生的痛:无缘神游。也是他一生的恨。 符飞絮虽是侏儒,但绝不会有人因此轻视他,十五更不会。也许他是最知道符飞絮恐怖的那个人。两人气息内敛,拳来脚往,声势虽然不大,但气势笼罩方圆数丈。羽林卫几次靠近都像是被一道无形气墙挡住。 天一却缓缓飘进来,说一声:“停手!” 十五一愣,收拳而立。 符飞絮嗖的一下飞撞过来,他双眼血红,像是发疯一般。 天一伸指一点,立有天地之气凝结,纵横交错组成“蒙”卦的图案印在符飞絮身上。 符飞絮身形一滞,顿时动弹不得,心下骇然。神游上境,恐怖至斯。 一声嘶鸣,一只奇异的怪鸟燃着熊熊烈火,照亮整个夜空…… 天一眉头皱起,轻轻一跺脚,脚下立刻现出天山遁的相图,拖着他直入云霄,飘飘似仙。 符飞絮觉得身上压力骤减,就要挣脱束缚。哪只十五飞上一拳,直接将他震飞,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真无耻!”符飞絮怒道。想以十五的身份,竟还会趁人之危。 “你我都这般境界了,还看不透那些虚荣浮华的教条枷锁。”十五说着,又是一拳轰出。 符飞絮哇哇大叫,像个怒极的孩童。 天一浮在高空,见那怪鸟之上一人迎风伫立,戴着青铜面具,映着熊熊火光。 “武阁阁主?”天一疑惑道:“怎么会是你?”看到这张青铜面具的脸,世人谁不知道他就是武阁阁主。 “你以为是谁?”阁主摘下青铜面具。 天一大惊:“怎么会是你?” 一声清亮的龙吟,萧离一式天龙愤世,整个人化身一条龙,裹挟天地之气,夹杂天地之威。 六位还虚之上联手,即便他已入合道,出手之间可借助天地之力。但毕竟是以一敌六,而且还是六位皆有天榜实力的高手。 一声巨大轰鸣,萧离被反震出去,撞破两道高墙才停了下来。 端木雄和水千山早已难解难分,数丈之内刀气四溢。 远处望楼上的岳恒挥动令旗,指示羽林卫撤的远远的。神仙打架,他可不想自己的手下成为池鱼。 水千山看到天空中火焰般的怪鸟,心头大喜,一声尖叫,刀化万千…… 在他一声尖叫之后,后宫之中顿时人飞出数条人影。原来还有隐藏的高手,萧离一眼便看出这些人实力皆是不俗。这皇城的后宫,或许才是真正的神宫。 耀辰六人排成一字,如一条长蛇。六人像是习练了某种秘法,一字排开,真气彼此相通,萧离无论攻向何人,都是以一敌六。再次凝聚真气,一式天龙灭世,龙吟咆哮,六龙齐出,分别轰向六人。 耀辰狂喝一声,一人在前,其余五人在后,形成一个倒三角形。 耀辰一拳轰出,漫天拳意犹如一道飓风。气劲儿相激,连地面的青石板也被揭起来,周边房舍顿成废墟。 萧离闷哼一声,被震退丈余。耀辰也是一声闷哼,后退两步,六人之中他功力修为都是最高。天龙十八式的劲力传到身后,其余五人却没他这般从容,当下便被震飞出去。 这是个时机,这一刻,六人不能联手。 只是萧离虽有余力,奈何后背两处伤口撕裂,被劲气一震,鲜血哗啦喷了出来。 震飞的五人瞬间又聚在一起,耀辰不等他们上前,便身形后退,想要再次组成联击之势。 机会眨眼即逝,但萧离无法把握。背后的伤不重,可鲜血直流,妄动真气会加速血喷。他现在需要暂停片刻,但敌人永远不会为你着想。 眼看着六人又在合体,一道剑光如电刺向耀辰后心。耀辰立觉不妙,暴退的身形立刻止住,觉得背心一凉,整个人忽地前冲,躲过了忽然而来的一击。 裙袂飘飘,容颜似雪,正是金奢狸。不,是扮成金奢狸模样的渊月。耀辰咦的一声,躲开一片剑光。他自然熟悉渊月的剑,可眼前却不是渊月的脸。 耀辰被渊月逼开,可还有五人呢。那五人再次联手,萧离使出天龙出海,劲气入地,五人脚下地面忽地炸开,碎石乱土夹着破空之声四散开来。联击的五人各自散开躲避…… 后背的伤口再喷出鲜血。此刻萧离最期待的就是胖屠,皇宫这么热闹,胖屠不会感觉不到,也不会察觉不出他在这里。他应该出手才对。 出手的不是胖屠,而是武阁。萧离瞧见几个人影飞来,有认得的,正是武阁那几道楼的主事。他们也不多说话,直接迎上这五人。 萧离这才稍稍松一口气,忽觉身后有异动,一点寒光直刺后心…… 第169章 幕后 萧离身子一侧,提起真气就要出手。但瞥眼一看,却是青萝拿着把匕首,并非刺他,而是在他后背戳一下,轻声说道:“走呀,哥!” 她拉着萧离,小偷似得绕过破开的高墙。萧离记得,这是昭妃的居所,可此时空无一人,连个宫女也没有。 “这边来。”青萝说。 “你这傻丫头,外面打成那样,你还敢出来。”萧离说:“拿一把匕首,想杀人呀?” “我不得防身嘛。”青萝说:“外面一个羽林卫也没有,这是要出大事了。” 萧离夺过匕首扔在地上:“你藏好就行了,拿着这东西,方才差点伤了你。” 青萝嗯嗯点头,样子像极了偷情差点被发现的少女。蹑手蹑脚的钻进一个房间,是间卧室。一张大床,不比他凉州王府的那个小。 青萝上前,找到床头一个红花雕纹,用力一按,整张床板咔嚓一声陷落,竟有一个密道。 青萝喜道:“我们走吧。” 萧离说:“你知道这密道通往哪里的?” 青萝莫名其妙:“哥,这密道是你告诉我的,忘了?” 萧离哦了一声:“时间太久,记不得了。” 两人随即跳了下去,人一落地,就听咔嚓一声床板自动翻起。密道之中不知用了什么材质,却发着莹莹的光,所以即便没有烛火也不是漆黑一片。 走到一个岔口,四通八达,乱如蛛网。 “你这是去哪儿?”萧离说:“这密道一点标识没有,迷了路就要困死在这里面。” 青萝说:“这密道其实和地上的主道是一样的,都是通往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现在什么地方最安全?” 萧离想了想:“奉天殿?” “宫中一旦有事,羽林卫最先护卫的就是奉天殿。我估计,现在也就那里是安全的。” 萧离又问:“你对这条密道这么熟悉么?” 青萝小声说:“有一次我在密道里遇到了父王,他带我走的。我聪明就记住了路。”顿一下,又担心的说:“不知母妃怎么样了,她没在房里。” 头上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没有大几千人,发不出这样的声音。而且声音全聚在附近,应该已经出了后宫,不然不可能一块地方,能有这么多人的。 再往前走,不但有脚步声,还有马蹄声,还有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萧离已经猜到头顶是什么地方,是奉天殿四周的广场,能摆起这样的阵仗,宫内不会有第二个地方。 萧离停住,青萝疑惑地看着他。 “密道,才是最安全的。”萧离说:“今晚这皇宫,怕是要血流成河。” 青萝摇头:“去奉天殿才安全,皇兄在那里,有羽林卫守着。” 萧离心想:小丫头什么也不知道,这皇宫中的高手,都是还虚之上,神宫和武阁好像是要有一场死拼。说不得,拓跋文阳早已来到京中,他和武阁阁主必不会袖手旁观。这两人若出手,那必是地动山摇的一战。何况神游上境的还不止他们两个。天一道士就在宫中,看似对神宫也没有好感。胖屠迟迟不露面,也不知他打的什么盘算。 萧离盘膝坐下,身子往后一靠,墙壁碰到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青萝一看,捂住小嘴:“哥,你怎么伤的?伤口周围的血,把衣服黏在了伤口上,还在流血呢?” 萧离说:“帮我一下!” “哦。” 这傻丫头直接上手把衣服扯起来,牵动伤口,疼的萧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血又在往外流。 萧离呼一口气出来:“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青萝点头。 萧离闭上眼睛,真气运行,希望能借助血玲珑的力量,将背后的伤尽早愈合。等伤好了,或许武阁与神宫之争已落下帷幕。只是很可能无法一观神游之战,诚为憾事。又想起南风,不禁担心起来。 明浩鸿好像与神宫并非一路,单看他只想隐藏自己,应该是怕受到波及。武阁只对神宫的人下手,应该不会难为南风。又一想:糟了,还有渊月呢。这娘们最好聪明些,顶着金奢狸的脸,早点离开皇宫。不过,皇帝明显与神宫联手,羽林卫加上巡防司,关键时候出手,武阁怕是就此没了。 越想越乱,心绪更加不宁。头上大队兵士移动,虽时变换阵型。声音传下来,清晰的如同身在其中。这阵势,不由得想到了河口之战…… “哥!”青萝拍他一下。 萧离一个哆嗦,好在本就心绪不宁,倘在坐忘之中,被来这么一下,真气不岔道才怪。 萧离无语道:“又怎么了?” “我怕?”青萝说:“我们走吧?” “有我在怕什么?” “怕黑。”青萝低着头:“也怕静,你也不和我说话。我也怕被人封了密道口,闷死在这里。” 萧离说:“进来这么久也不觉得憋闷,说明这密道有其它通风口,所以不用担心。” 青萝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摇他手臂。萧离烦不胜烦:“哎呀,走走走……” 两人继续前行,尽头是石头砌成的阶梯。萧离走在前面,阶梯上到一半,听到有细碎声音,像是有人讲话。照青萝所说,出口应该是奉天殿。冲青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头顶,告诉他上面有人。 这丫头知道上面有人,喜不自胜,差点没跳起来。萧离赶紧抓住他肩膀,冲他摇头。她这才冷静下来,看萧离如此小心,倒是有些害怕了。 萧离轻轻迈步,等能听清声音便立刻停住。 侧耳去听,声音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是皇帝,女的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只听皇帝问道:“情况怎么样?” 女的说:“武阁已倾巢而出,江湖大半好手都在京中。今夜过后,世间再无武阁,亦无江湖。天下尽在你的掌控中,做你真正的皇帝,真正的至尊。” 皇帝说:“只是条件未免太苛刻了,神宫要立教传道,倘若蛊惑民心……” “立教传道,蛊惑民心,于皇权只会更有助益。”女的说:“佛,道两家皆是立教传道者,千百年来,可曾危及皇权?佛家讲轮回业报,劝人向善。道家讲清静,主张无为。天下因这两家之说,少了多少纷争烦乱。” “那么你们呢?” “神宫以天都为尊,神之遗民。若世人真的信神,皇帝便是神之选择,是所谓天子。”女的说:“若人信神,便是信你。若万民都信你,一言之下谁还敢反抗。” 皇帝沉吟片刻:“你们有把握?” 女的说:“谁也改变不了,神宫本就实力强横,只是顾忌那几位高人,才沉浸数十年。” “但武阁阁主破入神游,西山还有大智禅师……” “神宫的实力,不是你能想象的。拓跋文阳就在京中,亦是神游。而且……”女的说:“还有两个神游亦会参与。三大神游聚集,就算大智和尚真的出手,也无力把盘面翻过来。” “希望如此吧。”皇帝还是有点担心,毕竟这是一场大局,连神游上境的人也算计在内,怎能不让人担心呢。 “你怕什么,宫中羽林卫,宫外巡防司,城外还有京畿大营。”女的说:“十几万人,就算是神游,也逃不出这个局。” 萧离心道:老大呀,你还真是有胆。神游之上不理俗事,你偏要摆他们在局里。试问青天苍苍,大地茫茫,谁敢以神游为棋子摆自己的局。 如果真的有神,神也不敢这么想。你只是个皇帝,皇帝也不过是个人而已。 这时女的又说:“你比老头子聪明的多,这些年,我多次劝他,可他始终不能下决心。” 皇帝说:“老头子算不错了,把你们留在宫中。武阁怎么也猜不到,神宫真正的实力其实都在皇城中。” 萧离已经隐约猜到这女的是谁了。回头看向青萝,小丫头满脸躁动,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这是密道待久了,有点受不了这种阴暗压抑。伸手在她耳后一按,青萝毫无知觉的昏了过去。 正在偷听呢,可不能让小丫头坏了事。 这世又听到女的说:“是呀,老头子创建武阁,是听了大智的主意。把武阁养的那么大,自己却害怕了,最后又想用神宫牵制。” 皇帝说:“武阁覆灭,神宫会不会独大犹如今日的武阁?届时,我又找谁帮手,来牵制你们。” 女的嘻嘻笑道:“自古皇朝更替,都是神宫推动。天都之力,非皇权可比,你最好打消制衡的念头,做一个皇帝,我可保证你这皇朝千年万年,永存永续。” “千年万年?”皇帝笑道:“五百年必有王者出,亘古之道,哪个王朝超过五百年的?” 女的冷笑道:“那是因为,皇帝坐久了,真以为自己就是至尊。儿子没有老子有本事,却比老子豪横。到了孙子,更是心比天高,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既然如此,神宫自然要换个更听话的人。” 皇帝说:“难道老头子比前朝的拓跋珪听话?” 女人沉吟片刻:“所以我立教传道,洗涤世人心灵。神道在,皇权自然在。”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后世如何谁也看不见。” 女人说:“放心,你既答应了我,我会让你活着看到那一天。天都秘术,非你能想。你即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我也能让你活到两百岁。” 萧离听到皇帝粗重的呼吸声,也许这才是他最在意,也是神宫给的最有诱惑力的东西。做皇帝当然好,而且越久越好。就连修道者都不信的长生不老,皇帝却是喜欢的不得了。 女人似乎很满意皇帝的反应:“请陛下发令,京畿大营入城,将城中一众江湖人物杀无论。” 皇帝说:“好吧。” 萧离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女人离开了。又听到吱吱磨墨的声音,想来是皇帝正在亲笔下诏。 萧离上到密道口,只一个简单的木板封着,轻轻一托,便露出一条缝隙。他探头出来,原来密道入口就在龙椅后。 皇帝正坐在龙椅上,诏书已经写完,用上大印。一字一句,完全是女人的意思。 “你真要这么做?” 皇帝啊的一声,从龙椅上摔下来。他也不是胆小的人,只是今晚太紧张了。 “老四?”皇帝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萧离心想:原来他不知道密道的事,不然就不会这么问了。萧离不回答,而是问:“昭妃这样的人,你也相信?” “你知道?”皇帝脸色稍缓,帝王的霸气重又回来,眼神坚毅。 萧离一笑:“曾有一黑衣女子杀我,蒙面,假音。之后细想,此人该是我见过的,且与我有过交谈。我曾怀疑过二嫂,但她修为一眼便能看出。后来我就怀疑昭妃,还记得老头子没的那晚么?老头子从椅子上摔下来,当时岳恒在身边,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昭妃却是第一个上去扶住他的。” 皇帝回想那晚,确实如萧离所说。 “直到我遇见符飞絮,从他口中确定。”萧离说:“那黑衣女子就是昭妃,也是神宫之主。” “老四,如果这也是你猜出来的,那你猜一下,我信还是不信。” 萧离说:“老头子身如槁木,早该化为尘土,却还能活这么多年。所谓神药阳露,其实就是神之髓,延年益寿,死人活命。而神之髓只有神宫宫主可制,所以她的身份并不难猜。” “原来如此,那确实不难猜。” 萧离又说:“神之髓的妙用昭妃很清楚,所以老皇帝突然不行,她自己也很惊诧。一时没忍住露了身手出来,只是当时我的境界不够,察觉不出。” “岳恒也察觉不出么?”皇帝问。 萧离说:“他也一样,况且即便察觉也不会说的,因为岳恒是他们的人。” 皇帝猛地站起,一脸阴厉。 萧离接着说:“昭妃不是傻子,过后稍作思索便会明白。老皇帝的死,其实是因为舞姬团所用香乃是神之髓唯一的忌物——娑婆夜昙。她定然也查证过,自然会想到你。” 皇帝没有说话,神色阴晴不定。 “不过对于昭妃来讲,谁做皇帝都一样,何况你所求更多。所以起先你还把她发配到皇陵,其后又以身体有恙为由,把她留在了宫中。” 皇帝并未否认:“老四,这些年不在京中,你确实变的聪明了。是在外历练多了,还是因为打小就知道怎么装成一个蠢人?说了这么多,你是什么意思呢,报仇,弑君,夺权?” 萧离笑了。 “有这么好笑么?” “我破入天地合道,若有机会,只想试一下神游妙境。那把椅子对我来讲,没一点意思。” “这个我信。” “你是不是皇帝,我都没想要杀你,虽然你一直很想杀我。” “这个我怀疑。” “至于报仇嘛,老头子早就应该是个死人。何况他既然是皇帝,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这也是他注定的归宿。” 皇帝沉吟道:“虽然说不出原因,可你说的这三点我都信。” “不过,我连你安排那么多人杀我都不计较,你也需要给我一个答案?” “这才是你想要的。”皇帝一笑:“说吧,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回答。” 第170章 局中局 萧离说:“无论神之髓,还是娑婆夜昙,都是极绝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沉吟不语,他知道,可他不愿说。方才的承诺如云散,这正是当权者所需要的品质。 萧离眼睛一眯:“是影子,对么?” “不错?”既然知道了,那就答得干脆些,可显出正直来。 “影子是前任神宫二执事,这些他一定清楚,他也知道昭妃的身份……” “他是先知道昭妃的身份,才有后来的事。”皇帝叹一口气,颇为感慨:“老四,我能理解你对皇权的看法。因为你小,生于盛世之始,不像我和老三。为了这个国,付出多少心血,幻想着它未来的模样。我一直等,等待着将我心中所想行之于天下的日子。” “可惜你等不到。”萧离已然有些明白了:“有神之髓托着老头子的身体,若无意外,他应该比他的孙子还要活的长久些。” 皇帝眼里闪出光彩,似是为萧离的理解而欢悦:“是呀,我心里大好蓝图,老头子却守旧不变。他是皇帝,这是他的天下,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藩王滥政,权贵世袭,这在我看来都是亡国之因,老头子却觉得是应该的。在他看来,打天下就是要享天下之供,而不是为民所想,开创盛世,青史留名……” 萧离沉吟道:“你不是个好人,但应该是个好皇帝。” 皇帝眼里几乎闪出泪花:“知兄莫若弟。” “只不过,你与昭妃合作,却是大错特错。”萧离说。 “我一想到老头子创建武阁,武阁就在京中,势力又大。”皇帝说:“它可能对老头子忠心,对我或许未必。武阁好像与老三走的很近。” “武阁只是一群江湖人,阁主唯一的愿望就是覆灭神宫。”萧离说:“神宫的背后是天都。天都者,天下之敌。我虽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可我知道在很久以前,江湖之上合道死,神游灭,以此为代价,天都退去不显。其后武阁创建,才把神宫压制成今天这样。今晚,若神宫胜,你无非就是神宫的一条狗。若武阁在,你却依旧是帝王。” 皇帝沉吟片刻:“此战之后神宫还有多少能耐,能抵得住我百万大军。天都,都在说天都,天都又在哪里?” 萧离不想与他说太多,什么血玲珑,碧玉刀,七月手札,这些东西串起来,绝对是个超越皇权的阴谋。他笑了笑:“你未免太信得过昭妃了,今晚之后,不在的怕是神宫,不是武阁。” 皇帝说:“我早已衡量过,神宫有三大神游高人。武阁呢,除了阁主,或许还有大智禅师吧。可我城内城外十万精兵……” 萧离冷冷道:“十万精兵?岳恒是神宫的人,宫中羽林卫眼下归他统管调动,京畿大营在老三手里,你确定这两人都会听你的。也许只有武威侯的巡防司可信,不过他一定不知道宫内发生的事。” 皇帝终于有点担心:“我怎么也不信岳恒会是神宫的人。老头子生前曾说过,倘若宫中只有一人可信,那便是岳恒。” “不说这些,就算神宫有三大神游相助,也未必胜过武阁。大智深不可测,当今第一名不虚传。何况还有一个人,他应该也会出手。”他想说的是白衣道士天一。 “而且……”萧离又说:“你不觉得怪么,有个人一直没展现出来,但我不觉得宫中这些事,能瞒得过他。” 皇帝噌的一下站起来:“诸葛惊鸿?” 天机阁就在皇宫之侧。夜空一只巨大的火鸟展翅,初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游,几十年来,这传说中的致境几乎已被人忘记。因为数十年来,世上已无神游,更无人看过神游。 夜空中又出现一张网似的图案,初一怎会认不出来:“天山遁?” 诸葛惊鸿说:“六十四卦,象天地万物,过去未来,衍化无极。这便是我道门无上心法——大衍天诀。” “这么说,那人是……” “你去吧。”诸葛惊鸿说:“人家搭台唱戏,即便我们不上台,也要给个掌声的。” 初一走了,诸葛惊鸿看向奉天殿的方向,自语道:“生死一念,且看你如何选择。” 皇帝思绪万千,他确实忘了诸葛惊鸿,忘了天机阁。在他看来,诸葛惊鸿和武威将军一样,只不过是前朝遗老,声望虽隆,但他始终是皇帝。 萧离摇头道:“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绝不会看着神宫坐大,天都乱世。否则当年也不会协助老皇帝,推翻前朝,换了天地。” 皇帝坐在龙椅上,低头思索,片刻之后,忽地抬头看向萧离。 “黄雀在后就不要想了。”萧离说:“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皇帝瞳孔一缩:“你的意思是……” “且不说岳恒是谁的人,羽林卫的指挥权你早交给了武威侯。只要武威侯入宫,就能控制住羽林卫。”萧离说:“但要把武威侯送进来,非得老三的京畿大营。你也说了,老三和武阁走的近……” 皇帝是聪明人:“我明白了,你是让我选择武阁?” “神宫,或许能覆灭武阁,但没有能力保住你的天下。” 如梦初醒,天下绝不是一群高手能够撑得起来的。皇帝将本就写好的诏书焚掉,依旧是给厉王,但意思完全相反:命他领兵入城,和武威侯一起入宫护驾。 萧离心想:你终是存了做黄雀的心思。心头一动,听到密道里有声音,许是青萝醒了吧。 皇帝用上大印:“四弟,老三那里,就麻烦你了。” 萧离看到龙椅后面钻出一个脑袋,初一扛着青萝走出来。 “我来吧。”初一开口。 皇帝吓了一跳,这奉天殿好像谁都可以来似的。 初一把青萝靠在柱子上:“皇上,还是我来吧。像王爷这般高手,留在奉天殿或许更好。” 皇帝终于明白,诸葛惊鸿其实一直都在局里。他看着密道关上门,这密道他这个做皇帝的都不知道。暗下决心,等此事一了,要把皇宫内外彻底清查。奉天殿,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皇宫,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萧离去看青萝,小丫头还在沉睡。确实,今晚的事,她知道的越少越好。天地之气波动的越来越强烈,这说明宫内高手越来越多,争斗正是火热。 皇帝突然说:“老四,我想到一个主意。你随我出去,当着大殿外过半羽林卫的面,我让你暂时指挥羽林卫。” 萧离笑道:“我怕从这个门出去,就会被羽林卫围住。两万人的羽林卫,即便我现在天地合道,也没信心能活着闯出去。” “你就这么想我?”皇帝说。 “毕竟你不止一次想杀我。”萧离说:“待在这里我感觉会更安全些。” “因为你随时可以弑君,是么?”皇帝问。 萧离说:“我一直想不明白,因为找不到你要杀我的理由。难道你会认为,我会倾凉州之力,和你争一把椅子。” 皇帝摇头:“我从未想过。相对于老三,其实我更相信你。” “所以,你给了他一封传位诏。你猜,他会不会一时上头,真的领兵入宫,趁乱杀了你。”萧离说:“反正你死之后,他就名正言顺。” 皇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老四呀,原来你一直忽悠我。你是不是和老三早就说好了:做皇帝的是他,要动手杀我的是你。” 萧离没有回答,走到门口,从缝隙看到外面的羽林卫已摆好阵势。以他仅有的战场经验看,这些羽林卫还不算废物,只是相对于军队,少了些杀气而已。 皇帝神色不定,他在思考自身的处境,若如他所想,此刻谁也救不了他。 萧离身体一震,夜空的奇景,天地之气强烈的波动,预示着神游上境已经动手了。南风会在哪里,渊月会在哪里? “你在担心?”皇帝问他,同时思绪万千,想着如何解开眼下的局。 “我只是在想,今晚这个局,影子是什么角色,他背后是否还有别的人?”萧离看着他的表情,皇帝神色无异。说明他心里极度相信影子,而且说起背后有人,他亦没有异常。 萧离断定:皇帝亦是知道明浩鸿的。 皇帝突然笑了:“我想通了,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 “我做皇帝好过老三,你若觊觎皇权,我在位对你更有利。你若于皇权无意,谁在位都一样。” “你终于想明白了。”萧离说:“所以你之前都是白费心机,只要你不把我当做敌人,我们就是不是敌人。” “我们是兄弟。” “呵呵,这不像皇帝说出的话。”萧离道:“做皇帝的哪还有父子兄弟之说。” “你走吧。”皇帝说:“离开圣京,回你的凉州。我保你子孙后世,永镇西陲。” 萧离叹息一声:“我甚至可以不做这个王爷,但现在不行,影子和他背后的人,还欠我东西。他们得还给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皇帝说:“这个好办,此事一了,我替你办。” “你的话,他会听?”心里想:听这语气,影子和明浩鸿好像都会听他的。 皇帝笑而不答,看来很是笃定。 萧离也放心了,日后寻找明浩鸿终于有了头绪,就是皇帝。 萧离忽地把门推开,皇帝神色一惊,大批羽林卫围了上来。萧离走出去,回身看着他:“皇兄,请下令吧。” 皇帝所有的顾虑顿时消散,因为此时只要他一声令下,哪怕萧离修为再高,也抵不住广场上密密麻麻的羽林卫。此时若下令让萧离统辖羽林卫,确实安心不少。但岳恒是神宫的人,也只是萧离自己说的。如果他…… 皇帝站在门口,大声喊:“守好奉天殿,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你们只可听我调度。” 广场上发出整齐的震天喊声:“遵命!” 萧离笑了:他终究是个皇帝,不会相信任何人。转身离开,羽林卫自动闪出一条道来。 “四弟,你要去哪儿?”皇帝问。 “神游之战,一生难得一见,我怎会错过。” 皇帝心里冷笑。羽林卫的有些人却有着和萧离一样的想法:神游之战呀,那可是传说中跳脱凡尘的神仙人物,凡是有点江湖心的,谁会愿意错过。 三万羽林卫,除了守护奉天殿的,其余几乎都聚在宫门处。后宫几乎大半成了废墟,高手相争,哪是一个皇宫可容得下的,早已打到皇宫之外去了。 萧离刚一出现,就有羽林卫围了过来。 岳恒在望楼上挥舞大旗,羽林卫随即退去。萧离飞身上望楼,岳恒说:“王爷,想看热闹恐怕得到宫外去。” 萧离道:“你即不是神宫的人,为何要救耀辰。” 岳恒笑道:“王爷怎知我不是神宫的人,我若不是,又怎会出手救耀辰。” 萧离也想不通,若岳恒真是神宫的,就不会把羽林卫调开看热闹了。 岳恒指着东边的方向,那里夜空如燃,一只火焰般的巨鸟浮动,奇异而鬼魅。岳恒说:“耀辰和渊月,都去了那个地方。” 萧离想道一声谢。但随即想到,渊月现在是金奢狸的模样,他怎么能认得出来。 “我们三人,从小长到大。渊月的剑,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原来,他是天都的人。 耀辰当然不会和渊月以死相拼,两人奔出皇宫,便即罢手。 “你真的是疯了。”耀辰说:“你就不怕被人察觉是你?” 渊月说:“我没疯,疯的是你们。”她抬头望向夜空,很清晰的感觉到一阵阵威压,那是神游上境。 “你什么也不知道。神宫最厉害的不是拓跋文阳,一直有一位神游高手,绝不在大智之下。所以今日之后,武阁便不会存在,江湖也不会存在,只有神宫。” “你该清楚,圣京中的高人,又岂止阁主和大智两位。我只是好奇,连符飞絮也被说的心动,趟进这浑水里来。” 耀辰大笑:“心动的,又岂止是他一人。” “还有谁?” “还有我。”胖屠晃动着肥胖的身躯走来,每一步都重重的踏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耀辰笑道:“你我都该高兴,他也进了神游。” 渊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有一样的目的。”耀辰说:“今夜之后,神宫与天都再无往来。天是天,地是地。想想吧渊月,天都真的好么?在天都的时候,你可曾真的开心过。你看这世界,多么美好,多么自由。自你出了天都,你就没感觉自己开心了很多,像个人了。” “而且,是个女人。”胖屠说。 渊月顿时明白:“你们怎么敢,就凭着三个神游上境。” “当然不是。”耀辰说,随即取出了碧玉刀。 第171章 武阁大败 渊月大惊。渊氏族人,她当然清楚碧玉刀的秘密。 “你怎么知道的?”渊月问。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胖屠说。 “你怎么知道的?”渊月又问。 耀辰说:“当然是小雅告诉他的。这把刀就是关闭天都秘径的钥匙,只要关了秘径,天都彻底隔绝。渊后和十老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渊月彻底混乱了,确有背叛天都的人,像小桃花源的不老怪,天涯阁的符飞絮,甚至当年的金刚无畏,他们原本都出身天都。 “为什么?”渊月又问。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总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自由,为权利。”胖屠说。 耀辰冷冷道:“什么神之遗民,全是胡扯。我只感觉像一条狗,渊后和十老高高在上,他们才是神。而我们,与其做一条狗,不如做一个人。” “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人。”胖屠说。 “哈哈哈……”耀辰大笑:“今夜之后,再不用惧怕天都,而且拥有天下。” “你是说,你们?” “若只我一个人,能布下这么大的局。”耀辰说:“覆灭武阁之后,再把神宫忠于天都的人杀绝,这世界才清静。” 渊月手握长剑,剑身发出嗡嗡的低鸣声。 “我不想和你动手。”耀辰说:“我不信你会喜欢那个鬼地方,选择就在你面前,去留随你。” 渊月转身就走,胖屠一晃身子揽住了她:“你已做了选择。” 渊月退后一步,今时的胖屠,已经没有几人是他对手。 “啪,啪,啪……”萧离拍着手掌,从阴影里走出来。此时,他已听到了城中的厮杀声,听这动静,应该是京畿大营进京了。天地之气的波动越来越远,看来那些高手有所察觉,都去了城外的方向。 真是好大的一出戏!萧离心里想着:不过这些人也未免天真了些,就算毁了天都秘径,天下就是你的么?以皇帝的心性,你们也还是一样,都要成为狗。 耀辰瞳孔收缩:“你来做什么?” 萧离看向胖屠:“这才是你来圣京的主要目的,对么?” 胖屠笑道:“我若早知道碧玉刀在你手里,也不用费这么多功夫……”忽然脸色一变:“和尚来了?”话音未落,他已然消失在原地。这份身法,当真不是人可以做到的。 渊月靠近他身边:“绝不能让他们关了天都秘境,我还要带你回去天都,想法子逼出你体内的血玲珑。” 耀辰脸色一暗:怎么把这件事情忘了,他现在可不是萧离的对手。 只见萧离点头,抬手就是一个掌刀,渊月嗯的一声晕了过去。 耀辰愣住。 “我替她做选择。”萧离说:“任何不想做狗的想法,都值得掌声。” 耀辰说:“不错,所以我劝你不要听渊月的。若是和她回到天都,你就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成为一条狗,要么连成为一条狗都是期望。” 萧离说:“世事无常,谁也难料。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即便成为一条狗,也只会是野狗,不会有主人。”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耀辰一晃消失。 厉王勒住马缰,呼喝道:“老四,你怎么在这儿,看热闹的?”又见渊月躺在他怀里,眉头一皱,说:“来人,保护王爷王妃!” 萧离笑问:“你亲自披挂上场了。” 厉王说:“这些神宫歹徒,留着早晚是祸害。”呼喝一声,领着兵马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一队骑兵留在原地,其中一个军官说:“王爷,我们送你回府吧。” 萧离把渊月搭在马上:“送王妃回府。”说完身影一晃,人便消失在夜色中。 京畿大营已经入城,厮杀之声不断。萧离看了,都是些炼神境界,虽然也算好手,但面对军队,也只有挣扎而已。 四门城墙都被封住,萧离飞身越过,身下顿有千百支箭弩破空射来。萧离提一口气,身形顿时拔高数丈,半空一个转身,大鸟般越飞越远。 城墙上有兵士骂道:“他妈的,这还有什么好守的,人家都是长了翅膀用飞的。”难怪气恼,这一晚上,闯城的少说也有上百人。但没有一个是看得清脸的,连三百石的铁弓都够不着。 萧离一路向西,心想:这是去大悲寺的方向,也是回武阁的方向。难道武阁不占上风么?接下风雨帖,来者是豪杰。江湖上有名有姓,有声有望的高手都被请来了,如此还拿不下神宫? 神宫未免太可怕了些吧? 又想:依着耀辰所言,这个局不单是对武阁,还有神宫内部肃杀,甚至觊觎皇权。只是以皇帝的心性,不会那么容易被掌控。这些所谓的高手,以为修为高,就说明自己脑子必别人好使似的。 人,就是这么复杂。你永远不知道,一场棋局中谁才是真正的推手。事到终局时,是否有人站在背后。 听到两声惨叫,萧离飘身落在树梢。正好看见四人争斗的场面,皆是还虚以上。其中两个还是熟人,正是梁河与项小城。只见项小城一枪洞穿对手,回枪去帮梁河。二人对一,斗不到五招,便把那人打死。 项小城说:“我早看这两人不顺眼了,以为自己出身天都,他妈的就比老子高贵似的。” 梁河说:“他们连大执事都不看在眼里,何况你我。” 萧离心中叹息,关键时候自相残杀,神宫败局已定。继续飞身前行,不过六七里,又听到打斗呼喝之声。但他很明白主战场不在这里,因他隐隐察觉,天地之气波动,以武阁处最为强烈。 神游之战,怕是这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吧。继续前行,却见斜处刀光一闪,刀意散开。心道:“是他呀。” 两人围住沈川,他年纪大了,即便功力深厚些,可对方两人也都是还虚之上的修为。终于支撑不住,全力劈出一刀后,心口中招,撞上一棵大树,鲜血喷在胡子上。眼看两人便要取他性命,半空中一个飞影落下,听到一声沉闷的龙吟。 轰隆一声,地面砂石飞起。两个还虚境像是萝卜一样埋在土里,生死不知。 “老弟?”沈川惊喜道。 “老哥这把年纪,竟也来趟浑水。”萧离走上前。 “无碍的。”沈川说:“武阁风雨帖,帖子上也有我的名字。既然阁主看得起我,老哥怎么会在乎这条命。况且还是对付神宫,这些怪东西,早该把他们杀个干净。” 人虽老,心亦少年。 萧离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川叹息道:“神宫底蕴深厚,还虚高手不下百位,就连合道高手也有十数位。” “这么多?”萧离惊道。 “是呀,千年神宫,底蕴难测。我们只能退回武阁,一来武阁那边有阁主坐镇,二来也希望大悲寺出手。” 萧离心想:三位神游,十数位合道,不下百位的还虚,神宫这是倾巢而出了。看来是自己猜错了,今晚的赢家可能是神宫呀。 沈川渐渐闭上眼睛,萧离一探脉搏,知道只是真气耗尽,性命并无大碍。把他放到一个僻静处,飞身而起,赶回京中。 他可不能让神宫赢了这一局,自己身怀血玲珑,若是他们赢了,第一个要干掉的人就是自己。他要去找厉王,累也要把神宫的人累死。 路到一半,就见岳恒带羽林卫奔出城来,起码有五千余人。情况更糟,加速回到京中。城墙上的守兵又要拉弓,有人喊:“等等,是老四么?” 这是厉王的声音,萧离飘落城头:“正好。三哥,眼下有件紧要的事,得你出马呀。” “说!”厉王很干脆。 萧离说:“集结京畿大营,去武阁,围剿神宫。” 厉王说:“哎呀,岳恒已经去了。” “可他未必靠的住。” 厉王脸色一寒,眼露杀机。 萧离展开身形,特意绕一个圈,奔向大悲寺。远远就望见武阁处天地之气剧烈波动,那感觉仿佛天要塌下一般。隔得这么远,即便是他,也有点寒栗。武阁三道楼,已倒下了两座。唉,谁会料到是这个结局呢。 夜里的大悲寺静的可怕,门口那对石狮,昂头看着夜空,竟有一种不屈的气势。一个婀娜的人影站在门口,气势一点不输那对石狮。 奇哉怪也! 萧离心道:她怎么在这里?身法舒展,轻飘飘的落下去。嘴里说道:“该如何称呼,昭妃还是宫主?” “随便吧,昭妃是我,宫主也是我。”她嫣然笑着:“你来大悲寺,可是要请大智下禅台?有我在此,他不敢。” 萧离莫名其妙。 “你不信?” 萧离当然不信。 昭妃笑道:“今夜之后,再无武阁。” “就因为你有三大神游相助?”萧离说:“拓拔文阳早在京中,他是第一个。胖屠想必是第二个。第三个,我本来猜是不老怪。但我听他徒弟说过,他不在京中。这第三人,我就猜不出来。” 昭妃说:“这第三人才是神宫最大的底牌,即便大智下禅台也未必抵得住他。何况他还不敢出面。三大神游,你觉得武阁阁主一人可以扭转乾坤?” 萧离不置可否,但不得不承认,似乎结局已定。 这时不空走出来。 昭妃问不空:“他不见我?” “师兄还未想通,不会下禅台。”不空答道。 “好,那你告诉他。今夜的事,若他出手,我就死在大悲寺门口,看他今生如何悟道成佛。” 萧离心想:这话说的好有意思,难不成大智和尚和这个昭妃有一腿。他虽然是个和尚,可也是个男人。昭妃年轻时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天雷勾动地火。天地生人,分男分女,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不空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宫主放心,师兄稳坐禅台,不问红尘事。” “那最后。”昭妃看一眼萧离:“王爷,很快就轮到你了。” 萧离说:“我手握凉州骑,只要我想,可调动西北卫十万大军。鼓动三寸舌,说不定还能说服明将军。请问,神宫想如何对付我。”既然要说大话,那就大的没边吧。 昭妃大笑:“且走着瞧吧。”她衣袂飘飘,眨眼之间人就只能看到个影子。 不空摇头:“孽缘呀,师兄稍一出手她便来了。” “孽缘也是缘。”萧离说:“生而为人最难过情爱一关,大师难道没有经历。” 不空哈哈一笑:“确实。只是你猜错了,她是师兄俗家妹妹。” 萧离一愣:“这么说,禅师是真不能出手了。那么武阁,怕是真的自此而亡了。” “不可知,也不可说。”不空甩着袍袖向山下走去。 “你要下山?”萧离问。 “去武阁。” “原来你要出手助武阁。” 不空摇着脑袋:“师兄并无此意,他只是凡心难灭,毕竟是兄妹。故而托我出手,救她一命。” “救她?”萧离不解。难道大智认为,此役神宫会一败涂地。 武阁最后一道楼轰然倒塌,覆灭就在眼前。 端木雄收刀而立,四绝之一,岂是虚名。水千山被他重伤,只是神宫的实力确实吓人,合道之上的高手就有十数位,谁敢相信。而本方,除了他便只有十五。 十五和符飞絮斗得不分胜负,此时仍在你来我往。自己则面对十数位合道,好在他们虽是合道境,但也很一般。靠着千丝绕的刀法,一路退回到武阁。 一触即溃,非战之罪。谁能想到,风雨帖请来的高手,超过七成临阵变节,竟然倒向了神宫。 这亏吃的,死者不瞑目,活者不甘心。 他看身边,不过剩下十几人,而且都已气竭力尽,战力剩下不到两成。好在已经到了山顶小屋,这里是阁主的清修之所。 也正如此,神宫的人远远站着,并不上来围攻。因为谁也不知道,神游出手究竟会有多可怕。 十五和符飞絮都是全力一击,然后各自分开。 “符飞絮,你确实比我强。”这是十五对他的评价。 符飞絮感慨道:“可惜,只强了一点点。” 端木雄感慨的说:“早知有今日,我就应该先灭了天涯阁。” 十五拍一下他肩膀:“那你就错了。” 符飞絮低头沉思,然后走到端木雄面前:“我此次来京,绝不是冲武阁。武阁于我有活命大恩,端木雄,我无法阻止,但只要我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也会保住你们。” 他名声既大,声望又高。此话一出,神宫众人无不讶然。 水千山忍着重伤,呼喝道:“你这个叛徒,今日一并清理了。” 符飞絮说:“我人不大,但要我死,怕是得有很多人陪葬。” 昭妃飘然而至:“不用很多人,我一个就够了。” 第172章 落幕 神宫众人同时尊称:“宫主!” 昭妃很欢喜,眼角有着忍不住的笑意,这一天她等了太久。 符飞絮无奈说道:“没想到,你布下这么大的局对付武阁。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难道不好么?阁主早就承诺,只要神宫安分,彼此无事。”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昭妃说:“若不是我神宫大多数高手藏入江湖,神宫显得没那么大威胁,他会这么好心。” 昭妃大声喊:“阁主,我说的可对?” 门开了,青铜面具的阁主一身白衣走了出来。不只他一人,还有诸葛惊鸿。 端木雄心中稍安,有阁主在,一切皆有可能。 两人走出来,反倒是诸葛惊鸿最先开口。 “昭妃?”诸葛惊鸿说:“神宫的宫主。我以为相安数十年,你又进了宫,生了女儿,就不会有乱天下的心思。还有这些神宫所属,隐于世间这么多年,都已成家立业,有的妻妾成群,有的子女绕膝。这样活下去不好么,何必让他们再赴杀戮?” 昭妃说:“这就要问阁主,您这么想,阁主却未必这么想。这些年若非我们藏起来,早就被武阁赶尽杀绝。头上悬着一把剑,睡也不好,吃也不香。您自然是不明白这个感觉?” 诸葛惊鸿点头,这确实是正常人都有的想法。他一眼扫过神宫众人,每个人心里都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似的。都知道诸葛惊鸿是废人,却让人莫名的生出恐惧。 昭妃心如雷击,喊一声:“大执事,还不现身。” 一声凄鸣,天边飞来一只火鸟,夜空如燃,又好似如火般的朝霞。拓跋文阳飘身落下,众人只觉得天地忽地变了,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这是神游的气势。拓跋文阳,世间巅峰。 诸葛惊鸿一笑:“神宫行事,向来以你为主,你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拓跋文阳上前两步:“可我是个人,是人就有诱惑。宫主的想法,我没有反对的理由。她答应斩断天都秘境,此后再无天都之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即便如此,何必非要灭武阁呢。摆脱天都束缚,却又想执掌天下。说到底,权利二字。灭了武阁,皇室再无江湖助力,接下来会怎样,当今的皇帝可不是孩子,会任人摆弄。” 昭妃说:“自然是换个新皇帝。”这时岳恒已经率羽林卫赶到,昭妃欣喜,知道宫中的事已经成了。 “换谁?”诸葛惊鸿说:“不会是他吧。” 他看上山巅,不空和萧离正在这里看热闹。不空说:“出去吧,我就知道躲不过他。”拽住萧离飞下去。 昭妃哈大笑:“先生太会想了,怎么能是他。自然是个信得过的自己人来做皇帝,我们才放心。我知先生一生为民,非是为了名利二字。我这做法也合乎先生所想,自此再不受天都束缚,亦将这世间繁华尽显。” “你们都是这样的想法?”诸葛惊鸿问。 “那是当然。”昭妃说:“若非如此,我们倒不如隐姓埋名,糊涂过一生,岂不更好。” 诸葛惊鸿说:“那么新帝会是谁呢?既不是凉王,也不会是厉王,勋王世子也不是,因为他们都不是你们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出身神宫还算不上,要出身天都才对。” “等我们功成之日,先生自然知晓。” 诸葛惊鸿身边的青铜阁主好像早就忍不住了,一把摘下面具:“说这么多没用的,我看还是杀掉算了。” 这是世人第一次见到武阁阁主的脸,萧离最是震惊,阁主竟是白衣道士天一。不空似乎也想不到,嘴里嘟囔着:他怎么会是阁主。 诸葛惊鸿不满道:“修道之人要静,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拓跋文阳哈哈大笑:“他这德性,有今日的修为,也是难得。”他看向不空:“和尚,你也要多管闲事。” 不空合十道:“出家人不管闲事。要管的,自然就不是闲事。” 这时,不远处大悲寺的禅台上,竟散发出一股惊天刀意。夜空中一把巨大刀影,仿佛要把这夜色一刀斩尽。不过刹那,但见白光一闪。夜空仿佛一道瀑布落下,刀影旋即被冲散。 拓跋文阳冷声道:“天法六尘,大智还是要插手?” 昭妃脸色微愠,看向不空。 不空说:“师兄不下禅台,但非要上禅台领教,师兄也不会袖手。” 萧离知道,禅台上的正是胖屠。 诸葛惊鸿叹息一声:“他是否插手,结果都是一样。” 话音刚落,天一道士双手掐诀,夜空中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八卦太极图案,巍峨如山,不停旋转,仿佛铺天盖地。 “什么东西?”昭妃也感受到了那股磅礴的压力。 拓跋文阳一跺脚,地上冒出一团团火苗,如鲜花盛开,升到半空。众人这才觉得压力稍减。 “大衍天诀!”拓跋文阳说:“想不到真有人把大衍天诀练成了。” 不空也要展示一番,宣一声佛号,身后立刻幻化出一尊巨大佛像,庄严肃穆:“不如就此罢手,少些杀戮也好。” 拓跋文阳神色凝重:“般若法相!好好好,既然和尚生了慈悲心,我亦觉得至此罢手,再多杀戮也无意义。” 昭妃道:“你说什么,前功尽弃么?” “大衍天诀很难应付。不空的般若法相,你们也对付不了,就此罢手,实为上策。” 昭妃说:“谁要罢手,岳恒……” 岳恒手持巨剑,飞也似的冲过来。 “让你的羽林卫冲杀过去。” 可惜羽林卫虽然人数众多,但一起爬山,挤也要挤死了,所以就都留在了山下。 昭妃大怒。 拓跋文阳叫道:“你不是还有后手?” 昭妃恍然大悟,从腰畔解下玉佩,灌输进真气,用力往空中一抛。夜空之中,八卦太极图下,忽地现出一条黑色巨龙,张嘴咆哮,声震长空。 萧离心头一震,这和那血色幻境中,似有几分相似。 这是天都的信号。他们知道,这是召唤宫主口中的第三人,那个最神秘的神游。神宫之中,只有宫主知道他的存在,他本来用之对付大智禅师,可见此人的厉害。可直到黑龙消散,仍不见他现身。 神游上境,即便是远在百里之外,此时也该赶到了。 昭妃大叫道:“你是不想出手,还是压根儿没来?” 诸葛惊鸿摇头:“可怜……” 天一道士喝道:“那还等什么?”双手下压,天空中巨大的八卦太极图案转动,循环往复般的重叠,生出了无数震卦之相,轰隆一声压下来,大地剧烈颤动。 拓跋文阳大叫一声:“好!”忽地飞身半空,双手一挥,本来浮在空中,绽放如鲜花似得火苗忽然如落石般砸了下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觉眼前一黑,似是到了地狱般的世界。 萧离看这景象,像极了血玲珑那血色的幻境。 神宫众人哀嚎声四起。还虚以上,当场便吐了鲜血。昭妃与十数位合道毕竟修为高深,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随即暴出护体真气…… 天一道士哈哈一笑:“晚了吧……”双手掐诀,一幅巨大的坤字卦象浮现,重重的砸过去:“坤之德厚,谁可承其重……” 拓跋文阳双臂展开,身前一只巨大火鸟,哀鸣一声,俯冲而下。 不空双手合十,身后佛像张开手掌,罩住昭妃…… 轰隆一声,群山哀鸣,大地震动。连身在京中的皇帝也感受到了这一刻天崩地陷般的恐怖。 神游之力,已超越了人的想象。萧离感觉脚下的高山,似是在这一击之下变矮了许多。山脚下,战马嘶鸣,许多羽林卫勒不住缰绳,纷纷倒落马下。 这才是人间巅峰,至尊之力。他们是人,却已超越了人的脆弱。 两位神游合力一击,天地合道能承受得了多少。除了昭妃,无一人是站着的。而昭妃之所以无恙,不是因为她比别人厉害。乃是千钧一发之际,不空以般若法相护住了她。 几乎所有人都懵了,神宫这些人,合道以上似是只剩下昭妃一人。其余数百位还虚,虽然还活着,但个个重伤,只剩下小半条命。有人呼喝一声,乱鸟似的飞奔去山下。 昭妃看着拓跋文阳:“为什么?” 不空伸手一招,昭妃像风筝被拉回似的被他抓在手里:“事已至此,知道了原因又如何。” 昭妃冷冷一笑,看着奔下山的神宫众人:“还没完呢,不要忘了我的身份,我手里还有羽林卫,且已掌控皇宫,挟天子令,十万精兵可摧枯拉巧,神游为之奈何……” 话还没说完,就听诸葛惊鸿叫道:“岳恒!” 岳恒好好的,他似是早有预感,突变伊始,便远远的避开。他抱着巨剑,恭敬的说道:“老师!” 诸葛惊鸿说:“都杀了吧,一了百了。”岳恒应声而去。 萧离终于明白:岳恒不但是天都的人,也是诸葛惊鸿的人。 昭妃大叫:“岳恒,你竟背叛我……” 诸葛惊鸿说:“不奇怪吧,大智是你亲兄,算不算背叛你呢。你们皆来自天都,对于你而言,灭江湖掌皇权,高高在上是为之神。于岳恒来讲,这世间便是他的家。正如大智一般,他早忘了那个地方。” 昭妃苦笑,看向拓跋文阳:“那么你呢,我给你的不够?” 拓跋文阳说:“不是不够,而是自拓跋氏失去天下,我便一无所有了。” “那你就该去找姓萧的,这不正是你我一起说好的么?” 拓跋文阳说:“我也想,但欠了诸葛惊鸿的人情,我得还。” 昭妃看向诸葛惊鸿:“原来是你破我的局。” “你的局?”诸葛惊鸿笑道:“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从我力主开创武阁。我老脸也不要了,去求神宫大执事来做武阁阁主……” 拓跋文阳也笑道:“世人谁人会信呀,神宫武阁向来水火不容,而神宫大执事却是武阁阁主。” 不空摇头叹道:“善哉,世人何以如此虚伪多诈。”提起昭妃,拉住萧离,飘然离开。 天一道士说:“就这样让她离开?” 拓跋文阳说:“要给大智个面子,和尚还是很可怜的。” 大悲寺后山的禅台,昭妃疯了似的一顿狂骂。骂了大智,骂了拓跋文阳,骂了岳恒。她唯独没有骂诸葛惊鸿,也许是佩服这个对手。转身看到萧离也在,竟冲着萧离就是一掌。 萧离反手就是一式天龙怒,把她震得身子撞到山壁才停下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昭妃问。 “是,这是诸葛惊鸿的局。”大智说:“他深知神宫底蕴,猜到被你隐藏起来。便设下这个局,引你把这些人全都摆在明面上,一举歼之。” “你若无心,便也罢了。”大智接着说:“可偏偏这个时候,你知道了碧玉刀的下落。顿时起了隔绝天都,神宫称霸的心思。” 大智看向萧离:“碧玉刀会在你手里,还被你带入京,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萧离说:“大师,恐怕是天意吧。” 大智说:“对于诸葛惊鸿来说,天意即人心。他不是个棋手,一着一步的摆出局面。他是个猎人,陷阱早已挖好,只等猎物上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昭妃恨道。 大智说:“因为那个神游,该出现却没有出现。诸葛惊鸿想知道他是谁,我也想知道。” “你想我会告诉你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不弱于你,若是他出手,你和拓跋文阳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很有可能。”大智说:“诸葛惊鸿也说过一样的话,说我不如他。” 昭妃奇道:“诸葛惊鸿知道?” 大智说:“当年就是这人伤了诸葛惊鸿,废了他一身修为。” 这些事昭妃不知道,那人为什么不告诉她? 大智已修到明心见性,她的想法自然瞒不过他。大智叹息:“你到如今还不明白,那人不出现,只因他也想神宫毁灭。”说完一挥手,昭妃像被一阵狂风卷起,掉入禅台下的深渊。 萧离吓了一跳。只听大智说:“深渊之下,希望她能找回本真。” 萧离明白,大智是不想有人逼问昭妃。 只听大智又问:“手札给那人了么?” 萧离摇头。他本不想给,可南风若是中了噬神姬,那怎么由得了自己。 大智又说:“自你入京,我就在想:是谁在摆局。血玲珑,碧玉刀,手札,这些被你串起来,看似无意,却又有心。我本以为是神宫,但神宫已灭,我本以为你在局中,但这次你却在局外。” 萧离说:“大师的话,我不是很明白。” “让我从头说起……” 黎明已至,天色渐亮。 奉天殿里皇帝彻夜未眠,直到岳恒和武威侯站在面前,他才稍稍安心。 萧离是对的,神宫灭了。但这于他没有什么,神宫,武阁,灭的无论是哪一方他都高兴。萧离也错了,岳恒若是神宫的人,不会看着神宫灭亡,此时也不会带武威侯入宫接管羽林卫。 让他意外的是诸葛惊鸿,他已经很久不入皇宫,不进奉天殿了。所有人都离开,大殿里有他们两人。 诸葛惊鸿很直接:“他是谁?。” “先生何意。” 诸葛惊鸿说:“那个你准备传帝位给他的人。” 皇帝脸色一黯,闭口不语。 诸葛惊鸿说:“我不想查,你最好自己说出来。” 第173章 大争之世 黎明的第一道晨光,从云缝中射出来,洒向禅台前的幽谷。雾气缭绕,泛着淡淡的金色,给人的感觉,仿佛不是人间。 难怪大智和尚喜欢面临深渊,只这一刻给人的惬意,便没有多少事能胜的过。 “我本无名,天都渊氏。”大智说道:“渊氏的男人没有名字,因为不需要。因为他们生下来就守在龙渊,能长大的人并不太多,我是其中幸运的。” 萧离好奇:“为什么长不大,遗传病?” 大智没有回答,继续着自己的故事:“百余年前,我出天都,找寻另一个和我一样幸运的人。用了很久才找到他,他也是渊氏的男人。可那时,他已经有一个很了不起的名字——金刚无畏。” 萧离忍住内心的惊讶。 “我那时怎么是他对手,他将我重伤,是不空三藏将我救下,自此我以他为师,遁入空门。”大智说:“天都乃世外之地,却不是所想的仙境,至少我是这样想的,金刚无畏也是这样想的。” “他甚至觉得天都是最罪恶之地,不应留存于世。他毕生所愿便是毁掉天都,他去姑射山请教天机道人,从姑射山带回了遮天阵。而此时天都巨变,有人闯入天都,不但夺了血玲珑,也带回了七杀魔意。” “谁?”萧离忍不住问。这人太狠了,得是多了不起的修为。 “我没见过他,只知道他本出身佛门,后入道家,师尊称他为不平道人。” 萧离心中巨震:不就是九公那本《不平回忆录》的主人? “血玲珑像颗种子似的开花结果,绽放之时,最是危险。需有一人引七杀魔意入体,等到血玲珑最为危险之时,以自身为献,方能压制。天都失去这两样宝物,顿时混乱,于是天门大开,不惜无边杀戮也要找到。” “天地之间腥风血雨,非但是修者高人,就连一般百姓也牵涉其中。要知道当时皇权稳固,需得神宫支持,而神宫便是天都。一时间,天地都是血的颜色。普通人无可反抗,修者却不然。当时以菩萨顶为首,金刚无畏在天门处设下遮天大阵,这也是大争之世的开始。” “大争之世?”萧离说:“也太随便了些吧。” 大智一笑:“沧海桑田,一切变化,都是从极细小处开始。遮天大阵威力无边,神游主阵。当时我还不是合道,合道以上高手才有资格入阵。就在天门处,两边厮杀了一年。神宫也联合当时的皇权,肆意杀戮江湖。而当时,江湖上还虚境数不胜数,况且对神宫的不满已积累了许久。当你没有选择的时候,只能反抗。就这样,大争之世开始了。” 大智虽说的简单,但萧离能够想象当时的景象。 “天都之人自称神之遗民,并不单单像我这样,活到一百多岁还能有一张年轻的脸。当然是有了不起的绝学,高深莫测的修为。天门之战到了最后,金刚无畏眼看不敌,便做了个骇人的决定,他主导大阵,抽取阵内神游修者的神魂精气做为阵魂,自此封住了天门。” “那他岂不是把那些高人都杀了?” 大智点头:“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世上合道神游不过寥寥。金刚无畏许是心中有愧,之后回到菩萨顶,以业火焚身。当时我在场,业火灭时,佛光如水。老师说:他已明白何为佛。” 萧离无言以对。 大智又说:“之后天下纷争不断,为守住天门,神宫和当时拓跋皇朝遣重兵把守,数年后竟自成一国,是谓雪域魔国。” “这个我知道,明将军一刀破城,灭了它。” 大智接着说:“此后世间纷争不断,杀戮不休。我破入合道,下菩萨顶,第一个去的便是雪域魔国,我在那里遇到了诸葛惊鸿和独孤无我。” 萧离心中一惊,继续听下去。 “其时,世间已无神游高手。我师圆寂,天机道人坐化。但这两人都是绝世之才,不到四十岁,竟能破入神游。我遇到他们时两人正在争斗,一问方知:独孤无我竟是不平道人之徒,为圆乃师遗愿,他要把血玲珑送还天都。诸葛惊鸿自恃才华,竟想以血玲珑助自己突破神游,达无人知之境。” 说到这里,大智叹息一声:“天门被封,独孤无我即便有心,也做不到……” “所以你把天都秘径告诉了他?” 大智点头:“知道天都秘境的人并不多,而我恰是其中一个。却没想到我无心之举,又引来另一场血腥。许多年后,独孤无我突然现世,而那时追杀他的竟是天都十老。” “当时,我已可破入神游,但又怕他们认出我。我不敢相帮,只能远远瞧着。师弟不空,小桃花源的不老怪,诸葛惊鸿,还有一些当时都是合道巅峰的人物,一路追杀逃,死了不知多少人。除了诸葛惊鸿,那些都是合道巅峰,又怎么会是天都十老的对手。那一役天都十老死了五个,合道巅峰就死的更多。这也是之后,世间合道境只有我们几人的原因。” “天都十老,都是神游上境,终是不敌,独孤无我被他们生擒回天都。”大智望向远处的天空,他只是娓娓叙事,但萧离听来,却如历历在目。 “独孤无我被擒走之后,我本想现身。忽地窜出一个黑衣人,出招攻向诸葛惊鸿。他虽一路血战,但真气不乱,战力犹存。可那黑衣人只用了两招,便击破他的气海,废了他一身功力。” 大智声音发寒:“那黑衣人仰天长啸,说:自此之后,天都之下,除我之外,再不能有神游。” 萧离顿时了然:“哈,这才是你们一个个的,宁可忍着也不入神游的真实原因。” “那人太可怕了。”大智说:“他虽只用了两招,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乃是天都的功法。那之后,诸葛惊鸿侥幸不死,下了姑射山,联手明将军灭了前朝拓跋氏。大权在握,又建了武阁,暗中查了多年,却还是没找出废他的人是谁。” “直到这一次神宫想要灭掉武阁,说有一位了不起的神游相助。诸葛惊鸿断定,所指之神游就是当年伤他之人。因为除他之外,他想不出其它人。诸葛惊鸿来找我,我答应他,若那人出现我一定出手,但需答应一个条件。” “放昭妃一马?” 大智点头:“那人始终没有出现,我猜他是故意,好让神宫自此灭亡。他一定来自天都,因为只有天都的人才能修成天都的功法。” 听到这里,萧离还是不知道,这些与自己有何关系。 大智知道他想什么,就说:“每个人都有野心,但每个人也知道需要把野心藏起来,因为很危险。因为要实现,不但要有想法,还要有机缘。你便是那个机缘,从你带着碧玉刀来到京中的时候,昭妃的机缘也就到了。” “天门被封,只有天都秘境沟通天都。这天都秘境很奇怪,一年之中只有短暂一刻是打开的。碧玉刀材质特殊,若将其插在秘径之上,这秘径便是封死的。独孤无我那次出现,也带了这把刀,我想他是想永远封住秘径,只是没来得及。” “后来这把刀,不知为何落到拓跋珪手里,世人知道这把刀秘密的人并不多。我曾将这秘密告诉诸葛惊鸿,拓跋珪死后他得到了这把刀,散出风声去,果然神宫不计代价想要得到。他本想借此机会,引那神秘人出来。但自始至终,那人都没有现身。” “阴差阳错,碧玉刀竟然到了你手里。而你又身怀血玲珑,这是巧合,还是命数使然,亦或有意为之?” 萧离心想:我也很想知道。 只听大智又说:“四年前,我心绪不宁,离开禅台随心所行,竟不自觉的到了天门所在。在那里我感觉到了血玲珑,这是天都人特有的感觉,就像是缘自于血液中的召唤。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你。” 萧离知道。天法六尘之下,大智让他看过这段记忆。 “当时,我震惊万分,血玲珑应该在天都的。我去了太平镇,于是见到了九公。”大智叹息一声:“匆匆数十载,故人大多逝去。” “九公也是你故人?”萧离问。 大智说:“他是老师的故人。在菩萨顶时,我们叫他九公居士,他精研佛法,时常为我讲述佛法要义。我以为他早不在人世了,却不想还能在太平镇遇到。直到南风娃娃为了救你,把你送到九公处。我那是第二次见你,你体内不但有血玲珑的精气,还有七杀魔意,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于是我找来拓跋文阳,师弟不空,不老怪。” “我们四人试着逼出七杀魔意,将你体内微薄的血玲珑精气吸出来,可惜无法做到。九公慈悲,一心想要活你的命。当时我们六人,连明将军也在。九公是阵法大家,摆下破灵阵,合我们六人之力,给你洗骨伐髓,经脉重塑,你这才能活到今天。” “九公是阵法大家?”萧离问。 “若非大家,怎会复刻一个遮天阵在太平镇呢?我听说明将军战阵之法,便是从九公处学得的。” “他很厉害?” 大智说:“九公精研佛法,阵法,却不是修者,所以能活到这时候,也很不容易了。再之后,血玲珑现世,我立刻感应到,便让师弟去太平镇查看。他回来告诉我,你竟修成了大涅盘经,且已和血玲珑合而为一。” “我将此事告知诸葛惊鸿,他显得十分兴奋。我虽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没过多久,你来到圣京。我才发觉,你不但身怀血玲珑,连碧玉刀也在你身上。你踏上石阶,天法六尘之下,我竟看到了独孤无我。” 大智叹息一声:“这之后你就知道了,独孤无我以大涅盘经寂灭一式,想要破碎神魂彻底毁掉血玲珑。这正是我一直想的,我怕血玲珑终究会引来天都十老。谁知功亏一篑,诸葛惊鸿很是愤怒,说我差点坏了他的大事。”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 大智说:“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诸葛惊鸿正在布一个大局,谁也看不懂的局。今天倒是能看清一些:碧玉刀落在你手,必是他的手段,牵牵绕绕的,导致今日神宫覆灭。他的心思也绝不止此,可谁也猜不透。” “我细细想来,他早已得到碧玉刀,若要关闭天都秘径不是难事。来找我,我很愿意帮这个忙。” “可他没有这么做。”萧离说:“也许他不像你想的那样,人到了他那个年纪,就不大喜欢太刺激的事。”他忽然想到九公,那老头唯一的爱好,就是躺在摇椅上等死。 “也许是我想的太多。我最怕的,是诸葛惊鸿设下大局,再开大争之世。否则,你怎么会来我这里拿手札,手札就是遮天阵。还有那修得大金刚神力的人,虽然他的修为远不足以重启遮天阵,可总是让人心惊。” 萧离轻声说:“我知道那人是谁?” 大智眼睛一亮。 萧离说:“他是太平镇的人,明将军的小孙子。” 大智难得露出了惊奇之色,这可实在有些想不到。 萧离又说:“影子便是跟着他的,那小子倒像是影子的主子。昨晚,我差点就抓到他。” 大智闭上眼睛,说:“我要想想……” 这有什么可想的呢,萧离心道。他哪里知道,当年明将军陈兵铁门关,就是担心岁月流逝,遮天阵失去力量天门重启。这也是如大智,不老怪,影子,符飞絮等人最为担心的,因为他们都是叛出天都之徒。 若修得大金刚神力之人是明将军之孙,又有影子相助,当不至于重启遮天阵,打开天门。怕就怕,这也是诸葛惊鸿的局。世人都晓得诸葛惊鸿可怕,但谁又真正明白他的可怕之处。单看神宫一夕之间覆灭,那些隐在暗处,出身天都的嫡系,一个个被诛杀殆尽,就知道诸葛惊鸿此人的可怕。 他既像棋手,又像猎人。身在天机阁,摆好了局,设好了陷阱。他就像个钓客,只是把饵放进水中,然后只需等待即可。 大智忽地站起:“师弟,我去太平镇,很快就回。” 萧离见他直接跨过面前深渊,如御风而行。兔子似的三跳两纵,人就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天边。 这时不空一闪到了禅台,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 萧离说:“不要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空笑道:“不知更好,青山依旧,不随心动。你真是有佛缘,不如跟我修佛,说不定……” “打住。”萧离说:“有佛缘也没有佛性,自己了解自己,我有两点,至死也改不掉,无法专心清静。” 不空不解:“你既清楚了然,怎会改不掉呢。” 萧离大叹一声:“一则贪财,二则好色。大师可能救我?” “阿弥陀佛。”不空说道:“我亦如此。” 第174章 又入迷局 萧离回到京中,这一夜的血腥,若非到处都是倒塌的高墙房舍,真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城中的百姓,日子就和昨天一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笑的笑,该哭的哭。穷者依旧穷,富者依旧富。他们的生活好像从来没有变过,也不会变。 大智走了,去了太平镇。他和不空的关系那是相当的朋友,他想下去禅台的深渊,有些事他想不通,昭妃却一定知道。不空也不拦他,可那深渊也有点太深了,一眼望不到底。让他没有勇气一跃而下,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下去的路。 太阳正升到头顶,这还是春天呢,已经热的想光膀子。太平镇即便是炎夏,也没有这般热。 雪原融化,冰山的寒气散发出来,整个夏天都是凉爽的。又想到九公,这老头竟然是个阵法大家,怎么一点没教给他。他听人说过,姑射山最厉害的就是奇门阵,若非有人指引,一辈子休想找到姑射山所在。阵法向来不外传,即便是道门中人,也鲜有精通者。 九公这老头,身份当真不一般,可惜也仅此而已。 大队兵士开出城去,是京畿大营。看兵士的神色,显然一夜折腾,还没有休息。浩浩荡荡的队伍,排出去数里远。百姓都分开站在街的两边,萧离也被人群裹着。 有人说:“厉王是不是要反,大营的兵都开到城里来了。” 有人答:“若是真的反,还能这么太平。” 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有人说:厉王最可怜,本来该他当皇帝。又有人说:先皇本来就喜欢厉王多一些…… 等到兵士过去,这些乱七八糟的谈论一下子就没了。他们要关心的事太多,根本不在乎皇帝是谁。 萧离也不在乎,如今他只想找到南风。好在手札在自己手里,只是若她也和自己一样,真的中了噬神姬,那就有些难办了。竹之武曾经说过,若要以噬神姬操控人的心神,非得是合道以上。 应该是影子。萧离心想:其实也很好解决,杀了影子,再杀了明浩鸿。只不过影子太厉害了,自己还不是他对手。最可气的是胖屠,他好像完全把南风忘了。来京城这么久,却不来和自己商量南风的事情。要知道他对南风的爱护,胜过他自己。 他心里想到一个人:渊月。她虽然不是合道,但战力不俗,两人联手,对付影子不知道有几分胜算呢。这事冒险不得,需要仔细打算。看着远处高耸的天机阁,心想:诸葛惊鸿呀,你若想以我为棋子,那就大错特错。老子放纵不羁爱自由,逼急了就剃光头发,也坐到禅台上,熬到你死。 正想着呢,听到传来马蹄声,有人大声骂道:“闪开,闪开……” 厉王脸色难看的像死了老婆似的,眼角嘴角都耷拉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身旁的人提醒,他才看到萧离。 “老四……”厉王叫他一声,萧离顿时觉得,哪是他老婆死了,倒像是自己死了。 厉王作势要呕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萧离说:“怎么,是有人把你气成这样的?” 厉王苦涩一笑:“今天你没上朝,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我看的戏太多了,不差这一出。”萧离说。 “你一定想不到,比你发现自己戴了绿帽子,更让你难以相信。” 萧离无语:“那你错了,我头上若有顶绿帽子,那再正常不过了。因为两个女人都不好搞。” 厉王嘿的一笑:“说了你不信,今日升朝。老大做了件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当着重臣的面,宣布了未来皇位谁属。” “那要恭喜你,皇室之中,舍你其谁。”他心中其实不这么想,但得这么说。 厉王脸色一寒:“我也恭喜你。” “我?”萧离疑惑:“怎么,老大不会把皇位给我了吧,哈……” “你想的美。”厉王说:“我是恭喜你多了个侄子?” 萧离哦了一声,赞美道:“三哥,宝刀不老。” 厉王无语:“我的傻老四,你怎么还不明白。老大原来是有儿子的,皇位自然要留给自己的儿子。”说完,狠狠一夹马腹,连战马都感受到了他的痛苦,悲鸣一声,扬长而去。 萧离毫不意外。他若是皇帝,也不会把皇位传给别人,萧余好说不说,有一半的可能是他的儿子…… 不对。心想:这可是大丑闻。悖伦乱常,和兄弟媳妇生了个儿子,还把皇位传给他。天下再没有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做皇帝可以无情无义,但还是得要脸。 勋王府挂起灯笼彩带,没有欢声笑语,却有喜庆的气象。萧离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道德感太强了?也许这种事在别人看来稀松平常,毕竟真爱无敌,情不自禁是可以原谅的。说不定也有另一种说法:兄弟情深,割爱以赠。 回到府中,先去看渊月。果如他所想,这娘们一醒,定然会去找耀辰。可惜,先找到耀辰的一定胖屠。况且大局一定,谁也不能回天。 不知是哪位高人,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女人太奇怪了,宁可忍受,也不愿接受。 洪明听说他回来,慌忙跑来禀告:“今日宫中宣王爷上朝,我推说病了。宣旨的人又有皇上的口谕。说是王爷可以不上朝,但请傍晚时候和王妃一起赴宫中晚宴,说是家宴。” 萧离心中好笑:王妃?真王妃跑了,假王妃也跑了。只有一个花惜,嗯,还有个红泥呢。 他去找花惜,竟然不在。问过才知道,是武威侯把她叫去府上。幸好神宫已灭,也不用担心什么。又去找红泥,她的伤已好了。 见他进来,红泥缓缓收住真气。说一声:“谢谢!” 萧离说:“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是你救了我,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让我叫你一声妈,我都愿意。” 红泥睁着眼睛,生死一番,许多事两人都很默契的不去计较。我救你,你又救我,从此打平。无所谓谁欠谁,也无所谓谁对不起谁。 红泥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么好听,有事就直接说。” 萧离说:“我要入宫,得带着王妃阿狸 。可现在,真的假的都不在。” “我明白了。”红泥说。 萧离忽然想到一事,又说:“我有个朋友,也中了噬神姬。” 红泥一愣:“不是我。”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萧离说:“我只是想确定,噬神姬真的无解。” “有的,我说过我就是噬神姬,杀了我自然可解。” 萧离无语,她明知道自己不会这样的选择。女人,为什么总是逼男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你确定,你那位朋友中了噬神姬?”红泥疑惑道。 “她不但不认得我,而且还要差点杀了我,两次。”萧离说:“即便她不记得我,我也不信她会杀我。除非被人控制,变成了听人话的傀儡。” 红泥说:“世间还有其它法子,可以控制一个人。我知道记载有一种摄魂术,可使人如毫无知觉的傀儡。” “不像。”萧离说:“她不像是个傀儡,她会笑,会哭。可就是不认得我,还把我当成了仇人。” 红泥沉吟道:“确实像噬神姬,可除了你,我没有对其他人下过手。” “自然是别人下的手。” 红泥解释:“噬神姬是一代传一代的,受传之人,需要是女性,且已将玄月诀修至小成。百余年前阴月教被剿灭,只有一个噬神姬逃了出来,此后传到莫道,莫道又传给了我。” “凡事都有例外,或许还有一个人。”萧离说:“影子,他不也是阴月教的人么?” “他是个男人。” 萧离冷笑:“谁见过他真面目,只是听到声音而已。说不定他本就是个女的,故做男声。”说着脸色一变,用异样的眼光看向红泥。 “看什么?”红泥被他看的很不自在。 “我现在甚至怀疑,你是个男人。”萧离说:“打扮成女人的样子,以你的手法并不不难。” 红泥无语道:“要不要脱了衣服让你瞧瞧?” 萧离依旧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证明自己的清白。 红泥开始解腰间的丝带:“你要记住,千万不要碰我,不然噬神姬就会催熟,你随时会失去自我。” 外衣解开,又去解内衣。 萧离喝道:“停手。” “怎么,信我了?”红泥面带微笑,一副挑衅的样子。 “不!”萧离说:“我只是信不过我自己。” 眼看太阳斜下去,花惜这才回来。推门进屋,房间被萧离翻的那个乱,自从得了手札,他还一眼没有看过。女人真会藏东西,差点把耗子都翻出来了,还是找不到手札。 花惜瞥他一眼,指着梳妆台:“那不是么?” 萧离仔细瞧过去,大大小小的盒子,其中一个果然就是。埋怨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你也不放个好地方。” “那你怎么找不到?”花惜对镜梳妆,戴上一副银叶金花的耳环,呼啦啦的响。萧离抓住她肩膀,笑道:“天快黑了,戴什么耳环,还要去掉,多麻烦呀。” 花惜白他一眼:“不是要入宫么?” “你知道?” 花惜说:“武威侯说的,他也去,还要带着白露。” 萧离问:“他为什么叫你去武威侯府?” 花惜皱着眉头,说:“很奇怪,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怎么说的?” “我没有回答。” 萧离放心了,差点露馅。早该想到的,诸葛清明和诸葛白露都来过府里,迟早会被武威侯察觉。 花惜又说:“他还让我带话给你:事已至此,韬光养晦,向前无路,当谋后退。” 萧离皱眉说道:“这老丈人,他妈的跟我也不说人话。”随即知道失言,自神宫灭后,他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说话都想带点激情。 假装祈求的眼神看着花惜。 “你记住。”花惜说:“我和他没有关系。” 萧离松一口气,龇牙一笑,去翻看手札。 手札确实是遮天阵的阵图,又是八卦,又是太极,又是奇门。这种高深的学问,不是一般人看得懂的。还有几封书信,与这阵图订在一起,是金刚无畏写给师兄不空三藏的。 萧离看了,也明白了金刚无畏的用意。 他知道遮天阵必有一天失去阵力,届时天门大开,天都又要为祸人间。期望留下阵图,若后人有不畏死之心,十万人血祭,可使大阵重启。若后辈修者昌荣,则可开启大阵,彻底覆灭天都。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十万人血祭,还真是大阵呀。金刚无畏既出身天都,何以对天都如此恨绝呢,实在想不通。 信上还说:金刚无畏明白自己离世不远,想人世之间,只有师兄可做托付,保住阵图。遮天阵乃是奇阵,创阵者除他之外,还有天机道人,以及宫九,两人绝不愿看到未来某一日,有十万血祭之事发生。 宫九?想必就是九公。萧离心道:好像无意间听老头说过,他姓宫。那时还以为是公公的“公”。 信上又说:天机道人曾卜算天机,言道百年之后,人世将有大变动,乃是天地之劫数,连天都也在应劫之内,或是可乘之机。希望师兄深悉缘法,将阵图交于有缘。此事无旁人知晓,只有得我衣钵者方知阵图所在。得我衣钵者,必修大金刚神力,一切但看天数——我佛慈悲。 萧离明白了:面具怪明浩鸿便是得了金刚无畏衣钵的人。他干这一切,兴许连明将军也未必知道。但他绝没有金刚无畏那样的慈悲心,当今之世,既没有覆灭天都的能力,他明浩鸿也没有十万血祭的本事。 又想:既然他得了金刚无畏的衣钵,那这手札本该属于他。何不直接去向大智禅师索要呢?许是担心出家人慈悲过度,怕惹了无边杀戮。十万血祭,谁去祭? 心里莫名奇妙的沉重。花惜轻轻拍他:“该走了。” 她已打扮好,养眼的很,让人看了就喜欢。两人出门,红泥就在院中,她已扮做金奢狸的模样,手法之高明,花惜都没看出不是一个人,还以为是渊月。萧离真的有些怀疑:红泥,究竟是不是女人。 刚出府门,金歌正慌慌忙忙的从外面回来,低声说:“小姐的信。” 萧离接过来。两女上了马车,他则骑在马上。 他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坐车。可王爷入宫,总要有些架势的,不能用两条腿走。更不能高来高去,搞得像个飞贼。 两旁百名护卫随行,这是洪明的安排。说是厉王去宫中,五百私兵全带在身边,凉王也不能小气。百名护卫,就是百把陨星弩,战力只高不低。 萧离拆开信封,一看就是金奢狸的亲笔。她那一手字,看起来隽秀,但一笔一划,透着一股刀剑般的硬朗。 但看到信的内容,顿时如入迷雾。 第175章 再起风雨 金奢狸在信上说:老康王调动凉州骑,集结在秦岭关外,想以此做态,保他在京中的平安。此举实属不智,问萧离是否另有传信回凉州等等。 一顿埋怨,认定了是他暗中传信回凉州运作此事。天地良心,他即没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份聪明。何况诸事纷繁,也没这个时间。京中有五百精骑,且都配了陨星弩,以自己此时天地合道的修为,就算皇帝想对自己不利,恐怕也要衡量一下,是否能将自己一击而亡。 皇帝是个聪明人,应该清楚虎在笼中,胜过逼虎归山。 手上用力,书信被真气一震,化作雪花片片,随风飘在空中。问了金歌,最近是否有传信回凉州。金歌说洪明小心谨慎,不要说书信,平日外出都需他批准。 萧离想:许是老康王自己的主意,这老头还是够意思的,比金奢狸有人情味儿。陈兵秦岭,虽然用处不大,好歹是个态度。金奢狸可能担心适得其反,反而加深皇帝忌惮,做出不理智的决断。倒不是没有道理,也是担心他。 到了宫门,武威侯和诸葛白露正等着他们。 诸葛白露见了花惜,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但那一双眼睛却有着掩不住的喜悦。 武威侯说:“你们先进去,我有话和王爷说。” 萧离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 两人远远跟在后面,武威侯四下瞧瞧。萧离说:“不用担心,与我说话,就算身边有人,我不想让他听,他耳朵凑过来也听不到。” 武威侯长出一口气:“厉王无论许你什么,都不要答应,不要和他来往过密。皇上还在潜龙时,你们关系最好,这是关键。” 萧离不大明白:“你是否听说什么了,皇帝想对我不利?” “永远不要臆测这种事。”武威侯说:“圣意难测,身为臣子,只需听命。那把椅子,之前想想就算了。如今皇上已有了太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些事就不要再想。” 萧离笑道:“他若还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我已做到这般程度,是友是敌,在于他的选择。” 武威侯愣住。 萧离又说:“我若有心,昨晚就送他去见先帝了。这难道算不上诚意?” 武威侯无语,昨晚的事他并不很清楚,但知道那是一场让他也无能为力的杀戮。 这个时候,厉王策马入宫。 皇帝早有旨意:厉王,凉王可以骑马上殿。 厉王看到武威侯,也颇感意外。说的是家宴,怎么会有他。其实也合理,满朝之中谁也没有他的权势大,况且他诸葛一门,还有一个谁也惹不起的诸葛惊鸿。事实已经证明,诸葛惊鸿哪怕不在朝中,仍能翻云覆雨摆弄天下。 “怎不见两位小王爷?”武威侯上前问。 厉王冷笑:“我怕是鸿门宴,总得留个崽子给我收尸。”又问萧离:“老四,你就不怕?” 萧离一笑:“老皇帝在的时候我都不怕,更不要说现在了。况且昨夜之后,高手陨落太多,我怕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巧的是,他们再没有机会了。” 厉王冷笑:“走吧,你还没有见过新侄子呢。” 萧离一笑,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厉王之前说“多了个侄子”,现在又说“新侄子”。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仔细想想,若是如自己心中所想,所谓太子是萧余,厉王绝不会用“多”和“新”这样的字眼。 况且自己所想,本就有些荒唐。即便皇帝真要传位给萧余,大可不必认了儿子,因为这实在是很大的丑闻。 萧离叫住厉王:“那个太子到底是谁?” “进去就知道了。”厉王说:“总之是你想不到的人。老大藏的可真够深的,瞒了你我,瞒了老头子,瞒了天下人。” 三人进到大殿,其余人早坐好了位置。他见萧余身上穿着五爪盘龙的亲王服,立刻明白了,勋王府张灯结彩,是在庆贺萧余袭封勋王爵位。 红泥扮作金奢狸的模样,冲他眨一下眼睛,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发现异常。青萝走来低声问:“哥,母妃去了皇陵,是真的么?” 萧离点头,他总不能说昭妃被困在大悲寺的山渊里。 这时太监用尖锐的声音,高声喊:“陛下到!” 众人站起来,萧离心想:我倒要看看,皇帝藏了多年的儿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哗啦啦珠帘掀起,皇帝走了出来。萧离双眼忽地收缩,像猫儿见了老鼠。他看到明浩鸿穿着太子黄袍,跟在皇帝身后。 和他一样震惊的还有花惜,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眼前这人是谁,或者曾经是谁。萧离的手在颤抖,这一刻他差点没忍住。但需要忍,明浩鸿他不在乎,但现在他是太子。皇宫重重守卫他也不在乎,但花惜和红泥不行。 所有人都跪下,只有他和厉王站着。没别的,两人就是有这个资本,都可以宫中骑马了,见王不跪也没什么。毕竟他们是亲王,是皇上的兄弟。 皇帝笑着让众人起来,走到萧离身边,对明浩鸿说:“来,你四叔还没见。” 明浩鸿轻轻揖礼:“凉王!” 萧离说:“真是巧!” 明浩鸿说:“天意弄人!” 萧离又说:“很好。” 明浩鸿说:“好的很。” 皇帝说:“你四叔是高人,以后这天下,还得你四叔帮你。当然还有你三叔。” 厉王一笑不语。 萧离说:“我看还是算了,等我心愿一了,就准备江湖逍遥。庙堂太高,不是我的归处。” 明浩鸿说:“真巧,我也有颗江湖心。” 皇帝笑道:“老四放心,我说过的,他们欠你的东西,一定还给你,让你一偿心愿。” 萧离心中明白,只是不信。皇帝又拉住明浩鸿:“朝臣你都见过,这里都是皇室家人。你三叔,见过了。这是你二叔的儿子,袭爵的勋王。这是武威侯,见过的……” 皇帝一路介绍过去,绕一个圈,到了对面的女眷:“这是武威侯的女儿,诸葛白露,是我给你选的太子妃。” 明浩鸿展颜一笑,诸葛白露又惊又羞。看着明浩鸿,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男人。萧离和厉王对视一眼,同时看向武威侯。武威侯神色如常,并无惊喜之意。两人顿时明白,他其实一切都知道。 皇帝又在介绍:“这是你小姑,公主青萝。” 青萝有点犯傻,说:“你长得真好看。” 又走两步,皇帝说:“这是凉王侧妃……” 明浩鸿说:“好久不见!” 花惜低头,不知道说什么,她实在太过于震惊了。 皇帝奇道:“你们见过?” 明浩鸿说:“算是故交。” 皇帝哦了一声:“这是凉王正妃,老康王之女……”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红泥的雪蚕丝已刺破他咽喉,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她一个转身,一代帝王,登基还未满月,就此为国尽忠,身首异处。 谁能想到,谁也想不到。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诸葛白露尖叫的时候,众人好似才醒过来。红泥一个飞身,半空中一个旋转露出本来面目。 武威侯大叫:“不是王妃,来人……” 红泥撞破窗子,羽林卫闻声而动,反应迅捷,已把大殿围住。 明浩鸿第一个冲出去:“何方妖女,刺王杀驾,生死勿论,拿下!” 羽林卫得了命令,既然生死勿论,那就容易了。包围圈忽地往外散开,一阵密集箭雨射向红泥。 红泥舞动雪蚕丝,一阵叮叮当当把射来的箭震开,随即飞身而起。可这是皇宫,哪是这般容易脱身。 一众人都到了殿门口,看着红泥在羽林卫的包围中左冲右挡,窜高下低,始终无法摆脱。 厉王和武威侯死死拉住萧离。 厉王低声说:“他不是你的王妃金奢狸。” 武威侯也压低声音:“不管她是谁,你都莫要插手,否则就说不清了。你要记住,这里还有个柔弱无力的女人。” 萧离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是呀,还有花惜呢。他可以不顾一切,不惧一切,但花惜不行。 一声惨呼,红泥中了一箭。羽林卫使长枪的一拥而上,虽说生死勿论,但抓到活的总比一具死尸功劳大些。 又一声惨呼,红泥肩膀被长枪刺中,鲜血立刻喷涌出来。只见她手臂挥舞,雪蚕丝盘成一个圈附在伤口上。然后用力一甩,沾着鲜血洒出去,点点猩红似桃花。羽林卫一阵哀嚎,凡是沾到血滴者,立时中毒而亡…… 羽林卫见此也都远远避开,只拿强弓硬弩招呼。一时间箭如雨下,红泥痛呼两声,身上又中数箭,虽不致命,却也不是轻伤。 她收起雪蚕丝,运起真气逼出身上箭矢,同时身上像花洒似的喷出鲜血,鲜血在她真气催动下化作红雾,顿时弥漫四周,羽林卫倒了一片。 “小心,有毒。”有人喊着。 这时赶来的羽林卫越来越多,红泥这招能用几次毕竟人身的血又不是源泉。萧离见她身形稍显摇晃,已知她后力不继。又是一阵箭雨,红泥身形一晃,想要抽出雪蚕丝,好似已经晚了。 萧离一咬牙,飞身跃起大喝道:“谁主使你的……”一掌推出,夹着天龙十八式的气势,顿时把射来的箭雨吹偏,好巧不巧的,虽都射在红泥身边,却没有一支射在她身上。 红泥感激的看他一眼,嘴里却说:“休想知道。”她身后羽林卫再次持枪涌来。 萧离大喊:“我的王妃呢?” 红泥说:“你猜呀?” 萧离猛的一式天龙怒,狂暴的劲气吹向红泥。红泥只觉像一股风托住自己的身体,身后的羽林卫被这劲气一吹,顿时四飞开来。合围之下,出现了一个缺口。红泥知道机不可失,翻身从缺口逃了出去,萧离随即跟上。 有人喊:“保护太子……” 一众羽林卫也不去追,都守在大殿。皇宫重重守卫,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逃出去的。 红泥没走多远,又陷入重围。好在萧离随即赶到,看着像是要拿下红泥,出招凌厉刚猛,其实是震开羽林卫,好让红泥离开。 红泥心里明白的很:杀了皇帝,会给他带来无穷麻烦。可这个男人,首先想的却是让她脱离困境。她想到河口之战,背靠着背的厮杀,那不是把命交给对方,而是有着要死一起死的浪漫。 爱,是很奇怪的,它在不经意的一瞬间。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像颗种子似的种在了心里,等到发芽,却还不知道她是什么。等她开出美丽的花,你会顿时明白,这就是痛苦。因为你不能把她从心里连根拔起。 到了宫墙处,望楼里的攻城弩同时射了出来。弦动的声音,破空飞来的声音,密密麻麻的,显然昨夜之后他们又增加了防备。 红泥应该躲不过…… 萧离一声狂啸,施展天龙舞,人飘到半空。天地之气凝聚,九龙环绕把他和红泥裹在中间。攻城弩射来,就像射在水中,先是一顿,便浮了起来。 两人像被无数弩枪做成的牢笼困住了似的…… 萧离一把抓住红泥,问:“为什么?” “你忘了我是什么人?”红泥说:“我是杀手。” “神宫灭了?” 红泥一笑:“跟我走吧?” 走? 去哪里? 两人飞出皇宫…… 一只火鸟飞来,一声凄鸣。萧离只觉空气顿时炽热,推开红泥,双手一震,九龙盘绕而上,龙吟咆哮震彻夜空。火鸟张开翅膀,被九龙一冲,天地间生出一股奇怪的波动,霎时间如烟花绽放,绚烂无比。 萧离感觉一股奇怪的力量打在身上,从头顶沿着脊柱,直到双脚。身体忽地一阵酸麻,飘落在地,猛吸一口气才把这股怪力逼出。 再看红泥,被岳恒巨剑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拓跋文阳?萧离心想:你为何要出手? 羽林卫这时赶到,精钢镣锁,把红泥擒住。 岳恒收起巨剑:“多亏王爷,才能拿住刺客。” 红泥望着他,嫣然一笑,生死看淡的。 萧离只能眼睁睁看着红泥被押走。没办法,既然拓跋文阳出手,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抬头望向天机阁,拓跋文阳就在里面。事出突然,一味着想把红泥带出皇宫,却忘了天机阁就在皇宫之侧。 不知道傻傻站了多久,宫门大开,厉王武威侯等人出了宫门。花惜还在震惊恐惧之中,上了马车被护卫们夹在中间。 厉王策马赶来,说:“老四,还记得老大给我的东西么,我烧了。”他说的是那封传位诏。 “从此之后。”厉王说:“我就想做个闲散王爷,我劝你也一样。没事来找我,骑马,喝茶,钓鱼。” 武威侯冷着脸:“王爷,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不需要说出来。” 厉王冷笑道:“领教了,国丈大人。” 萧离嘴角抽搐:今晚的事太诡异了。 厉王走了,武威侯才低声说:“还是那句话,少与厉王来往。太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萧离问,转身跟在队伍最后。 “知道什么?” “老大有儿子,这件事瞒了所有人,可你知道。” 武威侯说:“年前……” 萧离明白了,难怪老皇帝死时,老大还没登基,就把羽林卫交给了他。 萧离上到马车,问武威侯:“你认为是我主使的么?” 武威侯低声说:“我和厉王一样,都不认为是你。除非你既蠢笨,又嫌自己活的太久。” 萧离笑笑,钻进马车里。花惜扑到他怀里,身子抖的厉害,好像今生没有遇见过这么可怕的事。 第176章 红泥遭囚 “怎么是红泥?”花惜突然问。 萧离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是明浩鸿?”花惜又问。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也是他想知道的。 “我们走吧。”花惜说:“回太平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很怕。” 萧离无言以对,他不能回答,因为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体内的血玲珑,不知什么时候会要了自己的命,但这不重要。死,未必是坏事。不过在死亡之前,要把活着的人安排好。南风,不知道怎么样了。红泥,生死亦难料。 他不能对一个女人说不,理由是因为别的女人。这不是残忍,是傻。 可他听到花惜说:“能把红泥救出来么,我们一起。” 萧离把他抱的更紧,世上已经很难找到比花惜美的女人,也很难找到比她好的女人。 美和好是两种概念。美的女人可以心如蛇蝎,好的女人可以丑如猪狗。这两种品质集合到一个人身上,那便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他隐隐有种感觉,红泥的刺杀一定与明浩鸿有关,所以他才会下令杀勿论。 一路无语,回到王府的时候,好大的月亮挂在天上。多好的春夜,温柔的让人迷醉。 把花惜送进房间,她还在恐惧中,死死拽着他衣袖。萧离只得陪着她,等她熟睡了,才轻轻的离开。事不宜迟,他要把红泥救出来。轻轻的关上门,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心中忽地一动,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 很难说清的感觉,就像府中突有不速之客,却感觉不出危险。王府内有五百精骑,都是沙场老兵,一只耗子经过也能被察觉。不速之客,他并不怎么担心,除非这人不是一般的了不起。 这感觉似有源头,好像在花园中。莫非真是高手,高到连自己也察觉不到。信步走到花园,感觉也越来越清晰。他看到凉亭下有两人似在小酌,那感觉像这王府就是他们的家。也难怪连自也发觉不了,其中一个是影子,另一个竟是拓跋文阳。 萧离慢慢走过去,他听到影子说:“来了!” 拓跋文阳转身看他:“想不到我拓跋氏血脉,还能有如此了不起的少年。” 影子说:“不是了不起,是十分了不起。” 萧离走过来,看到石桌上一壶酒,三只酒杯。心道:这是在等我呀。 “两位高人,竟有心情到我小小王府。”萧离说:“有点受宠若惊。” 拓跋文阳示意他坐下:“影子来,我才来。想一想,几十年不见,应该小酌。” 影子说:“你太小心,我来又不是杀人。这京城中,皇宫我也可以来去自如,就是凉王府没有把握。” 拓跋文阳说:“五百精骑,配着陨星弩,确实麻烦。当年你若不是秘法入合道,现在也是神游。” 影子低头喝一杯酒:“我来办正事。”看着萧离:“东西呢?” 萧离说:“人呢?” 影子说:“东西到,人就到。” 萧离一眯眼。拓跋文阳说:“他的话,你可以信。” 萧离心思转动,不知道拓跋文阳是什么意思。 拓跋文阳又说:“他若食言,我替你讨公道。” 萧离转身离开,取了装手札的盒子。有拓跋文阳这句话,他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何况从某个角度讲,这本就是明浩鸿的东西。 影子得了盒子,久久不语。拓跋文阳问:“这就是手札?” 影子点头:“你可以看。” 拓跋文阳说:“即便像我这样的人,也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我不是诸葛惊鸿,也不是大智和尚。毁了神宫,我心愿已足。” 影子站起来:“明日人到。”随即一晃便消失不见,真如鬼魅相似。 拓跋文阳见影子走了,就说:“你的天龙十八式,确实了不起。但与当年的金刚无畏比起来,差的太远。没有大金刚神力做底,始终发挥不出全部威力。天地自有其道,人各有其道。前人所留,只是告诉你他走过的路,但那不是你的路。” 萧离并不想听这些,而是问:“皇宫之外,前辈为何阻止我?” “不是我,是诸葛惊鸿。”拓跋文阳说:“他把红泥押进六扇门,想看一下是否有人上钩。” “主使她刺杀皇帝的人?” 拓跋文阳笑了:“你还不明白,谁做皇帝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只是有件事不明白,红泥不是一般的杀手,她脱离神宫,还有谁有能力让她做这件事。” 萧离心里是有答案的:除了莫道,她不会听任何人的话。而莫道和明浩鸿是一路,背后是谁,不言可知。 拓跋文阳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你猜的也是对的。可从你出手帮红泥那一刻,这个锅就要你来背。不过无所谓,没人会在意。” “我明白了。把红泥押在六扇门,看谁去救她?我想,大概会有人去救她。” 拓跋文阳说:“诸葛惊鸿是聪明人,自有他的道理。就像捕猎一样,先挖一个陷阱,能不能捕到猎物,那是后话。你且记住,不要做那个猎物就行。”说着拍一下他的肩膀:“你很好,我本来不想见你,但又来了,你知道是为什么?” 萧离一笑:“你这样的高人,随心所欲就行,哪里用得着理由。” 拓跋文阳呵呵笑起来:“就因为在那样的时候,你还想着帮红泥脱身,也不在乎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这是我喜欢的,这是作为一个人的选择。倘若当时你想着自己是王爷,你不会这样做。” 萧离听得懂,却无法理解。拓跋文阳不期待他理解,因为他还没有站在高处。站在高处的人,往往不觉得自己是人。他们比人高贵,不是神,却以为拥有神的权利。 “若有为难,来武阁找我。”说完这句话,拓跋文阳便离开了。 萧离在凉亭里坐了半天,耳边不时响起花惜的话。也许应该听她的,离开。想起天亮之后便能见到南风,这想法更深刻。他不怕影子食言,因为拓跋文阳是保人。 轻轻跃上凉亭,萧离笔直的飞向半空,人在空中折一个弯,犹如夜行的鸟,远远的向南飞去。 六扇门,就在城南。人与人组成的社会,有强弱,有贵贱,有贫富。若要强者不凌弱,富者不欺贫,需有法度约束。至于贵贱,不要去在意。法度总有约束不到地方和人,因为总要有人去维持法度,如不给予他们超越的权利,他们又为什么去维持。 萧离好像听过一句话,大意是:世上人人应该有公平,只是我要比你们更公平些。 这,或许就是贵与贱的区别。 三个黑漆漆的洞,中间大,两边小。每个洞装上两扇黑色大门,这便是人们呼之为六扇门的原因。 萧离最喜欢中门两边的那副对联: 公道在人心,人心几钱几两。 正义在我手,我手有刀有枪。 虽然有点粗俗,却是大实话,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几个大火把,将门前的这片空地照的通红。那一股火热,映着背后黑漆漆的大门,反让人觉得十分阴森。 旁边的小门吱呀一声开来,走出两人来。一个是官差,另一个看打扮是江湖人。 那官差说:“放心好了,绝不让他受苦。” 那江湖人说:“这个老二,我早知道要坏在他那老二上。我们是飞贼不是淫贼,怎么能见色忘本呢。” 那官差又说:“那小姐已经是他的人了,想想法子,两人若成了亲,就没这档子事。” “我们是飞贼,人家是富商,怎么搞?” 官差笑道:“有钱人,最喜欢的就是钱了。只要老哥出的起价,别说女儿,自己老婆也卖给你。” 江湖人悻悻而去,想是那价格,连他这个做无本买卖的都出不起。 官差瞧见萧离:“这位朋友,可是有兄弟落到我们这里了……”一阵风吹过,火光一闪,照见萧离身上五爪盘龙的紫袍。官差当即跑过来,恭敬喊道:“王爷,您……” “我找萧萧。” 官差点头,不知道怎么办。让王爷站在六扇门口不像话,请进六扇门吧,那就更不像话了。好在萧离说:“去呀?”官差飞也似的奔回去。 没过一会儿,萧萧一脸兴奋的出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走吧,带你去见她。” 进了六扇门,萧离才明白何为囚牢。把地上挖出一口口井来,以精钢制成网状的盖子为牢门。把人丢进去,再灌上水,是谓之井牢。井中冒出热气,就像温泉似的。看来,此处应该是有地热之类的东西。 “也不知是谁设计的。”萧萧说:“这井牢里四季常温,灌上水,放入水蛭。别管你多厉害,天天被吸血,开了门也未必有能力逃出去。” 萧离说:“未必吧,真正的高手,这法子就是扯淡。” 萧萧说:“那是,真正的高手,六扇门这几个货色也抓不到呀。” 萧离已经想到红泥一身吸满了水蛭的样子。又过了一道门,转过几道弯,两排矮房就像马厩似的,关着女囚。 “女人,到哪里都是有优待的。”萧萧笑道。 有个女囚喊:“姓萧的,你过来?” 萧离身子一震,心想:这女人认得我。却见萧萧孙子似的跑过去,不知给了那女人什么东西,然后又捏了人家脸蛋。回来的时候,一脸贱兮兮模样。难怪他愿意留在六扇门,怕不是罗瑶逼的。 一直走到最后,萧离看到了红泥。她还算好,除了身上的箭伤,有点失血过多之外,倒也没有别的,可见岳恒是留手的。 两人来的时候,她正好把上衣穿上,腰间丝带系起来,应该是刚给自己上了药。 萧萧有点失望,说:“来晚了。”然后就和先前唤他的女囚嘀嘀咕咕去了。 红泥嫣然一笑,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你不会还想着救我吧?” 萧离看看四周:“应该不难。” “有罗瑶在我会过得很好。”红泥说:“六扇门前任总捕就是罗天,他走了罗瑶便接了位置。你知道为什么吗?” “女承父业,很正常。官门中人,这饭碗不是谁想就能端德起来的。” 红泥说:“罗天曾是武阁中人,罗瑶也属武阁。六扇门表面上是三法司下属,其实是武阁掌控。你要救我,就要和武阁冲突,这你想过么?” 萧离说:“自作多情,谁要救你?” “我若死了,对你有好处。我早就说过,杀了我就能解你噬神姬之困。”红泥说:“杀手宿命,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只是我也很想知道,我陷在这里会不会有人来救我。” “为什么?”萧离问。 红泥一笑:“杀手杀人,向来不问原因,只问是谁。皇帝,是我最后一个目标,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永远不需要出手。” “这么多年?”萧离疑惑道:“你早就要杀皇帝?” “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何会在凉州,为何会与阿狸关系那么好,又为何跟着你来到圣京?” 萧离无语,杀一个人竟然这么麻烦:“你何不四年前就杀了他,不用等到今日。” 红泥说:“我要杀的不是太子,是皇帝。他若当不上皇帝,我自然不用杀他。可他若当上皇帝,要杀他就不那么容易。杀人并不是简单的事,我又不是神游上境,想干什么无人能阻止。” 萧离静静听着。 红泥继续讲:“我想了很多办法,最后选择了从你入手。我想,你是外地藩王。太子若登基,你必要进京,待在你身边总有机会。” 萧离说:“你这想法,未免太不靠谱了。第一,你未必能待在我身边。第二,即便在我身边,你也未必有这个机会。” “有的。”红泥说:“你忘了噬神姬?” 萧离脸色一寒。 红泥说:“是的,没有人主使,给你种噬神姬的人,自始至终就是我。你现在明白了吧?” 萧离在这一刻十分愤怒,但随即释然。 红泥奇怪道:“我骗你害你,你就不生气,不恨?” 萧离说:“我现在反而放心,如果真是这样,至少你不会让我变成行尸走肉,受人操控的傀儡。” 红泥转过脸,一滴眼泪无声落下。她不愿让萧离看见,她自己也不愿。等这滴眼泪落到地上,她又笑着说:“你瞧,一切如我所愿。我到了圣京,太子果真做了皇帝,我知道出手再所难免。阿狸想回凉州,我便给她出了主意,李代桃僵。直到昨晚,你看这一切何其自然。” 萧离吸一口气,确实让人想不到。 红泥说:“男人最蠢的就是以为女人都很笨。其实女人都是很聪明的,远比你想象的聪明。” 第177章 南风归来 红泥很清楚。男人对女人的恨,欺骗胜过背叛。 萧离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是呀,对于男人来讲,绝望或许痛苦,但只有失望,才会让他心死而变得绝情。 萧萧送他出了六扇门,正好遇上罗瑶。她刚从武阁回来,不用问也能猜到他是来干什么的。 罗瑶说:“有些事,如果要做,就在这两天。” 都是明白人,不用说的太清楚。 萧离回到王府,还是那个凉亭。他站在凉亭上,看向四周,圣京的夜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也许它一直很安静,只是他从未发现。神宫没了,好像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变化,因为总有人想摆弄他。而且,还是自己惹不起的。 人,有的时候是要承认自己的无能。这不是坏事,逆流而上虽然豪迈,但这不是所有人的追求。 也许,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其实离开并不难,五百精骑足矣。若是离开,京城这边无非三方兵力。厉王的京畿大营,依着厉王的性子,肯定是装模作样一番。巡防司是一群饭桶,出了京城,凉州骑面前,也只是比兔子稍强一些。关键是羽林卫,若是岳恒带队,会比较麻烦。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明浩鸿根本不会派人来追。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其实他们的目标只是自己而已…… 东方的天空渐渐白了,黎明将至! 第一声鸡啼之后,这个城从夜色中苏醒。王府门口不知道吵闹什么,萧离只听到喧哗的声音,过了片刻,似是围观的人多了,又听到有人起哄,大笑。 金歌找了半天,才看到凉亭上的萧离。 看他神色,萧离便问:“出什么事了?” 金歌吞吞吐吐。说:“您自己去看吧。” “说!” 金歌只得回答:“门口来了个女人,说是您的发妻。” 萧离跳下凉亭,轻声问:“不会是你家小姐扮的吧?” 金歌想了想,是有这个可能。可若是小姐,没必要来这套,于是又摇头。 萧离笑道:“不会是碰瓷的吧,这种碰法,很容易人财两失呀。”顿了一下又问:“人长得好看么?” 金歌一愣:“和小王妃差不多。” 萧离道:“那你怕什么?” 两人走到院子,王府门口已围了很多人。 有人说:“凉王来了?” 有人问:“凉王究竟几个老婆?” 有人答:“人家这身份,有几个老婆,那是看心情的。” 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这么喜欢热闹,好像别家的热闹是自己的。萧离拨开人群,他要看看哪个女人这么大胆,敢送上门来。也想瞧瞧,这又是谁的局,所图为何。 人群散开,他看到一个婀娜的背影。 有人说:“姑娘,凉王出来了,你不是说是人家发妻么,现在正主来了。听说过认错孩子,认错老子的,可还没见过认错男人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欢笑。 萧离看着婀娜的背影转过来:娘诶,是南风! 影子还真是有信用。 南风打扮的很普通,背着个包袱,像极了千里寻夫的苦命人。她直接走到萧离面前,吓得两边的护卫几乎想要拔刀。只见她把包袱扔给萧离,问:“这就是家?” 萧离点头。 南风说:“走吧!” 萧离说:“诶!” 金歌一把拉住萧离,震惊道:“王爷,还真是的。” 萧离只说:“让人散了!” 王府的人,好奇的看着南风。她是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但看着她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她美,而是萧离孙子似的那个劲儿。 洪明也觉怪,这可不像自家王爷。 南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对众人说:“叫人呀?” 洪明看一眼萧离,问:“叫什么?” 南风说:“好笑,我是这家的女主人,你说叫什么?” 众人无不愕然。花惜早已被吵醒,这时正好过来,看到南风也很讶异,叫了声:“姐姐?” 众人顿时了然,洪明心想:王爷失踪这几年,艳福不浅。 萧离说:“散了吧。”众人很清楚气氛有些尴尬,立刻鸟兽而去。 南风看了花惜好半天,问:“这女人是谁?” 花惜莫名其妙,看向萧离。见萧离伸手在脸上一抹,随即会意。上去拉住南风:“姐姐,我们进屋说。” 之前的南风,是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且还想要杀了他。眼前这个南风,分明认得他,却显得有些疯癫,而且认不出花惜。这很难让人相信她是真的南风,高明的易容术他见过,像红泥那样的手段,假的会比真的还要真。 三人回到房间,南风呀的一声,对花惜说:“我记起来了,你是姐姐。” 萧离一指点在她耳后,南风身子一软倒在花惜怀里。花惜顺势一斜身子,正好把她摆到床上。 “真的是南风?”花惜问。 “你觉得呢?”萧离说:“若是南风,她能认出我,自然也能认出你。” 两人都见过红泥的神鬼手段。萧离先去摸脖子,依红泥所说。易容之术,无外乎三种,第一便是人皮面具。萧离听说过,顺着南风的脖子,到耳后,再到脸颊,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触手光嫩滑腻,细致温润,不像是假的。 第二种是纯化妆,更为真实,所用之物怕油不怕水。南风试了一下,把油涂在脸上,脸颊都擦出红印,也没见掉什么东西。 第三种是修一种名为千幻的功法,也是最高级的易容之术,世间只有一人,就是莫道。但这种功法,虽然可瞬间幻化成另一个人,却也不能随心所欲,想变成谁就是谁。 “不是假的?”花惜问。 萧离说:“她要么是个和南风一模一样的人……”说到这里,伸手在她腰间抓两下,玉骨鞭还在,这个可能不大。 “要么,她就是那个人。”萧离说,上去就解南风的衣服,啪啪就撕掉两个扣子…… 花惜立刻拉住他:“你也疯了?” 萧离说:“即便长相一样,但骨骼肌肤无法改变。一个四十岁的半老徐娘,肌肤怎么可能和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一样。岁月的痕迹,谁也无法抹掉,手臂的赘肉,腰腹的紧致,胸部的下垂……” “我来好么?”花惜拉住他:“你再说下去,我都不想活到四十岁了。” 萧离转过身子,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花惜说:“好了!”他才又转过来。 “怎么样?” 花惜说:“我很确定她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假如她已经四十岁了,逼她说出保养之法。” 那就真的是南风,萧离心里想。握住她的手,一股磅礴真气输过去,没发现有任何异常。 兴许是自己修为不够吧。他扛起南风,直接撞开门,展开身法,眨眼不见…… 洪明听到声音跑过来,花惜冲他摇头。 洪明疑惑道:“今天真是奇怪?” 花惜问:“怎么了?” “来了个女人,说是王爷发妻。这又来了个男人,说是认得您和王爷,而且是故交?” “故交?”花惜也疑惑,她的故交大多数都在春风楼里。 萧离身如流星,脚不沾地。天地合道境界,能让他感受到天地之气最微妙的变化。天地就像一个平静的湖,却隐藏着无数细小的暗流。随着暗流,就像帆船迎着风,不用太大力气,便可到任何一个地方。 去而复返,萧萧有点心烦,见他扛了个大美女就说:“你怎么来送人?” 萧离找到红泥,直接问:“看一下她,是不是中了噬神姬?” 红泥不明所以,伸指点在南风眉心,然后摇头。 萧离话不多说,不是噬神姬他便放了一大半心。出了六扇门,风一样的往西而去。没用太长时间,便已到了武阁。神宫覆灭,武阁的高手也没剩几个。山下的三道楼,正有工人在修葺。萧离直接上了山,那是阁主的居所。 项小城和梁河也在。 萧离飘身而下,说:“我要见阁主。” 青铜面具的阁主走出来,萧离说:“你不是说若我有事,可以找你么?” 阁主把面具摘下来,却是端木雄。 “怎么是你?” “阁主在大悲寺禅台。”端木雄说:“我只是装个样子,这个面具比我厉害的多。” 拓跋文阳坐在禅台上,就像大智禅师那样。 不空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我又不是和尚,你们的门道我哪里清楚。”拓跋文阳说:“大智很了不起,让我这么坐着,三天就要走火入魔,烦闷而死……” 话说一半,两人都已察觉到了萧离。只见他扛着个女人,神色很是焦急。 不空问:“救人?” 萧离点头。 “可这姑娘并无大碍。”不空说:“应该只是晕过去了而已。”他修般若法相,万法于心,一眼便能看出来。 萧离约莫说了,两人都觉奇怪。记忆,要么忘掉,要么混乱。可按照萧离的说法,南风是忘了一些,记得一些,记错一些。 不空说:“莫非是摄魂之术?” 拓跋文阳手一招,南风忽地浮起来,落到禅台上。随手挥出一股真气,南风悠悠醒来,睁眼看到两人,大惊之余一跃而起,腰间玉骨鞭忽地抽出来…… 只这一下,萧离就很确定她是南风。 拓跋文阳伸指一点,指尖一点红光溢出,如跃动的火苗,嗖地钻入南风眉心。忽地红光一闪,南风啊的一声落下来,萧离赶紧上前抱住。只见红光从她眉心钻出,飞回拓跋文阳指尖。 南风满脸惊恐,萧离紧紧抱住她:“别激动,他们都是好人。” 拓跋文阳一笑,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好人。 “怎么样?”萧离问。 “不是摄魂术,心神完好,一如常人。”拓跋文阳对不空说:“你也看看?” “我已看过。”不空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点异常。无伤无病无毒,何以有救人之说。” “救我?”南风瞧着萧离,一脸怒气:“你什么意思,以为我是疯的?” 萧离不知道怎么说,南风猛地挣开他怀抱,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好似委屈到了极点。那感觉,像是冤枉她偷人似的。 她扭头,转身,一句话也不说。她离去的背影,除了悲伤什么也没有。九十九级石阶,因为大智不在,已成了普通的石阶。南风一步一步的走下去,肩膀抽动,好像整个人都在哭泣。 萧离皱眉,再次向两人确认:“她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拓跋文阳不悦,即便是诸葛惊鸿也不敢质疑他的眼光。不空却说:“不如请个大夫,所谓术业有专攻……” 萧离没再听下去,这两人都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只是想不通,人还是那个人,为什么是不一样的灵魂。 他赶上南风,她果然在哭。 “我走了?”南风说。 “你去哪儿?”萧离问。 “回太平镇。” 这她倒还记得。 南风又说:“既然你不愿意见我,我就走,不再烦你。” 萧离拉住她:“你不知道因为你,我差点死掉。” 南风不信:“真的?” 萧离心道:当然真的,因为两次都差点死在你手上。 “那你跟我回去,我们回家,回太平镇。” 萧离点头:“好,过两天我们就回去。” 南风笑靥如花,张开手臂:“那现在抱抱我?” 萧离眉头皱起,感觉太荒唐了。心想:难道是遇见鬼附身,不然没办法解释。 南风的脸又开始悲伤。 萧离赶紧上去抱紧她。这一刻,他似是能感觉到南风情绪,她是真的人,真的南风。虽然荒唐的很,可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那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一切都可可以是假的,但自己心底的感觉,一定不会错。 耳边响起不空的声音:“年轻人,这是大悲寺。你可以不尊重我,但要尊重我佛!” 两人出了大悲寺,南风快乐的像个孩子。非要拉着他的手,走起路来像个兔子似的。 萧离试着问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我一直等你回来,等到雪融,等到叶绿,等到花开,可你就是不回来。”南风说:“有人告诉我你和莫雨修去了圣京,然后我就找来了。” 萧离心道:她记忆里还有莫雨修,可却没有花惜,真是太怪了。问她:“谁告诉你的?” 南风想了想,很努力的样子,然后摇头问自己:“是谁呢?好像是胖叔,又好像是九公,又好像是英寡妇,又好像他们都对我说过……” 萧离彻底崩溃,他甚至怀疑是自己意识错乱,今日之前的种种都是一场梦。 红泥忽然半个身子贴在他手臂上,满脸憧憬的说:“等我们回去,要把房子修一下,酒馆的门也要换了……” 她说的都是以前真真切切发生的事。只是现在觉得尴尬,她贴的太近了,手臂都摩擦到了她的胸部。他想把手臂抽回来,又怕南风再犯毛病。 到了山下,武阁的工人还在修葺基本上已成废墟的三道楼。 这是真实的。萧离心里想:那一夜的一切都是发生过的,武阁之战,神宫之灭,皇宫内南风用两把匕首刺入他的后背…… 不过,南风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再度陷入怀疑的人生里。 第178章 谋划离京 “等把一切都弄好了,我们再也不出太平镇。”南风说:“我们生两个孩子……” 萧离全身都绷直了。 天呀,神呀。他心里呐喊:若是梦,就快点醒。若不是梦,请告诉我:这是恩赐,还是捉弄。 南风看他忽地傻了,脸色一寒,想要杀人似的:“不愿意?” 萧离问:“你记得我是谁么?” 南风反问:“那你记得我是谁么?” “当然记得,此生也不会忘记。”萧离说的果断。 南风展颜一笑:“你记得我,我又怎能忘记你。” 乱了。 萧离忽然记起一种病:选择性失忆,或者说记忆偏差。像极了南风此时的样子。 也许,真的要请个大夫。 一路说说笑笑,腻腻歪歪,萧离感觉很不自然。他心里,那是姐姐南风。温柔,善良,美的像个梦。是的,她也是个女人。以前,叫她姐姐,虽然没有血缘。可在他心里,一起生活了四年,亲如姐弟的两个人…… 说不上来,也不好说,就是感觉怪怪的。尤其现在的南风,脸还是过去的脸,性格差了天地,这股奔放的劲儿,比花惜还要过分。 回到城中,花惜非要逛街,看什么都稀奇的很。这点就不像以前,那时的花惜,很少在街上乱逛。可能是因为那时穷吧,现在不一样了。他是王爷,即便身上没带钱,也可以拿了东西走人。 街上热闹的很,人很多,可见了两人都自动闪开。萧离纳闷,忽然想起自己还穿着那身象征亲王身份的五爪盘龙服。心想自己昨晚赴了宫宴,一夜都没有闲着,忘了换衣服。 心中忽地想到:不对,昨晚红泥刺杀,皇帝分明是死了。这么大的事,街上不可能如此平静,还能这么热闹。 此时有羽林卫策马从街上奔驰而过,在街口处分开,分别奔向四个城门。他们身上背着行囊,应是去各地传召。 这时听到有人嘀咕:“瞧见了没有,我就说皇帝是个短命的,坐不不了几天龙庭。” “可皇帝突然就有了儿子,封了太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看假不了,若这太子来路不明,他那两位亲王叔叔能干?” 萧离莫名其妙,这时又有一队羽林卫经过,和前面的一样,也是去各地传召。萧离拦住一名羽林卫,说:“诏书拿来我看。” 羽林卫认得他,自然不敢忤逆,从背后取下诏书。萧离打开,上面写着: 朕本多疾,不堪国事。幸江山有所托,太子在朝。武威侯之女端庄,有母仪天下之德,立为太子妃。家国甚重,幸有兄弟。此后,太子监国,两王辅政,军国大事需遵两王议。希群臣知悉,百姓知悉。先皇英灵不远,佑我天朝昌盛。 萧离怎能不震惊,皇帝遭刺杀这么大的事竟然能压下来。昨晚那些羽林卫或许不知,可大殿里那么多人,厉王,勋王妃母子,武威侯父女,公主青萝,每个人都亲眼所见皇帝身首异处的情景。 明浩鸿没有本事让他们全都闭嘴,除非有足够的好处。 真是好手段。单看这诏书,说是太子监国,但写的很清楚,未来的太子妃诸葛白露有母仪天下之德,这就是传位的意思。两王辅政,变相的打消了人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太子的疑虑。 说什么军国大事以两王为尊,看似明浩鸿没有权利。但只要宣布皇帝的死讯,两王为尊,就是一句屁话。 厉王,沙场宿将,竟然看不出这个关键。 忽然感觉,昨晚宫宴上的人都站在了对面,成了的敌人。不管明浩鸿存了什么心思,他对自己绝不会有好意。 京城,待不下去了。看不清未来局势,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走为上策。 也不管南风不愿意,拉着他回了王府。花惜不在,金歌说出去了,想必是去了武威侯府。诸葛白露忽然成了太子妃,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坐不住。 南风一直拉着他,就是不愿分开,好说歹说了几个谎话才把她哄住。男人若是骗女人,总是能找到理由。 他把金歌和洪明叫来,将自己想法说出来。 金歌很是赞同:“是非之地,早就该离开了。一旦出了京城,龙归大海,比困在这里日夜担心明刀暗箭来的舒服。” 洪明却很犹豫:“藩王无诏不得回京,无诏也不得离京。王爷若选了这条路,很容易背上谋乱的罪名。” 萧离说:“当然要有诏,只是先离开而已。” 两人都没听明白。 萧离解释说:“你们带人先离开,我留在这里?” “这怎么能行?”洪明不干:“怎么能把王爷一个人留在京中……” 萧离说:“我若想走,他们留不住我。能留住我的人,即便你们在也帮不上忙。眼下的困局是花惜他们毫无能力,虽然在王府,但无异于人质。让我束手束脚,怕东怕西。” 他说的清楚,两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人,不管你有多厉害,有了牵挂便有了弱点。 萧离吩咐已毕,午饭之后,洪明领着三百精骑出城。守城的问做什么去,洪明就说兄弟们都是骑兵,凉州奔驰惯了,在王府窝的难受。领了凉王的命令:出城遛马。 守城的不疑有他,况且这些带刀的,都滚出城去才好呢。 等花惜回来,她脸色不是很好看,忧心忡忡的样子。萧离把要离开的打算告诉她,这正是她一直希望的。满意为她会很高兴,哪知忧色更重。 萧离问她:“是不是武威侯那家伙又胡说什么了?” 花惜说:“没有,只是替白露担心,她哭了一上午。” “不想做太子妃?那可是未来的皇后,这不是每个女人的梦。” 花惜说:“若换作是我,我宁愿待在春风楼,也不愿待在宫里。况且那个人还是明浩鸿,以前我只觉得他是个纨绔子弟,现在越想越觉得他阴险,让人害怕。你没有这种感觉?” “所以我们走,离得远远的,随他阴险去。” “什么时候?”花惜问。 “就这几天,等我把一切安排妥当,先送你们出城,我随后就到。” “你不和我们一起?”花惜有点吃惊。 萧离安慰道:“我这么厉害,肯定断后呀,保证你们一路安全,否则要男人干什么?” 花惜靠在他怀里,没有说话。萧离觉得奇怪,她日思夜想的就是离开,怎么听到这个消息,一点也不兴奋。 这时候南风推门进来,惊讶的看着他们:“你们干什么呢?” 花惜尴尬说道:“眼睛迷了。” 南风说:“姐姐是舍不得了,以后可以随时去太平镇看我们的。” 花惜看向萧离,萧离摇头,轻声说:“请个大夫吧。” 花惜没说什么,出去吩咐备车,说是要自己亲自去请。萧离心道:都说女人嫁为人妇,最怕的不是公婆,而是姑子。 花惜的马车没有停在药堂,而是停在了武威侯府,莫雨修正好从武威侯府出来。她下了马车,两人走到墙角。 莫雨修看她神色,已约莫猜出来了:“他还是要走?” 花惜点头:“你今天来找我,我还不信,因我已经说了好多次。可方才回去,他告诉我:不日就要离开。” 莫雨修说:“我就知道,明浩鸿做了太子,今天这诏书一下,他肯定留不住。以他的性格,他宁愿回太平镇打更,也不愿做这个王爷。但诏书已下:太子监国,双王辅政。就算是个平头王爷,无人顾忌,毫无威胁,也离不开京城。更何况他在凉州,还有那么大的家底。” 花惜沉思片刻,低声说:“其实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 “皇帝,昨晚就已经死了。” 莫雨修骇然,花惜把昨晚的事情约略讲了。他听的一阵恐惧,当下就对花惜说:“这件事再也不要提,就当没发生过。” 两人分开后,直到莫雨修回到通政府,心绪也不能平复。苏怜这几日没敢出去,因为神宫的事,苏家也受到牵连。好在太平镇的招牌,武阁也一样给面子。她来京城,可不是玩儿的。但现在萧离不但身份不同,修为更是骇人。原本的打算,已然不能如愿。 苏怜心里老大的遗憾:血玲珑的力量,只看萧离今日的修为就知道。若是被她所得…… 莫雨修回府,无意间得知一个秘密,他很恐惧。 他恐惧的不是秘密本身,而是他不该知道这个秘密。 他看到了苏怜,也看到了苏怜身后的明浩鸿。 “你很恐惧?”明浩鸿说。 苏怜这时候才意识到身后站了一个人,讶然道:“怎么是你?” 明浩鸿说:“你认错人了。” 莫雨修很识趣,上前跪下,同时拉住苏怜,低声的说:“这是太子殿下。” 苏怜不敢相信,明浩鸿只是看她一眼,她就双腿一软,像是一座山压了下来,身不由己跪在地上。 明浩鸿说:“我很清楚通政使的才华,有些话朝堂上不便讲,所以特意来见你。” 莫雨修额头触地:“微臣惶恐,太子吩咐。” “太子监国,双王辅政。朝廷法度,百官任免,我都不在乎。”明浩鸿说:“我只在乎一点:人。披甲猛将,持戟勇士。” 莫雨修明白:军权,才是一切权利的根本。 “请太子示下。” “我要增兵百万……” 莫雨修心中剧震,这简直是不可能。有兵得有钱,朝廷有多少银子,他最清楚。 只听明浩鸿又说:“半年内完成,需是勇猛之士,悍不畏死。” 这是准备开疆扩土,莫雨修心里竟然有种冲动。 “你可有办法?”明浩鸿问。 莫雨修说:“回太子,增兵耗费钱粮,眼下国库……” “钱我有。”明浩鸿说:“就在你身边。” 他的身边是苏怜,莫雨修彻底明白了。 明浩鸿道:“此事若成,后世千年万载,都将记得你我的名字。” 莫雨修忽地没了恐惧,心中出现了一直幻想的景象:开疆扩土,圣朝扬威,一代名臣,他的画像将挂在太学府的正堂…… 王府的凉亭,建在池塘上,花丛间。池中无鱼,花都开了,却没一点香气。 萧离坐在凉亭内,心里斟酌着逃亡的计划。金歌走来,向他禀告花惜与莫雨修见面谈话的事。可能是担心他戴绿帽,若是别的男人,或许会有这种想法。男人,永远不要对自己太自信。哪怕他十分确定花惜不是那样的女人。但莫雨修,故交而已,只是不为外人知罢了。 “无妨。”萧离说:“我是让你们保护花惜,不是监视。哪怕你们发现她和别的男人躺在一个被窝里,那就连那个男人一起保护。” 金歌点头,又说:“厉王来了,要见你……” 萧离心道:我正要听他说什么。 厉王看上去很高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踏步的走来。隔着老远就喊:“老四,你这花园整的不错。” 萧离挥手让金歌退下,厉王说:“没有病,也不见你上朝,真想当个闲散王爷?诏书已经下了,太子监国,你我辅政,军国大事你我做主……” 萧离一笑,别有深意。 厉王说:“你觉得不好?” 萧离说:“可老大已经死了。” “只是暂时隐瞒,所有人都同意。”厉王说:“太子的想法是对的,若说皇帝被人刺杀,免不得别人乱猜。说是我主使的,合情;说是你派的人,合理。我的京畿大营就在城外,弑君篡位理所当然。你跑回凉州,举一杆大旗,除乱扶正,情有可原。” 萧离眯着眼睛:“你想的也不错,只要世人知道皇帝是被人刺杀,身首异处,我回到凉州后想怎么讲这个故事都可以。”他心里知道:若是现在离开,第一个阻止他的人一定是厉王。 厉王又说:“我派人查过,那女的随你一起入京,即便不是你的人,也很难让有心人不多想。眼下这个办法解决了所有问题,过些日子,就说皇帝病重而薨,就没这么多麻烦。古往今来,这不是新鲜事。而这段时间,天下就在你我手里。” 萧离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上了这个当?” 厉王冷冷道:“这个太子怎懂得朝政,官场。之前也不知道被老大藏在何处,没有我们两个,哪能压得住那群猴精似的朝臣。” 萧离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是个出现还不到一天的太子。假如没有这道诏书,你我若说他不是老大的儿子,或者仅是怀疑。满朝权贵,有哪一个人敢把他推向帝位,武威侯也没有这个胆量。” 厉王愣了一下,终于明白这道旨意最关键的不是什么两王辅政,也不是军国大事,需尊两王议。而是通过这道诏书,变相为他正名:他确实是皇帝之子,太子身份正当,未来继承大统也正当。 厉王不愿相信:“老四,那小子未必有你说的这般聪明。” 萧离说:“你最好相信,他远比你想象的聪明,也远比你想象的可怕。你也许真以为红泥行事是受我之命,但我明确告诉你:不是!若不是我,也不是你,那你想想,会是谁?” 厉王彻底坐不住了,起身就走。 萧离叫住了他:“最后劝你一句:认输吧。除非有神游上境的高人,否则如果他想,怕是没有人能保得住你我的命。”影子修为,神游之下,几乎无敌。 厉王自然听懂话中的意思,但他不愿相信。 第179章 春夜魅影 花惜真的请了大夫回来,瞧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开了几副药。大夫或许大抵都如此,有病没病,先把药伺候上,喝不死人就是了。 人家请你来看病,那就是觉得人有问题。倘若一通捣鼓,告诉人家这人健康的很,一来怕不信,显得自己无能。二来家属未免放心不下,徒增烦恼。所以总要有点表示。 转眼就是夜,送走了大夫。萧离叫来金歌,让他紧盯各方异动。 京畿大营已经回军营驻扎,若有异动需及时来报。巡防司是否有可疑的调动。关键是羽林卫,有无出宫,有无出城,这一切都要盯死。王府周边,凡有可疑,悄悄抓起来,若是冤枉的就放掉,若不是就只能对不起。 事已至此,攸关南风和花惜等人生死,他也顾不了太多。 南风喝了药,许是安神的作用,没过半个时辰,两只美丽的眼睛就雾蒙蒙的眯起来。 花惜说:“我送你去休息。” 南风看着萧离:“不应该是你来么?” 两人只得一左一右的扶着她,进了房间,把她扶到床边坐下。 萧离说:“乖乖的,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我哪有病,好的很。”南风看他要走,便拉住他问:“你干什么去?” 萧离说:“我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我得休息,你也要休息。” 南风有点哀伤的说:“你要走?” 萧离说:“我不早,就在旁边屋子里。” “你不陪我?”南风说。 萧离说:“你得睡觉呀。” “我一个人?” 萧离还没明白,花惜就说:“我陪你吧?” 南风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这两人:“他是丈夫,你是姐姐,我知道你们没有血缘,可你们是姐弟。你们现在的关系……” 萧离彻底崩溃,扑通一下跪在南风脚边,把脸埋在她大腿上,痛苦叫道:“天呐,怎么会是这样?” 南风冷冷道:“我们分开太久了,人家说小别胜新婚,大别有新人。我们算是大别……” 萧离说:“其实并不太久。” 南风说:“可我觉得已经很久了,久到你已觉得我陌生,不愿陪我……” “不要说了。”萧离挺直身子:“我留下陪你。” 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 就像太平镇那样,要命的冬天,那漫长寒冷的夜。冻的人睡不着,也不敢睡着,生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那个时候,你会觉得一切都是冰冷的,连炉火都冒着寒气。只有彼此的身体是温暖的,因为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可这是京城,这是春夜。即便夜凉如水,拥抱也让人觉得燥热。从南风身上散发的热气,带着些特别味道,每一下心跳,每一个呼吸,都提醒着他:这是个女人。 心,渐渐飘起来,飘的不知哪里去了,也许是天外,也许是梦中。 萧离轻轻移动身子,挣脱南风炼狱似的怀抱。也许是药效奇好,她睡得很熟,并没有惊醒。 花惜一直站在外面:“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 “胡说什么。”萧离说:“那是南风,是我姐。” 花惜说:“你记得就好,即便没有血缘,那也是叫了多年姐姐的女人。” 萧离抱住她:“我也可以叫你姐姐。”然后就去亲吻她的脖子。 花惜一把将他推开,非常冷静的说:“今晚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心里的那个女人不是我?”花惜独自回房,她从未如此冷淡和无情。 女人,萧离心道: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春宵无情,今晚怕又是个难眠之夜。飞身跃起,飘落在房顶。整个王府都在眼下,把心神散出去,像水一样蔓延向四周。草木微动,虫儿扑翅,天地之间的韵动瞬间映在心底,这是种太奇妙的感受。 人,几乎忘了自己的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他心中一动:神游莫非就是神游物外,心在天地,不再拘泥于这具身体?但他所见神游出手,无论是拓跋文阳,还是白衣道士天一。纯是以天地之气为主,似是挥手之间便是自然之力,让人无力相抗。那并非是一种意境,而是超出想象的手段和力量。 不到半个时辰,就觉精气神饱满,这或许就是天地合道的好处。他嘴角抿起一丝冷笑,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夜色里。 六扇门。 官差从门洞里看到是罗瑶,立刻把门打开。心里还疑惑:她向来不会在夜里来这个地方,因为夜色中的六扇门,更显得阴森可怖,而她是个女人。 她一直走到关押红泥的地方,吩咐说:“开门,把她带出来。” 官差问:“老大,这是要夜审用刑?” 罗瑶说:“厉王要问话。” 囚牢之处,离着六扇门的堂厅,隔了七八个铁门。嘎呀嘎呀的声音,让人听了心烦。厉王发誓,再也不来第二次。她看到红泥,身上无锁无镣,哪像个犯人。 他说:“人就这样,你们就不怕她跑了。” 罗瑶没说话,那个官差说:“回王爷,像这样的高手,饮食之中都下了散功的药,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可我听说,还虚以上的高手,就可身不惧毒。”厉王又问。 “六扇门哪有本事抓住那样的高手。”官差说:“即便有人抓到了,也不敢关在六扇门。” 厉王挥手让其退下,心道:身为三法司的鹰犬,维护朝廷法度,还他妈欺善怕恶。 他看着红泥,脸色略显憔悴,却掩不住那份美。 “我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厉王说:“一个名字,换一条命。” 红泥只是一笑,却不说话。 厉王又说:“你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今夜活着,不代表可以看到朝阳。而且有时候,即便活着,却比死还要痛苦。更何况你还是个女人。我征战沙场多年,懂得人的坚持,更懂得人的恐惧。” 红泥笑道:“那王爷大可试一试。” 厉王说:“我和凉王是兄弟,他那个人我算是看明白了。要他的命可以,动他的女人不行。我怕你是他的女人,因为你闹的兄弟反目,有点不值得。眼下这京城之中,我不是最大,但我若说放你,你就可以走。我若说杀你,你就不能活。罗总捕,你说是么?” 罗瑶说:“是!” 厉王问红泥:“怎么样?” 红泥笑一笑:“王爷当真有这个权利?” 厉王说:“半个京城攥在我手里,我只要一个名字。” 红泥说:“名字我不知道,但知道那人在哪里,就在你身边。” 厉王一愣:身边?自己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 “胡说。”厉王怒道:“你想把这盆脏水扣在本王头上,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根犟骨头。罗总捕,六扇门里有些男囚已关了十几年,他们或许……” 厉王喉头被掐住,是红泥。他身怀玄月诀,以用毒着称,六扇门里的东西哪会对她有作用。 罗瑶大叫一声:“来人!” 平静死寂的六扇门,一下就乱了起来。 红泥冷笑:“王爷位高权重,不知道能不能把我送出去呢?” 厉王被掐住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罗瑶却喊道:“小心王爷,不要乱来。” 六扇门的众人当然知道,宁可所有犯人都跑了,厉王也不能出事。 罗瑶对红泥说:“只要不伤害王爷,随你来去。” 红泥稍微用力,厉王憋的满脸通红。 红泥说:“我不随便杀人,只想请王爷与我走一趟,出了城自然放过他,罗总捕可信得过我?” 罗瑶想也没想,就说:“好,所有人让开。” 出了六扇门,众人紧紧跟着。红泥说:“不劳大家相送了。” 罗瑶将手下拦住:“我一个人就行了。” 没人敢说什么,也都怕出事,毕竟那是厉王,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所有人的脑袋加起来也赔不起。 红泥掐住厉王咽喉走在前面,就像被抓住鬃毛的骡子。罗瑶跟着,脸色阴郁,好像随时准备出手。 离着六扇门远了,到了民居错落的地方。红泥稍稍松开手,厉王猛吸一口气,差点没被憋死。 “怎么样王爷,除了用男人对付我,有没想到别的办法让我开口呢?” “你……”厉王才说了一个字,喉头又被掐紧。随即脸现喜色,一人一剑出现,他看到了初一。 红泥心里打鼓,只听初一说:“你猜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手快?” 这还用猜? 她早知道六扇门外必有好手,却没想过会是初一。他们把自己关在六扇门,就是想引人来救。只有厉王这种笨蛋,不知红泥身份,才敢搞逼审这套把戏。 初一说:“放了厉王,你走吧,我不是为你而来。”他指着罗瑶:“而是为她。” 红泥一掌劈在厉王后颈将他打晕,未等他躺倒在地,随即又是一脚,把他踢出数丈远。既然人家已识破,厉王这个人质,就成了累赘。 初一看着罗瑶,说:“杀手莫道!” 罗瑶伸手在脸上一抹,现出英寡妇的脸:“阁下怎么知道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靠近红泥,意思很明显,是让红泥先走。 红泥轻轻摇头。 初一说:“我说过,你可以走,我们要的只是莫道?” “你们?”红泥惊问,然后她就看到了十五,还有许久未见的竹之武。 三个人,一人合道,两人天榜前十。今晚,除非有神游上境出手,否则谁也逃不脱。 “你走!”英寡妇说。 “你就不该来。”红泥说:“他们把我关在六扇门,就是要引人过来,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忍不住。” 十五轻咳一声,两人只觉空气骤然紧张,似有股无形屏障,将她们笼罩起来。 “拓跋前辈说过,红泥杀人,只听一个人的命令,就是莫道。你一身本事,都是她所传授,也包括怎么使用噬神姬。”十五迈步上前:“我师祖天机道人,从未下过姑射山,更不会有仇人。谁会利用噬神姬,对他动手。老师想到一个人,就是当年伤他的那个世间最神秘的神游高手。” 竹之武说:“自从凉州时,我知道红泥会使用噬神姬,我便想到了你。可哪怕请武阁和天涯阁帮忙,却还是查不出你的下落。” 十五说:“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只想知道那人是谁。” 这时影子也出现,他仿佛一直就在:“我也很想知道,当年是我亲手毁了噬神姬,这世间绝不应该再有。若非为了大事,在太平镇的时候,你就已经落在我手里。” 十五虽然也已进入合道,但仍以晚辈执礼,叫了一声:“前辈!” 只听影子又说:“当年阴月教内乱,出走的那一支,本该是去寻求神宫相助。可后来我入神宫,却查不到半点线索。我想你便是这一支脉的后人?” 英寡妇说:“你既已猜到,我也不必否认。只是想知道那人是谁,却不可能。”她抬掌拍向自己额头…… 一个圆球似的东西以极快速度飞来,砰的一声撞上英寡妇。这一撞力度之大,连尘土也飞起来。 太过突然,连影子也没有反应过来,挥袖吹散尘土,英寡妇已不在,只有红泥。 好快的身手,影子率先追过去,十五随即跟上。 初一看着愣在原地的红泥。 红泥微微一笑:“不是说我可以走么?” 竹之武说:“那是刚才,现在怕是不行。” 两人身形一晃,一起抓向她,红泥早就放弃了挣扎的念头…… 夜空中一声龙吟,初一和竹之武身形同时一滞,如同陷入旋涡中,身不由己的偏向一边。好不容易止住身形,但红泥早已不见。可两人知道是谁,这世间除了萧离,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使出天龙十八式。 萧离抱着红泥,飞跳纵跃,片刻便出了京城,如一只大鸟翱翔夜空,眨眼就奔出去数十里。 红泥突然说:“停住!” 萧离飘身落地,放他下来:“坊城等着,我们离开圣京。” 红泥却问:“什么人把她带走了。” “符飞絮。”萧离说:“但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救她,这帮人加起来都抵不过那一个人。” “谁?” 他说的自然是胖屠。 “不见得吧?”一个清脆的声音飘过来。 萧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被大智扔到深渊里去了?” 昭妃一笑,萧离了然:“符飞絮救你出来的?” “你真聪明。”昭妃说:“我都有点舍不得,但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一定好好对你。” 萧离完全不明白她的话,眯眼说道:“我与你无牵无扯,你不管做什么,最好不要打主意在我身上。即便你与大智有那一层关系,我也不介意杀你。” “哟,真厉害。”昭妃展颜一笑,突地媚态横生。她没有动手,而是脱去外衣,婀娜身姿显现无疑。 红泥轻声说:“小心?” 萧离说:“我还怕她吃了我。” 昭妃再褪去衣衫,手臂肩膀都露在外面。不得不说,她身材一流,肌肤光滑细腻。穿着衣服不觉得有什么,脱了衣服,比花惜更要人命。 萧离冷声道:“怎么说你也算长辈,当着我面脱衣服,不大雅观吧。” “你这样以为。”昭妃五指如兰花,轻轻抚过自己的胸。 萧离喉头些微有点干燥,吸一口气,精气神达到极致。 “美人计?你虽是美人,可毕竟年纪大了。老韭菜塞牙,我可不好这一口。” 昭妃只是一笑,夜空仿佛变了个颜色。她又褪去了一件衣衫,全身只剩一件薄纱,夜色之下,比朦胧还更朦胧。 萧离哼的一声笑:“姐姐,你脱光了衣服,一样干不过我。” 第180章 佳人玉殒 昭妃没说话,伸出两只光滑细嫩的手臂,她双手各带着手链,轻轻一晃,铃铃的响起来。 萧离顿时血脉喷张,那一股源自生命最原始的本能冲动,忽地窜满全身。 红泥喊道:“闭上眼睛。” 萧离立刻把眼睛闭起来,但脑袋里还是出现让人躁动的画面。细嫩的肌肤,诱人的曲线,滚着汗珠的肩膀,痛苦却又享受的表情,让人忍不住睁开眼睛的呻吟……那是花惜,那是南风,那是红泥,那是渊月,那是金奢狸,那是一切的美与好,那是自由,没有罪恶与压抑…… 昭妃慢慢走来…… 红泥看萧离,他那神情,像是期待神的召唤似的渴望。 她捧起萧离脸颊,提一口真气,一口亲上去…… 萧离热烈的回应着。红泥运转心法,舌尖一挑,雄厚的玄月诀真气渡了过去。她心里清楚,一定是中了某种类似春药的东西,才会陷入媚术。不然以萧离的修为,不但不惧毒,也不应该为媚术所扰。 无论是哪一种,玄月诀的真气都可克制。 昭妃笑道:“小妹妹,这男人对你可没什么用。”隔空一掌,红泥哇的一声口吐鲜血,随即又亲下去,真气源源不断输入萧离体内。 她不知道昭妃想干什么,但女人不是见了男人就想上床的,即便真的有这样的男人,也绝不可能是萧离。一见钟情,露水一夜的故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本。 昭妃微微皱眉,心想:这媚术,莫非对女人也有用。走到两人身边,一掌把红泥打飞出去。可萧离也清醒了…… 天龙灭魔…… 昭妃毫无防备,也意想不到。身子像风筝似的飞出去,断了线似的落下来。 萧离将体内玄月诀真气运转全身,清醒之余,一身冷汗。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先去扶起红泥,她伤的不轻。 “何必呢?”萧离说:“即便被媚术所惑,失了清白,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红泥又喷出一口血:“那是我多事了。” 这时就听昭妃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没想到,你这妮子竟懂得玄月诀。”她细想方才情形,便已猜出所以然。 萧离说:“你是青萝的母妃,我是青萝的兄长。不管什么目的,你都不该这样。你走吧!” 红泥却说:“最好杀了她,这样的机会很难再有了。” 萧离却想,她始终是大智禅师的妹妹。 昭妃冷冷一笑:“倒是想的美!”她轻启朱唇,口中念念有词,萧离顿时头痛欲裂,趴在地上,脑袋里的噬神姬像是听到了母亲的呼唤,拼了命的往外钻。 红泥心道要糟,昭妃竟然也会这种密咒。忍着重伤,雪蚕丝悠忽射出。昭妃伸腿一搅,缠住雪蚕丝,猛地踩在地上。一股大力传过去,红泥手心一震,虎口裂开,汩汩流出血来。她哪里是昭妃的对手,差了两个境界,连还手的资格都没有。 红泥猛运真气,鲜血从两个虎口喷出来,立刻化作一团红雾。昭妃好似对玄月诀很是了解,挥手画一个圆,引动天地之气,红雾便被圈了起来,瞬间被压缩成一个红球。昭妃欺身上前,一把抓住红球,轰的一声打进萧离脑袋里。反手一掌,正中红泥心口,当即剩下半口气,倒在萧离身边。 昭妃说:“留着你还有用……”于是继续嗡嗡囔囔的念咒。 萧离眼球凸出,额头青筋暴起,这一刻他除了疼痛什么也感觉不到,噬神姬实在太要命。瞧着红泥躺在身边,不知是生是死,眼中不禁悲伤莫名。 只听昭妃说:“只要留你一口气,我就能把血玲珑取出来。” 原来,她是了这血玲珑。 红泥瞧着萧离扭曲的脸,心想:他这一切全是因为自己。便提着一口气,艰难的说:“是不是后悔了?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杀了我……” 萧离发出沉痛的哼哼声,脑袋扎在地上。她知道红泥要说什么,如果早些杀了他,今日就不会受噬神姬之苦。他不停摇头,告诉红泥:他不后悔。 红泥凄然一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雪蚕丝飞扬而起,像一支利箭刺入心口。失去真气支持,雪蚕丝瞬间变得柔软,夜风一吹,就像破败的蛛网一样飘在空中。 萧离彻底愣住,脑袋里疼痛的感觉顿时消散。他不愿相信红泥会死,更不愿相信会为他而死。 愤怒,悲伤,懊悔…… 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昭妃还在嗡嗡的念着咒,萧离一声狂啸,昭妃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好似九龙出海似的景象,身子猛然暴退。然而却感觉像被一条蟒蛇缠住,狂暴的气劲钻入身体…… 夜色,一片安静。 萧离终于明白:杀人,原来是这么有快感的一件事。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东方天空血一样的红。圣京的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守城的士兵吓了一跳。只见尊贵的凉王,一身的风尘,身上斑布者血迹。怀里抱着个女人,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他双眼无神,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进城中,一步一步的远去。 街上的人都被他吓住了,就像迎接壮烈而归的英雄,自动的分开两边,给他让出一条道。早有人报了巡防司,说大街上有个人抱着具女人的尸体。巡防司的人骑马赶来,认得是凉王。刚要靠近,却被他护体真气震开。 无奈,只得派人去通知凉王府。 过了片刻,马蹄声急促响起,南风和金歌当先赶来。 金歌大声喊:“王爷……” 萧离毫无知觉,只是怀抱红泥,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金歌下马上前,离着不到三步,就觉好似撞到一堵墙,一股弹力差点把他摔飞出去。 南风下马,大喝一声:“萧离!” 萧离身体一震,他看到南风的时候,忽然觉得全身无力,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南风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怀中已经一点血色也没有的红泥。她不知道是谁,但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男人这一生,有兄弟情,有朋友义,有男女爱,但只有后者才会让他伤心。 南风搂着他,轻声说:“不要怕,有我。” 多么熟悉的语气,多么熟悉的感觉。萧离肩膀开始抽动,他在哭,没有声音。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忍不住脆弱,那就是南风。 眼泪真是好个东西。 女人的眼泪让男人脆弱,男人的眼泪让自己坚强。 萧离抬起头,对南风说:“我们回去。” 他的脸颊还有泪痕,南风伸手拭去,说:“我们走。” 这件事不到中午就已经传遍了京城,各种版本都有,演绎着不同样的悲剧和浪漫。 天机阁里,白衣道士天一啧啧而叹:“多好的一对,就这样阴阳相隔。师兄呀,你这是造孽呀。” 诸葛惊鸿说:“我又不信佛,造的什么孽。” 他面前摆着两具尸体,之前他把尸体剖开,五脏内腑全都取出来,天一差点吐一地,只能背对着他。等他忙活完了,才转身过来。有一具女尸,虽然满脸死气,没有半点血色,可脸型圆润,线条优雅…… 天一忍不住道:“可惜了,生前必是个大美人。” “那是当然。”诸葛惊鸿说:“她是坊城名姬徐幼娘,这男的本是凉王的护卫。两人曾奉太子之命谋杀凉王,事败之后凉王并未追究。” 天一说:“杀人灭口?” “太子已经死了,谁会灭口他们?”诸葛惊鸿说:“你没有发现,这两人既无外伤,也无内伤,而是失去血气而亡。” 天一疑惑道:“神游之力?” 诸葛惊鸿一笑,说:“有意思吧。” “会是谁?”天一问。 “最有意思的是,他们是死在去往凉州的路上。”诸葛惊鸿说:“之前他们向人打听去太平镇的路。去太平镇应该南下,朔江而上最是方便。若是经凉州,路途又远且不安全。何况他们都曾谋杀过凉王,为何有胆回凉州?” 黄昏的时候,萧离扛起棺材,直接飞出凉王府。脚不沾地,一路飞纵跳跃的出了京城。他能大白天抱着死人走回来,如今扛着棺材飞出去,也不算太奇怪。 总之,传言太多了。人们大概已经确定,凉王不是个正常人。或者说他太正常了,不像个天骄皇贵。 大悲寺,不空极度无语。佛家讲众生平等,六道轮回,于死亡一事最为看淡。况且超度亡灵的,那是净土宗,而大悲寺是禅宗。这种区别,世人好像不太清楚。因为连符飞絮这样的人物,也跪在禅台祈求他。 而现在,萧离也扛了一口棺材来。 不空心想:我虽不滞于心,万法于一,但这种事可从未遇过。 符飞絮看着萧离,眼中的仇恨一闪而逝,随即是无穷无尽的悲伤与恨。 不用猜,他身前那口棺,躺着的是昭妃。正像他肩膀上一样,扛着的是红泥。 “人,是我杀的。”萧离说:“你随时可以杀了我报仇,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符飞絮握紧拳头,忽然像没了精气神,一副半死的样子:“我知道是你出的手。”他看着萧离:“你是杀了她,我却害了她。若不是我把她从深渊带出来,她现在还好好的。大智禅师是对的,我错了。” 不空宣一声佛号,心想:若是自己阻止符飞絮,昭妃便出不得深渊,心中颇有些懊悔。但万法因缘,又岂是自己能阻止的。 萧离放下肩上的棺,红泥就躺在里面。花惜虽然害怕,可还是给她换了最好看的衣服,化了最好看的妆。漂亮的活着,漂亮的死去,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你又为何而来?”不空问他。 萧离说:“佛家说人有来世,今生的因,来世的果。红泥这一生,我想除了杀人,她应该没做过好事。可我不想下辈子,她还这么苦。” 符飞絮也是一样的想法。两个男人,为着不同的女人,选择了同样幼稚的弥补。符飞絮低头:“请大师成全!”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不空双掌合十:“作诸般罪,造诸般孽,业火焚之,不入三途。”他僧袖一挥,两口棺材生出蓝色火苗,像一朵莲花形状开始燃烧。 不空心想:这两人已心生执念,但愿他们都能放心,否则世间少了两位能破入神游的高手,岂不遗憾。 两人退开,看着蓝色火焰燃烧,如莲花般绽放,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轻松。 “你真的不报仇?”萧离问符飞絮。 “我的仇人不是你。”符飞絮说:“我本想把她们母女带回天涯阁,就此不问世事。大智禅师才是对的,把她困在深渊,才能远离这一切。否则,她终究不能忘记权利富贵。” 萧离说:“我只是奇怪,她为何忽然对我下手,还知道我身怀血玲珑,身中噬神姬?” 符飞絮脸脸色一惊,这时两口棺材蓝色火苗熄灭,不留一丝灰烬。符飞絮上前几步,飞身跃下深渊…… 不空叹气说:“他本已放下执念,你又何必再让他陷入仇恨之中。你那一句话,又要引出许多杀戮。” 萧离摇头:“冤冤相报,本来就是天理。大师以为,世间繁华安宁,靠的是慈悲善良?我不这么想,我认为是杀戮。只有杀戮过后,人们才会珍惜平静,懂得放下。” 不空道:“想不到一人之死,竟激起你体内七杀魔意。你就像那个胖子一样,心智渐渐迷失,要走向另一条路了。” 萧离问:“大师觉得,一个人的选择,应该由谁决定。” 不空说:“万法虽是因缘而成,但我心即是佛,理该是自己决定。但要看你如何选择,是非对错,恩怨情仇。所谓选择的路,便是你放不下的东西。所以我佛劝众生放下执念,便是放过自己。” 萧离笑了:“我从未选择失去,却还是失去。花泥从未选择死亡,却还是死亡。大师呀,走什么样的路,不是自己选的,是别人逼的。” 不空一愣,身后忽然显出般若法相。萧离听到钟声响起,红泥出现在眼前。白云蓝天下,她在挥手告别,好像是要去一个一直很想去的地方…… 萧离内心狂啸一声,这一刻他全身真气爆发,龙吟之声震彻,在群山之间游荡。 幻境,忽地破灭,一切又回到现实。古刹,石阶,禅台…… 不空愕然,自己的般若法相,并不比师兄的天法六尘差,他怎么能…… 萧离哈哈大笑:“大师,你好歹是佛门大德,怎地相信虚幻之事,能让人心如止水,那不成自欺欺人了么?” 符飞絮落到深渊下,那是另一个世界,抬头看头上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一个小小的村庄,零星的坐落着百十户人家。他们都是天都后裔,大争之世过去后,就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追杀他们。直到大智建立大悲寺,寻到了这个深渊,他们才终于有了安居之所。 有大智禅师守护,即便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也不敢跑到这里杀人。 他问了许多人,自昭妃落下之后,没有与任何人说一句话,直到被他救出…… 萧离出了大悲寺,他最想见,却一直没有出现的人,此刻就在山下。 胖屠腰上挂着两把刀,一把是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屠刀,一把是碧玉刀。他身边还跟着英寡妇,如果不是胖屠,她早就应该死了。 萧离走到她面前,只说了一句话:“你不应该回来?” 第181章 不是花惜 萧离没有与胖屠说什么。 无数次期待他的出现,可他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他已不能再期待什么了,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攥在自己手里。 英寡妇也没多说,人既死了,多说也无益。 胖屠却指着英寡妇说:“你以为这是她的错?” 萧离当然这么想,若英寡妇,红泥不用去刺杀,他更不会遇上红泥,红泥也不会为他而死。 胖屠又说:“她们是亲姐妹,再没有人比她更关心红泥死活。” 萧离冷冷道:“人已经死了,说这些已无意义。反而是你,几次救她,说实在的,真让我有点吃惊。我以为你早已心如死水,唯杀而已。” 胖屠说:“人活着,总要有个寄托,之前是小雅,之后是南风,现在是她。” 萧离心想:原来南风在你心里,已不再重要。好吧,女人果然可怕,能让胖屠变成这样。但也不奇怪。古今过少英雄豪杰,有几个是能躲过这一关的。他看着英寡妇,感觉到她的心痛与悲伤。 “我只问一个问题。”萧离说:“杀了皇帝意义何在。我本以为是明浩鸿,可后来我想,对他来说,皇帝活着远比死了好。因为皇帝活的越久,他的身份越是无人质疑。即便他想早日手握天下,现在也是最坏的时机。” 英寡妇摇头。 萧离转身就走,既然不愿回答,再问也无用。 夜色降临的时候,一辆马车驶出王府。方才武威侯府的人来,说是小姐诸葛白露又寻死觅活的闹,花惜自然要赶过去开导。马车快到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两旁的护卫还未反应过来,马车就被破了个洞…… 萧离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回到京中,首先是去了厉王府。 厉王正自发愁,见他来了,大吐苦水。 “老四,你说的太对了,那小子比老大更阴狠,我该听你的。什么两王辅政,全他妈的放屁。” 萧离哦了一声。 厉王继续说:“他以皇帝的名义下诏,说什么四海不宁,为保长远计,要增兵以备外敌……” 萧离说:“这就是隐瞒老大死讯的好处,以皇帝的名义行事。你能说什么,难道说皇帝早就死了,他这个太子是假的,之前的诏书也是假的?” 厉王悔不当初:“最可气的是那个姓莫的?” “莫雨修?”萧离问。 “还能是谁?”厉王气恼:“这小子不知什么来历,老大在的时候,一朝登基,便是三品的通政使。如今又做了户部尚书,协管兵部。搞出一个法子,说什么以役代罪。凡是牢中监禁之人,以从军年数充抵服刑年数……” 萧离说:“这是个好办法,他果然是个聪明人。” “你竟然会这样想?”厉王道:“你我都明白,军之大事,首要是律令。让那些犯了律令的犯人从军,谁能保证他们能安分听话,倘若兵乱,你可知……” “你大可不必担心。”萧离说:“以莫雨修的才华,他能想到这一点,也会有应对之法。” 厉王说:“这小子太自大了,增兵过百万,确实能拿下八部联盟,打到天山去。就怕是打不到天山,粮草就成了问题……” 萧离不关心这些,他说:“我来不是听你唠叨的,而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厉王疑惑道:“与白天的事有关,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么?” 萧离摇头:“我要离开京城,希望你城外的京畿大营不要乱动。” 厉王说:“你要走?老四,若是为了自保,做哥哥的自然助你。若是你有别的心思,别怪我不讲兄弟情。” “我说自保,你会信么?” “会!”厉王说:“就凭你入京之后,从来不耍手段。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萧离点头:“我只想离开,不问庙堂事,远离江湖仇。” 厉王说:“城内我不敢保证,城外,我保你一路平安。” 这话,萧离绝对信。 不是因为厉王的为人,而是自己离开,对他最有好处。若是两人都在京中,但凡龙椅上那位心思有点不单纯,搞不好就双双折戟。若是他回到凉州,龙椅上那位有什么心思,也要考虑一下:动了他厉王,凉王会有什么反应。 摆平了城外,还有城内。城内以巡防司为主,武威侯就需要动之以情了。 花惜不认他为父,他也不认花惜为女。但血缘至亲,怎会绝情。 萧离将自己想法讲了,说:“我也是无奈,本无争权夺利心,奈何身在名利场。你也清楚,我若硬闯城门,巡防司拦不住我。只是,不想多做杀戮而已。所以,你只需闭上一只眼睛,放他们出城就好。至于我,这么大的京城,是走是留,没有几个人拦得住我。” 武威侯阴森着脸,沉声说:“花惜,不见了。” 凉王府,裂开的马车,还有几具护卫的尸体摆在一起。 “我已把巡防司的暗探全派出去,到现在还没一点消息。”武威侯说:“我也问过侯府上下,没有人来过。开导白露的说法,也是歹人的骗局。” 金歌扑通一声跪下:“是属下的错,这几日小王妃常去侯府,我大意了,只派了几个人……” 萧离让他起来:“与你无关,再多人也无济于事。”他把死了的护卫衣襟撕开,每人的心口都有一个黑色拳印,这拳印曾在他身上出现过。 八方拳意,是耀辰。 冲自己来的,萧离心里想。 金歌说:“王爷放心,我现在就发下话去,把这京城翻个遍,也要把小王妃找出来。” “不用了。”萧离说:“等着就行。”耀辰有心要躲,又岂是一般人能找到的。 武威侯冷哼一声,好像很不满意。 萧离想:这事有点奇怪。掳走花惜,若是要挟自己,南风会更合适。这时他听到呼呼鞭声,南风正在院中,把玉骨鞭舞的如一条白练。鞭影重重,带着森森寒意。 他此时才发觉,南风的修为,竟已在还虚之上。 心里顿时明白。府中护卫众多,且都配着陨星弩。以耀辰的修为,闯进来不是难事,闯出去就未必。而且南风修为不弱,所以这不是个好法子。花惜这些日子时常外出,她无疑是最好的目标。 但找人扮作侯府的人,骗花惜出去,未免多此一举了。 无论如何,耀辰掳走花惜,是为了要挟自己。那花惜就不会有性命之危,等着他的消息就是了。 但他想错了。金歌来报:“巡防司找到小王妃了。” 夜色下的圣京,没有一晚是平静的。 武威侯一个命令下去,巡防司无论明探,暗探,所有的人,马不停,脚不停。能将圣京翻个底朝天的,只有巡防司。前期虽然一无所获,但夜深的时候,还是发现了耀辰。 他像个鬼影似的,背着个大麻袋,刚到城墙边,就被守城的发现,一顿乱箭射回来。城中哨声四起,是巡防司的讯号。 耀辰也是够笨的,一看人多,竟又退了回去。巡防司的人早得到消息,几万双眼睛盯着。除非你一飞冲天,踏风而去…… “在这里了?”有人喊,利箭破空的声音呜咽传来,萧离很难不知道人在何处。他飞身而起,瞧准一棵大树,半空里一个斜转,身子落在树梢。 远处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耀辰飞高窜低,在如蛛网般的巷子里钻来钻去,耍的身后的巡防司众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在他们人多,耀辰一时无法摆脱。 瞧见他身后的大麻袋,那明显是个人,还是个活人。 死人,就没有必要背在身上了。 除了花惜还能是谁。 萧离终于松了一口气。尽管之前很冷静,可他真的很怕。花惜与红泥不同,红泥为他而死,这是他无法释怀的,因为太沉重。倘若花惜因他而死,他会恨自己,那会很痛苦。 耀辰的修为,乃是还虚之上的佼佼者,天榜之上也没有几人能够胜过他。所以萧离很小心,更多是为了花惜。他轻轻的飘到另一棵树上,隐在绿叶之中,屏住气息。料定在巡防司那么多人追逐下,耀辰必会从此处经过。 果然,耀辰几个纵跃,疾速奔了过来。萧离忍不住紧张,悄悄聚集真气…… 耀辰奔到树下,心中突觉不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绿色的怪物,如蟒蛇一般冲下来,但觉身边天地之气骤然压缩,呼吸为之一窒。耳边有沉闷龙吟。心中立知不妙,却也为时已晚。 那黑绿色的怪物迎面扑来,竟是一片片树叶,顿时缠住他手臂腿脚…… 萧离一个扑身,先把耀辰身后麻袋抢过来…… 耀辰一声大喝,真气爆发,将身体上的树叶震开…… 萧离抢过麻袋,里面果然装着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花惜。双手一圈,被耀辰震飞的树叶又聚在身前,瞬间化作一条巨龙模样,张口咆哮,猛地扑过去。 耀辰胸口如锤击,饶是早有防备,也听到咔嚓两声,肋骨竟被震断两根,整个人倒飞出去。 萧离纵身而起,那些本已四处飘飞的树叶重又聚集,刹那间凝成巨龙模样…… “威胁我,那就只能杀你。”萧离双手推出,巨龙咆哮如雷。耀辰万万想不到,短短几日而已,这小子竟又变得恐怖了。他才入还虚多久,他才破合道多久…… 一声娇喝,渊月飘身挡在耀辰身前。但萧离出招已存了杀意,这一式绝不可能收回…… 千钧之际,耀辰,渊月同时出掌。轰的一声,片片树叶落下,两人被震出数丈之远。萧离望着渊月,这一刻他若想杀人,两人皆不能活。犹豫片刻,渊月看他一眼,扶起耀辰飞身钻入夜色中。 算了。萧离心道:不可能为了杀耀辰,连她也一起杀掉。 萧离回身打开麻袋,装着的正是花惜。赶紧查看气息脉搏,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这个时候,心里那块石头才真正的放下。 心想:离开是对的,在京中多呆一天,不知身边的人还要有多少危险。之前是修为不够,他们想干什么就直接来找自己。如今是自己修为太够了,逼的他们只能对身边人下手。 回到王府,金歌早已等的及了。 “王爷,不如把洪明召回来?”他说。 萧离摇头:“不用,因为我们天一亮就离开。” 金歌大喜,萧离突然发现没有看到南风。金歌说:“南风姑娘也出去找小王妃了……” 萧离无语:“她添什么乱?”又想:耀辰已被自己重伤,她应该不会有危险的。于是对金歌说:“告诉兄弟们,明日出城。刀在腰,弩在手。出城之后,第一要做的就是放出讯息,让洪明接应你们。” “王爷你呢?” 萧离说:“只要我不出城,他们便不会阻拦你们。只要你们出城,他们也拦不住我。” 金歌知道他说的在理,心中却还是莫名的感动。 萧离抱花惜回房,把她放到床上时,她悠悠醒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没事了。”萧离安慰她:“明日就如你所愿。” “真的?”花惜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太吓人了。” 萧离说:“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那里没有朝廷权斗,没有江湖恩怨,你一直就想……” “哪有这样的地方?”花惜说:“只有你在,我心里才有着落。” 萧离想到一事,问:“今日来府上,通知你去武威侯付的人,可认得?” 花惜摇头:“怎么忽然问这个?” 萧离说:“我想武威侯府的人,你应该认得的。” “那么多人,我哪能每个都认得。”花惜哎呀一声。 萧离忙问:“怎么了?” “腰痛。” 萧离之前已经检查过,她没有内伤,脉象正常,强而有力,也不像中毒的样子。想起自己当时夺下耀辰背后的麻袋,只是随意往身后撇去,许是那个时候伤到了。 “痛在哪里?”萧离问。 花惜抓住他的手,放在胯骨上方:“就是这里。”随即拿着他的手插入衣物内,那肌肤光滑细腻。花惜拿着他的手轻轻揉着,低声说:“就是这里痛。” 他以前还没有发现,花惜的皮肤原来如此有弹性,好像充满着力量。心想:我与她已经亲密无间,肌肤相亲,却还会有些不熟悉…… 花惜嘤咛一声,伸手一抱,勾住他的脖子,轻轻的说:“我好怕!”她双手用力,萧离便趴在她身上…… 女人,或许过度惊吓之后,是需要特别安慰一下的。 花惜咬住了他的耳垂,萧离感觉心里痒痒的,像是有蚂蚁爬进去似的。 萧离深吸一口气:“真要这样,不合适吧?” 花惜喘息说道:“傻子,这时候正合适。” 萧离说:“时间是对,人却不对。你以为我是那么随便的人,还是你觉得只要是男人,这个时候都会变成猪。” 花惜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你胡说什么呢?” 萧离一笑:“你不是花惜,你是谁?” 第182章 苏怜之辱 花惜一把推开萧离:“你傻了,好好看看我是谁?” 萧离从床上爬下来:“倘若我没见过高明的易容术,那也就算了。”他神情一阵哀伤:“但我见过,一个女人变成另一个女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奇怪。” “你真的是傻了?” 萧离笑着摇头:“即便这张脸能骗过去,身子呢?脱光了衣服,即便看不出来,也能摸的出来,也能感觉出来。花惜的腰很细,虽然你的腰也细。花惜的锁骨很美,你的却未必那么美。傻的是你,我和花惜是夫妻,她每一处肌肤,每一处骨骼。我只用感觉,就知道是不是她。” “净瞎说。”花惜幽怨的看他一眼:“那你就来感觉一下。”她开始脱衣服,她的锁骨也很美。 也不知道是自己不够用心,还是在激情的时候,太过于忘我。闭上眼睛,却有点想不起来花惜的身子是什么样的。 “不用了。”萧离说:“我不用感觉就知道你不是她。” 花惜眼神忽地冷淡起来:“这么确定,为什么?” 萧离轻触她的耳环,说:“花惜,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戴耳环。因为我总是记不住,耳环总是扎破我的舌头。所以她有个习惯,无论我在不在,到了夜里,她都会把耳环取下来。” 女人眼中寒光一闪,伸手在脸上一抹,是个人皮面具:“你们,还真是有情调。” 萧离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苏怜。 苏怜说:“送上门来也不要,不想我么?” “你不是在莫雨修那里?”萧离问:“是你抓了花惜?” “她就那么好?”苏怜哀怨道:“你忘了在太平镇的时候,是谁给你银子,帮你出头,还把花惜从春风楼里赎出来……” 萧离说:“我能有今天,也是因你。倘若那一晚,我没有救你,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还在太平镇里,前半夜敲着梆子,去酒铺喝一壶冷酒,南风在家等着我……” “你还说,不是我你怎能有今天?”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脾气:“看你现在,身为亲王,有妻有妾,多少人敬你畏你怕你……” 萧离不想跟她多说,只是问:“花惜呢?” 苏怜恨声道:“此刻在你面前,躺在床上的是我,你为何要想别的女人,难道我还不如春风楼里一个婊子?” “我不会拿花惜和别的女人比较。”萧离说:“就算她是世上最下贱的女人,她还是花惜。所以,我的耐心不多。” 苏怜把衣领拉下,露出一只肩膀:“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萧离忽然笑了:“今日之前,若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是个魅力十足的男人。你没有想要杀我的念头,却想和我上床。我想不会有男人,能拒绝你这样的女人。” 苏怜媚眼如丝:“那你还不来。你难道忘了,在太平镇的时候,为了救你,当着那么多人,我连自己的清白也不要了……” “所以我才奇怪。”萧离说:“昭妃也是这样,她不想杀我,只想和我春风一度。你也是这样,难道花惜告诉过你们,我英姿飒爽,让你们春情鼓动,非要来试一下?” 苏怜一怔:“还有人……” 萧离忽地变脸,伸手一托,苏怜整个人浮了起来:“我只问你花惜在哪儿?” 苏怜只觉全身气血倒流,像要被抽出来似的。 “我不说,你能杀了我?”她性格向来执拗,萧离最是了解。 “那就来吧。”苏怜说:“看你是否真狠得下心。” 萧离稍稍用力,苏怜身子弯成一个拱形。也就是她身体柔软,换成别人,已经断成两截。 “我说过,不要考验我的耐心。”萧离冷冷道:“昭妃和你,都想与我鱼水之欢,我不会傻到以为自己是个万人迷。我可以不问你为什么,但你要告诉我,花惜在哪儿?” 苏怜说:“陪我睡一觉,我就把花惜还给你,自己也交给你……” “你以为,我还是太平镇那个打更的傻小子么?”萧离心念一动,苏怜全身血气逆流,一团红雾从身体冒出来。 萧离说:“我听人讲,世间最恐怖的死法,是血一滴一滴的流干。让人慢慢的感受,渐渐的,一点一点走向死亡的过程。” 苏怜脸色忽地苍白,被萧离这么一说,她真的感觉到血液一丝一丝的流出体外,身子越来越轻,就像生命一点一点在流逝。 “你在干什么?”南风回来,推开门就看到这一幕。再一看是苏怜,喝道:“萧离,你是不是疯了。”上前就要把苏怜拉下来。 萧离拍出一股掌风,把她逼到一边,喊道:“你不要管!” 南风大声道:“你说什么?” 萧离一愣,他从未向南风说过这样的话。就是这么一愣,南风已把苏怜拉了下来。 萧离喝一声:“想走!”隔空一抓,瞬间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就像一条巨龙吞噬天间的云…… 南风抽出腰间玉骨鞭,手腕一抖,笔直刺了过去。 萧离想起太子府的那个夜,南风就是这样,一鞭将他洞穿,刺穿他的肺,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侧身一转避开,南风已和苏怜冲出房间。等他追出去,只有南风站在院子里。 “你是不是疯了,她是苏怜。”南风说:“你不认得人了?” 萧离恼道:“就是她抓了花惜。” 南风一愣,说:“你记住,永远永远不能伤害她?” “为什么?”萧离不解:“你知道花惜是谁么,她是我的女人。” 南风又是一愣:“苏怜是我妹妹,我的亲妹妹,一母同袍的妹妹。我已经失去了弟弟,不能再失去妹妹。” 萧离震惊。他想起大悲寺石阶之上,幻境中看到那一幕:南风确实有个弟弟,怎又多出一个妹妹呢? 萧离虽没有下重手,但苏怜还是伤的不轻。幸亏南风及时出现,不然后果难料。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萧离。手段高明,心性果决。 任何男人,如果对像她这样的女人,也能下得去狠手,那他已经比世上大多数男人成功。 气血终于平复下来,翻身越过高墙,莫雨修已经等的很不耐烦。他是矛盾的,朋友与爱人之间难以取舍。 不过他是个男人。通常来说,大多数男人的弱点,都是女人。这是宿命,是生命的缺憾。见色忘义是最正常的事,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你受伤了?”莫雨修急切的问。 “他差点弄死我。”苏怜说:“真小看了他,不但厉害了,也聪明了。” “我早不建议你这么做。”莫雨修说:“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他。你与我与他之间,只要不是太过为难,我相信他不会拒绝。” 苏怜冷笑:“什么才叫做不为难?” 莫雨修说:“无关生死。” 苏怜怒道:“你懂什么,那个贱货呢?” “你最好不要对花惜做什么,这是我的底线,也是萧离的底线。如果你伤害她,你与我与他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苏怜冷哼:“那你最好滚到一边,什么也不要管,因为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小姐的脾气,执拗的性格。好像只要是个男人就要听她的,因为她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萧离忍不住叹息,她和南风既然是亲姐妹,心性却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一声叹息,莫雨修和苏怜同时震惊,之后便看到萧离一步一步走来。 莫雨修说:“你现在才来,我有点失望。” “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萧离说:“也是刚刚才想清楚。不管是苏怜还是耀辰,两人都不是心思细腻之辈,想不出这样的局。” 苏怜哼了一声,显然萧离猜的没错。 莫雨修笑道:“我很清楚,此计成与不成,你都能猜到是我。” “让人假扮武威侯府的仆从,把花惜骗出去,一定清楚侯府的事。我记得花惜曾与你在侯府相遇,所以自然想到了你。”萧离说:“让耀辰夜闯城门,暴露行迹,也是故意的,就是要让苏怜自然来到我身边。” 莫雨修并不否认:“苏怜不信我对你的评价。其实你一直很聪明,只是在太平镇那样的地方,你不用聪明而已。你也向来很大方,我有今天,也是多亏了你。否则我根本走不出太平镇。” 萧离看向苏怜:“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你要的,我肯定给不了,我相信你也知道原因。” 苏怜说:“你以为我就没有办法?” 萧离摇头:“把花惜交出来,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日后若有用到我的地方,我必生死以赴。” 苏怜冷声道:“真是好笑,花惜在我手里,你倒先跟我谈起条件了。” 两个男人都很了解苏怜,她绝对是那种看到棺材也不流泪的女人。倔强的就像鸭子,哪怕是死,嘴巴也是硬的。 可惜,现在的萧离已不是昨日的萧离。心软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知道六扇门么?”萧离问。 “怎么,你想把我关进去?”苏怜笑着说:“先问问你的好兄弟,他是否舍得。你是亲王,可人家也是重臣。你还别忘了,这京城不是你说了算的。” 莫雨修说:“你先走吧,花惜不会有危险,我会劝她,也会亲自把花惜送回去。” “我信得过你,可我信不过她。”萧离说着,慢慢走向苏怜:“我不能冒险,把一个人得生死,寄托在别人手里。” 苏怜冷笑,仰着脸,意思好像是说:你能拿我怎样? 萧离说:“厉王说过,六扇门里关着的男囚,有的已十多年没见过女人,更别说碰女人了……” 莫雨修脸色一寒:“萧离,你过分了……” “过份?”萧离说:“为什么你和南风都来指责我,对于你们来说,苏怜是心里重要的人;可对于我来说,花惜也是重要的人。她可以恨我,害我,杀我,但不应该拿人逼我……” 伸手一托,苏怜飘在半空,隔空虚抓,外衣哗啦撕裂,被真气绞成碎片,露出光滑的肩膀和手臂…… 莫雨修大叫:“来人!” 他已是重臣,今非昔比,府中自然护卫重重。但萧离怎会看在眼里,以他今时的修为,皇宫也可随意闯得。 一大群护卫闻声而至,萧离心念一动,天地之气聚集,形成一道无形气墙。这群护卫只是寻常兵士,怎抵得住他天地合道的实力。 萧离再次隔空虚抓,苏怜衣裙也裂开,露出雪白两条大腿。当场之中,除了苏怜都是男人。那些护卫见了,也为之乍然怦动。 莫雨修大喝一声:“萧离!”整个人猛冲上来,萧离轻轻一掌,便把他远远震飞,落到那群护卫身上。 萧离冷笑道:“你不是很放得开么,佳人绝世姿,且看倾城否?”再度隔空一抓,苏怜内衣破裂,露出白色肚兜…… 莫雨修几欲疯狂,从护卫手中夺过长枪,大叫着冲上来,却无法冲破那道无形气墙。 萧离冷笑:“我绝不介意将你扒光了衣服,扔给六扇门的男囚,那时候你才会知道,男人真正的可怕。想想,他们是怎么撕了你,吃了你,咬你的肉,啃你的骨头……” 苏怜叫道:“好呀,来吧,我就看你怎么和南风交代,你知道我是谁吧,哈哈……” 萧离皱眉,心中生起一丝犹豫,原来她是知道的。 一片剑光忽至,不用去看,就知道是渊月。萧离侧身闪避,随即飞身半空,一把掐住苏怜脖子,春色满眼,他一点怜悯也没有:“好,那就看谁的心更狠……” 渊月剑指萧离:“你疯了,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和你什么关系?” 萧离心道:这女人,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南风的亲弟弟。他厉声说:“我当然知道,可她偏要逼我,今日谁也救不了她。以为拿了我的软处就能逼我妥协。错了,妥协只会让人觉得软弱。耀辰,你说对么?” 渊月若在,耀辰自然也在。 “萧离……” 一声呼喊,正是花惜,她身后站着耀辰。 萧离随手将苏怜扔给耀辰,后者随即脱下外衣,将她包起来。萧离一把揽住花惜,她神色恐惧,双眼中却闪着晶莹的光。 莫雨修这时才跑过来,冲到苏怜身边,问:“你没事吧?” 苏怜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他打得一个趔趄:“你还算是个男人么,废物!” 莫雨修如遭雷击,怔怔的出神。 萧离用力抱紧花惜,还没开口,花惜就说:“我没事!” 苏怜冲他大叫:“萧离,这事没完。” 他毫不在意,冷笑一声,对耀辰说:“只此一次,言之不预。” 耀辰眯着双眼,今时今日,萧离的威胁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只是一句意气的话。 夜色里,春风中,花惜觉得自己像个自由的鸟。在萧离跳跃纵飞之间,身下树木房舍拼命的后退。 “苏怜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花惜忽然问。 萧离轻轻落在一棵大树上,风一吹,人随着树梢飘摇晃动,这感觉花惜爱死了。 “我怕说了,你也不会信。” 花惜一笑:“你说的话我什么时候不信过?” 萧离说:“她做了这么多,费了这么大劲,就是要扮成你的样子,和我上床。” 花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183章 一夜春宵 萧离不满道:“不是我说的话,你都信么?” 花惜笑道:“女人的话,你也敢当真,笨!”看他脸上不悦,又说:“不是我不信,而是荒唐。” 萧离说:“能有多荒唐?就像男人想和女人上床,情之所至,不能抑制。冲动,向来就是让人做傻事的理由。” 花惜呵呵的说:“也许你不愿意听:世上确实有男人,让女人见了就想巫山云雨,可惜不是你。” “为什么?” “因为我就没这想法。” “那你还不是把我勾引到手?” 花惜拧一下他脸颊,笑道:“不是你先主动的呀?” 萧离颇感冤枉:“好像是你主动的吧?” 两人一起沉默,却都想不起来:那一夜是如何开始的。 花惜说:“算了,总之你得有自知之明,投怀送抱,自己爬到你床上的事,你就不要幻想了。我是奇怪,苏怜为何要扮成我的样子。” 萧离冷笑一声,说:“若不扮成你的样子,她脱光了衣服会把我吓跑。” 花惜哼的一声笑,她可不信男人能有这德性。 萧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昭妃这样,苏怜也是这样。难道两人习练了采阳补阴之类的秘术,那未免挑错了人。以自己的修为,昭妃也就罢了,苏怜还虚也不是,怎么敢打自己的主意。 越是奇怪的事,越是让人担心。不知道原因,便不知道如何防备。还好明日就要离开,这一潭寒水,将与自己无关。 “我们明天离开。”萧离说。 花惜嗯了一声,她早就盼望着了。 “我想去一趟武威侯府。”花惜说:“这次离开,我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悄悄的潜入侯府,夜色已深,无人察觉她们的到来。整个侯府,灯光昏暗,只有书阁亮如白昼。诸葛清明正埋头苦读,誓言要通过正途入官场,不沾诸葛家一点光。之前他于未来一点希望没有,只想混吃等死;如今有了希望,反而有了志气。 因为花惜,他可以给武威侯丢人,可以给整个诸葛家丢人。但不能给姐姐丢人,因为花惜好歹是个王妃,若有个混账弟弟,怕她日子会难过。 花惜很欣慰,京中她无所留恋,唯独这个弟弟。 萧离想到了南风,曾几何时,姐弟情深,如今却变了模样。姐姐不是姐姐,情人不是情人,仇敌不是仇敌。却偏偏哪个都有,看着是姐姐,在一起像情人,想起来又有杀身往事。 正想着,意识中忽然出现一个身影,他抱着花惜出了侯府。 高墙之外,诸葛惊鸿独自一人。夜色如水,却也不及他飘然如仙。花惜有点怕,双手紧紧抓着萧离手臂,萧离轻轻拍她的手,告诉她无需担心。 两人走上前,萧离说:“这么晚了,前辈一人在外,有点不妥。” 诸葛惊鸿说:“你真以为我是个废物?我在成为废物之前,已经是神游了。何况这是京城,天机阁所在,我有什么好怕的。”他看着花惜,忽地慈祥起来:“你母亲的死,不要怪你父亲。” 花惜一愣,心中顿起伤感。 诸葛惊鸿又说:“当年的事,都是江湖纷争所起。没有是非,没有对错,也没有爱恨。逝者已逝,活人当活,你明白吧。” 花惜不明白,可她不敢说。 诸葛惊鸿又问萧离:“你明白么?” 萧离说:“晚辈若是不明白,此刻已经杀疯了。” 诸葛惊鸿笑:“你杀了昭妃,为什么?” 萧离也很不解,于是把当初情形说了,其间荒唐怪诞,花惜都听的瞪大了眼睛。仔细看萧离,再度确信:他不是那种让女人一眼心动,情难自持的男子。 萧离讲完,说道:“晚辈猜想,天都定然有一邪法,类似采阳补阴……” 诸葛惊鸿笑道:“胡说,世上没有这种东西。所谓双修,只是男女交合时,处于忘我之境,恍如神游物外。天地之道分阴阳,阴阳交错生万物。道家修的是阴阳平衡。因为若不平衡,便会有变化,有变化便不能长存。万物负阴抱阳,去掉任何一个,都将不存在。” 萧离似懂非懂,猛吸一口气,身前天地之气凝聚,顿时被吸入他肚腹:“前辈,这不就是阴阳纳真术?” 诸葛惊鸿眼中精光一闪,三人头顶的夜空,天地之气顿时凝聚成一条大河,汹涌澎湃,浪花涛涛,滚滚不尽冲向诸葛惊鸿,却从他身体穿过,化作点点白光,散入夜空。而他的身体,萧离却感觉不出一点真气波动。 他气海已废,本该如此。却能调动如此磅礴的天地之气,难道于神游上境,真气已没多大用处了么? 诸葛惊鸿说:“这才是真正的阴阳纳真术,你所修习的不过是不肖之徒的臆想,独孤无我教你的吧?” 萧离点头。 诸葛惊鸿又说:“它对你临战有用,关键时刻或可救你一命,但于修行毫无用处。唉,昭妃已死,又是死局。即便去问大智和尚,恐怕他也不会告知我个中缘由。” 听到大智和尚,萧离顿时脸色苍白。他杀了昭妃,这和尚若要杀他报仇,还不如自己把脑袋割下来,派人送去大悲寺。 诸葛惊鸿知他心中所想,便说:“放心吧,大智若连情仇两字也看不透,参的什么禅,修的什么六尘天法。” 萧离稍微放心,却还是不明白诸葛惊鸿等在这里的用意。 只听诸葛惊鸿问:“你是打算回太平镇,还是凉州?” 萧离心道:果然什么事也瞒不住他。就说:“太平镇?” 诸葛惊鸿说:“那还好,若是回凉州,怕是风也不平,浪也不静。” 萧离问:“前辈何意?” “可还记得洪照与徐幼娘?” 萧离当然记得。 “两人死在去凉州途中。”诸葛惊鸿说:“且是神游上境出手,西北之地除了明将军,我想不到别的人,但又绝不会是他。” 萧离也觉奇怪,他明明让两人去太平镇,怎会死在去凉州途中呢? 只听诸葛惊鸿感慨道:“我小看了凉州,也小看了西北,大隐于朝,果不欺我。” 花惜看他离开,问:“他是什么意思?” 萧离说:“他是要告诉我,凉州于圣京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仍是跳不出别人的局。” “可我们是回太平镇。” 萧离沉吟半晌,还是想不明白诸葛惊鸿是何意。也许他认为自己回太平镇是假的,亲王之尊,那么大的封地,谁能舍得下。 诸葛惊鸿没走多远,正好与天一道士迎面撞上。他说:“去帮我做一件事?” 天一说:“师兄,你不是已经安排了那小子,他被你一顿忽悠,回到凉州还不查个底掉。大隐于朝,你这暗示太明显了。” 诸葛惊鸿说:“你把我想的如此阴损,我确实单纯想提醒他而已,若他真能离京,不至于呜呼哀哉。” “师兄认为他走不掉?以那小子现在的修为,天机阁,武阁,大悲寺都不出手,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影子也未必做得到。” 萧离回到王府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睡。 南风站在房顶,手持玉骨鞭,如临大敌。金歌带着一众人等,集合在院里。原来萧离走后,她心有怨气。但想想,苏怜之于花惜,在她和萧离心中是不同地位,却也不能怨他。于是便想召集全了人马,去把花惜救出来。但还没来得及出发,两人就回来了。 南风从房顶飘落下来,看花惜没事,就问:“苏怜怎么样了?” 萧离说:“我不会再伤害她。” 南风说:“那很好。”便独自一人回房。 金歌让众人回去,说:“王爷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出去把京城翻个底朝天。” 萧离让花惜回房,对金歌说:“这么大的京城,就凭你们几个人。” “唉,是南风姑娘的主意。” 萧离说:“我的话都告诉兄弟们了?” 金歌点头:“一切妥当,只待天明。” 萧离说:“天亮之后,我去上朝,请辞离京。你们估摸着时间,朝会一半的时候,带着花惜和南风出城。朝会散时,你们应该能和洪明汇合。城外的京畿大营,城内的巡防司,我都已打过招呼,应该不会为难你们。倘若有人拦阻,陨星弩招呼,如果不能抵挡,我若不到,就还退回城中。” 金歌觉得安排的已经很仔细了,又问:“倘若朝廷不许王爷离京呢?” 萧离冷冷一笑:“由不得他们!” 一切安排妥当,萧离回到房间,明日或有一场血战,需养精蓄锐。思来想去,唯一让他不确定的就是影子。有可能阻止他出京的高手,就只有他一人。与他一战并无把握,但若真是他出手,就只能将他引到武阁,再求脱身…… 心绪沉寂下来,片刻便入玄妙之境。心神如潮水蔓延,淹过每一寸土地,虫鸣振翅,草木生长,这是天地间最微妙的变化,却也是至极的静。人,就像浮在水面,永不会下沉,随着水面的波纹荡呀,摇呀…… 忽然听到啊呀一声,是花惜。 萧离身形如电,下一刻已然站在她面前,她正试着从浴桶里爬出来。 萧离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洗澡。他哪知道,苏怜把她关在地下室里。黑暗,潮湿,散发着难以忍受的霉味。幻想着各种长相奇怪的虫子,爬到她衣服上,爬进她头发里…… 花惜毫不顾忌,一丝不挂的从浴桶里站起来,说:“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才叫出来了。” 也许是水热的原因,她全身肌肤被烫出一种特别的红色,不忍直视!萧离扭过头去,说:“好歹披件衣服吧……” “好像没见过似的。”花惜没好气:“现在倒成了正经人……” 萧离无语,这与正经无关,而是不雅。况且明日正准备迎接一场血战,他可不想把精力浪费到这种事情上。 “还不扶我一下。”花惜埋怨着。萧离伸手,刚一触到她肌肤,就觉得她浑身热的可以,不是水的热,是燥热。血液加速流淌,心脏剧烈的跳动,甚至稍微靠近,就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萧离心道:春心动,女人呐,果真碰不得…… 也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有心,脚底一滑,整个人钻进萧离怀中。 萧离觉得像是抱着一条鱼,只不过是一条很香的,冒着热气的鱼。触手滑腻,滚烫的肌肤似是可以烧毁一切…… 花惜抱着他,说:“奇怪,我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 萧离哼一声:“现在你应该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情不自禁,身难自持。” 花惜环住他脖子:“别说话……” 她的呼吸都是滚烫的。心动,情动,这是生命最原始的欲望,是生命的终极,是延续,是未来…… 未来很美好…… 萧离幻想着与影子的大战,顿生豪迈之气,抱起花惜走到床边。这一刻,他也和花惜一样,全身发烫,肌肤下流动的血液像是要沸腾…… 南风站在窗边,她听到屋子里呼吸急促的声音,心里想:萧离,我是为你好,这样你才能活。轻轻推开门,旖旎而朦胧着热气的房间,就像地狱之门,也像梦想之窗。她开始脱掉自己身上的衣衫,心中有着无法形容的恐惧…… 天,终于亮了。 顶着大红冠子的公鸡,已经不想伸长脖子,叫醒那些不愿意醒来的人。但金歌不行,上朝的时间早已过了,兄弟们都已经准备好,但王爷还没有起来,当然还有王妃。 “金歌,不如进去。”有人说。 “不好吧?” “王爷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 “王爷?”金歌大声喊,没有人回应。 “王爷!”所有人都在喊,只要不是死人,都应该能被叫醒。 萧离啊了一声,听起来很痛苦。但外面站着的都是男人,听得出来这种痛苦的意义。 他头痛欲裂,轻轻把花惜推醒。 花惜也是啊的一声:“我头好痛,我全身都好痛……” 她猛地坐起来,想起昨夜的事,后背顿时生寒。她不是萧离,她出身春风楼。有些事,即便没有见过,也听说过。昨晚分明有鬼,萧离可能会那么贱,但自己绝对不会。显然是中了春药,但什么时候呢…… 她问萧离:“你想起什么了?” 萧离捏着眉头说:“以后不要这么疯狂,我并不是不喜欢,但要分时机……” 花惜心道:傻子。一低头,看见床单猩红一点的血迹,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 萧离也觉得奇怪,人累的很,却也爽的很,但昨晚发生了什么却记不大清。只记得花惜很热情,从未有过的热情。 金歌又在外面喊:“王爷!” 萧离回到:“来了!”穿了衣服出去。 金歌说:“王爷,上朝的时间已经过了,计划是否要变!” 萧离恼到:“女人,真耽误事。一切如旧,我这就去。”也不让备马,飞身一跃,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众人心想:腿软了吧…… 萧离却无比恐惧,体内竟一丝真气也提不起来。 第184章 功力尽失 萧离运转心法,只觉一阵无力,仿佛一夜之间被掏空。 这不是真气耗尽,而是一点也没有,就像从未有过。 金歌问:“王爷……” 萧离说:“计划有变,传信让洪明带人回来。” 回到房间,花惜还在发傻,看到一脸惊恐,便问:“又出什么事了?” 萧离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说道:“我好像废了。” 花惜大惊失色,看向他下半身。 萧离说:“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功力尽失,体内一点真气也没有。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我想不起来。我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天地合道的功力却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花惜冷声说:“也许,你该去问南风。” 他这时才想起南风,昨晚若有什么意外,瞒不过她还虚之上的修为。但隔壁房间冷清,昨夜她并未睡在这里,连被褥都未展开。他跑到院子里,问金歌:“可见过南风?” 金歌摇头:“天不亮我们就已经准备好了,未见有人出府。” 她会去哪里?不过以她还虚之上的修为,也不用太担心。又回到房间,昨晚的事,他不记得,也许花惜会记得些。忽然想:不对的。只是一夜狂欢而已,不能像喝醉了似的断片。 花惜阴阳怪气的问:“南风不在是么?” 萧离点头,说:“昨晚,我们……” “我们中了迷药。”花惜说:“应该是我,洗澡的时候。好厉害的药,连我都没有察觉。你是不是觉得熟悉……” “熟悉?” 花惜说:“你忘了昭妃……” 萧离动容道:“你什么意思?” 花惜揪起床单,上面猩红点点。 萧离皱眉,一时之间还不明白。 花惜无语道:“昨晚这张床上是三个人,劳累了一夜,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身体不舒服呢?” 萧离似是想到了很可怕的事:“你想说什么?” 花惜说:“不是苏怜。若是苏怜你那样对她,快活之后还不阉了你,那你想会是谁?我想通了,为什么这一个一个的想吃了你吞了你,人家看上的不是你的人,是你这一身修为。” 萧离再次运转心法,气海空虚,仍旧一点真气也没有。 花惜说:“昨晚的事你还记得么?” 萧离摇头。 花惜冷笑道:“真是可惜,不然你就能告诉我:南风是如何春光无限的……” “绝不是她?”萧离断言:“她不会这样对我?” “你好想想,她还是之前的南风么?” 萧离如梦初醒:是呀,南风和以前判若两人,连与他的关系都记得混乱,不过还是不通。 “不可能。”萧离说:“她回来的时候,我特意请高人看过,无伤无病无毒。她可能忘了一些事,记错了一些事。但我能感觉得出来,她的心没有变,那份对我的爱护和体贴没有变。” “那更可怕了。”花惜道:“那说明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萧离蹭一下站起来,眼中似有怒意。 花惜也有点恼:“别骗自己了,你比我聪明,我不信你想不明白。想点别的吧,心情或许会好一些。嗯——和自己的姐姐春风一度,是不是很刺激呀——” 萧离哐当一声摔门出去,骑上一匹马,咴儿哈的跑了。 花惜追出来,喊道:“说到心痒处了吧……”脸色忽地一沉,她心里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超过了以前对诸葛惊鸿的恨。诸葛惊鸿不过是毁了她的前半生,但南风,却毁了她最爱的男人一辈子。 天地合道,一夜成为废人,比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金歌这时跑过来,远远的看不到萧离,便对花惜说:“王妃,我已派人去找南风姑娘了。” 花惜冷声道:“不用,自此之后,没有南风姑娘,只有南风仇人。” 萧离策马出城,一顿狂奔到了大悲寺。身下战马吐出泡泡,还好是凉州带来的良驹,寻常的马怕是半途就已经躺下了。下马绕到后山,心想此时或许只有不空可以救他。 他不愿想原因,那太让人痛苦。可想起自己功力全失,自此就成为废人,这太难接受。 这些日子,他明白一个道理。拥有再多的权利,财富,都不如一身惊天修为让人安心。本身的强大,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彻底的自由。 还没有爬到一半,他已经累的躺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若是从前,这一截山道,不过是片刻时间,几个纵跃而已。 歇了一会儿,重新启程,山路崎岖,到了最后几乎是用爬的,才终于看到了那道石阶。 大智走后,不空便在禅台上,说不定拓跋文阳也在。那就太好了,两位高人,定然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如何挽救。 爬到石阶前,翻身仰面朝天,等到呼吸均匀,砰砰跳的快要碎了的心安静下来,终于恢复了气力。 九十九道石阶,若是再大个几岁,他都不敢信自己能够爬上去。 他站起来,坚定的跨出一步,踏上石阶。一股巨力猛地压下来,犹如山塌一般,正好砸在他身上。 萧离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晕厥。这一刻他知道,大智禅师已经回来了。 不空心有感应,飞身而至,抄起萧离眨眼便到了禅台。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空放下萧离:“体内没有一丝真气,气海空虚,就像诸葛惊鸿。” 大智感叹一声,此去太平镇,他知道了许多事。不敢停留,连夜赶回,可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这时不空又说:“奇怪,气海未损,经脉如常,偏偏一身功力尽失……” 大智说:“并不奇怪,因他一身功力修为,进境神速,皆因为血玲珑。而现在,血玲已被取走,全身功力自然也被别人拿了去。” 不空说:“那也没什么,以他的资质,从头来过,三十岁前还是能破入合道。” “倒不用这么麻烦。”大智从怀中拿出一物,润如珠玉,流彩柔光,竟是上师舍利。 不空惊道:“这可是师兄一身精气凝聚,是他涅盘焚身,换得的一点明悟……” 大智伸手到他面前:“你想用?” 不空摇头:“我自有我道……” 大智一笑,心念动处,上师舍利浮起。他伸指一点,舍利钻入萧离体内。 萧离身体立刻泛起一层淡淡白光…… “法显修大涅盘经,他也修大涅盘经。”大智说:“同出一源,但愿你我有生之年,能见到寂灭一式的玄妙。” 不空心中一动:观寂灭,悟佛道,可窥终极…… 萧离醒来的时候,残阳如血,冷风如刀。他可是踏过九十九级石阶的人,合道以下,除了符飞絮就只有他。可如今,踏上第一级石阶,就被天地之气压到晕厥。 “恭喜你。”大智说。 萧离苦笑:“大师玩笑了,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开心的。一朝成为废人,比富可敌国一夜赤贫,还要痛苦。” 大智说:“你心中有恨?” 萧离低头,即便是南风,他也很难否认。 大智说:“你可知道,血玲珑在你体内,终有一日会吸干你全身精气。” 萧离点头,胖屠说过,自己与他有一样的宿命。他体内的七杀魔意,终有一天会将他推向毁灭。而自己体内的血玲珑,终有一日会把他变成干尸。 大智又说:“你体内的血玲珑已被取走,连带那一丝七杀魔意,还有一身的修为功力。但此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今后若不涉险作死,当可安享天年。得失之间,你可还有恨?” 萧离愣住:“怎么可能,血玲珑连你们这些神游上境也没有办法……”心中闪过一道光,忽地想明白了:昭妃,苏怜,南风。她们都有一个共同处,皆是天都渊氏的后人。 “是的,只有天都渊氏女子,才有能力取出血玲珑。这也是昭妃的用意,若她与你鱼水之欢,说不定能破入神游。”大智说:“她的死我不怪你,心为业所障,咎由终自取。” 萧离豁然轻松,南风不是害他,而是救他。 他就知道,即便全天下的人要害他,南风也会站在他身前。随即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大师,我好像听说,血玲珑只溶于渊氏血脉。” “你是特别的那一个。”大智说:“凡事总有例外,这就是天道。若都已成定局,我辈辛苦数十载,所谓何来?无非是想一窥天道,找到那个例外,跳出天道棋局,不受约束摆弄。” 萧离又说:“我还听说,渊氏的男人都很命短……” 大智脸色微变。 萧离已经脑补了一个故事,渊氏既然是天都第一族,渊后身份尊贵,实力定是强横到极致。这血玲珑之所以如此宝贵,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智长叹一声:“血玲珑是天都至宝,对渊氏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渊氏男子融血玲珑于体内,修为进境神速,就像你一样,短时间便可破入合道,可一旦入神游,却会被被血玲珑吸干精气。但这又不是自己可以操控的,破入合道,神游乃是必然。” “所以就有了这个法子,通过男女交合……” “阿弥陀佛……”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到大智宣唱佛号。 “可想而知,此法乃是以血脉为连接……” 萧离说:“真是恶心,他们有可能是兄妹姐弟……” 大智低下头,他这个方外之人,得道高僧,也觉得羞愧。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宁可死,也不愿意。只是当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然没有别的选择。”大智说:“直到上一任渊后,有一女子被选中为下任渊后的继承人,她与自己兄长一夜之后,竟愤而自杀。那兄长却是隐忍,逃出天都誓要复仇,便是我的师叔——金刚无畏。” 萧离无语,这不止是悲剧,而是残忍。试想,若自己与南风是亲生姐弟,此时此刻,心里会是怎样的感觉? 萧离又问:“那么大师,是否也曾被选中……” 大智摇头:“那事之后,天都突然有人闯入,岁月悠悠,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也只是听说,渊后与天都十老合力,竟然没能留住那人,还被他盗走了血玲珑和七杀魔意。血玲珑是天都至宝,说是天都的根本也不为过。而七杀魔意,乃是无数年来杀意凝聚,中者入魔,一味杀戮。后来我出了天都,才知道闯入天都者名不平道人,大争之世也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萧离冷冷道:“什么天都,神之遗民。我看不如叫魔都,这么恶心的事也能做的出来,畜生尚且不耻,况于人乎?”忽然又想:不对,仅仅如此,南风大可不必等到现在,太平镇的时候就可以了。 大智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便说:“从头开始,为时未晚,我这禅台正是好地方,不出十年,我助你再入合道。” 萧离哼笑一声。如今他完全是个废人,想要离京,没有那个信心。留在京中,夹起尾巴,或许还可以有一条命。怀璧其罪,现在连璧也没了,那就更不用担心有什么仇家。 只是心里还有结,南风的结。他不恨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曾经给了他一条命,现在又给了他一条。 禅台确实是好地方,浓郁的天地之气,那是大智天法六尘聚拢而来。 可他不能在这里浪费十年,十年太久了。放弃一切,就可以如平常人般的生活。若是真能这样,又何必在乎失去什么。他还有花惜,也许还有南风。他知道,他们终归会再相见。 他相信,南风绝不会这么一走了之。 他虽已是个废人,但还是有着合道的心境。天地之气流动,像水一样冲刷自己的身体。萧离明白,这是大智在帮忙。 修者起始的时候最是艰难。要先练气,气足才能神定。神定之后,才能去感知体内自母胎之中带出的一丝先天真气。按照通行的说法,天道公平,每人出生皆有一丝天地之气入体,道家称之为先天真气。这一丝先天渐渐耗尽,人也便老死。这一丝先天异常,人便多病多灾,不得善终。 修者便是以至静之道,忘却一切外物,身体四肢。将这一丝先天真气愈发茁壮,最后与天地之气相通,彼此互助,此是为合道。所以佛门两家,皆主张静修。 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尤其是入门。因为没有人能在修行之始,便能得大智这样的高人相助。 其实大智有一点没有告诉他。血玲珑绝世之宝,吸人精气。他不但功力修为尽失,连体内那一丝先天真气也随之而去。之所以没有立刻死去,乃是一点生命本元撑着,他若再晚来一天,定然呜呼哀哉。 他竟然第一时间跑来大悲寺,难道不是缘法? 许多事不能说的太明白,人的心若死了,怕是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大智心中感慨,渊氏男子,大多数正是因此而无生念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无上功力,帮他重塑那一丝先天之气,直接跨过练气境界,可达天人感应。至于之后,是否能保住这条命,那便随缘好了。 大智心想:我已将师弟舍利打入他身体,那是师弟毕生心血感悟。九公,若他终不得活,便是造化弄人,非我之过。 第185章 终见南风 金歌马不停蹄的回到王府,马还没到门口,就飞身蹿下马来。 花惜早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问:“什么情况?” 金歌摇头:“寺里的大师只说一切无碍,问别的就不说了。” “七天了,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花惜怒道:“不等了,让洪明带上人,我们冲进大悲寺。” 金歌赶紧说:“使不得,那是大悲寺。大智禅师和不空大师都是神一般的人物,没人敢去撒野。既然王爷主动去了大悲寺,应是寻求解救之道。” “我是害怕。”花惜说:“怕他一时想不开,不管不顾的,剃了头发出了家,自此再也不回来了。” 金歌说:“小王妃不要怕,有您在,王爷舍不得。”他说的是心里话,只要是个男人,就舍不得。除非他不正常。 七天,七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太子忽然说,皇帝病重,需在榻前尽孝。朝政委托凉王,扩军之事由莫雨修主办。然而这些日子萧离不在,厉王一人独大,俨然成了摄政王。朝中重臣,几日内便换了一小半,当然都是他的亲信。 有些大臣看不过,便商量着来找凉王。花惜只得找了大病的借口搪塞过去,等了一日又一日,心里从未如此不安过,没有一夜能够睡的安稳。 皇宫内,明浩鸿终于出关了。 七日功满,他第一次有这种强大的感觉。什么权倾天下,九五至尊,也比不得此时的快感和满足。 影子沉声说:“这一日终于来了,我已等了太多年,等的没有了耐心。” 南风说:“现在好了,你去做你的,我去做我的。” 明浩鸿脸色一沉:“你不该陪在我身边么?” “我更应该陪在萧离身边。”南风说:“这是我欠他的,也是你欠他的。” 明浩鸿笑道:“欠的不一定要还。不然我又何必走这一条路,你又怎会做今天的选择。因为别人欠我们的,我们只能自己拿回来。” 南风转过身:“我最后悔的就是答应你……” 她看到了胖屠,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胖屠了。 “胖叔……”她叫道,眼睛想要流泪。好像心里的委屈,终于可以告诉一个人。这么多年来,也就他这么一个人。 她从不敢告诉萧离,虽然她最想倾诉的人是他。 明浩鸿冷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胖屠说:“当然是拿东西,小雅带出来的东西,我要带回去。” 明浩鸿冷笑,他觉得自己现在谁也不用怕。不是因为这是皇宫,不是因为他是太子。 胖屠伸出胖嘟嘟的手,说:“血玲珑!” 明浩鸿从怀中取出一个乌木盒子:“你自己来拿吧!” 胖屠手臂一伸,明浩鸿顿时爆出强横的气息,大金刚神力瞬间护住身体。胖屠冷哼一声:“偷来的力量,虚假的神游境,你不如萧离太多。” 空中响起咔咔嚓嚓的破碎声。即便有大金刚神力护体,仍不能阻止胖屠。他把乌木盒子抓在手中那一刻,明浩鸿闷哼一声,后退一步。 明浩鸿说:“我一定比他强,他现在只是个废人而已,说不定已经死了。哈,我为什么要去和一个废人比……” 南风惊叫一声:“你说什么?” 明浩鸿狰狞的说:“是呀,你还不知道。被取出血玲珑的人活不了几天。当年金刚无畏能活,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他的妹妹用自己的命换来他一丝生机。” 南风悲戚一声,晕了过去。 胖屠冷声道:“这是天都最大的秘密,我正好奇昭妃怎么会知道,看来是你告诉的她。” 渊月无处可去。天都秘径还未开启,回不得天都。神宫灭了,也无处可容身。她来到大悲寺,这不是她想来的地方。可心中疑惑,却也只能来找大智。九十九道石阶,她跨不过去。据说神游之下,只有符飞絮,后来多了萧离。 当她站在石阶前,天地之气自动分开两边,给她让开一条路。大智已经知道她来了,也已经知道她是谁。 禅台前坐着萧离,他还在一种奇妙的意境中。大智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生死如何就看他自己。 “他在这里?”渊月有点讶异。 大智却听出了话外音:“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天都渊氏的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是真的么?”渊月问。 “若是假的,他不会在这里。”大智说:“我也是去了太平镇,才知道当年跑出天都,带出血玲珑的竟是渊后的女儿。” “她叫小雅,是我妹妹。”渊月说:“您也是渊氏族人,当年也是因此叛出天都的么?”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大智说:“当你选择来我这里,就是和我有了一样的心。所以昭妃行事,我虽然早就知道,但我觉得毁掉天都秘径未尝不可,虽然他们只是想另立门户,独霸世间,不想再受天都约束。但终归野心太大,不能成事。” 渊月说:“我本还想着,带他去天都,求母亲解除血玲珑。现在,我只想他死,也不愿看到那事发生。” 大智摇头:“晚了……” 渊月深吸一口气,仰面朝天。 大智说:“他不是小雅的孩子……” 渊月震惊,说不出话来。 萧离睁开双眼,淡淡的光华一闪而逝。大智心怀安慰,他的命终究是保住了。 “你也在这儿?”萧离惊奇的问,试着运转心法,一丝真气游动全身,似有若无,真是让人失望。 渊月却问:“南风呢?”只有找到南风,这一切才能清楚。 萧离摇头:“我也在等她,她一定会回来。” 萧离走下石阶,他不能在这里等,他要回去。石阶下到一半就没有气力了,身体太虚,可能都不如花甲的老人。渊月揪住他衣领,几个纵跃出了大悲寺。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萧离说。 “因为我也要找她,但不知道去哪里找,所以只能等。” 萧离问:“你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 萧离笑了,有时候女人的谎言太低级,低级的只能骗她们自己。 “你若什么也不知道,见到我一定是要把我带去天都,取出血玲珑。”萧离说:“你没有,说明你已经知道血玲珑已不在我身上。” 渊月说:“我还知道你不是小雅的孩子。” “我从来没有说是。”萧离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是太平镇的城头,很大的月亮,你蒙着面纱……” 渊月没有说话,好像是在回忆。 萧离说:“那时,就因为多看你一眼,你就要杀了我。你想呀,若有血脉亲情,我怎会多看你一眼,那不成了畜生?” 渊月握紧拳头,他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就是想挖苦那件事。 萧离突然正色,低声说:“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很可能是自己的……” 渊月猛地掐住他咽喉:“你是不是忘了死字如何写法,要不要我告诉你?” 萧离摇头,他现在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渊月松开手,萧离说:“真是不一样了,你以前从不这样对我。” “那是因为……”渊月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想提起这些事。 “想喝酒么?”萧离问。 “不想!” “能陪我么?” “喝酒?” “难不成是睡觉?” 然后他就啊的一声,被渊月踹在地上。弩箭破空飞来,渊月只看到几个白点,身子往后一躺,避了开去。洪明领着十几个护卫,端着陨星弩冲了上来。 萧离站起来冲洪明摇手:“是自己人,这位可是我长辈,以后要尊敬些……” 渊月冷声道:“谁是你长辈。” 萧离又说:“哦,明白。兄弟们,这位是谁,我不多说了,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他心里想,如今自己功力全废,府中要有个高手坐镇才行。渊月,正好合适。 花惜终于把他等回来,她是真的害怕。怕萧离一时想不开,让南风伤的重了,剃了光头,相伴青灯古佛。那她怎么办,一个女人,将再一次孤苦无依。她已习惯了依靠,习惯了被爱,就像习惯了床的另一边有个男人。 她的眼里含着泪水,只要一个拥抱,就能滚出来。 但萧离却对渊月恭敬的说:“请!” 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如此的谦虚。还好她认得渊月,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萧离不敢碰她,以前不敢,现在更不敢。还是那句话,这个男人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让女人一见倾心的资本。 王府的守卫更加严密,除了几个知情的,没人知道他现下的状况。房间内,渊月双掌抵住他后心,两股真气缓缓输入。连大智禅师都束手无策,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只不过盛情难却,萧离想:天都功法或有独到之处,也许真能有用。 两股真气,沿着经脉沉入气海。渊月眉头微皱,他的气海一丝真气也没有,非但是空空如也,反而觉得太过于空了。只有经脉之中一丝微弱的真气,不受意识控制的游动。 真气从气海抽回,沿督脉而上,经风府上百会。忽地一股奇怪的力量裹住两股真气,猛地震出体外。 渊月退后一步,好奇怪的力量。 花惜问:“怎么样?” 渊月说:“确实是个废物,只是……想不通。你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和你说的一样,感觉自己是个废物。”萧离说:“好在气海没废,可以重头来过。否则就和诸葛惊鸿一样,空有境界……” “诸葛惊鸿还不厉害?”花惜说:“你忘了那晚……” 萧离心中一动:是呀,诸葛惊鸿气海已破,是个废的不能再废的废物。可他一念之间,天地之气涌动,那气势一点不弱于神游上境…… 心里正想着,金歌在外大叫:“王爷,出事了……” 萧离心道:我刚回府,找麻烦的就来了。 出去一问,金歌说:“皇帝驾崩了!” 一个太监,领着几个羽林卫在院里等着。皇帝驾崩,当然是要先通知他这个亲王。 安排的还真是时候。 皇宫里传出嗡嗡的钟鸣…… 人们想,重疾缠身的皇帝,终于还是走了。 大朝还未散,厉王心想:已经讲好了,半年之后才公布死讯,怎么现在就敲起丧钟来。他丢下众臣,独自去到后宫。 萧离到的时候,奉天殿里的大臣已经等的不耐烦,都跑到广场上来。他们听得出那是皇帝驾崩的丧钟,可却迟迟无人来宣召。 萧离看到莫雨修站在最前排,短短数日,他已经成了群臣领袖,朱红大紫,自有一种威严。 他走过去,众臣弯腰低首,莫雨修说一句:“王爷!”神色恭敬,恭敬的有些陌生。 萧离一笑:“你心中恼我?” 莫雨修说:“微臣不敢!”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她不适合你。”萧离说:“你是好人,她是条毒蛇,无论你做什么,也暖不热那颗心。” 莫雨修躬身弯腰:“谢王爷教诲!”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萧离随太监进到后宫,再一次见到明浩鸿,有着很不一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功力尽失的缘故吧。 厉王好像刚发完火,看到萧离进来,便说:“老四你来的正好,你说这事怎么办?” 萧离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钟声已响,还是听未来皇帝的指示吧。” 厉王斜眼看他,心想:老四是不是和这混账小子商量好的? 明浩鸿笑道:“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你是个如此识时务的人?” 萧离说:“理当如此,丧钟之鸣收不回来,这事早晚要向天下公告。” “可大丧一过,我就要登位亲朝了。” 萧离说:“理所当然,应该如此。” “好!”明浩鸿看向厉王:“就这样吧,两位王爷都很辛苦,以后有朕执掌天下,两位请放心。” 厉王怒道:“你现在就朕了……” 明浩鸿冷笑一声,厉王突觉肩膀像有一座山压下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五体投地…… 萧离大惊:“神游之力?” 明浩鸿一笑:“还是凉王有见识,厉王行过大礼就请回吧。朕还要与凉王说些私事。” 厉王挣扎着站起来,饶有深意的看一眼萧离,心里说:原来你一直都是对的。 萧离震惊不已。上次见明浩鸿,他连天地合道都不是,怎么才几天就越过合道,直接踏入了神游上境。 “你觉得奇怪?”明浩鸿说:“神游上境,确实妙不可言。都说帝王睥睨天下,拥有四海,却也不过是凡夫一个。可这神游上境,让人超脱俗世,一念之间天地动,比做皇帝来的更舒服。” “那就恭喜了。”萧离说:“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当今之世也不过数位。大智禅师苦修百年才有的神游之境,而你几日便得。” “所以,我得谢谢你。” “谢我?” 明浩鸿说:“不是你一身合道巅峰的功力和感悟,我怎么会有今天。” 萧离大惊,之后便看到了南风。南风一身宫装,打扮的像个妃子似的,冷冷的眼神,没有一丝情绪波澜。 萧离上前想去抓她的手,却被她一闪躲开。 明浩鸿说:“有些无礼了吧。”他抓起南风的手:“这是朕未来的妃子,王爷请自重。” 第186章 新帝临朝 萧离脸色铁青:“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他什么手段也有用。”南风说:“你一直就错了。” 明浩鸿笑道:“听到了吧,你怎会觉得我用了手段?如今的花惜,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又用了什么手段?” 萧离摇着头:“我不信!” 南风说:“萧离,我也是为你好,你该知道血玲珑不取出来的后果,那是唯一的办法。可我担心你不愿意,所以只能瞒着你……” “那之前两次杀我呢?”萧离问。 南风低头沉默片刻,说:“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杀他。” “所以你就杀我?” “你有血玲珑在身,再重的伤也危及不到性命。”南风说:“你不能死,他也不能死。就算是死,我也不愿你们彼此杀戮。” 明浩鸿安慰她:“以后绝不让你再有这种艰难的选择。” “说到做到?” 明浩鸿握紧她的手:“我何时骗过你?” 萧离脑海一片空白,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明浩鸿说:“你我之间本无恩怨,如今为了南风,也该前嫌尽弃。我为一代帝君,你是亲王身份。天地合道,堕入凡尘,我知道打击很大。你若想,我甚至可以把皇位让给你。” 萧离笑了一声,苦涩,悲伤,无奈,看不出哪一种多一些。他看着南风:“这是你的意思?” 明浩鸿却点头说:“是,为了她,我皇位也可以放弃。” 萧离不管他,还是看着南风:“这算是补偿?” “不!”南风说:“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我知道你宁愿回太平镇打更卖酒……” “是的!”萧离冷声道:“我会和花惜回太平镇,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开着原来的酒馆,希望念着旧情,放我们离开……” “你……” “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萧离说:“这宫中随便一个羽林卫就能杀了我,无用,也无威胁。” 南风银牙咬的嘎吱响。 明浩鸿说:“好,等大丧一过,去留随你。” “感激不尽。”这是萧离最后一句话,他甚至转身离开时,都不再看南风一眼,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南风整个人都在抖,她感受到悲伤,愤怒,失望,憎恨,当这一切合在一起,就是萧离的样子。 明浩鸿冷冷道:“我是为你好,你可以随他一起去,但我会杀了花惜和金奢狸。我发过誓:终有一天,我不会让你有一点委屈。这一天已经来了。” 南风终于忍不住眼泪落下:“让他走吧……” 宫中已开始忙碌起来,把代表喜庆的东西全部撤下,丧钟再次鸣起,好像在呼唤:这是新的开始。 出了宫门,洪明立刻跑来:“王爷,皇帝真的崩了……” “你听这钟声,除了皇帝,谁还有资格?”萧离说:“人事皆非,吉凶难料。” “王爷不必担心。”洪明说:“京中的事,每日都会飞鸽告知王妃。我来的时候,王妃叮嘱过,若遇两难之事,心中如何想,便去如何做,一切有她,定保无虞。” “她,能信么?”萧离说:“即便能信,她再怎么厉害,也是鞭长不及。神游境……”萧离忽然想到一事,就说:“你们先回去……” 若是之前,洪明绝对转身就走,可现在萧离是个废人,怎么能放心。 “今日,虽然我是这个样子,不过应该没有什么仇人了。”萧离说:“我要去天机阁……” 诸葛惊鸿废了气海,理该是个比他还要废的废物,但他显然不是。萧离看他展现出的气势,一点不弱于神游上境。 刚走近天机阁,初一就已经等在门口,对他说:“请!” 诸葛惊鸿是个奇怪的人,任何时候,你都感受不到他的情绪。那是一种绝对的冷静和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控,天地都被他攥在手心。 可当他看到萧离的第一眼,脸上罕见的露出了惊讶。 “前辈可都知道了?”萧离问。 诸葛惊鸿说:“我只知道皇宫多了个神游上境。可我认为年轻一代中,最先破入神游的人,如今却成了个废物站在我面前,还是有点让我意外。” “我以为前辈无所不知呢?” “我是个人,不是神。”诸葛惊鸿说:“即便是神,也不能无所不知。”他眼光何其毒辣,一眼瞧出萧离的状况:“好在有大智助你,这和尚还是有点慈悲心的。你资质上佳,重头来过并不困难。我只是奇怪,你怎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萧离不想说血玲珑的事,他是来请教的。 “我知前辈气海已废。”萧离说:“但前辈修为似是不受影响……” 诸葛惊鸿笑道:“我与你不同,我受伤之时已是神游。功力虽废,修为还在。神游一念,天地动容。单论修为,大智也不如我。” 萧离摇头:“晚辈不是很明白,晚辈是想请教,这一身功力,可有法子恢复。” 诸葛惊鸿说:“你进境神速,却不明修行一途的要义。只因你有血玲珑……”他顿了顿:“血玲珑已不在你体内?” 萧离点头。 “什么人做的?” 萧离说:“我一身合道的修为,换来那人的神游上境。” 诸葛惊鸿了然,问:“此事大智可知道?” “我最先找的,就是大智禅师。” 诸葛惊鸿一笑:“这个和尚呀,不知瞒了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又问萧离:“那你此来何意,想用我来牵制他们?” 萧离说:“晚辈只想田园一生,平平淡淡。朝堂权争,江湖仇怨,天下大事,晚辈实在不想置身其中。不过眼下我已经是个废物,怕连这一点愿望也不能达成。” 诸葛惊鸿说:“我明白了,你信不过皇宫中那位。我也想见他了,如此年少,心机却又如此深沉……” 萧离心想:有诸葛惊鸿出面,明浩鸿应该会克制一点。诸葛惊鸿不在意谁做皇帝,只在意天下是否安宁。他和太平镇的明将军一样,两人不涉权争,但又不愿天下大乱。 她好歹是个亲王,好歹封在凉州,好歹凉州骑天下闻名,又牵涉河西走廊的党项,草原上的八部联盟。牵一发而动全身,一颗石子入水,绝不能搅乱平静的湖面。他只是想试一下,看来是有用的。 明将军和诸葛惊鸿都是很奇怪的人。就连大智禅师都说这两人是他最看不懂的。两人都有绝对的权利,一个手握重兵,一个虽不在朝却能权倾朝野。但两人又不涉入权争,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他们好像在等,等一场风雨。而在风雨来临之前,要有绝对的平静。 萧离行了个大礼,腰几乎弯成九十度,双手拱起,感激的说:“谢前辈!” 将要走出门时,诸葛惊鸿叫住了他:“修行要义,旨在身心,合道之前修身,合道之后修心。” 萧离被他突然这么一句,搞得有些糊涂。 诸葛惊鸿说:“你看这大堂四壁。” 萧离看过去,大堂四壁陈列着无数长剑,形态各异,造型有古朴,有奢华。此堂名为剑堂,陈列如此多名剑,他并不觉得有何奇怪。 诸葛惊鸿轻轻一笑,四壁陈列的宝剑顿时发出嗡嗡的剑鸣。 “我气海虽废,聚不起功力。但我神游的境界还在,心神未损。”他心念一动,百余把长剑离鞘而出,在萧离头顶乱飞。 诸葛惊鸿说:“这便是修心。废了气海后,这是我自己走的路。这一套周天剑阵,我找人试过,很满意。” 他能找什么人试,定也是神游上境。 萧离走后,诸葛惊鸿沉吟道:“但愿你莫浪费了大智一番心血!”叫来十五,对他说:“我们入宫,见一见未来的皇帝。” 三日的大丧很快就过去了,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有了经验。不管巡防司城中如何闹腾,也都见怪不怪了。 萧离只在第一天露了面。他看厉王脸色不善,眼中带着狠厉。如是老大,他或许会怕一些。可面对明浩鸿,他只觉对方是个毫无见识年轻人。萧离觉得,他定是想做什么傻事。 他还是小看了对手,也小看了一个神游上境的可怕。 其后两天,萧离便托病在府上。诸葛惊鸿所谓的修心之法,玄妙难懂:人在静与不静之间。说静,却要心神感应天地韵动。不静,却要心无杂念,达到坐忘。这是极其矛盾的,不可能同时存在的意境。 有那么一刻,确实有那么一种感觉,就像鱼在水中。感受到水流,浪花,旋涡;却不知道自己就是一条鱼。然而这种感觉眨眼而逝,根本抓不住。 好在静修两日,也不是一无所得,终于能把全身经脉散落的真气聚成一丝,沉入气海。但运转大涅盘经,却无法将这一丝真气从气海中调出来。奇哉怪也,反而有股莫名的力量,直入任督二脉,在体内转了一圈,钻入气海中去。 随即便觉全身痛楚难当,好似气海要被涨破。但运转大涅盘经,这种感觉立刻消失。之后便觉气海处,有一团如云似雾的东西。试了几次都是一样,这种情况,当然要请教高人。想着再上大悲寺,或者再去武阁。但一声鸡啼,天,已经亮了。 今日是大丧之后第一日,是明浩鸿登基亲政的日子。不管明浩鸿是真心还是假意,今日是一定要给他面子,现在这个时候,得罪不起他。 洪明早备了马,而且告诉萧离:厉王调动京畿大营,堵了四个城门。 “他是想造反?”洪明有点担心。 “那倒不至于。”萧离说:“厉王这个人,聪明才智都有,就是心性不坚。不然以他多年的人脉,早就和太子斗出输赢,就不会有几天。且这人骨子里自大的很,总以为能掌控一切,才让两道莫名其妙的诏书耍到今天。” 萧离想了想:“造反他不敢,顶多是做做姿态,他怕是惹错了人。” “王爷以为,厉王会引火烧身?” 萧离说:“这么些年来,有武阁压着,朝廷权斗不涉江湖。那些超凡入圣的高人,也都不屑于此。可眼下不同了,这个新皇帝本身就是高人。而且我隐隐觉得,他一路走来,非是为了皇权。” 洪明说:“若是连皇权都不放在心上,那就可以出家做和尚了。” 这只是他内心若有若无的感觉,明浩鸿做这一切,若只是为了皇位,大可以不用这么麻烦,他只需要等就可以,等到皇帝驾崩。虽然这期间发生了昭妃的事…… 想到昭妃,他忽然想起,昭妃曾经说过:未来将会有个信得过的自己人成为皇帝,以此让神宫独霸天下。这人会不会就是明浩鸿呢?如果是他,昭妃大可以不用和武阁开战。如果不是,却又说不通,继位的终究是明浩鸿。 因为即便神宫和武阁之战,最后赢得是神宫,那么谁做皇帝,也不是她说了能算的。即便皇帝不在了,大位谁属,也是他和厉王操控。 昭妃口中的那个人,或许真是明浩鸿。 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明浩鸿所求并非九五之尊。因为即便不和昭妃联手,一样可以做到。和昭妃联手,也许是有别的原因。 萧离心中一动,豁然开朗。他有一个大胆猜测:明浩鸿与昭妃联手的目的,也是想覆灭神宫。 神宫代表的是天都。尽管昭妃想毁了天都秘径,从此不再受天都约束,可明浩鸿也不想自己的未来受神宫约束。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痛起来,因为想到了南风。从太平镇开始,他以南风为要挟,逼迫自己入京取手札,便是一场骗局的开始。或者还要更远,远到从救苏怜的那一夜开始…… 这人的可怕,是你永远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在他的局中。 洪明召集了一半护卫。 萧离说:“几个人就行。” 洪明说:“怕是厉王今天有动作,他或许不敢拿皇上怎么样,但怕他对王爷……” “今天,是新皇立威的日子,要低调。”萧离说:“有时候,要把头低下,才能走出困住自己的屋子。” 众臣早已到了宫门。当今的朝臣,以武威侯和莫雨修为首。一个是当朝国丈,一个是先帝宠臣。 萧离明白:就算厉王把满朝文武都换作自己的亲信,那又能怎样呢。这是朝廷,皇权至上,谁会给你来举手表决那一套。况且这一群朱紫大员,还不如山贼讲义气。党争之时,能站在你一边。可那是党争,他们的老板终归是皇帝,不会帮着你去和皇帝争。 厉王所恃,不过是城外五万京畿大营。但那不是你的私兵,靠着威望和几个亲信,真能为自己用?若论军中威望,抛开不问政事的明将军,谁能比得上武威侯的父亲,老武威将军呢? 厉王若是连这一点也想不明白,不能说蠢,而是没有谋大事的才智。 萧离下了马,重臣纷纷问安。莫雨修很是客气,做足了臣子的礼节,却也没有再多表示。萧离心想:女人,果然能让一个男人变的不理智。 武威侯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要离京?” “我是藩王。”萧离说:“不奉诏,不得离藩地。无旨意,不得离京城。” 武威侯皱眉:“可以让花惜离开。大丧百日,就是皇帝大婚。若是花惜在,免不得有人说嘴……” 到了今日,父女之情还是比不过那张脸面。这倒是个让花惜离京的由头。于是说:“好吧,今日朝上,我会请辞离开京城。” 话刚说完,就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厉王领着五百私兵,意气风发的涌过来。那感觉不像是来上朝,倒像是来闯宫的。 第187章 动身离京 厉王冲众大臣打了个招呼,斜着看了萧离一眼。这时太阳正好升起,宫门大开,太监一声呼唤,厉王策马当先奔入宫中。 武威侯冷笑一声。 萧离心想:这些日子厉王在朝中独大,忘了藏锋守拙。人若自大起来,当真影响脑袋。 多日不上朝,奉天殿还是那个样子。明浩鸿出来的时候,一身龙袍,英气之中不乏威武,往龙椅上一坐,顿有一股杀气腾腾的气势。 众臣还未听呼,便齐刷刷的跪了下来。这就是神游上境,让人莫名的畏惧。厉王神色一变,双腿似也想软下去。只有萧离,有着合道巅峰的心境,丝毫不受影响。 明浩鸿让众臣起身,说:“朕初登大宝,政事有赖诸卿,忘众臣携手,共创盛世。莫尚书,扩军增兵之事如何了?” 莫雨修站出来:“回皇上,征召扩编,刑犯充抵,得兵一百八十万……” “一百八十万?”厉王叫道:“这么多人,人吃马喂怎么养得起?你们一个个的,知道什么叫打仗,什么叫带兵?” 武威侯站出来:“厉王……” “你也一样。”厉王说:“恬为巡防司统领,上过战场么,杀过人么。不是老武威将军,你有脸面惶惶然站在朝堂上。” 武威侯气的不行,他确实是蒙祖荫。可朝堂之上,有几个不是靠着老子站在这里的。 明浩鸿说:“厉王说的有理。凉王也是战场厮杀,河口一战,名动天下,凉王的高见呢?” 萧离说:“没有高见,战场之上只有杀人与被杀,其它的不能想,也没有机会想。” “依我看,河口之战能赢,最为关键的不是党项人最后的背叛,而是烧了河西大仓。”明浩鸿说道:“凉王可同意?” 萧离不知他用意为何,只得说:“此战是王妃金奢狸谋划,我于其中关键并不知情。” 明浩鸿笑道:“早听说王妃金奢狸巾帼英雄,手下凉州骑名扬天下。如此甚好,我欲用兵草原,踏平八部联盟,彻底解决西北边患。” 大臣们低声议论:“又要打仗……” 明浩鸿又说:“就以武威侯为主将,凉州骑为先锋,出河口,占河西,直入草原。” “等等!”厉王叫道:“凉州骑不是朝廷直属,不能重用。何况草原之大,我和先帝时也不敢出兵……” “那是因为兵力不够。”明浩鸿说:“就以这一百八十万,换边境百年安宁,我觉得值。” 莫雨修立刻说道:“应该拿下草原,划入我朝版图,再施以教养。反抗者杀,不服者杀,不出五十年,草原之民必以我朝为国。” 明浩鸿笑道:“莫尚书大才!” 萧离心里想:殖民?这两个蠢货,哪里知道草原是什么地方。百里无人烟,别说一百八十万,就是十八万的军队,粮草供应就是很大的问题。忽地又想:这两个都是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厉王狠了,叫道:“我要请武威老将军上殿。” 武威侯说:“这是皇上的旨意,就算我父亲来了,也不能违命,这是做臣子的本份。” 厉王说:“你懂个屁,出兵一百八十万,亏你们想的出来……” 萧离心想:厉王不是借故发作,而是真的急了。但凡战场走过一遭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百八十万只要进到草原,能活着回来的不会超过一半。 只听厉王又冲他喊道:“草原什么样,你最清楚……” 明浩鸿说:“厉王先别着急,朕明白谋定后动的道理,不会打无把握之战。” 厉王大声说:“你可知这一百八十万大军,要训练,要装备,要粮要饷,一个环节出错,若有哗变,那可是灭国的灾难。” “厉王说的有道理。”明浩鸿说:“兵者国之大事,需一步一步的来。嗯,京畿大营是百战之士,就让京畿大营负责前往各地训练兵士。武威侯,你来负责吧……” 厉王一下懵了,这不等于把京畿大营打散, 还没反应过来,明浩鸿又说:“莫尚书,粮饷装备等你来负责。既然是要踏平草原,那就需用骑兵。马匹,弓箭……” 众臣一想:这要搞起来,得多少银子,天下还不乱了么? 还真有为国为民的大臣,站出来说:“皇上,大兴武事,劳民伤财,毁弃国本,请三思……” 明浩鸿说:“此举,乃是为求万世安。真如你说的这么严重?” 莫雨修说:“皇上,自开朝以来。朝廷与民休息,不加赋税,其实反而让商贾得利。尤其是各地藩王,一边收着封地赋税,一边欺行霸市做着买卖……” “尚书的意思是?” “皇上,民可加税,但不能多加。商贾本就富有,藩王更甚。臣的意思,是由皇上亲自下旨,劝富户商贾,各地藩王,捐出些银钱来。如此既有了军费,又不至于民生凋零……” 大臣们一听:乖乖不得了。各地藩王逢年过节的礼,他们每个人都收过。而所谓富户商贾,要么是本族亲人,要么是至交好友。盛世不同乱世,若没有一点点权利在后,几个人能赚钱发财的。 莫雨修这样搞,就是搞他们呀。 连明浩鸿都没有料到,大臣们会如此出奇一致的反对。个个跪在地上,以头捣地,哭着喊着:“不可呀,不可呀……” 明浩鸿眉头一皱,真想把这些人全都杀掉。这世上,有不愿意当兵的,但绝没有不愿当官的。可这些人管着朝廷国家的运作,不能一起杀,要一个一个的杀,否则就乱套了。 “够了!”明浩鸿一声大喝,气震大殿,房梁上的灰尘都落了下来。 “我意已决,除非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忽地看向萧离,问:“凉王怎么看?” 萧离说:“此法绝妙。” 他本就是藩王,金奢狸家也是藩王,还是头一号有实力的藩王。明浩鸿问他,绝不是让他反对的。 有个大臣问:“王爷,好在哪里呀?” 萧离说:“天下财富,八成都在权贵富贾手中。拿走他们一半,他们照样吃喝不愁,听歌,看舞,上青楼。但百姓,你拿走一分,就有可能饿死一家人。” 众大臣一听,哪有这种道理的。又冲萧离来了,说什么:生财有道,富贵无罪。奸懒馋滑,穷之有理……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在每个人耳边:“凉王妙论!” 大殿里一下就安静了。 诸葛惊鸿站在门口,明浩鸿立刻起坐下阶,微微弯腰,拱手叫道:“先生!” 诸葛惊鸿“嗯”了一声:“凉王说的有理。盛世安康,富人出钱,穷人出命,已经是很划算了。只是各地多有豪强者,向来权钱不分家,若有煽动暴乱,皇帝可有对策?” 明浩鸿一副恭敬的样子:“正要请教先生!” 诸葛惊鸿说:“皇帝可给予武阁调查擅杀之权,协同六扇门,遣往各地查察,凡有作乱者,可不请而杀。” 萧离吓了一跳,如此一定会有滥杀。 诸葛惊鸿向来不过问朝政,突然出这种不大高明的狠招。莫非他也认为与草原八部开战,是个不错的主意。诸葛惊鸿谋定后动,是天底下第一棋手,绝不会看不出利弊得失。 也许,是有别的原因。 诸葛惊鸿出面,满朝大臣还能说什么。论声望,谁有他高。论才智,谁敢言比他强。 厉王怒不敢言,诸葛惊鸿虽只露面片刻,说了两句话,但已代表了他对明浩鸿的支持。别看自己是皇家亲贵,帝王也能不惧。但这世上唯独诸葛惊鸿和明将军,是让他忌惮的,因为这两人都有翻手云雨,改天换地的本事。 诸葛惊鸿临走时,也把厉王带走,也许是要教他,如何做一个王爷或者臣子。 临到散朝,萧离上前一拱手,当着众臣的面说:“皇上,我已离开凉州太久,请允我归去。” 明浩鸿说:“凉王,正值开万世基业之时,朝中诸多事务,还需你相助。” 萧离心道:你说大丧之后便允我归去,就看是不是放屁了。于是又说:“朝中有武威侯,莫尚书这样的人才,不多我这个废物。” 武威侯这时说:“皇上用兵在即,凉州是基础。王爷回到凉州,也可早作准备。” 明浩鸿点头,萧离没想他答应的这么痛快。 散朝后,诸臣出了大殿。明浩鸿单独留下萧离,没有外人在,两人都不需要再装。 明浩鸿没有了身为帝王的霸气,抚摸着龙椅靠背的雕纹。 “这把椅子真的很不舒服,你真的不想试试?”明浩鸿说:“若你想我可以给你,还可以把南风给你。你为帝,她为后,是不是很妙。” 萧离说:“费尽手段得来的东西,送人岂不是太可惜。” 明浩鸿哈哈大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觉得我是贪权恋贵之人么?” 萧离摇头:“人若心头有一个贪字,便有无休止的欲望,又怎能静的下心来,修成大金刚神力。我想世人大概可分三种:生来无忧者,狗苟蝇营者,得过且过者。你是哪一种我不知道,可我已经选了第三种。” 明浩鸿看着他,有点奇怪的问:“皇权霸业,你也不动心?” 萧离说:“人,只会对自己想要的动心。本非我愿,怎会心动。” “那么南风呢?”明浩鸿又问。 萧离沉吟片刻:“她是个人,不是你可以送出去,我可以要回来的物件。我希望你最好能记住这一点。” 明浩鸿笑了。此时此刻,还敢这样和他说话,还是有些骨气的。 “对于南风,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她。”明浩鸿说:“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只要你留下。有一天,我会把皇位给你,南风,我也会给你。” 萧离转身就走。 有些话,不能信。不是因为不可信,而是要付出多少代价。他再不想被人像个棋子似的摆弄。更何况,明浩鸿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信。 出了大殿,广场上已没有什么人,连值岗的羽林卫都很少。是呀,如今的明浩鸿,需要怕谁么?神游上境,人间之巅,再加上一身大金刚神力,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也就那么几个。 南风却好像等了他很久。 要说些什么呢?萧离心里想,又能说些什么呢?问她心里的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骗的自己? 算了吧,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原因,那只会让事实残忍。 南风或许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当两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好半天彼此都不说一句话。 对于萧离:南风已不是以前的南风。 对于南风:萧离还是以前的萧离。 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于是,只有沉默。 有些时候,沉默是最痛苦的,因为它总能让人想起打算忘掉,却又忘不掉的事。 人,真的很奇怪。记得的,都是痛苦。忘掉的,全是欢乐。 明浩鸿站在大殿门口看了好久,想听两人说些什么。可等了半天,两人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在这个时候,沉默比拥抱更让人动容。 直到青萝公主走过来,喊了萧离一声:“哥……”他才从无尽的凝望中回过神,然后径直向宫门走去。 为什么会有这么长久的沉默?不想说,无话可说,不知道怎么说,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知道。 出了皇宫,正遇到厉王从天机阁出来。 他脸色难看,那感觉,像是突然发现老婆出轨,最喜欢的情人还有别的男人,而且两个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好像男人最大的悲剧,全都发生在他身上。 “老四。”厉王说:“你要走?” 萧离点头:“皇帝已经同意了。” 厉王好像不信,拉他一把,想把他拉到一旁细说。可没怎么用力,萧离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你怎么……”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萧离说:“即便有心,也翻不起风浪。何况,我本就没有这个心。” 厉王神色更悲催:“我现在才明白,我们兄弟,都比不过老大。他养的好儿子,耍的好手段。唉,走吧,这地方待久了确实憋屈的很。” 萧离一笑:“诸葛惊鸿说了什么,让你如此丧志?” “这个局面还用说么?”厉王道:“他出面,谁还敢乱,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真不知道这天下是姓萧的,还是姓诸葛的。不过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我百思不得其解。他说:未来天下,或要靠我独撑大局。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应该是什么意思。”萧离说:“因为他是诸葛惊鸿,所以不用去怀疑。”心里却想:这话说的,确实很有意思。 回到王府,花惜早就等急了。自他从大悲寺回来,两人说话也少,在一起的时间更少。她心里总有些害怕,男人沉默少语的时候,其实是最该担心的时候。 她问萧离:“没发生什么事吧?” 萧离说:“我们走,现在!” 第188章 归心如箭 众人无不欢悦:说走就走,太惊喜了。 洪明说:“王爷,不如明日。现在已经日过正午,既然皇帝已允王爷离京,不差这一点时间。” “不行!”花惜说:“我一刻也待不下去。” 萧离说:“我们轻装快行,不到黄昏,就能到坊城。” 洪明说:“明白!” 渊月在一旁深思不语。 萧离说:“跟我走吧?” 渊月想了想:“当然,我还要等南风来找你。” 萧离想告诉她,南风就在宫中。但明浩鸿神游上境的实力,若想杀她,一念之间而已,实在不应该多事。况且出京后,有这样一个高手跟着,心里总是踏实些。 府中护卫都是军旅出身,行动迅速,不用盏茶时间已经收拾妥当,集结完毕。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在街上,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一出城门,扬起马鞭,风一样的奔驰起来。渊月两条腿比马还快,虽看不到她在哪里,但一定就在附近。花惜不行,跑不到五里,已经忍不住叫了起来。 萧离一把将他抱过来,两人一匹马,她才不那么痛苦。好在她身材标准,对身下的战马来说,没有增加多少重量,也不大影响速度。 到了黄昏时候,太阳完全落入地下,已看到了坊城的影子。 花惜问他:“我们是回凉州,还是回太平镇呢?” “回凉州,从凉州回太平镇。”萧离说:“虽然路远,但出了秦岭就很安全。而且,我本就是说的回凉州,若往别的方向,怕生出意外。” 花惜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两个人走,让他们回凉州去。”她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也确实是个好办法,萧离叹一声气:“只是现在的我,一个人已经不能保护你了。”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他现在只是个废物而已。 入了坊城,找到驿馆。一行五百多人,人还好安排,但五百多匹战马总不能饿死吧,驿站可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洪明只得将部分人分派到城中客栈,只留下不到百骑守着萧离。 “有点奇怪。”金歌低声说。 “奇怪什么?”洪明问:“你发现哪里不对了?” 金歌说:“来京的时候,还没到驿站,坊城将军就屁颠屁颠的来见王爷。但我们进城这么久了,却还是不见人。” 洪明一笑:“兄弟,这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来京时,王爷还是皇子,现在已经是皇叔了,这坊城守将也未必是原先那个人。” 金歌觉得有道理,可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是夜吩咐所有的护卫提高警觉,刀不离身,弩不离手。到了后半夜,京中留下的兄弟才飞马赶到,说京中并无异常,未见有大队人马离京,两人这才稍稍安心。 马不停蹄的奔波,花惜骨头已经累散了。天不亮就要出发,也懒得脱衣而眠,趴在床上就入了梦乡,不过还是照例把耳环摘下来。这不是个缠绵的夜,但她还是记得这一点。 这已经成了习惯。若一个女人能为一个男人养成一种习惯,那么就再也不需要用别的什么来证明她对这个男人的心。 萧离明白,只是有些感慨。好像活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唯一真实的就只有花惜。 收回思绪,运转大涅盘经心法。感觉到天地之气入体,也能纳为己有,成为自身真气,可一旦引气归入气海,便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其吞噬。然而静下心来,却无法感知那股力量的存在。 诸葛惊鸿的修心之法,并不适合他。所谓修心,就是修神。神念一动,便能引动天地之气。但诸葛惊鸿因为气海废了,所以并无真气困扰。而自己却不同,处于那种极其玄妙的幻境,天地之气随即入体,大涅盘经自动运转。 于是天地之气成为自身真气,自行沉入气海,便会引动那股神秘的力量。如此循环往复,始终无法达到神游物外的心境。 可他很想知道那股神秘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它不受控制,无法感知,只有凝聚真气时才会出现。 第一声鸡鸣,他最先醒来。一夜安稳,看来明浩鸿是真心放自己走的。护卫们早就集结好了,只等他与花惜。出门的时候,恰好看到渊月站在不远处的包子铺前,她果然一直在附近。 叫开城门,队伍继续前行,马不停蹄,风驰电掣。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有过了秦岭,才能真的安心。因为秦岭以西,那是自己的地盘。 萧离也觉得顺利的有点不正常。但想一想,自己现在是个废人,对谁都没什么威胁。明浩鸿这个人,虽然阴险狡诈,可自视甚大。他既把话说出来了,哪怕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不会收回去。 一路上歇马不歇人,因为轻简而行,所有人除了水和干粮,身上就只带了刀和陨星弩。 夜色渐暗,战马已看不清前方的路。于是停下来歇,照这个速度,明日中午就能过秦岭,到凉州界。 众人下了马,战马卧倒,各自靠着各自的马昏昏睡去。 萧离心里合计:以这个速度,明日正午就能过秦岭,到达凉州境。花惜早就不行了,一日奔波,下马就躺在了地上。 夜,还是有点凉。没有真气护体,他也觉得有点冷。花惜依偎在他身边,蜷缩的像只猫咪。萧离碰她一下,没有醒,睡的像一头猪。脱下五爪盘龙的长袍,盖在她身上。心中一动,扭回头看,渊月站在不远处。 他虽没了功力,可毕竟曾是天地合道的境界,这一份心神的灵敏,依旧在渊月之上。 她轻轻走过来,就连马儿也没有听到她的脚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看花惜一眼:“睡的这么死?” “始终是个女人。”萧离说。 “没必要这么赶。”渊月说:“我已经探过,后面没人追来。” “谢谢!”萧离说:“我知道,其实你是为了送我,才随我一起,和南风没有关系。” 渊月说:“你错了,正是她求的我。”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你们已经见过?” “还谈了很多。”渊月说:“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你,可怜,还是可悲?” 萧离苦涩一笑:“这可不像是安慰人的话。” 渊月也是一笑:“可怜的人,是真的可怜,还是想让别人可怜他?” “人到了穷途,可怜也是一种安慰。” “那这人就真的可悲了。” “不对呀。”萧离一愣:“胖屠拿了碧玉刀,下一步肯定是去毁天都秘径,你怎么会有心情和我在这里谈心。” 渊月说:“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未到时候,谁也不知道天都秘径在哪里。它就像雨后的彩虹,你只知道它会出现,却不知道它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而出现的那一刻,第一个走出天都秘径的人一定是胖子对付不了的。” “你这么有信心。” 渊月莞尔一笑,颇有些春情:“因为那人,一定是水月大宗。” 夜空中飞过一只鸟,啾啾的叫了两声,夜色显得更加的静。就听渊月又说:“即便秘径毁了也无所谓,天都的出口在天门。” “天门,不是已经被遮天阵封了么?” 渊月不说话,她已经说的够多,而且是你不该说的。就像很早以前那样,萧离是她唯一愿意说话的人。 两人沉默不语,既然不愿意说,也就不随便问。 萧离运转心法,天地之气瞬间聚拢而来,整个人像是浸在水中。渊月吓了一跳,想不到他功力尽失,却还能引动天地之气。只见他眉心一点亮光闪动,忽如莲花绽放,旋转摇曳…… 静修一夜,仍是一点真气也聚不起来,只要归入气海,那股神秘的力量便会立刻出现,瞬间将其吞噬。他一度想要放弃,只是这几日来,心境反而越发强大。也许坚持下去,会有改变。 他是第一个醒来的人。战马早就醒了,跑到一边啃着地上的青草。东边的天际显出一抹微红。萧离大喊一声:“起来,我们走!” 超乎想象的顺利,未到中午,一行人便穿过秦关。一望无际的黄色平原,随意点缀着几处绿意,他们已经到了凉州境。所有人,在这一刻,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王爷——”金歌骑马迎来:“前面是秦家集……” “我明白。”萧离说:“一路狂奔,是要好好休息了。” 金歌说:“我先派人回凉州,告知小姐,好派人接应我们。” “不用了,我们每个人,每匹马都很累。而且我相信你家小姐早就收到消息,做了相关安排。” 秦家集,这是出秦关的第一大镇。 萧离有些感慨,他的信心是从这里开始的。当日就是在这个地方,他杀了天榜高手,北山主罗天。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才确定自己是高手。如今故地重游,却成了废物。 人说衣锦还乡,可他现在觉得一无所有,除了花惜。 进了镇子,众人最想做的就是大吃一顿,大喝一顿,这一路的疾驰,比行军打仗还要让人觉得累。 萧离怎么不明白,吩咐如坊城那样,各自找客栈住下,该吃吃,该喝喝,好好松弛一下。 说来也怪,偌大的秦家集,竟连一间空的客栈也没有。 金歌疑惑:“这还没到行商经贸的时候,怎么能这么热闹呢?”问过才知道,原来秦岭闭关了好些日子,这一下便把人都堵在了秦家集。 无奈,这么多人只能在镇外安歇。好在吃喝都能弄来,大肉大酒都不缺。而且镇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是没有镇子里面那么繁华,都是些农舍店家。卖酒的,搭个凉棚,摆几张桌子,烤好的羊肉,煮熟的花生…… 这些护卫都是凉州人,而且都是军士,镇外反而让他们觉得更轻松。 花惜一拉萧离,说:“茶棚还在?” 萧离一看:果然,一样的茶棚,一样的老板娘。 艳三娘冲他招手,故人再见,恍如隔世。 他忽然有点后悔,当时若稍微留手,罗天也不至于死。现在看到艳三娘,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艳三娘看他愣愣的发神,就说:“怎么了,怕?” 萧离一笑,和花惜一起走过去。 艳三娘又说:“你不是怕,是看不起我这买卖吧。” 萧离摇头:“是不敢打扰,怕耽误了你的买卖。” 艳三娘说:“难道不怕我报仇?” “江湖儿女,恩怨自分明。” 艳三娘一笑,给两人倒上茶。茶味苦涩,萧离倒没什么,花惜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已经把茶叶换成一两银子十斤的那种。”艳三娘脸色一沉:“罗瑶告诉我,红泥没了。” 萧离点头,心里像掉了一块冰进去。 艳三娘看他神色,就把话题岔开:“做什么买卖呀,你别看镇上这么多人,其实都是过路的,正经行商的没几个。” 萧离一笑:“不是只有商人才有钱,真正有钱的你看不出来。” “那倒也是。”艳三娘低声说:“只要不是来踩盘子的就行。” “什么意思呀?”花惜听不懂。 艳三娘说:“秦家集是我北山的地盘,你们不会以为我们是靠打家劫舍活吧?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行商经贸的旺季也没有到。我当然要来盘盘道……” “盘出什么了?” “不是江湖人。”艳三娘摇头:“也不像官家人。” 萧离一想:“那不就是普通人?” “普通人?怎么一下聚了这么多来,而且都是来自关内。”艳三娘说:“我觉得他们是一伙的,举动都很相似,却装作不认识。” 花惜问:“不是闭关几日,被挡在关外了么?” “前天已经开关,要走的人当天就走了,这些没走的,为什么留下呢?” 花惜看向萧离,脸上有几分忧色。 “三娘说了,不是江湖人,不是官家人。”萧离安慰她:“况且这已是凉州境,我还有五百护卫在身边,将秦家集屠光都没有问题。” 艳三娘一笑:“凉王好重的杀心。” 萧离说:“为了活而已。” 夜里的秦家集依旧热闹,除了没有青楼,和一座大城没有什么区别。 艳三娘带着萧离走在街头,和大多数商道上的集市一样,摆着许多摊位,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群人很奇怪,白天夜里都很少出来。”艳三娘说:“想不通他们是干什么的。说他们是江湖人,可道上的规矩什么都不懂。商人吧,又没有货物,而且身上都有功夫。官家的人吧,却没一点官架子。” 金哥带着一批人随意散在街上,自己则跟在萧离身边。听艳三娘这么说,眼睛一亮,说道:“那一定是奸细,王爷我们还是回去吧,小王妃怕是要担心你。” 好不容易出了秦关,他可不想这时候出什么问题。 艳三娘说:“你也太小心了,秦家集是北山的地方,我的地盘,保得住你家王爷。” 转过街角,正好看到几个人从一家客栈中走出来。 萧离眉头一皱:“三娘,他们是官家的人。” 艳三娘一惊:“不可能,官家的人,不管怎么装扮,看普通百姓,眼珠子都是往上翻的。” “那是因为他们不是一般的官家人。”萧离说:“他们是羽林卫。” 第189章 仇人再见 羽林卫出现在秦家集,说不是冲萧离来的,鬼都不信。 艳三娘也很意外,随便拉住一个人,低声说:“告诉兄弟们,全都撤回山上去。”羽林卫是皇家卫率,极少离京。可一旦现身,就是与皇家有关的事情。不要说参与,即便是旁观,艳三娘都怕惹祸上身。 金歌低声对萧离说:“王爷,我们也走吧。我已经派人先回凉州,连夜赶路,兴许能很快与接应的人汇合。” 萧离冷冷的说:“无论是不是冲我,怕都已经晚了。” 长街上的人忽地变多了起来。那些羽林卫都是普通打扮,此时纷纷从客栈中走出,把街的两头堵住。 金歌掏出风哨,吹出一阵急音。声音立刻传到镇外,护卫们闻声而动,窜到马上,风一般往这边冲。街上顿时乱了,叫骂声和惨叫声一片。不过片刻,就到了萧离身边,将这些羽林卫团团围住。 有个人走上前几步,冲萧离行礼:“王爷!” 萧离心想,他们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 “你们是宫中羽林卫?”萧离问。 “是!” “怎么来秦家集了?” 那人回道:“奉命在此处等王爷。皇上有令,王爷若经过此处,我们需将王爷请回。” 萧离算是明白了,明浩鸿并不是真的放过自己。若是他带着花惜直接回太平镇,那就一切不提。若是回凉州,他可能担心龙归大海,自己以凉州为基,闹出什么事来。 又想:不对呀,以明浩鸿的自大性格,他不屑玩这种把戏,不让自己出京就是了。或者亲自出手,以他神游上境的修为,半路将自己这群人全部斩杀,也不是很麻烦。 圣京,皇宫。 明浩鸿看着高高耸起的天机阁,即便他今日已是九五之尊,神游上境,可面对诸葛惊鸿,竟还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皇上,请明老将军出山,或可对天机阁有所压制。”莫雨修说:“天机阁建在皇宫之侧,又高于皇宫,就是在表明自己高于皇权。” 明浩鸿摇头:“诸葛惊鸿真正可怕的不是在朝中的影响力,而是他本身在江湖的地位。神宫,武阁,两者加起来也没有姑射山可怕。你只是个书生,不会明白的。” “是。”莫雨修恭敬的说。 明浩鸿又问:“你说萧离真的会经过秦家集么?” “回凉州,秦家集是必经之处。”莫雨修说。 “即便他回凉州,也未必会像你说的那样,想再搅动风雨。” “陛下莫要忘了,河口一战,诸方势力混杂。若凉州真与野李仁的党项,图鲁奇的乌鸦骑,龙骧的西北卫都有来往,一旦萧离有这个心思,那就是数不清的麻烦。” “你对他很推崇?”明浩鸿问。 “因为只有我知道他是个多么聪明的人,聪明的让人害怕。” 南风忽然出现,用冰冷的声音说:“让人害怕的,不是这个人是否聪明,而是这个人是否有野心。你们觉得,萧离是和你们一样的么?” 明浩鸿摆一下手,莫雨修识趣的退下。 “你还是不肯放过他?”南风冷冷的问。 “不是不放过,把他留在京中,你们离的近一些,岂不是更好?” “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南风语气冰冷。 明浩鸿低下头:“我想你陪着我,这些年来,我们再没有小时候那么亲近。我甚至不知道,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有杀了他。” “你究竟在想什么?”南风说:“你现在想要的都已经得到……” “我想要你……” 啪的一声,南风重重打了他一耳光。 “我是你姐姐!”南风咆哮道。 “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陪着我而已。”明浩鸿大声叫着:“可你偏偏想着萧离,难道我这个亲弟弟比不上一个假弟弟,还是因为你们上了床……”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耳光。 “你忘了我是为了谁,你这一身神游上境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明浩鸿惨然一笑:“难道不是为了我,你就不想么?” 南风一时无语,心如刀割。 “我已将那个秘密告诉苏怜,我完全有手段让他和苏怜……” “苏怜也是你妹妹!”南风怒喝。 明浩鸿冷声问:“你阻止我,仅仅就是这个原因?萧离一直把你当做姐姐,你呢?” 南风脸色难看,转身就要走出大殿。 “你去哪里?”明浩鸿问。 “离开!” “离开这个大殿,还是离开这个皇宫,还是离开我?” 南风没有说话。 明浩鸿又寒声道:“你若走,萧离就要死。” 南风停住脚步,回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这个她心心念的人,变成了一个魔鬼。 明浩鸿忽地一脸委屈,扑在南风怀里,抽泣道:“我好害怕!” 她一下就心软了:“你还怕什么,至尊皇位,神游上境,世上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明浩鸿说:“太多太多了,胖屠可以杀了我,拓跋文阳可以杀了我。我虽是神游上境,可比起不上他们,若他们知道我的出身……” 南风心中咯噔一下,她从未想过这一点。 “没人知道的。”她说:“我死也不会把这秘密说出去。” “萧离呢?” “我也不会告诉他?” 明浩鸿说:“那你在他眼里,永远就是皇妃。”他擦掉眼角的泪水:“告诉他吧。如果他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他会理解,你们就能重新开始。” 南风心中一动,这是个美好的未来。可心里明白,这件事除了胖屠,绝不能有别人知道。 “不!”南风说:“我会等,等到你真正强大,再没有人能威胁你。” “可我不能让你等。”明浩鸿感慨的说:“你已等了太久。萧离就在秦岭之外的秦家集,我是神游上境的修为,现在就送你过去。你们一起回太平镇,过你想要的日子。” 南风的泪水,哗啦就流了出来。 秦家集。 羽林卫一起大声喊道:“请王爷回京!” 萧离冷笑说:“你们就当没见过我吧。” 他有五百护卫,每个都配着陨星弩,怎会把这些羽林卫看在眼里。街上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不想惹祸上身,全部做鸟兽散。 萧离转身离开,数百护卫围着她出了镇子。 艳三娘犹自心惊,笑道:“我还以为会有一场火拼。不过,公然违背旨意,这可不是好玩儿的。” 萧离疑惑:“什么旨意?” 艳三娘说:“方才的羽林卫……” “哪里有羽林卫?”萧离说:“羽林卫都是身着飞鱼服,腰带雁翎刀。方才那些人,都是一般百姓打扮,金歌——” “王爷!” “把那些人抓起来,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冒充皇家卫率!” 金歌一愣,那些人少说也有三四百,自己这边才五百人,怎么抓呀。 萧离很有深意的说了一句:“尽量留活口!” 金歌明白了,抓人他们不行,杀人却是很有经验的。五百护卫端起陨星弩,排成冲锋的阵型,踏着破碎的马蹄声,一步一步的进了镇子。 艳三娘说:“王爷心够狠的,他们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萧离轻笑一声。他已吃过心软的亏,再不想犯同样的错。只是奇怪,明浩鸿知道自己随护五百,五百把陨星弩的威力他比谁都清楚。除非是五千人以上的战阵,否则根本困不住自己。派这些羽林卫来,难道真以为皇权至上,一句话就能把自己踩在脚下。 更奇怪的,是他大可不必这样。九五之尊,神游上境,做事不用这么委婉。 心里忽地一动:这不像明浩鸿的手段,倒像是莫雨修的心计。 这时,镇子里惨叫声不绝。陨星弩之下,那群羽林卫根本无法抵挡。相较于羽林卫的好手,金歌更懂得屠杀。五百护卫分成几队,陨星弩一轮过去,一轮又来。 亏得这些羽林卫都是好手,若是寻常兵士,此刻早已死绝。金歌喊道:“堵住镇子出口,一个不能放过!” 厮杀惨呼的声音越来越远,萧离可以想象,残存的羽林卫正在退往镇子的最远处。 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若这是莫雨修的主意,绝不会仅此而已。 大叫一声:“不好!”转身就往茶棚奔去,花惜还在那里。之前守护他的护卫,此刻正在镇子里厮杀。只有洪明几个人…… 一个黑影扑面砸过来,艳三娘也不看什么东西,飞起一脚将它踹在地上,原来是个死人。 是洪明! “萧离……”声音中有着无尽的恐惧,是花惜。 萧离暗恨自己太笨,以为自己已是个废物,再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也就没有了敌人。但没有敌人,不代表没有仇人。 苏怜像踩死狗似的,把花惜踩在脚下。得意的神情,怎么也隐藏不住。 艳三娘心道:哪来的婊子,敢在自己地盘上撒野。飞身上去,人到半途,夜空中忽然现出一只巨大拳影。 砰的一声,艳三娘被砸了下来,当即喷出一口鲜血。出手之人修为太高,不是他能惹的,于是飞身一跃…… 苏怜哈哈大笑:“这就是你的朋友?” 萧离摇头:“她能出手,已经仁至义尽了。”他看向夜空,大声喊道:“耀辰,我曾经说过:只此一次,言之不预。看来心软,确实是我的弱点。” 苏怜一笑,百媚横生:“老师已经走了,你想的那个人,也不会来救你。” 萧离大声呼喊,本就是想唤来渊月,想来她此时已经被耀辰缠住。随即又想到:苏怜如此放肆,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功力尽失,是个毫无用处废物。 她脚下用力,花惜痛苦的嗯了一声,显然是用了很强的毅力,才忍住了一声痛呼。 “你想要什么,说!”既然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底细,也没有必要装。 “啧啧……”苏怜冷笑:“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去哪儿了,现在有没有后悔,那晚应该把我杀了?” 后悔也已晚了。 “我们的事,不要牵涉外人。”萧离说:“让花惜走!” “她是外人么?”苏怜问:“你真的功力尽失了,连那嚣张的德性都没有了。那我就要好好想想,要怎么折磨你。” 萧离说:“你把花惜放了,杀刮随你便。” “我怎么舍得呢?”苏怜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放在花惜脸颊,笑着说:“跪下!” 萧离一愣,就听花惜啊的一声惨呼,脸颊被划了一道,血汩汩的流出来。 “对于我说的话,你千万不要犹豫。”苏怜把匕首放在花惜另一个脸颊,说:“跪下。” 萧离扑通一声双膝着地。 “哼哼……”花惜满意的笑:“那晚你那般侮辱我的时候,可想过现在。” 萧离吸一口气:“你让花惜走,你我之间的恩怨……” 又是一声惨呼,花惜另半边脸颊,也被划了一刀。 萧离双眼冒火,猛地冲上去。苏怜跳起来,横腿扫过。萧离侧身一躲,却没有躲开,正中脑门,整个人转了三百六十度才落在地上。他境界眼光都在,只是体内没有真气,也就失去了速度与力量。 花惜一脚踏在他胸口:“这个场景,我幻想了很久。在太平镇时,就想这样干。” 花惜忍住疼痛,整个人猛地扑上来,从身后抱住花惜,喊道:“走呀!” 苏怜爆出一股真气,把花惜一下震开,随即噗噗两刀在萧离大腿上来了两个洞。又过去摁住花惜,说:“想不到,你还挺有勇气。”唰的一下,又在花惜脸颊上来了一刀,花惜痛的直打滚。 萧离双手用力,上半身跃起来,一头撞上苏怜肩膀,趁她一个趔趄,整个人扑上去,手脚并用锁住苏怜,同时大喊:“去叫人!” 花惜这时才醒悟,她是个弱女子,能帮上多少忙,真正能帮忙的在镇子里。于是爬起来,疯狂的奔向镇子。 苏怜提一口气,真气猛地爆出来。萧离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手脚却仍牢牢的锁着。苏怜四肢用力一震,萧离再没力气,被她一下甩在地上。 “去搬救兵?”花惜说:“你以为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萧离躺在地上,轻轻一笑:“我只是想让他离开而已。” 苏怜脸色铁青,一脚把他踢的像王八似的翻过来。 萧离全身剧痛,却听到大地有微微的震动,声音沉闷。这是大军行进时才有的。 苏怜哈的一声笑:“你以为她能离开,今晚这个秦家集,一个活人都不会有。” 萧离顿时明白了:“是秦岭大营的兵?” “你真聪明。” “今晚这一切,是莫雨修的谋划吧?” 苏怜点头:“你抗旨不尊,杀了召你回京的羽林卫,形同反叛。莫雨修果然是了解你的,他就猜到你不会回京,也猜到你会杀人灭口。” “那么你呢?”萧离躺在地上:“莫雨修想把我困在京中,他想证明给你看,他不是个废物。可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 苏怜一笑:“我当然不会杀你,把你曾经想用在我身上的法子,也在她身上用一遍。她的脸是毁了,可身材依旧让人流口水。我打听过了,六扇门里关着男囚,确实挺可怜的。” 萧离哼的一声笑:“你最好不要这样做,因为只有放了他们,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苏怜一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知道。”萧离说:“但我再也不想受人威胁,被人摆布。” 第190章 回到凉州 苏怜冷笑一声,说:“由不得你!” 此时杀声四起,苏怜还以为是秦岭大营攻了过来,没想到却是金歌率着护卫回来救萧离。通知他的不是花惜,而是艳三娘。 她被耀辰八方拳意击中,知道非自己能敌,只能先行避开,去通知金歌等人。她是江湖人,骨子里没有见死不救懦弱。 萧离一笑:“看来,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顺利。” 苏怜一把提起萧离:“有你在就行。”随即飞身跃起就是一阵狂奔,片刻之后,只见前方乌压压的军队,呈扇形散开,正在缓慢的行进。 听到一个声音喊:“有人!”一瞬间便是弓拉满月,弩箭上弦,正是秦岭大营。 苏怜掏出一个黑色令牌一晃,喊道:“后面全是反贼,女的留活口,男的一个不留。” 萧离认得,这是临时调兵的令牌。莫雨修做了兵部协管,明浩鸿竟然如此信任他,把这种令牌也给了他。将士得令,水一样的涌了过去。 苏怜一把将萧离扔到地上:“就让你看看,这些人是怎么个死法。” 战场之上,名声都是靠鲜血和死亡赚来的。 陨星弩的名声,并不仅仅是因为好听而已。哀嚎惨叫不断,有个声音喊:“藤牌兵上前!”但陨星弩劲力何等强劲,直接刺穿藤牌,惨叫声依旧不止。 “退,弓弩!” 萧离心道:这个将军是个有见识的。面对陨星弩,最好的办法就是远远隔着,以强弓硬弩对射。弩箭总有消耗完的时候,等到那时,才是杀戮的开始。 萧离听到战马不停哀鸣,说明自己的人也在倒下。 “如果他们死了。”萧离对苏怜说:“那么你想要的东西,永远也得不到。” 苏怜说:“我留着花惜就好了,你不最在意她?” 萧离并不说话,但神色宁静,苏怜反而不敢冒险,喝道:“停!” 两边罢手,但惨叫之声依旧不绝于耳。 萧离一笑:“我现在是个废物,不知道这一身上下,你看上了什么?” 苏怜说:“血玲珑我得不到,还有天龙十八式呢,聊胜于无,算是安慰吧。” 萧离一愣:“谁告诉你的?” “这个你不要管,给我天龙十八式,你们今晚就都可以活。我放你回凉州,你是忍是反,与我无关。对了,今天这个局,不是我摆的。你若想报仇,去找莫雨修。” “我能相信你?” 苏怜冷笑:“你可以不信,但没有别的选择,我一定想尽办法,逼到你说。” “纸笔。”相对于天龙十八式,萧离觉得人命更珍贵一些。 苏怜撕下自己裙摆:“写这上面吧。”匕首一划,将萧离食指割破。 这个女人,心越来越狠。萧离伸着指头,用鲜血写出天龙十八式要诀,写到第四式,指尖的血迹已经干涸。苏怜再来一下,萧离咬着牙,十指连心,不是一般的痛。 十八式写完的时候,食指的最后一节已经烂了。 苏怜拿起来,吹一口气,好让血迹快一点干,一股血腥味扑来,美妙无比。心情激动:“这就是金刚无畏叱咤人世的天龙十八式!” “没几人知道我会天龙十八式。”萧离说:“明浩鸿告诉你的吧。” 苏怜惊色闪现,显然是被他猜对了。 “你不用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苏怜一笑:“你欠我的,一定要还。”她手一扬,大喊:“杀!” 萧离寒声道:“你竟然骗我!。” 苏怜莞尔:“女人骗男人,不是很正常的么?”又喊道:“那个婊子不要弄死了,我还要带她回京,把他扔进六神门呢。”一把揪住萧离,把他提起来:“得让你看看,这个婊子在别的男人身下,是怎样的一副风情。” 忽然,一道黑影如风。原本在苏怜手中的匕首竟到了萧离手中,而这把匕首已经插在苏怜心口。她眼睛圆睁着,一脸的震惊,至死也不相信死的会是自己。 在黑影出现的那一刻,萧离就已察觉到是影子。他不是救自己,而是冲着苏怜手中天龙十八式。 “萧离——” 一声悲呼,这一幕恰好被赶来的南风看到。 神游上境,果然不入凡俗。萧离飞马疾驰两天的路程,明浩鸿两个时辰就赶来了。 萧离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一阵阴寒。 南风疯了似的跑过来,萧离一松手,苏怜顺势倒在她怀里。 “为什么?”南风语气冰冷。 萧离本想解释,可这句问出来,心里莫名有些愤怒:“难道让她杀了我?” 南风回头。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不是悲伤,不是仇恨,也不是绝望。 南风低头,苏怜一双睁圆的大眼睛,再没有一点光。 萧离莫名的更加愤怒了,她上去拿起南风的手,一把握住插在苏怜心口的匕首,猛地拔了出来:“杀了我!” 南风咬着牙,眼泪无声落下。 “杀了我,你也许会好受一些,我也会好受一些。”萧离说:“来,把你心中的恨发泄出来……” 他握着南风的手,把匕首对准自己心口:“只要轻轻一下,一切都会结束。没有爱,没有恨,没有从前,也没有以后。让你我都解脱,不用在意彼此,也不用恨彼此……” 南风眼神空洞,忽然有些慌乱。 明浩鸿轻轻弹指,一丝劲气激发,正中南风手肘,关节一麻,手臂猛地向前一送…… 呲—— 好锋利的匕首。 南风全身一抖,回过神来。匕首已刺入一寸,卡在肋骨上。她吓坏了,不知道自己怎么真的刺了下去。 萧离咽喉咯了一声,咬牙说道:“不要怕,再用力一些。” 南风全身都在抖,想要把匕首拔出来,可萧离死死握着她的手。 “放开。”她说:“求你了,放开!” 萧离惨然一笑:“若有来生,你我若再相遇,请让我死,不要再救我。”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用力就想将匕首再插入几分。他并不特别在意生死,但眼下,只觉得活着好累。 明浩鸿挥出一股劲风,将萧离掀开。匕首拔出,鲜血猛地喷出来。只差一分,他就再也不用痛苦。 南风睁着眼睛,像苏怜一般的不敢相信。她的手上还有血,热的血,萧离的血。她大叫一声,站起来就跑。好像这是个噩梦,她要醒来,然后就会发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萧离每一下呼吸都痛。 明浩鸿大喝一声:“都给我停手!” “什么人在这里发令?”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骑马过来。一看是明浩鸿,惊叫一声:“皇上!”赶紧下马来跪。 “你们在干什么?”明浩鸿冷冷问道。 “回皇上,奉命围剿逆贼。” “谁的命令?” 将军看苏怜已经死了,便指着她说:“是这位姑娘。” “这里没有逆贼,那是凉州骑,是凉王的护卫,凉王永远都不会是逆贼。停下,回营。” “是!”将军答道,下令的苏怜已经死了,他不敢多说什么。官场之上,福祸就是一张嘴。 萧离没有死,只是伤,他多希望南风能再狠一点。 “你满意了么?”萧离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明浩鸿一笑:“我是来救你的。” 萧离想笑,可笑不出来:“为什么不杀了我?” 明浩鸿说:“你活着,南风才能活。而且,你现在不能死。因为活下去,才会更痛苦。” 等到大军退去,金歌他们才跑过来,五百人只剩下不到一半。花惜的脸上三道醒目的刀疤,干了的血迹,被眼泪冲刷,留下淡淡的红色。 天快亮的时候,接应的人终于到了,金奢狸亲自带队。眼前所见,是数百名凉州骑的遗体,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萧离,以及包的像个芋头似的花惜。 萧离闭着眼睛,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还能活么?”金奢狸问。 “不如死。”萧离答。 金奢狸轻笑一声:“你现在倒是和四年前一样,一样的废物。” 萧离苦笑,牵动伤口,又是一阵疼痛。回想当时,自己怎会做出那样傻的事。如果真死了,还真是憋屈。功力尽失,连天龙十八式也交出去了,身无长物,明浩鸿应该再不会找自己麻烦。 明浩鸿不会让自己死,最可怜的是莫雨修,设下这个局,以为能让苏怜对他刮目相看。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人家棋盘上的棋子。 明浩鸿说的对,只有活着才会更痛苦。苏怜死了,还是死在自己手上。她是南风的妹妹,是莫雨修心中所爱。自此,亲人,朋友,就只剩下了仇。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现下,他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金奢狸先派人送花惜回去。她脸上的伤有些吓人,需要紧急处理,若日后留了疤,对于女人可就太要命了。 天亮的时候,第一束晨光照在萧离脸上。他忽然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昨日种种似乎真的过去,不管是爱是恨,是情是仇,都在一夜之间云散。因为此后,再也没有此后。 金歌找来一辆马车,他的伤虽不危及性命,却也不能颠簸。而且他已没有血玲珑护身,天亮之后,真正的痛才开始。 回到凉州,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凉州的夜,还没有暮春的那股躁动。 夜凉如水,萧离甚至觉得冷。 洪明惨死,他不知如何向老公公思恩交待。然而刚回到凉府,金奢狸就告诉他:“思恩没了。” 萧离愣了片刻,金奢狸又说:“他年纪够大,不意外。走的也轻松,没有痛苦。” 萧离沉默,自他从太平镇出来,时间不算太久,生离死别却都经历一遍。 人生呀,真他妈像坨屎,不管做了多少努力,始终是臭的。 两人稍微沉默。 萧离问:“小康王呢?” 金奢狸一愣:“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我在京中见到了竹之武。”萧离说:“想来幻阴指的问题已经解决,他才能抽身上京。” 金奢狸说:“他欠金家的还清了,当然自由自在。” 萧离一愣:欠的还清了,就真的能自由自在? “那是很久的事。”金奢狸说:“好像是与我死去的姐姐有关,具体的不知道。” 萧离一笑。 金奢狸奇道:“你笑什么?” 萧离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小康王呢?” 金奢狸沉默片刻,说:“他去接亲了,草原,新娘是娜扎。” 萧离愣了好大一会儿:“朝廷扩军增兵,想要踏平草原八部,这事你们不知道?” “这是父亲的主意。”金奢狸说:“他变得很奇怪,不久前,突然把凉州骑调往秦岭关外。以前,他是从来不管这些的。” 萧离知道,她在信中说过。 一夜无话。第二天,芋头似的花惜来见萧离,很担心自己的脸会留疤。 萧离说:“留疤才好看。” “那是男人。” 萧离又问:“大夫怎么说?” “大夫什么也没说,所以我才害怕。” 萧离说:“那就是没事,等我伤好了,我们就回太平镇。太平镇的大夫,可是天底下最高明的。” “那就是会有疤?”花惜眼中全是恐惧。 萧离说:“你身材一流,有没有这张脸,没多大关系。” 花惜很有深意的瞥他一眼,却掩不住满眼的忧色。 就这样过了十天,萧离已经能下床走动。花惜整日窝在房里,生怕太阳晒着了。 这日,萧离正悠闲的散着步。其实王府的生活挺好,实在比太平镇打更卖酒强的多。只是总感觉有些压抑,没有太平镇那般自在。 许久不见的左佑师正好路过,对他喊一声:“王爷……” 萧离转身,左佑师脸上的讶异之色一闪而过。 萧离也是一样。之前也许是自己境界太低,并没有发现。左佑师身上有淡淡的真气波动,他竟是个合道境界的高手。观他神色,以及掩藏不住的真气波动,应该是不久前受了重伤。 萧离心中疑惑:康王府中竟然有这样的高手,又何必邀来竹之武? 左佑师呵呵一笑:“王爷身体可大好了?”他眼中一抹厉色闪过,这瞒不过萧离。 萧离脸上的讶异,也同样瞒不过左佑师。 “死不了!”萧离说。 左佑师走过来:“我是来找阿狸的。”他伸手去扶萧离,长袖中一指点在萧离腰眼。萧离并不在意,只是感觉身体一个哆嗦。 “王爷坐下,重伤初愈,要好好休养。” 萧离觉得怪怪的,心中疑惑生起来。难怪离京之前,诸葛惊鸿曾暗示他。说什么大隐于朝,莫非就是说的左佑师。 忽地腰间一股阴寒之气流遍全身,四肢顿时僵住,想要呼喊却又叫不出声音,就像梦魇。 阴寒之气所经之处,经脉剧烈收缩,血液停止流动。萧离只觉无法呼吸,心脏却又拼命的跳。 幻阴指! 萧离一下就想到了这传说中的阴寒指力,小康王就是中了幻阴指,竹之武才不得不用纯元功给他续命。 竟然会是他! 萧离觉得皮肤也在收缩,就像极寒的天气,肌肉骨节都被冻住了似的。 那股阴寒之气流转全身之后,忽地钻入气海,萧离心道:完了,左佑师忽下杀手,兴许是察觉了自己的讶异和疑惑。他一身修为,或许不想任何人知道。 阴寒之气进入气海,身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忽地出现,自百会穴而下,像一盆水照头泼下来,全身顿时轻松…… 萧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191章 与美同穴 昏迷之中,意识模糊不清。 萧离听到有个声音说:“左叔,怎么样?”是金奢狸。 “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伤重而已,他这一身功力是怎么废的呢,真是奇怪。” 萧离感觉手腕被人抓住,两根手指在他脉搏上一点,两股阴寒之气,如针一般刺入经脉。 又是幻阴指力。萧离心想:左佑师这是非要把自己弄死呀。 这时又听到金奢狸说:“我不敢问。” “不敢?”左佑师声调奇怪。 金奢狸说:“一定是发生了特别的事,他若愿意说,或早或晚都会告诉我。他若不愿,我也不想知道原因。” 等两人离开。萧离体内的幻阴指力一如之前,在全身游荡,五脏六腑,经脉肌肤,似是都因为寒冷而萎缩。最后到了气海,那股神秘的力量又再出现。 现在的气海,真的有些奇怪。说它空虚,却又如云如雾。说它不空虚,却又一点真气提不起来。心法运转,化来的天地之气只要沉入气海,刹那间便能引动那股奇怪的力量。 心头一阵悲哀,重回合道,怕只是一场梦了。 过了一会儿,萧离睁开眼睛。凉州,果然也是个是非地,也许只有太平镇才能余生安稳。 偷偷出了房间,准备现在就带着花惜离开。倘若再被左佑师发觉自己没死,也许他就不会这样对自己,而是直接动刀。 刚到花惜门口,正要推门,心中忽生警觉,左佑师正站在身后…… 康王府的花园,那处假山有个漆黑的深洞。萧离第一次来康王府,第一次见金奢狸,她便是将萧离引到这里,趁他不注意推他下去。深洞四壁布满了刀枪剑,当日若不是项小城,他早被困死在里面了。 左佑师毫不费力的提起他:“王爷,实在抱歉,你本已无用,却偏偏发现我的秘密。有时候,即便看到一些事,心里震惊,也要忍住。少年英豪,天地合道,可惜了……” 按下机关,洞口打开,随手便把萧离扔了下去。 无尽的黑暗,坠落,萧离只觉后背一痛,有东西划开了后背,像是一把刀。他不想呼喊,就是那句话,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身子还在下坠,大腿又是一痛,像是被枪挑开了。 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忽地一股巨力从身下袭来,忍不住惨呼一声,全身的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萧离心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全身骨头摔成碎裂,整个人变成一张肉饼,灵魂飘出肉体…… “萧离?”有个声音唤他。 这时坠落停止,整个人摔下来,身下不知道什么东西,一顿咔嚓乱响,全身骨头好像已经摔散了架。不是方才那股巨力托了一下,人一定摔成扁的。 萧离呻吟两声,感觉身下不是石头,似是一堆烂树枝。随手一摸,触手光滑,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倒不是这手感,而是触摸到的形状。 心里咯噔一下,再细摸一遍。果如自己所想,是颗骷髅头,想必这洞底全是人骨。 这时又听到那个声音在喊:“萧离?” 方才就听到一声,以为是幻觉,这一声却是真真切切的。 “是谁?”萧离问。 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声音说:“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么?” “渊月?”萧离万想不到,在这无底深洞,竟会遇到她。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问出来。 “你过来。”萧离说。 “为什么是我过去?” “我看不到你?”萧离说。 “我也没有长一双猫眼睛。”渊月说。 萧离无语:“你应该听得出来我的位置。” 静,渊月没有回答他。 看不到边际的黑暗,静的可怕,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 “渊月?”萧离叫道,还是没有回音。 “渊月?”他又大声叫道。 “喊什么?” “我以为你死了。”萧离说:“为什么不说话?” “不想!” “你怎么在这里?”萧离问她。 静了片刻,渊月说:“我追耀辰,想问他碧玉刀在谁手上。追到这里的时候,有人出手伤了我,还把我扔了下来。” 萧离说:“这还要问他?当日他拿了碧玉刀,胖屠随后追过去,碧玉刀自然落到了胖屠手上。” “你是说我笨?” 萧离不能回答,赶紧岔开话题:“伤你的是谁?” 渊月说:“一个老头,天地合道。” 又是左佑师,萧离想。心头忽生疑问,又问:“你是追着耀辰到了凉州?” “这是凉州?”渊月显然有些吃惊。 “不但是凉州,还是康王府。”心里冒出许多疑惑,但现在不是展现智商的时候。经历了这么多,他不怕死,也可以接受。但这个地方,有点忍受不了。 黑暗,潮湿,一堆白骨,这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我们该想法子出去。”萧离说:“以你的修为,并不困难。四壁有长抢,可以作为着力点……” 渊月一声冷笑:“你好好待着吧,死之前有我陪着你,该满足了。” 萧离听这话不对味,就问:“你不想出去?” 渊月没有回答。萧离抬头向上看,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点光。 人在黑暗中,冷静不了多久。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是最深沉的孤独,最原始的恐惧。 渊月还莫名奇妙的不说话,萧离已经感受到自己内心,因恐惧生出的躁动。 “渊月?”他喊:“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 “我去找你。”萧离说,仔细分辨声音的方向,艰难的站起来,刚跨出去一步,就觉脚下踩空,整个人呼呼啦啦的往下滚。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原来是躺在白骨堆成的小山上。 手指触碰到一丝绵软,是衣物。伸手一抓,圆圆润润的感觉带着一点柔软和温暖,立刻缩手回来,低声问:“是你么?” “你觉得除我之外,这里还会有别的活人。”渊月说:“扶我起来,我已经躺太久了。” 萧离想,这女人一定伤的不轻。不过活着就好,哪怕是只会叫的狗,也比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强。 双手撑起来,能摸到冰凉的石头。 “手给我。”萧离说。 “我中了幻阴指,四肢动弹不得。” 萧离只能自己摸索,漆黑之中,根本没有方向感。萧离生怕碰到不合适的部位,动作轻柔,终于摸到了花惜,两只手用力…… 渊月冷声道:“你抬起的是我的脚。” “你这一双腿细的,我还以为是手臂呢。”于是顺着两条腿摸上去,到了大腿,到了小腹,他听到渊月呼吸变粗,好像有点愤怒。就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 终于摸到肩膀,吃力的扶起渊月。身后就是白骨堆成的小山,两人翻了个身靠在上面。 “我要几天才能恢复功力,再想法子脱困,你最好能撑到那个时候。” 萧离听到她深吸一口气,积聚功力,要把幻阴指力逼出来。想那小康王,身中幻阴指,竹之武耗费数年也没有办法。渊月修为不错,但及不上竹之武,恐怕短时间也做不到。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黑暗之中,有个活人在身边,即便不说话,也觉得安心许多。但愿如渊月所说,他现在可不想死,尤其是死在这个鬼地方。 百无聊赖,于是运转大涅盘经。尽管无法凝聚真气,但这也是他唯一的路。力量不会无源,那股奇怪的力量虽然能吞噬真气,但他不信是无穷无尽的,且这股力量,明显不属于自己。 或许,这正是大智的手段。萧离心里想。 一旦放下戒备,心中也无波澜。天地之气聚集,他忽然发觉有趣。即便是强行把天地之气纳入气海,那股神秘的力量仍能将其淹没吞噬,最后化作一团如云似雾的东西在气海中游荡。 要知道天地之气非人身自有,即便有能力强行纳入体内,也会爆冲人体,破开经脉。这也是大涅盘经最奇特的地方,前面平平无奇,唯独最后两式,却是一条死路:空灵纳天地,寂灭得涅盘。 寂静,黑暗。不用观心入静,这已经是个寂灭的世界。没有声音,没有光,某个时刻甚至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天地之气疯狂聚集,渊月感觉就像回到了天都,只有那个地方,天地才会有这般的灵动。 萧离却是另一种感觉,当他放下戒心,天地之气自然涌入身体,循环往复,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淹没,吞噬…… 身体好像已不属于他,神魂似乎被抽离,飘向另一个空间。那是一个新的世界,荒芜的像是生命还未开始的样子。天空奔腾着乌云,大海蒸腾着热气。突然雷鸣,突然电闪,大地震动,燃烧无数的火焰…… 萧离猛地惊醒,渊月正掐住他的咽喉。 黑暗之中,看不到彼此的脸,却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你想杀我?”萧离问。这个动作显然不是想救他。 “我可以动了。”渊月说:“但幻阴指比我想象的可怕,想要恢复功力,起码要半个月。” “我明白。”萧离冷冷说:“没有人可以在这样黑暗的地方待上那么久,没有水,没有食物。但我劝你不要杀我,死人的血会凝滞。你应该让我活着,慢慢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这样才活下去。” 渊月松手:“你错了,我只是想杀了你,不让你受苦。” 萧离一愣:“我感动的都有点想自杀了。” 渊月冷哼一声:“那就一起死吧。” 洞底黑暗,日夜轮替无法感知。萧离只觉咽喉干涩,嘴唇都起了皮。心想:不吃,许能撑上几日;不喝,三天也撑不过去,人是要渴死的。他现在不是天地合道了,没有能力仅靠自身真气活上十天半个月。 身体莫名燥热起来,无法观心入静。渊月还在一旁用功,两人心里都清楚,恢复功力是最后一丝希望。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脱困,就应该是渊月。现在的他,只能算是拖累。而且他也撑不到那个时候。 轻轻的翻身,终于摸到了石头地面,于是四肢伸开,大喇喇的躺着,一股冰凉的感觉传来,觉得一下子舒服多了。 他明白,自己的时间已不多。好像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对他说:闭上眼睛,彻底解脱。 金奢狸已找了三天,王府四周全是护卫巡哨,明的,暗的。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条狗跑出去也会被发现。凉州城几乎被翻了个遍,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花惜一天问他十遍,她只得说萧离在静修,恢复功力。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她的伤还没好,不能哭。 萧离知道这是个梦:绿色的大地,蓝色悠远的天空,各种长相奇怪的动物,睁着眼睛,恐怖的望向天空。一条巨龙向天空咆哮,身躯扭转,每一个鳞片都如小山一样大。 他一直以为龙的形象是想象出来的,而且也不应该那么神奇。直到进入血玲珑幻境,之后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 既然人可以超凡脱俗,修到玄妙的神游境,那么其它生灵也可以。传说中的神物不是假的,只是已经消失了很久。 天空突然晃动起来,巨龙咆哮的声音仿佛能震碎世界,在天空的最远处,一个大火球燃烧一切似的冲向大地…… 嘴角一点腥甜,是血的味道。 渊月把手腕拿开,运行真气将血止住。 “你干什么?”萧离问。 “你快渴死了。”渊月说:“你得撑着,我们还要出去。” “那也没有必要喝血。”萧离说:“可以喝尿,一样渴不死。” 渊月隔了好久,才说:“太恶心了。” “你不用管我。”萧离说:“这或许就是我的归宿,最后求你一件事。” “我不知道能不能出去,是否还有机会帮你?” “有的。”萧离说:“如果我要死,请让我死在你怀里,我很害怕孤独……” 渊月久久不语。 黑暗的洞底,两人谁也看不见谁。如果这时有一束光照进来,他们能看到彼此的脸,或许生命的最后时刻,会少许多遗憾。 渊月继续用功,幻阴指力已被压制,再给她三日,功力就能恢复,就能想法子逃出这个鬼地方。 萧离迷迷糊糊的,继续着那个梦境。 他看到巨龙咆哮着奔向大火球,瞬间便被火焰淹没。火球直冲大地,一声巨大的轰鸣,火焰像雨一样从天空落下来,尘埃飞起,遮住了太阳,世界开始慢慢变成黑暗…… 似乎经过无数岁月,一切重归平静。大地荒芜,天空昏暗,再看不到一个生灵,死气沉沉的天地,又回到了它最开始的模样。忽然雷鸣电闪,大雨磅礴。烧焦的大地被雨水冲刷出新的模样,河流奔向大海,泥土中冒出新芽…… 萧离忽然明白了:所有的毁灭,只不过是又一次的重生。 圣京,大悲寺。 大智依旧坐在禅台上,禅心忽乱。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上师舍利的气息。 太平镇。 九公敲了最后一下梆子,扔掉手里的家伙,看向了凉州的方向。他笑,高兴的像个孩子。 明老二出现他身后,喊了一声:“叔!” 九公说:“你看吧,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第192章 破境神游 一念顿悟,涅盘重生。 萧离睁开眼,眼前依旧是无尽黑暗。与其等死,不如冒险一试,即便是死也痛快些。 就在刚刚,他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毁灭,只是新生的开始。 大涅盘经最后一式:寂灭! 九公曾将这一式从他身上拿走,却不知他早就记在脑海。这一式,就是要把天地之气不经任何炼化,直接纳入气海,满者自溢。流经每一条经脉,将无穷尽的天地之气纳入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 一沙一世界,这是佛家密语。寂灭一式,便是把自身变成世界,不再天地人合一,而是独立于天地,此是谓之真我。 这是个大胆的想象,与道门完全不同的路。 道家讲天地人合一,天地不变,人亦不变。静中取动,绵绵若存。 佛家却是讲天地无常,成住坏空,轮回不止。跳脱天地,寻得真我才能脱离苦海。 磅礴的天地之气,像江河入海一样涌入萧离体内,直接沉入气海。那股奇怪的力量骤然出现,霎时间涌遍全身。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身上的血肉在一层一层的掉落,骨骼也掉落,只剩下意识。 正在静修的渊月忽地惊醒,黑暗中他只看到一点光,像莲花一样绽放。 这情形她见过。“萧离?”她心里喊了一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飞身扑向那点光,扑向了萧离。 萧离只觉得天地之气远远不够,身体就像干渴的海,万马奔腾的大江也不能灌满。他张嘴,阴阳纳真术,猛地一吸。刚到他身边的渊月,只觉全身真气突然外泄,连已经压制住的幻阴指力也被吸了出去…… 康王府,左佑师一怔,发觉天地之气涌动,仿佛数百里内天地之气都被吸了过来。 迷糊的花惜惊叫一声醒来,鞋子也没穿就跑出房间。几个丫鬟看到他的脸,忍不住吓了一跳,赶紧把头低下来。 “萧离,萧离……”花惜大声叫着。 金奢狸跑过来,花惜对她说:“我听到萧离的声音……” 金奢狸抱住她,心情沉重,她越来越觉得萧离的消失很可疑。 左佑师刚从房间出来,就被金奢狸堵了个正着。 “左叔,我只问你一句话,希望你不要骗我。”金奢狸说:“他,是不是在你手里?” 左佑师没有回答,而是说:“小康王出事了,他去金帐接亲,还没来得及离开,图鲁奇突然领兵从北海返回,围了金帐。两万乌鸦骑肆意屠杀,他和娜扎生死未知。” 金奢狸脑袋嗡了一声,她本就不同意与草原联姻,容易招来猜忌。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若是求自保,也用不到这一招。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平了草原八部,而且还让凉州骑为先锋。时至眼下,凉州处境尴尬。 她隐隐觉得,自小康王回来,左佑师一切谋划就是以小康王为主,联姻草原,想要翻弄风雨。估计他也想不到,图鲁奇会突然杀出,草原八部开始内讧。 老康王睡不着,到了他这个年纪,唯一的孙子陷入困境,生死未知,无异于要了老命。所以金奢狸来的时候,他只是叹气。 “要怎么办?”老康王问。 金奢狸说:“左叔已经准备好人马,我去金帐,把小遗接回来。如果不是联姻的事,图鲁奇不会发难。他向来不主张草原与凉州牵扯关系,生怕整个草原再陷逐鹿天下的泥沼。” “那他想错了。”老康王说:“两边联姻,一来可以不再发生河口之战那种惨剧。再则,朝廷也会对我们有所忌惮。这个新帝,不同于天启天授两位。增兵扩军,我们怎么能不有所反应,任人刀俎。” “左叔说的?”金奢狸问。自他从圣京潜回凉州,就觉左佑师有点奇怪。之前,她担心萧离孤身在京。左佑师却力主将凉州骑开到秦关,说是表明态度,让皇帝有所顾忌,但此举无疑也加深了猜忌。 好像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小康王解了体内幻阴指,无论是老康王还是左佑师,两人似是看到了某种希望。金奢狸能够明白,毕竟她是个女人,与金遗比起来,他们的寄托还是不一样的。 人马备齐,她要连夜出河口,入草原。她深知娜扎,若势不可为,一定会往凉州方向退逃。但愿半途相遇,人能够平安归来。 目送金奢狸离开,老康王一声叹息,冲左佑师说:“怎么会是这样呢?” 左佑师也摇头:“图鲁奇是个变数,但此人向无野心,又陷在与北海王的厮杀中,反倒让人忘了他。阿狸未必能及时赶到,我要亲自去一趟草原金帐。” 老康王没说什么,本就衰老的身躯,一下变得更加衰老。 渊月醒来的时候,萧离正压在她身上。 她第一次与男人这么接近,还是这样的姿势。但这个男人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呼吸微弱,心跳缓慢。她试着输入真气,但萧离身体一点反应没有,空空如也,像被凿空了的木头。 他功力尽失,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 渊月心里有一点慌,在自己死之前,她希望有个活人陪着自己,而不是一具尸体。 黑暗中,摸到了萧离的脸。心念一动,一股至纯真气,带着一丝精元涌到咽喉…… 萧离早就醒了,只是无法动弹,就像意识和身体分开,灵魂出了窍,飘荡在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却又不是黑暗的奇特空间。他好像明白,这就是神游物外。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即便身体没了,自己的意识却能活下来。就像被困在血玲珑里的独孤无我。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死还是活,直到感觉脸上被一个柔软的唇碰了一下。这种感觉他熟悉,他已经不是个没长大的少年。 他猜到是渊月…… 这时又被碰了一下。 萧离心道:她还是忍不住,想吃了我?这并不奇怪,在这个时候,只要能活下去,这种事也是可以做的。天都,连神之髓这种东西都能奉为神药,和吃人又有什么不同。 他在太平镇听说过太多故事,有一个是这样的:有人被困雪山,快要饿死的时候,想出一个办法。他将自己手臂斩下,靠啃食自己的手臂,活着走了出来。 起初他以为是吓唬人的,雪山深处飞鸟绝迹,这故事便是告诉人不要进入雪山。现在想来,未必不是真的。 可渊月亲了两下,嘴唇贴着肌肤往下滑。这可不像要吃了他,这是赤裸裸的猥亵。这女人,原来心里一团火。听说女人动情,未必是在浪漫时刻,恐惧,愤怒都能勾起情欲。 谁说的,他不大记得了。不过,应该是真理。 忽然感觉双唇已被渊月覆盖,柔软温润,她舌头已经伸了进来…… 愤怒,即便他是个男人。如果换作任何时候,他都不介意。哪怕心里不愿意,也会出于对女人的尊重而回应。而且渊月的唇很漂亮,略厚的双唇,深深的嘴角,天生着一种性感。 但此刻,他手脚不能动,眼睛看不见。这种情况下,属于违背意愿…… 渊月生涩的舌头,挑动他的舌尖,一股至纯精气渡了过来。 萧离顿时明白了,就像红泥的玄月诀一样,以嘴渡气,渊月这是想救他。 这时,忽然响起机关转动的轰隆声,黑暗中一束光射了下来,他看到了耀辰。 “渊月——”耀辰喊:“我知道你没有死,也不会死!” “你只是来看我死了没有么?”渊月冷冰冰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等事情过了,我会救你出来。”耀辰说着,扔下一包东西,听到咚的一声,东西落了下来。 这洞也太深了,萧离心想。他想出去看看,哪怕只是意识。但自己的意识好像没长翅膀似的,飞不出这个漆黑的洞。 只听渊月的声音又说:“背叛天都,你我已经是仇人了。耀辰,天都十老合力,很快就能破开遮天阵,到时候天门重开,你能逃到哪里?” “渊月,你还是这么傻。天门永远不可能重开,因为遮天阵永远不可能破。”耀辰说:“只要十万生灵血祭,遮天阵就会像百余年前那样,将十老和一众好手困死在阵中。” 萧离心想:十万血祭的事,一定是明浩鸿告诉他的。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渊月不解的问。 “因为我恨。”耀辰说:“那个地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渊后,十老,除了他们,其余的人还算是人么?神之遗民,他们只觉得自己是神。你忘了当年的事,因为小雅,渊后差点杀了你。你出天都这么久,你可见过这世间有这样残忍的母亲。” 耀辰又说:“终于有一个机会,我可以离开。我觉得这才是人的世界,有光明,有温度。即便我修为不是顶级,却也算是高手。我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爱什么人就爱什么人……” “仅仅如此?”渊月更加不解:“那你大可不用回到天都。” 耀辰说:“百余年前,有个名叫不平的道人闯入天都,杀人,盗宝。其时十老联手,都未将此人拿下……” “我知道这件事。”渊月说:“这也是大争之世的开始。” 耀辰笑道:“那是骗人的。不平道人只身入天都,如入无人之境。他们不信凡尘能有这样可怕的人物,能将神之遗民踩在脚下。事后他们一致认为,是因为天都之人不受管教,凡尘之中多有血脉,传下天都绝学,才能出这么了不起的人物。长此下去,天都便不能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于是他们想了个法子,你猜是什么?” 渊月不用猜,但知道必是骇人听闻。 “他们决定,将凡尘所有天都血脉尽数杀个干净。”耀辰说:“第一个灭的便是阴月教。” 渊月大惊:“阴月教不是因为反叛天都发生内讧么?” “哼,这是我们听到的故事。”耀辰说:“当时天都名义上是要找寻失窃的血玲珑,其实就是干这件事。否则只是寻宝,怎闹出后来的大争之世。” 渊月沉默片刻:“你听谁说的?” “当年去阴月教办这件事的,名叫摇光?” “摇光长老?” “长老始终不肯屠杀族中后裔,传出消息后,故意晚了半日。可阴月教却不相信天都要覆灭他们。一场屠杀,只有小部分人活了下来。” “不可能是这样。” 耀辰一笑:“大悲寺禅台之下有一深渊,那是渊氏后裔蜗居之地。你以为大智禅师坐在禅台上只是参禅?” 轰隆隆的机关声,洞口关上,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萧离听到这些,心情也有些沉重,更何况渊月。为着一个无聊的理由,就要杀掉那么多人,而且还是同族血亲。他不知道天都是什么样的地方,但作为人,不应该干出这样的事来。 也许正如耀辰所说,他们真的不认为自己是人,起码不是人那般的低级。 渊月摸索到了耀辰扔下的包袱,是水和食物,还有一大捆蜡烛。 光,即便只有一点,黑暗之中也是希望。 渊月终于看清四周,光之所照,全是枯骨。这个洞,不知埋葬了多少人。或许洞中从未有过光与热,烛火点燃,枯骨散发出蓝莹莹的光。 这个深洞足有十几丈深,可怕的是四壁光滑,倒插着长枪和刀剑,交织错落。人掉下来即便不摔死,也被这些刀剑绞死。幸好自己落下时抽出软剑护住身体,硬生的削出一条缝隙。萧离也是运气,就是从这条缝隙掉下来的。 耀辰还算念旧情,假如他不送水下来,她自己也撑不了多久。先咚咚的喝个够,然后怼到萧离嘴边。水倒下去,直接就从嘴角流出来。渊月心想:完了,这孩子彻底没救了。 萧离的意识早已飘出洞去,这感觉,就像合道境的心神窥,但却玄妙的多。他想:假如这不是神游物外,那就是已经死了。听说人死之后回魂,这感觉像极了回魂。 康王府一如先前,却感受不到左佑师的存在,金奢狸也不在,只有老康王站在阁楼上,傻傻望着夜空,神情木然。九公说过,当一个老人,出现这样的神情,离开这个世界就不会太远了。 萧离心里想笑:自己是死是活都不能确定,就不要在意别人了。又想:如果这是回魂,最后看一眼花惜吧。他有点后悔把这个女人带出圣京,若把她留在那里,有诸葛清明在,一定能照顾好她日后的生活。 凉王府冷清的很,几乎没有一点声音。花惜不在,这是最不应该的,她不会随便乱跑,尤其是自己不在的时候。 感叹一声,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飘向很遥远的夜空,遥远的看不到身下的王府,似是可以触摸到星辰。 星空闪烁,深远的可怕。此时此刻,他彻底明白什么叫渺小。 忽然感觉到一股凉风吹来,眼前白影闪动,一束星光飞来。到了近处却有些愕然,竟是白衣道士天一。 第193章 阿狸遭困 天一道士冲他微微一笑:“长亭更短亭,何处是归程?彼此走的路虽不同,却是同一个归处。经历磨难,你以为到了尽头,却发现还没有开始。” 这绝不是幻境,幻境不会这么真实。 “你看得到我?”萧离说。这句话一出口,世界一下子变得真实了,却又像是一场梦。 “神游物外,星空无垠。我刚破入神游境时,也想看看星空的外面是什么。”天一神往的说:“也想知道生命的尽头,是否只有死亡。” 萧离疑惑道:“我已是神游上境?” 他不敢相信,还以为寂灭一式失败,已经灵魂出窍,彻底死亡。 天一说:“大智告诉我,他把法显舍利给了你。终有一日,你或许比我们走的都远。” 萧离心道:法显舍利,就是上师舍利,大智还真是舍得。 天一又说:“神游破境,心神离体,境界不稳。许多破境者心志不坚,心神便会飘向无垠的星空,最终失去意识,被天地同化。这是神游破境的关键,也是最危险的。” “我呢?”萧离问:“是不是已经如你所说,将要被天地同化?” 天一点头:“你是个很有运气的人,得血玲珑相助,进境神速。失去血玲珑后功力尽废,大智又把法显舍利给了你。汲取舍利内的精气与感悟,是件旷日持久的事,且未必能够成功。偏巧你修习的是佛门功法,与法显同源。当一个人,运气好到了极致,这便是天意。” 萧离苦笑:“你刚才还说我将被天地同化,彻底消失,神游上境的美妙还没有体会,就已走到了尽头,这还叫运气。” “当然。”天一说:“因为你遇到了我。”他抬掌一拍,万道星光落下,萧离但觉耀眼刺目,顿时无力坠落…… 渊月捏开萧离的嘴巴,不顾一切的把水灌进去。他的身体还有温度,心脏偶尔跳动一下,人还没死。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有救活的可能。 可把一张嘴巴灌满,水就从两边嘴角流了出来。 渊月急了,一巴掌呼在萧离脸上,怒声喊:“喝呀,混蛋!” 没有任何反应,只得提一口真气,和着一丝生命本元,捏开萧离嘴巴,舌尖相抵,缓缓渡给他。如此几次,萧离依旧没有反应。渊月心里明白,继续下去,连自己也活不了。 不知为什么,一滴眼泪落下来。她除了小时候哭过,即便小雅死在自己剑下,也未流过一滴眼泪,可此时竟然忍不住。 昏暗的烛光,蓝莹莹的磷火,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从未给过她一丝快乐。 萧离突然合上嘴巴,于是咬痛了她的舌尖。 渊月啊的一声,只听萧离说:“我只是想死在你怀里,不想死在你嘴下。” “你没死?”渊月惊喜:“我还以为你没救了。” 萧离一笑:“命硬着呢。”脸颊一滴泪珠滚落,那是渊月的。 渊月把水递给他:“我几乎费尽精元,你可别渴死了。” 萧离一点也不渴,破入神游,好似重生。但还是接过水壶,猛灌了两口。 “吃喝都有,你再等几天。等我完全恢复,就想法子出去。闭上你的嘴巴,不要来烦我。”渊月语气冷淡,这才是真正的她。 萧离也不多说什么,迈入神游上境,这个破洞怎能困得住他。就像天一说的,稳定境界才是当下首要。于是也和渊月一样,盘膝坐下,观鼻观心,入静入忘,体会神游上境的美妙…… 凉州西北的河口,一条大河穿山而过。金奢狸想起去年冬天,就是在这个地方,冰面之上,萧离独战四野,最后把她救回河口城。但现在呢,谁能来救她? 野利仁摆开阵势,是在等她降。 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早就屯兵在河岸,等着他们疲惫而归。 “阿狸——”野利仁远远喊道:“我们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说的。”金奢狸回道:“野利仁,我太小看你了。先投靠娜扎,河口之战又叛她,现在又和图鲁奇勾搭在一起。只是不知道,你是做了他的臣子,还是当了一条狗。” 野利仁策马上前:“阿狸,你觉得我背信弃义?想当年老康王许诺我,只要我与凉州联合,便把你嫁给我,这事你可记得?” 金奢狸冷笑:“我从未答应,是你一厢情愿。” “是呀,但我那时迷了心窍,我让出河西,献出掖城。忽然有一天,你要嫁给凉王为妃……”野利仁顿了一下:“我去找老康王,他说皇命难违。却又许诺,终有一天,金奢狸会成为我野利仁的女人。没过多久,凉王就失踪了。” 金奢狸心头一惊,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野利仁又说:“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本已绝望的心,又燃起了希望。” “所以河口一战,你才叛了娜扎。” 野利仁没有回答,笑了笑:“阿狸,我们来赌一把。左佑师已经把金遗和娜扎带回河口,我大军不动,看他会不会带兵出来救你。” 金奢狸怒哼一声:“这有什么好赌的。你把我围在这里,不就是让他们救我,等城门大开好攻入河口?图鲁奇许了你什么,能让你冒这种陷,你就不怕他反过来把你吃了。” 野利仁一笑:“阿狸,我就是想让你看清楚。倘若左佑师开城门来救你,我立刻撤兵。倘若没有,你就会明白,他们现在有了金遗,他才是未来凉州之主。而你统领凉州骑多年,又是凉王之妃。是谁,都会有所猜疑的。” “几句话就想挑唆人,你也未必把人看的太蠢了些。” 野利仁嘿的一声笑:“且走着瞧吧。阿狸,党项王后之位,一直等着你。我会等,等你想通,到时候你我携手,凉州河西成为一家。进可以与草原割据,退可以与朝廷抗礼。你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 金奢狸一笑:“你以为我是娜扎?” 河口城头,娜扎隔着大河看的清楚。野利仁四处伏兵,就是在等河口开城救援,想借这个机会,奇兵突入。 金遗很是着急,一直吵着要出兵去救。 左佑师却说:“你刚接手凉州,第一要学会的就是审时度势,这摆明了是个圈套。稍不留心,后果难料。” “那是小姑。”金遗说:“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野利仁生擒?” “河口与阿狸,你会怎么选?”左佑师问。 “自然是小姑。”金遗说:“城丢了可以再夺回来,人没了呢?” 左佑师沉吟:“我会找个机会,把阿狸救回来。你不用担心,救一个人,我还是可以的。你且去看看,守城准备是否都做好了?” 娜扎不怀疑这句话,天地合道,巅峰修为,万军之中救一个人,那简直再容易不过。 等金遗走了,娜扎冷笑说:“这男人怎么能配的上我,简直就是个蠢货,废物。” 左佑师说:“配的上你的不是小王爷,是凉州。” 夜幕笼罩,四周悄无声息,只有大河之水奔腾东去的轰隆。 金奢狸很清楚,这份安静,就像羽箭离弦的前一刻,只是在蓄积最大的力量。 党项人天生善战,骑射步战都是上佳。草原之上,论战力仅次于图鲁奇的乌鸦骑。别看四周悄无声息,但伏兵处处,她甚至不敢靠近河口。生怕城里的人关心而乱,打开城门,反被野利仁突袭。 金歌轻声问:“小姐,我们还能回去么?” “我们要等。”金奢狸说:“等到城里准备妥当,他们会把城门打开,如果野利仁敢攻,那就是陷阱。所以我们不做无畏伤亡,保留体力,等城里的消息。” 金歌稍稍安心,一千兄弟奔入草原,眼下只剩下三百人。而他们能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每人都拿着陨星弩。这果然是大杀器,尤其是骑兵冲杀,三十丈开外,就能把人射穿。 “我听说,明将军的三千魔卫,每人都有一把陨星弩。他们要是到了草原,还不横着走。” “魔卫所过,不留活人。”金奢狸叹息说:“连你都能想到明将军,而他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却以为真的可以执掌西北。” 金歌感伤的说:“若是王爷在就好了,他一定不会抛弃小姐和兄弟们。” 金奢狸心中一动,从金歌话中听出了哀伤。其实他们都明白,河口城若要救援他们,需要冒多大的风险。而他们之所以活到现在,只不过和金奢狸一样,是野利仁的饵而已。 从河口城头下望,可看到金奢狸他们升起的篝火。 娜扎说:“野利仁布了个口袋阵,等着救援的兵力钻进去。以河口的守军,要么破城,要么被他一点点吃掉。左先生,你会亲自出手么?” 左佑师犹豫不决,救出金奢狸并不难。只是他隐隐有种感觉,夜色之中有高人潜伏,正等着他出手。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许多时候,心中的感觉,比看到的更真实。 这时娜扎又说:“城中守兵,都有些不安分。这些年阿狸把凉州骑带的不错,这么忠心的部下,很少见……” 她的意思,左佑师怎会不明白。 “也许……”娜扎说:“即便你不出手,也会有人来救他?” “谁?” “娜扎是王妃,救她的当然是凉王。”娜扎说:“我永远忘不掉河口之战,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他更加配我,而不是金遗。” 左佑师冷笑:“可惜,他永远也不会来。” 第194章 一飞冲天 轰隆隆的机关转动,头顶泄下来一束光。洞底虽有微微的烛火,但太深了,连渊月的一点身影也看不到。 耀辰再扔下一个包袱,喊一声:“渊月——” “放我出去。”渊月说:“否则你下次来看我,就不会有人回答你了。”她已试了几次,即便功力完全恢复,想要脱身也不容易。 “再等等,事情快结束了。”耀辰说:“到时候我一定救你出来。我想问,萧离是不是也在?” 渊月看了萧离一眼,他正在坐忘静修,昏黄的烛光下,看他脸色似是好了很多。 “死了!”渊月回耀辰:“我也是运气好,才留住这条命,何况他已经是个废人。” “死的好。”耀辰恨声说:“你知道么,他杀了苏怜,杀了小雅的孩子。” 渊月不禁震惊,一股恨意涌上心头。苏怜这丫头,虽没有小雅那样柔弱性子,可无论怎样,萧离也不应该杀了他。 眼含恨意的看过去,萧离却已不见。只听耀辰又在喊:“倒是便宜了他……”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真这么想?” 耀辰一惊,突然感觉周身空间猛地压缩,全身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动弹不得,之后就看到了萧离。他就像鬼一样飘在洞口。 “我这一生,做过许多后悔的事。”萧离说:“比如,早就该杀了你和苏怜。恩将仇报,我不在乎,但也要报在我的身上。”他随手一挥,便是天地之力,深洞之中响起一声龙吟。 一阵金属断裂的声音,洞中四壁的插着的刀剑纷纷断裂。渊月只觉一股奇怪的力量绕着身体盘旋,就像一股龙卷风,将她缓缓拽出漆黑的洞。 萧离稍稍用力,掐着耀辰的咽喉把他举了起来:“之前我便说过,只此一次,言之不预。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苏怜自大蛮横,难道你也感受不到我的善意。你太放纵她了,若想给她报仇,你首先就是杀了自己。” 身影一动,猛地把耀辰摁在假山上,乱石碎裂。耀辰全身剧痛,这一下,不知自己身体有多少骨骼断裂。 “住手!”渊月一出洞口,就要阻止萧离。 “我并没有想杀他。”萧离说:“因为你。我朋友已不多,不想因为一个无意义的人而失去你。不过,我不会再犯以前同样的错,哪怕以后可能对我产生一点威胁也不行。” 他松手,耀辰整个人软了下来,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被萧离抽走了一样。萧离没有废了耀辰一身功力,只是将他腰坠打断,此后再也站不起来,这比废了他一身修为还要残忍。 渊月冷声说:“苏怜也是小雅的女儿,从你杀她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今后也不会是了。” 萧离冷冷看她一眼。 “你若觉得我也是威胁,也可以把我废了。”渊月说:“你现在神游上境,谁也阻止不了你。” 萧离神色冷峻:“苏怜不是死在我手上的,你信么?” 渊月一愣,然后轻轻点头。 耀辰大喊:“渊月,你迷了心了,这种鬼话你也信……” 萧离不等他说完,提起耀辰飘身飞去。一墙之隔便是凉王府,萧离一把将他扔到地上,耀辰忍着疼痛不说话。 “来人!”萧离叫一声。王府的护卫只有寥寥几人。 “王爷?”他们都很奇怪。 萧离问:“怎么只有你们几个?” “王爷失踪快一个月了,他们大都出去找您了?” 萧离心想:这么久了?又问:“小王妃呢?”他刚到王府,就发觉不对劲。府内的人少的可怜,多数护卫都不在,更奇怪的是他也感受不到花惜和金奢狸。 护卫们彼此看看,有一个说:“小王妃留了封书信给王妃,之后带着几个护卫出府,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萧离脸色一寒,指着耀辰:“把这人看好了。” 这时渊月追了过来。 萧离说:“你也许有很多话要问他,王府之中,请便!” 河口,野利仁终于等不及了。这是个阳谋,困住金奢狸,不信河口无动于衷。 人,最脆弱的永远是情感。 但河口城上,只有金遗还有这个弱点。左佑师和娜扎两人,早已把人性中最脆弱的情感抛弃,只剩下坚毅与果决。 “我要出城,把小姑姑救出来。”他自幼父母皆丧,只有这个小姑如母如姐的陪着他。 娜扎冷声说:“野利仁等的就是这一刻……” “你闭嘴。”金遗说:“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左佑师说:“娜扎说的对,若野利仁有心,阿狸他们早已不在。记住,钓客之所以还把鱼饵挂在钩子上,是因为鱼儿没有上钩。一旦你上钩了,鱼饵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一声号响,那是草原上特有的牛角号。 娜扎惊道:“图鲁奇也来了?” 在遥远的天际,黑压压的骑兵涌向河口。黑色的战马,黑色的轻骑,连旗帜也是乌黑的颜色。 他们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乌鸦骑,骑射之精,冠绝天下。 “来人,开城门,我们去救人……”金遗高声呼喊。 娜扎举掌成刀,砍在他脖子上,金遗顿时晕了过去。 “竖子不可与谋。”娜扎说:“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能成大事。” 左佑师叹息一声:“我们需要一个旗帜,名正言顺的握住凉州骑。你要嫁的不是未来的康王,而是能够争霸一方,横扫四野的凉州骑。” 野利仁听到牛角号的声音,策马到了金奢狸近前。这群人已经被围了十几天,缺吃少喝,如今哪还有什么战力,只要他一声令下,顷刻便为枯骨。 “阿狸——”野利仁说:“看来,河口是没有打算要援救你们的意思。” 金奢狸冷笑:“他们又不是笨蛋,你摆下这阵势,还看不出来么?即便金遗看不出来,还有娜扎呢。娜扎比你我都强,因为他比你我都狠。” “左佑师呢?”野利仁很有深意的笑道:“竹之武为救金遗,四处求医无果。只能上君山,求五龙真人这个天地合道的世外高人出手。有意思的是,左佑师孤身入金帐,救出金遗和娜扎,一身合道巅峰的修为,无人能够阻止。你不觉得奇怪,只要他稍微出手,就能解了金遗幻阴指之苦。” 金奢狸怎没想过这一点,只是她现在已没有机会问为什么。但若说左佑师背叛凉州,有什么阴谋的话,他是不相信的。金家能在凉州盘踞,左佑师居功甚伟。 “图鲁奇来了。”野利仁说:“他可不像我。阿狸,随我回掖城吧,河西虽比不得凉州,但我保证,它将是你永远的家。我的子民会以你为后,奉你为尊。你为凉州辛苦多年,换来……” “不要说了,你难道忘了我是凉王妃,有夫之妇。”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如果我身边需要一个男人,他可以无权无位,甚至可以是个废物,但要真实。你呢?”金奢狸问:“你想要我,还是我的身份。” 野利仁说:“并不冲突吧!” 金奢狸一笑,这就是男人。她策马回转,叫来金歌,低声吩咐:“图鲁奇来了,他绝不会像野利仁那样,对我有一丝幻想,我们准备突围!” 金歌疑惑道:“河口会为我们打开城门?” “我们不回河口,沿河东下,去蓝关,那里有座吊桥。这是唯一的生机,没有别的选择。” 河口城头上,左佑师和娜扎已看到金奢狸他们正整装备马。 “她准备突围?”娜扎说:“她难道不明白,河口城门不可能打开,尤其是现在。图鲁奇的乌鸦骑来去如风,以速度见长。哪怕城门只是开一条缝,也能钻进来。” 左佑师沉思道:“她是要沿河而下,去蓝关。” “你真的不准备出手?” 左佑师望着城外的山峰,那里隐约一个黑影。去金帐救金遗和娜扎是一个错误,他总感觉金帐之事就是一个陷阱。图鲁奇的作乱,影子的出现,就是再等一个人出现。未必是他,只不过他恰好出现而已。 影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心中不起波澜。他也在等,等左佑师出手。 金奢狸一声呼喝,三百余骑同时向东奔逃。四处伏兵骤起,陨星弩一阵齐发,中者立刻掉下马来。 野利仁眉头皱起,心道:阿狸呀,你真的宁愿死也不愿跟我? 图鲁奇策马到他身边:“后悔么?” 野利仁一愣,图鲁奇又说:“你心里明知不可能,还是要等。一个想要离开的你的人,你永远等不到她回头。女人的心,可以软的像豆腐,碰一下就碎。也可以硬的像石头,经得了风吹雨打,日夜蹉跎。” “让她走吧?”野利仁说,这是他对心中所爱,最后一次懦弱。 图鲁奇笑了:“如果你是为了兵士性命,我佩服你。如果你是为了自己,我鄙视你。我早跟你说过,觊觎河西以及草原的,从来不是中土的朝廷,而是河对面的凉州。” 野利仁看他一眼:“你想怎么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河口都不愿意开城来援,你的心思,左佑师和娜扎都猜的出来。” 图鲁奇道:“猜的出来又如何,金遗才是未来的凉州之主。我猜定是左佑师和娜扎力主河口不出兵来援。人世之间,最伟大的力量是爱,最强大的力量是恨。埋一颗种子在金遗心里,等到他再也无法承受心中的后悔,他就会恨。” 野利仁有点不明白,但不愿接受。 图鲁奇说:“杀了金奢狸,她死,远比活着有用的多。” “你没说过让她死?” 图鲁奇摇头:“因为时机,地点都不对。否则你真以为以她那一千凉州骑,能从金帐一直逃到河口?” 他挥手,牛角号吹响,乌鸦骑就像死神的影子,散在这片大地。 第195章 及时赶到 河口守将也在城头看到这一幕。 副将问:“小姐怎么沿河往东去了?” “早该开城出去把他们接回来,现在草原第一战力的乌鸦骑到了,即便小姐有能力突围到城下,也不敢冒险。唉……” 他看着不远处的左佑师和娜扎,虽说战场残酷,但人不能太无情了。 金奢狸众人还没跑出五里,便看到前方烟尘滚起,乌鸦骑蚂蚁似的漫开。 她深知乌鸦骑的厉害。他们人数虽少,却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黑色皮甲裹在身上,连身下战马,重要部位也被皮甲挡着。每人配着一长一短两张弓,长弓远射,射程是一般弓箭的两倍。交战之时,很远就发起攻击,等到敌人近了,短弓近射,极其精准。除此之外还有强弩,奔跑之时专用弩箭。其次才是弯刀,用于近身交战。 大多数时候,进攻者相距不到百步,便已损失过半。兼且乌鸦骑行动迅速,来去如风,能与他们以刀相拼,近身格斗的机会并不太多。据说诸葛惊鸿曾评价乌鸦骑:是除明将军的黑甲军,大地上最厉害的一支部队。 明将军也曾说:乌鸦骑可以在草原上赢得任何一场战争,但永远赢不了天下。 图鲁奇不是自大的人,所以自从接管乌鸦骑之后,就没有踏出草原半步。 长弓重箭,带着破空的呜咽声从头顶坠落。 金奢狸一马当先,勒马转向,往河堤冲过去。陨星弩虽然厉害,奈何用的人不过是一般兵士,只能将其威力发挥三成。即便如此,弩箭借着风势,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惨呼不断,甫一接触,双方各有损伤。 金歌喊道:“小姐,前面是乌鸦骑,冲不过去的。” “上河堤。”金奢狸喊:“我们到不了蓝关了,干脆跳河,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闻声皆苦,凉州虽靠着天下第一大河,但凉州的人水性都不是很好。这条大河,水势凶猛,卷起一堆堆浪花。便是水性好的人,跳下去都少有能活着游到对岸的。 金歌说:“不如再往前,那里水势稍缓一点,说不定是个机会。” “好!” “小姐,你可要活着,不然我们就白死了。” 金奢狸一怔,神色哀伤。 “兄弟们,看来我们是活不成了。”金歌端起陨星弩:“给小姐开一条路,也不算白死。”众人都显出悲壮的豪情,端起陨星弩,一阵冲刺,在乌鸦骑的箭雨之中躲闪。 人快,马快,弩更快。不过一片刻,便冲出去两里多地。长弓短弓都无用,乌鸦骑手握弯刀,准备等金奢狸等人靠近,便来一场屠戮。 金奢狸回身一看,身后还有不到百人。 图鲁奇看的清楚,陨星弩果然是利器。战场之上,从未有任何人凭借弩箭,就能把乌鸦骑逼到出刀的地步。陨星弩是连发,无论力量,精度,便携,都远远超过乌鸦骑的配备。 金奢狸虽还有不到百人,但他们有陨星弩在手,一场血腥厮杀再所难免。 “无畏白死。”图鲁奇轻声道。策马追上,大喝一声飞身而起。金歌瞧见来人竟是图鲁奇,发狠喊一声:“射!” 几十把陨星弩对准他,不等他落地,便是一阵齐射,近百支弩箭对准他一个人射了过去。 图鲁奇喊道:“可惜了,你们不过是一般军士,若是明将军的魔卫,手持陨星弩,我定当放你们离去。” 图鲁奇一声长啸,身体泛起淡淡的光,陨星弩射在他身上,竟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图鲁奇落下,一拳击在大地上。顿时大地震动,金奢狸身下战马,惊恐的扬起前蹄。地上砂石以图鲁奇为中心,像道水波似的荡漾开来。 金歌骑术精湛,却也控制不住受惊的马,无奈摔落马下,何况是其他人。 金奢狸运气压住身下的马,看着图鲁奇:“原来你这么厉害?” 图鲁奇说:“比起凉王如何?” 金奢狸一看金歌他们,全都摔在马下,这时纷纷站起,端着陨星弩挡在金奢狸面前。 “陨星弩是好东西。”图鲁奇说:“但只有明将军的魔卫,才能将他们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你们不行。” 金奢狸回身望向河口,那里一片安静。 “放了他们,我随你走。”金奢狸说。 “他们可以走。”图鲁奇说:“但你——唉,野利仁困了你这么久,河口一点动静的没有。我想……” “你想我死?”金奢狸问,她心里早就料到了。 图鲁奇点头:“我于心不忍,毕竟你是凉王妃。而凉王又与我颇有渊源,但大义之前,没有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这些属下安然离开。” “你图鲁奇的话,我信。”金奢狸回头看向金歌等人:“你们走吧,回凉州。” 金歌急道:“小姐,我们怎么能抛下你。” 金奢狸说:“眼下,要么是我死你们活,要么是一起死。你们好好活着,以后再不属于凉州骑,而是凉王府的护卫,你们要像忠诚于我一样,忠诚于凉王。要像保护我一样,保护他。毕竟他现在……” 图鲁奇感慨:“不如你叫开河口城门,我只想得到河口,好让草原在我有生之年得以喘息。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便河口在我手上,我有生之年,一匹马也不会踏上凉州的土地。” 金奢狸冷笑:“新帝登基,已经扩军增兵,准备踏平草原……”她见图鲁奇神色木然,对此毫无反应:“原来,是圣京的新帝和你有了默契。可笑,你图鲁奇竟然会信他。” “因为他说的对。”图鲁奇说:“百余年来,真正想入主草原的一直就是凉州康王。而且,即便不是他,我也会将娜扎一党剿灭。” 金奢狸抬起长剑放在颈前:“让我的属下走吧!” 图鲁奇摆手,前方的乌鸦骑闪开一条路。 金歌等人齐声喊:“小姐……”他们知道,他们活的时候,就是金奢狸死的时候。 金奢狸脸上一片平静:“你们要活着回去,带着凉王离开凉州……” “那要去哪儿?” 一个声音飘来,虽然很轻,但每个人都听得到。 图鲁奇眉头一皱,奔腾的大河上,萧离浮在上面,河水溅起水浪,像一朵绽开的莲花托着他的身体。 “是王爷……”金歌喊。 金奢狸回头看去,心内百感交集。 “凉王……”图鲁奇低声叫道。 “又见面了。”萧离说:“上次掖城火烧娜扎的大仓,我就奇怪,你为何会愿意与我合作。现在明白了,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修出大金刚神力的人。” 图鲁奇一笑:“略微小成,家国累身,此生怕是大成无望。你呢,金刚无畏师祖的天龙十八式,练到何种境界了。” 萧离一笑:“原来你是大菩萨顶的人,难怪会信得过皇帝。” “是呀。”图鲁奇说:“怕是谁也不会相信,天朝皇帝,竟然与草原黄金家族的图鲁奇乃是同门。百余年了,我菩萨顶又出了一位伏魔降神的傲骄。我怎能不帮他。” 萧笑道:“我早就觉得,扩军增兵,踏平草原八部的说法,就是胡扯。” 图鲁奇说:“我的乌鸦骑就可踏平草原,何须那么麻烦。你自己心里清楚,娜扎和金奢狸的老师水千风是何许人,金帐之内又有多少娜扎那样的人,我没有办法,只能屠了金帐。”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天都。萧离算是明白了,明浩鸿一直的目的,就是铲除和天都有关的任何势力。 飘身落到图鲁奇身前,金奢狸等人看到他来,又想到了河口一战,那个冰面之上独战千军万马的飒爽少年又浮现在眼前。 “我来了,他们得走。”萧离说。 图鲁奇眼神微寒,他看不出萧离的境界,但方才凌波而立,就只有合道以上的修为才能做到。他的乌鸦骑,加上党项人,不过是一个合道而已,合道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挡不住大军冲刺。 图鲁奇一笑:“凉王,你既习得了金刚无畏师祖的天龙十八式,算是我大菩萨顶的传人,不如带着王妃,去我金帐一游。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条路。” “那倒未必!”萧离伸手虚抓,奔腾的大河像被他提起来似的,河水忽然流向空中,在空中弯出一个弧度落下来。阳光照上去,星星点点,现出七彩的光,偶然间,能看到鱼儿好奇而惊恐的眼睛。 河底露出石沙,直到对岸。 “路永远是自己选的,不是别人给的。”萧离说:“因为别人给的,很可能是一条死路。” 图鲁奇忍住心中的惊讶。他是大菩萨顶传人,修为虽然不是顶尖,可眼光高于大多数人。神游之力,怎么会看不出来。 萧离对金奢狸说:“走。” 金奢狸下马,领着众人下到河底。河底积沙很深,一脚踩上去,能埋住小腿。他们一直看着头顶,生怕在头顶奔腾的河水突然落下来…… 河口城上,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们相信总会有奇迹发生的,可不信会有神迹存在。 等金奢狸众人到了对岸,河口守将喊:“快去接小姐……” 萧离放手,奔腾的河水轰隆一声落了下来,溅起的水花,就像雪崩一样。图鲁奇退后两步:“神游之力,今日方见识到玄妙。” 萧离一笑:“草原,会像你想的那样。” 他看向河口城,左佑师心头一震。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萧离不但没有死,还成了神游上境的绝世高人。 第196章 初试神游 图鲁奇看着萧离飞上河口城,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做。 野利仁骑马奔过来,叫道:“为什么不留住他,他可是凉王,算是半个凉州之主。” 图鲁奇不想解释。无知者无畏,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 河口守将亲自出门迎接,见面就说:“小姐,我们……” “不用说了,你们做的是对的。若你们出城援救,我反而失望。”金奢狸抬头看到娜扎,左佑师站在他身边。 金歌等人死里逃生,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王爷呢?”金歌突然问。 金奢狸这时想起萧离,心里忽然许多话要问。 左佑师一指城头:“不是在那里么?” 萧离正站在城头,看着奔腾东逝的大河,记忆涌上心间。冬天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他和红泥曾并肩而战,从城头跃下,万千军中杀的血流成河。如今伊人已去,物是人非。 他看一眼金奢狸,冲他微微点头。又看向娜扎,心道:还是那么美,难怪金遗那种不谙世事的少年会忍不住。最后,他看向左佑师。 “为什么不走呢?”萧离说。 “还能走得了?”左佑师问。 “应该是走不掉了。”萧离说:“我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经历了这么多,我明白一个道理。以德报怨,终究招祸。斩草除根,才能安心。” 娜扎轻笑一声:“两位还有不对付么?”她看向金奢狸。 金奢狸还以为萧离所恨,乃是左佑师不愿开城援助,便说:“这事怪不得左叔,如果是我在城头,即便被困住的是你,也是一样的选择。” 左佑师说:“阿狸,王爷说的可不是这件事。” 萧离说:“你清楚就好。左先生,我要先谢谢你,不是你,我也不能悟透玄关,成就神游。” “王爷客气了。”左佑师说:“神游上境,非人能想。我这一生,极少与人交手,临死之前,能一试神游的威力,也不算遗憾。” 萧离看向不远处的山峰,影子在那里。他笑道:“影子也在,他好像是在等你。千军万马,也抵不住你这个合道巅峰,你不出手是因为他?” 左佑师没有回答。 萧离“哦”了一声:“你是怕他认出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左佑师冷冷问:“王爷明白什么了?” “我已猜到你是谁。”萧离说:“也猜到他是谁。难怪呢,那个时候凉州骑会开到秦岭关外,我想若是昭妃成功,第一道旨意,就是让凉州骑进入京城。原来是这样……” 左佑师身形一晃,人已在十丈之外,高喊一声:“列阵!” 凉州铁骑在金奢狸未接管之前,是左佑师一手训练。他在凉州铁骑的地位,丝毫不亚于金奢狸。 军士闻声而动,列开战阵。左佑师知道,即便是战阵,对于神游上境也不见得有用。但方才萧离说的话,太吓人了。好像最大的秘密已被他知晓,他可以死,但萧离不能活。 一个战阵远远不够,他窜上鼓台,操起鼓槌,砰的一声。 这是战鼓,连城外的图鲁奇和野利仁也听到了。战鼓一响,全城皆动。 “什么意思?”野利仁说:“左佑师想出城和我们一见生死?” 图鲁奇说:“谅他也不敢在草原上和我的乌鸦骑对阵,我去瞧瞧。”话声刚落,人拍马而起,越过了大河。 战鼓一响,全城守军皆动。有些不知情况的,还以为是要去救金奢狸。等他们集合完毕,才发觉金奢狸就在城头上。 左佑师手持战旗,以旗为令,指向萧离,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金奢狸瞬间变了脸色:“左叔,你这是做什么?” 萧离笑道:“瞧不出来么,这是想让我死。左佑师,看来我是猜对了,你果然不是当家的。” 左佑师一愣,随即说道:“对错已无意义,且看神游上境,是否真如传说一般恐怖,挡得住我全城数万兵力。”战旗挥动,是进攻的命令。 金奢厉声问:“左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心里清楚的很。”萧离说:“只是我不明白,即便杀了我又如何,猜到的人恐怕不止我一个。山上的影子,京城的诸葛惊鸿,恐怕都已经印证心中想法。对了,那日我见你,感觉你身上有伤。你是合道巅峰,能伤你的人,世间没有几个,可是一个白衣道士么?” 左佑师一怔,又被猜着了。不能犹豫,战旗一指,喊一声:“杀!” “谁敢!”金奢狸拦在萧离身前 军士不知听谁的好。一个是康王最信任的人,神谋鬼断左佑师。一个是曾经的统领,康王之女金奢狸。 有些军士,习惯性的听从命令上前,可看身边的同袍,大都站着不动。他们都是河口守城的老兵。寒冬时候,河口一战是多么惨烈,而当时萧离一夫当关,一刀破城,与他们生死直到最后。如今要把刀枪对准他,心里总是不愿意的。 没有在战场上经历生死,血风血雨的人,永远无法了解他们的感情。 萧离冷笑:“左佑师,即便你杀了我还是保不住这个秘密。因为最先猜到这个秘密的人一定不是我,而是诸葛惊鸿,你还能杀了诸葛惊鸿么?” “顾不得那么多了。”左佑师喊道:“阿狸,你闪开,这事不是开玩笑的,我宁愿丢了河口,也不能让他活下去。” “都住口。”金奢狸愤怒了:“什么秘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萧离颇有些可怜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娜扎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凉州也要内乱,真是好。 萧离摇头一笑,对金奢狸说:“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现在要杀人,不要挡住我。”他伸手把金奢狸拉开一边。 左佑师再次挥动旗帜:“全军听令,杀!” 城中军士还未反应过来,萧离已然跃上半空,龙吟之声震慑天地。萧离仿佛从天而降,直扑左佑师。 有的军士不知死活的冲过去,神仙打架,哪有他们插手的份儿。金奢狸大喊:“所有军士,原地待命。” 军士们很习惯的遵守她的号令,娜扎看的眉头皱起来。 左佑师一指点出,身前现出一团白雾,阴寒之气顿时笼罩数丈方圆。 “幻阴指?”萧离说:“我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并不是因为之前中了你三指,而是中你第一指的时候,我就觉得似曾相识。” 只见半空中一条巨龙,似云似雾,似实似虚,咆哮着冲下。 左佑师合道巅峰,离着神游不过一线。但合道就是合道,神游之力,非他人可以想象。 左佑师闷哼一声,整个人撞破城头女墙飞了出去。巨龙扑下,硕大的战鼓顿时粉碎,石砌的地面被击出一个深洞,力道之猛,竟穿破三泉,地下水也冒了出来。 河口守将吓的腿都软了,心想:早就想在城中打口井了,就是山石太厚,凿不出来。城中守兵都被萧离这一式吓的不轻:这他妈的是人? 左佑师飞到河面,一掌拍在河面上,河水激起万千朵浪花。浪花飞到空中,立刻凝成坚冰,呼啸着刺向萧离。 萧离伸手划一个圆,飞来的万千坚冰顿时止在半空。 “我记起来了,为什么这幻阴指给我的感觉这么熟悉。”萧离说:“是水月大宗,你们功法同源。” 左佑师冷哼一声:“你知道的太多了,这就是取死之道。” “他会来救你?”萧离问:“我们来赌一把,就用你的命来赌。” 萧离空中一个转身,便是一式天龙灭魔。他如今神游上境,天龙十八式的威力已可发挥到极致。原本止在半空的无数坚冰忽然倒飞而回,刹那间组成一条巨龙模样…… 左佑师飞身而起,坚冰巨龙已然飞来,一个环绕,缠住他身体。一声巨龙咆哮,龙头竟从左佑师胸口钻入,无数坚冰就这样没入他体内。 这场景无可用言语形容,不远处的图鲁奇看到这一幕,突觉心口一阵剧痛,无法呼吸。 左佑师低哼一声,身形摇晃,随即又稳住。 萧离落到他身前:“可惜了,他没有出现。” 左佑师冷笑:“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方才站在河口城头,往事历历。想起河口之战,与红泥血染夕阳,我忽然就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左佑师问。 “红泥行事,杀手本色。以她所言,留在凉州只是为了接近我,伺机刺杀天授帝。”萧离说:“她确实做到了。但如果这是唯一的目的,河口之战凶险,她何至于拿自己的命来做这无意义的事。要知道那一战九死无生,她有非完成不可的任务在身,实在没有必要。” 左佑师嘴角渗出一丝血。 “那她是为了什么?” “为了阿狸。”萧离说:“她们或许是朋友,但女人之间,绝没有过命交情。生死相托,只有男人,才有为朋友舍身忘死的义气。” 左佑师眼角也渗出了血。 萧离又说:“康王府假山处那个深洞,白骨成堆,却都是女人……” 左佑师哇的一声喷血出来,他终于压制不住体内天龙十八式的劲气,万千坚冰穿破全身每一处穴道,钻出他的身体。 左佑师扑通倒在地上,身体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洞,就像个筛子。 第197章 一刀断梦 合道巅峰的左佑师,就这样死了。 天地合道,巅峰境界,萧离太清楚那是多么的恐怖。可面对神游境,死的也未免有些随便了。 图鲁奇拍掌前来:“有生之年,能见神游出手,我应该说一声谢谢!” “谢谢?”萧离奇道:“大菩萨顶,没有神游的高手。” 图鲁奇叹道:“听老师说,百余年前菩萨顶是天下第一的实力,当时的金刚无畏大师,隐为天下第一人。大争之世后,便没有多少高人了。如今也只有大悲寺的大智和不空两位大师,是我佛门领袖。” 萧离清楚那段历史,他看向远处的高山,影子已经离开了。心想用不了多久,明浩鸿便会知道自己破入神游。希望他能聪明一些,今后不要再玩花招。 这时图鲁奇又说:“河口我是拿不下了。一夫当关,尚且万夫莫开,何况是你。天地之外,神游至尊。这话说的果真不错,请你转告娜扎,让她死了那条争雄天下的心,八部中凡是偏向天都的,已被我尽数杀绝。” “这可是圣京那位的意思?”萧离突然问。 图鲁奇说:“他叫我一声师兄,我不敢当。但此后草原与中土的安定,我更信得过他。百姓哪想争霸天下,就像我这两万乌鸦骑,他们作战勇猛,视死如归。可你若问他们最想干什么,一定是回家抱着老婆孩子。” 萧离一笑:“你,不愧是大菩萨顶的传人。身处高位,不忘慈悲。” 图鲁奇哈哈大笑:“若这凉州是你的天下,我会把乌鸦骑解散,因为你我是一类人。” 河口,城墙上所有人都看到左佑师如何可怖的死掉。他们又想起冬天时候,那个站在城头轻视万马千军的少年。 娜扎银牙咬的嘎吱响,左佑师一死,他便无所依靠。金奢狸并不好糊弄,让她出兵助她夺回草原,简直是痴人说梦。唯一的希望就是金遗,希望这个傻男人足够傻。不过她相信,以自己的手段,即便是聪明的男人,也能玩弄在股掌间。 金遗还没有醒,金奢狸问过才知道是娜扎干的。她用阴狠的眼神看着她。 娜扎嫣然一笑:“别这样看我呀,以后我们是一家人。大婚以后,还要叫你一声姑姑呢?” 金奢狸哼了一声,娜扎又说:“你还是想想,怎么向老王爷交代。左先生和老康王情同手足,如今被凉王杀了,总得有个说法。” 金奢狸眉头皱着,这正是她心烦的问题。 “简单的很。”萧离不知何时已到了城头:“只要杀了你就行,其余的人,应该不敢把这事说出去。” 金奢狸脸上杀意一闪而过,她真的起了杀心。 娜扎是个聪明人,笑道:“王爷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就是金遗,我那未过门的夫婿,也不会知道。” 萧离瞥一眼金奢狸,她脸上果然露出犹豫的神色。心想:算了,就凭她临死之前,还想着让金歌回凉州保护自己,就不应该让她为难。 看着城下大河奔腾不止,他问娜扎:“若给你凉州骑,你能把草原夺回来?” 娜扎一喜:“七成把握。” 萧离冷声道:“你真不像个女人,偏偏长的却是女人中的女人。我实在不明白河口存在的必要,但今日我明白了。凉州东临秦岭天险,向西是沙漠戈壁。南方是明将军黑甲军所守的铁门关,若想壮大势力,只能向北。” 金奢狸说:“不错,河口是唯一的路。虽然严冬之时大河结冰,但那样的季节,最不适宜用兵。所以这几十年来,无论是凉州北上,还是草原南下,河口都是必争之地。” 娜扎说:“凉州骑的战力,拿不下草原。但现在不一样了,图鲁奇已经打破了八部联盟的默契,只要我回草原,大旗一挥,重聚旧部。凉州与草原八部便成一家,天下之大,除了铁门关上三十万黑甲军,谁能阻住我们。” 萧离再看她一眼,图鲁奇真是了解这个女人。 此时,早先被左佑师聚集的守军还未散去。 萧离冲他们说:“你们是想守在河口,还是回凉州去?” 军士们纳闷的看着彼此,河口守将站出来说:“王爷,守住河口才能保住凉州。我们誓死以守,与城共存。” “将军,你可有妻儿?” “两子一女。” 萧离又说:“众军士,无妻儿高堂,孤家寡人的举起手来!” 他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能听到。数万守军,竟无一人将手举起来。 他们的心怦怦跳。以前金奢狸也问过同样的话,之后他们便开出河口直奔河西,与党项人死战,夺下了掖城。 “你不会想趁势向野利仁开战吧?”金奢狸问他。 “现在可不是时候。”娜扎说:“应该等图鲁奇大军已去,我们直取掖城,然后以掖城为基,等图鲁奇来救野利仁。” 金歌心里早就恨上野利仁了。差点死掉,心里能不恨么?他刚才没有举手,因为他可能是唯一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人。活到这么大,媳妇没娶上,还没尝过女人什么味道,就差点要去见娘亲。不还点颜色过去,还算什么男人。 所谓无后为大,真怕死后到了地府,亲娘也不认他。而且那些兄弟,全是死在野利仁手上的。 心里豪气干云,抽刀出来:“王爷,这就干吧,我们听王爷的。” 军士们也都懵了,打仗这种事,他们现在应该是奉小康王令。可小康王还晕着,金奢狸的令也是可以的,至于凉王萧离,好像就有些奇怪了。 河口守将看萧离孤身救人,随手便把左佑师杀了。图鲁奇见了他也很忌惮,有这样神一般的人物,向河西开战,那是稳赢的局面。况且凉王不是外人,他是金奢狸的丈夫,半个凉州的主人,当今天子的皇叔。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最为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曾和他们浴血沙场,经生历死。 “王爷!”河口守将抱拳:“请王爷下令,趁着党项人还在归途,出兵河西,夺回掖城。” 娜扎心想:这些人疯了,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金奢狸心里也慌的很。她很清楚,出奇兵可一举击溃野利仁,夺下河西走廊。但占领掖城,就有些冒险。图鲁奇的乌鸦骑,草原第一。若没有城池拒守,她也没有信心与其一战。 心里清楚,可就是说不出来。好像当着这么多人反对,会让萧离很没有面子。他毕竟是个男人。一个聪明的女人,在家中可以横的像螃蟹,但在外,最好能是温顺的猫咪。 只见萧离微微摇头:“你们都错了,生命的意义是活着,而不是去死。”他伸手虚抓,金歌手中长刀嗖的一下飞出去,萧离一把握住,身形一晃便到了大河之上。 他缓缓举刀,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身下奔腾的大河忽然静止,天空的云飞聚而来,慢慢聚成一把刀的样子…… 看着这一幕,所有人都在想:这还是人么? 军士们热血澎湃:凉王恐怖如斯,攻河西,占掖城又能算得了什么,把这天下打下来也是可以的…… 却见萧离将刀举到头顶,长刀猛然劈下,夹杂着闷雷般的龙吟。天空中云聚而成的刀,也随着这一劈之势,猛然落下。 轰隆巨响,仿佛大地震动,长河决堤。河口关前的巨山,竟被一劈两半,山道断绝。没有巨山拦阻,水势顿时变的平缓,没有了先前的奔腾之势。 所有人都傻了眼,惊愕这一刀的威力,竟能裂石劈山。他们都听过明将军一刀破魔国的传闻,但他们都以为这是假的。但眼前这一幕,可知传闻并非序言。 人,真的能够这么恐怖。 萧离再来一刀,将山的断裂处削的更宽。大河之水缓缓流下,平静的无一点声息。 图鲁奇远远的看到这一幕,心想:你比我更慈悲。 萧离掷出长刀,刀身没入山壁,直至刀柄。 “河口再也不需死守,你们都可以回家。”萧离大声喊:“为了你们的父母,女人,孩子,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一天,只有死才能让他们更好的活下去,我知道你们也会像今天一样,义无反顾,毫不犹豫抽出手中的刀,因为我们都是男人。” 满城寂静,但每个军士内心的澎湃,不亚于准备开始一场视死如归的大战。 娜扎看着缓缓流动的大河,萧离一刀便把天险河口毁了,自此凉州与河西走廊再无一条可以出动大兵的路。心中谋划,皆成为空。别说嫁给小康王金遗,即便是嫁给老康王做了王妃,掌控凉州一切,想要夺回草原金帐,也只是一场梦。 金奢狸脸如白纸,她也是一样,凉州几十年的梦想,被萧离一刀砍的稀碎。 “你觉得我做的不对?”萧离问。 “也许你是对的。”金奢狸说:“只是如此一来,虽然可保凉州不再受草原侵扰,但我们也没有了退路。” “当你还想退路的时候,说明脚下的路已经错了。”萧离说:“也许我也错了,但我就是想这样做。” “你变得很不一样了,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最先问的会是我为什么要杀左佑师?” 金奢狸这才想起来,于是问:“为什么?” 萧离沉吟道:“他该死。”想了想,不应该告诉她原因,她太聪明了。聪明的人,若是知道太多,就会有许多麻烦。 “花惜呢?”萧离问:“我回到王府,并没有见到她?” “她走了。”金奢狸忽然哀伤起来:“她说,那是一个真正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地方。” 第198章 神游之战 太平镇。 萧离心道:那是花惜心心念的地方。 金奢狸低声问:“你要去找她么?” 萧离点头。 “她找不到你,自己会回来的。” “她不是在找我,而是在等我。”萧离说:“在圣京的时候我就答应她,以后平淡一生,再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抛开一切,过从前的日子。” 金奢狸惊道:“王位不要了?” 萧离点头。 “凉州也不要了?”金奢狸低下头问他。 “凉州从来都不是我的。”萧离说。 金奢狸冷冷说:“很好,你走吧!” 萧离一愣,忽觉背后一阵阴冷。转身一看,只见平静流淌的大河,突然变得躁动,河中央现出一个旋涡。 “走!”萧离冲金奢狸喊了一声,随后跃身到河面。一式天龙灭世,也不见有如何磅礴的声势,只听到龙吟震空,萧离身边立现九龙绕体。 破入神游,他已将天龙十八式发挥到了极致,九龙离体扑向河中央的旋涡。 一声轰隆巨响,大河顿时断成两截,河水分开两边,涛涛上岸。 金奢狸扶着城墙往下看,只见旋涡深处,一个沙子形成的巨人站起来,轰出一拳,竟把飞来的九条巨龙一击成为云烟。 “神游之力?”萧离惊道,翻身落到河底。 两人真气相激,河水不能流淌,就如一道无形闸门落下,河水开始漫向两岸。 萧离看眼前这人,见他泥沙裹住身子,显然不想让人看到他真面目。 “你还是来了?”萧离说:“为了左佑师?” 沙人一顿,只见他举起拳头,河底沙石飞起,围着他拳头旋转疾飞,仿佛起了一阵沙尘暴。 不说话? 萧离想:莫非世幻术,不是真人。双手猛地拍下,一式天龙出海,河底顿时下陷半尺,沙人所在之处猛地出现一个深坑。一声龙吟咆哮,深坑忽地化作巨龙血盆大口,将沙人整个吞下。 沙人一拳下击,沙石填满深坑,龙吟低沉,巨龙顿时消散。 萧离这时才看清,并非是幻术。面前这个沙人,隐约能看出人影,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功法。所站之处,河沙如有了生命似的,每一粒沙子都像一只小虫,不停爬向他身体,蠕动如跗骨之蛆。 “天龙出海?”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大金刚神力加持,你始终达不到金刚无畏的程度。” 萧离说:“假如你不出现,我还不敢肯定是你。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沙人冷哼:“初入神游,真不知天有多高。”他抬掌拍下…… 萧离只觉得如天塌一般,周身空间被极度压缩,连身后的浪花也变成水气…… “你想杀了我,怕是不容易吧。”萧离双掌外翻,一式天龙现世。身后大河奔腾,突然化作巨型水龙,猛地冲向沙人。 杀人巨掌不停,裹挟着天地之力拍下,水龙咆哮,声音震动百里。 河口城上的人尽皆骇然,却都站在城头上,眼睛不眨的看着这非人一战。 萧离只觉一股巨力压下来,整个人被拍入河堤,没入河沙之中。心中惊道:虽已是神游,可这人太厉害了。身形一转,泥鳅一般的钻入河沙之中。 沙人哼哼冷笑:“枉你为神游,却不明白神游的力量。天地生养万物,无爱无恨。灭杀万物,无彼无此。即为神游,便是天地一抹意识,天威地势,为我所用。”但见他俯身一抓,大河好似匹练一般飘起来。 萧离再无法隐藏身形,但方才一番话,却让他有所明悟。只觉自己像被一条绳子拴住,无法脱身而去。他飞速旋转身体,挣脱大河束缚,身子直飞上空,带起大河之水,瞬间凝为巨龙…… “天龙舞……”沙人低喝一声:“看你能有几分当年金刚无畏的风采。” 河口之上观战的人已经傻了眼,如此力量,何必还要聚兵十万去打天下,一人便能攻城夺寨。他们哪能明白,境界到了神游,皇权富贵连屁都不是。 本已远去的图鲁奇,感受到天地威能,心知那是神游之战。于是孤身返回,这一战不容错过。因为近百年来,已没有人见过神游之战是什么样子。即便当场死了,也是此生的运气。 一式天龙舞,可问大地谁为主? 河底沙人一声狂啸,长河倒流。他随手一抓,就如长鞭在手抽向萧离。无尽天地之威,只一下便将萧离凝水而成的巨龙抽个粉碎。 萧离心道:厉害!自己虽已破入神游,但与眼前这人比起来,实在差的太远。恐怕大智也未必是这人的对手。忽然心中一动,喝道:“是你!” 沙人一怔,冷声说:“你以为本座是谁?”抬手一挥,如鞭长河裹挟着天地威能抽了过去。 萧离身形下坠,一式天龙御,头顶九龙盘绕,抵住落下的长河。 “你真就不怕身份暴露,成为天下之敌?”萧离喊。 “我怕什么?”沙人用力,萧离落在河岸,半个身子没入土中。 “当年你废了诸葛惊鸿气海,他在圣京设局,就是因为你。神宫覆灭,不过是局中一环。” “就凭他们?”沙人狂啸一声,忽然怔住:“你怎猜到是我?” “你看我像是笨蛋,还是诸葛惊鸿是笨蛋?” “那更留你不得。”沙人猛地自河底飞起,身形一晃,便到萧离头顶,双掌下按,萧离闷哼一声,整个人猛地下陷,黄土已埋到胸口。 “我还是很欣赏你的。”沙人说:“可惜,你坏了我大事。”他身上的沙子,如小虫子似的落下来。萧离顿觉沉重难捱,好像每一粒沙子都有小山般的重量。 “怕是不止如此。”萧离说:“你是担心我猜出你是谁。” “聪明!” 萧离冷笑:“你若不出手,我即便怀疑也不确定。可你一旦出手,反而证明了心中猜测。” “所以你要死。” “那也未必。” “我此生只败一次,败在金刚无畏之手。你虽学了天龙十八式,可惜你却不是金刚无畏。” “我就是我,不必是任何人。”萧离一声低哼,身下大地裂开。裂缝中一团黑雾升腾而起,笼罩萧离。随即幻化成一条黑龙,破土而出。眼前此时,萧离身影消失,刹那寂静,仿佛时光停滞。 “天龙地狱!”沙人有些讶异,冷说道:“我说过,你不是金刚无畏。”他双手聚合,裂开大地,就如他手掌一般翻转开来…… 轰隆的巨鸣,如惊雷自九天之上落下,如龙吟自九地之下传出。 大河奔腾东去,平静的没有一点波纹。河口城颤动,有人于这一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原本被萧离一刀劈开的大山,此时碎石滚落下来,扑通扑通的掉入河中。 尘埃散尽,萧离单膝跪地,双手撑着身子。 沙人已不再是沙人,河沙纷纷掉落,露出一身黑色皮甲,黑铁的面具,只有那一头白发迎风散乱,仿佛诉说着沧桑与悲凉。 “你很不错。”他说:“只是输在了岁月上。若给你百年光阴,你可与渊后一战。只是你没有机会了!” “未必吧。”萧离喘着粗气说。 “还不认命?” “我还活着,为什么要认命?” “你连最为奥义的天龙地狱使将出来,还是不能奈我何,难道还有更厉害的手段?” “那倒没有。”萧离说:“有人说我运气好,所以我不认命。” “倘若你运气好,红泥就不会死。你破入神游,我也不用杀你,还可指引你走的更远。” 萧离一愣,随即了然:“原来是你让红泥给我种下噬神姬。” “不错,倘若此刻红泥还在,有你这个神游相助,以后的事会更加容易。但若没有噬神姬,我又怎放心有一个神游上境在我身边。” 萧离冷笑:“我想,姑射山的前辈,天机道人之死,也是你的安排。” “哼,人之将死,还有如此好奇之心,又有何意义?” 萧离一笑:“谁说我要死了,我说过,我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这句话是我说的吧。”一身白衣的天一道士凌空飞来。 他就知道,天一肯定在附近。 天一脚下踩着一“乾”一“坤”两个卦图。 “大衍天诀?”一声惊喝。 天一说:“不愧是大争之世的人物,想必阁下曾见过我师天机道人用过此法?” 天一双脚一错,乾坤交糅,天地激荡,一瞬间生成六十四卦图,代表天地万物,生生不息,惶惶然压下来。万物生动,天地之理,仿佛无人能够阻止。 一声冷哼,黑铁面具的人白发飘扬,只见他身形一滑,整个人钻入大河。河水顿时暴涨,如一座大山耸立。 天一单手下压,六十四卦图旋转不止,越来越大,将高松起来的河水包裹。之后越收越紧,越来越小。就像渔民撒出的网,然而却什么也没捞到,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萧离心道:这大衍天诀和不空的般若法相,都比天龙十八式玄妙的多,可即便如此,仍是让那人跑了。 天一无奈摇头:他已将此人想的足够厉害,却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萧离说:“可惜呀,被他跑了。” “我本就困不住他。”天一说:“我们两人联手也不行。他只是担心一时拿不下我们,反而惊动了别人。” “谁?” “当然是太平镇里的那位。不过他既然出手了,就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天一说:“大争之世就已存在的神游上境,不知道大智可有兴趣。” “你们要联手对付他?”萧离惊疑道。 “打不过,自然要联手了。” “那么其它人呢?” 天一没有说话,飘身而去。 萧离生怕那人去而复返,别看自己现在神游上境,可还不是天下无敌,遇到真正的高人,一样被摁着虐。于是身形一晃,消失在太平镇的方向。 那里,也许才是天底下最安全的所在。 第199章 花惜遭劫 金奢狸在城头上看的清楚,大声喊:“你回来……” 娜扎在一旁冷笑,她又看到了希望。 萧离神游上境,不过片刻就已到了戈壁,远远望见铁门关,心中感慨。当年他自太平镇北上,一路到了圣京,唯一的想法就是把南风带回来。当时孤身出关,如今回来,依旧是孤身一人。 所不同的,只在于人事皆非。 他感觉人生就像一个沼泽。不想沉沦,拼了命的想要爬出来。然而越是挣扎,陷的却越深。不会有人伸手拉你一把,因为别人也和你一样陷在沼泽中。 庆幸的是他没有继续沉沦下去,双脚已经踩到了底,尽管身陷其中,却可以把脑袋露出来。 这或许就是运气。 无论你是否相信命运,但都不能否认:运气,绝对是人生第一要紧的事。 他想着花惜,也不知道她脸上的伤怎样了。若真的留了疤,怕这丫头心里会过不去。 他是没什么的,破入神游之后,心境异常开阔。倒不是佛家那种四大皆空,而是对许多东西少了那份迷恋与执着。花惜,不会因为没了那张漂亮的脸就不再是花惜。她至少还有曼妙妖冶的身材,最主要的是那颗心。 女人,果然是很可怕的动物。一个孤独的人,在一个空荡的房间,无论装扮了多少东西,也依旧会孤独。但是多了一个女人,马上就会变成不一样的世界。 也许,这就是天地造物。无论你多么强大,总是有柔软的地方。 春暮的戈壁,长着绿色的不知名的野草。一声马儿的嘶鸣,将萧离从感慨拉回到现实。 放眼看去,十几匹马儿围成一个圈。萧离眉头一皱,它们都是战马,只看马鞍特有的花纹,就知道是凉州的战马。而且马背挂着个皮囊,萧离认得出来,那是装陨星弩用的。 待他走近,只见战马围成圈子的中央,横竖躺着十几具尸体。飞鱼服,雁翎刀,正是凉王府的羽林卫。主人死了,战马通灵,迟迟不愿离开。 萧离的心揪了起来,他们应该就是随着花惜一起的护卫。 那么花惜呢? 尸体有些发臭,有几具已被野狼啃食的看不出面貌。扫了一眼,其中并无女子,稍稍有些安心。可花惜呢? 此处离着铁门关不远,戈壁中虽有强盗马匪,但不会在这里动手杀人,况且他们一行十几人,又都是羽林卫装扮,江湖人更是不愿招惹。 也许他们不是和花惜一起的,萧离心想:自己困在那破洞将近一个月,金奢狸派了那么多人出去寻找,或许他们就是其中一队。 但此处通向铁门关,唯一的去处就是太平镇…… 一阵微风吹过,草丛之中一点白光闪现。萧离走过去,拨开野草,是只银叶玉柳的耳坠。 这是花惜最喜欢的,不止一次扎破他的舌头。 心,猛的跳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平静下来,敢在此处对羽林卫下手的,绝不是江湖人。而且看这些伤口,下手之人不见得比他们更高明。 他查看死去护卫的尸体,全都是刀伤,而且都在咽喉,一击毙命,干净利索,却又不算高明。这些人死去之前,甚至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来。他又摸了摸马背上的皮囊,陨星弩还在。 可见杀他们的人,并不会让他们产生戒备之心,否则他们一旦察觉危险,第一件做的事,肯定是拿出陨星弩。 他们本在京中护卫自己,谨慎之心,早被洪明训练成了习惯。何况秦家集一战,当知陨星弩的厉害。若动手之人让他们有戒备心,陨星弩绝不会好好的放在皮囊里。 那么花惜呢? 苏怜死后,即便还有人不想放过他,也不会对花惜下手。 这时,远处传来疾驰的马蹄声。萧离看过去,只见一个黑点飞速奔来。没过一会儿,黑点近了,但见一个肌肤黝黑,脸颊些许有些发红的壮汉骑马奔了过来。他们短装打扮,腰间斜插大刀,这正是标准马匪的模样。 那人看到萧离,先是一怔。但见他面对十几具尸体,脸上却无一丝惧意,就知不是一般人。 “小兄弟,是路过还是寻人?”那人说。 “路过。”萧离拱手:“老哥不要误会了,我身上可没多少银子。” 那人嘿嘿一笑:“兄弟一看就是江湖道上的,想两条腿走出戈壁,那可是要走死人的。这些马兄弟牵一匹走,但切记到凉州城时,要舍马步行。” 萧离愣一下:“为何?” “这些都是上好的战马,蹄上有印记,马鞍上的花纹也是凉州骑专有。”那人啧啧两声:“战马就是好,主人死了这么久,都不愿离开。” 萧离眉头一皱,这人好像知道些什么。于是问:“这买卖不是老兄做的吧?” 那人嘿了一声:“羽林卫呀,我有多大胆子。我只是碰巧路过,看到了而已。我一直暗地里瞧着,见这些战马迟迟不愿离开,心里真是爱呀……”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袭杀羽林卫?”萧离故作沉思。 “在这戈壁,杀个把人不算什么事儿,多数时候只有天知道。也不用毁尸灭迹,用不到三天,就被野狼秃鹫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也就是这些战马,灵性的很,围着主人不肯走。否则你现在看到的,恐怕就只是一堆白骨。” 那人下了马,抽出大刀,冲着地面狂劈乱砍,嘴里还说:“几位,把你们埋了,马我牵走。我知道你们死的相当憋屈,但官贼不同路,我也不能为你们报仇,去把那些杀你们的羽林卫干掉……” 萧离一惊:“杀他们的是羽林卫?” “那人点头说:“官面上的人,果然没什么道义……” 萧离一掌拍出,地面击出一个丈余深的大坑。那人吓的一屁股蹲在地上。就见萧离隔空一推,十几具尸体飞落到坑里。再一挥手,大坑被土掩埋。 那人“啊啊啊”了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萧离心想:难怪这些死去的护卫丝毫没有防备,原来骤然下手的是和他们一样的羽林卫。 萧离对那人说:“老兄,可否帮兄弟一个忙,指认一下杀人者?” “我只是远远看到,杀人的也是穿着飞鱼服,他们把人杀了,然后带走一个女人……” 萧离沉吟,摸摸口袋。他妈的现在虽是王爷,却还不如太平镇打更时候富裕,身上一个子也没有。只腰间一块玉佩,也不知道值不值钱,但好歹是个意思。 扯下玉佩扔给那人:“马我要带走,搅了老兄生意,抱歉!” 萧离翻身上马,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疾驰而去。其它马匹好像有灵性似的,虽无人骑乘,却奋起四蹄紧紧跟着…… 一路上,心里一直在思索。过去十几天了,花惜会在哪里,背后的人又会是谁?那人说是羽林卫下的手,但西北一带,只有一个地方有羽林卫,那就是凉王府。 绝不是京中来的,就如秦家集一样。京中来的羽林卫,到了西北,不敢穿着飞鱼服行事。 马不停蹄,第二日清晨才回到凉州。 凉州城还和往常一样热闹,只是到了凉王府,却仿佛比之前还要冷清,府外连巡守的兵士也没有。守门人看到萧离骑马归来,后面还跟着十几匹马。立刻上前说:“王爷你终于回来了,快进去看看吧,王妃正在发脾气。” 萧离说:“把马看好了。” 进到府里,一群下人护卫跪在院中,金奢狸满脸寒意,像是要杀人。看到萧离,立刻变成了惊喜。 “你回来了?” 萧离只是点头:“府中的人都在这里?” 金奢狸莫名其妙。 “除了羽林卫所有都下去。” 金奢狸看萧离脸色,觉得不对劲,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院中只剩下二十多名羽林卫,萧离问:“我只问一遍:小王妃在哪儿?” 众羽林卫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花惜怎么了?”金奢狸问:“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萧离喊一声:“把马牵进来!” 守门人把十几匹战马牵进院子里,有个羽林卫神色立刻现出不安。萧离伸手一抓,把那羽林卫嗖的一下吸了过来。 “王爷……”那人惊恐喊道。 “你一个人做不来的。”萧离说:“还有谁?” “我不知道王爷说什么?” 萧离冷声说:“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有五十种方法,让你想死也不能如愿。还有十五种方法,让你后悔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一切都讲出来。” 神游上境的威势,早已让这人心中有着承受不住的恐惧。 “还有洪奇他们……”那人往身后一指:“我只是跟着他们去了戈壁,我没有动手,也没有绑小王妃,王爷,我……” 咔嚓一声,萧离掐断了他的喉咙。 “原来每个人都有份儿。”萧离顿时杀意盈心,连空气都变得阴冷。 一人跪着爬了过来:“王爷,我们没有害小王妃。” “那她人呢?”萧离寒声问。 “我们只是把小王妃……”那人说:“王爷会放过我们么?” 金奢狸已猜出来,定是花惜出事了。 “杀不杀你们,没有什么重要的。”萧离说:“我只想知道人在哪里?” 那人看了一眼金奢狸,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金奢狸奇道:“我?” 那人咚咚磕头:“我们可是领了王妃的命令?” “胡说!”金奢狸大怒。 其余的羽林卫也都磕下头去:“王爷,我们只是领命行事,其它一概不知。” 第200章 长老摇光 金奢狸懵了,连萧离也有点懵。 金奢狸没有任何理由掳走花惜。但在这凉王府里,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使唤得动羽林卫呢? 金奢狸冷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们受谁指使,但敢当着我的面污蔑我,想必已经是存了赴死之心吧。”她瞧一眼萧离,问:“你觉得呢?” 萧离皱着眉头,问:“你们把小王妃带去哪里了?” “我们把小王府带回了王府,是康王府。” 金奢狸一怔,心里咯噔了一下。 “把人交给我吧。”她说:“我一定把事查清楚。” 萧离突然出手,一股劲风挥出,二十多名羽林卫惨呼一声,被劲风吹出去数丈,撞塌了影墙,哪还有命在。 “你这是做什么,是不信他们,还是不信我?” 萧离说:“我只信我自己。” 金奢狸怒哼一声,转身离开。 萧离叫来金歌,对他吩咐了几句。金歌点头,又轻声问:“王爷,您真觉得是小姐做的?” 萧离一笑:“如果我真这样认为,就不会找你来给我办这件事了。” 金奢狸越想越觉得不对:花惜是真的出事了,可那些护卫却说是她的命令。是谁设的局,为的又是什么呢? 正在想着呢,肩头忽然被人抓住,吓了一跳。萧离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后,像个鬼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是不是要随我到康王府搜一遍?” “那倒不至于,也不敢。”萧离说:“只是很久没有见面了,想多说两句话。” 金奢狸呵的一声冷笑:“我们昨天还见过,你转身离开时,我还曾大声唤你。” 萧离说:“带你见一个人,你们很久没见了。你能从京中潜回凉州,人家也是有帮忙的。” “渊月吧,已经见过,也已谢过。”金奢狸冷冷道:“不如这样吧,你带上人,我们把康王府翻上三遍,看能不能找到花惜,你也好放心,也能证明的我的清白。”她本来就够烦的,又出了这事,实在没什么心情。 萧离摇头:“你误会了,我是真的想你,所以不想你离开?” “你究竟想干什么?”相比起自己被诬陷的事,此刻的萧离更让人觉得诡异。 “你真不怀疑花惜的事与我有关?”金奢狸问:“说实话,我其实一直都不喜欢她。” 萧离一笑:“我知道。女人不喜欢女人,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我宁愿相信你会杀她,也不相信你会把她掳走。” 金奢狸心中一软:“这算是信任,还是了解?” 萧离还没说话,就有个声音从身后飘过来:“他只是不想让你走!” 金奢狸又是一个惊吓,竟是父亲老康王。怎么他也像个鬼似的,人到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老康王问。 萧离叹一口气:“大多数人活着,都是为别人活的,有几个是真正为了自己而活。” 老康王想了想:“有道理。为父母,为妻儿,为家,为国。不过你能走到今天,心境当与凡人不同,眼光要更加高远。毕竟,你我都站在山巅,当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萧离心头一紧,看向金奢狸。 金奢狸被两人的话,弄得一脑袋迷雾。 只听萧离又说:“山上山下都是一样,高处不胜寒,我不喜欢清冷。” 老康王哈哈大笑:“你对花惜尚且有这份情,那么阿狸呢?你却妄想以她为质,期望我不出手。” 金奢狸更加迷茫:“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萧离看了金奢狸一眼:“不是以她为质,您这样的人,谁能要挟的了。只是希望看在阿狸的情份,能放我一马。” 老康王说:“你若是当朝凉王,那就是我的女婿,我自然爱护有加。你若是太平镇的萧离,那不过是陌路,我又为何放过你这个可能成为敌人的人。你,是谁?” “这是选择?” “也是生死。” “够了。”金奢狸插嘴:“能说些我听的明白的么?。” 萧离又看她一眼,说:“如何选择,要看站在我面前的是谁。” “那你以为我是谁呢?” 这时渊月走了过来,看到三人也不虞有它,就对萧离说:“明儒把耀辰救走了。” 萧离眉头一皱,明儒和耀辰应该是对头,怎么会救他? 老康王看着渊月,点头道:“确实很像你母亲。” 渊月一怔,忍不住问:“你是谁?” “你不认得他?”萧离说:“也对,那时你应该没有出生。这位可是你的前辈,摇光长老。” 渊月大惊失色。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我都几乎忘了,这是我的名字。” 金奢狸眼睛瞪圆,心道:究竟怎么回事。 老康王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猜到的。” 萧离把耀辰和渊月的对话告诉他。老康王摇着脑袋:“只这一点就敢猜是我,未免大胆了些吧。” “当然还有别的。”萧离说:“昭妃谋乱之时,说有一个神游境相助,定然能成大事。而就在那个时候,凉州骑忽然逼近秦岭,最后那个神秘的神游境没有出现,凉州骑又退回了凉州。是不是太巧了些?” 老康王叹息说:“昭妃心比天大,执掌天下也就罢了,还妄想一统江湖。” 萧离又说:“我回京之前,诸葛惊鸿特意告诉我。洪照和徐幼娘死在凉州途中,且是神游上境出手。我当时还不明白,后来想想,也许洪照没有对我说实话。他虽是太子的人,但四年前大雪山害我却不是太子的主意。我让他带着徐幼娘去太平镇,他却转道来了凉州……” “嗯,当年你死了确实比活着好,所以左佑师才出了这个主意,洪照,小人也。” “其实,你不应该出手。”萧离说:“像他那样的人,杀与不杀区别也不是太大。” “死人,总是比活人让人放心些。” “所以诸葛惊鸿才会警觉。”萧离说:“只是他没想到是你,他怀疑的人是左佑师。天一道士便是这个时候来到凉州,试探左佑师,将其打伤。” 老康王点头:“当时我有所察觉,本可出手,可又有所顾忌……” “就像当年的天机道人,你生怕他活着露出你的身份。” 老康王略显忧色:“自我出天都,他是唯一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当时那个世道,天都之人想要立足,几无可能。除非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 金奢狸已经听的傻了,这些秘密她从来不知道。 老康王许是累了,干脆坐在石凳上:“说下去,我想听听,究竟是哪个地方成了败棋。” “是左佑师。”萧离说:“那天我撞见左佑师,发现他深藏不露,是合道巅峰的境界。当时没有忍住惊讶之色,他因此对我出手,用的还是幻阴指。” “金遗就是中了幻阴指,这功夫只听人说过,百余年来早已失传。可以猜想,当年伤金遗的人就是左佑师。”萧离把最初的想法说出来。 “有道理。”老康王点头。 “若说左佑师对凉州有异心,我想谁也不会信。”他看向金奢狸:“即便河口之上,左佑师没有出城救阿狸,她也不曾有这样的想法。” 金奢狸低下头,萧离说的很对。 “然后呢?”康王又问。 “若左佑师绝不会对你有有异心,那么为什么要出手,用幻阴指伤了金遗?” “为什么?” “刚开始我也想不通,可我想到竹之武的时候就豁然明白了。当年天机道人因噬神姬而亡,他那中了噬神姬的徒弟,又愧疚自戕。这件事,姑射山怎么能放过,定然四处追查,早晚会发现端倪。” 萧离说:“我若是姑射山之主,定然是将门人查个清楚,噬神姬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施展的。下毒之人,定然是与门人有极大的关联,不是亲朋,就是好友。” “唉……”一声叹息,萧离抬头一看,只见白衣道士天一站在房顶,感慨说道:“都怪我当年贪恋红尘,回山之后许久才想通这一点,于是开始彻查,查到许多端倪。其中之一,便是当时竹之武游历江湖,竟与康王长女是一对情侣。” 老康王哀叹一声,往事不堪回首。 萧离接着说:“想通了这一点,左佑师的做法也就有了解释。无非就是苦肉计,惑人之术。金遗中了幻阴指,江湖那么多高手,以老康王的名望,比竹之武高明的不会请不来吧。不说别的,一封帖子到武阁,我想武阁阁主不会不卖面子,最起码也会派端木雄来,他可比竹之武高明的太多。” 天一也是一声长叹:“此时想想,真是此地无银,可当时因着这件事,这条线索就此揭过了。” 金奢狸惊愕的问:“父亲,是这样的么?” 老康王抬头望着天空:“往事历历,竟过了这么多年。” 萧离说:“有了这个猜测,我自然就想到了你。左佑师以你为主,他只不过是个合道巅峰,像他那样的人,怎会做一个平凡老头的仆人。” 老康王一笑:“那是当然,天地合道,除了神游上境,谁还有资格让其臣服。” “河口之上,我与左佑师一战,发觉他所用功法竟与水月大宗颇为相似。于是我猜,他也是天都的人。想起耀辰所说关于阴月教的往事,我想到了他口中那个天都长老——摇光。” 老康王呵呵笑着,似乎对萧离的猜测很是高兴。忽地脸色阴沉起来,看向府门的方向。 一个长相阴厉,干瘦如柴的道人施施然走进来,府门外的守卫好像没看到他似的。 那道人看一眼站在房顶的天一。 天一立刻像个孩子似的整理衣冠,打了个稽首,低头叫道:“师兄!” 第201章 终究之迷 干瘦道人只是略微点头,往那里一站,身上散发着凌厉逼人的气息。 老康王略微挑动眉毛:“阁下……” “君山五龙。” 五龙真人?萧离心道:与大智齐名的君山五龙真人,竟是这般不慈善的模样。 老康王“哦”了一声,指着天一说:“那么这位呢?” 五龙真人说:“师弟欧阳修,道号天一。” 老康王似是有些吃惊:“三清教主?难怪能把大衍天诀修到万物化生的地步。” 萧离这时也才知道,原来这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道士天一,竟然就是传说中姑射山的三清教主欧阳修。 老康王毫不在意,神态自若,望向萧离,问:“不会是你告诉的他们吧?” 萧离摇头:“即便是我猜到了,为着阿狸我也不会说。何况你我之间并无仇怨,河口之上你若不是出手杀我,也不会被道士天一看破。” 老康王叹息道:“几十年隐姓埋名,心中却养成了逃避遮掩的习惯,未及思索便动手,想要把你灭口。现在想来,当真愚蠢了些。” 金奢狸不禁问道:“父亲,那个沙子的怪物是你?” 老康王不语,萧离却说:“即便没有阿狸,我也不会与你为敌。” “为什么?” “因为红泥。” 老康王神色黯然。 萧离从怀中取出一只银镯:“这是我在深洞内,一具白骨身上取下的。我一直不明白,红泥为何非要杀天授帝。昭妃曾经说过,事成之后会有一个自己人登上帝位,我一直以为是京中那位。甚至我曾想过,你和当今皇帝是同盟。但你联姻草原八部,意图对抗,说明我猜错了。” “红泥刺杀天授帝,早就设计好了,只是你们没有想到,天授帝会突然多出一个儿子来。” 老康王深吸一口气:“时也,运也。” 萧离翻动银镯:“这镯子内刻着“妹莫红”三个字,起初我只道是主人的名字。可我想通天机道人之死与你有关,这三个字,便解开了我心中许多疑问。这镯子的主人,就是那个与竹之武相恋,动用噬神姬的女人,也就是你的女儿。” 金奢狸啊的一声:“不可能,姐姐是我亲手下葬的,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萧离对她说:“红泥曾经告诉我,噬神姬乃是以人相传,一代传一代。你的姐姐把噬神姬传给了她,然后便死在了洞底。那个洞应该是很隐秘的事,你知道我不奇怪,可曾经红泥也想把我扔进去,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金奢狸不敢置信的望向老康王。 老康王眯着眼:“继续说下去。” “一直以来,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去年河口之战,红泥拼死护着阿狸。她们虽是朋友,但平日里,并不觉得她们是生死过命的交情。我向来相信:在义气这方面,一个男人可以为另一个男人死,但女人绝对不会这么做。” 天一在房顶上说:“这话绝对了些吧。” “这不是歧视。”萧离说:“纯粹天性使然,和自然界中所有雌性动物一样,女人人天性自私,非是道德缺陷,而是生存所需。等她们做了母亲的时候,才开始变得伟大起来。” 萧离问金奢狸:“我想,你的姐姐一定不叫莫红。” 金奢狸点头。 萧离说:“因为莫红是两个人的名字,两个妹妹送了一只银手镯给姐姐。姐姐很珍惜,一直戴在手上,所以即便是死也不舍得摘下来。我猜她们很早就分开了,但却知道彼此,也许很久才能见上一次,也许即便相逢,也要装作不认识。” 金奢狸睁大了不敢相信的眼睛。 “因噬神姬想到红泥,因红泥想到了莫道。”萧离说:“莫道曾经告诉我,红泥是她的亲妹妹,于是一切就都有了答案。‘莫红’两字,就是莫道和红泥。红泥之所以不顾一切的保护阿狸,是因为她们是姐妹。” 天一喝道:“精彩!” 老康王叹道:“红泥不死那该多好,你这样聪明的人,就该在我左右,一起叱咤风云。” 萧离苦笑:“我聪明么,你聪明么?若然我们都聪明,今日怎会是这个局面。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谋划一生,何以到头来只是一场空而已?时也乎,运也乎?” 老康王皱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红泥刺杀,为他人做了嫁衣。昭妃谋乱,反把神宫赔了进去。你行事缜密小心,和左佑师从不出凉州半步,你与昭妃联络计划,这种事绝不会假手第三人,是莫道?” 老康王点头。 “我终于明白,莫道为什会在太平镇,因为代表昭妃与她联系的就是影子。”萧离说:“影子是阴月教旧人,还曾是神宫二执事,所以你也很安心。昨日的河口,影子一直在山上看着左佑师。他也很想确定,莫道的身后究竟是谁。” 老康王也有些听不懂了。 萧离说:“影子从来就不是给昭妃办事的,他的主子,是当今的皇帝。” 老康王蹭的站了起来,一语梦醒,萧离的话他怎么会想不明白。 萧离心中长叹:明浩鸿摆的好局,自己不用动手,别人就把他想要的做好了。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 等,其实许多人都没有足够的耐心。 老康王又坐了下来:“那也没什么。之前就和你说过,像你我这样站在山巅的人,眼中所见当是另一种风景。当年我带着阴月教的人,辛苦拿下凉州,建立一方势力,也不是为了图罢天下,只是想有一处安身之所罢了。” “那我师兄呢?”五龙真人突然开口:“你废他气海,害他功力尽散,至如今苦熬岁月,人生末路。” 老康王一笑:“我没有杀他,已经算是仁慈。今日想来,当时是错了。” 一声轻笑。这笑声很奇怪,不是在耳边响起,仿佛是从心底升起来的。众人抬头,只见两人好似从天而降,空气中一阵火热躁动。 拓跋文阳和诸葛惊鸿双双落下。诸葛惊鸿一笑,走上两步与老康王对面而坐。 “我大概猜到了原因。”诸葛惊鸿说:“当年神宫势弱,我破境神游后一心想要灭了神宫。” 拓跋文阳说:“大争之世后,神宫势力衰弱,却又短时间内实力狂增,宫中高手如云。而那个时候,遮天阵封住了天门,天都绝无可能派人下来。” 老康王说:“当然不可能,因为那些都是阴月教的人。” 诸葛惊鸿说:“当年四方混乱,你故意不让神宫援助拓跋王朝,使得拓跋王朝一朝分崩,其后群雄并起。你坐拥凉州,本可问鼎天下。” “只是没想到出了你和明将军,以太平镇为基,短短数年便有了逐鹿天下的本钱,此后发展便不在我的掌控中。” 诸葛惊鸿一笑:“当时没有神宫援手,拓跋氏必亡。文阳老弟又怎会看不出来。是他说服秦岭守军降我,一举而定江山。” 老康王怀疑的看向拓跋文阳。 拓跋文阳冷笑:“当年我早察觉神宫有异,身为大执事,许多事情都不知晓,甚至许多人如何入的神宫我都不清楚,更遑论这些人的身份。于是诸葛惊鸿建议我设立神宫。我以叛宫为由大肆清洗,其实那些都是我信得过人。我暗中将他们转入武阁,自此武阁以神宫为敌,有朝廷的支持,很快壮大起来。” “原来如此。”老康王叹道:“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他看着诸葛惊鸿:“你何时怀疑我的?” “当年逐鹿的群雄,我都怀疑。”诸葛惊鸿说:“北海王,江都王,甚至天涯阁,我还让五龙去过小桃花源。只是正如凉王所说,幻阴指一事,确实让大意了。直到昭妃入宫,开始一场改天换地的大戏。这种事,岂是一群江湖高人能做到的,必然要手握重兵,里应外合才是。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北海王比我更加兵强马壮,你怎么没想到他?” 诸葛惊鸿一笑:“其实很简单,说来不值一提。只因这么多年来,你总是不愿来京,各种推脱说辞。你怕什么呢?或许是害怕天启帝为难,但也许是怕见到我。毕竟你我是熟人,若是见面,难保我不会有所怀疑。” 老康王呵呵笑道:“世间何以有这么多聪明人呢。” “只是我还有想不通的地方。”诸葛惊鸿说:“昭妃之乱时,你为何不现身。倘若当时你出现,扭转乾坤也未可知。” “未可知?”老康王挑动白眉:“你们太小瞧我了,就像现在,以为师兄弟三人,再加上一个拓跋文阳,就能把我怎么着了似的。” “那是为什么?” “想知道原因,且随我来吧。”也不见他身形如何晃动,忽地就消失不见。诸葛惊鸿等人随之而起,眨眼不见踪影。 金奢狸像做了个梦似的,想不到自家竟有这样天大的秘密。这已不是与朝廷为敌,而是与天下为敌。历年沙场,她从未怕过。可现在面对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比萧离还要恐怖的人物。 长河之战,她太了解所谓神游的可怕。纵有千军万马,也挡不住那样非人的力量。 她恨,萧离明明知晓,却什么都不对她说。 回过神来,已经看不到萧离,府院中只有她和渊月两人。 渊月冷冷的看着她。 “你怎么没走?”金奢狸问。 渊月一笑:“神游之境,一百里,我怎么追得上。”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渊月笑而不语。 第202章 高手皆至 老康王身形如电,御空而行,眨眼出了凉州城。不过盏茶功夫,一行人相继飞跃过铁门关,奔向大雪山的方向。 萧离远远缀在后面,诸葛惊鸿的疑问,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大雪山巍峨耸立在天际,不知存在了多少万年,一年四季积雪不融,坚冰不化。盛夏之时,风从大雪山吹来,寒气弥漫直到了太平镇。 远处一片黑影,那里就是太平镇。萧离最不喜欢太平镇的冬天,因为太冷。但太平镇的夏天,绝对是最为舒爽的。他不能想,因为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南风的影子。 人,真的很奇怪。越是想要忘记的,却偏偏总是记得。 老康王纵身一跃,直上山巅。冰山陡峭,四壁光滑,也许只有神游上境,才能凭空借力上到山巅。这片冰山很奇特,直上直下的,不是连绵成片。就像巨剑插入大地,围成一个大圈。 山巅寒风凛冽,犹如深冬。 “诸位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老康王问。 萧离觉得此处天地之气怪异,似是有一股吸力,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跳下山去。 诸葛惊鸿说:“此处是旧时雪域魔国,也是天门所在,脚下便是遮天大阵。” 老康王一愣:“我以为世间再无人知道这个地方,当年天机道人并未入阵,你是如何知晓的?” 诸葛惊鸿笑而不语,其他人也觉奇怪。只有萧离猜到:定是明浩鸿说的。他得了七月手札,上面有遮天大阵的阵图,大阵的位置,配合大金刚神力,修为一到神游,便可重启遮天阵。 不过大阵重启,也等于打开了天门,而当今之世,比起百余年前,高手凋零败落,如何能抵挡住呢?诸葛惊鸿心思深远,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老康王张开双臂,白发飞扬:“我已感受到天都的气息,这大阵撑不了多久。我知道天机道人羽化之前,曾卜算天机。言道甲辰之年,天道崩坏,血染苍穹。遮天大阵一破,天都重临,这世道还有谁能阻止。天机道人预言,是否就应在此处呢?” “帽儿须戴血无头,手弄乾坤何日休。这话说的难道不是天都么?”诸葛惊鸿说:“数千年来,天都以神之遗民自居,摆弄乾坤,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老康王冷哼一声:“当年金刚无畏何等无敌,天机道人洞察入微,更有不平道人者,修为冠绝,一人便可抵住天都十老。尚且需要借助遮天大阵,以数十神游高手性命,也仅是封住天门,隔绝天都。尔等自以为胜得过这些人?” 此话一出,无人言语。 “当日,只要我入京,尔等今日便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老康王傲然说道。在场神游上境,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五龙真人最是不服:“有无机会,打过才知道。” 老康王哼的一声,说:“你既来了,就见见故人吧。” 萧离只见脚下一只秃鹰飞过,其上立着一个文弱中年,一身青色长袍,腰间插着短笛,一派超凡脱尘之姿,他轻轻一跃飘向山巅。 “不老怪?”诸葛惊鸿心里奇怪。 萧离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当今之世,除了大悲寺那两位,以及太平镇里的明将军。绝世高人,竟都聚在这雪山之巅。 不老怪一点也不老,只是样子和称号不大相符。 “诸位……”不老怪说:“有幸!”又对老康王轻轻一礼,恭敬的叫道:“长老!” 老康王嗯了一声:“你来跟他们说吧。” 不老怪点头,说:“诸葛兄,当日是我劝阻长老不要进京。” “你?”诸葛惊鸿说:“为什么?” “昭妃作乱,我知诸葛兄必已早有打算。长老若是入京,结局难料。若然两败俱伤,天下分崩,岂不是应了天机道人的预言。这遮天阵威力渐弱,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需以十万血祭加强阵力。我辈虽超凡入圣,却也没有办法弄来十万生灵,血祭此阵。”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老怪没有回答,而是说:“只要朝廷安稳,依旧执掌江山。以诸葛兄的能力,十万生灵,怎会是难事。” 萧离有些听不下去了,就说:“那么这十万生灵,是十万头猪,还是十万只鸡?” 不老怪有些不悦,眼中寒光一闪,又对诸葛惊鸿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道理诸葛兄比我更明白。倘若遮天阵破,天都重临,生灵命丧者,又何止十万之数。” 诸葛惊鸿没有说话。反倒是五龙真人用冰冷的声音说:“那这十万生灵,究竟是十万头猪,还是十万只鸡?” 他问了和萧离一样的话。 不老怪讶然道:“真人何意?” “天生万物,自有其道。天杀万物,自有其理。你算什么东西,能主宰他人生死。” 这话萧离爱听,五龙真人看着阴狠绝情,却和大智一样,心有慈悲。 不老怪脸色微变:“真人,大局为重。” 五龙真人冷哼道:“十万生灵,无非是平凡百姓。一朝丧命,能换来什么。即便天都重临,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最怕的,该是你们这些人吧。” 不老怪脸上生寒:“五龙,想不到你已是这般境界,想法却如此幼稚。” 萧离心道:他妈的,这个不老怪和老康王,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换作别人定是帝王之才,或为一代权臣,也许天都的人都是这个德性。他想起耀辰对天都评论,实在有够到位的。 五龙真人不理他,冲诸葛惊鸿说:“师兄,我们是来报师仇的。” “诸葛兄。”不老怪说:“长老尚且知晓大义,诸位难道不明白其中轻重。” 萧离想不明白,这与大义有何关系。十万血祭与否,主要是看明浩鸿。不老怪若真的大义,凉州境不是找不到十万人,他自己手下就有十万精骑。 想到这里,又觉得奇怪。老康王若真是为着遮天阵十万血祭,昭妃谋乱之时,他就应该全力相助。在王府时候,五龙真人,天一道士,拓跋文阳,诸葛惊鸿虽废了功力,但依然不能小觑。四个神游境他尚且毫不忌惮,何况是那时的京中? 他是天都长老,昭妃是大智禅师亲妹。大悲寺一定不会插手,当日他如进入京中,赢面远比今日要大的多。 老康王突然哈哈大笑:“我来告诉你们何为不仁。天都渊氏有一秘法,以龙渊寒潭之水,浸活人于其中,可将人之精气神如煮药一般萃取出来。” “神之髓?”萧离忍不住叫道。 “原来你知道。”老康王说:“天门未封之前,当朝者需向天都贡献活人,每年不下数万之众。且都需双十少女,处子之身。五龙真人,你觉得与血祭比起来,谁更无辜。” 五龙真人沉吟道:“皆是无辜。如此说来,金刚无畏倒真是大慈悲者。那就更不能让天都再临了。” 不老怪轻笑:“真人说的有理。” “哼——”五龙真人冷哼:“我的意思是应该将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尽数灭绝,你们亦在其中。” 不老怪脸色微寒。 五龙真人又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都自诩神之遗民,怎会把自己看作是人。” 诸葛惊鸿喝道:“五龙,你闭关数十年,怎变得如此狭隘。我辈修道,天地之外岂有异乎?”说完走近不老怪,他背对萧离,双手背在身后,并成剑指。 萧离一愣,顿时了然。他心中有疑惑,诸葛惊鸿又何尝不是。 只见诸葛惊鸿走到不老怪身边,围着他转半个圈,说:“大局是大局,私仇是私仇。我师天机道人,还有我那自戕的师弟,还有我这一身功力……” “诸葛兄……”不老怪转身:“你修道天机,当知时移事易……” 他此时正好背对萧离,这正是诸葛惊鸿要的。 萧离毫不犹豫,骤然出手,一式天龙灭魔轰了出去。 在场这么多高人,哪个都比他高明。但他终究是神游上境,骤然出手,全在意料之外。不老怪虽有察觉,但之前完全没把萧离放在心上。可他临危不乱,迅速转身,双手一摆,身前现出一道光影,怒喝道:“混账东西……” 轰的一声,光影散尽,脚下激起无数碎冰。 诸葛惊鸿挥手,碎冰如剑,刺向不老怪后背。不老怪闷哼一声,无数碎冰破开护体真气…… 从萧离偷袭,到诸葛惊鸿出手,一切都在刹那之间。不要说天一,五龙等人,就连老康王都一脸愕然。 萧离被震得往后滑开,只差一尺就是悬崖边缘。不过心中陡然有了自信:成名许久的不老怪,貌似没有比自己高明多少。 不老怪握紧双拳,把体内寒冰之气逼出,伤虽不致命,却也不轻。他小看了诸葛惊鸿,原以为他失了功力,不过是个废人。 “为何?”不老怪问。 诸葛惊鸿还未回答,老康王就哼了一声:“蠢货,难道忘了刚还说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看向萧离:“你说过不与我作对,红泥真是白死了。” 萧离说:“红泥永远不会白死,我会替她照顾好阿狸。” 老康王冷声道:“他们想报私仇,我能理解。你呢?” 萧离摇头:“我是个人,又不是一条狗,想干什么还要听主人的命令不成?” 老康王冷着脸,其它人也都没明白。不老怪深吸一口气,体内寒冰随着经脉血气运转,一时间竟无法逼出。 萧离的话,只有诸葛惊鸿明白。 聪明的人话,永远只有聪明人听得懂。 第203章 迷中之迷 诸葛惊鸿很是赞赏萧离,若是倒回二十年,萧离从娘胎生出来,他就要把他收为亲传。 许久都未开口的拓跋文阳说:“诸葛兄,我觉得不老怪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五龙真人冷声说道:“什么道理,血祭十万?” 诸葛惊鸿看向萧离:“你来说吧。” 萧离看向不老怪:“你真的想血祭十万,恢复遮天阵的威力?我想,这是耀辰告诉你的吧。” “你如何知道?” “我正奇怪呢,明儒为何要救耀辰。十万血祭遮天阵,一定是影子告诉的耀辰,耀辰又对你说了。”萧离看向老康王:“他把这事告诉了你,但你只要入京,助昭妃功成,一举掌控朝廷。血祭遮天阵的事,岂不是更加容易。” 不老怪说:“若是两败俱伤呢?” “会么?”萧离问老康王。 老康王没有回答,反倒是诸葛惊鸿说:“当然不会,端看他面对我们如此镇定自若,心里哪瞧得上我们几个。不老怪,之前我是怕你和他一样的心思,所以才先伤了你。” 不老怪听的莫名其妙。 萧离说:“昭妃一心想要执掌天下,毁了天都秘径。彻底隔绝天都,从此在这一方天地逍遥自在。可这位却未必是这么想的?” 老康王说:“我心中想法,你怎能知道?” “我猜你之所以不入京,又把凉州骑撤回,眼看昭妃惨败,是担心昭妃一旦成功,就要行血祭之事。” “我也这么想。”诸葛惊鸿说:“所以你回到凉州,立刻与草原八部联姻,想用八部力量加上凉州骑,再乱天下。天下无主,群雄并起,人人都看着至高皇座,谁还有心思管这遮天阵。或许还会有人期望天都再临,助他夺得天下。” “只要是人,就是自私的。”萧离说:“你救下阴月教之人,成就凉州霸业,本就有图霸天下之心。后让他们加入神宫,一生谋划,也是一样的心思。花惜的母亲,四杀手之一的落花,曾想刺杀诸葛惊鸿,想必也是你的意思。” “应该是的。”诸葛惊鸿说:“那时昭妃刚入宫,若我死了,她的计划会更容易些。” “昭妃谋乱,本是最好的时机,可他偏偏放弃。一生心血策划付之东流,难道只因人间大义?”萧离看向不老怪:“想不到你修为到这般境界,却还是这么蠢。” 不老怪眼中电闪,却想继续听下去。 萧离说:“你和昭妃是一样的,都不想天都再临,虽然不同的心思,却是一样的目的。你是否知道,昭妃何许人也?” “她是天启帝的宠妃,后宫之冠,东山王氏之女……” 萧离说:“她也是神宫之主,天都渊氏后人,大智禅师的亲妹。” 只看不老怪的神情,就知道这些他一概不知。萧离继续说:“你怕有两败俱伤的局面,因为你不知道大智禅师与昭妃的关系。在那种情况下,大智禅师要么袖手旁观,要么出手助昭妃,却绝不会站在昭妃的对面。” 萧离看向老康王:“不过,你应该是能想到的。昭妃有如此底牌,不可能不告诉你。” 老康王冷冷看了他一眼。 萧离接着说:“耀辰知晓了血祭之事,多半昭妃也知道了。所以昭妃要败,这才是你不入京的原因。毁掉天都秘径,你不在乎,可你在乎血祭遮天阵。我想你联姻草原八部,也不是想天下大乱。” 萧离指着远处一片黑影:“你怕的是铁门关三十万大军和太平镇五十余万百姓。因为即便天下乱了,在太平镇不问世事的明将军也有能力血祭遮天阵。” 不老怪脸色悠变。 其它人都觉得这简直不着边际,只是靠想的,就把事情反过来讲。 诸葛惊鸿却赞叹道:“的确如此,你想的比我更周全些。” 萧离说:“昭妃泉下有知,怕是也不愿相信,她最为依仗的人,却和她是完全相反的心思。” 不老怪望向老康王:“长老,事实果如此么?” 老康王望着萧离:“去年冬时,我第一次见你,就该把你杀了。” 不老怪不解:“长老,这是为何?这许多年来,做了那么多,岂不就是为了隔绝天都,再不受天都束缚,逍遥自在?” 老康王哼了一声:“本座在哪里都一样的逍遥自在。我早跟你说过,站在山巅,当看到不一样的景色。”老康王跨出一步,人已离开山巅,凌空而立:“我只道天机道人死后,这世间便再也无人能看出我心思。” “摇光长老!”不老怪大声问:“你难道要重回天都,再听渊后差遣?” “无知之至。”老康王说:“上任渊后早已不在,血玲珑已百年未归天都。没有血玲珑相助,新任渊后能强到哪里去?天都十老,哪个不是风华绝代的人物,甘心顺从渊后,无非是受噬神姬所困。” 老康王看向萧离,指着自己脑袋:“我这里也有噬神姬,只是当年我灭掉阴月教时,已将他们全毁了。” 老康王回忆过往:“当年我与金刚无畏合谋,想要灭掉渊后,第一件事便是解除噬神姬之苦。金刚无畏想到一个主意,找了个叫不平道人的,那人当真了不起,从秘径进入天都杀人夺宝,来去自如,这才有了后面灭阴月教的事。” “渊后当然不想毁了噬神姬。可惜金刚无畏骤然发难,她哪里来得及,被我抢先一步灭掉阴月教,毁了噬神姬。”老康王说:“我只道金刚无畏只是憎恨渊后,哪想到他竟是要灭了天都。此人心性之恨,世间罕见。” 他叹息一声:“那一场大战,终以惨败结束,我生怕渊后找到我,于是只得躲藏起来。直到独孤无我现世——” 萧离和诸葛惊鸿同时问:“与他有关?” 老康王说:“当时天都派十老追杀独孤无我,意欲夺回血玲珑。我在旁看着,所谓十老竟无一个是巨人,且修为平平。”老康王看向不老怪:“后来我才在你处得知,金刚无畏并非一败涂地,十老和渊后相继因伤离世。那时我便知道,是我重回天都之时了。” 萧离说:“你为何不从天都秘境回去。” 老康王冷哼道:“难道让本座回去,向一个后辈娃娃磕头。我当然是天上地下,尽在我手。” “所以,你开始了图霸天下的机会。” “我派人进入神宫,让神宫为我所用,昭妃也不甘心为一宫之主,想要像渊后那样,试一试女帝的滋味。我成全她,可这些不成器的东西,高高在上久了,反倒担心天都再临,自己会失去一切。” 萧离说:“所以昭妃才一心想要得到碧玉刀,毁掉天都秘径。” “所以她死不足惜。”老康王说:“我得知血祭之事,就明白了金刚无畏心思。血祭之法乃是天都秘术,只有渊氏得知。于是我和草原八部联姻,许他西北之地,就是要破铁门关,灭太平镇。只待遮天阵破,我便可率领凉州骑回归天都,我浮光一族便可取代渊氏地位,执掌这天上地下亿万生灵的命运。” 他看向不老怪:“你现在明白了吧,若你不是浮光族的后人,我早已灭掉小桃花源。” 不老怪惊愕不已:“长老,难道你忘了我等身受天都的苦么?” “蠢货!”老康王大怒,伸手虚抓,不老怪竟被他吸过去,提在手中:“你若不是浮光后人,又修到神游上境,这一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你已站在山巅,却还是不明白,往日种种苦,只因你在别人脚下。” 不老怪一脸愕然,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 “那么长老,现在呢?” 老康王很满意他能被一言惊醒,笑道:“无妨事!”他看向诸葛惊鸿等人:“诸位可以选择:一起成就大事,还是与本座一战。我不希望是后者,因为诸位皆已站在山巅,当有更高的追求……” 老康王顿了顿:“富贵荣华,声名权利,于我们都是浮云而已。诸位若与我联手,我会将天都最大的秘密告知各位。那是神游之后的路……” 所有人无不动容。 神游之后是什么?数千年来,多少前辈高人,不世之材,都在想这个问题,无数尝试湮灭在岁月长河,至今没有答案。 “是什么?”拓跋文阳最先问出来。老康王笑而不语,那意思是:要看你选择。 这实在是个了不得的诱惑,连萧离那个年轻的心,都禁不住怦怦的动,何况是他们。一生修行,到了神游上境,就像一条路走到了头,前面出现一道悬崖。 每个人都知道悬崖的那边必是更美丽的风景,却谁也跳不过去。这是一种满怀希望的绝望,明知路有尽处,数千年来,却还是有无数人想走到尽头。哪怕只是看一眼悬崖,也已足够。但当他看到悬崖的那一刻,就已经幻想悬崖那边的风景。 只听老康王说:“这是天都最大的秘密,只有渊后和十老才有资格知晓。神游之上,仿佛已是绝路。其实不尽然……” 五龙真人哈哈大笑:“若然还有路,我自己便能寻到。若然寻不到,我自己也能开出一条来。” 诸葛惊鸿眼中突然精光一闪,沉声说:“终于来了!” 第204章 惊天之战 “终于来了!”诸葛惊鸿说。 “早让你不要插手。”拓跋文阳突然正色道:“那些东西麻烦的很。” 老康王眉头一皱,他凌空而立,只看脚下几个黑点,大笑道:“几个合道巅峰而已,这也算帮手?” 诸葛惊鸿一笑:“帮手,不是他。” “是明将军?”老康王哼了一声:“三十万铁甲军钉在我背后,早就想灭了他。躲在太平镇里,自以为有个三成像的遮天阵就能保他一生……” 忽然之间,天空云动雷鸣,一道闪电劈下…… “帮手是我!”不老怪好似握住了闪电,猛地拍入老康王体内。刹那间,老康王白发立起,低哼一声,挥出一掌,直接将不老怪拍到山底…… 一切是这么突然,老康王闷哼一声,全身一抖,蓝色闪电破体而出。他大叫道:“风雷手,难道忘了是我所创?” 诸葛惊鸿道:“青出于蓝,不是什么人都如你所想。你说的很对,站在山巅当有不一样的眼界……” “我既站在山巅,又怎能还站在你脚下。”不老怪重又飞来:“长老的厉害,远在我们预料之上。”他脸色稍有些苍白,显然方才老康王那一击,创伤不小。 “你这蠢材,原来早和他们串通,竟敢背叛浮光一族。” 不老怪大笑:“我早已背叛天都,又何止浮光一族。诸葛兄将他心中所想告知我时,我尚且有些不信。摇光长老,你拿昭妃做棋子也就算了,怎么也想摆弄我?”他语气冰冷,仿佛受了极大地侮辱。 老康王白发飘扬,怒道:“原来是你们耍我,也罢,我不要会对主人龇牙的狗。” “不是耍你。”诸葛惊鸿说:“是我的东西没到,怕是对付不了你。当年你废了我气海,我功力尽失,几十年专修神念,寻到另一条路。”诸葛惊鸿并指如剑,往天空一指,只听到凄厉如泣的破空声,无数长剑自山下飞来,密密麻麻的飘在半空。 “三百六十剑,暗合周天。这是我自修神念,数十年待在天机阁只为养剑,摇光长老,且试我周天剑阵。”诸葛惊鸿一指,三百六十把剑忽地散开,铺开如漫天星辰。 老康王狂笑:“大争之世时,本座已是神游上境,天地间少有敌手。就让我看看,你们忍了这么多年不入神游,能积攒出多少实力。” 老康王呼喝一声,天空忽地飘雪。一瓣雪花落在萧离脸颊,瞬即化成水珠,就如一滴泪滚落到嘴角。他蓦然想到:是谁的泪曾经落到自己的脸颊。 雪花飘落,却并不坠落大地,而是浮在空中,缓缓的飘向老康王。 白衣道士天一曾见过老康王聚沙成人的场景,喊一声:“不能让他将雪花聚拢。”双脚一跺,立现六十四卦图,出手便是大衍天诀最为厉害的万物化生。他踩着六十四卦图冲了上去。 诸葛惊鸿心念一动,周天剑阵闪出无数道剑光…… 拓跋文阳嘿的一声,一只巨大火鸟嘶鸣而起…… 不老怪冷哼,风雷手拍出雷鸣电闪之势…… 只有萧离和五龙真人站着不动。萧离心道:四大高手齐出,且看他如何应付。之前不老怪偷袭得手,他也应该受了不轻的伤。 五龙真人则死死盯着老康王,似是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雪越下越大,雪花纷纷飘落,随即像有生命似的飞向老康王。无数雪花裹着他,变化着各种形状,管你四面八方袭来的是什么,都被密密麻麻的雪花挡住。 当的一声,那是雪花撞开一把长剑。诸葛惊鸿心念稍动,周天剑阵变幻,搅动天地风云,无数雪花如同浮在水面似的荡起一阵波动。 一片雪花飞向萧离,他侧身一闪,雪花击在脚下冰山。噗的一声,现出一个指头大的洞。萧离骇然,这冰山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用撅头也不能一下凿出这么深来。 老康王哈哈大笑:“若是没有别的帮手,你们今日就要命丧在此。” 五龙真人冷笑一声,飞身跃起,群山之间顿时响彻龙吟。 萧离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使出了天龙十八式。他清晰的感觉到天地之气汹涌而来,于群山之间凝作五条巨龙升腾而起。 老康王身周的雪花一阵波动,露出一个缝隙,一道剑光穿进来。他伸手一抓,竟把剑光抓在手中,冷哼一声剑光消散:“我原以为宗师榜不过是儿戏,其上以大智五龙为首,果然有道理。” 这时不老怪双手如裹着乌云,闷雷阵阵,电闪嘶嘶。老康王一个欺身,人已到了他身前。喊一声:“拿来吧!”双手一抓,竟把不老怪双手雷电之势夺走,随即扔向拓跋文阳燃烧的巨鸟…… 天一的六十四卦图旋转落下。老康王叫道:“比起天机道人,你实在差的太远。一代奇人,怎么收了你这样的徒弟,起……”头顶雪花立刻幻化成两只大手抓向六十四卦图。 周天剑阵不停旋转变化,发出无数剑光,将老康王身边雪花片片削落。老康王冷哼一声,说道:“诸葛惊鸿,早知你脑袋胜过修为,当年我就不该只废了你气海。不过现在也不晚。” 身形一晃就要冲诸葛惊鸿而去,却觉脚下劲风凌厉,五龙真人竟然自身下飞来,周身五条实质一般的巨龙尽是天地之气凝结…… “不自量力!”老康王翻身下冲,一拳轰下来:“就先送你去见天机道人吧。” 轰隆一声巨响,群山震动,又有无数白光,好似流星划破夜空般的灿烂。萧离感觉一阵晃动,脚下冰山已被震的裂开…… 远在京城的大悲寺,禅台之上,大智忽然自禅境中惊醒,愕然道:“竟然会是他?” “谁?”不空问:“可是诸葛惊鸿所说的,那个废了他气海的人?” 大智点头:“我只是没有想到,那人竟是摇光长老。” “很厉害?”不空又问。 “我还未离开天都时,他已是天都十老之首,一身修为仅在渊后之下。”大智说道:“诸葛惊鸿他们未必拿得住他呀。” “师兄要出手?”不空说。 “不如你来出手吧。”大智说:“你破入神游不过一念之间,当可助他们一臂之力。” 不空犹豫道:“我还未看到机缘。何况那里靠近太平镇……” 皇宫中明浩鸿看着太平镇的方向:“已经动手了,不知胜败谁属。” 影子问:“明将军会动手么?” “爷爷?”明浩鸿脸现忧色:“他的想法谁也猜不透。” 冰山轰然倒塌,几人站在倒塌的冰山上,脚下就是封住天门的遮天大阵。 “还真是小看你们了。”老康王说:“宗师榜有名的,除了大智和不空都在这里了。倘若他们两个在,加上太平镇的明将军,或真能赢得了我。” 天一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还有一人未动手呢,天龙十八式的厉害,阁下应该领教过。” 老康王看一下眼萧离:“他?哈哈,聊胜于无罢了。” 萧离纵然有些不服,但河口与他一战,确实差着几百里远,那是岁月的积淀,非是一朝一夕能够弥补的。 只听老康王又说:“我先将你们杀了,再提兵灭了铁门关。既然再无需隐藏什么,三十万铁甲军于我不过土鸡瓦狗。我听说那个小儿皇帝增兵一百八十万,真是可笑。我虽阻不住百万大军,但毁掉秦关,隔绝通道却是易如反掌。天门一开,等我掌控天都后,无垠大地,自然落到我手里。” 诸葛惊鸿也是哈哈大笑:“是否太过高明的人,都很少用脑子。我们既然来了,又岂会没有后手。我想,这个时候铁门关上三十万大军已经开拔,凉州城高墙厚,却不知能抵挡世上最擅攻城的铁甲军多少时辰。” 老康王寒声道:“无妨,杀你们用不了多久。”他双手往下一按,天空再次飘下鹅毛大雪。 萧离心道:这才是天地威能,自然之力。 诸葛惊鸿的周天剑阵纵横交错,剑光闪闪,好似要把这片天空笼罩。雪花遇到剑阵,发出阵阵金属相击的声音。 天一道士运转乾坤,拓跋文阳野火燎原,不老怪的风雷手,风行雷动,其势之狂,就像是天空主宰。但这四人却始终无法近得老康王的身,落下的雪花围着他转动,他仿佛是暴风之眼,是一切力量的源泉,又是一切力量的归宿。 只有五龙真人,不愧是能与大智齐名的人物。身似狂龙,似乎一切都无法阻挡,只身跳入风眼之中,招式灵动,五条巨龙翱翔盘旋。每一式,都有着啸破苍穹的气势。可他面对的是老康王,百年前便已是神游上境,天都十老。 萧离心里着急,可这六人之战,已没有自己插手的空间…… 劲气激荡四溢,连脚下的冰山都在融化。 太平镇,明老二闯进九公的院子。 九公还躺在那张破摇椅上晒太阳,一阵风吹过,带着冰山传来的寒气。他打一个冷颤,脖子缩了缩,似乎有些怕冷。 “叔,我忍不住了。”明老二说:“他们战不赢那个老怪物。” 九公说:“莫要着急,还有萧离呢。” “他能派上多大用,才入神游而已。” “那你上就能扭转局面?”九公说:“那是个难得的机会,观神游之战,能让他彻底融合法显的感悟。你们这一代人,真正了不起的就是法显。” 明老二沉声道:“您老可不要玩儿砸了。人家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你只是个打更的老头。” 九公呵呵笑道:“所以呀,你们都睡着的时候,只有我还睁着眼睛。” 这时,五龙真人忽地凌空,身前盘绕的五条巨龙冒出三色火焰。老康王挥手,便是无数雪花凝成的巨拳。 五龙真人一声大喝:“着!” 三色火焰骤然变大,铺天盖地。与雪花巨拳相触,转眼融化成水,旋即蒸发为气。 “小看你了。”老康王叫道。 萧离心想:正是此时。 第205章 形势不妙 见五龙真人跃上半空,萧离心道:正是此时。老康王太可怕了,不是因为修为高深,而是他的心性。藐视万物,唯我独尊。这种人最是不能得罪,因为极端自负且自大的人,往往都是小心眼。 五大高手,占着四方以及天空,将老康王围在中央。饶是他修为通天,一时之间也分不出高下。 这时,五龙一跃而起终于给了他出手的机会。心法运转,空灵一式聚拢天地之气,头顶立刻现出一条巨龙,绕着他身体游动。 一式天龙出海,巨龙带着萧离猛地钻入地面…… 老康王正在寻思反击之道,忽觉脚下有异,大地轰隆陷了下去。随着一声巨龙咆哮,老康王只觉凭空生出一股怪力正在束缚自己。 也不用看,已经猜到是萧离。怒吼一声,一拳击在地面。轰的一声大地好似裂开一般,震波让诸葛惊鸿等人身形一滞。 只有五龙真人不受影响,大喝一声:“下去吧!”连掌带人自空中落下…… 老康王单掌去迎,但五龙修为比之诸葛惊鸿等人,高的不是一点。 轰隆一声,大地再次下陷,形成一个大坑。 “你也敢插手!”老康王怒极,屈指抓向萧离。 萧离旋转身形摆出一式天龙现世,身法诡异多变,一瞬间人影重重,而此时五龙真人也跟着跳下来。双掌一推,五龙齐出,暗合五行生克,变化万千,虚虚实实。 老康王心里清楚,最棘手的就是五龙真人。至于萧离,修为远远不够让他在意的。 其余人此时也跳了下来,六大神游,脚踩大地,将老康王围在中心。一时之间风行雷动,天空乌云滚滚,百里方圆鸟兽皆惊,狗叫鸡啼…… 老康王心中惊道:自己确实托大了,灭掉这几人不是问题,但一番苦战不知何时才能终结。而铁门关三十万黑甲军已开向凉州,以黑甲军的战力,不出十日,凉州威矣。 心里着急,大喝一声,天空飘落的雪花加速下坠,犹如流星坠落,有一片划过萧离脸颊,竟划出一道血痕。 拓跋文阳叫道:“真乃妖法也!”双臂张开,巨大火鸟扇动翅膀,天空出现一朵朵燃烧的花瓣,与坠落的雪花碰撞,呲呲的冒出白烟。 诸葛惊鸿心念一动,周天剑阵如流星破空,直冲天际…… “不知死活!”老康王低喝一声,双手一抓,天空乌云突然下沉。 天一道士冷哼,喝道:“困!”无数困卦图案扑向老康王。老康王只觉身形一滞,心想:天一修为平平,但这大衍天诀乃当世奇功。体内真气流转已不如先前那般迅速,但这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人的思绪。 “困得住我么,你和天机道人差的远了。”老康王心神一动,无数雪花突破重重困阻落下,刹那间附着在老康王身上,就如无数虫子在蠕动。 这一幕,就像河口之战时,他聚沙成人那样。每一片雪花都是力量,也是铠甲。 萧离知道不能让他继续,因为当看不到他样子的时候,也是他战力最强的时候。 一式天龙灭世,龙啸狂作,空间好似顿时被压缩。老康王好不容易聚拢而来的雪花,忽然一阵颤动,在风中狂舞。 “先杀了你!”老康王随手一挥,无数雪花吹向萧离…… 萧离一式天龙御,但觉一股无可言语的巨力袭来,胸口一闷,像要塌了似的。五龙狂啸一声,单掌下劈,萧离身前雪花半数被震落。萧离压力骤减,一个翻身使出天龙舞,九龙绕体吸聚狂横无边的天地之力。 五龙真人冲萧离大喊:“小兄弟,在此一着。”双掌猛然一拍:“五行天地!”只见他身上围绕着的五条巨龙,猛地冲向老康王,头尾相接形成一个圆,像一条绳索将其勒住。 老康王身形一顿,萧离已然冲下,九龙合一,一声炸响,尘土飞扬,四周大地像被掀开一般。此时若有人站在高处往下看,定会奇怪这里何时有这么大一个干涸的大湖。 尘埃落定,众人早已被震飞出去,都觉气息不稳,却不见了老康王。 天空乌云散尽,大雪停止。 拓跋文阳喘息问道:“老妖怪呢?” 天一说:“好似化成了尘埃!” 众人放眼四望,发现脚下是厚重的石板,刻着奇怪的花纹。原本冰山倒塌之处,也露出石柱,石柱上刻着四象百灵的图案。 “这就是遮天阵。”诸葛惊鸿说。 大地一阵晃动,一声清啸,泥土中钻出一个人来,正是老康王。 “好!”老康王白发飞舞:“天之骄子,绝世奇才,世间有你们这般的人物,当真是对天都的侮辱。看来以后,这世间上再不能有神游上境存在。” 萧离骂一声:“他妈的,还是人么?” “人?”老康王狂笑:“我是天都长老,神之遗民,你竟然敢用人这个字来侮辱我。” 萧离一愣:“操,你这是在侮辱我!” 老康王厉声道:“自不量力,你几斤几两,也敢来围攻我,就先杀了你吧。”他跨前一步,骤起一阵狂风,四周顿时乌云升腾。 不老怪叫道:“是风雷手!” “这风雷手是我亲创,还想着将奥义传给你,以后执掌浮光一族,你却和人一样生了反骨,忤逆起祖宗了。”老康王迈开步子,只见他每跨出一步,都是一声惊雷,全身电闪。 他伸手一抓,萧离只觉全身一个激灵,犹如电击,心脏骤然停止,全身麻木。天一道士喊一声:“遁!”一幅遁卦图案遮住萧离,生生把人移出去十数丈。不老怪眉头皱起,身形一晃已到了天一面前。天一身前也浮起一张遁卦图案,斜飞数丈躲过了这一击。 老康王怒道:“谁也别想走。”众人只觉一股吸力,身子不自主的往前倾去,登登的向前几步。以老康王为中心,天地之气旋转。萧离觉得像是身处暴风之中,一不小心,便会被吸入风眼。 众人立定身形,抵御着那股吸力。 “不用挣扎了。”老康王说:“等我执掌天都,便要把世间修者全部灭杀,永绝后患。” 五龙冷声道:“狂言!”他不再抵御吸力,忽地前冲,一拳击出,五龙咆哮,五行之力循环生化。 老康王道:“如今之世,当以你为绝才,你这功法前所未见。” 五龙说:“幼年我观金刚无畏演练天龙十八式而悟,五行生克,虚实相辅,循环不竭。” “难怪,若再给你五十年,成就不弱于我,还是先杀了你吧。”老康王双手一翻,身边顿时风云涌动,电闪雷鸣。五龙试过不老怪的风雷手,但与老康王比起来,就像笑话一样。好在他功法玄妙,刚则刚劲,虚则若谷。老康王两式一过,也未能拿他怎样。 萧离一咬牙,顺着吸力飞也似的暴冲上去。脚下一条黑龙飞起…… “天龙地狱?”老康王说:“你也算奇才,当年金刚无畏悟出这一奥义,却无法完全施展,只可惜你没有修成大金刚神力,不然今日当是另一种局面。”伸手一抓,手上闪着蓝色电光,萧离只觉与那电光一触,天地威能顿消。 又是一番大战,但与之前不同。几人围住老康王,看似占尽上风,但心里都在叫苦。虽然不像先前那样相距甚远,拼的是修为意境,各自借着天地威能,声势浩荡。如今却是近身相斗,声势内敛,却是各凭功力。 本以为合几人之力,皆是神游上境,应该是反败为胜的局面。但风雷手玄妙无比,风声雷动,好似天地动荡。几人出手的速度,力度,精度都受到了影响。诸葛惊鸿的周天剑阵,乃是以神念操控,如今几人混战在一起,他反倒插不上手。 圣京,大悲寺。 禅台之上,明浩鸿双膝跪在大智身后:“还请前辈出手!” “你是帝王之尊,无需这般大礼。” 明浩鸿说:“眼下跪在您面前的,不是什么帝王,只是一个流着渊氏血液的后辈。此事一了,渊氏后人再也不需要待在深渊之底,不见天日。” 大智沉吟良久,说:“我不能出手。天都再临非我所愿,十万血祭亦非我所愿。” 不空在旁听的皱眉:“师兄,当取其轻者。” 大智说:“何为轻者,一人之命与十万人之命孰轻孰重?” 明浩鸿说:“若能换来天下安,那便是值得。当年金刚无畏杀孽滔天,却换的安宁数十年,此亦为证佛之道。” 不空低头下去,明浩鸿回答错了。佛家讲众生平等,一人之命与十万人之命并无区别,因为对于死的那个人来讲都是一样的。 大智说:“羊儿吃草,野狼吃羊,牧羊人因护羊而杀了狼,这可是对的?” 明浩鸿说:“世人都知道是对的,也是这样做的。” “那于草何益呢?”大智说:“百姓是草,权贵者是羊,天都这匹狼,即便杀了。对于野草而言,并无区别,命运依旧。” 明浩鸿站起来:“前辈,你错了。我要做的是牧羊人。” 太平镇里,九公依旧躺在那张破烂的摇椅上。 明老二来回走个不停:“叔,已经四天了。我再不出手,诸葛老儿怕是活不成了。” 九公说:“你已四十余年未出手,却忍不住四天。” “四十余年不出手,心里痒,手也痒,全身都在痒。” 九公嘴角一撇:“你是担心明浩鸿那个小崽子会忍不住动手?” 明老二摇头:“我最失望的,就是他忍得住。” 九公眯上眼睛,像是觉得阳光刺眼。他说:“会有人忍不住的,但不该是你。哎哟,人已经来了……” 第206章 难以逆转 一声惨呼,乱战之中不老怪最先中招。他所习风雷手本就是老康王所创,出招之先已被料准,人被一下震飞。 “先灭了你!”老康王如影随形,一掌拍向他胸口。诸葛惊鸿看的真切,心念一动,周天剑阵骤然降临,护住不老怪。 老康王一掌拍在剑阵上,诸葛惊鸿只觉脑袋一痛,心神受损。他还想再来一掌,萧离和五龙真人同时出手抵住。砰的一声,两人后退十数步,老康王身形一晃。 大战四天三夜,若非神游上境的高手,累也累死了。五龙等人早觉气力不支,否则不老怪也不会被抓住破绽。 但看老康王,却是越战越勇,好似这四天三夜,对他没有一点影响。 老康王哈哈一笑:“你们还想耗死我,本座已到了精气化神,神化精气的的程度,即便这世间神游皆至,也耗不死我。” 众人都是一惊,难怪这老头到了现在还能气凝神定。几人之中,只有萧离依旧中气十足,他修大涅盘经,且已悟透涅盘一式,天地之气不竭,他亦不竭。所以到了此时,除了觉得手脚有些酸痛,也没有其他感觉。 只是心中躁动,从未如此绝望的死战过,一点觉不到胜利的希望。不老怪重伤,几人压力骤增。萧离心道,除了五龙,其他人怕是没有一个能在老康王手下撑过十招的。往日运用天龙十八式,狂猛之势总能让心里舒畅许多。但如今被老康王压着打,那股憋屈,几欲吐血。 “该结束了。”老康王突然喊一句。双手一摇,整个人忽地向后退去,十指张开,射出十道蓝色闪电,击向四人。 电光火石之间,五龙一把托起萧离,将他抛向半空,说一句:“大威!” 拓跋文阳和天一提起全身之力,和五龙真人一起,不退反进,彼此心中知道这必是老康王全力一击。哪怕重伤命殒,也不能让这老妖怪得逞。 三人接下了老康王全力一击,萧离却跳上半空。五龙的意思他明白:大威,那是天龙十八式的最后一式。也是最厉害的一式,能瞬间将人精气神所有潜力激发出来,但这一式只有一击,因只这一式就几乎将人的精气神抽干。 萧离静心,凝气,大涅盘经运转到极致,天地之气满盈,身体咔嚓作响,好似骨头都要炸裂…… 拓跋文阳和天一吐出一口鲜血,五龙也是闷哼一声,三人一起被震飞开去。 同一时间,萧离好似从天而降,周身笼罩黑雾,瞬间不见人影,只有一条黑龙落下,真实无比,双眼肃杀,那气势似要毁灭一切。 老康王一声冷哼双掌上翻,头顶立刻风雷涌动。 呼—— 就像暴风骤起,蓝色闪电四溢,黑龙忽地碎裂,展开像一朵巨大的蘑菇。 萧离如断了线的风筝飘下来,摔到地上。 黑雾之中伴着蓝色闪电,众人紧张的盯着,不过两个呼吸便已全部消散。 黑雾散尽,老康王仍好好的站着。但他胸前血迹,证明萧离这一式并非全无建树。 老康王呸的一声,那是一口血。 “大威天龙?”他阴阴笑着:“若是金刚无畏施展出来,怕是只有渊后才能接的住。但你,哼哼。我早说过了:没有大金刚神力,永远发挥不出十八式的全部威力,你永远达不到他那个境界。” 他看看远处的天空,那里是凉州的方向,沉吟说道:“应该不晚,这就送你们上路……” 正要动手,剑吟清亮,周天剑阵笼罩而至,诸葛惊鸿走上前来。 他气海被废,使不出一点功力。好在当时已是神游上境,之后数十年专修神念,创出周天剑阵。之前乱战他无法参与,如今萧离等人都重伤倒地,自然轮到自己。 “你?”老康王有些讶然,看着漫天漫空三百六十把长剑,赞叹道:“气海废,修神念。诸葛惊鸿,你资质悟性俱佳,可惜没有自知之明,神念御剑,你神念强的过我?” 他伸手一抓,三百六十把长剑呜咽坠落。之前是多人围攻,无暇摆布这周天剑阵。眼下萧离等人皆重伤倒地,这周天剑阵于他不过是小孩把戏。 长剑坠落,刺入地面。围着两人正好形成一个圈,就像插了一圈篱笆。老康王哈哈大笑,长剑一把一把的插入地面。 五龙喊了一声:“师兄……” 诸葛惊鸿没有回他,而是对老康王说:“我知晓自己,气海已废,无法养精蓄气,活到今天已是侥幸。我大限不远,但西归之前,却要和你清算当日之仇。” 老康王哈哈大笑:“你既如此说,我倒不想杀你了……”忽觉背后森寒,数把长剑忽至脑后,老康王一低头,脚下又至,翻身而起四面皆是闪闪寒光。 “三十六,才是周天之数。”诸葛惊鸿说:“你自视太高,如此简单常识却不知晓。” 三百六十把长剑,除了这三十六把,皆插在地上,篱笆似的围成一个圈。两人就在这篱笆圈内,剑鸣清冷,却毫无破风之声,上下翻飞应着周天之数,飞掠纵横,寒光闪闪,如周天星辰。老康王闪转腾挪,一时间只有应付之力。 诸葛惊鸿说:“明老二养刀四十余年,我养剑比他更久……” 听到这里,萧离心中一动,记忆里模糊出现了那个仿若员外的老人。曾在九公的院子见过他,他就叫明老二,当时自己还腹诽过这个名字。 只听诸葛惊鸿呵呵笑道:“西归之前,能与摇光长老再战一场,无论胜负生死,我已无憾。” 五龙傲然说道:“师兄不愧是姑射山百年不世出的天才,另辟蹊径,走出自己的路,前人哪有这般才智……” 萧离心中一动:走出自己的路,才能超越前人? 老康王虽惊不惧。周天剑阵确实奇妙,剑势迅疾,无一点破空之声,但要伤他却不那么容易。只待瞧出剑阵端倪,便可一举破之。只是这剑阵全靠诸葛惊鸿神念运转,但剑阵中一股奇特力量,仿佛自成天地,竟和遮天大阵有点类似。 又听诸葛惊鸿说:“我这剑阵只适合单打独斗,否则合我们几人之能,全力以赴,长老可有信心?” “雕虫小技尔!” “当年我气海废,几无生念。是宫前辈劝我专修神念,又亲自为我打造三十六把神剑。每一把剑造型不同,剑身纹路不同,但无不暗合天道至理,这才成了周天剑阵。” 诸葛惊鸿手拿剑诀,剑阵顿时收缩。老康王暴喝一声,身上雷动电闪,长剑顿时被震开。诸葛惊鸿再变剑诀,周天剑阵再次围住老康王。 老康王双手电闪,心道:周天剑阵不怕,却能拖延时间,等到五龙他们恢复,又要一番乱战,那时凉州怕是撑不住。 心念及此,全身泛起电光,双手一抄,便抓住两把飞来长剑。咔咔两声断成四截。只是这么一缓,身形稍慢,肩膀,腰背便被长剑划出几个口子,心里叹道:若非之前受伤,何至于行此险招。一咬牙,拼着皮外受伤,再抓住两把剑一一折段…… 天一突然大声喊:“师兄,去太平镇……” “师弟,我生机不多。今日死,明日亡,又有何区别。”诸葛惊鸿说:“死前一战,我愿足以”。 三十六把长剑已被老康王折断一半,再无剑阵之威力,他自己身上也多了十几道剑伤。 “成全你!”老康王拍出一式风雷手,避开身后长剑,身如流星已掐住诸葛惊鸿咽喉,手上稍稍用力,诸葛惊鸿脸色涨青,半空中十几把飞剑顿时落下。 “什么周天剑阵,废人就是废人。” 诸葛惊鸿傲然一笑:“剑意在我胸!”胸口顿时像是裂开,射出三十六道白光,正是周天剑阵三十六把剑的剑意。 两人相距咫尺…… 而在老康王掐住诸葛惊鸿咽喉的时候,萧离已先恢复过来,大涅盘经果真是佛家无上经典。寂灭一式,犹胜过“精气化神,神化精气。”的玄妙。他人如流星,这一刻不再刻意施展天龙十八式。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岂止是如他这般的神游上境,三岁孩童也是这样的追求。 诸葛惊鸿剑意破胸而出,刺入老康王身体。 老康王一声惨啸:“去死!”手上一片电光,诸葛惊鸿全身蓝光游动,瞬间变成黑黝黝的干尸。 五龙和天一痛呼…… 老康王还未体会到灭杀诸葛惊鸿的快感,就见眼前人影忽至。他此时体内剑意乱窜,还未来得及压制,萧离一拳正中他胸口。 肉眼可见的,一条手臂粗细的黑龙,顺着这一拳钻入老康王体内。 老康王倒飞而起,吐出一口鲜血,白发在风中凌乱。 五龙大叫一声:“好!” 萧离身法何等迅疾,不等他落地便又是一拳。老康王勉强伸手去挡,可体内剑意乱窜,拳劲肆虐,竟然无法聚起全力。被萧离一拳击来,轰的一声,拳劲将外衣震成了碎片,如蝴蝶纷飞。 天一叫道:“好,他护体真气已破,继续呀小子……” “父亲……”一声惊呼,英寡妇奔向老康王。 在诸葛惊鸿剑意破胸之时,胖屠就带着英寡妇站在不远处。英寡妇眼见老康王被萧离又一拳击飞,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萧离第三拳流星般赶到,这时英寡妇正好飞奔到老康王身边。 老康王一把抓住英寡妇往身前一挡,萧离这一拳正好击在英寡妇身上。黑龙拳劲钻入她体内。英寡妇什么修为,哪能抵挡得住。轰的一声碎成好几块,血肉横飞,萧离和老康王顿时变成了血人。 就是这么一缓,老康王重聚护体真气,吼叫一声,逼出体内剑意拳劲,全身电光缭绕,怒喝道:“还我女儿命来!”一掌拍向萧离。 萧离出掌迎击,胸口一闷,全身好似火烧,被震出十几丈摔到地上,全身散发出一阵烧猪毛的味道。 五龙等人心如死水…… 第207章 胖屠出手 萧离勉强站起来:“好笑,是我还你女儿的命,还是你自己还她的命。”他心中大安,胖屠来了,绝不会见死不救。 老康王闷哼咆哮:“我要你死无葬身……” 胖屠一声冷笑。 老康王好像现在才看到他,怒道:“你笑什么?” “我只听说过父慈母悲,却未见过拿女儿的命换自己命的。”胖屠说:“易子而食,尚不忍心是自己的骨肉。有父亲走投无路,卖女入青楼,尚有憎恨怨己之心。你还没有走投无路,就拿自己的女儿做了挡箭牌……” “住嘴!”老康王冷眼看着他:“你就是莫道口中,那个大事一了,就想度过余生的屠夫?” 老康王看他腰间插着屠刀,肥头大耳,又圆又高,正是个屠夫相。 “你滚吧。”老康王说:“省得我忍不住杀你。”他将萧离等人一一看过:“尔等都要死……” 胖屠又是一声冷笑。 老康王冷冷瞧他一眼:“你也要死!” 胖屠扛着两百斤的大肚子,一步一步走来,沉声说:“自大,冷血。你离开天都百年,依旧不像个人。浮光一族在天都还算良善,怎么会有你这个东西。” 老康王双眼一眯:“你是什么人?” 胖屠抽刀。黝黑发亮的屠刀,森冷冷的光。 没有人看出这一刀的可怕。因为他们只是看到胖屠把刀抽出来,刀身还未完全拔出,就又插了回去。 “我是谁?”胖屠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 老康王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惊恐,嘴里说道:“七杀魔意?” 之萧离看到老康王从中间分开成两半,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那样子,活像屠夫砧板上,刚被屠宰分割的肥猪。 太平镇里,明老二惊愕道:“好厉害的一刀!” “能不厉害么。”九公说:“七杀一刀,那是渊氏无数代男子无穷尽的恨意。” 圣京,大悲寺。 大智禅师自禅境中惊醒,满脸冷汗。 “师兄……”不空叫道。 大智禅师有点后怕的说:“他已完全融合了七杀魔意,难道这才是天机道人预言中,真正的甲辰之祸?” “可是师兄啊,七杀魔意,究竟是什么?” “那是无数的恨与怨。”胖屠把萧离带到一座冰山上:“积蓄了千年万年的咒,形成的一丝执念。这份执念,便是杀。杀光一切,无情可言。” 萧离漠然道:“就像英寡妇,你之所以带她来就是寻死,即便他没有死在我手上,你也会一刀剁了她。” “此时此刻,我已刀出无情。你,我可以杀。南风,我也可以杀。” 萧离骇然。 “英寡妇,她太像小雅了,总是让我想起她。所以她要死,但我又很难下手。” “小雅,南风的母亲,她们长得很像么?”萧离不解。 胖屠看着远处的天空:“不是长得像,而是作为女人,她们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我幼时遭人嘲弄,小雅是我第一个玩伴。” 萧离冷声道:“南风是小雅的孩子,你也忍心杀?” “无情至极,方是有情。我炼化七杀魔意,只能追求至极之道。天地之道在于平衡,任何一处倾斜,便会引出无穷变化。佛道两家,甚至天都,都是要在这种变化中寻找平衡的那一瞬间。”胖屠说:“我却不同,偏要追求至极,至极之道,不是毁灭,就是永恒。” 萧离仍是问道:“南风是小雅的孩子,你也忍心杀?”他要看看,这个以前的胖叔,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是否也像老康王那般,失去了人性。 胖屠说:“她不只是小雅的孩子,也是我的女儿。” 萧离差点吐出血来。 胖屠说:“你不信她是我的女儿?” “不!”萧离说:“我是不信你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胖屠说:“小雅曾经离开太平镇,陪在天授帝身边,那时他还是太子。离开之前,她对我说:她从未让男人碰过,她希望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是我。” 萧离心道:这虽然有点绿帽子的前奏,但却是世上最美的情话。 “为什么?”萧离问:“是太子逼她?” 胖屠想要像萧离一样盘膝坐下,可两百斤的大肚子,让他无法弯腰。 “一样的,因为恨。”胖屠说:“在天都,小雅是最无忧无虑的孩子。因为母亲是渊后,所有人都敬她,畏她,直到她认识了我。” “为什么?” “天都三大族:渊氏,水月,浮光。我便是水月族,生我之人是天都奇才,水月大宗。” 我靠。萧离心里想:两个人是父子,他妈的怎么可能。就算是猫和狗成亲,也不会生出一头猪来。 “水月一族,人品俊俏,唯独我……”胖屠说:“浮光族嘲弄我,同族欺负我,渊氏鄙视我,我没有名字,他们只知道我是水月家的怪物。我就像出现在春风楼里的乞丐,连妓女也对我露出憎恶的神色。我只能一个人玩,没有人与我说话。所以,我八岁的时候还不会说话。” “有一天我无意中走失,到了天都禁地龙渊。那里有一个人,被砍了手臂和腿,只有上半身。我当时怕极了。而那个人却高兴极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兄弟,你他妈真是个天才,我老师他娘的都比不上你,老哥我也比不上你。” “从这一天开始,我的人生不一样了,因为有人叫我兄弟。他还给我起了个名字:无名!” 萧离说:“倒是和大智和尚一样的。” 胖屠说:“渊氏的男人都没有名字,因为没有必要。而我却不同,我生下来时,他们就不屑于给我起名。仿佛我有了名字,便是水月家的耻辱。在那之后,我有了一个结拜的兄弟,我的结拜兄弟还有一个女儿。我终于有了活着的意义:保护我兄弟的女儿:独孤小雅。” “原来她也姓独孤。” 胖屠哈哈的笑了起来:“我叫独孤无名,她叫独孤小雅,她的父亲你也知道——独孤无我!” “什么?”萧离噌的站了起来。 胖屠说:“渊后砍了大哥的手脚,逼他交出血玲珑,其后又让小雅以父女之情动之。但渊后忘了,小雅还小。而天都那种地方,凉薄之至,小雅的开朗活泼只因她有一个心中大爱的父亲。” “大哥受尽煎熬,渊后仍不能得逞。其实这也是渊后的阴谋,时间久了,父女之情日深。终于,渊后撕下面具,竟以小雅性命要挟。” “他妈的。”萧离骂道:“这都是一群什么鬼东西。” “起码不能称之为人。”胖屠说:“那一夜,我带着小雅去劝大哥。我们还都是孩子,并不知道血玲珑的宝贵。小雅说她并不怕渊后杀了她,只是不想父亲日日受罪。” “那一夜,大哥下定决心,抛开世上一切不舍得,要让自己的女儿离开那个鬼地方。” “那一夜,他传了我七杀魔意。我和小雅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燃烧起绿色火焰,化成了灰烬,只留下一颗波光流转的血玲珑。原来,血玲珑一直在他身上。当他被抓回天都,就像你一样,将血玲珑融入体内。” “奇怪吧,我也奇怪。那晚你吞下血玲珑,与其合二为一,我便立刻想到了大哥。”胖屠叹息一声:“他还真是痴呀,还念着与渊后的感情……” “为什么?” 胖屠说:“大哥被抓回去时,将血玲珑融入体内。只要渊后还念旧情,一朝春宵,岂止血玲珑是她的,连大哥一身神游上境的修为恐怕也是她的了。” 萧离愕然:“原来你也知道?” 胖屠大笑:“天都的事,我不知道少。也许是因为没人在意我吧,所以看得也多,听得也多。天都禁地龙渊,世代由渊氏守护。渊氏的男人出生便放在龙渊,成长之中,被龙渊吸食精气,多半夭折而亡,千万年来便形成一股怨念。” “这怨念越来越重,终于有一天弥漫天都,附在人身便只懂杀戮。那是天都第一次动乱,互相残杀,骨如山,血成河。是当时的渊后,以自身无上修为及生命为代价,用血玲珑压制了七杀魔意。” “直到有一天,一个黑衣人闯入天都。夺宝杀人,抢了血玲珑,同时也带走了七杀魔意。他们当时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最了不起的天都弃徒……” “金刚无畏?”萧离说。 胖屠点头:“渊氏开始搜寻金刚无畏,大智禅师就是那个时候出了天都。其实那个黑衣人不是金刚无畏,而是大哥的师尊不平道人。他研究血玲珑数十年,却无法窥破玄机,又无意间释放了七杀魔意。大争之世后的动乱,与其说是群雄并起,却也与七杀魔意肆虐有关。” “原来是这样?” “不平道人死后,生怕七杀魔意再次肆虐,便让大哥带着血玲珑从秘径入天都,也开始了与渊后的孽缘,生了小雅。之后大哥得知渊氏秘密,竟是以鱼水交欢,通过血玲珑摄取精气功力,且是以血缘至亲为宜。而当时,渊后已有意立小雅为继任。” 萧离顿时了然:怪不得独孤无我会带着血玲珑逃出天都,任何父亲,都不能让女儿发生这样的事。 “我得传七杀魔意,大哥说:以我的天赋,终会找到自己的路,七杀魔意会是我最大的助力。按照大哥的指示,我和小雅躲了起来,等到天都秘径出现,我们便逃离了天都。 胖屠指着山下:“当时,天都秘径的出口就在这里,那还是个冬天。走出雪原的时候,小雅已经被冻得失去了意识,我一步一步的将她背出了雪山。我们到了大哥所说的太平镇,找到了大哥的师弟——明将军。” 萧离想了想,说:“可我还是想知道,南风的母亲小雅,为什么会和当时的太子,已经死了的天启帝有一腿。照你所说,她似乎对天启帝毫无感情。” 第208章 萧离归来 为什么? 恨,世间没有比恨更强大的力量。一个女儿,永远无法忘记爱她的父亲,在他面前燃成灰烬的样子。 胖屠说:“所以,小雅开始了她的复仇,用女人最原始的力量。她为天启帝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明浩鸿。” 萧离并没有露出他想象中吃惊的神色。 “你好像并不吃惊。”胖屠问。 “我是个人,不是头猪。”萧离说:“我和南风生活四年,她为我做的,我全看在眼里。她对我这个非亲的弟弟,尚能以死相护。若有一个男人,让她选择伤害我,只能是亲生的弟弟了。” “有时候伤害也是一种无奈,有时候伤害是因为爱。若没有他,你破入神游之时就已经成为干尸。你不像大哥,他是是神游之后才与血玲珑合而为一的。当日在大悲寺,我感受到了大哥的痛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痛苦早点结束。” 胖屠叹息一声:“你既然已经知晓南风与明浩鸿的关系,又为何要独自离开。” 萧离说:“当时我已是个废人,保护花惜尚且有心无力。何况明浩鸿对我颇为猜疑,与其夹在我们中间为难,不如当做不知,做个陌生人更好。之后,苏怜……” “真是你杀了她?” 萧离摇头,却不能说出凶手。影子杀了苏怜,一定是明浩鸿的意思。自己的亲弟弟,杀了自己的亲妹妹,南风情何以堪。 胖屠说:“死了也好,当年小雅为了掩饰两个孩子,嫁给刚成为神宫三执事的苏万全。从此她与南风姐弟,断绝了一切关系。还真被她料中,天都果然找上门来,小雅自尽于渊月剑下,苏怜本该一起死的,是渊月和耀辰放了她。” “后来明浩鸿被明老将军带回明家,以明善之子的名义抚养。小雅的恨全传给了儿子,当年她向我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以为是异象天开。可看看今天,明浩鸿帝位之尊,神游上境。谁敢相信,这一切不过是起源于一个女人的念头?” “明浩鸿会做什么?”萧离问。 “血祭遮天阵。”胖屠说:“只要王朝世世代代传下去,世世代代血祭,便把天都世世代代的隔绝,这是小雅唯一的报复。她骨子里还是太善良,真正的仇恨,只有鲜血可以冲淡……” 萧离心中一阵寒意:“你想怎么做?” “入天都,绝秘径,杀渊后,屠三族。”胖屠说。 “为了小雅?” 胖屠脸上杀意忽现:“为了独孤无我,他是大哥,是我人生第一个亲人,他给了我名字,给了我今天的一切。直到此刻,我完全炼化七杀魔意,内心才再无分毫自卑。你可知道自卑是多么痛苦的事。” 萧离当然知道,那是最为折磨人的情绪。 胖屠又说:“南风让我把你带回太平镇,她怕你功力尽失,在外遭人欺负,她还是很关心你。她最孤单的日子,是你在她身边。你现在已经破镜神游,大地之巅,去圣京吧,把南风接回来。明浩鸿是小雅的孩子,却一点没有小雅的善良,他来照顾南风,我不放心。” “那么你呢?” “我要在此处等着,等到天都秘径重启,将过往所有的恨与怒,仇与怨,随着我每一刀挥出,让一生的压抑释放出去。” 萧离沉吟不语,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他从废物一举破开神游,大起大落,得失之间,自有和以前不同的感悟。世事繁杂,本就纷乱,爱恨情仇交缠。人处其中,多是身不由己。要么至尊无上,掌控一切;要么归隐田园,避开一切。当世高人,如大智者,遁出俗世;或如明将军,独守一方逍遥。或像诸葛惊鸿与明浩鸿,两人随心中所想摆弄天下。 哪一个是自己想要的呢? 他不知道。 他最想的是以前,可光阴无情,谁也回不到从前的日子。也许房子还是那个房子,酒馆还是那个酒馆,小河还是那条小河,长街还是那条长街。但人呢,已不是曾经那个人。 他忽然想到九公。诸葛惊鸿口中的前辈或许就是他,明老二或许就是明将军。这老头辈分好像很是超然,早觉得他是个不简单的人。一个嫌自己活的太久的老头,要么是不简单,要么就是老年痴呆。 胖屠抚摸腰间的屠刀:“你走吧,带着南风回太平镇,过她想要的日子。那也是小雅想要的日子,像个平凡人一样活着,没有恨,没有仇,也没有杀戮。” 胖屠忽然一顿,低声道:“还有一个秘密我应该告诉你,那是天都最大的秘密。摇光长老没有骗你们,神游之后并非绝路……” 残阳如血。 传闻当年明将军过凉州,忌惮凉州城坚,又有青莲居士设计的守城利器。所以不敢攻城,只是借道。但现在看来,这传闻怕是有些不真实。因为黑甲军已经攻入城中。 娜扎想不到如此城高墙厚的凉州城,连四日也撑不住。不止娜扎想不到,凉州城的人谁也想不到。 黑甲军攻城,不用云梯,不用冲车。用投石机连着三日狂射,数人大的石头,射程又远,城中任何防守器具都够不着反击。 起初金奢狸并不担心,凉州城池高大,墙厚门坚,又有青莲居士设计的守城神器。想要攻下来,并不容易。等到黑甲军再攻城数日,锐气殆尽,便与河口守军内外夹击。她倒是想看看,四十年前闻名天下的黑甲军,过了四十年是否仍有当年的风采。 黑甲军不是攻城,而是毁城。第二日,城墙便成了断垣残壁,守军伤亡过半。但黑甲军还是不出营。到了第三日,再也不能坐等,否则撑不到几日,他还指望老康王回来扭转乾坤。 金奢狸领兵出城,冒险要毁掉投石机。 黑甲军仿佛早就等着她,等她冲进战阵时,才晓得黑甲军的厉害。重甲铁骑洪水一样的淹过来,组成玄妙战阵,攻守兼备,处处呼应,以凉州骑之勇猛,陷入进去,竟然也无法冲出来。 但黑甲军没有要灭她们的意思,也没有要活捉的意思,就只是围困。她从未见过战力如此强横的军队,攻守配合,战阵运转,仿佛这数十万大军不是人,只是没有意识的棋子。主将放他们在什么地方,他们就会在那个地方完全发挥自己的力量。 她现在唯一的寄望的,就是老康王的回归。 被困一天一夜,到了第四日清晨,城头升起一面白旗。小康王金遗绝不会弃她不管,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被誉为西北第一重镇的凉州,就这样降了。金奢狸想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想过情感。 明善对她说:“人心,才是世间最坚固的城池,却也是一个人最软弱的地方。” “为什么?”金奢狸问:“为什么毫无原由便来攻我凉州?” 明善冷冷说道:“刀兵所指,没有是非缘由,只有成败生死。” 金遗打开城门的时候,金奢狸第一个冲上去,重重给了他两个耳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怎么教你的?” 金遗说:“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明善也说:“他没错,因为若不降,我会破城,将凉州骑全部坑杀。如今,就少了许多麻烦。” 城内守兵放下武器,虽然他们心中不愿降,身为凉州骑的一份子,多少还是有些自尊的。但这自尊在黑甲军面前,就像一个荡妇面对妓女,还不如人家来的高洁。降军到了城外,会有人问:“什么时候入伍的,父亲做什么的,爷爷做什么的?”然后便被分开成群。 城内豪贵官员被聚在一起,金奢狸站在人群之前,金遗站在身边。 她看看四周,冷声问:“娜扎呢?” 金遗说:“那个贱人,早就跑了。” 明善骑在马上,看一眼金遗,问:“你是小康王?” 金遗冷哼一声不愿回答,若非为了金奢狸,他宁死也不会降。 “很好。”明善说:“为了至亲,宁可放下尊严,你是个真正的男人。” 金奢狸说:“明善将军,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我怎会杀你,杀降不德,何况你还是凉王妃。”明善眼光忽地冷峻起来:“只是这些官员,究竟是朝廷的官,还是凉州的官?” 官员们还没听出什么意思,陨星弩飞来,当即殒命。人群一阵暴动,有人喊:“将军,我们是凉王母族,洪氏……”还没把话说完,一阵陨星弩射过来,在场之人,只有金奢狸和金遗还有命在。 金奢狸大惊道:“你想屠城么?” 明善说:“他们能代表这个城?”又问金遗:“降,你可后悔?” “只要姑姑活着,我就不后悔。” 明善一笑:“随我来!” 路过凉王府时,瞧见渊月站在府门口。 “你怎么还不出手?” 渊月却说:“我若是你,会屠了这个城。” 明善哈哈大笑,带着金奢狸和金遗奔出城去,城外放下兵器的凉州骑分成两块,被黑甲军团团围住。 他们看到明善,有的说:“小姐来了。”有的说:“小王爷来了。” “你是什么意思。”金奢狸问。 明善一指,问:“你看有多少人?” “不到两万。” 明善看向金遗:“小王爷,这些人三代为凉州骑,定是最忠诚康王之人,所以非死不可。” “什么?”金遗惊道:“他们已经降了,你怎么能这么做?” 明善说:“我从未承诺过:降则不杀。他们三代为凉州骑,乃是最为忠诚之士,这样的人,在任何一场战争中,都不应该活下来。”他一挥手,只听到嗡的一声,天空飞起一阵箭雨,密密麻麻的,如同蝗灾过境,遮住了天空。 “不要——”金奢哩大叫。 那不到两万的凉州骑,看着漫天飞来的箭雨。死也不相信,自己已经放下兵器,却还是要死。早知如此,还不如战死算了。 一声闷雷! 不是闷雷,而是龙啸,半空中突然一股黑雾,在如血的残阳下扭动着,如张牙舞爪的巨龙,盘旋在这些将死的凉州骑上空。 第209章 执掌凉州 明善眉头一皱,漫天雨箭遇到黑雾忽地停住,被那黑雾一卷纷纷坠落在地。 金奢狸心头一喜:“是父亲么?” 黑雾散尽,却是萧离。他凌空而立,身后残阳如血。 “他们已经降了,为何还要杀?” 明善却是一笑:“他们必须死,斩草除根,即便春风再起,也不会萌芽破土,再现大地。” “他们都是无辜的?” “世道多艰,一百个被屠戮的人,九十九个都是无辜的。无辜,不是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是我想让他们活呢?”萧离说:“我是凉王,凉州之主。他们的生死,应该握在我手中。” 明善双眼寒光一闪:“这并非我的主意,而是诸葛先生的意思。” “那就让他来找我。” 诸葛惊鸿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是不需要顾忌的。萧离一声狂啸,声闻十里:“我只知道这些人曾与我河口浴血,经生历死。我不能眼看着他们,手无寸铁被你屠戮。” 他双手高举,黑雾顿起,平原之上,十八条黑龙遨游,不时发出闷雷般的龙吟。战马哀鸣,四蹄打颤。 神游! 明善心道:这小子竟然破入了神游。陡然双掌拍出,击碎金奢狸和金遗气海,两人顿时惨呼一声,晕倒在地。 人绝,心也绝。明善即便留了金奢狸和金遗的命,却如诸葛惊鸿一样,破了他们气海,至此成为毫无功力的废人。 明善拔剑直指苍穹,喊道:“萧离,我得军令行事。即便你破入神游,也无法阻我。我倒是很想看看,千军万马,钢刀铁蹄,是否真的抵不过狗屁的神游。”明善大叫一声:“起阵!” 黑甲军闻令而动,阵型变幻,立刻杀气冲天。 萧离心道:好强的战阵,只这股杀气,连自己也觉得脊背生寒。神游上境毕竟不是神,与数十万忘死的意志相较,依旧显得渺茫。 “杀!”明善长剑前指,战阵前冲。萧离双手一圈,十八条黑龙绕成一圈,护住要被屠戮的凉州骑。 这下大出萧离意料,他本以为自己展现神游实力,明善会卖个面子给他。可在这个统领三十万黑甲军的将军眼里:神游上境,也不过是个比较厉害的人而已。 明善并非固执,而是真的想看看,几十万人的战阵,能否困住神游上境。 萧离忽觉一股无形压力,这感觉与大战康王时候一样。他明白一个道理,眼前这些军士,不过一介武夫,就修为而言,连入门也算不上,离着门槛还有两万里路程。但他们形成战阵,随着一声军令,无数人的意志凝成一股。反倒像诸葛惊鸿那样,虽无功力,却有无上神念,超越神游。 那一股杀意沟通天地,萧离顿感压抑。可他不能为了这两万凉州骑,就大开杀戮。若凉州骑士无辜,黑甲军也一样是无辜。 半空中一个声音响起,犹如炸雷。 “萧离,这些人的命给你,因为他们的命不值钱,更不值得你冒险相护。” 这是明将军的声音,明善大声喝道:“停!” 战阵止住。 “萧离,父亲的话你听到了。莫要以为自己破入神游,就以为真的超凡入圣。这些人你救下了,你就要负责,自此之后再不能有凉州骑。” 还有三万余凉州骑被分开到另一边,明善对他们说:“今日之后,你们便归属铁门关,如果愿意。骑上你们的战马,拿起你们的刀枪,随我去河口!” 一片安静,他们是百战之士,虽降却还有骨气。 萧离大声叫道:“去吧。告诉河口守将,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们开城迎接。提刀上马,为家为民,非是为一人一姓。” “是!” 明善心道:他若再狠一点,便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夕阳已没,天空的云被余晖染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凉州城虽没有成为废墟,但城内官员差役,豪贵之门被屠杀殆尽。这是诸葛惊鸿的后手,即便击杀老康王失败,也要让他成为孤家寡人,再也翻不起大的风浪。 萧离回到城中,满城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这一刻,他才成了真正的凉州之主,名副其实的凉王。 康王府已经被毁,烧成了灰烬。 假山的那处深洞,渊月命人将一具具枯骨捞上来。她猜的果然没错,全是女人的骸骨,有些骨内有骨,死时怀有身孕。婴孩遗骨有大有小,不同的月份的都有。 渊月一阵干呕:这种邪术,他竟然也干的出来。终于,她在一副骸骨内发现一颗如玉般的珠子,赶紧伸手取出来。 “那是什么?”萧离在她身后说。 渊月吓了一跳,答道:“这是骨珠,是天都三族的信物。渊氏和水月一族的都在,惟有浮光族的丢失,老康王还真是摇光长老。”顿了一下,又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还活着,自然能回来。” “摇光长老死了?”渊月说:“当年他可是仅次于渊后的修为,我想这一战一定惊天动地。” 萧离心想:何止惊天冬天。一个老康王就这般难对付,那天都第一的渊后,又是多么恐怖呀。 “王爷……”金歌奔了过来,他随金奢狸出城,身上大小十几处伤。 “王爷,我还以为不能活着见到你了……”他看一眼渊月,渊月轻笑一下离开。 “小姐醒了。”金歌说:“可一句话也不说,还有您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妥。那些没死的羽林卫,竟然穿过秦关,往圣京去了。” 花惜遭掳,办事的是自己的羽林卫,主谋的却是金奢狸。世间奇怪的事太多,她自然不是相信金奢狸,但也没有不信,因为想不出她这样做的理由。所以当他灭杀那些羽林卫时,故意留了一手,有几个只是重伤。他就是想看看:侥幸得活的狗,会否回到主人身边。 “然后呢?”萧离又问。 “然后凉州危急,我就回来了。” 这也就够了。圣京之中自己的仇人不多,能使得动羽林卫的,也就那几个人而已。 “王爷,小姐她?”金歌很是担心。 “你不用管,先把凉州城安顿好,该修的修,该救的救……” “以谁的名义,您,还是小姐?” 萧离冷冷的说:“老康王已经死了,从此再没有康王之女,用凉王和王妃的名义吧。” 远在圣京的明浩鸿终于安心,老康王死了。但最值得高兴的是:诸葛惊鸿也死了。 一天之内,少了两座巨山。前路漫漫,骤然开阔通畅。其余几人不足为虑,等自己神功一成,就是大智禅师,也再不用顾忌什么了。 金奢狸没有一点力气,气海被废,一点真气也提不起来。金遗却看的很开,他本就不觉得自身修为有多么了不起,没了就没了吧。 “父亲呢?”金奢狸问。尽管她已猜到答案,却还是抱着一点希望。 “一切都已结束。”萧离说:“我活着回来了。” 金奢狸怎会听不出来: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既然活着回来,那老康王就是死了。 萧离心想:你若知道老头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会更难过。 “你们想怎么了结?”金奢狸说:“斩草除根,还是就这样囚禁我们直到老死。” “你若能放下,别人便不会提起。”萧离说:“诸葛惊鸿死了,恩仇尽了。别人也不是狠绝之辈,没有斩草除根的心,除非你想长成一棵大树,还想遮住一片土地出来。” 金奢狸流下眼泪:“你这是劝我,还是威胁我?” “这是个杀天的局,你我都不应该跳到局里去。”萧离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没有了康王,还有凉王。今日的凉州,虽不复从前,但你还是凉王妃,凉州还在你手里。” “这是最后的结局么?” “我希望是。”萧离说:“我也尽可能让它是。” 金奢狸是个聪明人,她心中有恨,有仇,但只能忘记。金家只剩下她和金遗,她永不会让金遗知道这些事,因为仇人是这一生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的。这样的仇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会让人走向死亡和毁灭。 也许,极大的可能,萧离也是仇人之一。 看到她的眼神,萧离便知她心中所想,于是说:“是的,我也算你的仇人。” 金奢狸只是破了气海,未危及生命。再者说了,即便气海不破,以她的资质,日后的修为也很有限。看着康王府成为一片废墟,心中不由得感慨。明善所屠的官员豪贵,多是与己家有旧,世代居此。这法子倒真是很,釜底抽薪,即便想东山再起,也无可用之人。 走到假山处时,她看到了那一堆枯骨。真如小山一般,其中一具,腕骨上还带着手链。她认得,正是自己送给姐姐的。 “怎么会这样?”金奢狸走过去。这个深洞,她一直以为只是个陷阱而已。 萧离低头细看,叹息道:“她死时已有身孕,胎儿已生出骨骼。”再看其它枯骨,多数也是一样。心里一阵抽搐,这就是胖屠说的那个秘密,神游之后的路。没想到老康王如此冷酷,连自己的女儿也拿来用。 “埋了吧。”萧离说:“此间事,不准对任何人讲。”忽然就想到了渊月,她好像已不在凉州。 过了数日,在金奢狸的操持下,凉州已然安定。死去豪贵的财产,全被他充到凉王府库。这时朝廷下了旨意:异姓不得为王,夺爵削藩。 明浩鸿正式开始了计划中的高潮篇章。 萧离依旧是凉王,凉州依旧是他的封地。削藩王之势,莫雨修的原意是一视同仁。如今这个局面,萧离一下子就想到了南风。 会是他的心思么? 也许,胖屠说的是对的。 无论如何也要再去一趟圣京。 第210章 再入圣京 次日一早,萧离集合兵力,共一万八千人。这个数字萧离喜欢。 原河口守军,已被明善收纳,成了黑甲军的一部分。 凉州,再也翻不起浪了。 对于这些兵士,他们更愿意成为萧离麾下,毕竟跟着一个神游境的老大,那感觉是很不一样的。私下有人传闻:梁王的修为已超出的大悲寺的大智禅师,成了半神之体。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世上真正了解的,也没有几个人。站在山下的人,和站在山巅的人,虽同处一片天地,但所见景色就是不同。这一点,他倒是很佩服老康王。 万余人站定在城外,萧离一眼望去,每人都是精神抖擞,似乎几日前投降被俘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很好!萧离心道:康王灭,他们这样的表现,很让人放心。 “兄弟们!”萧离说,他神游上境,不用大声,声音便能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下面一阵寂静。 金奢狸低声说:“是军士们。这是军中,不是贼巢。” 萧离没有管她,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或许有些失落,因为今日的凉州,已不同往昔。但凉州还是凉州,人在,城也在。酒馆还开着,春风楼的姑娘依旧笑语盈盈,当垆沽酒的胡姬,眼神还在勾着男人的魂……” 所有人一头雾水,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无论今日之城中,是谁人之天下。对于那些人,并没有区别,我希望对于你们也没有区别。” 有将军听出了萧离的意思,站出来说:“我等性命是王爷所救,日后唯王爷之命是从。” 萧离笑道:“命,永远是自己的。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凉州不是某个人的凉州,过去不属于康王,现在也不属于我。他属于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属于你们,属于你们的家人孩子,左邻右舍。” “你们要忠诚的不是我,而是这个城,哪怕将来我不是凉州之主。只要凉州在,你们的职责就在……” 金奢狸听的想冒汗,哪有人这么说的。 萧离又说:“我心中的凉州,不是谁的地盘,而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就像明将军的太平镇那样,安静,惬意。虽然我们没有明将军的实力,但我们可以选择那样的生活。” “你究竟想说什么?”金奢狸问,她实在有点听不明白。 萧离说:“朝廷削藩夺地,如今天下藩王就只有我一个人。特立独行者,招嫉招恨。凉州若因此显得特别,那就取死有道,终有一天会惹来大祸。树大招风,名花易凋。所以,要把凉州变成一个没有威胁的地方。没有威胁,也就没有危险。” 有个将军说:“王爷,现在凉州已经没有威胁了。” “还不够。”萧离说:“比如凉州骑,一万八千人还是太多了。” 底下一阵哗然,他们世代为凉州骑,除了当兵打仗,祖上没有传下来别的手艺。 萧离又说:“这个世界有黑有白,有光明有黑暗。我们要在光明的一面表现的没有威胁,但要在黑暗的一面掌控自己的命运。” 金奢狸一愣:“好,我明白了,化明为暗。” 萧离又说:“兄弟们,你们有些人要从凉州骑退出来,成为官差,成为衙役,成为街头的混混,成为盘踞在城内的黑道,但你们永远是凉州骑的一份子。我说过,这是我们的城,我们不求天下我属,独霸一方,但也不能让人欺负。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 底下的军士似懂非懂。 有个将军说:“王爷,您想怎么做,我们誓死追随。” “好!”萧离说:“虽然凉州的实力大不如以前,但只要我还活着,天下敢打凉州主意的人没有几个。我们是匹狼,可要让别人觉得我们是只兔子。至于怎么做,请听王妃的高见。” 军士们看着金奢狸,这是他们以前的统领,也正是因此,他们心中对萧离的忠诚毫无违和。 金奢狸哼哼的喘了几声粗气:“大家心里明白就行,无论你们是凉州骑,城卫,还是衙差,你们都要记住,凉州是我们的。” 萧离握着拳头,带头呼喊:“王妃威武……” “王妃威武……” 金奢狸实在想不通,拉住萧离:“你究竟什么打算?” 萧离说:“我不是讲的很明白了,为了不让人猜忌,我们变得像只兔子。” “那要怎么做?”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了?”金奢狸有点生气:“什么时候开始,你拿主意竟然不跟我商量了,还是觉得,如今没有这个必要?” “不!”萧离说:“因为以后的凉州要靠你,可我又担心你不自量力,又想恢复过去的荣光,所以……” “所以先布个局,如何落子却要我来想?”金奢狸听出话中的含义:“你呢,准备去哪儿,那个你觉得很好的太平镇?” “我要再入京。”萧离说:“我怀疑花惜在圣京?” 金奢狸脸色一变,本想阻止,但想到花惜,又说:“随你吧,以你现在的修为,天大地大,谁也困不住你的。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等我伤好了?” “你受伤了?” 萧离叹息道:“诸葛惊鸿尚且殒命,我只是受伤,已经算是幸运。” 雪山一战,他是伤的最轻的那个。即便如此,也用了半个多月才算完全恢复。神游上境的玄妙,非言语能够形容。那是种明显的超脱,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人存在。这种至尊的感觉,即便皇权在手,天下我有也难以企及。 真是搞不明白,以老康王那样的修为,竟会为世俗权利所困。放眼当今天下,神游之上,哪个不是隐世而居。 还有明浩鸿,他是特别的一个。既是神游,又是皇帝。老康王追求的,他好像都得到了。 圣京,萧离心想:我要来了。但与上次不同,他再无一点畏惧。即便是明浩鸿也一样,拥有天下又如何,天下两字困不住他。 斜月挂窗,夜色温柔。 他想到渊月,这娘们儿会去哪儿呢?她应该无处可去才是呀,不过倒不用担心她。以她的修为,合道之下,无人是她敌手。合道之上,也就京中那么几个人而已。 打开门,金奢狸正在门口。 “你准备离开了?” 萧离点头:“已耽误的够久。” 金奢狸低头不语。 萧离说:“不用担心。当今这天下,我想没人想与我为敌。” “皇帝呢?” “他或许想,但我猜他不敢。” 金奢狸一笑:“你倒是自大的很。我明白了,也就是这个原因,皇帝也只是下令异姓不得为王,没动你的凉州。” 萧离微感失落,也许这才是实情。他说:“我不是个自大的人。但那句话是对的:站在山巅,无论心境如何平淡,看大地万物,确实渺小的很。” “看我也渺小?” 萧离瞄了她一眼:“你胸怀伟大。” 金奢狸一笑,又把他推回到房里。 萧离还以为有什么紧要的事,却听她问:“还回来么?” 萧离愣住了,之前这不是一个问题。他只想回太平镇,因为在那里能得到最大的安稳。如今破入神游,再无需考虑安稳的事情,觉得之前的想法倒像是一种逃避与懦弱。 “我明白了。”金奢狸说:“不管你去哪里,希望你能记得:这里是凉州,这里有凉王府,这里才是你的家。” 萧离心中忽然酸酸的。 金奢狸哗的一下,把自己外衣扯下来。 萧离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做什么?我身为凉王妃,还从未享受过做凉王妃的权利。” 这一晚,是春天的最后一个夜。 窗外鸟儿开始叽喳的时候,萧离已经醒了。温柔乡是英雄冢,何况他还不是个英雄。 到了该走的时候,养伤已经耽误太多时间,连鸟儿也在催他快行。 金奢狸一个翻身,雪白的背露在外面,隐约泛着玉一般的柔光。 他知道金奢狸已经醒了,呼吸心跳都有不一样的变化。心想:或许是尴尬吧。自己不是个随便的男人,但金奢狸说的很有道理。她是凉王妃,她有那个权利,自己也有那个义务。 轻轻把她露出的背盖住,春光无限,再多看一眼,也许会忍不住再留一晚…… 轻轻推门出去,身形一晃,人已在凉州城外…… 金奢狸听到关门的声音,她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但两行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一个女人,若是使出床上功夫还不能留住男人,就不要幻想还有其他办法。 一念关山渡,朝阳伴我行。 太阳把第一束阳光撒向大地上的时候,萧离已经站上了秦岭。神游上境,天地纵横,站在山巅,眼中所见确实不同。 这不是豪气,而是自在,是一种任我来去,无人可阻的自由。 自由,是所有生命的追求。但只有一种自由最为纯粹,那是来自于自身的强大。 正午时分,萧离已经站在圣京的城门口。刚迈出一步,心中一动,就感觉像被人看到了似的。 是大智。 他知道神游境的厉害,若是放出心神,足可以弥漫整个圣京城。他已尽量收敛气息,却还是被发现。圣京之中,也许只有大智有这个能力。 “你来了!” 脑海里出现了大智的声音。 既然瞒不过,那就大方点。萧离不再压抑,放出自身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皇宫里,明浩鸿猛的一惊:“他来了!” 南风问:“谁?” “你总也忘不掉的那个人。” 第211章 枭雄谁属 萧离? 南风既惊且喜。 “你莫要忘了,他杀了苏怜。”明浩鸿说:“苏怜是你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南风不说话。事情过了这么久,当时情绪激动。现在想想,在那种情况下,不是萧离杀死苏怜,就是苏怜杀死萧离。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应该恨。 为了活,谁都没有错。 明浩鸿隐现杀意,南风立刻说:“你答应过我,无论萧离做什么,都不能伤害他。” 明浩鸿沉吟道:“只要他够聪明,不要挡我的路。” 进到城中,还没有走完一条街,就有人到萧离面前,轻声说:“王爷,侯爷有请!” 武威侯?他的消息真是快,巡防司的耳目,遍布整个圣京,倒能帮得上忙。 第一楼依旧很热闹,客人照例非富即贵。对于他们来讲,只有金钱才能与权利为伍,也只有权利才是金钱唯一匍匐的主人。 萧离第一次来,还是青萝带他来的。那时楼里的情景,和现在看到的几无差别。美貌的侍女,舞姿妖冶的胡姬,肆意张狂的挑弄。 这个地方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 第一楼的顶层,武威侯站在窗前,冷静的看着长街。 对于街上的人,圣京似乎还是那个圣京。但对于他来讲,已经完全和以前不同。如今这天下,除了皇帝,权力最大者就只有他和莫雨修。多么遗憾,他本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最为糟糕的,是诸葛惊鸿的离世,他才是诸葛家的基石。 武威侯看到萧离的时候,发现他变了很多,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明明站在眼前,却好像不存在似的,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前几日,他见到五龙真人时,就是这个感觉。 “你如今是唯一的藩王,没有明诏,也敢进京?”武威侯说:“圣京方圆百里,人口数百万。昨晚谁家狗生了,谁家的老婆偷汉子,都瞒不过皇帝的耳目。” “那皇帝也未免太无聊了些。”萧离说。 “这不是无聊,任何人都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这就是权利。”武威侯说:“皇帝对你不错了,削藩令特意把你排除在外,当时莫雨修和一众朝臣极力反对。” 萧离冷笑:“我明白他的用意,就是想让我呆在凉州逍遥自在。” “那你还来?” “花惜不见了。” 他把花惜失踪的事说了,武威侯满脸忧色:“你确定她被带到了京中?” 萧离摇头:“除了圣京,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地方。况且能说动我手下的羽林卫,一定是许诺了足够诱人的条件。男人,无外乎权,钱,色。他们在凉州吃喝都不愁,仗着身份,玩女人都可以不给钱。那也只有权之一物,能让人心动。” 武威侯点头,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萧离又说:“而能给他们这种许诺,又与我有恩怨,且知道花惜是我软肋的,圣京之中也没有几人。”萧离看了武威侯一眼:“你算其中之一。” 武威侯一愣,笑道:“不错,连我也怀疑,是个枭雄的心思。羽林卫无论出城进城,巡防司都有记录,我会让人去查。你也好好想想,自己是否还有别的仇人。我想,应该不会是在京中。花惜怎么也是我的女儿,京中谁有这个胆量。除非是……” “除非是皇帝……” 武威侯点头。 “最不可能的就是他。”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理由。”萧离说:“九五之尊,神游上境,想做什么都可以,根本不用玩这些手段。” 武威侯想了想,确实有道理:“我会让人去查。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敢动我的女儿。” 武威侯的态度很奇怪,他虽然关心花惜,但在以前,女儿这样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你回京也好,我听五龙真人说,你已破境神游……”武威侯说,但回头看萧离时,人已经不在了。 天机阁,此时已人去楼空。诸葛惊鸿在才是天机阁,此时他人已西去,天机阁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明浩鸿眺望远处,可见连绵青山,以及站在山巅的武阁和大悲寺。心里想:难怪诸葛惊鸿要把天机阁建的如此高,远望青山,真有一览天下的快感。他的感觉更清晰,因为他真的拥有天下。 萧离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可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我就知道你会来。”明浩鸿说。 “你放出气息,不就是引我来的么?”萧离答。 “我以为你不会来。”明浩鸿说:“你如不来,说明心中对我还有所顾忌。” “我需要对你顾忌什么?”萧离问。 明浩鸿哈哈笑了起来:“破入神游,说话都硬气了。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你明明功力尽废,又是如何破入神游境的?” 萧离说:“我有个问题也想不明白,我明明已经是个废人,你又为何还要针对我,设下圈套杀了苏怜?” “当然是为了南风。恨你,也许会让她好过一些。我想你也不希望,她活的太痛苦。” “所以你杀了苏怜,哪怕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明浩鸿眉头一皱。 萧离说:“胖屠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明浩鸿一笑:“那你最好不要告诉南风实情,亲弟弟杀了亲妹妹,她会更痛苦。胖屠还说了什么?” “他让我把南风带走,离开你。”萧离说:“我本来觉得是他多心,可现在看来,还是很有这个必要。像你这般冷血的人,谁在你身边都不会有好结局。” 明浩鸿哈哈笑道:“我乃九五之尊,与我为敌,便是与天下为敌。即便你破入神游,超脱凡俗,也还是不行。” 萧离说:“若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呢?” 明浩鸿说:“知道又如何。现如今,能够十万血祭遮天阵的,只有我一人。萧离呀萧离,若是凭自己本事拿不到的东西,就不要期望别人会帮你。世间,我只有一个牵挂,就是南风。恰好,他也是你的牵挂。可悲的是,你的牵挂太多了。金奢狸,花惜,一个想要强大的人,最好不要有太多弱点。” “你在威胁我?” “我不用威胁你。”明浩鸿说:“帝王一怒,血流成河,不需要任何原因。就像杀人,没有理由,只因为我本身强大。” 萧离皱着眉头:“你的心比老康王还要可怕,这是天都人骨血中自带的冷酷?不对呀,南风怎么就不这样,你们还是姐弟。” 明浩鸿冷笑:“高人皆如此,你已是神游上境,却还是体会不到生命的渺小与脆弱。萧离我高看你了,带南风走,不要想了。我答应过她,不再为难你,我不想食言。所以,不要逼我。” “我会带南风走,但不是现在。” 明浩鸿冷冷道:“你在考验我的耐性。” 萧离说:“你的耐性向来很好,否则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怎会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内呢。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当日昭妃谋乱,说事成之后会有个信得过的人继承帝位,那人显然不是你。你觉得是谁呢?” 明浩鸿一愣,他倒是忘了这个问题。 萧离又说:“你算无遗策,却还是有漏网之鱼。你猜,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这条鱼突然跑出来咬你一口。” 明浩鸿问:“你知道是谁?” “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你以为我会猜不出。” “猜得出也不一定对。” “很简单,符合昭妃所说的,必是皇室中人。剩下就那么几个人,一个一个杀了就是。” 萧离笑道:“果然是高招。”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明浩鸿隔空一抓,喝道:“我还没让你走!” 天地之气凝结成一条白色小龙,缠住萧离。 萧离心中冷笑,竟想用天龙十八式对付他。身体顿时冒起一股黑烟,将那白色小龙吞没。 明浩鸿一愣:“你写的天龙十八式是残缺的?” 萧离笑道:“你以为呢?你是觉得我笨,还是懦弱?我没有把它倒过来写,已经是看在南风的情面上了。”天龙十八式最为奥义的一部分,萧离当时并没有写给苏怜,便是天龙地狱。 他满以为明浩鸿会恼怒,谁知他竟哈的一笑:“残缺就残缺,以我才智,会让它变得更加完美。天龙十八式是金刚无畏所创,在我手上,会更加强大。前人的路,已有尽头。我走的路,永无止境。” 萧离不得不佩服他。自己悟出这一点,还是在生死攸关,五龙等高人指点之下。而明浩鸿,却是自然而然的想到。此人的资质,天赋,心性,无一不是绝世之选。 只听明浩鸿说:“你最好离南风远些,我不想做的太绝,那会伤了她的心。” 萧离没有回答,而是下了楼,直接离开天机阁。踏出天机阁的那一刻,忽觉天地之气异动。心想:皇宫之中,什么人破境合道了。是岳恒么?照理说天机阁已然不存在,岳恒不应该还留在宫中。明浩鸿那种人,戒备心极强,不会留一条不听话的狗在身边。 皇宫,原本昭妃住的院子,此时天地之气骤然激荡。没有太监,没有侍女,四周连羽林卫也没有。 明浩鸿推门进去,就在院子里站着。过了好久,房门才轻轻打开,走出一个曼妙身影来。 明浩鸿说:“天地合道,恭喜!” 渊月叹了一口气,若非在康王府那堆枯骨上得到骨珠,这一步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第212章 南风何苦 出了天机阁,萧离心有余悸。 想不到明浩鸿这种便宜得来的神游上境,却也这般厉害。有大金刚神力的加持,天龙十八式的威力果然不同一般。幸好悟出来天龙地狱的奥义,不然应付起来不会那么轻松。 萧离到了凉王府,大白天的,却开着府门。门前两个守卫,一看就是好手。萧离刚靠近,那两人便瞪眼瞧着他。 萧离以为自己走错了路,抬头看,确实是凉王府。 “看什么?”一个守门的说:“赶紧滚开。” “请问,这里可是凉王府?”萧离问道。 “关你屁事!”另一个人说:“再不走打残你。” 萧离有点莫名其妙,虽然不认得这两人,但这两人应该认得他呀。 心里觉得怪,转过街角,身形一晃,人已在府院之中。哪里还像是自己的凉王府,丫鬟一排,太监一队,扫院子的扫院子,浇花的浇花。暗处隐着许多好手,甚至还有一个天地合道的气息。 鹊巢鸠占?萧离心想:但这不是一般的巢,这是凉王府。除了皇帝明浩鸿,他想不出什么人有这样的勇气。 展开身形,一隐一现,来到房门外。这是之前自己住的房间,可现在房内却住着别人。他能很清晰的听到屋内的呼吸,会是什么人呢? 心里奇怪,于是推门而入。豁然一点白光迎面击来,心道:这是个刺杀的局么?自己神游上境,还想突然刺杀,何其可笑。一定不是明浩鸿,他不会这么笨,做出让他可笑的事。 屈指一弹,那点白光噗的一声射进地砖里。一个白影扑面而来,萧离还没看清,就已经嗅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 女人的味道,南风的味道……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南风温柔的眼眸。一个转身,把门关上。随即闪身转到她身后,一只手臂揽住她腰肢,一只手臂压住她双手。 “是我!” 南风一下愣住了,她知道萧离回来了,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能见面。却又恼道:“你还敢回来?”用力挣扎一下,却没有挣开。 萧离心中酸楚:“你还想杀我?” 南风一下没了力气,这句话就像刀子似的扎着她的心。多少个夜晚,只要闭上眼睛,就是自己握着匕首,无情刺入他胸口的的场景。 沉默…… 沉默有很多原因,无话可说,不愿意说,不知怎么说…… 还有一种是暧昧,打破旧有的情感,却生出一种的偷情的罪恶。熟悉的人,温热的心,身体与身体,有着陌生的距离,但骨头与血肉却想融在一起。 男人和女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仿佛是天地造物,特意来折磨彼此的。 人,可以分割在天涯。心,可以忍住不为彼此躁动。 可一旦有了那层关系,两个人的身体却是最诚实的。萧离放开南风,转过身去,再迟一秒,身体的反应就会有些尴尬了。想不到自己神游上境,人间之巅,却连这种最低级的欲望也不能抑制。 “你干嘛不看着我?”南风问。 萧离深吸一口气,立刻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他转过身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青萝?” “青萝?”萧离不解:“青萝怎么会在这里,是她占了我的凉王府?”这时他才明白,那个天地合道的气息,应该是天涯阁主符飞絮。 南风说:“她不想住在宫中,便来这里住。也好,我平时还能出宫走走。” “你过的不好?”萧离说。 “我应该过的好?”南风问。 “是明浩鸿对你不好?” 南风脸色一阵惨白,转过脸去不愿说话。 萧离说:“你取走血玲珑,将我一身功力传给了他,让他一举破入神游,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南风心头一酸,转过脸来看着萧离。心想:他变化好大,好像沧海桑田,历经了几十年的凄风苦雨。 “对不起!”南风说。 萧离一笑:“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只是还给你一身合道境的修为,还是挺划算的。” “这么说,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萧离语塞,这要怎么回答呢,他从未想过谁欠谁的问题。 又是沉默,过了片刻。南风说:“你走吧,他已经知道你来京中。” “我们刚见过。”萧离说:“他对我一通威胁,还想动手。” 南风大惊:“他想对你动手?” 萧离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我想他以后不会了?” “为什么?” 萧离冷冷道:“因为他知道,下次我不会留手。” 南风一脸惊讶。 萧离说:“是的,我总是大难不死,运气好的不得了,反而让我悟透玄机,破入神游。明浩鸿想对付我,现在的他,不行。” 南风走过去,就在他身边坐下:“那你想怎么办,如果报仇冲着我吧。” “你?”萧离说:“我从来不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仇,即便有,也与你没有关系。” 南风狠狠看着他:“你杀了苏怜,虽然在那种情况下,我不能怪你,但你确实杀了苏怜。” 萧离无语,可明浩鸿说的对。南风的心太软了,亲弟弟杀了亲妹妹,她该如何面对。 世上有两件事最是痛苦:爱着一个不该的爱的人,恨着一个不该恨的人。因为这样的爱与恨,很难有结果。一颗心陷落进去,永远不能解脱。 萧离低下头,不知道要说什么。 沉默,可怕的沉默。 “结束吧。”南风说:“让这一切都结束,再不见面,再不厮杀,再也不成为敌人。” 萧离忽然想到渊月脸上的伤,虽是苏怜下的手,但背后的影子却是明浩鸿。于是恨恨说道:“不成为敌人,还能成为朋友?做过的事情,总要付出代价。” “我来付!”南风说。 “难道他所有的一切罪,都要你来担着。”萧离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了?” “我一直就是这么傻,对你也是一样。”南风说:“你忘了以前……” 萧离莫名有点火大:“不要说以前了,明浩鸿惊天大局,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成棋子的?” 南风吓到了,这是萧离第一次对她发火。 “我不敢想以前,因为我不知道,黑夜是否是真的黑夜,白天是否是真的白天。欢笑,是否真的因为高兴。落泪,是否真的因为心痛。”萧离冷冷的道:“你可曾想过,一个天地合道,忽然变成废物是什么感觉……” 南风被他燃着怒火的眼神,吓得站了起来,却又被萧离一把拉住按在床上。 “我可以被骗,但不能是你。你可以骗我,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你可以一直骗我,为何又让我知道。” 萧离吸一口凉气,他也被自己的情绪吓住了。人一下冷静了,发觉自己压在南风身上。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曲线,柔软。这一刻他真想把她衣服扯烂…… 萧离赶紧直起身子,这是个太邪恶的念头,但也是个很诱人的念头。心里一阵慌乱,这绝不是一个神游上境的修者,该有的心境。 南风还躺着,从她起伏抖动的胸脯可以看出来,她在抽泣。 沉默,总是让人的心变得更脆弱。 过了一会儿,南风轻声说:“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能就此罢手。” 还在纠结这个答案。 萧离心里无名火又起来了,冷冷的说:“你是个女人……” 南风开始解衣服的扣子。 萧离心道:为什么不把话听完呢。他抓住南风的手:“你以为我想要这个?” 南风一愣,黯然道:“我明白,有花惜,你不稀罕……” 萧离彻底崩溃,没一点神游上境该有的矜持,喊道:“好吧,来呀……”一把扯开南风衣襟,露出缎子白的内衣…… 南风啊的一声尖叫,给了萧离一个耳光。恐惧的看着他,好像这个男人,再不似她想的那个萧离。萧离喘着粗气,用猫咪看着鱼儿的眼神盯着她。 南风闭上眼睛,两颗泪珠从眼角滑落。双臂摊在床上,再不做任何挣扎。 萧离赶紧运转心法,压制住体内的躁动,他已神游上境,难道还能有心魔么? 直起身子,忽然一笑。 南风心里揪着的痛,冷冷的说:“不要等到我后悔的时候……” “我在想。”萧离说:“在你心里,我还是比明浩鸿重要一些,虽然他是你的亲弟弟。” 南风顾不得的胸前春光,猛地身子直起来。 “胖屠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南风虽然震惊,但眼睛底处,却有欣喜的光。她最担心的,就是萧离误会了她和明浩鸿的关系。偏偏,又不能说出来。 南风低着头,轻声说:“你们在我心里是一样的。” 萧离摇头:“还记得太平镇外,神宫十三骑追杀我,当时我面对梁河毫无还手之力,你拼了命的救我么……” 南风点头。 萧离说:“为了我,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但为了明浩鸿,你连和我上床都不情愿……” “住嘴!”南风说,心里却在想:难道真是这样的? “跟我走吧!”萧离忽然说:“明浩鸿如今是九五之尊,神游上境,他不再需要你为他做什么,你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了。我知道你不愿留在宫中,不愿留在圣京……” “你来是为了带我走?”南风问。 萧离说:“花惜不见了,我来找她……” 第213章 神秘气息 “你来找花惜?”南风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为人所掳,我猜定是圣京的某个人干的。”说完立刻觉察出不对来。 这是目的,却不是南风想要的答案。萧离在心里骂自己,习惯了对南风毫无隐瞒,却忘了许多时候,实话是会伤人的。 女人,要的一直就不是正确的答案,而是美丽的谎言。 “呵……”南风苦笑道:“真是好……”站起来,把扯开的衣襟合上,呼呼生风的离开,连给萧离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愿意。 萧离叹息一声,躺倒在床上。尽管惹了南风,心里却轻松的很。来京的时候,最烦恼的就是怎么面对南风,最担心的就是南风不愿意见他。但眼下,这两件都不是问题。再找个机会,把人哄过来就是。 南风很好哄的,他一直就知道。 心思静下来,他现在要等,等武威侯那边的消息。巡防司耳目遍布京城,应当会有发现。 神游上境,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光阴如梭。稍稍静下心来,觉得不过是片刻而已,却已经是深夜。房外传来嬉笑的女人声音,一个是青萝,另一个好像是萧余的妃子南后,这两人何时熟到这种程度了。 他推门出去,想问青萝这丫头,为何强占了他的凉王府。心中一动,往花园的凉亭望过去。符飞絮正站在凉亭上,远远的看着他。 萧离飘身而上,说:“我的问题你来答也是一样的。” 符飞絮晃着短小的身子:“我已看不透你了,你真是个奇才。” “你为什么在这儿,青萝为什么在这儿?” “昭妃死了,青萝是她的女儿,我当然是要照顾好她。”符飞絮说:“本来想把她带回天涯阁,可这丫头喜欢热闹,就是想留在京中。你这个地方不错,她喜欢,等她玩的心累了,我再带她走。总之不能留在宫里。” “为什么?” 符飞絮摇头:“说不上来,总觉那个地方很奇怪,莫名的有种危险感。” 不愧是成名多年的高手,他看不透明浩鸿的修为,却本能感觉到了他的危险。 符飞絮又说:“我以为你不会在回京中了,才让青萝跟皇帝说,暂居到凉王府中。” 萧离一笑:“确实差点回不来,你可听说过浮光族的摇光长老。” 符飞絮愣住:“他还活着?” 萧离便将几个高手大战摇光的事说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对符飞絮有种莫名的信任。虽然两人之前交过手,但昭妃之死,符飞絮对他一点恨意也无。如此心胸开阔,却又恩怨分明的人,实在让人佩服。 符飞絮听的目瞪口呆,神游之战,不用想就知道是多么的惊天动地。 “诸葛惊鸿就是在此战中死的?”符飞絮忍不住问。 萧离点头:“虽然他最终生死,但修神炼念,周天剑阵玄妙,若不是气海破碎,使不出功力,我看他不会比摇光长老差太多。” 符飞絮叹息道:“我也是浮光一族,幼时听族人说过。摇光长老是族中天骄,仅次于渊后的人物,大争之世时战亡,连族中信物的骨珠也一起遗失。使得浮光族实力不济,常被其它族打压。” “骨珠?”萧离想到渊月手中那颗如玉般的珠子。 “据说是天都创建之始,存留的三颗至宝。天都三族各存其一,对修为进境极其有益,向来只有族长保留。” “那它究竟是什么呢?”萧离问。 符飞絮摇头:“天都有太多秘密,连天都的人也不知道,也许很多秘密都已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了。就像血玲珑一样,它是什么,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就像天都禁地的龙渊,龙渊之底究竟是什么,一样没人知道。” 萧离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模模糊糊的捉摸不到。 忽然,皇宫的方向,传来一阵奇怪的气息。符飞絮脸色大惊:“这是什么东西,我感觉心惊胆寒,似是生死大限将至……” 大悲寺里,禅台上的大智禅师也忽地睁开眼睛,望着皇城的方向,心绪不宁。 萧离是最为震惊的,因为这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血玲的气息,可血玲就在自己身上。当日大雪山上,临别之时胖屠将血玲珑给了他。对他说:“还给南风,但绝不能落在明浩鸿手里。若有一天遇上生死边缘,或许能用的着。” 此刻,他甚至感觉到了血玲珑的躁动。 符飞絮和萧离同时晃动身形,下一刻就出现在皇宫前。一股更为强大的气息笼罩整个皇宫,不老怪站在皇城门口。 “还真有人来凑热闹。”不老怪看了萧离一眼:“很不错,雪山一战,你明白了许多,未来可期。”他又看了符飞絮一眼。符飞絮立刻后退一步,神色恭敬且畏惧,然后转身离开。 萧离望着皇宫,那貌似血玲珑的气息,确实是从皇宫中传出来的。只是此刻它被不老怪的气息掩盖。 萧离想了想,说:“我好像感觉到了血玲珑。” 不老怪说:“不是血玲珑。” “那是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也没有资格知道。” 萧离一皱眉:“我们好歹算是相识,雪山一战,生死与共,没必要这么见外吧。” 不老怪冷笑:“所以你现在还活着。” 不想可知,明浩鸿已经和不老怪勾搭上了。也不奇怪,十万血祭遮天阵,不老怪不觉得有何残忍,老康王死了,能一言就要了十万人性命的,当今就只有太平镇的明将军和宫里的皇帝。 明将军,不老怪是不抱什么希望了,大雪山那么危急的时刻,这老头都不出手。和他讲天下大义,未必能说服他。 皇帝就不同了。不用讲什么大道理,只要告诉他,将来这天下很可能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不要说十万人,百万人死,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萧离走向前去,不老怪身子一横。 “我是当朝亲王,皇宫算是我的家,你横在我家门口,这是几个意思呀?” 不老怪说:“没有不让你进,只是要先过我这关。” 萧离说:“我不想与你为敌。” “我不在乎与你为敌。” 萧离顿时暴出强横的气息,一股黑气萦绕全身,如妖似魔。不老怪轻蔑的一笑,全身泛起蓝色电光。 “想不到,你这样的高手,也会变成别人的狗。” 不老怪微怒:“你懂什么,若是天都再临,你连做狗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只要皇帝修为再上一层,便是我等最大的助力。之后以皇权之尊,血祭遮天阵,你我这样的人才能安心修行。” “没人阻止你们。” “五龙呢,你呢?”不老怪说:“当日雪山之上,你们两个妇人之仁。真是不明白了,到了我们这般境界,怎会有你们这两个异种。天地不仁,万物刍狗。读书人一朝为官,视民为草芥。百姓者一朝乍富,视贫者为下贱。你我一步入神游,便如鱼跃龙门,翱翔九天。连大智都明白的道理,五龙却不明白?” “什么道理?”萧离说:“用别人的命,理所当然的换来心头的宁静?” “自古皆如此,万物皆如此。帝王称雄,要多少枯骨才能堆成宝座。人活春秋,要吃掉多少牛羊鸡鸭。何为对,何为错,何者是正理?” 萧离一时无语,拿这话说给大智,相信大智也无法反驳。佛门众生平等,这不就是平等么? 可萧离还是不明白:“我只是想入宫,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宫中有我在意的人。至于你们的大计,我没有兴趣。” 不老怪摇头:“别人也就算了,至于你,我可有点不放心。否则皇帝也不会特意请我来为他护法。” 萧离心中纠结,明浩鸿搞什么鬼他不在乎。可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散发出血玲珑的气息,他却是很好奇。不老怪成名已久,雪山一战,相信也和他一样,必然有所得。 若和不老怪一战,实在有点没有信心,何况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不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开,却身形一闪上了天机阁。 不老怪也不在乎,只要不影响明浩鸿提升修为,他也没必要与萧离过不去。对方年纪虽轻,毕竟是神游上境。雪山一战,他实力强横。如此年纪就能破境神游,已经让人惊骇,而表现出的实力,却更加让人骇然。 他想起当年绝世一代的双骄,独孤无我和诸葛惊鸿,如今两人都身化泥土。但比起萧离与明浩鸿,那两人便也算不上有多绝艳了。只是相比萧离,皇帝的神游境半虚半实,一旦他稳住神游。血祭之事,即便五龙反对,他也没有能力阻止。 萧离上到天机阁,一眼就能看清皇宫中的一切。不老怪用自己强横的气息,将整座皇宫笼罩,宫内发生的事,甚至用心神也无法窥探。 那股类似血玲珑的气息已经无法察觉,但身上的血玲珑,却有一种莫名的躁动。 他与血玲珑曾合而为一,这种感觉异常清晰。当今之世,也许只有他一人知道血玲珑是什么东西,它不是个死物,起码不是冰冷的石头那样没有意识。 在血玲珑的幻境中,独孤无我曾说过:血玲珑是一条黑龙神识凝聚而成。他那是半信半疑,可自从悟到了天龙地狱的奥义,他就没有一点怀疑。 当年的金刚无畏,悲剧之后独活,可能也对血玲珑十分了解。也许他也曾像独孤无我那样,心神融入血玲珑,才有了后来天龙地狱的奥义。但老康王说过:这奥义连金刚无畏也没有悟透,倒是奇怪的很。 血玲珑的躁动愈加强烈,萧离把怀中乌木盒子拿出来,散发出气息,打开盒子血玲珑气息外泄被人察觉。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是再明白不过了。 萧离看着乌木盒子,低声道:“我知道你很兴奋,我也隐约猜到你兴奋的原因。世上是否有两颗血玲珑呢……” 乌木盒子震动着,好像下一刻,它就要冲出来似的。 萧离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盒盖…… 第214章 一切之始 盒盖打开,血玲珑泛起红色血光。 萧离顿时如在梦幻,看到一幅奇景。 漫天火光,大地在燃烧,一条巨大黑龙坠落山谷,奄奄一息。 山谷就像一个大火炉,炙烤着它那庞大的身躯。大地的火焰仿佛要把天空点燃,只有这一片山谷好似最后的净土。黑色巨龙神色悲戚,萧离心头一阵酸楚,仿佛同感。 只见黑龙艰难的抬头,冲着天空一声咆哮,无数雷电落下,劈在它巨大的身躯上。忽见巨龙额头泛起亮光,三颗玉一般的珠子悠然飘向空中,散起一道光幕将山谷笼罩。 那就是骨珠?萧离不禁想到。 天空雷鸣电闪,大地震动。萧离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不知道苍天何恨,竟想将大地生灵灭绝。 黑龙咆哮,庞大的身躯泛起黑色的雾。 萧离心惊:怎这么像天龙地狱? 黑雾弥漫开来,充斥山谷。巨龙痛苦咆哮,身体燃起绿色火焰,萧离很清晰地感觉到它那不屈的意志。渐渐的,巨龙的咆哮越来越低沉,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处。黑色巨龙疯狂咆哮,一头钻进大地里面,绿色的火焰燃烧自己,也燃烧大地。 大地被燃烧出一个深渊似的坑,黑龙已经不见,坑里只有一潭碧绿的水,一颗泛着红光的珠子浮在上面。 萧离心想:这就是血玲珑的来历吧。 岁月无情,山谷之外一片荒芜,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天空是灰蒙蒙的白色,只有山谷中草木茂盛,生机盎然。 萧离沉寂其中,明知是幻境却无法抽身,瞪眼看着山谷中的变化。花开花落,草茂草凋,靠着那一潭碧绿的水,生命一次一次结束,又一次一次开始。 山谷中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又像是被隔绝,感觉不到风,感觉不到雨。 这一天大地剧烈震动,山谷四周的山被顶的更加的高耸,谷外飘起了大雪。 即便是在幻境中,萧离也觉得岁月难熬,漫长的等待,好似千年万年。 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山谷之外有鸟儿飞过,一群穿着兽皮的野蛮人走入山谷。领头的老者像是发现了新的天地,自此把这山谷当成了家。他们发现了血玲珑,碧绿的水面泛起黑色的龙影。人们跪在地上,好像见到了神。 漫长岁月过去,山谷中一片祥和。 就像献祭,男人吞下三颗骨珠,再将血玲珑吞下,然后立刻死亡。再换一个男人,和之前一样。终于,一个例外出现。这个男人吞下血玲珑,身上立刻散发出黑气,身体长出鳞片,眼睛变成血红…… 萧离心里明白:他已不是他,黑龙借着他的身体重生。此时,他成了这群人的王者,是他们的神。这就是天都最大秘密的来源。 在黑龙的教导下,他们再不是野蛮人,一代一代的繁衍…… 萧离心想:难怪天都如此傲慢,自称神之遗民。他们,确实是最先接触玄妙世界的一群人。 漫长的岁月,是无尽的孤独。黑龙有了人的情感,他挑选了一个女人。那一晚一切都变了。就像南风一样,一夜风吹雨,女人拥有了所有力量。黑龙重又变成了血玲珑。 这是个意外。 意外,往往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女人把三颗骨珠挖出来,瞧着血光流转的血玲珑,眼神中不再纯真。 萧离从幻境中醒来,天机阁了依旧空寂无人。 血玲珑散发着无边的恨意。 萧离似乎有些明白。当年金刚无畏能悟出天龙地狱,应该是和他一样看到过过相同的场景。 萧离合上乌木盒子,低语道:“我从不相信有神,但是你,值得可怜。” 他大致猜出来了,这就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远古之时,世间还没有人类,只有野兽横行。即便是野兽,也不代表着低级。他们天生强大,也许像人一样,可以修炼到更强大的地步,黑龙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天地巨变,生物灭绝,黑龙却以神识的方式侥幸得活。就像道家所谓夺舍,能借助别人的身体复生。 老康王所谓的秘密便是这个:生命有终点,神游之后,夺舍重生。胖屠告诉他的时候,他觉得这只是个玩笑。 那个被隔绝的山谷,便是所谓的天都。 当黑龙有了人类的情感,它便不再是神。它再也不能重生,因为三颗骨珠分开,血玲珑成了增进修为的工具。那个女人,或许就是第一代渊后。 萧离忽然想到:骨珠。皇宫中散发出与血玲珑一样气息的东西,应该就是骨珠。 是渊月,他拿了骨珠来找明浩鸿。 想到这里,顾不得不老怪,身形猛地窜出天机阁。 “你真要试试我的手段。”不老怪冷哼。飘身而起,手上电光缭绕拍向萧离,叫道:“不自量力!” “闪开!”萧离喊道,一拳击出,既无声,也无势。 不老怪心道:这才是真的高明。 轰的一声。 两人在空中一击分开,不老怪坠落地面,把宫墙撞开一个窟窿。萧离整个人倒飞回去,撞上天机阁,直把天机阁拦腰撞断。 萧离落在地上,心想:自己是怎么了,即便那是骨珠,与自己有何关系。渊月和明浩鸿,人家是正经的姨甥,拿了骨珠给他也不奇怪。方才不管不顾的,那冲动不应该出现。 是血玲珑。 他心想:是血玲珑影响了他的情绪。心道:独孤无我说的不错,你就是一头畜生,还想有人的心机。 不老怪这时走过来,全身骨节发出闷雷的卡擦声。 “小子。”不老怪说:“你确实不错,但也只是不错。除非你有大智和五龙那种修为,否则这皇城你进不去。” 萧离冷冷一笑:“我是非进去不可,只要是个男人,就忍不了。” 不老怪莫名其妙:“忍不了什么?” 萧离指着脑袋:“当然是绿帽了。我女人在宫中,这个时候,你觉得我难道不该进去看看:她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衣服是穿在身上,还是扔在床下。” 不老怪一愣,怒道:“你耍我?”单掌一挥,雷鸣电闪。 萧离骂道:“这么丢人的事都说出来了,你竟不信?”一记冲拳,两人各自往后退去,劲气激荡,地面立刻出现一道深坑。 “你以为我傻,有几个男人愿意把这种事说出来的。”不老怪双手一挥,立有风雷涌动之势。雪山一战,她果然有所悟。 “前辈请住手!” 不老怪看到是渊月,于是收住气势。他知道渊月,天都年轻一辈中,算是资质上佳。且她得到骨珠,知道献出来,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是你?”不老怪有些意外。 萧离说:“当然是她,你真以为我骗你。名字叫不老怪,人也怪。跟你说实话,你还以为我骗你。我用得着骗你么,你是高明,又能比我高明多少?” 不老怪低头不语,这是句实话。他确实比萧离高明,但还没有高明到能把他轻易抹杀的地步。 渊月跑过去,冷声说:“跟我来!” 萧离心中莫名来了火气:“操,满院春光,容不下你这一枝红杏。” 渊月一愣,随即怒道:“你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若清楚,还要问你?” 萧离冷笑道:“不明白么?”他指向皇宫:“骨珠是怎么回事?” 渊月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 萧离心道:我靠,老康王的女儿是我的,老康王的地盘是我的,老康王的骨珠竟然不关我事。 渊月看他神色奇怪,像是自己做了多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你病了?”渊月轻声问。 萧离冷声说:“跟我来!” 渊月颇有些疑惑的问:“你看看我是谁?” 萧离说:“我眼睛没花,看得出这是谁的脸。” 渊月脸色一寒:“那你还敢这么和我说话?” 萧离身形一动,整个人像一股黑气裹住渊月,随即消失。不老怪叹息一声,心中感叹:自己何尝不曾年轻过。 渊月被萧离捏住脖子,像只小野猫似的使不出力气,也说不出话来。 兴许夜已深了,街上空寂无人。终于找到一家客栈,小二笑嘻嘻的说:“客官住店?” 萧离无语:“不住店难道是招妓?” 小二嘿嘿一笑,看他搂着个天仙一般的姑娘,便问:“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萧离说:“真是好笑,一男一女,为什么要两间房,就是两张床也是浪费。” 渊月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斜看他一眼,眼神中剑光闪闪,像是要在他身上扎出无数个洞。 小二开了上好的房间。 萧离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渊月立刻得了自由,手在腰间一抹,软剑发出清冷的剑吟。 长剑直指萧离:“你不想活了?” 萧离冷笑道:“不错,天地合道,是骨珠的力量?” “那又怎样?” “不问自取谓之偷。”萧离说:“拿了我的骨珠,我不说什么,为什么要给明浩鸿?” “你的骨珠?”渊月说:“骨珠是我天都至宝,怎么成你的了。” 萧离冷哼一声:“凉州的东西,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我真不明白,明浩鸿就要十万血祭遮天阵,胖屠要毁掉天都秘境,到时候天都隔绝,这好像不是你想见到的。” 渊月收剑在腰间:“他是小雅的孩子,是我天都渊氏的后人。渊氏是天都之主,你以为他真会像你们想的那么做?” “我当然不会了。”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是明浩鸿。 第215章 帝王之心 明浩鸿推门而入。 “我是天都渊氏后人,天都于我无所谓,但是渊氏是亲族,我总要顾念着他们。” 渊月对他的话很满意。 萧离冷笑:“这么说,血祭大阵是你骗不老怪的?” 明浩鸿傲然道:“我是帝王,万民之所仰赖。若是天都再临,生灵涂炭,怎对得起奉天殿那把龙椅。” 萧离愣了一下:“你选择哪一边?” “如果是你——”明浩鸿问:“如何抉择?” 萧离说:“你我都无权决定他人的生死。” “但你我都有这个力量。”明浩鸿说:“有力量便有权利。财富,美女,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不是匍匐在权利脚下的。但我不喜欢选择,懦弱的人才会选择,那是别人给的路。”他看向渊月:“我要自己决定,路向何方。” “我既不想治下平民无辜惨死,更不愿我的族人,永远困在天都。这两者为什么要有取舍?” “本就无需取舍。”渊月说:“天都虽强,却也不能掌控天下,本来就可以和平相处。” 萧离心想:不知是我傻了,还是他们傻了。如果能好好相处,又怎会有后面的事。 明浩鸿又说:“帝王之责,黎民为先。倘若天都再临,危及皇权天下,我则宁愿永远隔绝天都。” “你选择了后者?我说么,连不老怪也帮着你。意料之内,一般百姓也不想站在别人脚下,何况是你。”萧离看向渊月:“你也想通了?” 渊月摇头:“没得选择,不是因为无奈,而是不够强大。倘若足够强大,就不会左右为难。” 萧离轻笑一声:“你可知道眼前这个皇帝是什么人。” 渊月笑道:“我当然知道,不然怎么会把骨珠给他。只有他足够强大,既可压制不老怪,又能牵制天都,这才是两全之法。” 明浩鸿说:“这世上有你,我,拓跋文阳,不老怪,天一道士,五龙真人,不空和尚,大智禅师,太平镇还有明将军。九大神游,难道就真的怕天都再临。大争之后,天都已不是之前的天都,再没有以前的力量了。” “你是没有见识过老康王的可怕。”萧离说:“不老怪没有告诉你,我们几人联手,还是无法胜过他,那渊后该是何等恐怖呢?” “天都不是以前的天都,渊后也不是以前的渊后。”明浩鸿说:“难道你不想知道天都最大的秘密,神游之后的路?” 萧离沉默不语,明浩鸿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明浩鸿又说:“自古至今,未见过你我这般年轻的神游上境。神游之后的路,倘若你我更上一层,天下何去何从,不就是在你我手中。” 神游之后的路,萧离已然知晓。胖屠知道太多的秘密,兴许比大多数天都人更清楚天都是个什么地方。 明浩鸿有点愕然,萧离的神色,似乎一点也不动心。如果连这个都无法打动他,真不明白他想要什么。自己裁了天下藩王,唯独留下凉州一块封地,诚意已然满满。他还要跑到圣京来,所图为何? 天下,南风? 无论哪一个,他都不可能放手。 萧离不说话,天都之事,他本就不在意。他相信凡事总有因果,和大智禅师一样,无论天都再临,还是十万血祭遮天阵,那都只是一个选择。 十万血祭,保住的不过是皇权霸业,于一般百姓又有何益。天都再临,冲击的也不是街上卖肉的屠夫,楼子里强颜欢笑的姑娘。 明浩鸿见他不说话,冲渊月使了个眼色,自己退出房间,把门带上。 “你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渊月说:“这是唯一的契机,大争之世那样的惨剧,我不想看到。天都俗世都付出了太多,为的只不过是某个人的想法或仇恨。” 萧离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当也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你信得过他?” “我没有选择,倘若不把骨珠给他,让他增加修为,他会被不老怪逼的行血祭之事。我听说胖屠一刀便把摇光长老砍成两半,天都秘径怕是保不住了。他入天都,不知又要生出多少风雨。我只是想回家,我甚至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家。” 萧离有些想不通。 明浩鸿此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隐在幕后。却几乎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一步一步的将他推向帝王之尊,神游上境。如此心机深沉之人,又怎会不能抉择,眷恋族情。 想一想,若是自己处在他那个位置,十万血祭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你想什么呢?”渊月说:“我上过大悲寺,大智禅师也同意我的想法。” 萧离问:“究竟是你的想法,还是他的想法?”他冷笑道:“我只知道,像他那种人,绝不可信。” 渊月说:“那你可以信我。” “我很想,也愿意。”萧离说:“当你带走骨珠,交给明浩鸿的时候……我还是愿意信你,但理智告诉我最好不要……” 这时,楼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突然聚集了许多人。房门哐的一声被踹开,萧离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萧萧。 萧萧也觉意外,看了渊月一眼,却装作不认识萧离,喝问道:“嘿那小子,有店家报官,说你掳劫少女……” 店小二就在萧萧身后,轻声说:“这姑娘摆明了是被劫持,进到店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掳劫少女?”萧离说:“纯粹胡扯。”伸手比划了一下渊月:“这还是少女么?” 渊月面容姣好,皮肤白嫩,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但眼神之中,透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魅惑。 大多数男人都好这一口,没有稚嫩,也没有熟透。正是刚好的火候,一个冰冷的眼神,也能让人的心痒的像猫舔了一样。 萧萧照脑袋凿了小二一下:“他妈的,哪有少女?敢胡扯八道,弟兄们,拉下去好好教一下。” 几个六扇门的官差拉着小二下了楼,之后便传来惨叫。 萧萧嘿嘿一笑,对萧离说:“你不是回凉州了么,怎么偷摸回来了?”看一眼渊月,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答案,走到萧离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花惜不知道吧?” 萧离一愣,说:“她不知道,因为她不见了。我来京中,就是来寻她的。” 渊月心道:原来这才是他来京中的目的。 萧萧笑道:“你我之间,就不要当着明白人说糊涂话了。花惜性格执拗,却不是动不动就要离家出走的小女人,人家其实很聪明的……” “她当然是不情愿的。”萧离把花惜失踪的事,前前后后说出来。萧萧一脸凝重,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似是想到了什么。 渊月心里嘀咕,怕这事与明浩鸿有关,于是挪动身子就要离开。萧离却抓住她的手,问:“你想去哪儿?” 渊月说:“回宫,顺便帮你打听一下花惜的消息。” 萧离松开手,就这一句话,之前骨珠的事就不再怨他。 等渊月走了,萧萧小声说;“跟我来!” 两人出了客栈,展开身形,不过片刻便到了六扇门。穿过一条天井,到了殓房,一股生石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萧萧把他拉到一个土坑前,土坑四周埋着生石灰,一张凉席盖在上面。萧萧掀开凉席,问:“认识么?” 土坑里躺着具尸体,脸部已有些变形,但萧离还是认了出来:“是我凉王府的护卫。” 萧萧说:“在城外发现的,身上还穿着羽林卫的服饰。罗瑶去查,但羽林卫统领回说:京中羽林卫各处人员皆在,并无一人失踪,于是也就不再追查下去。你方才一说,我才想起来:除了京中,你的凉州也是有羽林卫的。” 萧离自语道:“果然是与圣京的人有关!” “岂止如此。”萧萧挑开尸体衣襟,只见胸膛之上,分布着五处剑伤。人已死了多时,伤口周围却显出淡淡的粉红色。 萧萧说:“我发现伤口特别,但却没有和任何人说。” “为什么?” “一剑五式,点点桃花。”萧萧说:“我虽没有见过,却听师祖说过,这是小桃花源的剑法,谁敢惹?” 萧离不禁奇怪,他和小桃花源毫无恩怨可言。或许得罪了几个人,如天地双童。可若是小桃花源报复,只会来找自己,不会为难一个女人。不老怪性情怪异,却是个极端自负的人,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不该是出自他之手。 萧萧说:“我特意去武阁查过,那几日间,京城附近,并无小桃花源的人出现。而且,即便是小桃花源的人,我想也不屑于出手杀一个下三流的羽林卫。” 萧离沉思不语。算一下,花惜已经不见踪影一个月了。若有人想用花惜要挟他,早该有音讯才对。 萧萧又问:“你确定花惜在京中?” “十之八九。”萧离说:“或许巡防司那边会有消息,我得去见一下武威侯。” 萧萧冷笑:“巡防司就是一群饭桶,掳人进京,怎么也逃不过江湖道上兄弟的耳目。你放心,我来办。” 萧离出了六扇门,不过片刻就到了武威侯府。他猜的没错,巡防司确实查到一些消息,却和从萧萧处得来的完全相反。 武威侯冷着脸:“我想,花惜很可能被掳到了皇宫里。” 第216章 花惜消息 花惜在皇宫? 这是萧离最不愿相信的。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把明浩鸿排除在外。他手握天下大权,又是神游上境。许多事,已经不需要含蓄,可以更加直接和暴力。 因为这世上,能让他忌惮的人已经不多,能真正威胁他的人更少。 武威侯说:“我详细查了记录。在那段日子,确实有羽林卫外出,回来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 这并不代表花惜就在宫中。 武威侯说:“你是不信呢,还是怕?” 萧离眼睛一眯:“之后呢,马车进了宫?” “没有记录。”武威侯说:“羽林卫是皇帝亲卫,谁敢去盯他们。但是你想,皇帝最忌惮的就是你。你拥有凉州,对于皇位的威胁,还在厉王之上。” 萧离心想:花惜出事的时候,自己正和渊月躺在康王府假山处的深洞里,踪迹全无,不知生死。他没有必要再和自己过不去。何况那时功力尽失,废物一个。明浩鸿若觉他是个威胁,早在秦家集就能把自己灭掉。 他不是个心软的人,更不是个手软的人。如果杀人可以解决问题,以明浩鸿的心性,绝不会有一点犹豫和不忍。 而且,无论花惜在谁手里,终究是用来威胁自己的。明浩鸿攥着南风,别看他们是亲姐弟,一样能够做的出来这种事。没办法,心不够人家狠。他自己明白,明浩鸿也明白。 武威侯看他怔怔的出神,就说:“明天我去问莫雨修,他现在掌管羽林卫,应该知道马车上是什么人。你不是奉诏回京,不如明日随我上朝露个面。这样即便有人发现你回来了,也不好说什么。” 萧离心头一动,他一直忘了一个人:莫雨修。 不管怎样,苏怜是死在自己手上的,这个锅是背定了。你永远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为一个女人疯狂到什么地步。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莫雨修升任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后又从武威侯手里接管了羽林卫,他是个书生,不过是挂个虚衔,以示皇帝信任。若非诸葛白露入宫封后,哪还有武威侯的风光。 御史府,虽是深夜,依旧灯火阑珊。 莫雨修独坐凉亭,他还想着苏怜。为什么忘不掉? 一直以来,苏怜从未对他有过一丝温柔,可他就是忘不掉。执着是一种痛苦,但世人有几个是能忘却执念的。今时今日,他再不是那个落魄秀才,不是那个为了一顿饭,跑去春风楼教姑娘弹琴的书生。 自古以来,为人臣者,有几个比得过他。但这一切荣华,却只能自己一人欣赏,再无人能与他同乐。 饮下一杯冷酒。 “我记得你从不喝酒。”萧离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让他惊讶的是莫雨修满头白发,好像变成另一个人。 故人相见,再无欣喜。 “我以前只是不喝而已,不代表不会喝。”莫雨修说:“王爷不奉明昭便回到京中,可知是多大的罪?” 萧离说:“我知道,可我不在乎。明浩鸿也知道我回来了,也许他在乎,但没有办法。” 萧离与他对面而坐:“你是个书生,只知道皇权最大,忠君爱国,为民请命这一套虚伪的只有自己相信的东西。却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虽在天地间,却超越皇权之上。很不幸,我便是其中之一。” “你这是大逆不道……” 萧离不想和他谈这个话题。但他能理解,忠君爱民那一套说辞,是他权利的来源,其实心里从来不这么想。 “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萧离说。 莫雨修指着自己满头白发:“我知道苏怜死的消息,一夜白头……” “所以你就报复我?”萧离冷声说道:“我本就奇怪,与我有恩怨的人当中,都是江湖高人。绝不会买通我身边的羽林卫,找机会掳走花惜这么曲折。一定是个手握重权,却又与江湖无涉的人。我总也猜不到动机,直到方才有人告诉我,你接管了羽林卫。” 莫雨修笑:“你真让我失望,这么久才想明白。” “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做这样的事。”萧离说:“你已变了,至少过去的莫雨修,即便仇恨蒙住了眼睛,也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如果换作是你,爱人被我所杀,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你。” “可我杀不了你。”莫雨修悲叹的说:“你是凉王,一入凉州便是你的天下。我也不能杀你,因为你是皇室中人。我只能让你体会一下我的感觉……” 萧离冷冷道:“朋友,你太让我失望了。不是因为你懦弱,而是因为你已经成了一条狗。” 莫雨修终于忍不住,眼中暴射出怒意,揪住萧离衣襟,怒吼:“你为什么杀苏怜,你明明知道我对她的感情,为何还要杀他。这就是你所谓的朋友……” “从你设计在秦家集拦我,想要向苏怜证明:你并不是没有用的男人。那个时候,就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她死,要么我死。”萧离反手把莫雨修按在桌子上:“你醒醒吧,为着一个根本不在意你的女人,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竟对花惜下手。男人,无所谓活的可悲,但一定不能活的可怜。” 莫雨修喘着粗气:“你能体会我心中的痛么?” 萧离用力,几乎让他窒息:“你读了那么多书,你懂的那些道理呢?苏怜对花惜做的,死几次都不过分。” 莫雨修愣住:“苏怜做了什么?” 花惜脸上的刀伤深可见骨,多高明的医术也保不住那张俏丽的脸。 他没见过花惜。萧离心想,问:“花惜人呢?” 莫雨修也觉察出不对劲了:“在我之前住的府上。” 萧离提起莫雨修,身形隐动,如御风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通政府,许是因为夜深,府内并无一点灯光。 “就在这里。”莫雨修喊道:“来人呀,来人……” 一点动静没有,萧离说:“不要喊了,这府里没有一个活人。” “怎么可能?”莫雨修说着推门进了大厅,黯淡的月光下,横竖躺着几具尸体,全是羽林卫的装扮。他大叫一声,这一声惊动了巡防司,手持火把冲进府里。领头的看到两人,惊讶叫道:“王爷,莫大人……” 巡防司的人把尸体抬到院子里,有家丁,有丫鬟,有腰悬雁翎刀的羽林卫,可是没有花惜。 “这是怎么回事?”莫雨修说道:“昨日还有人来报,说一切正常的。” 萧离冷冷看他一眼。 莫雨修说:“我只是想报复你,并不想伤害花惜……” “我信。”萧离看不出这些羽林卫是怎么死的,但这个地方巡防司日夜巡查,稍有动静便会被察觉。杀了这么多人,却没有被察觉,可见出手之人,必不是一般的高手。 萧离心中一动,俯身扯开一个羽林卫的衣襟,只见胸膛之上五处剑伤,泛着淡淡的粉红,排列如一朵桃花的图案。 萧离冷哼一声,抄起羽林卫的尸体,飞身一跃,奔向了皇宫。 皇宫里,明浩鸿收住气息,有骨珠相助,境界愈加稳固。这真是个至宝,通过骨珠,竟然能感悟天地之道。天都之神秘,让人向往心动。 “待我境界稳固,骨珠可赠与先生。”明浩鸿说。 “这东西于我已无用。”不老怪说:“借助外力,终不是正途。眼下,你我加上拓跋文阳,五龙就是想阻止也不可能。只是不知明将军和大智是什么意思。” 明浩鸿说:“先生放心,大智禅师纠结不定,一定不会站在五龙一边。至于明将军,就更不可能了。” 不老怪说:“那就好,五龙那个德性,偏不像诸葛惊鸿,不顾一点大局。血祭遮天阵一事,应尽快进行。” “朝廷新增一百八十万大军,十万血祭,小事一桩。”明浩鸿说:“我已命令各处加紧训练,至多深秋,便是时机。” 不老怪长叹一声:“如此又可安稳百年。”顿了一下,又说道:“那个叫渊月的,虽然献出骨珠,但渊氏女子,会背叛天都,我总觉得不妥。干脆杀了,以免意外。” 明浩鸿一笑:“我也有同感,但她活着,或许会有些用处。” 两人同时生出警觉,望向夜空。 “他又来做什么?” 不老怪冷哼:“这个不知死的,雪山之上我就不满他了,和五龙是一类的人。”他身形一晃,人已在皇城外,喊道:“你把我的话当儿戏了么?” 夜空轰隆隆的响起雷鸣声,不老怪动了真怒。 萧离冷声回道:“你也太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我要一个解释。”他把羽林卫的尸体扔到地上。 不老怪只看了一眼,便冷哼道:“要何解释?我小桃花源杀一个人也就杀了,难道还要偿命?”心里却想:那帮兔崽子,告诉他们不要出谷,这又是哪个不听话的,竟跑到圣京来杀人。 萧离冷冷道:“原来是我错了,我以为小桃花源的人,即便与我有怨,也不会牵连无辜。是谁,天地双童还是明儒?”在他想来,小桃花源也只有这三个人与他有瓜葛。 不老怪眉头皱起:“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看你小子就是在找事儿。” 萧离说:“人呢?” “什么人?” 萧离说:“我的人,女人。” 不老怪怒道:“乱七八糟,懒得跟你说。”伸手一抓,夜空中一道闪电落下。 萧离说:“即便不是你,也是你小桃花源的人干的。那我就拿了你来换她。”双手一挥,身体顿时泛起黑气,龙吟阵阵,十八条黑龙仿佛从地底钻出…… “天龙地狱——” 第217章 等待深秋 这才是萧离和不老怪的第一次对决,之前两人交手,不过是试探而已。 萧离毫无保留,一出手便是最为奥义的天龙地狱。自他看过幻境,知道了天都的来历,血玲珑与骨珠的出处,心境便更上一层。这是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男女交合,鱼水之欢,你沉醉其中,却永远无法形容出那种美妙。 不老怪不遑多让,雪山一战他真正领略到风雷手的精髓,挥手之间风雷涌动,全身雷光电闪。半个圣京城被两人气息笼罩,陷入一场噩梦之中。 “早看你不顺眼了。”不老怪叫道,电光四散开来,以他为中心彷如一张蛛网相似,将十八条黑龙困在其中。不老怪就像一只毒蜘蛛,只待萧离露出破绽,便给予致命一击。 这是他雪山一战后,最大的收获。 可他面对的是萧离。 幻境之中,他感受到万物的毁灭与重生,黑龙的不屈与反抗。 现实中的片刻,幻境中的千年万年。毁灭,重生,脆弱,不屈。生在天地,却努力挣脱天地束缚,不受摆布。 是呀,为何生由你定,死也由你定。道家说天地人合一,佛家讲四大皆空,唯我是真。天地又如何,你既不灭,我亦不灭。 萧离狂啸一声,夜空震动。 十八条黑龙仰天长啸,冲破层层电光,忽然聚而为一。 不老怪惊道:此子心境,何以如此狂暴。 那黑龙冲他咆哮而来…… 不老怪大叫一声:“好!”全身迸发出蓝色电光,这一刻风雷涌动,天地犹如回到了最原始的荒芜。 皇城上,明浩鸿看着这一切,心想;这才是真正的神游境,超越世俗,天地威能,再不能用人的标准去形容的力量。 南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那是萧离么?” “除了他,没有人能使出这般的招式。” “快去救他……” 明浩鸿有心插手,但他还想看看,神游上境之战,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雪山之战,他们几人合战老康王。虽然有些窝囊,但很显然的,此战之后,几人的感悟都更上一层。 老康王,长老摇光,那是仅次于上代渊后的人物,比之同代的金刚无畏也只是差了一线。 他有些后悔,雪山之战,自己不应该躲在京中,哪怕只是在旁观看,也应该有不小的收获。 “你还不救他?”南风又在催促。 “我就是有心,怕也无力。”明浩鸿说:“这两人动起手来,世上怕是无人能够插手阻止。”心里却想着:我绝不能出手,不能在南风面前展现天龙十八式。她虽是个女人,却一点也不笨。或许能从天龙十八式,联想到苏怜真正的死因。 这时,但见夜空里黑龙冲入一片电光之中…… 不老怪猛地吸气,冲着天空虚抓,风雷涌动之势,仿佛一把被他抓在手中。而此时,黑龙突地消失不见,眼前就只有萧离。 他出拳,简单一拳。 简单的连三岁的孩童也觉得这一拳可笑。 但不老怪,已经感觉到这一拳毁天灭地的威能。 拳至,掌到,大地裂开一条缝,地层下的水瀑布似的喷涌出来。 这一夜,整个圣京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神的力量。 不老怪小看了萧离。年龄,永远不是评价一个人能力的第一标准。他曾见过无数绝世之才,小桃花源的每一个人,都能称之当世之骄。可萧离的悟性与资质,在他所见的人中,仅次于那个胖子。 萧离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身形跃起,又是一拳冲来…… 不老怪双掌齐出,手上雷鸣电闪,全身爆发出滋啦咔嚓的声响。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彻夜空。 半空中一尊巨大佛像浮现,佛像伸手一挡,不老怪和萧离各自一震,退后几步。 “般若法相?”萧离叫道。 不空的声音响起:“多谢两位,让我觅得机缘破入神游。只是,此处非是两位交手之地,恐伤及无辜。不如来禅台,两位若有误会,师兄愿做调解之人。” 话语刚落,被劲气激起的尘埃也开始散开,只是尘埃之中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不空,没有萧离,也没有不老怪。 明浩鸿说不出的震惊:不空刚破入神游而已,竟能这般厉害,那么大智禅师岂不更加恐怖。 南风焦急的问:“他们人呢?” “应该是去了大悲寺。”明浩鸿答道。 南风慌忙的下了城。 明浩鸿久久不语。 这时渊月走了过来,轻声说:“看到了吧,那是真正的神游上境。神游之力,通天彻地,即便你为帝王也无法阻止。” “是的。”明浩鸿说:“皇权霸业,大军百万,于他们来讲,不过是尘埃而已。” 渊月拍着他的肩膀:“他们是比天都更可怕的威胁。只有天都再临,与皇权结合,他们才会恐惧。一直以来,为何历朝历代都以天都为尊?” 明浩鸿说:“因为只有天都在,才会让帝王安心。” 大悲寺。 大智依旧坐在禅台上,他已坐了无数个岁月,静思冥想,追寻自己心中的答案,直到今天仍不可得。 不老怪冷冷对他说道:“你终于肯见我了,却为何拿背对着我?难道过了这许多年,不愿再看故人容颜?” “不用看,也无需看。”大智说:“心目所感,皆为六尘,六尘不染,证道之先。” 萧离低头沉思,不老怪却笑道:“你信他说的?他乃天下最为虚伪之徒。躲在这大悲寺,以为红尘滚滚便与你无关,其实是心中恐惧,不愿面对。其实也不用面对,渊氏执掌天都。倘若天都再临,对你来讲也并无不可。” 大智只是摇头,问:“两位于京中动手,不怕伤及无辜么?” “无辜?”不老怪说:“天下地上,哪来的无辜。你心动,便是劫数。我心动,便是命数。” 萧离说:“晚辈为了救人,一时心急。” 不老怪说:“小子,你救人我不管,为何与我作对?” “我的妃子,为小桃花源所掳,我自然要找你。” 不老怪怒道:“胡说,我若找你麻烦,直接打残了你,还用去为难一个女人。” 萧离愣了一下:“我说的不是你,而是你小桃花源的门人。不然那‘一剑五式,点点桃花。’是从哪里来的?你可不要说,小桃花源的绝技,是个人就会。 不老怪语塞,他看了羽林卫的尸体,确是死在一剑五式之下。但他离开之前,再三叮嘱,非他之命,任何人不得出谷。他的话,没有人敢不听。 不老怪冷哼一声:“我不想跟你辩驳,因为你还没有那个资格。可你说什么掳走你的妃子,绝不是小桃花源干的。”他一指大智:“应该是和尚干的。” 萧离无语,这么一个高人,却还会无赖手段。 不老怪又说:“无我之命,小桃花源门下,绝无一人敢出谷。可这圣京之中,却还有一人会一剑五式的绝技。我说的对么,大智。” “不错!”大智说:“我也会!京中用一剑五式杀人的不是小桃花源门下。” “那是谁?”萧离问。 大智不语。 不老怪说:“他知道,可他就是不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倒是做了个好和尚。” 萧离说:“大师,我不在乎是谁杀的人,我也不在乎是谁掳的人。我只在乎花惜,只要她活着回来,我就不再计较。否则,我就把这圣京的青石板,一块一块的揭起来。把每家每户的房顶掀开,就算是一只耗子洞,我也要扒开看看,人是否在里面。” 不老怪冷哼一声。 大智说:“不是不说,时机未到。我心中也是猜测,未必作准。” “救人无需时机,猜测也是线索。”萧离说:“大师但说无妨,我可以保证,绝不杀人。” 大智沉吟道:“有些事我看不清,所以想不明白。你所关心之人并无性命之忧,等天都事了,我会亲自将人交给你。” 萧离莫名其妙,花惜只是个普通的弱女子,怎么会掺和进天都这么高级的事情上。 不老怪听大智这么说,颇为兴奋的问道:“你决定了?是和我一起,还是站在五龙那一边。” 萧离心想:这个蠢货,不知道明浩鸿早已选了自己的路。 只听大智说:“你与五龙皆有道理,也都没有道理。” “什么意思?你还有别的法子,可渡过此劫?”不老怪说:“你修为确实比我们强出不少,五龙不如你。但你没见过摇光长老吧?”他看一眼萧离:“你可以问这小子,当日雪山之战,摇光长老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人惧怕。” 不老怪接着说:“长老摇光尚且如此,天都之主渊后如何,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大智说:“有更好的法子,只需要等。” “还要等,等到什么时候?” 大智看向远方,低语道:“深秋之时,万物萧瑟,那时当知路在何方。” 不老怪心道:又是深秋。皇帝说深秋之时一切妥当,便要血祭遮天阵,时间还真是凑巧。 萧离大叫:“不行,我不可能让花惜待在歹人手里,直到秋天。” 第218章 一线光明 大智终于转过身来,对萧离说:“那姑娘已脱离险境,你无需担心。” 萧离疑惑的问:“你见过花惜,那她人呢?” 大智又不说话了,萧离心里想骂人。 不老怪却在一旁笑道:“你不该问他人在哪里,应该问他想让你做什么?” 萧离说:“大师,可否明言相告。我只想带花惜离开,至于其它事情,我没有兴趣,也不想管。大师于我的恩德,形同再生……” “时机未到,等到一切落定,自会相见。”大智说:“她十分安全,你为何不愿意等呢?” 不老怪轻咳一声,冲萧离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开禅台,眨眼到了山脚下。 “小子。”不老怪说:“你现在明白了吧,这事与小桃花源无关。” “未必吧?”萧离说:“一剑五式,是你小桃花源绝技,多少总有些关联。除了小桃花源,你还能想到别人么?” 不老怪说:“还有大智,他是渊氏族人,会一剑五式也不奇怪。” “你觉得他可会杀人,他若杀人可需用剑?”萧离说:“他心中应该猜到是谁,只是不愿意说出来。我也相信大智的话:花惜已脱离险境。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在哪里?” 不老怪沉思道:“因为你们若相见,便知道杀人者是谁?大智向来不问俗事,如今却要插手进来……”不老怪忽地惊道:“我要回去小桃花源,若然我门人都在,那就说明,杀人者另有其人,大智所维护的,必是他天都亲族。” 他说走就走,身形一晃,便如一个影子似的消失在天际。 南风终于上到禅台,一看只有大智一人,问道:“人呢?” 大智说:“走了。” “大师,我是不是错了?”南风低下头。 大智一声叹息:对与错,不是看什么事,而是看什么人? 萧离脑袋都要大了,花惜失踪的事越发的离奇,连大智禅师都牵涉在内。他自然不会认为,是大智禅师所谓。和明浩鸿是一样的道理,他做事更加不需要委婉。 他知道花惜所在,却不告诉他。他好像也知道杀人者是谁,但却三缄其口,这背后的原因,确实让人不解。但也无能为力,大智不想说的话,这世上还有谁能够逼他。 他言之凿凿:花惜并无危险。这倒是让人放心不少。 大智的话,不用怀疑,因为他没有骗人的必要。 “觉得奇怪么?”明浩鸿忽然出现:“我也觉得奇怪,花惜怎会被人掳走,又带回到京中。” “你不用担心。”萧离说:“我从来不怀疑你?” 明浩鸿说:“你若连这点聪明也没有,现在也就不配活着。莫雨修很聪明,却也很蠢。大多数自以为聪明的人,多半也蠢得很。” “你都知道?” 明浩鸿冷笑道:“渊月告诉我的那一刻,我就猜到是他。只有像他那种懦弱的人,才会想到这样愚蠢的办法。不过通政府里那些被杀的羽林卫,‘一剑五式,点点桃花’,痕迹未免重了些。” “什么意思?” “既然有这般修为,杀人又何须留下痕迹。” 萧离一想也对,是自己心急了,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没想到。 明浩鸿说:“关心则乱,应该从最原始开始推演,你已经走上了歧路。” 一语惊醒,萧离心道:是呀,入京以来,虽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却是迷雾一层裹着一层。先是牵涉小桃花源,如今连大智禅师也在迷雾中。反而淡忘了花惜失踪本身可疑的地方。 明浩鸿像在教他似的,双手背在身后:“花惜失踪被掳,是从莫雨修开始的……” “他向来聪明,即便偶尔蠢一下,也不会蠢到做这样的事。”萧离说:“他只不过是别人的棋子而已。” “我问过他,当初会有这个想法,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浩鸿说:“假如是有人刻意引导,这人把花惜弄回京中,想干什么呢?” “花惜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要挟我,但我当时功力尽失,一个废人,还有什么用处?” “你还是凉王,背后有整个凉州。而当时老康王正与草原八部联姻,眼见凉州势力倍增,你这个凉王,又怎会毫无用处。” 萧离说:“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冲我,而是冲着你。” 明浩鸿说:“你难道忘了,昭妃曾经说过。她若事成,会有个信得过的人继承帝位。” “花惜失踪,我一直在等,但只言片语也没有。若是想用花惜威胁我,这也太反常了。” “或许是时机未到。”明浩鸿说:“也许是后来凉州被黑甲军所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凉州没有了之前的实力,你自然也没那么重要了。” “不对。”萧离说:“那时你已完全执政,又有诸葛惊鸿相助,谁也威胁不到你的地位。想要改换天地,不过是痴人一场梦而已。” “如果他们所图不是皇权呢?” 萧离沉思着,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 明浩鸿说:“如果他们的目的也像老康王那样,只是想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以此避免血祭遮天阵的可能?” 萧离冷冷笑道:“那幕后之人就是你。” 明浩鸿奇道:“所为者何?” 萧离说:“血祭遮天阵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从未说过,相信大智禅师也不会说。可影子却将这件事告诉了耀辰,才引来此后种种。” 明浩鸿笑道:“不错,是我让影子告诉耀辰的。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将天都隐在世间的势力,全都钓了出来。” 萧离冷眼看着他,搞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明浩鸿又说:“即便如此,知道的人也只有几个,昭妃身败,康王身死。照理说,已无天都势力。可花惜失踪,又让我隐隐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萧离想了想,说:“康王死,凉州骑已被明善并入黑甲军。以我乱天下已不可能,又何必再抓着花惜不放?” “换作是我,我会从此退出。明里是莫雨修掳走花惜,正好隐藏自己。但你昨日进京,可据莫雨修所说,昨日还有人向他回报:花惜一切安好。但昨晚通政府里,羽林卫,下人,使女,竟都死在一剑五式之下,直指小桃花源。” “想让我和不老怪结仇?” 明浩鸿摇头,鄙夷的说道:“你凭什么和不老怪结仇?这世上知道你步入神游上境的人很多么?” 萧离似乎有些明白了。 明浩鸿说:“雪山一战,康王身死,几大神游入宫。五龙真人反对血祭遮天阵,除非血祭之人自愿献身。不老怪力主血祭,让我下一道诏令,屠杀十万生灵。双方纠结不下,几乎想要动手。若你与不老怪对上,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想到这些,所以我才会猜测,又是天都所为。” 萧离说:“有几分道理,却也说不通。昭妃和康王虽是一路,目的却是相反。照你所说,这些人应是昭妃一边,他们本就想隔绝天都,执掌天下。血祭遮天阵,岂不是正合心意?” “两种可能。”明浩鸿说:“他们本就和昭妃不同道,正如康王和昭妃,只有执掌天下是相同的目标。第二种可能是昭妃和康王身死,若想反败为胜,执掌皇权,只能让天都重临。” “有些牵强。”萧离嘴上这么说,可心里知道,这个推论很有道理。 明浩鸿接着说:“先不管是否牵强。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需要一个人,一个合情合理的帝位继承人。因为只有这样,天下才能握在手里。倘若没这个人,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他们更无可能执掌乾坤。因为若有于乱世之中夺取天下的能力,就不会玩这么多花招了。” 萧离冷笑一声:“你该不会怀疑是我吧?” “我从来不认为是你。”明浩鸿说:“即便凉州不破,凉州骑实力仍在,甚至你与草原八部结盟,我也不觉得会是你。想要成就霸业,实力,运气,野心,三者缺一不可。其中野心最为重要,可你偏偏没有。可惜了,不然你将是我最好的对手,我也不至于如此孤独。” 萧离不知道这是称赞,还是蔑视。问他:“你心中已有人选?” 明浩鸿说:“皇室中人,你和厉王最具条件,但也最先被排除。你么,毫无野心,如此长远细致的计划,你没有这个耐心。至于厉王,倘若他早有神宫和康王为后盾,今日天授帝的尊号就该是他的。” “所以,你已猜到是谁?”萧离自己心中也有了答案。 明浩鸿冷笑道:“排除你二人,便只剩下小辈。小辈之中,厉王的两个儿子,萧应和萧德,不过是个纨绔,他老子干不成的事,他们更没有那个本事。就只有萧余,他袭了勋王的封爵,为人处事不显山不露水,让人很难感觉到他的存在。” “证据呢?”萧离问。 明浩鸿说:“你我这般大道之境,怀疑就可以了,要什么证据。又不是公堂之上审官司,何况即便是在公堂,没有证据,一样可以判人有罪。” 明浩鸿所说,虽没有依据,但环环相应,合情合理。 只是有一点解释不通:大智禅师是怎么搅合进来的。 明浩鸿也想不通,这要去问大智,但他若不愿意说,谁也逼不了他。 明浩鸿说:“也许她知道?” 萧离问:“谁?” 明浩鸿冷笑道:“你心里清楚的很,又何必再问我,你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第219章 密道夺宝 萧离确实不愿相信。 但明浩鸿心中既有定论,以他的心性,绝不会手软。萧离看到他消失在夜色中,东边的天空已有些微亮。现在去杀人,他有足够的时间。 萧余就是昭妃口中的那个人,这一点他甚至比明浩鸿更早想到。但两人孤儿寡母,无权又无势,有什么能力唆使莫雨修,还能把大智禅师牵涉在内? 明浩鸿不会在意这些,若是能问出原因,不用浪费脑子去想。 他也一样。 皇城依旧灯火通明,没有不老怪和明浩鸿两人在,即便三万羽林卫全睁着眼睛,也发现不了萧离。 心神蔓延开去,弥漫皇城,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角落。 奇怪,南风在哪里?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趁着明浩鸿不在,偷偷的把南风带走。错过今夜,以后怕是没这么容易了,说不得要大打一场。那时候,南风定然是左右为难。 飞身上了奉天殿,心想总不能一处一处的找吧。天色将亮,明浩鸿处理萧余母子,不会废太大功夫。 听到脚步声,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宫装美人走来。守殿的羽林卫伸手拦住:“皇后请留步!” 是诸葛白露。 萧离心道:皇帝大婚,倒是一点风声也没有。 就大礼上来说,天授帝归去不远,即便是皇帝也要守一年重孝,方能完婚才是。随即又想:这是明浩鸿平衡的手段,拿了武威侯的羽林卫统御权,给他一个国丈身份。这小子的手段,也没高明到哪里去。 就听诸葛白露说:“皇上还在大殿?” 那羽林卫答:“是!” 奇怪,明浩鸿分明不在宫中。 诸葛白露只得悻悻的离开,有个宫女安慰她:“皇上只是忙,想必忙过这段时间,就会来陪皇后。” 诸葛白露说:“也许吧?” 听这意思,明浩鸿好像无法满足她呀。看着倒是不像,可悲,可叹,可怜。 诸葛白露回到房间,将宫女打发出去,对着窗外淡淡的夜色叹息。 萧离早跟着进来了,轻声说:“皇帝对你不好?” 诸葛白露吓了一跳,看到是他,连忙捂住嘴巴,生怕惊叫出声。 “姐夫?”她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宫里了?” 萧离说:“我来找人。” “找我?” 萧离心道:这傻孩子,我找你做什么。偷小姨子么? “我找南风?” “她?”诸葛白露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姐姐知道么?” 萧离神色一黯,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你姐姐也认识南风的,她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有多好?” “能睡到一张床上的那种好。” 诸葛白露脸色羞红,一下就想到了事物的本质。 萧离无语:“她不在宫中,你见到她时偷偷告诉她,有机会出宫,让她去凉王府。” 诸葛白露恍然大悟似的:“她说会有那么一天,有个男人会把他从皇帝身边抢走,说的是你?” “抢这个字太难听了。”萧离说:“是救。” 诸葛白露轻笑道:“也不知道姐姐看上你哪里了,真正的男人,应该是去抢天下,而不是女人。” 萧离刮她一下鼻子:“小丫头懂什么,这天下是皇帝的,也是你的,我能抢么?” 诸葛白露愣了一下,好像有点没听懂。她说:“这话不用我传,她和青萝关系最好,青萝现在就住在你的凉王府。她隔三岔五就会出宫,到青萝那里去。” 萧离说:“你好像与她们不是很熟,待在宫中无聊,总要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她们说的我又不懂,什么天都,神宫……”诸葛白露抬头一看,萧离已经离开了。 他感受到了一股躁动,来自于怀中的血玲珑。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那股急切与惊喜,连他的心都有些无法平静。 这血玲珑当真是个魔物,自己神游上境,却还能被它影响心神。这宫中究竟有什么东西,让血玲珑生出如此反应。 跟着心中的感觉,竟然到了奉天殿。血玲珑的反应更加强烈,像是要从盒子里跳出来。可奉天殿里空空荡荡,一眼就能看遍所有。以萧离的修为,殿中哪怕躲着一只蚊子,也能感觉得出。 萧离心道:也不知道你不安分什么,但我已悟出大涅盘经寂灭一式。他们都说这一式可以毁了你,若你想玩儿,我不介意试一下。 血玲珑果然安静了。 萧离心里又想:这东西如此邪乎,还给南风,也许不是个好主意。 血玲珑忽地又躁动了起来,萧离运转心法,忽然想到:这奉天殿,又岂止如此而已。 走到龙椅后面,看见一块地砖稍有突兀,这是宫中密道的入口。只是看样子,已很久没有开启过,砖的缝隙中布满了尘土。 萧离脚尖轻点,地砖滑开,露出阶梯。这一刻他好像听到血玲珑在狂喊:下去,下去…… 萧离顺着阶梯而下,回手把洞口地砖盖上。密道幽深,没有一点火光。记得上次青萝带自己下来时,密道中还亮着火把。是呀,这密道本就是为了皇帝以备危急,但明浩鸿用不上。 当今之世,除了大智禅师和五龙真人,没有人有信心能灭掉明浩鸿。自己也不行,除非生死相搏。可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生死以拼是很蠢的。倒不是命比较金贵,而是修到神游上境,那是太不容易和幸运的事。 血玲珑的躁动更加明显,萧离也觉察到了异常。密道之内天地之气波动,可他在大殿时,却一点没有察觉。这实在有点说不通,他是神游上境,方圆百里内,天地之气稍有异动,也很难瞒得过他。 除非是这密道的本身便能隔绝心神感应。 想到这里,收敛气息,落脚无声。密道幽深,又没有光线,一个人走着,还真是有点瘆的慌。前方忽然出现一片绿莹莹的光晕,萧离悄悄靠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怀中血玲珑猛地颤抖起来,几乎要冲破乌木盒子。 这里恰好是个转角,萧离慢慢的探头出去,心里莫名有点紧张,有点害怕。 只见黑暗之中,有两个绿色光点浮动,就像两只飞舞的萤火中。 但现在还不是萤火虫出没的季节,何况这是密道,深在地下。绿色光点渐渐变大,刚才还像是萤火虫大小,眼下就成了蝴蝶一般。它们翩翩起舞,彼此追逐。绿光忽地刺眼般的明亮,一股神秘气息弥漫开来。 萧离心中一惊:这是血玲珑的气息! 怀中血玲珑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绿色的光点,难道就是骨珠,怎么会出现在密道中? 来不及多想,伸手隔空虚抓,绿色的光晕中忽地现出一条黑龙,张口吞下两点绿光,眨眼间就被萧离抓在手中。 密道中响起一声惊喝:“什么人?” 是女人的声音。 萧离握紧骨珠,只见眼前一片剑光,如星如雨,却是击向自己身侧的方向。这人并不知道自己确切位置,她一剑击空,剑光忽转。星星点点化作片片如花瓣相似…… “一剑五式,点点桃花。”萧离暗道。即便没有见过,但看这剑势,也能猜的出来。 心里不禁惊疑道:“怎么是她?” 正想开口,忽觉脑后掌风忽至,回手拍出一掌。和对方双掌相触,只觉那是一只小巧的的手掌,温软娇嫩,触感光滑。只是那掌上传出的劲道,却似寒风如箭,顺着毛孔钻入体内。 萧离闷哼一声,大意之下,整个人被震飞出去,撞在密道壁上。密道一阵晃动,掉下土块。 萧离还未稳住身子,又觉掌风袭来。急切之间,出手便是一式天龙御魔,轰的一声,劲气激荡,密道好似要塌陷。萧离借着一震之力,凭着记忆原路返回。撑开地砖,一飞冲天…… 却觉一股吸力束缚,身形再次下坠。萧离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力感,比之面对老康王时,还要觉得恐惧。 那股吸力硬生的想要把他拽回密道,萧离半空中转身,低哼一声,一式大威天龙,裹挟着天地威能,轰然一声轰入密道。 大殿外的羽林卫听到动静,正准备冲入殿内,奉天殿却轰隆一声倒塌。 不远处,站在勋王府外的明浩鸿正准备动手,忽然感觉到皇宫内的异样,飞身而起,正好看到奉天殿倒塌,半空中回荡着低沉的龙吟。 明浩鸿冷冷道:“萧离呀,趁我不在,拆我房子,幼稚……”脸色忽变,心道:卑鄙小人…… 萧离身形几个闪现,到了大悲寺后山。觉得气息忽地一滞,便躺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气息。这个地方,还算是安全,毕竟在大智眼皮底下。就算那人追来,也不用害怕。 想一想,心中不禁骇然。 虽说是自己轻敌,但那与自己交手之人,修为实在恐怖,绝不在老康王之下。出手两招便让自己受了伤,以自己此时的修为,就算老康王活过来,也未必能做得到。 会是谁?萧离心想:也许这就是明浩鸿最大的底牌。 藏的太深了,世上还有如此高人,也许连大智都没有察觉。 身体一阵抽搐。 好厉害的掌力,就像无数细针刺入经脉,游动全身。运转心法,引动天地之气入体,将那些奇怪掌力逼出,顿时轻松了许多。 怀中血玲珑躁动,就像十六岁的男孩,第一次看到姑娘的身体。 手里还攥着骨珠,这真是意外之喜。 脚步声响起,萧离心头一动:来了! 第220章 生死逆转 脚步靠近,萧离收起骨珠。倒是要看看,来人究竟何方神圣。 黎明已至,东方的天空现出苍白的颜色,就像悲伤的情人的脸。在那苍白之下,走出一个曼妙熟悉的身影。 南风? 她怎么会在这里。 南风也一样奇怪,在大悲寺的山脚下,竟然能遇上萧离。 “你是来找我的?”南风忍不住问。 萧离看着山巅沐浴在黎明之光的大悲寺,问她:“你来找大智?” 南风点头。 大智和南风都是渊氏族人,两人身份都极其隐秘,知道的人不多。但就眼前来看,两人分明彼此知晓。心里想:明浩鸿,以为你多么骄傲,也不过是和下三流的混混一样,看到靠山就想凑过去。 南风见他神色冷淡中带着鄙夷,又问:“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呢?”萧离说。 南风深吸一口气,脸上现出坚毅:“好,是我好吧,你不用猜了 ……” 萧离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南风说:“是我做的,是我暗示莫雨修报复你,掳走花惜。也让你试一试,失去所爱的滋味。” 萧离忍不住惊讶。 南风又说:“青萝说的对:时间淡忘不了仇恨,你杀了苏怜,总要付出些代价,我们又哪里错了,难道只能伤心,只能哭泣?”她忽然蹲下,捂着脸痛哭起来。 萧离愣了好半天。 他几乎把认得的所有人都怀疑了一遍,甚至怀疑过金奢狸,但唯独没有想到过南风。在她心里,南风是世上最善良的人,温柔的像母亲,可以包容孩子所有的错。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愤怒,有一点。失望,也有一点。但看她捂脸痛哭,肩头抽动的样子,更多的却是心疼。 萧离走到他身边,轻声问:“花惜在哪里?” 南风止住哭泣,冷冷望着他:“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萧离心想:原因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么。因为苏怜的死,两人心里都不痛快。 心中又想:不对。若是南风怂恿的莫雨修,那他与明浩鸿的一切猜想,就都是错的。可通政府里,那些死的羽林卫和下人,却都是实实在在的。而且就在刚刚,他还亲眼见到了“一剑五式,点点桃花。”的剑势。 南风抬起头,一脸的痛苦:“为什么不说话?” 萧离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那不重要,花惜呢,人在哪里?” “不重要?”南风神色忽变:“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只有花惜么?” 话有点不对味儿。 萧离说:“京中水太混了,找到花惜,我们一起离开。” “如果找不到她呢?”南风冷冷说:“你也会离开?” 萧离皱眉道:“掳走花惜一定不是你的意思,我了解你,是别人给你提了这个念头,是么?” 南风一笑:“就是我的意思,我让莫雨修这么干的。你心里什么感觉,是愤怒还是恨,失望还是……” 萧离抓住她双肩:“你变了。” “我本就是这样,你忘了我怎么骗你,怎么害你的……” “不,是明浩鸿这个混蛋,你跟着他,也染上了他那种阴狠的……” “别说了。”南风喝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这么说他,你是我什么人……” “他是个该死的人。”明浩鸿不知从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出手毫不留情,大金刚神力直冲过来。 萧离一把推开南风,心念一动,黑雾升腾,霎时之间四周恍如地狱。阴森的寒风,十八条黑龙在黑雾中轻舞,偶尔似乎还能看到白骨如山。 大金刚神力的气势还没完全发挥出来,已经被黑雾淹没。 这才是真正的天龙十八式吧?明浩鸿心里想着,喝道:“拿来!” “你想要什么?”萧离说:“我的命么?” 明浩鸿全身泛起白光,大金刚神力运转极致:“萧离,我给过你机会。”他一拳轰出,黑雾像是被风吹动,霎时间散开,却又重新聚集。 萧离双手一推,十八条黑龙环绕周身。 轰的一声,明浩鸿被震的后退丈余才稳住身形。内心惊骇:他之前失去一身功力,一步踏入合道,却还能在自己之上。 大金刚神力至刚至强,无坚不摧。当年金刚无畏以此与渊后大战,虽然落败,却是全身而退。 明浩鸿冷哼一声,一步冲拳。萧离冷笑,握紧拳头,拳上立刻浮现一条手臂大小的黑龙…… 这时,南风大喊道:“你们两个住手。” 萧离心里一怔,暗道:南风不在就好了,四下无人,把他打成半残,才会记住不要再惹自己。 他收住拳势,单掌前推,便是一式天龙怒。 轰的一声,黑雾散尽,气劲激荡,砂石乱飞。 萧离身形一晃,明浩鸿退了几步,心想:不外如是。 南风想要过来阻止,但两人神游上境,气场之强,她哪有能力靠近。只能远远的喊:“你们两个都停手!” 明浩鸿冷哼道:“东西拿来,我就不再追究。” “什么东西?”萧离说:“我连王位都不看在眼里,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动我的心?” “废话少说,趁我不在,入宫偷了骨珠。你是否早就有这个心思了?”明浩鸿说:“以前只觉得你虽然猥琐,却不是个偷摸的人。怎么修为高了,身份高了,却没了之前的德性。” 萧离冷哼道:“恶心,骨珠是老康王遗留之物。你忘了我是谁?我是凉王,老康王的女婿,若说偷,也是你们,现在不过物归原主而已。” 明浩鸿冷冷道:“你是不打算交出来了?” 萧离看一眼远处的南风,冷声说:“今晚,东西我要带走。人,我也要带走。” 明浩鸿眼中杀机一闪,全身泛起白光。这一刻他仿佛金刚罗汉降世,双掌合十,一股庞大的气势散发出来。 骨珠于他十分重要,能让他短时间内修为大进。虽然南风吸了萧离合道巅峰的功力,然后传给了他,让他一举破开桎梏,晋升神游。可却是最差劲儿的神游,连萧离也比他高明。 神游,人间至境,可他不这么想。最弱的神游,就像最小的芝麻官一样,那是一种憋屈,那是一种无力。只能在一群平头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哪里算得上高贵? 若换了萧离,绝不会这么看。在太平镇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南风常常劝他:要开心,起码能跑能跳,比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已经很运气了。 明浩鸿挥手,浮空之中如小山般的巨掌拍下来。气势之强横,让萧离心头一紧。 这大金刚神力,已经不能用可怕两个字形容,他让人产生一种畏惧,仿佛它是世间最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 萧离侧身闪开,轰的一声,尘土扬起来,地面出现一个丈许深的坑。 明浩鸿手势再变,半空中再一记重击下来。 萧离怒道:“你真以为能胜过我?像你这般聪明的人,不该有自大的毛病。” 萧离双掌一摆,一式天龙现世,龙吟震彻山谷。他一飞而起,轰的一声,似是震碎苍穹,随即俯身冲下,喊道:“你可曾试过天龙愤世?” 明浩鸿冷哼一声,双手上撑,身上白光更盛。 萧离恍如一条游龙,从天而降,气劲撞击,好似起了一阵狂风,向四周狂卷。远处南风一个没站稳,整个人被掀飞到半空。 明浩鸿身上白光稍显黯淡。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大金刚神力不但强横第一,防御也是第一。近一千五百年来,也只有金刚无畏和他两人修习成功,可见是如何的了不得。 萧离借着反震之力,人又冲到半空。他大笑道:“天龙十八式,现下演示给你看,你可千万不要眨眼,以后求着我,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他再次俯身冲下:“这是天龙灭世!” 明浩鸿冷哼一声,双腿微曲,双掌合十,身上白光瞬间变得耀眼夺目。 两人相撞,嗡的一声,竟发出一声沉闷的钟鸣。 大悲寺里,正在熟睡的和尚瞬间惊醒,有人喊:“天亮了……” 不空站在经楼上,心道:大金刚神力,当真无可匹敌呀。 明浩鸿双脚陷入土中,萧离又当头冲了下来。 “天龙灭魔!” 轰的一声,明浩鸿双膝没入土中,大金刚神力虽然强横,他受伤也不重,但萧离连番出招,竟让他没有还手的空当。 萧离一声长啸:“天龙舞!” 只见他九龙绕体,如陨石坠落大地。 明浩鸿深知厉害,一咬牙,身上白光耀眼,犹如一轮明日。响起一声震彻苍穹的龙吟,大地忽地隆起,飞起的土石汇成一条巨龙,好似破土而出,盘在明浩鸿头顶。 天龙御! 一声巨响,仿佛撕破苍穹。晨光如血,照在两人身上。 明浩鸿没入土中直至腰部。 萧离大叫:“好,以大金刚神力为本,果然不一样。请试这最后一式!” 明浩鸿眉头一皱,他的确自信,却也不觉得自己能接得住那一试大威天龙。 一道黑影飞来,好似裹着一团白雾,那是雪蚕丝。 影子来了。 萧离双手成圆:“想帮忙,可你没有资格插手,” 哪知影子人在半空身形忽转,散发着无穷杀意,扑向南风。 电光火石,哪来得及细想。 萧离心道:找死。身形一晃正好挡在南风身前,随手挥出一掌,影子狂吐鲜血,如一片枯叶随风。 忽地感觉四周空间收缩,仿佛空气被一下抽走了似的。只见明浩鸿已飘身半空,霎时间不见身影,只有一条泛着白光的巨龙咆哮着冲来…… 第221章 弟心如魔 “大威天龙……” 明浩鸿咆哮着,声音传出去,被群山阻隔,返回来形成一层层的回音。 萧离心骂:他妈的,这么短的时间,明浩鸿把大威天龙都练成了。 当日雪山一战,老康王何等狂傲,也在这一式大威天龙上吃了闷亏。他不敢托大,心念一动,全身黑雾弥漫,形成漩涡。 天龙地狱运转,一股肃杀之气铺天盖地的蔓延开去。 没有经过雪山一战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神游上境能可怕到什么程度。那一战对萧离等人的震撼和启发,不是明浩鸿能够想象的。置身山中,才知山色斑斓,绝不是站在山外遥望所见的样子。 萧离已将功力催到极致,雪山一战之后,他再也没有这么毫无保留过。 老康王总是说,天龙十八式要配上大金刚神力,才能达到金刚无畏的程度。他有点不信,明浩鸿跨越合道,直入神游,哪有他这般丰富曲折的经历,心境终究差上许多。 这时,听到南风一声哀嚎。他修为太低,受不了天龙地狱的气场。方才一瞬,竟把她忘了。心道:明浩鸿这个混蛋,一式大威天龙扑过来,即便我能接住,南风也受不了。 挥手一股柔劲,把南风远远推开。 高手相争,胜负只是一线,生死不过一念。何况萧离此刻正因南风分神,等他觉察不妙,明浩鸿已然在身前。 萧离心念一动,黑雾化作十八条黑龙往身前聚集…… 可惜,有一点点晚。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几乎是生与死的差别。 大威天龙,那是何等的威力。何况明浩鸿以大金刚神力为基,使出天龙十八式,几乎将威力发挥到最极致。 南风这时才落到地上,他只看到一条白的发光的龙扑入萧离怀中,直接钻入他胸膛。也就是这个时候,无数黑龙合而为一,震天的咆哮。大地剧烈震动,地上砂石泥土竟然慢慢的漂浮起来…… 她瞪大了眼睛,看不到萧离,也看不到明浩鸿,这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世界忽然变得像个梦,因为只有梦中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太阳出来了,一片金光照亮大地。 新的一天,美好的一天。 漂浮的泥土砂石忽然落下,南风终于看到了萧离。多好呀,他还好好的站着。明浩鸿呢,她睁着眼睛拼命搜寻。离着萧离不到三丈的距离,他单膝跪着,一手撑着地面,好像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倒下。 萧离淡淡说道:“你想杀我,我能理解。但为了杀我,就能不顾一切?”他指的是南风,方才那一下,若不是提前把她推远,她此刻哪里还有命在。他终于明白胖屠为何非要让他把南风带走。明浩鸿,是个太过于狠的人。 明浩鸿嘿嘿一笑,嘴角扬起一抹狠厉,鲜血从他嘴角渗出来,更觉阴森可怖。 南风叫了一声,起身就要奔过去,却被萧离一把拽住。他再不能让南风回到明浩鸿身边。人,若是没了人性,莫说是姐弟,母子也不行。 “你放开我,让我去看他……”南风喊着。 明浩鸿却哈哈笑了起来:“萧离,你确实比我强。但却不够聪明,上兵伐谋,善战者攻心。一个人,无论多么强大,心总是软的,问题在于软在哪里。” 他好像很费力的站起来。 “你没事吧?”南风又要冲过去,萧离却死死拉住他不放。 “我很好,从未有过的好。直到今日,我才彻底明白什么是神游之力。”他看着萧离:“我早猜到你会心软,早猜到你会分神。你那个自以为是的脑袋,为什么就没猜到,我怎么可能不顾及南风的生死呢?” 萧离稍微用力,把南风拉到怀里,一条手臂死死的环绕着她,在她耳边说:“听到了没有,他聪明,冷静,再不用你替他担心了。世上有比他厉害的人,但没有比他还冰冷的心。” 明浩鸿冷冷说道:“东西拿出来,我允许你活下去。” “你记性不大好吧。”萧离一笑:“我已经说过。东西,我要带走。人,我也要带走。” “那你的命得留下。” 南风不知道两人打什么哑谜,却不想看到两人再打了,于是对明浩鸿说:“让他走!” 明浩鸿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行!” 南风愣住,这好像是明浩鸿第一次拒绝她。 “你说什么?” “你没有听到么?”明浩鸿说:“他要带你走,我怎么能允许?” 萧离哼的一声冷笑:“有意思,你心里怎么想的。看清楚一些,站在你眼前,不是什么别的女人,是你的亲姐姐。” 明浩鸿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最震惊的还是南风:“你知道?” “一直都知道。” 南风看着明浩鸿:“他一直都知道?” “我跟你说过,他是个蛮聪明的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南风曾无数次想,如何向萧离解释她与明浩鸿之间的关系。因为如果他知道,明浩鸿是她的亲弟弟,就不会误解,也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就像花惜,为弟弟所做的一切那样。 明浩鸿说:“我若告诉了你,你会否抛下一切,奔向他的怀抱,和别的女人伺候一个男人。你是我的姐姐,为我受的苦难道不够,还要再为别的男人继续受苦?” 南风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为什么?” “为了不让你痛苦。” “你明明知道我已经很痛苦。” “起码不是最痛苦的。” 南风悲叹一声,对萧离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明浩鸿忽然有些惊慌:“你要离开我,离开圣京?” “你长大了,已经不是个孩子。”南风说。 明浩鸿一指萧离:“所以你选择他?” 南风皱起眉头:“我们只是想过回以前的日子。” “以前?”明浩鸿说:“以前哪有他,只有我。是他替代了我的身份,抢走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是他把你抢走,让我一无所有……” 萧离有些受不了,沉声骂:“天都的人,变态都他妈是遗传的。” 明浩鸿握紧双拳,身上再泛起白色的光:“今天,我要拿回被人抢走的一切。”他看着南风:“该回到从前的,是你和我,不是你和他。” 萧离冷哼,在南风耳边说:“他已经疯了。” 明浩鸿冷笑:“疯也比死了的好,你一代神游,想疯怕是也没有机会了。撑的很辛苦吧,大金刚神力加持,天龙十八式果然能发挥出不一样的威力。” 萧离一声冷笑,南风只觉后颈上突然一片湿热,随即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她这才知道,萧离伤的更重。 “你别逼我。”她冲明浩鸿说。 “没有逼你,而是选择。”明浩鸿说:“我尽量不让你选择,因为那会很痛苦。你是女人,女人是最不擅长选择的动物。可现在你该选了,他还是我?” “够了!”南风突然厉声叫道:“是我的错,当年就不该答应你走上这条路,才让你变成了这样,冷淡,无情……”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苏怜是我们的妹妹,你也下得了手……” 明浩鸿只是淡淡一笑,他使出天龙十八式的时候,就知道可能会让她怀疑。但没想到,南风竟一下说出实情。他看向萧离:“是你说的?” 萧离也奇怪,南风是怎么知道的。 南风无声流泪:“不是他,是花惜把当晚的事告诉了我。苏怜划伤她的脸,逼萧离交出天龙十八式,那你的天龙十八式哪里来的?” “苏怜本就该死。”明浩鸿说:“你难道忘了,当年母亲之所以生下苏怜,就是想掩盖我们的踪迹。何况她野心太大,竟想自己吞下血玲珑。这样的人,配做你我的妹妹。” 南风摇头,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选择,本就是很痛苦的事。比选择更痛苦的,是左右为难,无法抉择。”明浩鸿说:“姐姐,等我杀了萧离,你就再也不用为难。不用选择他或我,你就不会再痛苦。”说着上前一步。 南风把萧离拦在身后,神色冷如寒霜,死死的看着明浩鸿。 明浩鸿心头忽然一阵慌张,不由得退后两步:“姐姐,你让开。错过今天,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杀掉他。今日我动了杀心,此间的仇,已经解不开,化不掉。” 他惊慌的神色,让南风想到了他小的时候。一颗心,又开始软了。 “别怕,有我。”南风回头看一眼萧离,说:“有我在,他不会与你为敌,更不会伤害你。” 明浩鸿眼神忽地冰冷:“那他更不能活。”突然一掌拍在南风肩头,这一掌并未用劲,只是让南风撞向萧离。大金刚神力玄妙无比,竟借着南风的身体传到萧离身上。 萧离胸口一痛,一把扯开南风。明浩鸿挥掌已到:“试试我的天龙出海!” 一声龙吟,萧离一拳击出,却还是慢了一线。不得不承认,明浩鸿是他所遇见的人中,最为难缠的一个。一招错,便被他翻转局面。 萧离被打的倒飞出去,明浩鸿如影随形:“试试我的天龙灭魔!”龙吟低沉,强横的劲气,直接把萧离砸入地面。 “试试我的天龙灭世!”明浩鸿飞身半空,身现九龙环绕,自天而落…… 南风扑到萧离身上,冷冷的看着落下来的明浩鸿。 “让开呀姐姐!” 他出手无情,此时已收不住招式,心里顿时一片空白,惊慌的像个孩子。 第222章 山谷之中 半空中浮现一根手指,正点在这式大威天龙之上。 明浩鸿全身巨震,轰的一声劲气激荡,尘土飞扬,地面出现一个巨坑。 萧离和南风已经不见了。明浩鸿怔住不动,体内气血翻涌。出手救走的萧离的人是谁,未免太可怕了些。 他内心从未有过的悲伤:原来南风宁愿死,也要护住他。这个世间,我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你不记得了么? 萧离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一阵孩童的嬉笑吵醒的。 这是个简单的小木屋,简单的连桌子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也许六扇门里上等的牢房,也比它要豪华些。 门口,几个孩童伸着天真的脸,瞪着无邪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那感觉,就像看一个稀奇的动物,而不是人。 萧离直起身子,默运心法,觉得身体轻盈,心神舒泰,可他记得自己应该是伤重晕厥。这次是个教训,明浩鸿分明不如自己,却差点死在他手上。生死之战,不能有一点分心。心里由衷佩服明浩鸿,那样危急的时刻,还能猜度人心。 看向门口,那几个孩童依然伸着脑袋,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他说:“你们几个小不点给我进来。” 幼童们惊叫一声,四散奔逃。 萧离弄了个莫名其妙。 “你吓小孩干什么?”南风走进来,问:“有没有不舒服?” 萧离却问:“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南风说:“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心。” “我担心?”萧离冷哼一声:“明浩鸿若再找来,你最好不要多事。这些日子,我懂得一个道理,想让我死的人,也不能让他活。” 南风脸色一变:“你也这样跟我说话?” 萧离低头不语,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抬头看到一片奇怪的天空,淡淡乌云笼罩着,被风一吹,轻轻的晃动。偶尔漏出一束光,说不出的诡异。再看四周,乌压压的山,高耸到云间。 原来这是一片山谷,头顶也不是乌云,而是山间的雾气。 萧离听到脚步声,只见一个妇人走过来,她一身长袍,从脖子到脚裹的严实,脸上也戴着面纱。 妇人看到他,停住脚步,眼神开始慌乱。 萧离心想:这打扮倒是一股西域风姿。 南风很快走出来,对那妇人说:“他没什么事了,嗯,谢谢你。”又对萧离说:“这屋子是人家的,我们是暂住。” 萧离微微一笑,轻轻点头,觉得这妇人很奇怪。 妇人要进屋子,南风赶紧上前搀住他,说道:“小心点。” 萧离皱着眉头,南风与这妇人像是相识的。 这地方四处环山,雾气蒸腾,连他都觉得怪异,南风去像是很轻松似的。 “我们走吧?”萧离说。 南风正把那妇人扶到床边,虽然长袍在身,但能看的出来,那是一副接近完美的身材。只是小腹微微凸出,不是有病,就是身怀有孕。 “去哪儿?”南风问。 “当然是出去?” 南风叹息说:“你和他不要斗了,有意思么?” “我没有想和他斗,那确实没有意思。”萧离说:“出去也不是为了明浩鸿,是因为花惜。” 南风怔了一下:“你不用找她,她好的很。” “我信。”萧离说:“大智知道她在哪里,你也知道她在哪里。但你们都不告诉我,生怕我见到她,为什么?” “这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心里糊涂,才唆使莫雨修把花惜掳到京中的。”南风说:“后来我就知道错了,不知道怎么办……” “所以你找了大智?” 南风点头:“我不敢告诉别人,也没人能帮我。不过你放心,花惜真的很好,莫雨修也没让她受苦。” “我知道。他把花惜关在通政府,有羽林卫守着,婢女伺候着,所以他现在才活着。” 南风眼神黯淡:“如果不是,你会杀了他?” “我不喜欢杀人,但如果杀人能让我不那么痛苦,我也不介意。”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笑着说:“你和大智都不告诉我花惜在哪里,无非就是怕她说出那人是谁?” “什么?”南风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闪躲,也有些期待。 “那个会一剑五式,闯入通政府杀人的人。”萧离说:“我突然入京,又与武威侯见过面,六扇门里也有朋友。莫雨修做的再怎么隐秘,也禁不住他们查。所以那人就想把花惜带去别的地方,我想就是这个时候,大智出手救了花惜。” 南风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萧离感叹一声:“大智于我有大恩,他助我破入神游,又救了花惜,还把我从明浩鸿手下救出来。他若想维护那人,即便花惜告诉是谁,我也不会做什么的。” “你知道救你的是谁?” “大威天龙之下,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挡的那般容易。明浩鸿或许不知道,但那分明是天法六尘,世上也只有大智使的出来。”萧离抬头,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只听他问:“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地方很好?” 南风说:“起码与世隔绝,没有那么多是非纷扰。你之前答应带花惜回太平镇,不就是那个地方也和这里一样,平静,安逸,没有那么多是非争斗。” 萧离轻笑:“你果然见过她。女人之间,当真没有什么秘密。” 南风沉默片刻,说:“过了这段时间,你想去哪里都行,而且我会告诉你花惜的下落,如果她愿意见你……但这几日你就待在这里吧。” 这句话里有着太多意思。 萧离说:“好!” 听南风的意思,她好像随时都能见到花惜。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大智信誓旦旦的说花惜安全的很,哪有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全的。这个山谷,分明就是禅台之上,大智每日面对的那个深渊。 他甚至嗅到了大悲寺的香火气。 花惜,会不会也在这山谷中? 萧离转身走出屋子,也许他猜的是对的。 看他离去,南风久久不语。一些话说开了,反而更觉得陌生。妇人握住她的手,南风低声说:“我没事,是我自找的。” 虽然四面环山,但谷中空气清新,还有流水潺潺,汇聚成一个水潭。萧离看到错落的小木屋,远近几十户人家,几个孩童在水潭边嬉戏,一个中年人走过去,大声呵斥着。 “都滚回家,说了不让玩水,打的还不够。” 孩童们哇哇叫着四散逃走,那中年一回身看到萧离,说道:“小兄弟,你醒了。” 萧离眼睛一眯,往四周瞧了瞧,说:“真是个世外桃源。” 中年人笑道:“只是个深谷而已,人迹罕至,虽不热闹,却能躲刀兵乱世。” 萧离也笑道:“你真是奇怪,既然想躲刀兵,呆在谷里就好了,为何还要在外搅弄风雨。你知我是神游上境,既被我所伤,站在我面前,又怎能瞒得过去。” “我知道瞒不过你,也不想瞒。”中年人坐在水潭边:“我能做的都做了,至于之后,我已没有能力去左右,所以也不用再瞒你。” 这中年人出现的那一刻,萧离就看出了他身上伤,且是被自己天龙地狱所伤。 最近,只有影子是伤在自己的天龙地狱之下。 萧离也走过去,问:“你可不像个心灰意冷的人。” 影子说:“不是心灰意冷,是我想要的都已得到,后面的事,顺理成章。明浩鸿破境神游,执掌天下,血祭遮天阵,再封天都。他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也该休息了。” “我一直不是很明白,你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把明浩鸿推到今天的成就?” 影子说:“我答应了她母亲,自然要尽心尽力。” “小雅?” 影子点头:“当年,我还想着把小雅接到此处,渊氏后人都寄居于此,又有大智守着,是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可那丫头说,我这是懦弱。当时想,小丫头能懂什么。可我再见她的时候,他竟然成了太子的女人,还生了个孩子。” “我很是不解,因她不是个贪图权贵的女子。当时她说:她有一个办法,能让这山谷的人再不用躲藏。我说:即便她的孩子未来当了皇帝,依然挡不住天都。可她让我看了一样东西,我便改变了主意。” “是什么?” “金刚无畏的遗书。”影子说:“小雅和胖屠从天都秘径出来时,无意间捡到的。上面有关于遮天阵的详叙,以及大金刚神力的心法。你说这是天意还是机缘?” “天意吧,只有老天才能布下这么大的局。” 影子叹息一声:“现在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 影子说:“我杀了苏怜之后,才知道苏怜也是小雅的孩子。人性之恶,本来就是杀戮。但忘情绝义,屠杀手足,这和天都那帮高高在上的人有何不同?” 萧离冷声问:“你究竟是谁?” 影子说:“我只是当年,阴月教被灭时,苟活下来的一个无名之徒,像个影子一样,只能躲在黑暗里。” 既然不愿说,萧离也不勉强,问:“花惜呢?” 影子摇头:“我怎会知道,这件事,连明浩鸿也不知道。” “她应该在谷中,近段时间,可有外人进来?” “我更不知道了。”影子说:“我十几年在外,你来之后,我才回来的。” “那我只能一家一家的找。” 影子笑一声:“但愿你能找到,这里家户不多,以你神游上境的修为,用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把每个人看个遍。” 这是个笨到可笑的方法,因为一个猜测,就要把这山谷翻一遍。不知道是太蠢,还是太聪明。 可萧离真的这样干了,身形一晃,开始行动。 影子低语道:“笨是笨了点,但好过绝情。” 第223章 谷中顿悟 萧离散开心神,这山谷全是生命气息。远离尘世,却生机盎然,不免有些沉醉其中。难怪这些高人,多是隐遁深山世外,在这样的地方修行,的确比红尘滚滚更能静下心来。 山谷里不过几十户人家,顶多百来号人。萧离一扫,所见除了小孩,全是劳作的男人。 觉得有些奇怪,心想:女人呢?难道这么多调皮小孩,都是男人从土里刨出来的? 不远处一个山坳,冒着白气,隐隐能听到女人的声音。萧离身形一晃,大鸟一般的飞过去,半空中一个转身,落在一根树杈上。原来这山坳竟是个温泉,女人们赤裸着身躯,雪白雪白的晃人的眼睛。 他神游上境,眼力何等犀利。但毕竟还算君子,这种情况下,还是要含蓄一下。好在他不用看脸,只看身子就知道是否是花惜。毕竟像她那样天生的性感,应该不会太多。 失望,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大智没必要骗自己,南风现在不敢骗自己。他们都说花惜很安全,说的这么绝对,就只能是在大悲寺。山谷中就这么点房子,这么点人,花惜若在,要找到她并不是难事。 心里正自思索,却听到有个声音喊:“什么人?” 温泉溅起水花,热气一下散开来。那些女人,像一条条小白鲢似的跳出水面。 只听有人喊:“起剑!” 于是萧离就看到一片剑光。 雪白的森冷的剑光,雪白的女人的裸体。生命的美丽,与死亡之器同时展现,可怕的就像男人最后的末日。 萧离闪身,人已飘到很远,那片剑光掠过,木断草折,鲜花凋零。倒不见得有多厉害,只是这气势吓人。除了诸葛惊鸿的周天剑阵,他还未见过如此气势的剑阵。 又见白影冲来,女人们已穿上了衣服,裹着白而柔软的长袍,遮住雪白的肌肤,却遮不住诱人的线条。 萧离想:还好自己神游上境,心性坚毅。随便换个男人来,刚才那一片白,就已经成了剑下亡魂,花下孤鬼了。 有几个女人冲在最前,萧离一眼看出,竟有五人是合道以上。抛开神游不论,恐怕这山谷才是世间实力最强的地方。 剑光忽变,最先到的五人长剑一撩,剑光如花朵绽放…… 一剑五式? 萧离心想:怎么这些人用的都是“一剑五式,点点桃花。” 当日通政府里杀人的,莫非就在她们之中。那之前的猜想就都错了。 萧离心念一动,展开天龙地狱。黑气顿时弥漫而起,如一阵狂风吹过,瞬间淹没剑光。 她们虽是女人,幽居深谷,却也不是目光短浅的笨蛋。只这一式,就感觉出神游之力。与一个神游上境为敌,以她们的实力,还真没有那个信心。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伸手拦住众人,向前两步,嘴角一抿,现出两个酒窝。媚声道:“小哥哪里来?” 萧离说:“找人。” “找什么人?” “女人。” 那女人双臂张开:“这里都是女人,先生要找哪一个?” 萧离心道:我操,她们该不会是春风楼里出来的吧。没有经过职业化的训练,怎么可能这么惹人。 又想:难怪大智只敢坐在禅台上。他若下到这里,若能保持禅心不乱,自己就能去做太监。 萧离侧过头去,问:“最近有没有女人来过,大智送来的?” 那女人说:“有的呀……” “人在哪儿?”他立刻问。 “萧离……”南风一边喊他,一边往这边跑。 那女人说:“喏,不就是她?” 萧离顿觉失望,看来真是自己猜错了。 南风这时也跑了过来,厉声问他:“你想干什么?” 萧离摇头,冲那女人说了句抱歉。又问:“这一剑五式,可是大智教你们的?” 那女人浅笑道:“先生想知道?” 萧离脸色一寒,身上杀气立现。 那女人立刻收起笑容,正色道:“这是家传。” “家传?”萧离一时没有听懂,忽地恍然大悟:“天都渊氏的家传?” 那女人神色巨变,其它女人也都露出震惊之色。空气中不时有剑鸣之声,说明她们有些人已经动了杀机。 不知死活,竟敢对一个神游上境动起了杀心。 这时影子也来了,说:“都回去吧。” 那女人叫了他一声:“大哥……” 影子说:“没关系的,小兄弟是自己人。” 女人看一眼南风,问:“是你男人?” 南风摇一下脑袋,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拼了命的点头。 女人一副神伤,哀怨的看一眼萧离。 南风把萧离拉回去,说:“现在你满意了?” “你告诉我花惜在哪里,我才满意。” 南风轻蔑一笑:“你看了那么多女人的身子,还能想着花惜?” 萧离冷冷道:“我只看了她们的身子,没有看她们的脸。任何男人,看着一具无头女尸,哪怕那是天下最完美的身材,也不会觉得是件很舒服的事。” 南风很无语,萧离又说:“我走了。” “等等……”南风说:“今晚留下,明日我给你答案。” 萧离深吸一口气,说:“不要对任何男人说‘今晚留下’这样的话。” 南风怔住,睁大那双美丽的眸子,忽然脸颊透出羞红,低下头轻声说:“今晚——不行——” 萧离心里恼道: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只是提醒她。一个女人,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容易让人误会。搞得我想干什么一样。 愤愤的转身,再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 南风愣在原地,心想:这样也要生气? 萧离坐在潭边,潭水碧绿,映着远远的天空。也许是过了正午时分,阳光强烈,山间的雾气都已散去。 萧离心头诸多疑问,却是头绪万千。 第一是南风。他了解南风胜过自己。她心底善良而且柔软,心中即便有恨,也不会想着报复,更何况牵扯无辜。当时她亲见苏怜死在自己手上,她心中会痛,但是不会恨,更不会想着用花惜来报复自己。 是谁让她有了这个想法?一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因为南风不会聪明到利用莫雨修。这已经不是心血来潮的报复,而是细心策划的阴谋。 南风绝不会这样。 其次是大智。大智身外修行,几乎不问尘世。诸葛惊鸿设局对付老康王,他向来谨慎,不会忘了大智这个最大的助力,一定事先告知了他。即便如此,这和尚也没有出手。 可这一次,他既救下花惜,顾她周全,却又不告诉她花惜所在,摆明是想隐藏什么。某个人,某件事,在某个时间了断? 南风也有一样的想法,可见此事不会对明浩鸿不利,但明浩鸿一定也蒙在鼓里,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花惜被掳到了京中。 这时影子走过来,看着碧绿的水潭,叹息道:“十几年没回来,难得的这么清静。你要小心些?” “小心什么?” “那些女人可都是吃人的,只要是个男人,就想尝尝味道。你还年轻,她们只是看着年轻。” 萧离愕然。 影子又说:“渊氏以女为尊,你是否觉得奇怪?” 萧离说:“一点也不怪。其实大多数男人,都喜欢女人骑在自己身上。” 影子哈哈一笑,都是男人,自然明白。他摘一片绿叶下来,双指弹出去,薄而软的绿叶,竟在碧绿水面上打起水漂,直到很远的地方。 萧离忽然问:“这个水潭,像不像天都里的龙渊?” 影子整个人都不动了,甚至连呼吸也都停下。 萧离心道:那夜骨珠出现,天机阁上血玲珑让自己见到的幻境看来都是真的。那山谷就是天都,那黑龙陨灭之处,便是龙渊。 影子一直不说话,隔了很久,才说出一个字:“像!” 萧离看他眼神中充满恐惧,修为到了他这样的程度,不应该还有恐惧。 他定是想起了极其恐怖的过往。 “只有一点不像。”影子说:“这个深潭,散发水气,一派盎然生机。而龙渊,却是一口魔潭,所有靠近他的生命都会被渐渐吸尽生机,无论是草木,飞鸟,还是人。” “那大智是怎么活下来的?” “总有例外。”影子说:“不止他,还有我。当时侥幸活下来,借助骨珠之力破境合道,奉渊后之命,去阴月教取回噬神姬。只不过,我和大智一样,再也不想回去。对于我们来说,大争之世,就是一个摆脱宿命的机会。” 萧离心中一动,说:“你何不借助骨珠,破入神游。” 影子苦笑:“神游哪是那般容易。骨珠可以让人破入合道,却再也不能进入神游。所以天都合道者众,神游者少。大争之世以后,单以神游论,估计也只有天都十老和渊后了。” 萧离不解:“那就怪了,既然如此,你们都在怕什么?” “自然是渊后。”影子说:“她的可怕超过一切。渊氏的男人被龙渊吸干生机,渊氏的女人以龙渊之水修行,再把生机吸回来,这才换的渊氏一族掌控天都。”他看向远处山坳,女人们又回到了温泉里。 影子摇头叹息:“离开天都这么久,她们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 萧离心道:吸干生机,龙渊真的这么邪门,那不就和血玲珑是一样的德性。心中忽地一动,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觉是件很紧要的事。 脑海里出现了幻境中见过的一幕幕景象,天塌,地动,雷罚,烈火,一条黑龙扭曲身体,拼了命的活下去。黑雾漫开,身化为渊…… 第224章 终见花惜 过往幻境所见,一幕一幕的在脑海浮现,就像自己经历过的人生。 他好像看见龙渊散发出黑气,如雾一般笼罩山谷,一切生灵之机,尽数被黑雾吸干。山谷荒芜,龙渊内碧绿的潭水漫出来,所过之处生机复发,万物萌生。如此周而反复,毁灭,复生…… 无数岁月之后,才有了今日的天都。 萧离心头萌动:这不就是涅盘之道,寂灭之理。 萧离骤然惊醒,好似一场大梦消散。运转大涅盘经心法,手臂一条黑龙浮现。施展寂灭一式,只见那黑龙张口一吸,身前一丛青翠杂草,顿时现出枯萎之象。 他心头一震,这才是真正的天龙地狱,这也是真正的生命至理。 这是最简单的道,简单的不被人重视,几乎被遗忘——世间生灵万物,都是用别人的生机来维持生命的存在。狼吃羊,羊吃草,人吃几乎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终成万物之灵长。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甚至不能称之为道理,因为它只是个事实。但想通这一点,才终于明白:天生万物,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更强大,更聪明…… 此时再看这个世界,草木花鸟,各有其道。尽管脆弱,却努力挣扎活着。它们未必知道活着的意义,可活着本就是件很有意义的事。生命,用最单纯的方式活下去,才是天地的本意。 天地有生有灭,存在终有一天归于虚无,把从天地得来的还回去。 人的野心最大,得到手的,不会心甘情愿失去,这就是修行的意义。 修行,哪里是合乎天道,分明是逆天而行。 禅台上,大智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没。他感受到一股强大意念,疯狂的,不屈的,想要冲破苍穹,打破这个世界。 他已知道是谁——萧离。他终于蜕变,抛却生而为人的思维,身在天地,却以天地为敌。 多少年了,终于有人走到了这一步,踏上真正的道。 太平镇里,九公老泪纵横,跑到春风楼。 春风楼的妈妈说:“您老这是干嘛呢?” 九公说:“能干嘛,心里高兴,所以想快活一下。” 妈妈叫来一个龟公,吩咐道:“和九公去街角的酒馆喝酒。” 九公不满:“我是来找姑娘的的。” 妈妈说:“我可不想做了您的生意,钱没赚到,还要搭一副棺材。” 萧离抬头望着天空,云卷云舒,似是有无穷乐趣。直到天空挂起一轮明月,孩童们恣意嬉笑,他才从那玄妙的心境中醒来。 嬉笑的孩童安静下来,好像此刻才发现他站在那里。一个个像是见了鬼,撒开脚丫子跑回各自家中。 炊烟起,这个清冷的山谷,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萧离盘膝坐下,水潭正好倒映着天上明月。月光照在山谷里,一时间景色迷离,仿佛人间仙境。他听到一声叹息,幽怨而悲伤,凝目一看,不远处的潭边,坐着个女人的影子。 是那个身穿长袍,蒙着面纱的女人。 看着那身影,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走过去,直到女人身后,她也没有察觉。 “你和南风很熟么?”萧离问。 女人吓了一跳,惊恐的回头,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慌张。她挪到身子,坐的稍远一些。 萧离想:我有这么吓人么?他又问:“你怎么认得南风的?” 那女人摇着手,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嘴巴…… 萧离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哑巴还是聋子? “你听不到?”萧离试着问。 妇人还是一样,双手一顿乱晃。 萧离无奈,于是也坐在潭边。南风答应天亮就会给他答案,希望这不是又一次欺骗。 即便骗他又能怎样呢?女人骗男人,并不是稀奇的事。也许大多数女人会认为,这是她们的权利。 萧离看着妇人,她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也许她长得很丑,所以才不愿别人看到她的脸。萧离心里想着,说了一声:“可惜!” 女人毫无反应。 她真的听不见。萧离心想:都说天生聋子的人,也会变成哑巴,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真是可惜了。”萧离说:“不能说话或许还好些,但若听不到,那就太痛苦了。如果是花惜,她一定受不了。”他偷眼看向女人,她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一颗心沉到谷底。 他曾想过,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花惜。虽然身材有些不像,但这深谷之中,只她一人自己没有看过她的脸。如果之前猜的没错,花惜被大智安置在谷内,那就只能是她。 这是个希望渺茫的想法。如果她是花惜,见到他时,肯定一下就扑到身上来,肆意挥洒着她的热情。 萧离低声自语:“如果没有我,花惜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可能正在某个地方,过着平淡安静的生活。或者留在京中,陪着弟弟诸葛清明。以诸葛家的势力声望,她也一定有个好归宿……” “如果没有我,一切都不会是今天的样子,红泥不会死,花惜不会失踪……” “可这些不是我想的,我像一颗棋子,每一步都不是自己的心意。哪怕此时此刻,我再也不用怕什么,却还有这种感觉。” 女人转过身来,用好奇的眼睛看着他。那意思好像是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萧离一笑:“很奇怪,这些话我本来说不出口。我是个男人,男人都不会承认自己的懦弱,可却想说给你听?” 女人眼睛睁的大大的,好像在说:“你真烦人。” “曾经,唯一能让我说出心里话的人,是南风……” “现在不行了么?”南风走过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这句话。 萧离说:“我不想骗你,现在真的不行。你我之间,也许要等到再没有秘密的那一天,才可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花惜就没有秘密瞒着你?” “当然有。”萧离说:“只不过她终究会告诉我,因为在她看来,秘密告诉了我,也一样是秘密。一个人知道和两个人知道,并没有什么不同。你呢?” 南风没有说话,走到妇人身前,说:“我们回去吧。”说着把妇人扶起来,好像她很虚弱似的。 萧离说:“你决定明天要给我答案了么?” 南风说:“还没到明天。” “拖延一晚,有什么意义?”萧离说:“其实你和大智都错了,你们想维护的那个人,即便我不见到花惜,也能猜到是谁,又何必怕我们见面。” 南风一笑,知道这是萧离的手段。 “其实明浩鸿也知道,你猜他会怎么想。” 南风稍显动容,却还是不理他,扶着妇人继续前行。 萧离跟在他们身后:“你们瞒着明浩鸿,是为他好,还是怕他知道了,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这个弟弟心狠,手更狠,他可不会有什么顾念。” 南风依旧不理他。 萧离又说:“以大智的身份,世间有什么事,是能让他顾虑的。一定与天都有关,与渊氏有关。我能想到的,明浩鸿也能想到……” “不用在试探我。”南风说:“真以为我笨?” 萧离心想:倒是不笨,不过也不能算作聪明。 回到小木屋,三个人,只有一张床。两个女人好像不觉得有什么。虽然这张床很大,躺三个男人未必够。但一个男人两个女人,肯定是能睡得下。 萧离说:“我是不是该出去?” 南风和妇人彼此看了一眼。 萧离嘴角冷笑,后退着出了房门。女人人取下耳环,依旧戴着面纱躺在床上。 萧离心想:为什么呢,难道是南风一直在骗自己,其实一切都不是原本猜的那个样子。 想到这里,身形一晃,如鬼似魅…… 南风正要躺下来,觉得腰眼一痛,全身瘫软如泥,这时她才感受到一股冷风扑来。 人先到,风后致,萧离快的让人不敢相信。 “你干什么?” “带花惜走。”萧离看向蒙面的妇人,问:“你有什么害怕的,要这样避着我,还装成不能听见的样子。” 妇人很害怕,眼神中都是惊恐。 萧离皱眉道:“睡前取下耳环的习惯,你总也改不了。” 他伸手想要摘下妇人面纱,妇人缩起身子往后退,惊恐大叫:“别看我,别看我……”正是花惜的声音。 萧离一愣,看向南风:“她不认得我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滚——”南风全身不会动,嘴巴却还能飙出惊人的高音。 “想不到,直到今天,你还在骗我。花惜明明就在我眼前……” “你滚——”南风又骂了一句,比前一声更高。 “不是她。”花惜说:“是我不想见你……” 萧离说:“你不用怕,今时今日,谁也威胁不了我们。天大地大我亦大,我比以前更强,强的你无法想象,强的任何人都不会想着与我为敌……” “我只是怕你,怕见到你。萧离,你走吧,好吗?再也不要来见我。”花惜捂着眼睛,好像多看他一眼,就多一分痛苦。 萧离望向南风,迷茫的像个离家的孩子。 “听到了么,她不愿见你,你怎么还不走?” 萧离冷哼一声,上前抓住花惜双手:“你看着我……” 花惜惊恐的叫着:“不要,不要……” “为什么不想见我,有人逼你,是谁?” “够了!”花惜猛地扯下面纱,大叫:“你看……” 萧离一愣:“看什么?” “我的脸!” 她的脸颊,清晰的刀疤,好像轻轻一碰,疤痕就会再次裂开,露出白骨,流出鲜血…… 原来伤的这么重,萧离心想。即便影子没有杀苏怜,自己也不会让她再活下去。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知道绝不能有半点震惊表现出来。 眉头一皱,硬挤出怒意,大叫:“我看着呢,怎么了,你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不愿见我,有了别的男人……” 花惜被吓了一跳,这男人从未对她这么凶过。两只眼睛雾蒙蒙的,猛地扑进萧离怀里,大声痛哭…… 南风闭上眼睛,泪流无声,每一滴都落在自己心里。 第225章 迷乱之局 花惜只是哭,一句话都没有说,像是要把这些日子所有的眼泪全都哭出来,洒在萧离怀里。 哭,是件很费劲儿的事,即便是最擅哭泣的女人也不例外。花惜哭的眼泪都干了,肩头还是一高一低的抽动着。她终于没了力气,在抽泣中睡去。萧离轻轻将她放下,腰有点痛。 南风早就出了小屋,水潭边山峰掠过水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她感觉到冷,从心底深处到骨子里的冷。 “对不起!” 南风回头,萧离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站在那里。她苦涩一笑,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萧离坐在她身边:“如果我们还在太平镇,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事,那该多好。” “那你就不会遇到花惜。”南风说。 “那她也不会有今天。”萧离说:“如果苏怜活着,我会杀了她。” 南风看着他:“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了?” 萧离说:“不重要。我曾答应过你,不会伤害苏怜,我不会忘,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杀她。” 他不说,南风也能猜出大概,明浩鸿得到天龙十八式,肯定脱不了干系。突然觉得人生很苦,心里的两个男人,都变得那么陌生。 一阵山风吹来,南风缩起脖子。萧离伸手想把她揽在怀里,手刚碰到她肩膀。南风像触电似的抖动,把他的手臂甩开。 “你从来不怕冷的。”萧离问:“和你把功力传给明浩鸿有关?” “你心里还记得这件事?” 萧离点头:“可我没有怨你的意思,而且你看我现在,神游上境,人间至尊,给个皇帝都不换。我从来不觉得失去一身修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让我崩溃的,是失去你。” 南风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说:“一切都是错误,从你与血玲珑合而为一那一刻起,我就有种感觉:我们终究走上不同的路,越是向前走,离的越远。” “我们不该这样。” “我们已经这样了。” “不!”萧离说:“方才花惜在哭,你一声不吭的离开,那一刻我的心很乱。”他握住南风的手,南风抽了一下想要挣开,但萧离握的很用力。 萧离说:“我功力尽失,心里确实埋怨你。未曾拥有过的人,永远不明白失去有多么痛苦。所以,我想离开,忘了你就不会怨你,就不会痛苦。” “我相信你能做到。”南风说。 “我也相信。”萧离说:“可后来才发现,我最痛苦的不是忘不掉你,而是害怕真的把你忘了。” 南风的心揪了一下,这不是一句感人的情话,可她能很清晰的感觉那种痛苦。 “我们走吧。”萧离说:“离开圣京,不去管这些是是非非。之前,我不敢这样跟你说。因为那时,我连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不确定。但现在不同了,我相信谁也挡不住我。” 南风的心软了,却猛的把手抽回来。她说:“你还能和花惜回到从前,可我,已经不能了。” “因为明浩鸿?”萧离问。 南风没有说话。 “好吧!”萧离说:“那我就留下来。” 南风吃惊的看着他。 萧离说:“以前的日子,我永远也忘不掉,所以后来拼了命的要把你找回来。一路入京,心里没有一点寄托,还好花惜在身边。她像你一样,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孤独的。如果你让我在你与她之间选择,我做不到。” 南风眼中含光。她看着他一路上京,几次生死,只是因为自己的欺骗。 萧离又说:“所以,在我与明浩鸿之间,我也不应该让你选。” 南风鼻子有点酸,她把脸转过去,不愿萧离看到她想要流泪的眼睛。她轻声冷笑,表示:不会再信你的鬼话。 萧离又说:“而且我也不愿留你一个人在京中,明浩鸿是个疯子,我不能让你留在疯子身边。” “他没有疯。”南风说:“他只是没有一般人的情感……” “什么意思?”萧离问。 “为了修成大金刚神力,要么大爱无疆,要么绝情绝性……” 萧离不禁惊问:“至极之道?” 原来明浩鸿选择了和胖屠一样的路。 南风摇头:“我只知道他没有朋友,再不能爱,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爱上一个姑娘,他唯一的情感就只有我这个姐姐。” 萧离心里想:至极之道,那是杀道,难怪他这么疯狂。 南风又说:“都是我的错。当年他想要血玲珑,我没有答应。他便设局重伤了苏怜,又被你救起。他明知我一定会用血玲珑救她,想要趁机夺走。只是阴差阳错,血玲珑最后融在你体内。他故意把我困起来,就是等你破境合道。我既要救你,就要从你体内取出血玲珑,就不得不吸掉你一身功力……” “所以他才可怕。”萧离说:“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 “我知道。”南风说:“你怪我吸干你的功力,又传给了他。” “那倒也不是。”萧离说:“取走血玲珑,你也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可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而是迷奸我。” 南风顿时无语,迷奸这个词,实在有些不好听。 萧离低头沉思,南风也不知道说什么。过了许久,萧离才问:“是大智救了花惜?” 南风说:“是!她到京中不久,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萧离一怔,问:“我的?” “难道还是我的?”南风说:“那时候我就后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做,莫雨修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做。我们都像着了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跑到大悲寺,找到大智禅师,心中无限懊悔。也就是那个时候,大智出手救下花惜,把她安置在这山谷之内。” “后来的事,你也能想到。她因自己脸上的伤,不愿见你。若不是怀了孩子,她可能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就是这么简单?” “本来就不复杂。” 萧离沉思道:“确实,倘若是怕我见到花惜,而后知道些什么,大智救我之后,也不会把我放在这山谷里。” 南风说:“是我求大师不要说的。” 萧离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通。从花惜失踪,羽林卫死在一剑五式之下,再到通政府……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明浩鸿推测的合情合理,却也只是推测而已。花惜失踪的时候,若只是为了要挟自己,半路就可把人劫走。能使出一剑五式,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何况有这样的高手在,为何还要如此麻烦的通过明浩鸿达到目的…… 他的脸色渐渐惨白,南风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萧离自语道:“她不是去杀人的,她是去救人的。” “你说谁?” “我和明浩鸿都错了。”萧离说:“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看着南风:“我们都太自大,其实那人设计掳走花惜根本不是因为我。” 南风莫名其妙:“这件事就是我和莫雨修的主意,与第三人无关,也和浩鸿无关。” “不,和明浩鸿有关,因为就是冲着他来的。”萧离说:“我和他都忽略了一件事,花惜的身份。” “凉王侧妃?” 萧离摇头:“她不止是凉王侧妃,还是武威侯之女,当今皇后诸葛白露的姐姐,从一开始我们就都忘了这一点。如果谋划之人不是冲我,那一切都能够解释的通。” “莫雨修掳花惜进京,如果花惜死了,武威侯绝不会善罢甘休,即便他对花惜一点父女情都没有,也会借这个机会杀掉莫雨修,除去这个权争中的对手。杀女之仇,没人敢说什么。可武威侯却坏了明浩鸿的大事。倘若他追究,武威侯只得退出朝堂。倘若他不追究,武威侯心里也会落下一根刺。” 南风不是很明白。 “无论哪一种情况,武威侯都不敢再对明浩鸿有什么寄托。一个人一旦拥有过权利,就像生命一样,再也不能失去。武威侯只有一条路,给皇帝找一个敌人。厉王最合适,朝中有班底,军中有亲信。” “是厉王?”南风疑惑:“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一切又怎会与他有关。” “他也只是颗棋子而已,他惧怕明浩鸿,但若与武威侯联手,那就不一样了。诸葛惊鸿虽死,可还有五龙真人,还有天一道士,明浩鸿再自大也不敢动诸葛家。” 南风更加不解:“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好处?” “这只是一步棋而已,后手的变化,要看明浩鸿的应对。以明浩鸿自大孤傲的心性,一定会设法将这两人摆平。” “说了这么多,目的是什么呢?” 萧离愣住了,他从另一个起点出发,猜测也合情理,但唯独想不出动机。 南风说:“没有人会为了好玩,费这么大的心思。” 萧离灵光一闪,说:“一剑五式!我明白了,我破入神游,让这局棋有了新的变化。”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雪山一战,老康王败死。不老怪极力主张血祭遮天阵,所以就有一剑五式杀掉逃到京中的羽林卫,让我误以为是小桃花源下的手。” “我到京那日,循着线索,只要猜到是莫雨修,就一定能找到通政府。而那个时候,就是花惜死的时候。那将是个完美的结局,比之前设想的更加完美。诸葛惊鸿加上厉王,加上凉王,能把整个朝廷翻过来。” “但是为什么呀?”南风觉得他越说越离谱。 “原因也许很简单,为了阻止血祭遮天阵,或者说拖得越久越好。” 南风又说:“可花惜遇险,你还未到京中。” “因为那人并不是去杀花惜的,而是去救花惜的。”萧离说:“我和明浩鸿都已猜到,通政府杀了羽林卫和下人婢女的,就是渊月。她是第一个知道我破入神游的人。而且‘一剑五式,点点桃花。’这样的绝技,除了小桃花源就只有天都渊氏才使得出来。” 萧离抬头看着星空:“除了这谷中的人,就只有大智,渊月,你和明浩鸿。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南风忽然笑道:“你这话里有矛盾。她既然要害你,为什么还要去救花惜?” “因为她知道,倘若我死了,萧离永远都不会原谅她。”花惜醒了,不见两人,便戴上面纱走出小木屋。 花惜看着萧离,说:“她让我告诉你:有多远,走多远。” 第226章 明将军 有多远,走多远? 这是警告,还是威胁? 萧离立刻想到皇宫密道中,那个神秘的高手。与明浩鸿一战,竟把这事给忘了。 那人的实力,怕是和老康王差不了多少。皇宫中藏着这么一位高手,明浩鸿做的什么打算?还有怀中的两颗骨珠,一颗是老康王的,另一颗的来历呢? 渊月在其中,又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花惜蒙着面纱,缓缓向他走来,看她小腹微微凸起,觉得渊月说的有道理。这一池浑水,自己就不要跳下去了。哪有什么大局大义,围攻老康王的时候,大智和明将军那样的人物,不也事不关己么,何况是自己。 “还带着这玩意儿干什么?”萧离伸手想把花惜面纱摘下。 花惜退了一步。 这时,南风突然说:“不对呀,你说掳走花惜的事,是针对浩鸿的,可渊月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她和我们是什么关系?” 萧离点头:“她一定是知情者,但这件事不是她谋划的。”因为花惜被掳的时候,渊月正和他一起被困。至于谋划的人,那就看明浩鸿够不够聪明了。 南风说:“不行,我得回去……” “你若担心明浩鸿,那大可不必。”萧离说:“以他的修为和才智,不会掉入别人的陷阱。何况他对渊月早有戒心,以他的心性,定是躲在一边,任它暗流汹涌,看看谁是弄潮者。” 南风说:“不行,若不把这件事告诉他,我怕他一时大意……” 萧离看她坚决,就说:“你留在这里,我去。” 南风惊讶的看着他。 “明浩鸿疯了,我不能再让你回到他身边。”回头看向花惜。 花惜说:“去吧,你也要提醒渊月小心些。她没有害我的意思。那晚,真的是来救我的。” 萧离低头看着她小腹,自语道:“我的孩子?”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花惜有点气:“那你觉得会是谁的?” 南风立刻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怕。” 是呀,他确实有点怕。 最了解他的,依然是南风。 月华如水,自离开太平镇后,这是唯一让他觉得轻松的夜晚。 清晨的一声啾鸣,萧离或许是山谷中第一个醒来的人。虽然远离红尘,没有那份人间的热闹,却是个避世的好地方。 南风和花惜还没有醒,昨晚说了那么多,好像彼此心中的刺已经没了。一间木屋,三个人,虽然不是他想象中的生活,但已经很让人舒心了。 他走到床边,轻轻推醒南风。 “我走了。”萧离轻声说:“你们不要出谷,现在只有待在这个地方,我才放心。” 南风说:“快些回来,不要再和他斗了。” 萧离露出一抹邪笑:“他姐姐都是我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斗的,无聊。” 南风斜看他一眼。 萧离看看花惜,神色黯然。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她。”南风轻声说:“也会开导她。倒是你,以后要注意,不要再让她想到自己的脸。” 萧离点头。 晨雾弥漫着整个山谷,他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好像一切都到了要结束的时候,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 一飞冲天,带起晨雾涌动。这山谷好深,四周群山环绕,高耸入云,绝壁如刃。 真是个好地方,萧离心里想。大智禅师把这些人安置在此处,说是保护,与囚禁也没有什么差别。合道以下,想要出这山谷,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人在空中绕一个圈,如御风而行的大鸟,在空中一阵翱翔。忽然像看到了猎物,于是从天空冲下来。 他落身之处,正好是禅台。 “大师。”萧离恭敬的叫了一声。 大智也不睁开眼睛:“幽谷之中有你最心念的人,还是留不住你?” 萧离说:“人走了,心还在。她们在幽谷之中,有大师护着,我心甚安。” 大智说:“不用谢我!” “我不是来谢大师的,而是有件事请教。”萧离说:“当今之世首推大师第一,其余高人我都在雪山见过。但我曾遇到一个高手,神游上境,几与老康王不相上下。想请教大师……” 大智猛地睁开双眼:“摇光长老百余年前已是神游上境,当今之世,无人能出其右者。除了我,便只有明将军能勉强与他一战。你说的可是明将军?” 萧离说:“不是!” “应无他人。”大智说:“几十年间,普天之下也就这几个神游上境。我禅心通幽,若真有隐世高人,理当知晓。当日你们在雪山大战摇光长老,我于此处也心有所感。” 萧离有点不信:“可我说的那个高手就在皇宫,我们还交手一式,大师不知道。” 大智愕然:“有这等事?既然在皇宫中,那必是明将军,我看不透他,或许他还在我之上……” 萧离摇头:“不是他,那是个女人。” 大智一脸迷惑,皇宫就在圣京,倘若真有这么一个高手,自己怎么会感应不到。四十年坐禅养性,岂不是一场空。 萧离自怀中取出骨珠,大智顿时变了脸色。 “你从哪里得来?” “一个是老康王所留,一个是我在宫中所得。”萧离说:“我知道骨珠只有三颗,是天都三族的信物……” 大智神色不定,不等萧离说完,身形一晃消失在禅台上。 反应这么大?萧离心道:有意思了。 大智的身形,快到连萧离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仿佛突然消失,下一刻迈过武阁,眨眼便到了京城。等萧离紧跟着跃上城头,大智浮在皇宫上空。 宫内的羽林卫顿时紧张,大声叫道:“有人!” 羽箭强弩,暴雨一般的射上去。 大智挥手之间,箭矢落地。伸开手掌往下一按,整个皇宫像是被他抓在手里,一阵奇异的波动猛地压下来…… 天法六尘,摄心御神。 在他天法六尘之下,凡是心有杂念,欲望滋生之人,都躲不开逃不过,除非那人修为比他还高。 下面的羽林卫,一个个的如在梦中。双手软软垂下,好似行尸。这一刻,每个人心中所想,曾经过往,全映在大智意识里。 萧离心头狂跳,连自己也受到波及,总觉有什么东西想要钻进脑子里。 大智嗯了一声,飞身落到一处大殿前。他明明感觉明浩鸿在此处,却总是抓不到他的意念。 萧离跟着落下,低声问:“大师,有失风范了。” “阿弥陀佛!”大智宣一声佛号:“贪念尽,嗔念除,一念生痴,悔不当初。” 大殿里传出明浩鸿恣意的狂笑。 萧离心想:这货还能笑的出来。 明浩鸿缓步走出大殿:“天法六尘,真是神妙呀。以前听人说:大智禅师的天法六尘另辟蹊径,诛心不诛人,今日一见……” 他话还没说完,大智伸手一抓,明浩鸿身体猛地前倾,随即全身泛起白光将他包裹,隐隐可见白光上显出一个手印。 大智颇为意外,心道:此子虽不是正途破入神游,但天赋之高,不亚于萧离。这一身大金刚神力,已有八成火候。 萧离心想:这和尚平日风轻云淡,一派高人坐相。动起手来却是雷厉风行,自己不说半句废话,也不让别人说。 大智催动功力,明浩鸿啊的一声,身上白光黯淡。只见他全身一震,白光忽地凝成一条龙,一式天龙怒轰出来。大智毫不在意,另一只手僧袖鼓荡,往前一抻,便把白光收在袖中。 萧离不禁骇然,大智这修为,比起老康王来,怕是差不了多少。只见他五指用力,明浩鸿像被一股大力吸住,整个人一点点的向前滑行。 “哼——” 一声冷哼,萧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殿之中,飞出一个巨大刀影,劈天斩落。萧离下意识想要蹲下,这是本能的恐惧,即便面对老康王,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刀影瞬间落下,刀气漫天,四周充斥着一种暴躁。就像正常人面对一个疯子,即便不怕,也不想上去和打一架。 大智收手,明浩鸿闷哼一声退后几步。只见大智单手撑天,抓住落下的刀影。五指用力,漫天刀气顿时消散。 大智双掌合十,低语道:“怎么是你?” “嘿,怎么不能是我?” 于是萧离看到了明老二。穿的像个土财主,和在太平镇时见到他,并无太大变化。 “明将军!” “大智!” 萧离心道:他真的就是明将军。 “你终于出太平镇了。”大智说。 “没有办法。诸葛惊鸿死了,没人照看我孙子,我只能自己来。”明将军拍着明浩鸿的肩膀:“你呀,还是不行。大金刚神力只有八成,不够圆满。什么时候金光护体,才算有保命的本事。不然面对像大智这样的人物,就只有待宰的份儿。” 大智说:“你谬赞了,以他的年纪,能有这般修为,已经比你我强上太多。” 明将军指着萧离:“比起他就差了。小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老师都没有修到圆满的大涅盘经,你却悟透了寂灭一式。大智,你也未免偏心了些。浩鸿好歹也是同宗同族的后辈。” 大智说:“万事皆是缘法而定,他不在缘法内。” 明将军露出鄙夷的神色:“你们这些做和尚的,能不能找个新鲜点的借口。” 大智笑而不语。 明将军问:“大智,你来干什么?不会是像五龙那样,想来教训我孙子吧。五龙那家伙已经被我打服了,我四十余年不动手,估计这世上也只有你,能让我把筋骨松开。” 大智摇头道:“打扰!” 明将军嗯了一声:“识相!” 萧离还想上前说两句,却被大智拉住。 他说:“走吧!” 第227章 她是谁 “和尚。”明将军叫住他:“你既下了禅台,我也出了太平镇。有些话,还是说开了的好。” 大智说:“非要如此?” “倒也未必。”明将军说:“我征战天下,血染山河。人命有多贱,我比谁都清楚;活着有多好,我比谁都明白。佛家教导世人众生平等,为何?” “因为众生本不平等。” “总有人高高在上,为帝王权贵。总有人卑微在下,为贩夫走卒。”明将军说:“在上者不德,在下者反之。天道轮转,王朝兴替,这本是自然之事,不该由天都说了算。” 大智终于叹息一声,走向大殿。萧离也跟上去,却被明浩鸿拦住。 “你也配?” 萧离冷哼一声,想到南风,心道:算了。于是说:“有件事提醒你……” 明浩鸿却死死盯着他:“南风呢?” “她是你姐姐。”萧离说:“我希望你永远记得,她为你做的一切。没有她,你哪有资格站在这里,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所以,我才要把她留在身边,再不让她受一点风吹雨打。” 这人不是疯了,而是变态。 萧离不愿多说,简单把渊月和花惜的事说了。 明浩鸿并未觉得奇怪,而是说:“我早已想到。你那点聪明,还想在我面前抖搂,何其可笑。” 萧离心想:这混蛋,嘴巴里的每个字,都像从茅坑里捞出来的。不想多说什么,转身走开不到两步,又回头问:“有件事情不明白,还想请教?” 明浩鸿傲然笑道:“说!” “那人是谁?” “懂得利用花惜,挑唆朝政,制造乱局,这是攻心之计。若不是了解局中之人,掌握心性,又怎能设下此局。除了勋王萧余,还会有别的人么?” 萧离说:“我是问,那个密道之中的神游高手。一定不是明将军,我很确定那是个女人。” 明浩鸿皱着眉头,神色冷峻。 萧离又说:“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这世上除了大智禅师和明将军,还有什么人有这等修为。” 却听明浩鸿问:“什么密道?” 萧离怔住:他神色不像假装,他竟不知道皇宫中还有一条密道。 怪也! “跟我来!”萧离说。 两人进入后宫,来到原本昭妃所住的院子。 萧离凭着记忆打开密道的入口,明浩鸿微露惊疑之色,他果然不知道皇宫里有这么一条密道在。 两人下去,漆黑一片。 “真是奇怪?”萧离说。 “这里好像没有人。” “我不是奇怪这个。我第一次进来,密道中全是发光的石头,散着莹莹的绿色的光。可我上次进来,却是一片漆黑。” “无知。”明浩鸿猛地全身泛着白光。 萧离心道:你若想在这里动手,说不得,正好废了你,省得以后再找麻烦。却见他猛地推出一掌,掌风过处,四壁发出淡淡的绿光。 “南风没有告诉过你,世间有种奇石,真气掠过便会发出淡淡绿光,便似天都秘径。”他好像很得意似的。 两人沿着密道向前,走到一个汇聚处, 萧离指着一个岔口:“再往前走,就是奉天殿。那晚我被骨珠散发出的气息吸引,从奉天殿下入密道。就是在那里遇上了那个高手,神游上境,恐怖异常,而且是个女人。” “你不会骗我吧?”明浩鸿说。 “我以南风的名义。何况骗你做什么,我一直以为那人是你的帮手。” 明浩鸿不喜欢他拿南风说事。他说:“我从来不知道,皇宫之下有这么个密道,更遑论密道之中有那样一个高手。” 他径直走向通往奉天殿的岔道。那晚萧离惊天一式,把奉天殿拍成废墟。即便走到尽头,也出不去了。 两人经过一个拐角,只见碎石落了满地,露出巨石后面的铁板。铁板上布满裂缝,地上一层厚厚的铁屑。可见当时出手之人修为高明,否则整不出这种场面。 明浩鸿看一眼萧离,此时才真正信了他的话。心里忍不住后怕,竟会有那样的高手藏身于密道中,他却丝毫不知。 “难怪大智没有感应。”萧离说:“石头后面全是铁板,多大动静也传不出去。” 明浩鸿沉吟说道:“世间高手,不过尔尔。照你所说,有那般修为的人,就只有大智和爷爷。” “可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萧离说:“虽然是在黑暗之中,但我很确定那是个女人。对掌之时,她手掌小巧,肌肤光滑柔软,那绝不是一个男人的手。” 明浩鸿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才问:“她是谁?” “我怎么知道?”萧离说:“我还以是隐在你身后的高手,还特意去请教大智。” “他便是为此来的?” 萧离点头。但心里清楚,大智之所以风火而至,不是因为什么神秘高手,是因为那颗来历不明的骨珠。 明浩鸿突然盘膝坐下,自语道:“既然有这样一个高手,为何不杀了我? 萧离也盘膝而坐,说:“杀人,总要有理由,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明浩鸿冷冷道:“像你我这样的修为,杀人还需要理由么,连借口都不需要。杀人只需要力量,力量足够,想杀就杀。力量不够,即便有千百个理由,也只是自己找死。所以,她为什么不杀我?” 他的想法和胖屠很像,两个人都是走的至极之道,都偏激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 萧离说:“杀人不需要理由,不杀就更不需要理由了。” “所以才奇怪。”明浩鸿说:“用十万生灵血迹遮天阵,再续大阵威力。五龙虽然颇有微词,但是阻挡不了。杀了我,血祭遮天阵就有了变数。那神秘高手既是天都的人,又怎会不动心。” 萧离惊道:“你怎知她是天都的人?” 明浩鸿说:“当日大殿倒塌,我赶回宫中,渊月便告诉我骨珠被你夺走了。可据你所说,你是被骨珠气息吸引,这才下了密道。可想是你夺走骨珠,才与那人交手。当时密道里,渊月也在。她极少出天都,能让她听命行事的人,只能是天都之人,还是渊氏同族。渊氏,女人,很合理。” “而且——”明浩鸿又说:“昭妃的院子,本来就是渊月在住,她能发现密道,也是很正常的事。” 萧离忍不住想:他真的很聪明。 “所以,她为什么不杀了我?” 萧离说:“那渊月为什么会找上你?” “她拿骨珠过来,以姨甥之情说服我。说可以帮我再进一步,又说我也是渊氏后人,日后和天都联手,天下霸权,永世不灭。”明浩鸿冷笑:“真是好笑,若不是看在南风的面子上,就凭当年母亲死在她剑下,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杀她。” “所以,你一直就没信过她。” “不错。”明浩鸿说:“可我不在乎,而且正好用她试一下,看有没有藏在泥里的鱼。不过骨珠确实帮了我,稳固心境,更上一层。天都,果然有许多好东西,却落在一群蠢人手里。” 萧离心想:渊月真够可以的,都不知道自己面对是什么人,就敢上门耍花招。还以为自己的智商和修为一样厉害,脑袋和胸部一样伟大。 明浩鸿又问了一遍:“所以,她为什么不杀我?” 萧离想了想:“也许她不在乎血祭遮天阵。” “不,我之前以为花惜的事是勋王萧余的谋划,如今看来,应该是此人的谋划才对。那么渊月掺和进来,就更能说的通。” 萧离想了想说:“花惜失踪的时候,渊月正和我一起被困。我们脱身出来,那个时候花惜应该已经被掳到圣京了。” “那就只可能是萧余,因为必要有一个人,不但了解莫雨修,武威侯等人的心性,还要知晓朝中政局,各方之间的恩怨,除了萧余,我实在想不到别的人。那位高手一定与萧余有联系,指使渊月从旁协助。这样才能说的通。” “好办,把人叫来,问一下就可以了。” “晚了。”明浩鸿说:“我已将勋王一家,封地北海。” “叫回来就是。” 明浩鸿嘲笑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既然让他们出京,自然是不让他们活。” 萧离无语,明浩鸿做事果绝,即便不是神游上境,也会是一代枭雄。 明浩鸿又问:“你说,她为什么不杀我呢?” 这个问题,好像比“她是谁”更加重要。 明浩鸿冷冷看着他:“如果你是她,杀了我就能阻止血祭遮天阵,而杀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而你却选择不杀,为什么?” 萧离想了想:“当然有顾虑,皇宫离着大悲寺虽然不算近,可对于大智,就和眼皮子底下一样。除非她能一击必杀,否则被大智缠上,未必能够脱身。” 明浩鸿说:“我修大金刚神力,即便是大智,也没有将我一击必杀的能力。这且算是一个理由,但事关重大,即便如此也值得冒险。” 萧离想了想:“我听渊月说过,天都十老正全力破开大阵,要不了多久大阵自毁。其实不用杀你,只需要拖着就行。所以掳花惜,创造朝局纷乱。让渊月用一剑五式杀人,让我误会小桃花源,对上不老怪。局面一乱,就能拖延。” “问题是即便局面乱了,能拖延多久,谁也不能确定。这无异于赌,非智者所为。” “如果人家就不是一个智者呢,谁说神游上境的人,就非要聪明绝顶?” “如果她不是一个聪明人,就不会做这么多事,而是直接杀了我。你要知道,现在的我,随时可以动用十万大军。再让爷爷派出黑甲军,不用一天,便能将这十万人屠光。” “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做?”萧离问。 明浩鸿好像没有听到,继续沉思。 萧离也糊涂了,这样的事,只是用脑袋去想,根本就是不着边。 两人都在沉默,过了好久。明浩鸿还是问那一句:“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 “为了阻止血祭遮天阵。” “我为什么要阻止?” 两人同时愣住。 第228章 局变 明浩鸿猛地站起来:“我们是不是错了?” 萧离说:“我们一直纠结血祭遮天阵的事,或许人家根本不在乎。假如这个高手一直存在,大雪山我们血战老康王,她若出现,必得渔翁之利。以她的修为,以当时我们的处境,天下高手可以一举灭之。你虽是一代帝王,可到时候就只有明将军一人。天都随便派出两个高手,你能挡得住?” “还有大智禅师?” “大智若已有取舍,当初昭妃谋乱,就不会置身事外。大雪山围攻老康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明浩鸿点头,同意萧离的看法。 “当年的金刚无畏,几乎将世间所有神游埋葬在大阵中,才封住了天都之门。”明浩鸿说:“其后是拓跋氏王朝,在大阵处建立魔国,却并非是为了守护大阵。而是想要将其破坏。” “所以其后拓跋氏灭,明将军第一件事就是灭魔国?”萧离问。 明浩鸿点头:“如果血祭大阵不可避免,那么打开天门还有一个办法?” “就像魔国想的那样,把大阵毁了?” 明浩鸿冷冷道:“无知之极。大阵的根本是阵基,关键是阵眼。而阵基所在,阵眼何处,没有人知道。如果不知道阵基阵眼在何处,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把整片雪山连根拔出,管你阵基在何处,把堵住天门的大阵起出来就是了。” “当年的魔国没想过这个办法?” “他们当然想过,开山凿石,非百万青壮劳力不可。小小魔国,几十年经营,也不过是凿出大阵一角,就是你们大战老康王的地方。如今这法子更不可能了,三十万黑甲军守着,谁有这个能力?” 萧离心中一动,说:“你就有!” 明浩鸿说:“我是皇帝,当然有。黑甲军再厉害,也挡不住我数百万铁蹄。一纸皇令,奴役者可以千万计……”他心中隐隐明白了萧离的意思。 “不是你有这个权利,而是皇帝有这个权利。” 明浩鸿冷冷看着他。 萧离站起来,说:“你看这密道,修的很有心思。奇石装点也就算了,还要撑上钢板。若只是为了行走,用不着这样。” 明浩鸿想了想:“这是要隔绝气息,高手的气息。皇宫之侧就是天机阁,有诸葛惊鸿。离城不远是大悲寺,有大智禅师……”明浩鸿眼睛一亮,身形一动,人如闪电。萧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在密道内乱转。 这密道不只是通向宫中各处那么简单,有一条直接延伸出去,蜿蜒曲折,好像没有尽头。过了许久,两人才看到淡淡的光,飞身窜出去,却是一片绝壁。 两人顿觉愕然,因为绝壁之下便是帝陵,天启帝的埋骨之处。 “怎么会通向这里?”明浩鸿自语道。 萧离说:“或许不是通向这里,而是从这里开始修建的。天启帝以修帝陵为掩饰,修了这条密道。” 明浩鸿一阵冷笑:“原来他早和天都有往来,若是让诸葛惊鸿察觉,也许他早就入土了。” 回忆过往,思绪万千,有些事情有了不一样的解释。 萧离问:“你可知道天启帝是怎么死的?” “不是突发恶疾而亡?” 萧离说:“他为了续命,服用神之髓,与娑婆夜昙相冲而死。” “神之髓?”明浩鸿说:“那是天都秘药,怎会出现在宫中?” 萧离说:“我一直以为是昭妃所为,可现在想来未必是这样。给天启帝服用神之髓,是想让他活下去,为何又用娑婆夜昙这样委婉的手法将他害了。” 明浩鸿说:“她与太子勾连,新君继位,便将神宫高手安插在宫中,准备与武阁开战,这不正是杀人的目的?” “那她为何要用神之髓这样的奇物,让天启帝活那么久呢,没有道理。” 明浩鸿沉吟片刻:“天启帝修这条密道,明显是给天都之人所用,他早与天都有勾结。神之髓或许不是昭妃给的,而是天都之人所赠,让天启帝好好的活下去。昭妃只是察觉,于是用娑婆夜昙送他归西。” 明浩鸿又说:“也许天启帝早已臣服了天都,就像前朝拓跋氏那样,做了天都的狗。昭妃便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联合太子将他除去。” “他是皇帝,为什么要做狗?” “一个要死的皇帝,连条狗都不如。”明浩鸿说:“这就是交换。他要活,而天都可以让他活。历来世间皇权,皆顺服天都,只有当朝是例外。大阵破,天门开。首先就要面对明将军,诸葛惊鸿,他们不单是绝世高手,还拥有翻转天下的实力。只有掌控皇权,才能将他们这种实力碾碎。” 是有那么一点道理,萧离心想。只是不明白,天都世外之地,为何不能像大菩萨顶或姑射山那样,远离红尘,不问世事。 “有意思。”明浩鸿又说:“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与渊月一起的神秘高手,必是天都上人。可她既不是昭妃一伙,更不是老康王一路,掳走花惜……” 明浩鸿脸色一寒:“她就是想让我杀了勋王一家……” 萧离心中一动,明浩鸿的意思立刻了然。 能翻起风浪的不是勋王,他除了皇室的身份,一无所有。 是厉王! 只是厉王心灰意冷,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可穷寇莫追,勋王一家被明浩鸿封地在北海,又被他中途截杀,虽然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撇开自己。但厉王不会这么想,皇权无情,弑父杀子也是正常。为稳固皇权,清除皇室异己也是在理。 即便厉王没有再起风浪的心思,也怕自己是下一个。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他本来就不是只兔子,而是匹落单的狼。只要找到狼群,依旧可以叱咤风云。 若在以前,这绝不会发生。但现在不然,朝廷增兵一百八十万,又强收豪门富贾之财,增加税赋。民间怨气不大,但有怨气的非富即贵。要知道莫雨修的法子太狠,满朝官员都得罪光了。因为最为富贵的,便是这些人,还有他们的亲族,他们的好友…… 他们心中或许想反,但皇权巍峨,有心无胆。倘若厉王站出来,大旗招展,那便是不一样的局面。 萧离但愿自己猜错了。两人飞也似的回到城中,直奔向厉王府。似乎还是晚了一些,厉王府几成废墟,尸横满院。厉王府外,巡防司的人围着,却并不进来。 明浩鸿身形一晃冲进府中,萧离飞身落在府外,问:“厉王府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都在府外?” 领头的军官认得萧离,沉吟良久,才说:“王爷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萧离闪身入府,只见明浩鸿静静站着,王府里竟无一个活人,护卫,丫鬟,更为奇怪的,是地上躺着数十羽林卫。 萧离走过去,只见一个军官打扮的羽林卫躺在明浩鸿脚边,有点眼熟,好像在宫中见过。 萧离说:“真是妙呀,宫中羽林卫屠戮厉王府,你要作何解释?” 明浩鸿冷笑道:“无需解释,我只是不明白,羽林卫为何会这么做?他们听令而行,之前是巨剑岳恒统领,每个人的底子都应该是干净的。” “你不是说过,天启帝和天都早有勾结。他是皇帝,弄几个天都的人进入羽林卫并非难事。这些人身手都不错,否则也不能屠光整个厉王府。” 明浩鸿轻轻挥手,那羽林卫军官的上衣寸寸碎裂,只见胸膛上五处剑伤,殷红如花…… “一剑五式,点点桃花。”明浩鸿冷声说:“是渊月。” 这时武威侯也进入府中。属下来报,他还有点不信。心道:即便皇帝想对厉王动手,也不会派羽林卫大白天的屠戮王府。可以像勋王那样,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有些人心里知道,没有证据,嘴上也不敢说出来。 他见两人都在府中,先是一愣,而后走了过去。 明浩鸿对他说:“处理一下,今天的事,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萧离心中暗叹,这意思是说府外的那些巡防司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武威侯说:“是!” 萧离心底里鄙视,那些可都是武威侯属下,他竟一点犹豫都没有。 武威侯将府外巡防司的人叫进来,把死尸全都搜罗出来,无一活口,连厉王的两个孩子也在其中。 这招太狠了点。连儿子都死了,厉王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也是征战十数年的人,骨子里的杀性,怕是因此全被唤醒。 明浩鸿忽然说道:“渊月救了厉王,他是沙场宿将,第一件事绝不是想着躲避隐藏,一定是召集旧部……京畿大营,那里有他五百私兵,还有数千守军……”他眼神冰冷,掠过一抹杀意。 城外,京畿大营。 人上马,马配鞍。弓弩皆备,数千人沿着官道飞奔向南。 厉王心如死灰,他此刻只是恨自己。身在皇家,有时候,争与不争,区别只在于怎么个死法。他恨自己懦弱,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认输。 战场之上,投降只不过是种屈辱。皇权之争,认输不过晚点死而已。 到了官道岔口。 有个军官说:“王爷,我们兵分数路,即便身后有追兵,也让他不知道哪个是真。” 厉王说:“谢了,兄弟们!” 白影一晃,渊月出现在他面前。 厉王抱拳说道:“多谢姑娘相救,若今后还有命在,姑娘一句话再所不辞。若没有命,来生犬马以报。” 渊月一笑:“你们真的很像。他对自己的兵士,也是喊兄弟。” 厉王微微愣住。 渊月说:“你不用谢我,救你一命,就算还了凉王。你告诉他,从此之后,我与他再不相欠。”说完转身一纵,飘飞不见。 厉王心道:“原来是老四。”用力一夹马腹,飞奔而起。 等萧离和明浩鸿赶到京畿大营,连一条看门的狗都没有。 “不会远的。”明浩鸿说:“以为能逃的走,笑话。” 确实逃不掉,马再快,也快不过神游上境。数千人想要保住厉王的命,简直就是开玩笑。 明浩鸿找到马蹄印迹,就要再追上去。 萧离却叫住他:“我劝你还是回你的皇宫。” 明浩鸿神色一变,冷冷的看着他,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杀机。 第229章 势成 “你想拦我?”明浩鸿说:“我杀勋王萧余一家,你没有反应,所以你不是个顾念亲情的人。我现在要去杀厉王,你却想阻止我?” 萧离说:“看在南风的份儿上,我是好心提醒你……” “别再提她,你不配!” “操!”萧离说:“你又他妈来劲儿……” 明浩鸿身子斜站,跨前一步,好像准备动手。 萧离说:“南风不在这里,没有她,你自认为能够接我几招,杀了你都行。” 明浩鸿神色一变,虽然气愤,但以自己此时的修为,确实及不上萧离。 “我是提醒你。”萧离说:“那个神秘高手,为什么不杀你呢?也许地方不对,也许时机不对。但眼下就未必,你离开圣京去追厉王,地方时机或许都合适。” 明浩鸿一愣,飞身而起,消失在回城的方向。 萧离心道:知道怕,就还不算太变态。又想:总算对得起南风,我若不提醒明浩鸿,他若去追厉王,很可能真的回不来。 一切都变得更加有意思了,可能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除了玩弄天下,玩弄人已经没有什么快感了吧。 快回到城中的时候,只觉空气中一股奇怪的波动,似有若无。那不是风,因为肌肤完全感受不到。但心里却很清晰,就像轻风吹过,水波荡漾。 是大智和明将军?萧离心想:世间最厉害的两位神游上境,不知谁会更胜一筹呢? 厉王府的大门关的紧紧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死了那么多人,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动手的是羽林卫,那就很可能是皇帝的意思。这街上达官贵人,一个个装傻,全当作不知道。 萧离叹息一声。心想自己初春时入京,这才过了多长时间,死了两位皇帝,现在勋王死,厉王遁。当朝皇族,还剩下几人?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生平乱世,朝代更迭,非是人力可为。 他想到那个神秘高手,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好像无论自己逃到哪里,终究还是会与她牵连。 无意中走到勋王府,人去楼空,孤魂何归。 转过身来,便是自家的凉王府,青萝正好走出来,惊喜的冲他喊一声:“哥!”兔子似的跑到身边:“你回来了?” 萧离说:“我来看看凉王府是不是换了牌子,改叫做公主府?” 青萝嘻嘻一笑:“我没地方住呀,又不想住在宫里。宫外多好,南后总来找我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有南风……” 武威侯踏着马蹄声而来,远远的勒住缰绳,看了他一眼,勒马钻进旁边的巷子里。 萧离对青萝说:“姑娘家的别乱跑!”转身穿过一条街,钻进一条小巷,没走两步,武威侯已在等着他。 “你在这里,花惜可找到了?”武威侯脸色铁青。 “她很好。”萧离笑道:“还有了身孕。” 武威侯说:“你的?” 萧离无语,心道:你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你女儿?他问:“厉王府的事处理好了?” “厉王府什么事?”武威侯说:“带上花惜回凉州吧,天高皇帝远,京城的事你少掺和。” 萧离心想:呀呀的,不认花惜做女儿,却要跟我摆老丈人的谱儿。 武威侯又低声问:“厉王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萧离说:“他倒是聪明,带着自己的旧部早离开京城了,从此天下多事,我劝你也少掺和。” “皇帝难道没有追上去把他杀了?” “出了京,四面八方的,皇帝也不过两条腿两只眼睛,又不会分身。” 武威侯惋惜道:“厉王出京,肯定是往南去了。” “你这么断定?” 武威侯一愣:“对了,你们都不知道。厉王已过世的王妃,两个世子的生母,就是江都王的亲姐。哼,现在没有江都王了,只有江都侯……”武威侯只是眨了下眼睛,萧离已经消失不见。心里想:神游上境,玄妙如斯。花惜有了身孕,若是生了个儿子,皇位换个人来坐,或许更好些。 厉王马不停蹄,一路疾驰,直到身下良驹口吐白沫,也才跑出去两百余里。看着身后,只有不到一千骑追随。其它分作几路,以作疑兵。 他很欣慰,处境至此,还有死士相随。可心里也明白,皇帝神游上境,如果要追来他是逃不掉的,也无法反抗。 战马已经累的无力,当此之时,想要到京都,实在渺茫的很。不过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他都要走下去。这与权无关,这与恨无关,王府遭屠,两子惨死。除了走下去,他不知道有什么理由继续活着。 “王爷?”有个军官说:“前面是颍州大营,是训练新兵的地方。将校以上,全是京畿大营的老兄弟……” 厉王说:“我们去颍州营。” 南下去往江都的路,果然有大队人马驰骋的痕迹。萧离看到战马躺在田野里,口吐白沫,呼呼的喘着粗气。心想:这些马比起凉州骑可太差劲儿了,既没有脚程,也没有耐力,难怪凉州骑能如此精锐。 颍州大营里,厉王站在将台上,曾经的属下分列两边。满朝权贵,都小看了他。他们永远不明白:血战沙场,九死一生。这个时候,人的情感,绝不是声名权利可以理解的。 “我知道你们。”厉王大声对台下的兵士喊:“你们触法犯律,原本都应该在大牢里。后来朝廷新法,以役代刑,你们才当起了兵。可我想问你们,你们觉得自己罪有应得么……” 台下一片安静,十恶不赦之人,也不会承认自己罪有应得。 “你们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违法受刑?有多少是冤枉受屈,有多少是被逼无奈,有多少是生活所迫……” 人,总是会为自己的错找各种理由。 “我是一朝亲王,高贵无比,却身有同感。皇帝没有缘由,破凉州折凉王,阴谋杀了勋王一家,又屠了我满门。我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满朝朱贵,天下悠悠之口,不会说一句公道话,这就是权利。” 台下的人,虽然尽是犯法之徒,却也不耻这种作为。罪人,未必都是坏人。有些时候,他们的道德与善良,甚至比那些仁义君子来的更加高尚。 “你们从大牢到军营,将来战场杀敌,换来的是什么?”厉王大喊:“什么也换不来,仍然顶着罪犯的名号,赎着莫须有的罪。九死一生,只是换来从大牢到军营的差别。” “我不会讲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谁打我,我就打回去。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你们可以上战场,九死一生。也可以跟着我,把这个无道的朝廷,满朝的昏官全干下来。” 厉王神色冷峻:“我不知道是否能成功,但败则一死,无非黄土而已。胜则为王,你们再不是囚犯,而是功臣。人活一世,死就死,下辈子再来;活就活,从此富贵一生。若是想拼一把的,跟着我,我带兄弟们赌一个明天……” 台下一阵安静,鸦雀无声。 突然有个人喊:“他妈的,干……” “干……” 萧离站在远处望着这一幕,心想:莫雨修呀莫雨修,当日你想出这个法子,可曾料到有今天。一个人,当他有了更多选择,就会有更多欲望。他再也不是一条狗:给它一口吃的,就能让它听话。 萧离看到大营的兵士已经开始行动,一多半人都随着厉王出了大营。心里想:厉王也够冒险,倘若明浩鸿追来,这些兵士哪能保住他的命。 又想:不知那位高手是否在附近?厉王这招可是妙棋,却也脆弱的很。他能否活着到江都至关紧要,这样才能纠集部众,生出乱子。现在看来,这乱子还不会小。 厉王口才不怎么样,却说出大实话。赴血沙场,难道只为换来不在大牢囚禁?都是用命在赌,何不赌大一些。 那个神秘高手,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怀里揣着两颗骨珠,对方难道甘心相送?可怕的不是对方有多强,而是她躲在暗处。她是谁,长什么样,人在哪里?如果这些都有答案,她就是第二个老康王。 大队人马行进,速度快不起来。到了晚间,厉王干脆找个小镇驻扎。又派出心腹,联系往日旧部。 萧离觉得奇怪,明浩鸿即便不能亲来,也可以发下军令,沿路阻杀。但直到现在,也没发觉一点异常。随即又想:是了,这是哑巴亏。要拦厉王,就要有理由。用什么理由,谋反?可厉王满门被屠,不反才怪。而且那是厉王,没有凭据,一张嘴就想扣一顶大罪的帽子下来,只会让人更加生疑。 尤其是勋王一家,赴北海路上遇难,悠悠之口,没人敢说,心里却是清楚的。明浩鸿呀,看你怎么解这个套。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不在乎皇帝是清明还是昏庸,但薄情寡性,是会让他们恐惧的。 恐惧之下,只有两条路。趴低身子,更加顺从听话;或看准时机,把你拽下宝座,换个主子。 越是位高者,越是会选择后者。 一路加急行军,第二日中午,到了伏牛山,早有更多旧部在此汇合。 萧离心里发毛,从未想到厉王还有这般影响力,他们整军到一处,看样子足有七八万人。且多数是牢中囚犯,也许未必有多大的罪,但性格乖戾,倘若乱起来,真不是件好玩儿的事。 穿过伏牛山,一马平川可以直达江都。 不能让厉王再往前了,萧离心里想。虽然他不喜欢明浩鸿,但也不想让那个神秘高手称心如意。说不定还能逼此人现身,此地离京中还不算远。起码对于大智禅师和明将军不算远。 想到这里,他现身出来,站在山道中间,等着厉王大军来到。 第230章 渊后 厉王一行进入山道,穿过伏牛山,不过四百里路程,就是天下第一富庶的江都。 以江都为本,聚集实力,声明讨伐,以他厉王之尊,不是没有可能成事。即便皇帝神游上境,没了帝位之尊,也不过是条落水狗,自然会有更多人来打。 身下战马忽然停住,再不愿向前踏出半步。无论如何抽打,也只是嘶鸣哀叫,好像前路恐怖,直通地狱,说不出的怪异。 数万大军就这样挤在山道里。 前方,慢慢显出一个影子,从山的阴影里走出来。 厉王眉头一皱,心里发寒,心想:要来的还是来了。 可等那影子到了阳光下,看清了却是萧离。 厉王颇为意外之喜,叫道:“老四?”身下战马突然前冲,哒哒的走到萧离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厉王奇道:“你来接应我?” “我来劝你。”萧离说。 “劝我?”厉王问:“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萧离点头。 “那你就不该来劝我,而是立刻回转凉州,坚守城池,等我准备妥当,我们兄弟联手,打回圣京去。” “你所见不是真相。”萧离说:“就中复杂,有人把你当枪来使。” “真相?满门屠戮,两个儿子惨死,都是我亲眼所见。那些羽林卫闯入我府上,手起刀落,摆明了不留活口。不是有位姑娘相救,我也活不了。”厉王激动道:“到时候会是怎么讲法,像萧余那样,为盗贼所杀么?” 厉王喘着粗气,又说:“我还要谢你,人家救我还是是看在你的情面。” 萧离心想:渊月这娘们儿,倒是做的好戏。 “主使者不是皇帝。”萧离说:“而是另有其人,你若信得过我,就此止住,随我回京你就会明白一切。” 厉王心想:老四是个聪明人,怎会看不出皇帝的心思。他就是怕皇权不稳,才动了杀机。皇室中人,只要可能威胁到他,就都要铲除。天家无亲,自古皆然,但像皇帝这般狠辣决绝的,自古以来未有一人。历朝历代,哪有一个帝王是把皇室亲族屠尽杀绝的。 “老四,你可知道萧余封地北海,路上遇害,无一人生还,说是被盗贼所害。哪有盗贼,敢动当朝亲王的。” “我知道。”萧离说:“是皇帝动的手。” “你知道?”厉王惊疑,又说:“你既然知道,当明白我不是束手就擒的人。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而且我也不打算回头。我本想做个逍遥王爷,等孩子长大了,娶妻生子,抱着孙子孙女颐养天年。为了打消皇帝顾虑,我将王府私兵也遣到城外。他还是不放心我,还是要对我动手。就连萧余,无权无势也无声望,不过是个空头王爷,他也一样不放过。” “不过是误会而已。” “人都已经杀了,却说是误会?” “这其中另有缘由。”萧离说:“其实厉王府的事,与皇帝无关……” “老四呀,我这两只眼睛不是瞎的。”厉王大叫道,神色忽地一变:“我听说铁甲军破了凉州,老康王几乎全族被灭?” 这不是秘密。 “那你怎么还在?”厉王问:“他没有趁这个机会把你拿下,还让你独霸凉州,只把我和萧余灭了门?” 萧离眉头一皱,这话还有点说不清了。于是说:“你跟我回去,我们三人见面,你自然清楚怎么回事,这本就是个天大的阴谋。” 厉王哪里听的下去,问他:“你是不是已向他跪下了?” 萧离叹息一声,萧余一家惨死,厉王府灭门,本就是一场阴谋。 厉王大叫:“我知道,是皇帝的阴谋。我早说过了,他就是要把皇室所有危及皇位的人全部清除。萧余,我,还有你。老四,你不要傻了,听信他的话?无论他承诺了你什么,你都会步我后尘。不如跟我一起干,与其等死,不如搏一把。” “你有点不冷静了。”萧离说:“我已说的很清楚,此事另有原由,是个天大的阴谋,其实与皇帝无关,你们两个都是被算计的人。” “哈……”厉王大声苦笑:“算计什么,算计我满门惨死,算计他皇权稳固?” 萧离心想:事出突然,他一时想不明白也是常理。无妨,把人带走就是了。他上前一冲,已到厉王身边,抓住他手臂便将他提了起来。 后面有人大叫:“王爷……” 抽刀持枪,一窝蜂的冲过来。 倒是忠勇之士。厉王今日处境,还有忠心相随之人,可见往日在军中,必是恩情不小。萧离随手一挥,一股大力如巨浪涌过去,冲在前面的人倒了一片。 萧离抓住厉王飞身而起,心中忽生惊觉,心道: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放开厉王,一个转身只见身后一块坚冰似的东西撞过来。他一掌拍上去,触手阴寒,果然是一块冰。 一股巨力从冰上传来,自己则是手一滑,坚冰擦肩而过,萧离提一口气,整个人笔直升起数丈,落到山巅。坚冰又飞撞而来,萧离闷哼一声,隔空一掌劈下,那坚冰只是一缓,却仍旧撞了过来。 山道上马蹄声碎,厉王正带人冲过山道。 萧离不去管他,心想这坚冰不简单呀,自己这一掌,花岗石也劈成粉碎。 冷哼一声,身上隐泛黑气,猛地冲出一拳。轰的一声,坚冰碎裂,冰内竟然跳出一个人来。 只见一身白衣,白纱蒙面,身材娇小,显然是个女人。 “阁下终于现身了。”萧离说:“我等的好苦呀?” 女人看他一眼,却并不说话,只是看向厉王逃走的方向。 厉王是关键的一步棋,萧离明白,她也明白。 女人冷冷看他一眼,好像直看到他心底。 萧离忍不住惊骇,好厉害的女人。 “阁下好高明的手段,佩服!”萧离说,这是心里话。她算准了每个人的心思:掳走花惜,让明浩鸿生疑,从而对勋王一家下了毒手。厉王必然心有警惕,但这未必能把他逼上这条路,于是屠杀厉王满门,却单把厉王救出。 一件小事,却生出大乱。事件之始,谁能想到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女人伸出手,十指纤细,水嫩如葱。她不说话,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 萧离一笑,从怀中取出两颗骨珠:“我听渊月说过,骨珠是天都奇宝,三族各有其一。这其中有一颗是康王所留,只是奇怪,却是在别人骸骨上发现。另外两颗,一为水月,一为渊氏。阁下天之娇女,修为不在长老摇光之下,渊氏的可能大于水月一族。您这般的高手,我虽然不敢相信,仍觉得就是传说中的渊后。” 女人眼睛一眯,似笑非笑。 萧离又说:“你若不是渊后,那天都也太可怕了些。” 女人眼睛眯的更细,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但萧离认定了,正如自己心中所想一样。她若不是渊后,就只能是十老那般的人物。如果十老都是这般的修为,那还玩什么,自己第一个投降。 女人四指微动,意思是说:拿来吧! 萧离心想:渊后在人间,自己说出去,恐怕那些人也不会相信。不,大智一定是相信的。他第一眼看到两颗骨珠,又听自己说起神秘高手。可能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渊后吧。 “我说了这么多,阁下一语不发。传说中的渊后,莫非是个哑巴?” 女人冷哼一声,美目如电,双眼射出寒光。 萧离忽地纵身一跃,跳下山巅。女人如影随形,屈指抓向萧离后心,势如疾电,眨眼而至。坠落之中,萧离单腿横扫,踢起无数碎石。碎石如流星,夹着破风之声,呜咽着冲向女人。 只见女人好似化作一阵轻烟,人影一淡,流星般的碎石像是直接从她身上穿过去。 萧离心道:还有这样的,真是天都第一人。不,这已经不能算作人了。此时正好落到山下,双脚刚一落地,沉声冲拳,女人手臂一绕,玉手直接抓住他的拳头。萧离但觉一股寒意传来,肉眼可见的,手臂上正在凝结一层寒冰。 萧离低哼一声,手臂立刻现出一条黑龙,寒冰寸寸崩裂。 “嗯……”女人稍觉讶异,似是没想到萧离能有这等修为。但抓住他拳头的手却没有松开。 “哼……”女人用力,萧离只觉得骨头像要裂开似的。寒冰再次凝结…… 意料之外,女人的修为犹在老康王之上。当日密道中对的那一掌,并非是她全力。 萧离另一只手抓着骨珠,大叫一声:“给你!”一掌拍向女人面门。 女人毫不在乎,同样一掌击出。哪知萧离手腕轻抖,两颗骨珠飞向半空。女人想要伸手去抓,萧离掌风已至。双掌相击,劲风四射,把骨珠吹的更高。 女人抓着萧离拳头的那只手忽地松开,隔空一抓,生出一股吸力,两颗骨珠一道光似的飞到她手中。 萧离心想:这女人好聪明,如此打法,隐着声势,一点气息不露。也许自己猜的是对的,她确实有顾忌。 女人骨珠在手,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显然很是满意。却觉萧离气势陡变,周身立刻一阵黑雾环绕。这黑雾好生奇怪,她竟觉得体气息不稳,隐隐好似要被吸出体外。 神游之下无一弱手,不是有参天悟地的心境,又怎能破入神游。 女人娇斥一声,全身爆发出狂横气息,刹那间将黑雾激散。却见头顶十八条黑龙咆哮冲下…… 第231章 始乱 女人顿感不妙,萧离修为远在她预料之上。之前的他,竟一直隐藏自身实力。 雪山之战时,萧离全力一击,老康王也不敢轻视。何况那一战之后,他修为更为精进,心境到达全新的高度。 最弱的神游,也还是神游。奋力一击,任何人都不敢轻视。 女人也不例外。身体猛地爆出强横气息,两只玉手上扬,头顶立刻现出七彩流转的光,如一道雨后的虹。 轰的一声震天炸响。 女子脚下,两丈方圆的土地骤然下陷。 萧离却觉那七彩流光如水溢动,自己奋力一击,好似打在水面上。流光晃动,力量像被水波一层一层的卸掉。心里那个别扭劲儿,就像夜色缠绵,美女侧卧,却无力提枪上马。 七彩流光忽地暴涨,萧离心想:不会给你机会的。纵身跃起,便是一式狂暴的大威天龙…… 女人感受到强烈气势,心道:天龙十八式!她心念再转,流光七彩如一条毒蛇般扭曲着冲向萧离。 一声沉闷如雷般的声音,响彻天空。 萧离被震得飘飞出去。却见女人神色微变,却不追击,身形一闪似是要走。 萧离叫道:“高人现身,一句话也不留下么?” 他飞身扑上,周身黑雾骤起,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旋涡,黑雾涌动似有龙腾其中。 女人心道:天龙地狱?这一奥义,当年金刚无畏都没有悟透。萧离此人,天赋极高。身形微滞,黑雾旋转,似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她懒得再作纠缠,骨珠到手,萧离于她无关紧要。 玉手一挥,一道七彩流光硬把黑雾劈出一条缝隙,却觉体内忽地气息不稳,竟像水一般从身体诸窍穴流出去。心中不禁大惊:原来他修的是大涅盘经,连寂灭一式都参悟了。 流光乍现,七彩光芒暴涨。 一瞬间,萧离只觉耀眼夺目,眼中所见全是七彩的光,如水流动,让人一时不知身处何方。如此奇妙绚丽的功法,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心里也知女人用了全力,似是对他起了杀心。 萧离冷哼一声,散开如旋涡的黑雾猛然聚集,在他身体表面缭绕,瞬间化作一条黑龙,龙吟咆哮,震彻苍穹。 七彩流光如一道彩虹,从天的一边横亘到另一边,突然像鞭子似的扬起来。萧离像一条黑龙飞起,被七彩流光卷住。他身体旋转,如龙在九天,俯视大地,黑气缭绕,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黑雾消散,七彩流光黯淡。这一式交手,神游上境的恐怖展现无遗。强烈的波动,如洪水巨浪,蔓延到数里之外。劲气所过,草木折,乱石飞,尘土扬起到半空…… 萧离闷哼一声,人飞速后退。女人,远比他想象的可怕。流光再现,恍如刀影劈下。萧离双手交叉往上一挡,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力砸来。他提气硬顶,噗的一声,双腿已没在土中…… 然后,没有然后了…… 萧离觉得奇怪:再来一下,他必重伤,说不定能要了命。 半空中一个声音:“是谁?” 难怪没有然后,是明将军来了。 明将军伸手一托,萧离像萝卜似的从土里拔出来。 “是个高手?”明将军问。 “当然是高手。”萧离说:“你若晚来一步,这世间也将少一个高手。” 这时大智也现身飞来,明将军问:“人呢?” 大智摇头。 “呵,还能有人从你天法六尘之下逃走。”明将军说:“和尚,徒有虚名了吧。” 大智说:“许是往别的方向去了,我再寻寻吧……”人影一晃,消失不见。 明将军冷笑:“和尚也会骗人,以为我是傻的。”他看着萧离,问:“可是个女人?” 萧离点头。 明将军一笑:“真是好胆,一个人就敢出天都,翻云覆雨,以为这天下高手,都是摆设?我们来了,又何必要走,莫非也会怕?” 萧离听这话中的意思,好像知道女人是谁。于是说:“那女人确实厉害,不在老康王之下。” “当然厉害,天都渊后岂是一般人物。” “她真是渊后?” 明将军冷哼一声:“方才虹光七彩,那是只有天都渊后才能修习的功法流彩虹。大智以为我不知?五龙说的还真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萧离想到大智看到两颗骨珠的反应,就说:“未必吧。我看大智禅师虽然出身天都,但一生修佛。昭妃是他亲妹,关键时候,他也不愿插手权争恩怨。” “哼,我也晓得,只是他始终不像不老怪那样让人放心。”明将军嘴角轻笑:“几十年不出太平镇,便遇上这么热闹的事。渊后呀渊后,你既现身,就别再想藏着了。” 这本就是萧离的用意,他缠住渊后,就是要让明将军和大智察觉。两人修为至境,渊后似也颇为忌惮,不然何以立时遁走。只是厉王穿过伏牛山,渊后的谋划还是成了,这一步棋,必然影响全局。 明将军遥望着江都的方向,似是能看到厉王的大军。 萧离说:“你该不会想亲自出手,阻止厉王吧。” 明将军大笑:“我为何要出手,为何要阻止?” 萧离一下愣住,好像自己的想法很白痴似的。 明将军说:“天下大事,可谋不可成。一个人,或许有拨弄风云的手段,但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大争之世以后,天下为何能有几十年的太平?” “新朝盛世,吏治清明……” “屁……”明将军说:“人都是一样的,在那个位置,自然贪图享乐,欺压百姓。否则,你体会不到什么叫做权利。只是大争之后,胜者为王,败者身陨,枭雄尽灭,再无乱源。民心亦希求安定,所以忍耐力也就高了。” “所以自古王朝兴替,理所当然。你又怎知厉王谋乱,不会带来更好的世道?” “但那是渊后的谋划,厉王只是她的一步棋而已。” “谁都是棋子,我们拼命修为,就是要跳出天地棋盘。”明将军说:“天下大局,应有它自己的路。若有人以为自己可以掌控摆弄,那就是与万民为敌。就像厉王,若他得民心而事成,说明他是对的。我们又何必阻止对的事?” 萧离迷糊了:这个明将军,局内局外的,不知他想干什么。既不为明浩鸿想,也不阻止厉王作乱…… 这时风声起,大智再次回来。 明将军笑问:“可曾有那人踪迹?” 大智摇头,明将军说:“这等高手,有心要躲,确实难以发现。不如将那几个人找来,我就不信,天下神游联手,这人还能躲的好好的。除非她再也不出手……” 大智见他身形晃动,向南而去,料定他是去君山找五龙。略作沉吟,便问萧离:“你与那人交手,可是女子……” 萧离说:“大师不用猜了,正是渊后。” 大智愣了一下。 萧离说:“她拿走了两颗骨珠,还有那天都神技流彩虹,大师以为还会有别人么?大师早就猜到是她,何必装作不知。” 大智不语,转身离开。 萧离飞身跃上山顶,伤不是很重,却也有所妨碍。还是先运转心法,恢复功力为要。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夺了骨珠,渊后早晚要找上自己。现下好了,物归原主,不用怀璧其罪。 虽然和渊后三招两式的都处于下风,但却不像面对老康王那样,几乎是被碾压。人家是渊后,当然是天下第一。一番较量,不过轻伤,说明自己也能入高人之列了。 倒是明将军的态度奇怪,厉王叛走,若是到了江都,以江都王的财力,有钱有人有刀枪,他就不怕明浩鸿的皇位不稳么?他人在太平镇,黑甲军守着遮天大阵几十年,不就是担心天都再临? 眼下厉王叛走,摆明了是渊后的谋划,明浩鸿不会不告诉他。他却风轻云淡的样子,似是一点也不担心。 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抿起一抹笑:天下为棋,谁也没有执棋的资格。即便你再强,也不过是棋盘里的一颗子而已。 厉王还未到江都,就有旧部来迎。聚兵已破十万之数,完全超出厉王想象。心道:早知如此,不用等到今天,两个儿子也不会惨死。 江都王绝世美颜,身着铠甲,策马赶到。 “姐夫,我来接你了。” 厉王嗯了一声,到了江都地面,心中稍安,看着身后十万部众,心中感叹:刀兵一起,这些人有几个能活的。 “京中的事我已知晓。”江都王说:“皇帝薄恩,只要姐夫竖起大旗,必是众望所归,报仇,雪恨,这天下本就是你的……” 萧离站在远处高山,正好看到这一幕。厉王终成气候,乱局已定。只是希望他不要太傻,且看天意如何吧。 江都城开,也有忠于朝廷的守军,但早已被江都王料理。城头竖起大大厉王军旗,他的旧部多在各处训练新兵,闻讯而来,定然是一支数目不小的军队。 是夜凉王无眠,人有了,钱有了。但若指望这些人能干什么大事出来,那就是异想天开。他们都是被自己旧部说服,之前是牢中囚犯,入伍训练不过旬月。指望他们战场杀敌,恐怕战鼓一响就做鸟兽散了。 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一觉。除去外袍,正准备睡下,却从身上掉下一封书信…… 第232章 风雨帖 萧离站在江都城外,心想:厉王已成气势,即便相信自己所说真相,也未必停得下来。毕竟除了仇恨之外,皇位的吸引力同样巨大。 他在犹豫,是否进城再见厉王。 但这是渊后的局,她一路尾随,就是要护他周全,让厉王成为一颗关键要子。自己若再插手,岂不是得罪了渊后。 他不怕得罪高手,可渊后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小心眼些。 城上飞下两个人影。江都王美艳如昔,符飞絮晃着五短的身子走向他。 “想不到,你会在这里。”萧离奇怪。 “没有什么奇怪的。”符飞絮说:“我的徒弟,要成朝廷眼中钉,我这个做老师的,当然要出面。” 萧离说:“我只是奇怪,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涉入俗世权争。” 符飞絮冷声说:“你还记得昭妃是怎么死的?” “死在我手。”萧离说:“我以为你不恨我。” “我并不恨你。你虽杀她,却是无奈。想让她死的另有其人,你心里比我清楚。” 萧离当然清楚。那晚的事,必是影子按照明浩鸿的意思设计的。 符飞絮又说:“他是神游上境,我力有不及。就是影子,也非我能敌。但既有机会,我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萧离无话可说,还觉得符飞絮有些可怜。 江都王上前一步,说:“王爷此来,是叙兄弟情谊,还是准备与我等联手。” 萧离说:“如果都不是呢?” “那请王爷不要进城了吧。”江都王心里不喜萧离,曾经耍过她的人,不报复已经是宽容。他并不知道萧离此时的修为,世上能挡得住他的地方有,但江都城绝不在其中。 “他若想进,没人拦得住。”符飞絮说:“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更不该涉入俗世权争。” 有道理。 萧离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江都王说:“你何必对他这么客气?” 符飞絮看她一眼:“他是神游上境,哪怕城中十万雄兵,也能来去自如,我们挡不住的。” 符飞絮一句话让萧离触动,他确实不该涉入权争。皇权谁属,明浩鸿还是厉王,于他并无两样。天都再临,他是神游上境,除非渊后出手,其他人么,相信不用担心。何况血祭遮天阵,也确实有些残忍了。 反正自己能做的都已做了,且看天意,且看人心。 干脆带着南风,花惜,回到太平镇去。不,回到凉州,那才是自己的地盘。左拥右抱,受人尊敬,吃喝不愁。妈妈呀,作为男人,这些难道还不够。想到南风,心里痒痒的。 那一晚,自己几乎没有意识。和南风,花惜躺在一张床上,都不记得干了什么,哪有什么感觉。他又想到金奢狸,原来不一样的女人,不一样的身材,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性格,给男人的感觉,却是那么的不同。 是谁说的:吹了灯都一样。简直是误人子弟,一派胡言。 他还没有走远,符飞絮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江都王生怕他改变主意,硬闯入城中。她没见过神游的可怕,但若连老师都如此说,她相信那是真的。 萧离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突觉天地之气异动。只见一个人影飞速奔来,认得是天机阁的十五。天机阁不在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 十五冲萧离拱手。他已是神游上境,虽然年轻,但修为够得上这个礼。 萧离赶紧回礼。 符飞絮一晃身子到了近前:“诸葛惊鸿羽化,天机阁已经不存在了,你还要插手朝廷的事?” “当然不是,我们从来不插手朝廷,只是听老师吩咐而已。”十五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一抖,飞向符飞絮。萧离看的清楚,好像是片树叶。 符飞絮动容道:“武阁的风雨帖?” 十五说:“送与天涯阁主符飞絮,请天涯阁找一个人。” 符飞絮哼了一声:“你何时加入了武阁?” “那倒没有。”十五说:“只是这一次,事情比较特别。风雨贴是我姑射山,小桃花源,武阁三方的意思。” “天涯阁,从未归属武阁。” 十五说:“凡是江湖之属,无论帮派门派联盟,黑白两道,山匪水匪马匪,这次都接到了风雨帖。江湖自此多事,我兄好自为之。”说罢一溜烟的离开,赶去下一个地方。 萧离觉得奇怪,给一片树叶,说的好像多大事似的。听说能接到风雨帖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有名号的,难道自己还不算一号人物? 萧离凑上去看,那不是一片树叶,只不过是用纸折成了树叶的样子。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寻此人,速报。落款是:姑射山,小桃花源,武阁。 萧离心想:他妈的,落款倒是比正文还要长。 江都王也走上来,问:“老师,他们什么意思?” 符飞絮说:“他们要发动整个江湖找人。” 江都王冷冷说:“请人帮忙,倒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因为这上面任何一家,都没人惹得起,帮忙只是客气。” “不用理会。” 符飞絮说:“你不明白,风雨帖分两种,一种就像一般请帖一样,那是真的请人帮忙。还有一种就是这种折成树叶状的:风雨一片叶,去留请君知。武阁成立多年,只发过一次。”他看一眼萧离:“就是当年与神宫争夺碧玉刀。” 符飞絮拆开风雨贴,一张画像展开,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乍看有些熟悉,眼角眉梢,有点南风的韵味,又有些渊月的风情。 符飞絮大惊失色,画像掉落在地。 萧离已然明白。心想这些绝世高手,脑袋也不怎么灵光,这办法太低级了些。他捡起画像,轻笑说道:“翻遍江湖,也未必能找到渊后吧。” 符飞絮吃惊的望着他:“你见过?” “不单见过,还交了手。流彩虹确实神技,我甚至想去天都,见识一下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符飞絮神色冷峻,沉吟道:“难怪三家联名,江湖的确风雨飘摇了。” 萧离看他眼神透着坚毅,五短身子一晃,人已窜回城中。萧离和江都王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何以突然如此。 江都王轻笑说道:“王爷,我与阿狸交情不错。我知凉州也遭了难,不如我们联手……” “能动我心的绝不是所谓天下大权,而是人。” 江都王收起笑容,脸色冰冷。 萧离心道:不要脸。你长得不错,可惜英气太重,按在床上,还以为是个小白脸,老子可不想落下什么阴影。 忽听到一声娇斥,空中漫开剑光:“符飞絮,你发什么疯?” 是渊月的声音。只见她飘身出城,符飞絮紧跟其后:“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渊月看到萧离,不由得吃了一惊。刷刷两剑,好似一片桃花盛开,逼住符飞絮:“谁在哪里?” 符飞絮展开画像,冷冷道:“渊后!” 渊月先是一惊,随即又说:“渊后在天都,你回去找她吧。” 萧离心想:她还什么不知道呢。轻咳一声:“这不是一个秘密了。” 渊月一怔,符飞絮说:“不要逼我,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渊月说:“我不知道。” 萧离心道:这个傻娘们儿…… “她真的离开天都了?”符飞絮说:“好……”身形一动,整个人撞向渊月。渊月此时已入合道,但怎能和符飞絮比。 她洒出一片剑光,只听当当一阵乱响,符飞絮闯入剑光中,瞅准时机,一指点在剑身上,渊月浑身巨颤。 “情是情,恨是恨。渊月,你不要以为我不会下毒手,就是昭妃今日在此,我也要渊后死……”符飞絮咆哮着。 这得是多大的仇呀。萧离想,又见渊月软剑再被点中,整个人被震飞出去。只见十五去而复返,看到这一幕,便笑着说道:“都说天涯阁主符飞絮,一生和漂亮姑娘过不去,还真是,哈……” 符飞絮怒道:“少废话,她是渊后的女儿。” 十五人如闪电,挥拳而至。这两人是神游之下,除却影子之外最顶尖的两位高手,若不是他们想留活口,渊月早就死了。 符飞絮一指点中软剑,渊月浑身颤抖,小蛮腰扭呀扭的。十五拳头已经冲着她后心轰了过去。却见一层黑雾涌来,自己发出的拳意忽地散开。那黑雾裹起渊月飞到半空,却是萧离掐住渊月喉头,大声叫道:“带我去找渊后……” 他身形奇快,等十五和符飞絮反应过来,已经看不到人影。 萧离展开身法,御风而行,片刻间远离江都城,盏茶功夫不到,人已到了伏牛山脉。 飘身落在山巅。 渊月说:“你想掐死我?” 萧离赶紧松手。 “掐死我,我也还是不知道。” “不稀罕。”萧离说:“渊后在何处,又与我无关。我们之间唯一的恩怨,就是夺了骨珠,可我已经还给她了。” 渊月眼神疑惑。 “我骗过你么?”萧离问。 “不止一次。”渊月说。 萧离想了想,好像很久之前,是说过那么几句谎话。还真是男人的臭毛病,对女人说谎,从来不记在心上的。 渊月见他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貌似此处山凌绝顶,四下无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你看什么?”她问。 “别说,你长的还真像渊后。”萧离说:“这股冷冰冰的劲儿,就更像了。但她一双眼睛,看人总是眯着,那股不可一世的气势你没有。” 渊月心里惊道:她们真的见过。但嘴上却说:“小雅更像她。” 难怪南风也和渊后也有几分相像。想到这里,脸色大变,一副惊恐莫名的样子。 第233章 天下公敌 渊月看他神色惊恐,立刻问:“你怎么了?” 萧离不过是想到一个景象:夜色缠绵,南风躺在床上,月光斜照着她的脸。一瞬间他竟误以为是渊后,于是大惊,所有热情退却。 那是男人最耻辱的时刻…… 萧离深吸一口气,奇怪自己近来总是有这种欲望。他是神游上境,虽然做不到大智那样无欲无求,却也不该如常人那般,内心轻易的就涌出生命最原始的冲动。 萧离平复心绪,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呀?” “你什么意思?”渊月装傻。 萧离轻笑一声:“从掳走花惜,到厉王叛逃,如今盘踞江都。渊后真是好手段,可我仍然不明白,她做了这么多,目的为何?皇帝依然大权在握,随时可以血祭遮天阵,再把天都封上百年。我若是渊后,直接杀了皇帝,不是更方便?” 渊月说:“我让花惜告诉你有多远走多远,你就走到江都来了?” 萧离愣了一下:“那你怎么在江都,你们早就知道厉王会来江都?” 渊月不说话了,觉得一个字不注意,就会被他扯出些东西来。 “我也是后来才知晓厉王与江都王的关系。渊后真是神通广大,把一切都算的很到位。”萧离由衷的佩服:“风雨帖遍布江湖,朝廷也会撒下密探,天大地大,这法子虽然低级,但想要藏的好,也不是很容易。” 渊月轻笑,一点也不在意。 萧离接着说:“而且渊后是什么人呀,神游上境,天都之主,说她是天下第一人也不会有人反对。她那样的人,来去无踪,又岂是一般人能发现的。这方法太低级了……” 萧离心中一动:是呀,这法子太低级了。就算明将军他们不够聪明,明浩鸿那个人,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办法几乎一点用都没有。 渊月轻咳两声,符飞絮还是伤了她。 “你受伤了?”他问。 “轻伤而已,不碍的。”渊月说:“我再跟你说一次,有多远走多远。不要以为自己破入神游,就想当英雄,什么事都想插一手。多管闲事,可是会要命的。” “救你,算不算多管闲事呢?”萧离说。 “算吧。符飞絮又不是笨蛋,怎会看不出来你是想救我。” 萧离叹息道:“我还真是贱……” 忽然想到了什么,说:“糟了!” “怎么?”渊月也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搞得一颗心堵到了嗓子眼。 “渊后是没什么,可你呢?”萧离说:“用不了多久,你是渊后女儿的身份,就会传遍整个江湖。风雨帖传遍江湖,各路好手,黑白两道。他们找不到渊后,自然要找你这个渊后的女儿。” 渊月沉吟着,是这个道理。她即便是合道,抛开符飞絮,十五他们,江湖上有的是高手,一窝蜂冲着她来,累也把她累死。 “大不了躲起来,高山,深壑,密林,藏一个人还不容易。” 萧离说:“不要低估人民的力量。江湖上有的是奇人异士,总有办法找到你。” 渊月说:“也不用太久,只要两个月……”眼神忽地一寒:“你还在套我的话?” “我是关心你。”萧离说:“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总把我想成一个坏人。” “你错了,我从没觉得你是个好人。”渊月闭上眼睛,自顾自的疗伤。 萧离心道:两个月?他好像记得明浩鸿对不老怪说过,初秋之时便要血迹大阵,渊月说只需躲两个月,时间似乎有些巧合。两个月能改变什么,即便厉王势大,两个月也不能把天翻过来。 渊后这个女人,让人捉摸不透呀。 萧离又说:“不如送你回去吧?” 渊月不说话。 萧离说:“江湖上的人找不到渊后,定会以你为突破口。你修为不错,可现在成了江湖公敌,想躲起来都不容易。不如送你回渊后身边……” 渊月依旧不说话。 萧离无奈。过了一会儿,渊月终于开口:“你怎么还不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萧离说:“你真以为高山密林,就能把自己藏起来。我曾听人说过,有种狗,嗅过气味便能寻迹。还有些精擅追踪之士,飞鸟在空,人即便藏在水下也能发现……” “你不走,也会变成江湖公敌的。” 萧离说:“我在想,倘若你被追捕的消息散出去,渊后会不会来救你?” 渊月又不说话了。 “渊后若出现,恐怕又是一场大战。眼下摆明了神游高手聚集,就是在等渊后现身。上次雪山围攻老康王,有点难看。渊后修为在老康王之上,可现在有明将军,我想渊后未必有信心。” 渊月睁开眼睛,却依旧不说话,但能看出她的不安。 萧离又说:“就是在这个地方,我和渊后交过手。那时她有机会杀我,许是察觉到明将军和大智赶来,就没有对我下手。渊后难道担心两人联手对付她?大智禅师,我想未必吧……” 偷眼看渊月,她还在静心养伤。说了这么多一点反应没有,小娘们学聪明了。 心里一阵发寒:这个渊后,让人想起来就觉得可怕。修为奇高,脑袋聪明,还是个女人。三者能具其一,就足够让人害怕,何况她三者皆具。 有许多事情想不通。 渊后顾忌什么,想做什么,人在哪里?相信此时在京中,明浩鸿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大悲寺的禅台上。 大智看着渊后的画像,不老怪的记性挺好,竟描绘出她七分模样。算一算,有多久未曾见过?算不出来,太久了。久的明将军问的时候,他只能回道:不记得了。 “师兄?”不空喊他一声 大智看他一眼,已然明白:“你要下山?” 不空说:“师兄不便出手,大悲寺却是非要出手不可。风雨帖来了,漫天风雨,大悲寺又怎能在风雨之外。” 大智叹息,只有他最清楚不空的实力。心想:渊后呀渊后,你为何非要离开天都? 皇宫之中,明浩鸿双眼闪过一道寒光,沉声说道:“渊后,就在圣京。” 萧离心头一动:“原来她一直在京中。” 渊月脸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 “渊后一直就在京中。”萧离说:“从掳走花惜开始,到厉王逃出圣京,一路护他到江都。每一步都算计到位,时机恰好。若非每一件事都在她眼皮底下,怎么能把握的这般精准?” 渊月转过脸去,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但在京中,还在宫里。”萧离又说:“明浩鸿是被南风蛊惑。我太了解南风了,她天性善良柔弱,不会轻起怀恨报复之心,又是谁蛊惑的她?一定是她身边的人,她在皇宫,身边会有什么人有这个机会?” 萧离看着渊月,希望她能给一点反应。 “宫女……” 渊月身子轻颤。 皇城内,明浩鸿将所有宫女太监集合起来,羽林卫挨个盘查询问。 明将军说:“不会的,渊后那样的人,即便藏身宫中,也不会做伺候人的活儿。” 明浩鸿说:“她肯定在宫中。否则怎会换了我查询花惜下落的密令,变成了屠杀厉王府。即便她能在宫中来去自如,密令从我手中发出去,又是怎么做到换掉而不被察觉。除非她本就是宫中的人,才会让羽林卫没有防备。” 明将军嗯了一声。 渊月一语不发。 萧离说:“你救下厉王,随后提前赶到江都,告知符飞絮厉王叛京往江都来了。藩王中,江都王是最示弱以求自保的,即便如此还是被削爵,夺产。符飞絮心中本就有恨,但知道他因何而恨的人却很少,你是其中之一。得了这个消息,他们自然想到联合厉王。” “不但巧,而且顺理成章,时机刚刚好。”萧离说:“你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若非渊后亲自安排一切,不会这么天衣无缝。若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从一开始就在掌握中。从屠杀厉王府开始……” 渊月还是不说话,但萧离知道自己猜对了。 “厉王是最重要的那步棋,她一定要确保这颗棋子走到她预想中的位置。她了解皇帝,若被皇帝察觉,一定会亲自追上来杀了厉王,以绝后患。所以,她不得不亲自出手。” “只有一点她没料到:我和皇帝,谁都不知道厉王与江都王的关系。所以也猜不到厉王会逃向江都方向。她更想不到追上厉王的是我,大意之下,被我逼的使出了流彩虹,反而让明将军发觉她的存在。” 渊月冷冷看着他:“你是在向我求证,还是告诉我自己有多聪明?” “如果你觉得我聪明,那我可以告诉你:皇帝比我更聪明,我能想到的,他也一定想得到。说不定这个时候,几大神游高手已经将圣京围住。高手之间,气机牵引,哪怕稍动杀心,也可能被察觉。” 渊月色变,飞身下山。 “去哪儿?” 不用问,这是要回京。 渊月的反应,说明他猜的是对的。即便没有全对,起码有一点是对的:渊后真的藏身在京中。 萧离飞身拦住她:“你想回京?即便渊后被发现,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渊月一愣:“你要帮我?” “你想多了。”萧离说:“渊后是天下公敌,我能帮的,可以帮的就只有你。” “谁也帮不了她?”是符飞絮的声音。 萧离看过去,脑袋都大了。 全是熟人,初一,十五,符飞絮,端木雄,还有一帮江湖上的好手…… 第234章 渊月遭擒 渊月拔腿就逃,但四面八方人影晃晃,已经被围住了。 风雨帖当真这么大威力,能召集如此多的高手?把心一横,只要不对上符飞絮那些人,其他人想要拦住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萧离一瞬分心,渊月已向北奔去,那边顿时传来厮杀呼喝之声。 萧离心想:瞧瞧,人都是找软的欺负。他们哪敢对上渊后,抓了渊月,至于她是否知道渊后在哪里,愿不愿意说,那就与他们无关了。该是那几个绝世高人头痛的问题。 看着符飞絮等人冲上来,萧离说:“我正在逼问呢?”他虽不怕,可也不想成为天下公敌,把江湖上的人全得罪了。何况这是下了风雨帖,姑射山,小桃花源,武阁,再加上明将军;别的事或许无所谓,但事关渊后。横插进去,怕是有点受不了。 十五一笑,说:“王爷太年轻了,对漂亮女人,难免手软。还是我等来吧……” 萧离无奈,只得看着他们奔向渊月。 天地合道的渊月,神游之下,没有几个人能困住她。可现在不是几个人,而是很多人。功法各异,兵器各异,且修为登堂入室,江湖经验丰富。都不用认得彼此,合进联击,自有章法。 渊月剑如匹练,剑气纵横。奈何都是老江湖,围在她一丈开外。任她东闯西撞,包围也随她移动。众人心里都是一样的想法,没必要连命都不要了。只要人不跑,就等着后面符飞絮,端木雄等高手。 端木雄率先赶到,喊一声:“闪开!” 惊天一刀劈下来,渊月横剑一挡,人被震得后退丈余。十五早在她身后,一拳轰了上去。渊月剑芒暴涨,如一树桃花绽放…… 在旁观战的初一心道:一剑五式,点点桃花。 他用剑一绝,心里早就痒了。拔剑出鞘,剑吟凄厉。一道剑气西来,渊月堪堪避过十五的一拳,已觉呼吸窒碍。她剑光一转,桃花凋零,只有一点寒光。 两把剑正好剑尖相抵,初一闷哼一声,后退两步。渊月也觉虎口轻震,却觉腰间一痛,被符飞絮一指点中,立刻全身酸软…… 突然一声龙吟,犹如闷雷,众人只觉脚下震动,地面忽地隆起,土石飞扬,如一条巨龙卷住渊月飞到半空…… 正是萧离使出的一式天龙出海。 众人都是一愣,好似被一股巨力阻住。 这时就见萧离飞身而起,大喝一声:“早就等着你了……”一式天龙舞,劲气激荡,卷起沙石泥土,众人本来要追,却也被这一式狂暴的气势阻住了身形。 萧离一飞冲天,人在半空便再推出一掌,把渊月带的更远。心里想到:又救你一命,就看你上不上道,要如何谢我…… 突然一声鸟鸣,一只巨大的火焰般的巨鸟忽地出现,展开翅膀一扇,仿佛把渊月抱了起来…… 萧离心中一寒,英雄救美,一场梦幻…… 火鸟消失,拓跋文阳抓着渊月,冷冷道:“渊后之女,好……” 随后追来的符飞絮等人看到这一幕。 十五瞧向端木雄。 端木雄说:“你我都曾少年,佳人一笑,爹娘可忘。何况凉王早已没了爹娘……” 萧离无奈,没想到为了一个渊月,拓跋文阳竟亲自出手。不过还好,这些人自恃身份,即便渊月打死不说,也不会拿她怎样。好过落在符飞絮等人手中,那一群人,未必有拓跋文阳他们要脸。 拓跋文阳看着萧离:“回京吧,与渊后一战,你也算是个助力。” “你们有信心?”萧离说:“我与她交过手,犹在老康王之上。” 拓跋文阳一笑:“明将军出手,连不空和尚也下山了。如果这还不行,我跪在渊后脚下,宁愿给她做狗。” 萧离看一眼渊月,她被拓跋文阳拿住肩膀,却是浑身无力,满脸的绝望,让人看一眼就觉心酸。 “拿了她未必有用。”萧离说:“渊后行事鬼魅,隐在人间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她又怎会知道渊后的下落。” 拓跋文阳说:“知不知道,就看大智怎么说吧……” 萧离心道:是呀,大智天法六尘,窥人心神。渊月若是知晓,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如此也好,这娘们儿能少受些折磨。 回到京中,两人直接到了皇宫。明将军,五龙真人,不空和尚三人都在。 明将军低头瞧瞧渊月:“嗯,母女之间确实有几分相像,南风也是,但你们都没有小雅像。” “你,是谁?”他知道小雅,渊月有些奇怪。 “去了太平镇那么多次,却不知道我是谁?”明将军轻笑:“也对,天都知道我是谁的人,几十年前就已经死绝了。我问你,渊后何时下的天都……” 萧离走开,这纯粹是废话,渊月怎么会说。即便说了,也未必是真。既然都是废话,那也就没必要听,径直去找明浩鸿。 明浩鸿将宫中所有宫女太监的资料找出,命人与羽林卫询问记录一个个的对,稍有疑问就挑出来。虽然未必能找到渊后,但一定能有些线索。 萧离进来的时候,明白他和自想的一样。 “我听说渊月回来了?”明浩鸿说:“你觉得有用么?” “你让一个女儿出卖自己的母亲。世上或许会有这样的人,但一定不是渊月。” 明浩鸿一笑:“我想也是。我猜渊后一定还在京中,逼反厉王,只是她的一步棋,可我想不出她的后手。不过我已经让巡防司封了四城,许进不许出。天下神游,尽聚京中,我就不信她能忍得住。” 萧离清晰感觉到明浩鸿的紧张,但不知道他是因为怕,还是兴奋。或许兴奋多些,因他眼中,时不时闪着按耐不住的光。 “我想和你谈谈厉王……” 明浩鸿愣了一下:“他有什么好谈的,你以为我会在乎?” 渊月当然是一问三不知,这些个神游高手,当然不会对一个女子动粗,更不可能上刑了。 最好笑的是不老怪,夜里找到渊月,也不管人家女孩子爱不爱听。把自己为何叛出天都的心路历程,绘声绘色的讲一遍。其中有感人处,萧离一个劲儿的心中叹息:血与泪,唤不起女人的同情和感动。倘若渊月是个男人,现在应该把酒言欢,互诉凄凉。可渊月是女人呀,女人不吃这一套的。 不老怪最后说:“你好好想想吧,明日若没有答案,只得送你去见大智。”出来的时候看到萧离,很不客气的藐视了他一眼。 萧离探出半颗脑袋到门口:“我能进来么?” 渊月冷声说:“你要做什么,我是能说了算呢,还是能反抗?” 萧离贴着门框,身子像蛇一般的挤进来:“如此夜色,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渊月显然没听懂什么意思。萧离说:“真是抱歉,我想救你,可你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好。” “不是你,我会变成现在这样。”渊月恨声道:“不是你,我很快就能回去……”说到这里,立刻闭上了嘴。 萧离嘿嘿的笑:“不要担心,他们这帮人要脸的很,不会为难你的。” “如果是你呢?”渊月问。 “那就不一样了。”萧离说:“是人就有恐惧,男人有男人的恐惧,女人有女人的恐惧。人的恐惧是最真实的,就像男女的欲望,是生命最原始的动力。有些人不怕死,却怕蛇。有些人不怕蛇,却怕蟑螂。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知道什么是女人,什么是女人的恐惧,甚至让你后悔自己是个女人。” 渊月眯着眼睛:“在康王府的那个深洞,是谁求着我杀了他的?” 萧离说:“你看吧,我就不怕死。”进屋和她对面而坐。 渊月低声问:“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大悲寺?” “让大智劝你。” 渊月当然不信。萧离低声说:“不要小看了大智禅师,他佛法精湛,看透世情。上次被他一番说教,我差点做了和尚。” 渊月讶然,但看他说的正经,不像胡诌。于是开始担心起来,怕自己明日真的忍不住说出点什么。 “你走吧。”渊月说:“别让他们误会你和我是一伙的。” 萧离摇头:“怎么可能,如果不是我逼渊后出手,让她使出流彩虹,他们怎么会知道那是渊后呢?还以为是另一个像老康王那样,隐世多年的高手。” 渊月脸色铁青,恨恨的说:“在那个深洞里,我就应该咬死你。” “别这样说,男人受不了的。”萧离一笑:“你猜,今晚渊后会来么?” 渊月娇躯轻颤,心里希望会,但也害怕。 萧离数着手指头:“明将军,五龙真人,不空和尚,天一道士,拓跋文阳,不老怪,皇帝,我。八大高手,你觉得盘面如何?” 渊月一颗心咚咚的跳:如今的天都,也未必能找出这么多高手来。大争之世百年,天都已经不是以前的天都。除了渊后和十老,还有何人能与他们匹敌? “渊后若来,就是一场大战。”萧离说:“你可别傻傻的向前冲,你没有出手的资格。一有机会就跑,去大悲寺,去禅台下的那个深渊……” “你也要出手?”渊月说:“那是我母亲。” 萧离哼了一声:“操,搞得跟我丈母娘似的……” 第235章 渊后所在 渊月看萧离沉默不语,又问:“如果有机会,你会杀了她么?” 萧离摇头,渊月神色稍缓。 只听萧离又说:“只有机会是不够的,还要看把握。渊后那样的人,没有九成把握,我绝不会动手。” 渊月功力被封,尽管愤怒,却提不起气来。盛怒之下,拉过来萧离手臂,一口咬了上去。 萧离神游上境,不用心动意动,肌肤自然生出反震之力。 渊月啊的一声,鲜血把双唇染的更红。 萧离说:“别把门牙崩掉了,坏了门面,糟蹋了这张脸。” 渊月鼻子酸酸的,人生第一次想要大哭一场,但眼泪还没涌到眼眶,就被她忍了下去。脸上像生了一层寒霜,眼神像是射出两把剑…… 莫名其妙的,萧离还真有点怕她。 “不跟你闹了。”萧离低声说:“他们并不期望能从你这里得到渊后的下落,你只说不知就可以了。” 渊月怔住,把细长的眉毛挑起来,一副“信你才怪”的样子。 “他们只是想试一下,留你在宫中,渊后是否会来救你。”萧离指着自己恼道:“他们这里比不上渊后,渊后怎么会上这个当。她不现身,你一点事没有。她若现身,你就会成为要挟她的人质。” 渊月心中稍安。 萧离又说:“明日大悲寺之后,他们肯定会放了你。一来,不好意思当着大智的面对你做什么。二来,也想看看把你放了,能否把渊后钓出来。” 心里却想:大智天法六尘之下,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到时候,你知道与否,也无太大作用。也许唯一的价值,是做一个饵吧。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渊月眯着眼睛,这眼神像极了渊后。 萧离说:“明日大悲寺事了,山脚下等我,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等,等到你可以回天都的时候。你帮不上渊后什么忙的,好好的躲起来,才是真的帮她。” 渊月神色微变,眼中有那么一丝感激和柔情。 “咳咳……”明将军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你们两个干什么?” 萧离笑道:“开着门呢,能干什么?” 明将军冷哼一声:“在太平镇的时候,你们两个就腻腻歪歪。小子,你不会中了美人计吧?” 萧离说:“绝无可能,我身边美人多了,天天吃羊肉,不好那一口了。” 明将军冷笑:“我是怕你羊肉吃多了,只想换个口味儿。” 萧离摇手:“就是有这想法,也不敢在你们这些高人眼皮子底下表演。” “知道就好。”明将军说:“我师兄独孤无我何等英雄,却倒在了渊后床上,你莫要走他的路,步他的后尘,最后倒在她女儿床上。” 萧离赶紧站起来,低头说:“晚辈谨记!” 明将军走了,渊月用鄙夷的眼神瞧他。 萧离说:“你干嘛这样看我?” 渊月冷笑一声:“很明显了吧,我看不起你。” 萧离无语,却也无奈。认识渊月的时候,自己什么也不是。打也打不过她,跑也跑不过她。可能那个时候,心里留了阴影吧,总是有点怕。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渊月咬死了说什么都不知道。没人相信这是真话,但无所谓,有大智的天法六尘,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明浩鸿发了一道奇怪的诏令:命厉王统辖江南六道大军,节制文武大小官员,整顿军备,训练士卒,以应战事。 诏书传到江都,厉王和江都王都吓了一跳。 这诏书,等于把江南六道给了厉王。军政财政,集于一人之手;节制文武,等于是个小朝廷。 “他是什么意思?”江都王说:“跟姐夫讲和?” “灭门杀子之恨,是能讲和的么?”厉王说:“六道军政,数千万人口,六十万大军,我们真能掌控在手里?” 江都王说:“不知皇帝玩的什么花招,这么久了,既没公告说你反叛,厉王府灭门的事也不明言。姐夫,要不要我们把这事说出去?” 厉王冷笑:“他是在等我动,只要我一起兵,他就来个篡位谋反的罪名,顺便诛我满门。” “好狠的心计,若是这样,就把一切罪推在你身上了。如今明诏你节制江南六道,你若起兵反了,岂不成了忘恩负义。所以,我们先把事说明,让天下知道皇帝是个怎样冷血残酷,薄恩寡义的人。” 厉王笑道:“战场厮杀,哪有什么民心大意。钢刀临身那一刻,能想到的就只有活着。他既然想玩儿,我们也陪他玩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江南六道,就能完全握在我手里。到那个时候,谁会在意你是对是错,人家只会在意你是成还是败。” 大雪山,胖屠无意间发现,脚下的积雪正在融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反正这几十年来,他是没有见过。山下的雪,每年开春的时候就开始化了,涓涓细流,汇成一条河穿过太平镇。但这雪山,一年又一年的,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是白色。 前些日子,他心有感应,那是高手的感应。不知动手的是谁,明将军还是大智?也只有这两人有这样的实力吧…… 一阵冷风吹过,在山间形成一个小的旋风,所过之处把积雪卷到半空。旋风的中心,忽然渗出绿莹莹的光。 胖屠心内一阵紧张:天都秘径,终于等到了。 一个人影飞出来,正是水月大宗。他看到胖屠,显得有点意外:“你回来干什么?” 胖屠笑而不语,朝秘径走去。路过大宗身边,他说:“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站住!”水月大宗出手,胖屠身子不转,反手抽刀。好凌厉的刀,刹那间万千刀影。水月大宗伸开五指,身前立刻现出晶莹白光,旋即成冰,像一张巨大的盾。 万千刀光劈在上面,转眼碎成片片冰屑。水月大宗震惊,他一步入神游,还以为站在天地之巅,却没想到胖屠恐怖如斯。 水月大宗身形暴退,胖屠已走入秘径。他抽出碧玉刀,刀身泛着绿光…… “畜生,你干什么?” 胖屠哈哈大笑,碧玉刀猛地插下去。大地震动,雪山开始倾倒,无数年的积雪形成雪崩,轰隆隆的涌到山下…… 大智禅师看着渊月,明将军等人站在四周。 “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明将军说:“你以佛法入禅境,破了戒,不知是否于禅心有碍?” 大智说:“你可愿遵守承诺?” 明将军说:“那是当然。我向你保证:只是要困住渊后,不让她妨碍血祭大阵。之后,随你怎么样。” 渊月很是奇怪,好像他们一定能从她这里知道渊后的下落。她宁死也不可能说出来,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大智伸出手指,突然点中她眉心。渊月只觉脑袋刺痛,晃晃然灵魂像是飘了出去,又像一个很长的梦。 梦,从她出天都开始,去到太平镇。那一夜,月亮美的很不真实,她站在城墙上,第一次见到萧离…… 那一夜,昭妃谋乱,京城之中全是高手。萧离这个不知死活的,竟然也跑去皇宫凑热闹。借着混乱,她也潜入皇宫。还没找到萧离,就有人在她身后喊:“大月儿……” 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 她害怕极了,转过身来,这一生从未这样恐惧过…… 大智惊愕失色,看向明将军:“渊后,怎会在宫中?” 众人面面相觑,还真让明浩鸿那小子猜对了。 “然后呢?”明将军问。 渊月脸色苍白,这么诡异的功法,即便是在天都也未听说过。竟能摄取别人的记忆,近似妖术。她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看向萧离。他神色自若,眼神中难掩兴奋的光。 他知道的。渊月想:他骗我。 她看向大智,一脸奢望的祈求。 “不用担心,渊后不会有事,这是明将军的承诺。”大智说:“千年万年,世世代代,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有些东西,即便没有杀戮,也可以拥有。” 渊月似懂非懂,但能确定自己最大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 大智说:“渊后一直隐身皇宫,当时诸葛惊鸿还在,他与我竟都没有察觉。” 明将军说:“不要感慨了,现在人呢?” “还在京中!” 众人彼此相望。拓跋文阳说:“和皇帝想的一样,既然如此,那就按皇帝的法子来吧。” 几大高手转眼消失,只有萧离还留在禅台边。 渊月狠狠看他一眼。 萧离明白她在想什么,骗女人只有两个结果:一,推倒在床。二,永世为敌。 萧离一笑:“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瞧,什么都没有发生。大智禅师破戒妄语,谁也不知道渊后的下落。” 大智说:“我并未破戒,她在宫中,也在京中。” “这些我与皇帝都已猜到,若仅仅如此,渊月也不会那么恐惧。她一定知道渊后在哪里,所以才会是那样的表情。”萧离说:“幸好今日皇帝没来,不然瞒不过他。” 大智轻笑:“我未妄语,一切如实。渊后在宫中,也在京中。”他看着渊月:“你走吧,他们不会为难你。”又对萧离说:“你留下。” 渊月用冰冷的语调说:“你早知道他们送我来大悲寺的目的,很好……” 萧离说:“山下等我……” 渊月不再看他,此刻,只想杀了他。她消失在视线中,背影是那么决绝,头也不回…… “渊后的事,我会解决。”大智说。 萧离想了想,说:“大师是个慈悲人,我信得过大师,所以才没把事说破。可大师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这份慈悲,反成了渊后手中屠戮的钢刀。” 大智沉思。 萧离轻声道:“法不传六耳,请大师告知:渊后此时何处?” 第236章 重伤大智 大智沉吟不语。 萧离心道:以大智的身份,他究竟在顾虑什么。昭妃是她亲妹,当时他若出手,天下谁属尚未可知。如今渊后现世,他有什么理由庇护她呢? 天空一声闷雷,立刻乌云滚滚。真的到了夏天,只有夏天才会有这样的天气,突然的暴躁,就像早已忍耐不住的女人。 大雨骤降,天地间水蒙蒙的一片,连山下的景色也看不清楚。呼啦啦的雨声,像一种愤怒,要淹没世间的一切。 禅台上,两人都是神游上境,真气护体,雨滴还未落到身上,就被弹了出去。 大智忽然说:“漫天大雨,正好遮住高手气息。” “渊后会离京?”萧离说:“我觉得不会,说不上原因,就是感觉。” “我希望她会。” 萧离说:“明将军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京城虽大,几大高手都在,渊后不会冒这个险。何况皇帝的脑袋灵光的很,此时京城内外,肯定是天罗地网,处处陷阱。即便她是渊后,也未必能神不知鬼不觉……” 萧离闭嘴,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大智望向禅台下的石阶,萧离也跟着望过去,这一刻几乎忘记了呼吸。他在石阶上看到了渊后…… 她依旧戴着面纱,在大雨中一步一步的走上来。雨水还未落在她身上,随即化成水雾。她就在这水雾中,衣袂飘摇,翩翩如仙。却也有种说不出的邪魅,让男人的心怦怦的跳,那是恐惧,那是冲动,那是心甘情愿想要跪在她脚下,去舔她的脚指…… 萧离深吸一口气,心想:她是渊月的母亲,南风的外祖母,是个老妖婆。想到这里,心底生出一阵恶心。 “你来了?”大智说。 渊后看也不看萧离,直接把他无视。 “我怎能不来。”渊后说。 这个声音,充满着女人成熟的魅力,她说话的韵味,似是能够满足男人的一切幻想。 “你不该来,更不该出天都。”大智说。 渊后走上前,从大智身后搂住他脖子:“这么久了,你就没想过我?” 辣眼睛呀。萧离心里喊:想不到大智还有这么一手,不过也正常。他是和尚不假,得道高僧也不错,可终究还是个男人。 大智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什么都不要说,我也就不需要选择。” 渊后眨着迷人的眼睛:“大智禅师,当世第一,你还需要选择?” 大智说:“选择让你走,还是把你留下。” 渊后直起身子:“你真要和我作对?” “如果是那样,就不是你来找我,而是我去找你。”大智说:“走吧,回天都去。百年前的那场惨剧,难道你想让它重演?” “这话我真不爱听。”渊后走到一边,看了一眼脚下的深渊:“当年的事,是母亲想的么,是天都想的么?就像现在,我所做的一切,是我自己想的么?还不是被逼,他们要血祭遮天阵,永远隔绝天都。明将军三十万大军压在那里,堵着天门出路。天都,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囚牢。” 大智说:“你还是那么爱说谎,你心中若真如此想,又怎是现在这个样子……” “厉害吧?”渊后说:“自天都创立,没有一个人能达到我这个境界,等我完全恢复,还用在乎明将军他们。” 萧离听了心里发寒。渊后的意思,好像现在的她还不是全盛,那么全盛的她,得多么恐怖。 渊后忽地转脸看向他:“你怕了,你想去告诉他们?” 萧离尴尬一笑。 渊后轻笑道:“你去吧,即便我在京中,他们也永远找不到我。”她又看着大智:“你要么帮我,要么不要插手?” 大智低头不语。 “很难?”渊后用奇怪的声调叫道:“昭妃你尚且出手保她一命,我不求你出手帮我,只愿你不要插手,这就做不到?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还比不上昭妃那小妮子。” 萧离不免惊讶,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难怪大智对渊月和南风,别有看待。 “以后,我不会动大悲寺。”渊后说:“你也可以回天都。我现在是渊后,天都我说了算,不会再有人说你是叛徒……” “我曾与明将军谈过。”大智说:“天都与尘世本是一体,既如此何不共存?天都奇术秘典,多有神奇,倘若我辈修者都能参修……” “哥哥呀哥哥,你怎么还那么傻。”渊后扶着大智的肩膀:“天都势强,所以他们才怕。若是不强,他们第一个想的就是灭了天都。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你拿出一块银子出来,别人还以为你藏着一块金子。” 一股奇怪的波动,萧离觉得心头猛地揪了起来。大悲寺的雨,好像忽然停住了一瞬。就像一阵轻风吹来,风雨飘摇,却飘不出大悲寺。 渊后退了几步,柔声说道:“谢谢哥哥,从小到大,只有你对我最好。”说完,看了萧离一眼,眸子中一点杀机隐现:“很好,你既然这么识趣,我就不杀你” 渊后转身消失在雨中。 萧离倒不是识趣,而是没有把握。大智与她的关系,真是动起手来,明将军这边未必能占上风。 大智久久不语。 萧离说:“大师,人已经走了。” 大智抬头看他,嘴角渗出鲜血。原来方才那股奇怪的波动,竟是渊月出手伤了他。 “何必呢?”萧离说:“这就是你亲妹妹?” 大智叹息道:“她已谢过我了……” 山脚下,并没有渊月的身影。 这女人,难道不明白是为她好么?一个天地合道而已,能和那些神游上境抗拒?现在一定是成了饵,等着把渊后钓出来。好在渊后不笨,她不出现,渊月就不会有事。 事情越来越复杂,哪一边都不敢得罪。他倒是想站在明将军一边,可他们已经决定血祭遮天阵。禅台上明将军提及,连五龙都没有说话。想想未来可能有十万生灵惨死,双手便不想沾一点点血。 大雨磅礴,萧离飞身跃入深谷。 谷中的雨好像比外面大些,落在那个水潭里,激起一层厚厚的泡沫。 走到小木屋,就听到屋里花惜的声音说:“我这脸还能好么?” “能好的。”南风安慰她:“我已给萧离说了,等他把东西找回来,我就能帮你把伤治好。” “真的?” “当然,那是天下最神奇的宝贝,叫做血玲珑。” 萧离一惊:“血玲珑就在自己身上,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数存在?” 萧离推门而入,风雨一下就进了屋子,花惜赶紧把面纱戴起来,生怕萧离看到她的脸。 “可是发生了别的事,这么久才回来?”南风问他。 “没有。”萧离说:“我还帮了明浩鸿,与他的关系大为改善。”从怀中拿出盒子递给南风。 南风一看盒子的形状,讶然道:“你见过胖叔?” 萧离点头。花惜问:“那是什么?” “治你脸的,血玲珑。” 花惜大喜过望:“真的。”噌的一下从床上蹦下来。 南风说:“小心些吧。” 花惜忽地黯然道:“真能治好我的脸?” 萧离愣了一下,不知道那话是不是南风安慰胡诌的。 “一定的。”南风说:“你可见过萧离身上有疤么,就是血玲珑的奇效。” 萧离一想也是,自己受过那么多次刀伤剑伤,还被南风的玉骨鞭穿胸而过,事后却没有留一点疤。 花惜却突然说:“那也应该给渊月用,她额头贴着花钿,那里也是一个看着很恶心的疤。如果没了这个疤,她会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萧离心中一动,似是有种不好的感觉。隐隐觉得渊月可能出事了,但细想想又不应该。为了钓出渊后,他们绝不会让渊月出事。 问起谷外的事,萧离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好在这两个女人,从来不会怀疑他。倒不是她们不聪明,而是真的相信自己,懒得斟酌自己的话是真是假。 一夜风雨。天亮的时候,屋外还是风呼呼,雨沥沥。 两个女人还在梦中,萧离只是觉得可惜。这间破木屋,还有这张破床,美女在眼前,又是风雨一夜,哪里找这么好的气氛…… 忽地听到嘶嘶劲风,轻轻推门出去。却见碧潭之上,影子把雪蚕丝舞的如云如雾,如花绽放。就像撑起一把大伞遮住整个山谷,风雨不透。 杀气弥漫,风雨吹不散。 萧离心想:影子功力修为都不简单,他若一朝破入神游,绝对在不老怪之上。 “你想杀人?”萧离问。 影子看着头顶如伞转动的雪蚕丝:“其实,我不喜欢杀人。” “可你身上杀气很重。你内心牵附,走不上至极之道。这么重的杀意,很难再上一层。” 影子凄然一笑:“我借骨珠之力破入合道,已是巅峰,再不能入神游了。今天我见到渊月,她也和我一样,可怜她却不自知。” “你见过渊月,在哪里?” 凄风苦雨中,渊月被关进六扇门,单独的囚笼。风雨一个劲儿的灌进来,此时她功力被封,全身湿透,衣衫紧紧贴着肌肤,有着不一样的诱惑。 萧萧皱着眉头,他想救。因为这女人他见过,萧离的女人。 但他知道不行,师祖五龙真人就在附近,虽看不到他,但他一定在。而且还有皇帝,只看他站在雨中,风雨不近身,就知道他是和师祖一个级别的高手。 神游,如此年轻的神游。 明浩鸿看着渊月,冷冷的说:“我跟你赌一把!” 第237章 情应自知 渊月看着明浩鸿。大雨打湿她的长发,雨水淹过睫毛往下流,所以看什么都是水蒙蒙的。 他看不清明浩鸿的脸,但可以想象他此时的狠厉。她有些后悔,应该听萧离的话,在大悲寺的山脚下等着他。 明浩鸿说:“其实我不恨你,尽管当年母亲死在你剑下时,我就趴在墙角处看着。多年以后,我才想明白:死,也是一种选择。母亲选择了死,虽然愚蠢了些,但那个时候却是正确的。为了儿女,那也许是唯一的选择。” “渊后呢?”明浩鸿冷笑一声:“她会怎么选?这个世界母爱最是伟大,绵羊为了羊羔,也有勇气直面饿狼的獠牙。渊后者,天都之主,霸绝天下,不知还能有几分人性呢?” 渊月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赌渊后会不会现身救你。”明浩鸿说:“念在我母亲的情分上,你的生死,我交给你来决定。” 渊月伸手把脸上的雨水抹去,看清了明浩鸿的脸。他冷静,平淡,神色看不出一点情感。 “小雅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孩子?”渊月说,大雨再次迷蒙了她的视线。 “不是母亲把我生成了这样,而是我选择成了这样。她只想我能保护自己,保护南风,天下在手,再不受天都威胁。”明浩鸿说:“我精心谋划,却没想到渊后就在身边,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怕。” 渊月冷笑一声。 明浩鸿又说:“我猜不出渊后的目的,但无所谓。即便她真的是神,也无法阻止我。不过,她毕竟是渊后,我也很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天都之主,是怎么样的高明。我以你为质,逼她现身。她必也猜到,这是个圈套。但女儿命悬一线,你猜她会如何选择?” 渊月只是冷笑,并不回答。 “你最好选一个,因为赌注毕竟是自己的性命。哪怕选错,也要掌控在自己手里。” “她不会来的。”渊月叫道:“不是我知道她不会来,而是我希望她不回来。傻子,才会上你的当。” 明浩鸿哈哈大笑:“你错了,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傻子。因为是人,所以就有情感。多情容易,无情最难。” 大雨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天空放晴,一弯彩虹斜挂。 明浩鸿抬头看了看,说:“你会赢的。” 大智的伤,远比萧离想象的严重。当他见到大智的时候,他就知道,渊月的事他一点忙都帮不上。 雨后的空气,有一种奇怪的腥味,像池塘的污泥,也像血的味道。 街上贴着告示,意思大概是天都反贼,屠杀厉王合府上下,幸厉王在外未遭毒手。凶手当场被擒,三日后斩。 告示贴出来的时候,人们这才知道厉王府的惨剧。可他们从未听说过天都反贼这个词,即便找了年纪最大的老者,也不知道天都是个什么地方,什么东西。 萧离明白:凶手,说的就是渊月。 他能猜到渊月会变成一个饵,只是没想到会被挂在钩子上。又是明浩鸿的主意,明将军他们,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也许这是个好主意,真能逼的渊后现身。 大雨停了,渊月浑身还是湿漉漉的。衣服仍在往下滴着水,打湿的长发乱乱的,粘在额头,粘在脸颊,粘在略微发白的唇上。她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明浩鸿。从发丝的缝隙间,却看到了萧离。 萧离看了她很久,好像瞧不出是她一样。 “是不是从未见我如此可怜。”她问。 萧离摇头:“不,是从未见你如此性感。” 渊月把长发捋到一边:“你说什么?” 萧离叹息一声:“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拉到邢场。大声问:哪个男人愿意救我?估计会有几个不怕死的……” 渊月不理他,这个时候,她实在没有力气玩笑。 萧离又说:“我想,我大概会是其中之一吧。” “那你救我出去呀。” “不怕死不代表想死,勇气有时候只是愚蠢而已……” “你滚吧……” “我滚了,谁来救你?” 渊月看着他的眼睛:“你,救我,敢么?” 萧离摇头:“连渊后都未必敢做的事,我哪有那个胆量。人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连牡丹花开的什么样都还没见到呢。我是个男人,可我不傻,也不贱。” 渊月冷哼:“你说这些无聊的话,还不是贱?” 萧离叹息一声:“这是六扇门,你以为是什么地方。我只能动用自己的身份和权利,让你这两天好过一点而已。” 渊月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听有人说:“你哪有什么权利,还不是兄弟的情面。”萧萧带带着衙役走来:“把人放下……” 一个小房间,放着个大号的浴桶,还有女子的梳妆台,此外别无它物。 “女囚要走的时候,都会让她们光鲜一些。”萧萧说:“男囚就没这种待遇,你说公平么?” “男人和女人从来没有公平过。”萧离说。 “也是,连那档子事,也是女的更舒服,不然怎么比男人叫的大声。”萧萧附在萧离耳边:“不要犯傻……” 萧离点头,萧萧出去把门关上,只听咔嚓声响,是落锁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渊月问。 “不明显么?”萧离说:“让你洗澡,换衣服,舒服一些。” “干嘛在外上锁?” “自然是怕你跑了。” 渊月苦笑:“从你手里逃跑?” “不是没有可能。”萧离说:“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你恰好是个女人,还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渊月突然低声说:“解开我身上的禁制……” 萧离摇头。 渊月脸色一寒,不敢相信他会拒绝。 “不要想了。”萧离说:“天一道士就在附近,他一个大衍天诀,万物化生,就是渊后也不能一下冲破。” “那你解开我体内禁制,我不走就是了。” 萧离摇头:“我信不过你,这是为你好。” 渊月喘着粗气,冷声道:“你滚吧,我要洗澡。” “我留下,你一样可以洗澡。”萧离说。 渊月觉得怪,眼前的萧离,和之前简直不是一个人。萧离冲她眨眨眼,渊月更迷糊了。猜到他另有深意,但怎么不说呢…… 心里豁然明白:天一道士在附近。他是神游上境的高人,两人说什么都瞒不过他的耳朵。于是轻笑道:“那你就看着我洗吧。”上前抓住萧离肩膀,把他身子一转,脸冲着门。 萧离心道:这笨女人,现在才明白过来。他隐隐觉察到天一的气息,说明他心神散开,整个六扇门都被笼罩。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逃不过他的感应。 他背对渊月,眼睛看不到,耳朵却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想:如果渊月知道:她精光的身子,现在正被天一道士看在心里,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哗啦水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她在干什么。心里猫抓了似的,还不如看呢,眼见额远没有幻想来的折磨人…… 心中一动,干咳一声转过身来。渊月整个人浸在水里,只露一颗脑袋出来,疑惑的看着他。 萧离慢慢走过去,他神色凝重,不似精虫上脑的样子。到了浴桶边,渊月正想开口,萧离轻轻“嘘”了一声,她立刻会意,把嘴巴闭起来。萧离忽然低头,猛地亲过来…… 渊月霎时愣住,四只眼睛相望,每一只眼睛都是清澈的,没有一点情欲。 萧离眉毛往上狠狠挑一下,渊月心道:房上有人?心里咚咚的跳,不是刺激而是紧张。她知道萧离的聪明,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貌似之前若听他的,也不会落难至此了。 演戏,自然要演的像一点。于是装模做样的回应着…… 对于萧离来讲,这就是一番做作,他就赌天一道士不会这么老不正经。渊月的回应越来越激烈,让他也不得不更投入…… 渐渐的,他已忘了本意。直到猛地觉得痛,才骤然回过神来,已经感觉不到天一的气息。 两人都喘着粗气。渊月早已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萧离一只手抚摸着渊月的背,另一只手,抓着不该抓的东西。 他轻轻拍打渊月后背,渊月好似打了个寒颤,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炙热的光芒。 渊月轻轻张嘴,松开被她咬住的萧离的下唇。身子一沉,整个人缩在水里,把脸转过去,轻声问:“天一走了?” “肯定没有走,但起码现在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他不会知道了。”萧离蹲下身子,靠在浴桶上,说:“我见过渊后……” 渊月一惊:“你见过她?” 萧离莫名其妙,他本就见过渊后,渊月不用这么大反应吧。萧离眼睛眯起来:“我见过她,很奇怪么?” “没有。”渊月低声说:“我以为你看到了她的——你在哪里见的?” “大悲寺,她还出手伤了大智。” “为什么?” “渊后是个狠人。”萧离说:“她没想过让大智帮她,而是让大智没有能力帮任何人。”他抬起头,问:“你说这样的渊后,会来救你么?” 渊月趴在浴桶边,伸出脑袋问:“你什么意思?” 鬓边发丝滴落一颗水珠,正好落在萧离的鼻尖…… 第238章 杀人之前 情感是很奇怪的,尤其是男人。 你永远无法预料,某个女人在某个时候,忽然就走到你的心里去。没有故事,没有感动。也许只是无意间的回眸,也许只是轻轻的擦肩。 那完全是一场意外…… 就像此刻。 萧离抬着头,看着渊月的脸,一颗一颗水珠滴落,从她的鼻尖,落到他的鼻尖…… 渊月正在等他回答,却看他伸出手,忽地攀住自己的脖子,用力的往下拉…… “你还想来?”渊月说。于是猛地撞下去,萧离鼻子一酸,眼睛里全是泪…… 江都城,厉王也得到了消息。皇帝终于把厉王府的惨剧公之于世,却推到什么天都反贼身上。哪来的反贼,他亲眼所见乃是羽林卫所为,何况领头的人他还认得。 江都王亦觉头痛,终究是让皇帝占了先机。 符飞絮沉吟良久,说:“莫非是渊月?”他看向厉王:“你确定屠杀王府是皇帝的主意?” 厉王说:“符先生,难道我连自己的仇人都能搞错?” “但渊月为什么这么做呢?”符飞絮心生疑惑。 江都王说:“老师,人家是皇帝。黑白颠倒,凭心而为,说是我做的也行。” 符飞絮闷声道:“我就怕真是天都的阴谋……”话说一半,就觉彻身冰冷,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回身一看,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冷冷瞧他一眼,却又看向厉王:“你要报仇,就要先把天下抢过来。但若要抢得天下,纵然手握百万大军,也摆不平明将军,五龙这些人。” “你是谁?”厉王问,有符飞絮在,他不怕。可符飞絮却从椅子上跳下来,极其恭敬的对那人说:“大宗!” 萧离长出一口气,渊月试着运功,还是一点功力提不上来。 “怎么还不行?”她问。 萧离说:“你体内三道禁制,除了明浩鸿的,还有不老怪和拓跋文阳。都是神游上境哪会那般容易。” “你不也是神游上境?”渊月有点心烦,三道禁制,想要轻松解开,除非萧离远远高过他们。 萧离叹息一声:“还是想想如何脱险吧,就算解开了禁制,你也不能逃出生天。现在的圣京,几大高手坐镇,渊后若有信心,早就来救你了。” 渊月冷冷看他一眼,想起明浩鸿和她的赌注。若是渊后不出现,她能继续活。若是渊后出现,她们母女便要一起死。先不谈可信与否,只这个陷阱,就是个难解的局。 她把与明浩鸿打赌的事告诉萧离。 萧离皱着眉头,沉吟说道:“明浩鸿这个人,阴狠毒辣,却也自大的很。自大的人有一个好处,不会轻易食言。” “那我岂不是赢定了?” “何以见得?” 渊月说:“谁都看得出这是个陷阱,渊后又怎会看不出来,还要往里面跳么?” “这就是明浩鸿聪明的地方,让你明知道是陷阱,也要跳进去。倘若换作别人,渊后一定不会出现,但你是渊后的女儿。做母亲的,有几个人冷静的了。”萧离说:“如果说我们的女儿,命悬一线,你会怎么做?” 渊月冷冷的说:“你若再占我便宜,我真的会要死你。” 萧离一笑,摸着唇上的齿痕:“说实话,挺舒服的。” 渊月不再理他,心里也没有底。万一渊后出现,这么多高手,非但救不走她,自己也要陷进来…… 萧离偷偷瞧她,看她神色不定,正在衡量利弊。 过了一会儿,渊月轻声说:“不能让她出现。”看向萧离:“你去告诉她,绝不能来救我……” 萧离点头。 渊月正要接着说下去,却像想到什么似的,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沉思片刻,用带着怀疑的眼神看向萧离…… 萧离神色一变,低声道:“明浩鸿来了!” 没过一会儿,外边的锁打开。萧萧冲萧离使个眼神,他立刻钻了出去。渊月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萧离来到房外,明浩鸿远远站着,好像在等他。 等萧离走过去,明浩鸿问:“怎么样,可套出了渊后的下落?” “唉——”萧离感叹道:“渊月小心的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你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明浩鸿摇头:“我几乎把圣京翻过来又翻过去,每个人都查了祖上三代,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我甚至怀疑,渊后是否真的在京中。” “她在的,我刚见过她。”萧离说:“你和渊月打赌,真的会愿赌服输?” 明浩鸿想了想:“如果我觉得渊后会来救她,我就不会请你帮这个忙。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渊后会出现,只有我不这样看呢?” “也许是你太无情了。”萧离说:“想想你的母亲吧。” 明浩鸿笑道:“强者都是无情的,越是无情便越是强大。像渊后这样的至强者,我很难相信,她还会有母女之情。她应该抛弃了一切情感,内心只有自己。这不是自私,也不是无情,这就是强大。” “任何人都有例外,连你这样的人,心里还有南风为念,更何况渊后。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不是一般的情感。” 明浩鸿大不以为然:“你可知道,我心里为何还以南风为念?” 萧离一点也不想知道,因为他明白。在明浩鸿心里,对南风的感情,已经不单纯的是姐弟。 却听明浩鸿说:“我之所以心里顾念南风,是因为还不够强大。” 萧离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而是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了渊月?” 明浩鸿一怔,忽地笑了:“我是让你去施展美男计的,现在看来,你反倒是中了美人计。” 萧离愣住:“你没想过放她,那和她打什么赌?” 明浩鸿说:“我会用她到最后一刻,渊后若出现,自然会把她救走。但能不能冲破诸位高手的合围,那就要看渊后的本事。” “如果渊后不出现呢?” 明浩鸿说:“不是还有你么,最后一刻,你一定会出手救她。” “如果我不出手呢?” “那就是我错了。”明浩鸿说:“等她人头落地,我会向她说声对不起。我毕竟是人,不是神。一盘大局,不可能每一步落子都是对的。” 萧离脸色阴沉,散着淡淡的杀意。 明浩鸿一笑,轻声说道:“神游高手尽在京中,你莫要让他们觉得你为一个女人,站在了天都那边。可别渊后还没解决,就先把你解决了。” 萧离沉住气:明浩鸿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所以,回房去吧。”明浩鸿说:“用一些男人的手段,把渊后的下落哄出来。如此一来,渊月就没有用了,你自然可以带她走。” 萧离只是轻笑一声,这话即便是真的,他也不再相信。之前真是脑子糊涂了,以为套出渊后的下落,就能救下渊月。却没想过,如果渊后真的因此死了,渊月是恨他,还是恨自己。 皇宫某处。 明将军用一个特大号的沙盘,把太平镇附近地形,一一形塑出来。城镇,河流,高山,冰川…… 几大高手在四周。 “诸位。”明将军说:“我已筹谋几十年,成败就在今日。” 五龙沉吟不语。 天一说:“想不到,老师谶语中的甲辰之祸,竟会应在你身上。” 明将军哈哈大笑:“时不我与,人定胜天。不老怪,现在只看你是什么态度了。” 不老怪脸色阴厉。 不空和尚合十宣着佛号:“阿弥陀佛,杀戮太重……” 五龙说:“十万血祭,杀戮就不算重么?” 明将军说:“不空方外之人,心有慈悲。试想当年金刚无畏大师,血债滔天,圆寂之时,佛光普照。” 不空低头,再无话可说。 渊月一直没有等到萧离回来。她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心里怕极了。因为这种感觉,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萧带着几个官差走了进来。 “姑娘,该上路了。” 官差拿着锁链,渊月想反抗,可体内还有一道禁制。神游的禁制,是让她成了一个弱女子。 几个官差正要动手。 萧萧说:“不用了!” 囚车,就像关野兽的笼子。人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关着这么一个美丽的姑娘。 杀人,不是什么大事。关键在于杀谁,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竟杀了厉王府百余口。让人惊讶的同时,还有些佩服。 渊月并不在乎将要到来的死亡,只是蜷缩在囚车里,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让她觉得很不自在。一个人假如即将死亡,不应该受这样的屈辱。 囚车绕着四城转,几乎从每一条街都经过,最后停在厉王府门口。渊月心里叫苦,这是最不该来的地方。心里祈求者:你可千万忍住,不要出现! 五龙真人站在城中的最高处,与天一,不空和尚,拓跋文阳,不老怪,以五行方位遥相站立,各自隐藏气息。这是姑射山的五行大阵,只要渊后出现,相信不用明将军出手,也能把她留下来。 自从雪山一战,五龙深感修为不足,若是再遇到康王那般高手,不能以硬碰硬。于是特意回姑射山,带出这个五行大阵。 太阳斜照在渊月脸上,离午时还远。 对于朝廷来说,杀人是件很严肃的事。不是把人拉出来,一刀剁了就了事。要搭台,要布场,还要监斩,还要等到午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在午时杀人,因为自古以来一直就是这样的。 邢台上,一个满脸胡须的刽子手,抱着鬼头刀,昂首站立。好像杀人对他来说,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 萧萧看了他一眼,喊道:“他妈的,还不过来,把你伺候的人带上去。” 刽子手立跑过来,囚车门打开,他上手就去拉渊月。 渊月怒道:“别碰我!” 刽子手阴阴一笑:“小娘们,还挺个性……”硬拉住渊月的手。 渊月想要挣脱,却觉一股纯正磅礴的先天真气传过来,猛地冲向体内禁制…… 第239章 救美 体内禁制遭受冲击,渊月顿时浑身无力。硬被刽子手从囚车拉出来,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 刽子手抬手臂把她夹在腋下,嘿嘿笑道:“小娘皮,吓得腿软了吧。” 渊月抬头看他,虽然一脸胡须遮住了样子,可眼睛里就是萧离的那股贱劲儿。心头先是欢喜,随即气的牙痒。偏过头去,一嘴咬上他手臂。一股反震之力传来,嘴角渗出鲜血…… “不长记性!”萧离低声骂一句。夹住渊月上了邢台,手臂一松,渊月掉下来,屁股摔得有点痛。她挣扎着起来,萧离按住她肩膀,笑道:“小娘皮,别着急,时候还没到。” 磅礴的真气顺着肩膀传入体内,再次冲向禁制。渊月冷静下来,凝神静气,现在恢复功力才是重要的。他不知道萧离搞什么鬼,但他如此打扮,偷偷摸摸,定是情况不妙。不然以他神游上境修为,不用这么猥琐。 太阳升到正中,午时将至。 渊月体内的最后一道禁制还未冲开。萧离有些焦急:渊后怎么还没来,难道真要等到最后一刻。 渊后若是来了,场面一乱,谁还会在乎渊月。届时他完全有能力护渊月周全。 可渊后若是不来呢? 渊月也很着急,她要趁着渊后还没出现,自己先想法子逃走。从六扇门到这里,虽看不出异常,可她知道,这却是最反常的。 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真的很奇怪,没有杀人的勇气,却喜欢看人被杀。人头滚落那一刻,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快感,那是恐惧与兴奋的结合。 人群中有的在议论:“这女人能杀了厉王府上下百余口……” 也有人说:“一看就是冤案,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杀人呢……” 人群分开一条道,监斩的官员簇拥着到了刑场。看到渊月那一刻,不由得怔住,心里想:“可惜了……” 渊月看向萧离,那意思是:“快点!” 萧离已经够努力了,但那毕竟是神游禁制。他要在渊后出现之前,让渊月恢复功力,起码有自保的能力。真气更加疯狂的灌进渊月体内,她浑身无力,手脚酸软,却也能感受到体内禁制松动。 渊月低声说:“快点,快点……” 萧离无语:“永远不要让男人快点,那是对男人最大的伤害。” 监斩官看着日头的影子,大声喊:“验明犯人正身……” 一个官差象征性的跑过来看了渊月一眼,又回去禀告:“回大人,已验明正身。” 官员嗯了一声,大声喊道:“查明犯女渊月,实乃天都反贼,杀人如麻,乃厉王府一案要犯,当场捉拿,双手沾血,拒不交代主使之人。特以此为刑场,验明正身,处以极刑,以慰亡者。” 官员念完,时间刚刚好,他是个有经验的监斩官。牌子往地上一扔,喊道:“斩!” 萧离心头烦乱,这个时候渊后应该出现了,等他大刀一挥,渊月就香消玉殒。 渊月心里还在喊:“萧离,快点,快点……” “斩”字出口,刽子手迟迟不动,只是还把手按在犯人肩膀。官员想:“难道是我声音太小了。”于是又大声喊:“斩——”把声音拖的很长。 渊月心头火急,喊:“快点呀!” 萧离说:“就来了——” 猛一用力,如山似海的真气涌出,渊月体内禁制顿时被撞破。 “刽子手,没有听到本官的话么?”官员怒斥道。 萧离大刀扬起,心道:渊后,你真的不出现? 渊月深吸一口气,真气再无束缚,却见萧离一刀砍下来,刀势又急又猛,还没反应过来,脖颈已经感觉到一丝冰凉…… 萧离心想:还真是让明浩鸿说对了,渊后真的是个狠人。 刀锋一偏,贴着渊月后背下去。刀茫暴涨,轰的一声,青石板的街道碎裂飞起,顿时像起了一阵狂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等众人反应过来,萧离和渊月早不见了影子。 渊月提气狂奔,几个纵跳已远离刑场。萧离一步赶上,抓住她手臂,身子下沉,两人同时坠落。脚下是间破瓦房,萧离稍微用力,踩破房顶,两人落了下去。 “你干什么?”渊月不解。 “你干什么?”萧离问。 “当然是逃了?”渊月说。 “往哪儿逃,渊后都未必逃的出去。”萧离有点气愤,若是渊后出手,他趁乱救走渊月不在话下,可直到他大刀落下那一刻,还是没有看到渊后的影子。 “渊后怎么没来?”萧离问。 渊月愣了一下:“她为什么要来?” “救你?” “你不是已经救了我?” 萧离说:“方才只要我刀锋一偏,你就去见你姥姥了……”忽然上前抱住渊月,一个转身,撞墙出去。 房子轰隆一声像被拍扁了一样。 “你不是渊后!”不老怪立在空中,一眼就瞧出了萧离:“原来是你?”不老怪愣了一下:“难怪渊后不出现,原来有你。” 萧离哼哼笑着:“可别这么说,我只是看不过去。要对付渊后,随便。拿一个弱女子做质,不觉得有失身份?” 不老怪冷冷的说:“好理由,你是色迷心窍,还是早归顺了渊后?” 归顺渊后这罪名太大了,干脆认了前者吧。 萧离揽住渊月的腰,把她身子贴在自己身上:“不老怪,你年纪不小了,没心没力的,怎么知道女人的好。”他指着渊月:“你看这脸,看这胸,看这腰,看这腿,谁忍心……” “原来你和独孤无我一样,色迷心窍,归顺天都。”不老怪出招便是一式风雷手,电光如网落了下来。 萧离心道:妈的,说不听…… 轻轻一掌,将渊月推出去老远。随即一拳轰出去,这些高手之中,他最看不惯的就是不老怪。一点高手的气度都没有,随意动手,好像自己真的天下无敌。 拳掌相击,一声闷雷炸响,劲风过处,房倒屋塌。 不老怪身形一晃。心道:这小子进境这么快…… 渊月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翻身飞起,先逃再说。不老怪正想阻止,萧离一拳砸在地上,嘴里喊着:“去你妈的!”地面高高隆起,犹如一条巨龙破土而出,咆哮着冲向不老怪。 不老怪冷哼一声,手聚风雷,一掌拍了下去,巨龙重归尘土,硬是被他一掌拍入地下,萧离早已趁机溜掉。 不老怪冷笑,任你狡猾如狐。但现在的圣京,被五行大阵笼罩,倒要看你怎么钻出去。 渊月窜高上低,翻墙越瓦,飞也似的要逃出城。忽觉身下一股吸力,人猛地掉下,肩膀已被人拿住。 心里咯噔一下,只听那人说:“去哪儿?”正是萧离。 渊月松了口气:“当然是出城。” “傻子,你是准备硬闯,还是偷摸溜出去?”萧离说:“你有那个本事么,当然是要藏起来。” “藏哪儿?”渊月没了自己的主意,萧离在身边,她越来越像个女人。 萧离感觉到一股炙热,拓跋文阳站在树梢:“等不到渊后,却等到了你。诶,你太让我失望了。” “没那么严重吧。”萧离说:“是个男人,都不能看着自己的女人去死,很合理呀。” 拓跋文阳阴阴笑道:“她是你的女人?” 萧离咳了一声,又把渊月揽在怀里,说:“不明显么?” 渊月心想:你这混蛋,是不是只会这一招? 拓跋文阳摇头:“那我更失望了。你年纪轻轻破境神游,又是凉王之尊。我为武阁之主。你可曾想过,未来之路何等宽广。可是如今,竟连一个女人也舍不得,怎能成大事。”萧离怎么说也是拓跋氏之后,他是寄托了希望的。 萧离后退一步:“我可没想那么多,但有一点很确定:不能让她死。渊后是渊后,渊月是渊月。诸位皆是世外高人,当有所不为……” “正因为我们是世外高人,所以才知道何者当为。渊后是天都之主,孤身出天都,这样的机会你可知道多难得。老康王的厉害,你是知道的。天都十老,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渊后若得他们相助,被捕杀的恐怕就是你和我了。” “这是阳谋,渊后不是笨蛋,自始至终都未出现,你们也看到了……” 拓跋文阳一笑,双臂一展,漫天火光,如云雾奔腾压了下来。 萧离奇怪:这些人怎么都不让人说话。知道拓跋文阳的厉害,心念一动,展开天龙地狱,黑气弥漫而出,吞没火光…… 突地一声闷雷响起,黑雾之中一片电光。 萧离暗叫一声:糟!他没想到拓跋文阳会突然出手,更没想到不老怪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还不要脸的偷袭。 急切之下,一手撑起漫天火光,一手握拳轰出。即便他近些日子进境神速,却哪里挡得住两大高手一击。而且不老怪出手不留情,全身涌动电光,滋啦作响。 轰的一声,萧离被轰飞出去,不老怪也噔噔的后退,气血翻滚。还要再上去补一掌,拓跋文阳翻身落下,拦在他身前。 萧离趁机拽住渊月逃走。 “你做什么?”不老怪怒问。 拓跋文阳冷哼:“这话应该我问你。” “不是说好了么,将他重伤。” “可我觉得,你不是想要伤人,而是想要杀人。” 第240章 明将军出手 明将军站在皇宫的最高处。以前,最高处是天机阁,可天机阁已经倒塌。但没有关系,此处了望圣京,依旧尽收眼底。 明浩鸿站在他身后,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渊后果然没有来。”明将军说:“母女之情,血浓于水,何其可笑。” “意料之中。”明浩鸿说:“摆明了是个陷阱,她又怎么会跳进来。人之常情,那是常人,渊后又岂能是常人。” “那你摆这一局,所谓何来?”明将军也有些想不通:但渊后没有出现,萧离救下渊月,这一切都被明浩鸿说对了。好像这一切,都是他事前安排的一样。 “当然是为了找到渊后。”明浩鸿说:“她以某个身份,光明正大的藏在某处,渊月一定知道。只不过渊月是个常人,她还念着母女情,绝不会说出来。” 明将军还是没想明白。 “还好她是个女人。”明浩鸿说:“她会带我们去找渊后的。” “你这么确定?她宁死也没开口,怎么又会带你去找渊后呢?” “因为她是个女人。萧离冒死救她,她也会冒死救萧离。”明浩鸿现出一丝笑意:“爱情,真的很美好。当萧离生死一线,当她无能为力:她只有两个选择,看着他死,或者救他。如果要救萧离,她就只有一条路……” “去找渊后?”明将军了然:“如果她不救萧离呢?” “她会的,就像南风那样。女人一旦被爱蒙蔽双眼,就不会那么聪明了。” 明将军望向远方:“可惜呀,想要把萧离伤到生死一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只有五龙真人和不空和尚有这个本事,其他人吗,除非联手。” 明浩鸿心头一惊:“他厉害到这个程度了么?” “大涅盘经呀,你以为不如你的大金刚神力么?”明将军突然笑道:“呵呵,五龙和不空都没有难为他。这点你不如萧离,瞧他人缘多好。” 明浩鸿冷着脸:“还得请您出手!” “你最好是对的。”明将军身形一晃,瞬间消失。 在如蛛网的巷道里一阵乱窜,如今,也只有借助高墙房舍,隐匿自己的身形。可头顶上的人都是神游上境,想要躲开他们的感知,几乎是不可能的。 萧离身子一晃,伸手扶住墙。 “怎么了?”渊月急切的问。 萧离喘一声粗气:“不老怪出手这么狠,好像我已经是渊后的狗,非要把我弄死。” “是因为我。他也许比任何人都憎恨天都。” 萧离一笑:“我所遇过的人中,好像没人是不恨天都的。我真想去瞧瞧,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你想去?”渊月脸上止不住的惊喜。 萧离还没开口,就听有人说:“姑娘,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是人间美境,只要有一张床就可以。” 渊月循声望去,天一站在不远处。 萧离笑道:“天地之大,何处不为家,何必在意那一张床。” “有道理。”天一说:“不过,在床上还是舒服的多。” 渊月心想:这个道士飘然如仙,说话却是这么下流。 只听萧离又说:“前辈也要动手?” 天一摇头:“不要把我和他们看成一样的。我比他们更了解女人,也了解一个男人心动时,有多么勇敢。不过小子,你也太胆大了些。师兄设下五行大阵,就等着渊后那婆娘跳进来,全被你搅和黄了。” 萧离有苦说不出,他哪里想到:即便钢刀举起,渊后还是不为所动。全让明浩鸿猜着了,越是强大的人,越是有着超乎想象的无情。 天一叹息一声:“走吧!” 萧离说:“谢前辈!” 和渊月刚转过身。就听天一又说:“姑娘,我可没让你走呀。” 渊月扭身回头:“渊后没有出现,我还有什么用?” 天一说:“那倒未必,或许渊后早就料到有人会救你呢?” 萧离心想:是呀,也许渊后和明浩鸿一样的聪明,两人早已猜到有他这个变数。但也不对,试想如果是自己,绝不会把渊月的性命,寄托在一个未知是否会发生的变数上。 天一上前一步,萧离把渊月揽在身后:“不如来个交换,放她走,我负责把渊后找出来。” 天一微微一愣。 萧离说:“唯一见过渊后,又与她交过手的人就只有我。何况,你强留下渊月也没什么用。第一,她不会说。第二,你也看到了,就算以她性命相挟,渊后还是不会掉入圈套。渊后是个女人,却不是个笨蛋,摆明了是个陷阱,你还指望她乖乖跳进来?” 天一心道:傻小子,我是在救你。你还不知道呢,这个局,你才是那颗被摆上棋盘的子。 天一伸指一点,凭空出现一副困卦的图案,忽的扑向渊月。萧离心道:今天这些高手是怎么了,平日里不该是这么不讲理的人。难道渊后现世,真的让他们怕了。 天一比起不老怪和拓跋文阳都要高明许多,更不敢大意。出手便是一式天龙现世,狂暴的劲气,卷起两边房舍,如飓风一般吹向天一。 萧离只想快点脱身。 天一低哼一声:“大德之厚——坤!”一副坤卦凌空,天一纹丝不动。萧离再来一式天龙愤世,气势之强,天一心中讶然,心道:未知我这大衍天诀对上天龙十八式如何?骤然真气爆开,身前坤卦图案暴涨一倍。狂暴的气劲冲撞,萧离第三式轰了过来。 天龙灭世—— 轰的一声,龙吟响彻长空,坤卦图案晃动碎裂。天一叫了一声:“好!”身前立刻浮现一副遁卦,气劲儿扑来立刻散在两边。 萧离旋转身体,抱起渊月,一式天龙舞,直飞上天空。忽地把渊月抛起来,一个翻身,头下脚上,喊道:“早知道你来了,高手中你这么下作的,当真少见的很。” 一团电光冲天而起,不老怪冷声喊道:“你岂有资格评论我?” 萧离双臂一震,身上立刻涌起黑雾,整个人如一头黑龙从天而降。 天空中雷鸣龙啸,轰然巨响。不老怪闷哼一声,只觉全身真气外泄,眼前黑雾一遮,心口如遭重击,整个人像被锤子砸了下来,把地面撞出一个大坑,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他抬头看向天空,萧离早已不见踪影。 天一冷哼一声:“不老怪,他虽是神游上境,毕竟是晚辈。偷袭,有点不好看呀。” 萧离借着反震之力,身形如电,眨眼间追上渊月,伸手抓住她,沉声道:“向西!” 渊月看他嘴角血迹,显然又受了伤。 “放开我。”渊月说:“我们分开走,他们要的是我。” 萧离知道她心中想法,说:“那我这伤不是白挨了。你再落到他们手中,我可就没机会救你了。” “不用你救。” “你指望渊后么?”萧离说:“她若是有意来,现在早该现身了。亏得你是她女儿,还不如对头了解她……” “别说了,我不要连累你……” “妈的,老子血也吐了,伤也受了,现在才不说连累我……” “放开我。”渊月挣扎着,她确实不想连累萧离。这些神游上境的高手聚在城中,要么被擒,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走。 “渊后是个女人,但也是个枭雄。”萧离紧紧抱住她:“知道什么是枭雄么,就是宁可我负天下人……”忽觉得寒气漫天,那是刀气,心道:不好,连他也出手了。 一个转身飘落地面,还未见到明将军人影,漫天刀气已经劈落下来。抱紧了渊月,双脚一错,贴着地面滑出去数十丈。只见刀气落下,发出扑扑哧哧的声音。青石板的街道,沟壑纵横,像被犁子翻过的田地相似。 “好!”这是明将军的声音:“接我第二刀!” 他还是没有看到明将军在哪里。但街的尽头,寒光一闪,一个虚幻的刀影当空劈下。萧离双臂交叉,一式天龙御。只听铿的一声,真如刀剑相击,整个人被劈的滑出去数丈。 萧离心中震惊:这个明将军藏的好深,比起五龙那些人,高明的太多了。隐隐的感觉,似乎不弱于已死的老康王,难怪渊后会这么忌惮。 这个时候,渊月爬起来。大声喊道:“不要打了,我跟你走。” 明将军哈哈大笑:“走与留,生与死,不是你的筹码。” 又是一阵虚空刀气漫天劈下,萧离冲过去抱起渊月,单脚跺地,黑雾骤然散开,十八条黑龙好似从地底钻出,围着两个人身子盘绕…… 一阵铿铿锵锵的金铁相交之声,渊月的修为抵不住这种震荡,一口鲜血喷在萧离脸上。 “天龙地狱?”明将军语气颇为惊讶:“当年老师告诉金刚无畏,天龙十八式应有奥义,并名之曰:天龙地狱!金刚无畏尚未悟出,你却修炼成功。让人赞叹……” 长街的尽头,明将军缓步走来。萧离终于看到了他的脸,只见他双手背负身后,仿佛与远处天地融在一起。那一股气势让人折服,仿佛大地之上只有他一人独行,天高海阔,无人可挡。 “你很不错。”明将军看着萧离:“你与明浩鸿,破入神游虽然都有些取巧,但运气好也是本事。你比明浩鸿强,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强。单论资质,活着的人中,只有胖屠胜过你。” 萧离咳了一声,一口血涌出喉头,他硬忍着又咽了下去。 “我没想过,您会出手。” 明将军一笑:“我师兄独孤无我惨死天都,究其真凶就是渊后。当年师兄要把血玲珑物归原主,于天都本来是大恩,却落了个尸骨无存。谁能想得到呢?” 他又看向渊月:“渊后真是心狠,这么水灵的女儿也舍得。姑娘,你心里该明白了:真正对你好的,未必是至亲,而是那个可以为你去死的人。” 渊月心头震动:那不就是萧离? 明将军又说:“得一知己而无憾,得一情人更应该无憾了。说出渊后下落,我让你们双宿双飞,这才是你的选择。” 渊月看看萧离,心里好生纠结,忽地一咬牙,抬掌拍向自己额头…… 第241章 一刀之试 明将军见渊月抬手自戕,心想:倒是不像渊后的女儿。 也不见他如何动手,身体微侧,渊月只觉一股大力撞过来,顿时呼吸一窒,人滚出去老远。萧离闪身过去,将她扶起。暗暗叫苦,他已想到脱身之法,偏偏这个时候遇到阻碍,还是明将军。 “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倒是明白了一些,年轻,就应该这样。否则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除了遗憾,就只有后悔。”明将军看向萧离:“你确定非要带这个女人走?” 萧离说:“已经走了这么久,现在把她抛下,是不是晚了些?” “不晚,浪子若回头,转身就是岸。” 萧离苦笑,方才渊月举掌自戕,让他想到了红泥。那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永远也拔不出来的刺。 “您老误会了。”萧离说:“我的意思是: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不差那最后几步。” “哈哈……”明将军大笑:“好骨气,我喜欢。不过一个人光有骨气是不行的,得看自己有多少斤两。” “别人不敢说,您老面前,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还不够。” “那是理所当然。”明将军说:“我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就算资质天赋不如你,岁月积淀,也不是你能比的。大争之世过后,神游上境的前辈相继西去。直到四十余年前,师兄独孤无我,姑射山诸葛惊鸿,大悲寺大智,还有我,我们四人相继破境,世上才再现神游。直到今日,这世上神游高手,也不过双手之数。你有现在的成就,已经比我强很多。” 萧离心道:难怪他和大智的修为远远高于其他人,原来四十余年前就已经破入神游了。他说:“前辈谬赞了。” 明将军说:“我是要告诉你,成就神游何等难得,万中也无一。有些人勤修苦练,老死之时,连天地合道都不是。你应该珍惜今日,得之不易呀。” 萧离笑:“我在合道之时,一夕之间,成为毫无功力的废物,当时虽然难以接受,却也不觉得可惜。” 明将军阴着脸:“如此说,这个女人,你非要护她。” 萧离看一眼渊月,想起她方才壮烈之举,于是点头。 “自不量力。”明将军说。 “尽心而已。”萧离答。 明将军忽然笑了:“好,世间数十年才出了这几个神游高手,杀了你未免可惜。我给你选择:留下渊月,你走。接我一刀,也许你走不掉,但她一定能离开。” 渊月猛地抓住萧离手臂,冲他摇头。 萧离一笑站起:“谢将军!”他不信自己连一刀也接不住。 明将军大笑:“我已四十余年未动过刀,可不比先前那两式无形刀气。”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终于垂下来,手中多了一把刀,青色的刀鞘,青的就像草原里的小河。刀鞘有一种特别的弧度,像远处天际的山,在夕阳余晖下的起伏。 神游上境,他只见过一人用兵器,那就是胖屠。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不再滞于有形之物。想不到今日竟然遇到了第二个,而且还是明将军。 明将军握住刀柄,像拐杖似的撑在地上。这一刻给人难以形容的感觉,那是一种玄妙,说不出的味道。好像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天与地之间,就只有这一把刀。 萧离把渊月推到一边。渊月说不出话来,眼角闪着光,死死的拉着他手臂处的衣衫,不愿松开。尽管她也不信,萧离会连一刀也接不下来。可她也清楚,明将军这一刀,将是如何的惊天动地。 “请将军拔刀!”萧离说。 “此刀名惊神,刀势如雷电,有去无回。”明将军说:“只要出刀,便只有刀,没有我。哪怕前方是妖魔古怪,老虎猪狗,还是父母子女,刀去无回。你可想清楚了?” 萧离点头。 “好!”明将军很是赞赏:“我已四十余年未动刀,你该能想到这一刀的气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此刻放弃,未来就不会后悔了么?” 明将军点头,笑道:“有道理。好吧,等你准备好了,通知我。” 好像有点侮辱人。但萧离还是觉得:这才是前辈高手该有的气度。双手横摆,全身泛起一层黑气,旋转着,像一个旋涡。十八条黑龙盘绕全身,龙头对着明将军,散发着毁灭与死亡的气息。 “天龙地狱,寂灭一式。”明将军愕然:“你见过天都龙渊?” 萧离不答,双肩一沉,十八条黑龙盘旋身前,上下翻滚。他叫道:“请将军拔刀!” “好!”明将军手上用力,他并未拔刀,而是握着刀柄,连刀带鞘的劈过去。 那只是很简单的一刀,没有任何花哨,只是刀起,然后刀落。 连渊月都觉得,这一刀实在有些简单了,甚至有些幼稚。她只觉一股风吹过来,冷冷的,凉凉的,冰冰的,像是从雪山深处吹过来的寒气。这个季节,也只会让人觉得舒畅。 明将军收刀在身后,两只手背着。他说:“京城之内,任你们来去。萧离,你很不错,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说完转身就走,背影一点一点的消失。 “就这样么?”渊月说:“他有意放我们走?”看向萧离,他还是浑身黑气缭绕,好似愣住了一般。 “萧离?”渊月叫道。 萧离慢慢转过头来,用很奇怪的,甚至有些悲伤和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萧离——”渊月又叫了一声。 时间好像静止了似的,渊月开始觉得怕。 “你走!”萧离忽然说话:“再也不要回来。” 渊月的心揪了一下,轻声问:“你说什么?” 萧离没有回答,他已无力回答。全身缭绕的黑气骤然消散,不是消散,而是裂开,裂开成两半。 渊月看到他一口鲜血喷出,后背嗤啦一声,衣服撑开一条长长的缝,像是被剪刀剪开一般的整齐,从肩膀直到腰间。一道虚幻的刀影,就从这条缝钻出来,击中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将那大树劈开成两半。 渊月赶紧捂住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她生怕自己惊叫出声,生生的忍住,忍的眼泪都从眼角憋了出来。 萧离倒下。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倒下的时候,是这么的吓人。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一刀。大多数人的感觉和渊月一样,凉凉的,冰冰的,好像突然吹来一阵风,带走了一阵燥热。 只有神游上境,才真正明白这一刀的可怕。 明将军没有回皇宫,而是去了大悲寺,上了禅台。 大智低着头。 明将军问:“渊后来过?” 大智不答。 明将军说:“除了渊后,我想不出还有人能伤到你,还把你伤的这么重。” 大智问:“你拔刀了?” 明将军说:“我的刀只为渊后而拔。” “他死了?” “他把大涅盘经修到寂灭一式,又怎会这么容易死。”明将军说:“即便死了,也是你的罪过。” 大智不解。 “你禅心通明,又坐禅几十年,世间能有多少事瞒着你。天法六尘,摄人心神,早已知晓渊后所在,却偏不说。无论是渊月死,还是萧离死,都是你一手造成。” 大智长叹一声。 明将军又说:“大智呀大智,你修佛已近百年。却还是不明天道,不悟佛理。渊月死,萧离死,渊后死;你选择活一人,而死两人。众生应平等,人命无贵贱;参禅四十年,欺己也欺天。” 大智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禅心忽乱,伤上加伤。 大智好奇的看着他:“我以为,你会给我疗伤,却没想到你会乱我禅心,让我伤上加伤。为什么?” 明将军说:“渊后为什么伤你,我就为什么伤你。大战在即,即便不能成为战友,也不能让你成为敌人。” 天空轰隆隆的雷鸣,乌云翻滚,雨滴像豆子一般的打下来。 大雨磅礴,可以遮住高手的气息。 好久了,渊月都不敢碰萧离。她害怕伸手去摸,萧离的身体是冰冷的,心脏是停止的。直到大雨落下来,冰冷的雨水让她清醒,也冲走了女人的懦弱。 她猛地扑到萧离身上,心里高兴坏了。他的身体还有温度,心脏还在跳,虽然跳的很慢。她把脸贴在萧离脸上,还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低头轻碰他的唇,那唇还柔软,还有温度。 只是她知道,这温度怕是持续不了太久。 在天都的时候,他曾听渊后说过。俗世间只有两个人真正的站在巅峰,一个是大智,一个是明将军。 今天她终于明白,巅峰究竟有多高。萧离神游上境,虽然年轻,却不是最弱的那一个。但面对明将军,一刀之试,几乎丢了整条命。 她试着把先天真气输给萧离。可真气刚入萧离体内,便有无数刀气逆着真气而上,竟直接侵入她经脉,顿时全身抽搐,经脉寸寸欲断。运气想将其逼出,却是更加难受, 渊月这才知道,萧离体内竟然还有如此多狂暴的刀气,这刀气顺着气血经脉运转,每时每刻都在削弱萧离的生机。不知道会在哪一刻,这个男人将彻底离开她。 要把他体内刀气逼出来。但那是明将军的刀气,又岂是她能解决的。 大雨还在下。她已经分不清,模糊了自己双眼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她不知道怎么救萧离,不知道萧离还能撑多久。 如果不是自己,他会好好的。他什么都有,地位,修为,美女,一个男人想要拥有的一切,他都已经拥有。 男人有多贱,她不知道。但男人有多傻,她今天知道了。 忽然,她想到一个人,一个能够救萧离的人,就在京中,就在不远。 ——渊后。 第242章 渊后之绝 雨下的很大,渊月勉强搀起萧离。她体内也有一道刀气,在经脉中乱窜。每走一步,就觉全身经脉寸寸欲断,那种痛苦,非言语可以形容。 大雨磅礴,两个人的身体像是重了好几倍。渊月抓起萧离的手臂搭在肩膀上,用瘦小的身躯硬把他扛起来。刚转过街角,脚下一滑,两个人滚落在地,泥水沾了满身。 长街无人,即便有人,也不会帮他们。 风雨之中,多数人,只能想到自己,也只能顾得了自己。 渊月站起来,用力把萧离扶正。但体内真气一动,明将军的刀气立刻发作。无奈,只能用自身的力量,艰难的把萧离背起来。 风无情,雨无情。天地茫茫的一片,她甚至看不清路在哪里。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力气几乎要被耗尽。她很想趴下来,再也不想用腿走路。只想用手,一下一下的往前爬。 意志,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它能让人坚持下去,但不能让人到达终点。 渊月终于无力,扑通一声趴倒在地上。脸颊贴着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的青石板。她感觉雨水淹过来,像是要带走她,带走萧离。内心突然感觉到安静,好像这样的结局,也并不是很悲惨。 萧离于这一刻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渊月背上。冰冷的雨水,湿透两人的身体,却更能感觉到彼此的温暖。 大雨之中,他又看到了厉王府。那个被自己一刀劈出的深坑,此刻灌满了雨水。 “走!”萧离有气无力的说。 渊月一下兴奋了,希望的光又让她有了动力。 “我一定救你?” 萧离想说:“我死不了。”可他没有力气说太多,只是说了两个字:“河边!”然后便又晕了过去。 渊月心道:好不容易从河边到这里,还要再回去?她抬头看一眼:就要到了! 大雨之中一辆马车飞驰经过,丝毫没有帮他们的意思,反而溅起地上的积水,再一次把他们淹没。 渊月身子一震,耳边响起一声:“桥底!” 是渊后的声音。 她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说:河边。一个说:桥底。那是约定的地方么? 她不能问,也没力气问。她最后的力气,还要留给萧离。 她翻转身子,把萧离压在身下,黄豆般的雨滴落在身上,脸上,每一下都觉得痛。可她已经安心了许多,至少不用担心萧离的死活。 渊后出手,他怎么会死? 在大雨中休息片刻,觉得恢复些力气。于是又背起萧离,在无人的长街,挣扎着前行。 希望,能让人忍受更多痛苦和折磨。渊月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晃晃荡荡的,模模糊糊的,莫名其妙的就到了桥边。 到了地方,一身的力气好像一下被抽干。双腿一软,两人滚落的桥底。正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渊月松了一口气,好像外边的风雨,再也与他们无关。 河水湍急,大雨落在河面上,噼噼啪啪的让人心烦。 萧离动了一下,再次悠悠的醒来。他半眯着眼睛,看着一脸憔悴的渊月。衣服湿透,大雨把隐藏的女人的魔力全都浇了出来。 萧离想笑,可笑不出来。明将军那一刀,当真惊天动地,竟能一刀破开他天龙地狱。还是自己太嫩,为什么非要硬接呢? “你要撑住,我不会让你死的。”渊月抚摸他的脸,眼神中透出坚毅。 萧离心想:我哪会那么容易死。只是没遇到过明将军那样神奇的刀法,好像跨越空间,能将苍穹劈成两半。也是太过于自信,以为神游上境,即便不如,也不会差的太远。就算是老康王,也不能一式将自己重创如此。 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何像明将军这样的高人,还要拿着一把刀。 终于提上来一口气:“听我说——大雨可以遮住高手的气息,河水也一样,跳河,从河里走——” 渊月明白了,难怪先前,他一个劲儿的带着她往河这边跑。 萧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闭上了眼睛。他没有晕过去,而是真的没力气,无力到连眼睛都不想睁着。 渊月把他抱在怀里,他的脸就贴在她双乳之间。萧离虽然全身都在痛,此刻心里却只有一个字:值! 没有感受过女人温柔的男人,永远不会明白:用生命换来的东西,哪些才是值得的。 在那种特有的温柔中,他感觉灵魂已经飘了起来,不再痛苦,不再难受。这感觉,就像是世间最美好的死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一声冷哼:“你真是笨的可以。” 是渊后的声音。萧离有点震惊,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未免有些晚了吧。 渊后依旧戴着面纱,冷冷看着渊月:“我和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来找我。” “可萧离快死了。” 渊后说:“又怎样呢,又不是你快死了。” “他是因为救我。” “他为什么救你?” 渊月不知道怎么回答。无论什么理由,都不值得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去死。 “还好有这一场大雨,能够遮住高手的气息。否则,此刻我已经露了行踪。”渊后隔空虚抓,渊月体内刀气被抽了出来。无形刀气,却有着淡淡的虚影。渊后竟用手抓住刀气,仿佛它是实在的。 “明将军的刀,难怪连独孤无我也说:那是世间最可怕的刀。”渊后说着,手上用力,刀气如轻烟般消散。 渊月顿觉轻松,真气运转周身,瞬间没了疲累。带着祈求的声音说:“帮帮萧离吧?” “我为什么要帮她?” “他救了我。” 渊后冷笑:“你本就不会死,他们只是拿你当饵,设了个陷阱,我不出现,你就没有事。钓鱼的人,鱼儿没有上钩,绝不会把饵抛弃。” 萧离还假装昏着:渊后的话有道理。可惜她没有想过,明浩鸿是个狠绝异常的人。棋盘上没有用的子,他会果断舍弃。 “你救救他吧。”渊月用祈求的声音说。 渊后冷冷看着她,问:“你动情了?” 渊月愣住,她不能承认,也无法否认。 “知道他为什么救你么?”渊后说:“因为你是个女人。倘若你是个男人,他只会在你死之后,一杯冷酒祭奠,仅此而已。他救你的原因,只有一个:脱了你的衣服,把你推倒在床上,压在身下,满足征服的快感……” 萧离心里骂:这个渊后,不知道是不是长了颗畜生脑袋,只有畜生才会为了那种事把命都拼上。 渊月只是说:“请您出手救他。” “你真的动情了?”渊后似是有点惊讶:“也是,长这么大,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男人,意乱情迷,并不奇怪。” “不是因为这个。”渊月说:“他能为我不顾生,我就不能看着她死。” 渊后瞧了一眼萧离,能够感觉到他体内暴躁的刀气。 “某一天……”渊后说:“他可能会成为我的敌人。修习大涅盘经的人,未来成就一定在明将军之上。” “不会的。”渊月说:“她不会和你作对……” “连我的亲生女儿,都要和我作对,何况是个外人。”渊后说:“我费尽心机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如今高手在外,一人难支。像他这样的人,能少一个是一个。何况,我早就有杀他的心思。” 渊月吓了一跳:“为什么?” “你忘了我的行踪是怎样暴露的?不是他,明将军又怎会知道我已下了天都。又怎会集天下神游,将这圣京困住,逼得我只能蜗居起来。”渊后语气平静:“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会捉了你,想用你逼我出来。这一番苦楚,皆是因他而起,你应该恨他才是。” 萧离心想:奶奶的,渊后这话还挺有道理。他感觉渊月忽地把他抱的更紧,很用力按着他头。好像真的恨了,要把他闷死在胸口。 “你立刻离开圣京。”渊后说:“离的越远越好,水月大宗出天都了,以后的事不需要你。能把那些高手引出圣京,那是再好不过。” 渊月沉吟片刻,又说:“请您救他。” 渊后寒声说:“不可救药,我本以为你能承担下任渊后的职责……” “您不是已经修成了秘术,不用别人再来接替渊后的位置。”渊月伸手拉住渊后衣角:“我求您救他。” “可以。”渊后说:“但你要去做一件事。” “什么——” 渊后冷冷道:“你走到街上,随便找两个男人,把自己的身子给他们……” “你说什么?” 萧离和渊月一样的震惊,哪有这样的母亲。 “我是要教你,男人究竟是什么。”渊后说:“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男人,是多么的不值得。” “我可是你女儿?”渊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若不是我女儿,我才懒得管你。”渊后说:“你也可以不去,但我不会出手救他。” 渊月瞪大了眼睛,好像要看清渊后的脸,确认她是否还是自己的母亲。 “不愿意么?”渊后又说:“他的命在你手中,如果你真的动情,如果你心中有他,这就是代价。事实上,男人想要你付出的,远比这个更可怕。” 萧离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睛,咳了一声,说:“可怕的是你!” 渊后冷笑:“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女儿,你也可以选择去死,这样她就不用为难。” “我不需要你救。” “我相信。”渊后说:“你已修成寂灭一式,这样的伤,根本无需别人帮忙。”她突然抬起一脚,正中萧离胸口,扑通一声把他踹飞到河中。 渊月啊的一声尖叫,一头钻进滚滚长河…… 第243章 再见九公 渊后见渊月惊叫一声,跳入河中去救萧离,心里怒道:不可救药! 大河奔腾,又在大雨之后,河水混着泥土,翻滚着向东流去。 渊月不擅水性,淹不死只是因为一身天地合道的修为而已。至于救人,有心而无力。 她看不到萧离,奔腾的大河,放眼望去尽是泛起的白沫,眨眼间就被大雨打破。河水奔腾激起的水花,不停钻进嘴里,溅到眼睛。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两只手胡乱的抓,希望能抓到萧离。 她想呼喊,希望萧离能给她一个回音。刚一张嘴,混着泥土的河水就灌进嘴里。 大河流到城外,地势陡降水势更急,翻腾的河水,像是有股吸力,硬是把她身子往下拽。扑腾之间,手臂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心中一喜,用力一抓,只觉一阵刺痛,瞥眼一瞧,不过是段长满了刺的枯枝。 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刺倒手心,竟是钻心的痛,血也止不住的流。她哪心思管这个,随着河水飘了这么久,萧离河水也撑死了。心里明白,可就是不愿信,即便死了也要把他捞出来。 心里发狠,还带着点愤怒与恨,一扬手把抓住的枯枝甩出去。却不想还挺重,手上有划出几个口子来。枯枝被甩出去,另一头露出水面,她看的真切,萧离正挂在上面。 全身真气爆发,猛地扑过去抱起萧离。两人起起伏伏,就算她是天地合道的修为,也抵不住自然之力。 合道忽然收窄,水流又急又凶。渊月把萧离举过头顶,自己则一下一下的被河水卷下去,觉得快要喝撑死了。她只顾着萧离了,完全没有留意身后是座石桥。碰的一下,两人同时撞在桥墩上,渊月眼睛一黑,除了萧离,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大雨刚停,长街被雨水冲刷的一尘不染。 明浩鸿站在厉王府门口,这里曾是刑场,为杀渊月而设。原本是邢台的地方,现在是可水坑,那是萧离一刀劈出来的。明将军说,他有用刀的潜质。明浩鸿不置可否,他只是有些不明白。萧离生死一线,渊月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来。 长街,无人的长街。不是因为雨后,而是平日这条街上就很少有人。因为这条街上的府邸,皆是当朝权贵,人们自然有些畏惧。明浩鸿忽然想到,自己将这京城翻了个遍,遍查祖上三代。可是这些权贵却不在其中…… “渊后始终没有现身么?”他问身旁的不老怪。 “一场大雨,遮住了高手气息。即便她现身,也很难察觉。” “那么渊月和萧离呢,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鬼才知道。”不老怪说。 萧离醒的时候,觉得阳光刺的眼睛痛,浑身都觉得胀,好像是在水里泡的太久了。渊后那个臭娘们,那一脚是想要自己的命。不是体内有明将军的刀气,她踢中胸口的那一刻,十有八九当场就活不了。 但也亏了她踢这么一脚,也把体内刀气震散了一些,能提一口气起来,不然早淹死在河里了。迷迷糊糊的,他好像还见到了渊月。两个人一起在河水里沉浮,拥抱着,翻腾着,纠缠着,就像生命最后一刻的放纵,打破灵与肉的隔阂…… 模糊的看到身前一个人影,用力挤了挤眼睛。看的清楚了,是个老迈的身影,正蹲在那里,解开渊月的衣衫…… “他妈的,老淫棍!”萧离骂道,虽然没有力气,可那人还是听见了。 “你骂谁?”那人转过身来。 萧离不敢想,竟会在这里遇上他:“九公?” “嗯,还认得我,说明脑子里没有进水。”九公转过身去,继续解渊月衣服,上衣已经被他扒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萧离问。 “救人。” “是这么个救法么?” “男人就不救了。女人么,只能这么救。” “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你是在动我的女人。” 九公回头:“你长大了,还知道什么是女人了。” “我孩子都有了。” 九公更加愕然:“你这才离开太平镇多久,确定孩子是你的?” 萧离无语。 九公又说:“让我来告诉你,女人是怎么有孩子的。首先,要有灵魂的接触。其次,偶尔那么一下就有孩子的,仅限于说书人的话本故事那样。” “什么意思?”萧离不明白。 “说书人的故事,十有八九是假的。”九公说:“一次就有了孩子的,十有八九不是你的。” 萧离无语,九公身子挪开,问:“这个肚子里的是不是你的?” 萧离吓了一跳,只见渊月肚腹高高隆起,果然是十月怀胎之相。心中立刻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忍不住问:“我晕过去多久了?” 九公说:“八个月。” 萧离苦笑摇头。 “蠢货!”九公说:“你没看,她胀了一肚子水,我若不把她衣服解开,就被勒死了。” 萧离这才知道老头之前都是胡说,于是拼了力气爬过去,只见渊月脸色苍白,被水泡的好像浮肿了似的。 九公解开渊月上衣,又把下衣除去,如果不是高高隆起的肚腹,这将是个完美的身体,冰雕玉琢相似。 九公摇头叹息。 萧离惊问:“她没救了?” 九公说:“天都渊氏的女子,果然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挑不出毛病。” 萧离怒道:“老头,你能不能正经点?滚一边儿去,我来!”说着就要把手掌搭上去,想把渊月喝下的水都给按出来。 九公拦住他:“你这一用力,她很可能把自己肠子也吐出来。” 萧离赶紧收手。 九公摇头:“你是神游上境,不是一般人,不能用一般的手法。”他伸出枯干的手,隔空轻轻一抓,只见渊月的肌肤,像出汗似的,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往外渗水。不过片刻,胀起的肚腹越来越小,肌肤也开始渐渐有了红润。 九公叹声说:“若不是我,她将是第一个被淹死的合道境。必将载入史册,以警后人:修为再高,也还是人,水能淹死,火能烧死……” “我们先救人……” “救着呢……” 又过片刻,九公收手。渊月肚腹内的水,都像出汗似的被蒸发出来。雪白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润,小腹平坦紧致,让人觉得健康而又有生命力。 九公嘿了一声:“这丫头,比例挺好……” 萧离拿过衣衫把渊月盖住。 九公笑道:“我这把年纪,已无淫邪之念。世间万物在我眼中,皆是美丽动人。所以对我来讲,光着身子的她,和一头褪了毛的母猪,并没有太大区别。” 萧离当然不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若不在这里,你们两个都已死了。” 萧离疑惑:“这是巧合,还是特意?” 九公没有回答,而是问:“渊后可在京中?” “你到底是谁?” 九公照他脑袋拍了一下:“傻小子,水喝糊涂了,不知道我是谁?” “你除了是我认识的那个打更的九公,也许还有更隐秘的身份,毕竟连明将军这样的人,都要叫你一声叔。” 九公撇着嘴:“没办法,年纪大了,又不死。辈分,自然熬的高一些。” 萧离冷笑:“这么多高人,你是最神秘的一个。我还听说,你极擅阵法,不但给诸葛惊鸿创下周天剑阵,连他那三十六把名剑,也是你亲手所铸。” “你想学?”九公说:“可惜你天性不静,心思不纯,这等奇技淫巧,极其讲究天赋。非但那三十六把名剑,明将军的陨星弩,和他手中那把惊神刀,皆出自我手。” 萧离禁不住震惊。 九公很是得意:“阵法一道,五百年未有胜出我者。何止周天剑阵,就是那封住天门的遮天大阵,也是我所创。” 萧离更加震惊:“你,究竟是谁?” 九公更加得意:“当然是高人。” 萧离想了想,又问:“你出太平镇,是因为渊后?” 九公摇头:“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有个老友要死了,我得去见他最后一面。”说着站起身来:“你该谢他,若不是他快死了,我怎么会出太平镇。我若不出太平镇,怎会路过救了你。你运气很好,但不要以为总会那么好。” 萧离说:“我从来不相信运气,说不定你也像明浩鸿一样,早早的把我当成一颗被摆弄的棋子。我见过大智,从他那里知道许多过去的事。” 九宫恼怒道:“真是个混账,我除了让你替我打更,偶尔偷只小狗煮了吃,还让你干过什么了?” 萧离一愣,心道:是这个理儿。 九公哼了一声:“懒得跟你废话。自己的伤,自己养。说实话,你有点差劲儿。参悟寂灭一式,却连明老二一刀都接不住。小子,要趟浑水,得有本事。瞧你现在,是不是差点被淹死。” 这时就听到渊月轻轻的嗯了一声。 九公顿时变色:“唉哟,这张老脸还得要,你可别说我把人家衣服解了。” 只听渊月梦呓似的叫了一声:“萧离……” 萧离立刻凑过去,轻声说:“我在,我们都活着。” 渊月慢慢睁开眼睛,就像一场噩梦终于醒来。她艰难一笑:“你救了我?” 萧离抬头一看,九公早没了踪影。干笑一声,说:“是你救了我。你若让我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也在所不辞。” 渊月苦笑,她只是被水墙晕了过去,不像萧离乃是身受重伤。提起真气,运转周天,身体立刻恢复了力气。 “我带你走。”渊月说。她猛地站起来,身上衣服哗啦掉在地上。先是一惊,随即抄起衣服,遮住身上身下重要部位,问:“怎么回事?” 萧离说:“当然是救你。” “这么个救法?” 萧离无奈的说:“你看我身上衣服好好的,就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渊月心想:好像挺有道理的。 第244章 一波未平 不是所有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在零以下。 渊月显然是例外,她脸如寒霜,问:“是没有发生,还是没来得及发生?” 萧离心想:这娘们儿太纠结了。于是说:“你希望是哪一个?” 渊月眼睛一眯,像极了渊后,哪还有之前的半点温柔。 “你以命救我,就是为了这个?”渊月又问。 天呐!萧离想:渊后真是妖妇,那几句屁话,渊月竟真听在心里了。他长叹一声,躺在地上。 “你干什么?”渊月问。 萧离说:“我躺着不动,你来吧。看我全身上下,除了骨头,还有哪个地方能硬起来。” 渊月只是应激式的反应,心里其实不那么想。只是一个女人,这种情况下,总要有点反应的,也许该害羞,也许该哭泣,但那都不是她。 “这是哪儿?”渊月有意把话题岔开。 “谁知道呢?”萧离说:“大河自圣京往东,我们在水里漂了多久也不知道。但这一望无际,四野茫茫,看不到山的影子,应该已经离京很远了。” 渊月看他躺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想起他身上的伤,又问:“你怎么样了?” 萧离说:“没你好。渊后那一脚,差点要了我的命。想想真是后悔,救了她女儿,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惨遭毒手。闲事不能管,好人不能做,好男人更不能做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 渊月有点愧疚:“明将军那一刀确实吓人,我本来是想找她出手救你,也不会想到,有后来的事……” 萧离突然直起身子,脸色一沉,说:“你走——” 渊月一怔,心里想:小气。随即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波动,心里咯噔一下,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真是巧呀……” 水月大宗像是突然出现:“我就说么,你不会那么轻易死掉,渊后还不相信。” 两人都是一样震惊,听他话中意思,似是从渊后那里来的。 水月大宗看了渊月一眼,见她只是双手抓着衣服,遮住了一些部位,但大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于是转过身去,冷声说:“成何体统,还不把衣服穿好!” 渊月微微一愣,萧离冲她使眼色,心下会意,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水月大宗一指萧离:“自然是为他而来。” 萧离说:“我没得罪过你吧?”伸手去拉渊月。 渊月刚把上衣套在肩上,却被萧离一拽,呼啦又掉了下来。 春光乍泄,她连忙用手遮住胸,狠狠看了萧离一眼。萧离却好似一点也不惊艳,眉头紧皱,弄得渊月觉得好像是自己小气:看就看了,又没什么的。 又听水月大宗说:“东西拿来吧?” 萧离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当然是血玲珑。” 渊月刚把衣服穿好:“你搞错了,血玲珑早不在萧离身上……” 水月大宗冷哼:“渊后也这么想。她知道血玲珑落在胖屠手里,可我出天都秘径时遇上了胖屠,他身上没有。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就是萧离,我只能认为是在他手里。” 萧离疑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水月大宗冷笑,听到再没有衣物窸窸窣窣之声。他转过身子,却看见渊月背起萧离。 “要走?”水月大宗说:“渊月,你母亲说你为情所惑,我还不信。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像天都渊氏的后人。” 渊月侧脸问萧离:“血玲珑真不在你身上?” 萧离指天发誓:“若在我身上,来世必做个女人,千人骑……” “好了。”渊月又对大宗说:“您看到了,真的不在。大宗,让我们走吧?” 水月大宗有些无语,还真是个傻孩子:“我问最后一次,血玲珑在哪里?” 萧离说:“在明将军手上。” 水月大宗冷哼:“你敢骗我,若血玲珑在他手上,他早已找到渊后了。” 这时,萧离趴在渊月耳边,说了一个字:“河!” 渊月会意,只是心里想:又要跳到河里去么,那感觉很不好。渊月脸上忽地露出恐惧,叫一声:“母亲——” 水月大宗心想:她怎么来了?回头一看,哪里有人。心里笑道:这丫头,不但学会了男女之情,还学会了骗人。 渊月提气狂奔,埋怨道:“又要跳河?” “不然呢,神游上境,一念百里,你怎么能逃的掉。” 渊月心下震惊:这才多久,水月大宗就已破入神游。她记得渊后说过,水月大宗无论功力修为,都已达到破境。就是硬忍着,厚积薄发,一旦破境,那就是一日千里。 两人离着河边本就不远,几个纵跃已看到了奔腾的河水。却也看到水月大宗正站在那里,好像早就等着他们了。 渊月收住身形,却听萧离说:“走过去!” 渊月走到水月大宗面前:“你到底想怎么样,就不放过我们?” “臭丫头。”水月大宗怒道:“我哪有不放过你,只是不放过他。血玲珑是什么东西,你虽不清楚,可天都为了血玲珑,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不明白么?” “血玲珑真不在他身上。” 水月大宗冷笑:“你就没有想过,那晚在皇宫密道,他是怎么出现的,是巧合么?” 萧离心头一惊:水月大宗好心细的人,渊后都把这茬口忘了。 “若不是巧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身上有血玲珑,与骨珠感应。”水月大宗说:“丫头,从小看你长大,你可别让我为难。” 渊月低声问萧离:“是不是真的?” 萧离心想:事实确实如此,可血玲珑他已给了南风。天都这些人,手段狠辣,落在他们手里,交不交血玲珑出来,下场恐怕是一样的。 “回答我。”渊月又说。 “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一句话问的渊月也没了主意,心里却很清楚:萧离若是落在大宗手里,最好的结局,就是能死的痛快些。 水月大宗说:“丫头,跟我走吧,可别为了一个男人成了天都叛徒,不值!” 萧离冷笑道:“我好歹也是神游上境,你还真以为能拿我怎么样?” 水月大宗不怒反笑: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如此个性么? 只听萧离大声叫道:“水月大宗,看招!” 水月大宗心道:好吧,倒要看看你这连半条命都没有的人,还能使出什么绝世高招来。 却见萧离一下扯开渊月衣襟,白花花的露出一片。水月大宗下意识转身,他这样的人物什么没见过。不过渊月是后辈,从一个只会爬的娃娃,长到今天这样亭亭玉立。心里那份长辈的避讳,很是自然的存在。 扑通一声,两人投身入河。 大宗怒极:好个混蛋不要脸的家伙。随即一掌劈下,掌影落处,河水成冰,像一道大坝截断水流。下游水面骤降,还未发现两人踪影,大河之势涛涛,眨眼冲破巨冰,依旧奔腾东去。 水月大宗冷哼一声,身形一晃,顺着河流而下。 过了许久,渊月和萧离冒出脑袋。两人跳入水中,沉在水底,死死抓住河底水草,不让水流把自己冲走。 还好渊月体内刀气早被渊后抽了出来,天地合道的修为,一口真气循环周天,也不怕在水底被憋死。只是萧离还重伤呢,呛了两口水。还得渊月一口一口的给他渡气,才能撑到现在。不然也被灌的和渊月之前一样,挺着大肚,跟要生了似的。 两人生怕水月大宗没有离开,躲在岸边水草下,大气也不敢出。 渊月脸色铁青着,心里越想越恼火,抬手就给萧离一个耳光。萧离被打的莫名其妙。 渊月捂着胸口,沉声恨道:“你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么?” 萧离一脸愧疚,确实不应该,可也没有别的招。他倒不是怕水月大宗,而是渊后。水月大宗这人,还有人性。渊后,说她是魔也好,妖也好,神也罢。总之,感觉不像一个人。或者说,除她之外,她没有把任何人当作是人。 萧离把脸贴过去,轻声说:“再打我几下吧,这样我会好过些。” 渊月心里还气,却也不像之前那么气了。 “大宗应该离开了!”她说:“我们也走!” “不!”萧离说:“我们等天黑。” 圣京,明将军站在城门口。 圣京如常,明浩鸿一通彻查,一点关于渊后的可疑线索都没找到。干脆放开,明哨变暗哨,要看看渊后是否还能稳得住。 九公终于到了圣京,明将军立刻上前:“叔,你怎么来了,也是为渊后么?” 九公摇头。这圣京他好像很熟悉,直接穿过街道,走进一个小巷子,来到一个破落小院。推开门,院中支着个棚子,一头吃的精壮的驴子正转圈着拉磨。有个老头坐在旁边,面容憔悴,年纪应该不小了。想来无儿无女,到老也还吃了不少苦。 明将军看着老头,觉得有些熟悉,心头忽地一道光闪过:“是你?当年就是你帮着康王设计了守城的天罗网,保住了凉州。你是青莲先生,一代大儒怎会沦落到此。” 老头笑笑,看向九公:“我时间到了。” “所以我才出太平镇。” “你很守承诺。” 九公也笑:“我说过,只要你活一天,我便只当自己死了。” 老头闭上眼,说:“拿走吧,过了这么多年,我希望天都的人,还是会明白一些道理的。” 九公伸手一抓,一颗晶莹如玉的珠子从老头眉心钻出来,竟然会是骨珠。老头身子迅速干枯,眨眼之间便成了一具干尸。 明将军大惊:“这人究竟是谁?” 九公说:“他是天都上一辈中,最了不起的人物,水月一族的家主,水月听雷。听雷动,可知万物生。一阳复始,天地清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九公眼神中满是回忆。 第245章 远离圣京 明将军沉吟半晌:“想不到数十年前,享誉天下的青莲先生,竟然是水月家主。难怪他会帮老康王,两个人是一路的。” 九公看着手中骨珠:“你错了,他是对天都最尽心的人。” 这倒是意外。 九公说:“当年你老师潜入天都时,就已经被发现。他被十老所困。也就是这个时候,金刚无畏骤然发难,还有天机道人,不空三藏,四人在天都搅了个血海滔天。” “怎没听老师说过?” 九公一笑:“四人合力,你可想而知。当时的天都一方,惊讶尘世竟也有此等高手,便聚合三颗骨珠及血玲珑,据说可以唤醒神之残念,抹杀任何闯入天都的外人。” 明将军笑道:“神鬼之事,哪里当得真。” “你最好相信那是真的。”九公说:“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那之后何以金刚无畏摆下遮天阵,但那一战,你老师,不空三藏,天机道人却都不在其中?” 明将军不禁惊疑。 “天都,远比你想象的可怕。”九公说:“这是天都的禁忌之法,伤人也伤己。所以后来,当金刚无畏带着大菩萨顶的人冲上天都,他们本要再次开启禁忌。渊后祭出血玲珑,可当时摇光和水月听雷却有犹豫。因为这个禁忌之法,天都一方死的,几乎都是水月和浮光一族。” “水月听雷最先把骨珠祭出,中途却又突然收回,渊后措手不及。你老师就是这个时候出手,抢走了血玲珑。水月听雷一个犹豫,却造成血玲珑被夺,于是追着你老师出了天都。” 九公接着说:“渊后大怒,尽起天都高手,誓言要把尘世修者全部抹除。金刚无畏这才摆下遮天阵,以无数高手精魂为力,封住了天门。” 明将军沉吟道:“金刚无畏早知道会败。” 九公点头:“从一开始,遮天大阵的目的就不是灭杀天都,只等你老师盗宝得手,他们便用遮天大阵封住天门。” 明将军摇头表示不解。 “依金刚无畏所说,天都之所以神奇,关键便是血玲珑。血玲珑就是天都的灵魂。修为到了如你老师,不空三藏,天机道人那般程度,自然想为毕生追求,寻一个答案。” 明将军不懂:“什么答案?” “神游之上,究竟是什么。” 明将军心头大震,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神游已经是尽头。 “如果有答案,那一定在天都。”九公长叹一声:“大争之世,说的好像是为了大义,其实不过是几人的私心而已。你老师他们一直想追求至极,金刚无畏一心想要报仇,于是才有了那一个故事。” 明将军想到了什么:“老康王曾说过,神游之后并非绝路。” 九公指着已经是干尸的水月听雷:“这就是那条路:神游物外,夺舍重生。” 明将军说身体僵住:“怎么可能?” 九公一笑:“血玲珑被夺,天门被封。水月听雷明白,只要时间够久,天都就会势弱。到时候,你老师他们再上天都,便再无人能挡。于是便说出神游物外,夺舍重生的秘密。并且当场演示……” 九公指着干尸:“这老头,本是太平镇打更的孤老。我亲眼所见,他神魂被消,水月听雷神游外物,占据他的身体。当时,我惊奇莫名。如此的话,一个人岂非拥有无尽岁月。岂非正如佛家所说,跳脱轮回。” “只是水月听雷夺舍重生,却失去一身修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当时我们许诺,只要他活一天,我们几人便不会对天都出手。之后,我们暗中观察,水月听雷虽失去修为,却毫无将死之相。他一身学问,很快名声大噪。” “过了许多年,水月听雷依旧活着。不空三藏第一个忍不住,想要夺舍重生,可最终失败,落了个身死魂消。天机道人却是死于意外,而你老师修为最高,也最有毅力,但那颗问道之心,却是最为执着,也终究忍不住诱惑。” “不过最后他也想明白了,他与不空三藏,修为都在水月听雷之上,为何无法成功呢?” “为什么?”明将军问。 九公摊开手心,露出骨珠:“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吧。当日凉州破,我曾去过康王府。渊月曾在一女人骸骨之内,取走一颗骨珠。康王摇光,也试过夺舍,相信是在见了水月听雷之后,才有了这个想法。” “只是摇光更加阴狠,却是想夺舍婴儿。道家说:胎为先天之气,秉阴阳合和而成,有识无魂,有兵解未成者,可夺魄重生。我想摇光定是试了许多次,都未能成功,干脆连骨珠也不要了,省得以后天都再起禁忌之术,反坏了自己的事。” 明将军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叔,你怎么今天才告诉我这些?” 九公说:“水月听雷生命到了尽头,我要拿走骨珠。” “你也想……” 九公摇头:“有不空三藏和你老师为前车之鉴,我怎会重蹈覆辙。渊后现世,我不能让她重聚三颗骨珠和血玲珑,再启天都禁忌。” 明将军冷笑:“她未必有那个机会。” “那你们得先找到她,也许渊后已经不是画像上的样子了。” 他们怎么会想到,此时,渊后就在大悲寺。 大智说:“你即已出京,何不离去呢?” “你觉得,他们真能找到我?”渊后说:“即便我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知道我就是渊后。” 渊后脸色忽变,体内骨珠忽然生出异样。她太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想:奇怪,难道血玲珑在大悲寺么? 夜色阑珊,月华如洗。 黑夜中的长河,没了白天的狂躁,静的好像初嫁的少女。 渊月实在忍不住了,再泡下去,恐怕胸围都要再大出一圈。 “萧离?”她轻声喊,心想从午后到夜深,水月大宗再怎么老谋深算,也不会等到现在。他出天都,见渊后,那得是要办多大的事呀,哪有功夫这么玩的。 萧离没有说话。 渊月伸手晃他一下,萧离却浮了起来,随着水流漂下去。渊月赶紧一把拉住他,飞身窜到岸上。 萧离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她竟然一点不知道。还好呼吸如常,脉搏虽弱,却也不像个要死的人。他怎么说也是神游境界,明将军那一刀确实惊世骇俗,但一刀就能要他的命,她怎么也不信。 白天的时候,看他神色,虽然伤的重,却好像并无大碍。神游上境玄妙无比,像他们这样的人,就是自己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一个地方,大悲寺。大智禅师心怀慈悲,又与萧离相熟,肯定愿意出手相助。但又一想,那还要再回到圣京。逃开水月大宗,又要钻入渊后怀抱,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纠结了一阵,渊月低声说:“你的伤现在不是首要的,首要的是我们得离开这个地方,离的越远越好。” 抬头看天上寒星闪烁,找到了方向,抱起萧离消失在夜色中。 一口气奔出去不知多远,迎着夜风,踏着星光。远远的望见黑压压的山影,心里欢喜。猛虎入山终为王,可她只是只小鸟。小鸟入山林,就像鱼入大海,神仙也难觅其踪。 脚下加力,不过盏茶功夫已到山边。群山巍峨成片,远处还有连片灯火。 渊月提气飞纵,越到大山深处,心里越是平静。那是一分难得的安宁,好像再也不用担心任何人出现,任何事发生。 蓦然间,她看到淡淡的灯火闪烁,大山深处竟然还有人家。 那是个小村子,如此深夜,却还亮着灯火,等靠的近了,又听到阵阵乐声,就是那种迎亲的乐声,喜庆的很。 渊月飘身落足,却觉脚下一软,猛地提气拔身。只听咔嚓一声,原来落脚之处是个大铁夹子,应该是村民做的捕兽陷阱。身子一飘,落到很远,可脚刚落地,就听呼呼破风之声,一阵箭雨射过来,密密麻麻,月光光下闪着寒光。 这绝不是一般人就能设置的陷阱,只见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羽箭,闪着微微的蓝色的光,明显是淬了巨毒。 渊月抽出长剑,一剑五式,点点桃花绽放,射来的羽箭全被震落。 村子里响起急促的锣鼓声。 渊月不确定是否还有别的机关陷阱,抱着萧离,既不方便,也不安心。她飞身一跃,干脆直接越过这片林子…… 村民们听到锣鼓响声,抄了家伙都往村口聚集。却见半空中一个白影,如鬼似魅,美艳如妖…… 一个艳妇站在最前,等到渊月飘身落地,不禁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渊月冷冷扫一眼这些人,哪里是什么村民。除了当前一个美艳少妇,其余都是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男人,手中有刀有剑,有枪有斧。 那艳妇笑一声:“哎呀,还以为是山中野兽,又来祸害村子了。没想到是个姑娘……” 渊月心道:这群人都不是好人,杀了也不可惜,免得露了踪迹。 那艳妇见她眼神中杀气闪过,忍不住一个寒噤。心想:从未遇到过这般高手,端木雄也不过如此吧。她人心看的准,知道渊月起了杀心,赶紧说:“此处山高水险,处处陷阱机关,不如我找个兄弟带姑娘出去……” 渊月愣了一下,心道:心还不坏,算了吧。于是冷冷道:“记住,你们谁也没有见过我。” 都是明白人,不需要说的太清楚,彼此心里都明白。 艳妇说:“姑娘放心……” 渊月转身之间,艳妇忽然看到她怀中抱着的萧离。 艳妇忽然大喊:“等一下!” 第246章 神秘道士 渊月回头,心中再起杀机。 艳妇说:“小兄弟好像受了重伤。孙先生正好在村子里,医术如神,姑娘若是不着急,不妨去瞧一瞧。” 渊月看着艳妇,问:“你是谁?” 艳妇说:“江湖朋友都叫我艳三娘。” 真是巧,秦岭绵延三千里,渊月偏就遇到了她。 进了村子,渊月才发现:并非如她所想的那样,小村是个贼巢。 村子里确实有喜事,老幼妇孺聚在一起,一对青年男女站在台上,批红挂彩像是唱戏一般,但大大的喜字,说明这是一场婚礼。深更半夜的婚礼,倒是少见。 艳三娘说:“新娘父亲突然病故,大山里的规矩:深夜成亲,让亡故的亲人能看一眼。”说完就冲人群中喊:“孙先生,孙先生……” 一个年纪很大的道士,瘦的好像只剩下骨头,从人群中挤出来,对台上说:“继续吧,赶紧洞房!”然后走过来,还没开口,就看到了萧离。道士神色忽变:“找个安静些的地方。” 只这一眼,渊月心里明白:这人是有真本事的。 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萧离躺在床上。道士探指寻脉,全身忽地一震,惊道:“好霸道的刀气。”回头看向渊月:“谁伤了他?” 渊月摇头,心里却很震惊。萧离体内刀气,自己也很难承受,这道士却好似并不在乎。这村子透着古怪,有百姓,有山匪,还有这么个不知底细的高人。 艳三娘早就离开屋子,一名手下凑过来,沉声说:“当家的,那个好像是凉王?” 她就是认出了萧离,才把人留下。江湖上谁不知道,北山主罗天是死在凉王手里的,却会有人把他带到此处来。 “你看那女人眼熟么?”艳三娘问。 “有一点。” 艳三娘从怀中掏出风雨帖。武阁的风雨帖遍布江湖,连她这个蜗居一方的山匪也收到了。看着画像是和渊月有些相似,但很明显不是一个人。 “哎呀,当家的,我想起来了,是天涯阁出重金寻的那个女人。”他很兴奋:“这女人可值不少钱,泼天的富贵,自己送上门来了。” 艳三娘鄙夷道:“就怕没命花。”想了想,又说:“你连夜下山,去凉州找凉王妃,告诉她,凉王有难……” 她不知道渊月是敌是友,但天涯阁重金悬赏的人,多半不会是朋友。 姓孙的道士把火罐扣在萧离心口,屈指一弹,说一声:“出!”火罐砰的一声炸裂,刀气弥散开来。 “技近乎道!”孙道士赞叹说:“竟有人能达到这般境界,看来我是在山里待的太久了。山中日月长,人间几度春秋,几轮帝王。” 渊月不知这道士感叹什么,但心里莫名的怕起来。 未知,才是让人最恐惧的。无需去想是敌是友的问题,她是渊后之女,此时此刻,天下地上只有敌人,没有朋友。 渊月警惕着,说:“敢问道长,我朋友怎么样了?” 孙道士没有理她,晃一下萧离:“年轻人,醒醒吧!”萧离没有反应,连哼唧一声都没有。道士把手按在萧离头顶,心想:“怎么还不会醒呢?”真气缓缓送出,就觉全身精气顿时狂泄而出,似是要把他一身生机吸个干净。 道士全身真气爆发,轰的一声,屋倒房塌,连渊月也被震了出去。 艳三娘听到声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见渊月剑如龙蛇,霎时间一片剑光映亮夜空,说不出的绚丽。等她带人赶来,哪里还有一个人。 其时渊月冲进屋子,孙道士正站在房角,躲避掉落的瓦片。萧离躺在床上,身上压了根横梁。她再也不想别的,抄起萧离就走。身形如电,也不管什么方向,反正跑了再说,更是一刻也不敢停留。 在山林之中飞奔不止,直到天蒙蒙的亮。听到潺潺水声,一条小溪从山间流下来。渊月飞身落到溪边,把萧离放下,捧起冰冷的溪水打在脸上,气息才有了些许平缓。 她不知道那道士究竟是什么人,总感觉透着一股子邪异。 这时,萧离醒了过来,问:“这是哪儿?”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差点把渊月吓到水里去。 “不知道?”渊月说。捧起冰冷的溪水,就往萧离嘴巴里灌。 萧离说:“在河里泡那么久,你觉得我会渴么?”随即察觉到体内刀气已除,用奇怪的眼神望向渊月:“有人帮我?” “我看他不像帮你的。”渊月说:“总感觉,那不是好人。” 萧离深吸一口气,大涅盘经心法运转,天地之气缓缓纳入体内,并无异样。于是说:“你就是瞎感觉。” “你不信我,也要相信女人。女人的感觉,向来很准。” 天地之气入体,运转周天,修复被刀气破损的经脉。 听渊月这么说,萧离不禁笑道:“我就是太相信女人了,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当日,渊后若是现身救你,我何以会差点死掉。她不谢我也就算了,还给了我一脚……” “确实有些过份。” 渊月心头一震,长剑在手,回身一看,正是孙道士。 “姑娘,他的伤还没有全好,尚需要一些时日静养。”孙道士说着,冲萧离摆了个道家的稽首礼。 萧离看他雍容自在,往那里一站,身形飘忽,好似与山水融在一起。心道:好高深的修为。又看他一身道袍,于是说:“不敢问前辈大名。” 孙道士说:“贫道姓孙,不能妄称前辈,只是活的久了一些。”他看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忽然大笑。 渊月冷声问:“笑什么?” 孙道士说:“人间自有真情在。天都渊氏的后人,与不平的后人在一起,是前缘未了,还是孽缘又起呢?” 渊月和萧离都是一惊。 萧离说:“前辈看错了吧?” “我哪会看错。”孙道士说:“你一身大涅盘经修为,又有空灵寂灭一式,只能是不平道人一支。这个姑娘,一出手,我就看出是天都渊氏一脉。” 萧离觉得奇怪,不是因为道士眼光狠准,而是所遇过的人中,皆以天都为敌。可这道士既然看出渊月来历,却丝毫没有敌意。 孙道士说:“跟我来吧,不出三日,便将你身上的伤医好。” 萧离说:“太谢谢了!” 渊月压低声音说:“不行。” 萧离冲她摇头,意思很明白了:若这道人有歹意,以此时两人的情况,根本无法反抗。 渊月无奈,心里觉得不妥。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女人的自信,大多数时候都是来自于感觉。 两人随着道士翻山越岭。那道士身法如玄,走了这么远,都未见他双脚碰一下地面,或者树叶乱草,完全御空而行。 萧离在渊月耳边低声说:“又一个神游上境。” 渊月莫名的紧张起来。 到了一处绝壁,孙道士说:“我就住在上面。”两人抬头往上看,只见独峰入云。渊月肯定上不去,萧离身上有伤,功力未复,此时还不如她。 孙道士一笑,说:“随我来……”忽然欺身而至,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揪住衣领,只听耳边风声呼呼,眼前云雾缭绕,眨眼之间已到了山巅。 原来山巅之上如刀削一般的平坦,四周长着怪树,有一处山洞,显然是人力凿出来的。 “前辈住的好地方。”萧离说,渊月偷偷掐了他一下,狠狠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说:好了吧,这山巅之上,想逃也逃不掉了。 这时孙道士笑道:“山中多奇花异草,我酷爱医道,这三千里连绵秦岭,正适合我。偶尔下山,给村民瞧瞧病,人生仅此而已呀。” 萧离心想:这里是秦岭,那不是离凉州不远了。 孙道士又说:“高山绝顶,天地之气最重,也最适合给你疗伤。”只见他伸手朝天空一抓,忽然云如奔马,天地之气好似一道瀑布从九天落下…… 萧离心头一动:这是阴阳纳真术。他曾见诸葛惊鸿用过一模一样的手段,这道士是姑射山的人?于是就问:“道长可是姑射山的前辈?” 孙道士轻笑:“年轻人,眼光不错。”抓住如瀑布般的天地之气,一把推入萧离小腹:“你有大涅盘经在身,天地之气灌体于你无碍。” 萧离岂会不知,但这道士知道,就让人好奇了。但道士明显是在帮他,如此聚拢天地之气,要比大涅盘经空灵一式来的更有效果。于是运转心法,将天地之气尽数纳入体内。寂灭一式运转,天地之气不经气海,直接散入每一条经脉,每一处血肉,每一处骨骼。 天空汹涌云动,过了好半日,才恢复平静。孙道士似也累了,盘膝而坐,静坐恢复。萧离也是一般,体内天地之气盈满,奔腾不止,心法不停运转,才终于平静下来。 萧离睁开双眼,精光一闪。心道:这道士真有一手,不过半日,伤就好了七成。 渊月见道士正静忘而修,悄悄对萧离说:“趁机杀了他……” 萧离呼一口气出来,神游上境的气息骤然散发出去,连渊月也感受到了莫大压力。 “你瞧,人家是在帮我。”萧离说:“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可我觉得他很危险……” “你不能因为你觉得就要杀人,这太不温柔了,让人害怕。”萧离忽地一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因为多看你一眼,你就觉得我不是好人,还要杀了我呢。直到今天,你还觉得我是坏人么?” 渊月冷笑:“直到今天,我也不觉得你是好人。如果我是个男人,你还会多看我一眼?你还会救我,不惜与诸多神游高手为敌?” 萧离无语,沉声道:“渊后这个妖妇……” 孙道士突然睁开双眼,怒声道:“年轻人,口下积德,渊后不过是个可怜人……” 第247章 当年情事 萧离和渊月都是一惊,听这话的意思,孙道士像是认得渊后。 萧离说:“前辈,你跟那娘们儿有旧?” 渊月拍他一下,当着自己的面称呼渊后为“娘们儿”,让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忍。 渊月说:“请你记住,那是我母亲。” 孙道士愕然:“你是子衿的女儿,是呀,是有点像。” 渊月更加惊讶。 萧离说:“子衿?这名字温婉可人,听起来就温柔的不得了,跟渊后完全不配。” 孙道士说:“子衿确实温柔体贴,善良静雅。” 萧离哼笑一声,对渊月说:“这八个字,你娘跟哪个都不沾边儿。” 渊月说:“子衿,是我祖母的名字。”又对孙道士说:“我祖母已去世一甲子了。” 孙道士瞪大眼睛,啊呀一声,一口老血喷出,当即晕倒。 萧离摇头叹息:“多情自古空余恨,白头辜负少年郎。六十余年都是梦,举头望明月,床前一片光——” 渊月狠狠掐他一下腰眼:“你伤到脑子了?” 萧离拉住渊月:“走!” “现在走?”渊月指着孙道士:“那他呢?” 萧离说:“不会死的。” 渊月甩开萧离:“他才刚救了你?” 萧离点头:“来日方长,必将重谢。” 渊月摇着头,好像很失望似的,跑过去把孙道士扶起来。萧离说:“刚才你还想杀了他呢?” “刚才是刚才,刚才以为他是坏人。” 萧离无语,现在与刚才,没有任何区别。他倒也不觉得孙道士是坏人,只是不相信世上有太多好人,还总是让自己遇见。 孙道士轻嗯一声,悠悠醒来,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看着渊月,眼光流动,似是要哭。但年纪可能太大了些,眼泪始终流不下来。 \"也好,也好……”孙道士说:“子衿走了,便也不用再痛苦。” 女人总是好奇心更重一些。渊月问:“为什么?” “你不知道?”孙道士说:“因为她一生所念的人,便就是她最大的敌人。”他看向萧离:“也就是不平道人。” 萧离立刻说:“不平道人早已作古,我与他没任何关系。” 孙道士不信:“那你这一身大涅盘经的修为从哪里来的。” 萧离不知道怎么回答,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孙道士又说:“当年不平道人破佛入道,其时与我乃是同门。我们游历天下,偶然遇到了子衿。我心已向道,不惹红尘。反是不平道,虽在佛门长大,却是六根不净……” 这些萧离在《不平回忆录》上读到过,这道士还真和不平道人有关。 “子衿第一次下天都,红尘俗事哪里知道许多。不平道人又有手段,没过多久,两人就……” “前辈,这我要说句公道话。”萧离说:“男欢女爱,人之常情。王八看绿豆,这事儿别人管不着,更不该嫉恨……” 孙道士怒了:“我若嫉恨,就不会救你。子衿对他的恩情你哪里知道,把他偷偷带入天都,入了禁地龙渊。不惜用天都至宝血玲珑,帮他悟透寂灭,这才大涅盘经圆满,破入神游上境。” 这些事渊月从未听说过。也是,对于渊氏来讲,这事确实不怎么光彩。 “那以后呢?”渊月轻声问。 “不平道人破入神游,遍寻天下高手,为当世第一人。其时子衿早有身孕,便逃出天都来找他,可他竟然绝情至斯,始终不肯见子衿。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冬天,雪下的很大。子衿伤心的拍门,可他那个师弟只说师兄在闭关,不便见客。” “客?何等讽刺呀,我早对子衿说过,不平道人风流成性,不可信也,可她还是……” 萧离说:“正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诚不欺我也……” 孙道士和渊月都愤怒的看着他,萧离只得闭嘴。 “我本要送子衿回天都,可她挺着肚子,哪里敢回去。她性格也真执拗,非要等不平道人出关。闭关,只是个借口罢了。” 萧离想:确实人渣,男人可以坏,但不能绝情。哪怕一夜夫妻,露水情缘,茫茫人海,那也是难得的情分。 孙道士接着说:“那时我就陪着子衿,熬过了冬天,到了春天。春意最浓的三月,却忽然下起了雪。那天的雪,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雪。子衿那日临盆,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懂得什么,幸好我在……” “她生下一个女儿。”孙道士一脸迷幻的样子,好像那是最美好的回忆:“子衿说:取个名字吧。我高兴坏了,我说:就叫春雪吧?” “是我母亲?”渊月惊道。 萧离也是大惊:“渊后妖妇?” 渊月愤怒瞧着他,气的双唇发抖,洁白的牙齿也露了出来。像一条龇牙的母狗,随时准备上来咬他一口。 孙道士长声怨叹:“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春雪成了渊后,连女儿也这么大了。” “后来呢?”渊月问。女人的好奇心真是要命。 “春雪生下来的次日,天都的人终于找来了,是当时天都第一高手,水月听雷。” 渊月心道:是水月大宗的父亲。 “水月听雷奉当时渊后之命,要带子衿回天都。子衿当然不愿意,可她产后虚弱,哪里是对手。我和水月听雷大战百余合,也终究不敌,被他打成重伤。直到子衿和春雪被带走,不平道人才露面。” “我质问他,为何不拦住水月听雷。他却对我说:天都才是子衿的家,她只是回家而已。” 渊月气的喘粗气,恶狠狠的看向萧离。 萧离说:“我与不平道人一点关系没有。” “在那之后,天都便严厉起来,天都之人不能随便入世;而尘俗之人,也不能随便入天都。我与水月听雷一战,伤了根本,便来到这三千里秦岭,静修疗伤。”孙道士接着说:“直到很多年过去,不平道人忽然找到我。他告诉我:他想闯天都,希望我能帮他。” “为着当年子衿的事,我当时就拒绝了。可他却对我说:当年上门不见,雪中生女,都是子衿的主意。” “为什么?”萧离和渊月同时问道。 “当时我也这样问。子衿虽温柔和善,但绝不是个柔弱怯懦的人。那日我才明白原因:渊后继任,子衿是人选之一,可她却不想被困在天都。天都的规矩,若与世俗之人结合,便不能留在天都,或入阴月教,或入神宫。所以他执意生下女儿,却又害怕牵连不平道人。满以为做下这么丢人的事,渊后便会把她逐出天都。” “可过了许多年,依旧没有消息。不平道人便想再入天都,看子衿究竟是死是活,我一口答应。原来他邀了许多高手,佛门金刚无畏与不空三藏,甚至我那不问世事的师兄天机道人也出山了。” 萧离倒吸一口凉气:他是天机道人的师弟,就是五龙等人的师叔,怎他妈活的这么久。 “天门难以闯入,我们就在大雪山等着。子衿带不平道人走过天都秘径,等到秘径开启,我们偷偷潜入进去。可到了天都我才知道,哪里是找子衿的。他们一行入天都,是为了盗取天都宝典。” 萧离心道:怎么又一个版本,哪个才是真的? 渊月说:“您早该猜到才是,天机道人他们,怎会为一个女人干冒奇险。” “是呀,这几人都是当时世间顶尖,神游巅峰,都很想知道神游之后路在何处。”孙道士叹息道:“天都十老都是绝世高手,我偷巧脱身,却遇见了子衿,让我意外的是,她竟已经是渊后了。” “我将来意说明,子衿却苦笑着对我说:他还是念念不忘血玲珑,好,我给他。我知道受骗了,便想说个明白。但水月听雷不听我解释,我始终不如他,又被打成重伤,是金刚无畏将我救了出来。” “那之后,不平道人得到了血玲珑。不知道是他抢的,还是子衿给他的。再之后。金刚无畏设下遮天阵,封了天门。我心灰意冷,又受了重伤,从此就待在秦岭,管它江湖风雨,天地变色,再不想插手,省得再被人骗。” 萧离心想:这算什么,爱而不得么?老头还是道门中人,道法自然也看不透彻,还纠结这种东西。 渊月却好似心有同感,脸现悲戚。孙道士抬手抚摸渊月的脸,渊月却不躲开。 萧离心道:老道士,这娘们儿不是子衿,别趁机占便宜。男人呀,真是人老心不老…… 却听孙道士感叹道:“你竟是春雪的女儿,不知道春雪长大了像不像子衿。” 渊月点头说:“很像的。” 孙道士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你等一下!”他站起来,跑到崖边,伸手一拉,竟拉上来一堆硕大的藤蔓,卷曲扭结,就像两条大蟒蛇缠绕在一起。上面挂着几颗奇怪的果子,有两个已经发红。红的吓人,红的像火,像是情人热烈的唇。 他小心翼翼的摘下一颗,回来递给渊月:“我也算是你爷爷吧,这个给你,算是见面礼。” 渊月捧在手里,觉得漂亮极了,问:“是什么?” 孙道士说:“你不认得?这是天都的生灵果,还是子衿当年给我的种子,被我种出来了。” 渊月黯然道:“自血玲珑遗失,天都的生灵果树便都枯萎死了,所以我没有见过。只是听说,原来长得这么漂亮。” 渊月眼里透着欢喜,萧离不用问,就知道定是天都奇宝。天都到底有多少秘密,不要说不平道人他们,连他自己也想进去瞧瞧。 渊月沉吟片刻,把鲜红的生灵果给了萧离:“吃了吧,百年才熟,伤势立好,增加功力。” “这么好?”萧离其实是信的,却见孙道士脸色铁青,就说:“我看前辈没那个意思。” 渊月一脸祈求似的看着孙道士。 孙道士叹息一声:“你很像子衿,当年她对不平道人也是这般爱护,但愿你不像子衿那样看错人。”于是又跑过去,把藤蔓上唯一发红的果子也摘了下来。 “来吧,一人一个。” 萧离当即咬了一口,味道一般,不甜不酸也不咸。咬了第二口,感觉上来了,有点飘飘欲仙。心想:天都,净他妈的好东西。第三口咬完,心怦怦的跳,感觉很奇怪,也很熟悉。 运转心法,一股纯正至极的真气,在全身散开,说不出的美妙,但骨子里又有些燥热。 这感觉不对。萧离心道:骨蒸潮热,这是情欲之象。 第248章 沙漠春情 萧离经历过两次难以抑制的情欲。一次是昭妃,她没有成功。一次是南风,她成功了。但每每想起,总感觉有种被迷奸的耻辱。 身为男人,定要雪耻,可至今没有机会。 现在的感觉,正是情欲将起,点点累积。犹如大坝蓄水,到了一定时候,决堤而泄,无人可挡。 这种感觉他太有经验了。心念一动,压制体内气血运行。这所谓圣灵果,如果有问题的话,此法可以将效果的发挥降至最低。 瞥眼看渊月,这娘们儿拼了命的炼化,脸颊涨的通红,额头香汗密集。真的像情到浓处,高潮将至…… 渊月猛地一声大叫。萧离暗暗聚气,一旦道士有所反常,他将不留余地的一击。渊月闷哼一声,全身散发着强烈的波动。萧离大惊,渊月修为陡增,几乎到了神游边缘…… 可惜她破入合道,乃是借了骨珠的力量,就像影子那样,此生再难入神游。渊后实在是狠,只为一时助力,把女儿未来的修为都搭了进去。 渊月难以掩饰的惊喜:“生灵果,原来真的这么神奇。” “那是当然。”孙道士说:“夺天地之灵,万物之精。好好稳固境界,得益不小。” 渊月听话的很,当即盘膝坐下,闭目养神。萧离也假装着,和渊月一样很用功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听到孙道士飞身下了绝壁,萧离赶紧唤醒渊月。 “做什么?”渊月有点莫名其妙。 “你这傻娘们儿。”萧离说:“掉人沟里都不知道,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渊月一脸傻劲儿。 萧离说:“你说这什么生灵果,百年才熟。哪里的百年,天都,还是尘世?” 渊月猛地惊醒,天都之于尘世,最大的区别就是时间。红尘百年滚滚逝,天都也不过才几十年光阴。若这圣灵果真是祖母子衿给的种子,即便种得出来,怕是还不到开花的时候。 “走吧!”萧离看她发愣,直接把她抱起,飞身跃下这云上绝壁。他功力虽只恢复七成,但毕竟是神游上境。凌空跃下,不等身子下坠,借着云雾翻腾之力,御空而行。也不辨东西南北,照准一个方向,闷着头的飞驰。 不过盏茶功夫,竟然出了秦岭山脉。想着出了秦岭,就应该是凉州境。可出了山,放眼望去,竟是一片黄沙。 萧离不禁奇道:“怎么不是凉州。” 渊月冷笑说:“当然不是凉州,你这个大聪明。”她手臂一挥,漫天黄沙卷起:“我功力倍增,生灵果就和传说中的一样。倒是你这个大聪明,把好人做坏人。” “你没有任何不适?”萧离说。 渊月摇头:“气海充盈,经脉通畅……” “别的呢?”萧离说:“有没有想脱衣服的感觉……” 渊月冷哼一声:“我现在几乎已是合道巅峰的修为,还能受不了这沙漠的燥热?” 萧离心想:难道是我想多了。 渊月拉起他的手,说:“走吧……” “你认得路?” 渊月嫣然一笑,那份热情,比脚下的沙子还热。她说:“那是当然。” 跟着渊月直到了夕阳西下,沙漠的温度降了下来。萧离回头一看,离着秦岭越来越远,总感觉方向是错的。凉州在秦岭以西,北上是草原,南下是戈壁,向西过了河口,便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照渊月这个走法,岂不是离凉州更远,反是向着西域诸国的方向。 他在太平镇的时候就听人说过,沙漠中最易迷失,哪怕你跟着太阳走,也未必能走对方向,走出沙漠。 “前面可以休息,沙漠中的绿洲,是世上最美的地方。”渊月带着萧离跃上沙丘,只见沙丘的另一边,一弯碧泉,状如月牙,被绿油油的水草围着。 萧离心想:她真的清楚沙漠的路,不然怎会知道这处有片绿洲呢。 “好看么?”渊月问。 萧离哪有这个心情,心里总觉得那生灵果有问题。可过了这么久,离开秦岭这么远,他和渊月都没有半点异样。 走到水边,心想:沙漠里的水,是否有不一样的味道呢?双手捧起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见渊月脱了个精光,正一步一步走到水里去。他哇的一声,把嘴里的水全吐了出来。 渊月转身,水刚没住了胸。 “什么意思?”渊月说:“我入水洗洗,你觉得恶心,喝不下去是么?” 萧离心想:老子马尿也喝的下去。于是摇头,问:“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渊月被他问住了。 萧离说:“用我下去给您搓背么?” 渊月斜眼睛瞧他:“真没想到,你原来这么下流。” 萧离心道:姐姐呀,我是没想到你有这么伟大的一面。 忽觉气海一股温热升起,浑身血气蒸腾。体内真气乱窜,那是生灵果的药效。这东西真有问题,若非邪物,不该有这种感觉。 这个时候,渊月脱水芙蓉似的从水里走出来。 萧离赶紧闭上眼睛,不过只那一眼,脑海中就出现渊月无数妖冶幻影。萧离吸气静心,全身燥热好像从骨头里冒出来。这不是单纯的情欲,更像是一种痴念。因为这感觉起来时,脑海里都是渊月的影子。若仅仅是情欲,随便一个女人都可以。 渊月穿起衣服,见他脑门冒汗。上前问:“你怎么了?” 萧离说:“别过来!” 女人有时候就是奇怪,不让做什么,偏偏要做什么。她走到萧离身边,伸手轻拭萧离额头的汗。 这一碰,肌肤相亲,阴阳相吸。即便萧离神游上境,但他终究是个人,一个男人。 渊月被扑倒,萧离疯狂了,可心里却还清醒的很。只是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他摸,他咬,剥香蕉似的要把渊月的衣服剥下来。 直到渊月狠狠的把他的唇咬破,他才从激情中醒来。 两人骤然分开。渊月说:“你疯了?”她紧紧捂住胸口,好像怕萧离看到什么似的。 真是搞笑,刚才出水芙蓉,什么都可过了。 萧离心中一动:“你还记得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吗?” 渊月说:“这话好像该我来问你吧。”把胸口捂的更紧。 萧离说:“刚才,你去洗澡……” 渊月愣了一下:“我脱光了……下水……洗澡……” “还当着我的面,摆了几个姿势……” 渊月一脸惊惧。 萧离说:“刚才你不顾忌,现在捂的这么严实干嘛?” 渊月摇头。 萧离说:“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反应。刚才光着身子的你,心里想什么呢?” 渊月想了想说:“我想洗澡,我想脱衣服,我想让你看我……”她立刻捂住嘴巴,自己说的话,自己也不敢信了。 “是生灵果?”渊月问:“可我功力倍增,并没觉得不妥。” 萧离说:“你就不觉得:骨蒸潮热,想要撕碎衣服,和我痛快一番……” 渊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生灵果确实有问题,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不想,为什么脱了衣服在我眼前晃?” 渊月一愣,说不出话来,这确实挺奇怪的。 夜色降临,坐在水潭边,燥热的晚风中,有一丝凉意。 萧离想不通,可体内生灵果的药性已经发挥的差不多了。这东西确实奇异,夺天地之造化,就像先天真气凝结而成。若是寻常人,只要一口,就会被真气胀破身体。若是修行入门者,可一举步入还虚。 只是这情欲之动,却是邪异的很。更怪的,是渊月一无所觉,好像只有自己受到影响。难道这是只有男人才有的副作用?若非自己修的是大涅盘经,怕是早已忍不住了。 漫天星光,映在水面上,晃的人心里有点乱。 “真热呀。”渊月说。她衣领半开着,像极了楼上专门勾引良家少年的荡妇。 渊月走过来,挨着萧离坐下,问:“你伤怎么样?”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萧离说。 “我就说么,这生灵果玄妙的很。可惜天都自血玲珑遗失,已经没有了。”渊月说着,忽然躺下来,头枕在萧离腿上。 萧离心道:不是的,渊月也不对劲儿:她平时哪会这么骚浪贱。他知道:女人床上床下不一样。可渊月么,即便床上是欲女掌门,床下也是个立牌坊的货。 萧离心中一动,有种怪怪的感觉。心神散开,茫茫沙漠,方圆百里尽在心中。 “渊月。”萧离叫道。 “干什么?”渊月回答,嗓子里带着一股腻。 萧离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刚才试过,方圆百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渊月晃着身子,好像是因为耳朵痒:“那多正常,这里是沙漠。别瞎想了,睡吧!” 萧离心想:是我有问题,还是渊月有问题,总感觉她在挑逗我。 把大涅盘经运转周天,压制体内那股邪火,但先前那股奇怪的感觉,又隐隐然的出现。 “渊月……”萧离说。 渊月好像有点不耐烦,翻动身子:“又怎么了?” “你信我么?”萧离说。 “当然,不管我嘴上怎么说。可心里知道,圣京城内,不是你,我现在不知道是什么结局。”渊月顿了顿,问:“你不会想让我以身相许吧?” “就是心里那么想,也不敢呀。” 渊月一笑:“明白就好。” “不用以身相许,但得帮我个忙。”萧离在渊月耳边嘀嘀咕咕…… 渊月说:“有点过分……可我不会呀……” “我教你。”萧离说,低头在渊月唇上轻轻一吻。 渊月嬉笑一声,两人抱成一团…… 第249章 再战神游 茫茫沙漠,映着星光的水潭。夜风吹动沙子,发出沙沙的声响。还有女人痛苦的呻吟,随着夜风传到很远的地方。 渊月又一次咬住萧离的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不行……”渊月喘着粗气:“你想别的法子吧……” 萧离说:“那跟着我叫,要带情绪,就像现在这样的情绪。啊……” “啊——” “嗯——” “嗯——” 一声惨呼,就像一个生命逝去,又像一个生命到来,仿佛生命所有的意义,就在这一声呐喊中。 远处,一个小沙丘忽然隆起。孙道士从沙丘里钻出来,看着星空,多么美丽呀,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跨出一步,身形闪动,下一刻人已到了绿洲之畔。他看到衣衫凌乱的渊月,一脸惊恐的萧离。 “是你?”萧离惊恐问道。 孙道士说:“小子,你不早就怀疑我了,不然也不会偷偷离去。像你这般年轻的神游境真是不敢信。数百年来,也只有不平道人在你这个年纪,能达到这般的境界。” 萧离脸色苍白:“那不是什么生灵果,从一开始你就在骗人。” 孙道士笑道:“那是生灵果,却也不是。当年我从子衿那里讨来一截断枝,满意为能将生灵果移植出天都。但就像子衿说的那样,生灵果需以血玲珑为引,借助龙渊之水浇灌,才能得活。” “天都禁地,龙渊?”萧离问道。 “是呀。”孙道士说:“龙渊之水,蕴含无穷生气,却又如死亡之潭,生者靠近皆被吸取生机。需投之于血玲珑,方可去除魔性。血玲珑被不平道人所夺,天都生灵果自然枯萎。” 孙道士冷哼一声:“我去找不平道人,他竟将血玲珑据为己有,还将我重伤……” 萧离冷笑:“原来你的伤,不是水月听雷所为,是不平道人?” “他以为不将血玲珑借我,我就没有法子了。”孙道士大笑:“我以少男少女之身为土壤,以情欲为引,要知道人在动情之时,生机最旺。又以天地之气灌溉,那截断枝终于发芽。我细心照料,近百年来,不知废了几多少年男女,终于结果,却只有两个成熟……” 萧离沉声道:“阴阳夺丹术……” 孙道士一愣:“有见地,世上只有两人知道此术,不平道人和天机道人。你还说自己与不平道人无关?” 萧离顿时了然:“我和渊月是不是成了阴阳合和的炉鼎……” “我很清楚这生灵果,乃是用人之生命滋养,天地之气灌溉。两颗即熟,分阴分阳,需要阴阳合和之法融二为一。那日下山正想找两个少年男女,却没想遇到了你们。” 孙道士大笑:“什么样的炉鼎,能及得上一个天地合道的少女,一个神游上境的少男。何况一个是天都渊氏之后,一个是不平道人之后,老天待我何其不薄呀。” 萧离冷哼一声:“你就那么肯定,我与渊月会阴阳和合。她能承受得住我这一身神游上境的功力?” “生灵果,以情欲为魂,定然滋生情欲,何况你们本就有情。”孙道士说:“搞在一起只是早晚的事。” 萧离呸了一声:“如此龌龊。” “龌龊?”孙道士说:“生灵果本就如此,天都渊氏便是以此法增进功力的,不然当年金刚无畏怎么会和自己的亲妹妹搞在一起,哈哈哈……” “我操,这个你也知道。”萧离真的惊讶了,这老道士究竟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时我正在天都。金刚无畏失心而疯,是我将他偷偷带出天都,医好了他。” “你究竟是谁?”这是萧离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是谁呀?”孙道士说:“我是个可怜人,当年第一次遇见子衿,我的心便是她的了,一个失了心的人又怎会记得自己是谁。” “可她却没有成为你的女人,尽管你一直在她身边,但她终究投入不平道人的怀抱。” “子衿知我好于草木医道,带我进天都,入禁地,阅宝典,我于那时悟出生命之迷,创下阴阳夺丹术。我以为她对我是不同的,可为何选择了不平道人。我比他差哪里了,就因为他比我会耍心眼,会讨人欢心?” “对于女人,这些就已经够了。”萧离说。 “你懂什么,子衿就是看不清他的为人。不平道人为她做过什么?我为了让她破境神游,甚至以自身为炉鼎,可她非但不领情,反说是对她的侮辱,这也叫侮辱。”孙道士情绪激动,显然这件事对他伤的颇深。 萧离说:“对于女人来说,那件事并非是个男人都可以的。” “胡扯,难道我用一身修为,换不来一夜柔情?” “你若去春风楼,一百两银子,就能找最红的姑娘,做一夜的神仙。显然你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 孙道士满脸杀气:“最可恨是当时天都的人,不但打伤了我,还说我是癞蛤蟆,一阶凡夫,怎配天女。哈哈,我要让他们明白,天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蛋。” 萧离心中一动,问:“所以闯天都,夺血玲珑,是你搞的鬼?” “不平道人虽得血玲珑相助,成就大涅盘经,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孙道士说:“许是我精于阴阳医道,所以血玲珑到底是什么,或许就只有我最清楚。” 萧离说:“那是神龙之魂。” 孙道士惊讶道:“谁告诉你的,不平道人,天机道人,还是不空三藏?” “他们都死了。” 孙道士愣了一下:“应该死,当我告诉他们血玲珑即是神龙之魂凝聚,他们都不敢相信。人就是这样,越是不愿相信,越是想探个究竟。” “然后呢?” “然后就是入天都,夺宝,金刚无畏摆下大阵封住天门。”孙道士说:“天门被封,天都又失去了血玲。我甚至能想象天都现在的样子,定然虚弱至极,再不复过往荣光。” “然后呢?”萧离又问。 “遮天大阵终有一天失去效力,天门再开,那时会发生什么呢?虚弱的天都,却有着天地间最大的秘密。于是人们就想把它拆开了看,天都的女人都很漂亮,渊氏的女人更漂亮……” 萧离深吸一口气,说:“你错了,直到今天。世人还是很怕天都,他们还想着血祭遮天阵,再将天都隔绝百年。” “没关系,终有一天,我会看到的。”孙道士说:“所以我得活下去,我已活的够久了,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可你们两个出现,我知道,起码可以活到天都陷落那一日。这是天意,是苍天对我的怜悯。” 萧离看一眼渊月,沉声说:“她可是子衿的血脉。” “这更是天意了。”孙道士疯狂笑道:“当年我奉献子衿,她不愿接受。如今,反倒是她的后人来奉献我。天道渺渺,不负于我。”说完隔空一抓,衣衫凌乱的渊月被她抓在手里。 孙道士说:“她真的有些像子衿。”又看着萧离:“至于你,我不杀你,毕竟贡献一身神游上境的功力。只是成为废人,能不能活着走出沙漠,就要看天意了。” 萧离冷笑一声,只见剑光一闪,照亮黑夜。 渊月的剑,就如星光忽然坠落人间。美的空灵,美的惊艳,美的让人像是看到了深藏在心中许久的梦。 孙道士低哼一声,万千剑光入体,随即把渊月甩飞出去。 合道巅峰,也不过是合道巅峰。心念一动,入体剑光瞬间被逼了出来。但他忘了萧离。 天龙地狱运转,黄沙飞扬,整个沙漠,像一条苏醒的巨龙。孙道士还未反应,胸口已被萧离双拳击中,他闷哼一声,退了两步。 孙道士大叫:“天龙地狱,你是金刚无畏的传人?不对,你怎么还有一身功力?” “老道士,你当所有人都那么傻。早就觉得你有问题了。” “哼,你们若不你情我愿。我一样有法子,只是废些手段而已。” 黑气裹着黄沙,黄沙夹着龙吟。 “真以为自己斤两够了,有称山的本事?”孙道士用手一抓,喊一声:“下来吧。”漫天黄沙落下,剩下萧离缭绕着黑气浮在空中。 孙道士身形一晃,已钻进黑气之中。只觉黑气侵袭,竟吞噬着自己的护体真气。 “妙呀!”孙道士大声喊:“这天龙地狱,还真有些禁地龙渊的感觉。” 这时剑光又起,渊月早已气极,这样一个老头,竟然打上自己的主意了。剑光幻化,如一朵朵血色桃花。 “丫头,没你插手的资格。”孙道士随意一掌,连着漫天剑光和渊月,轰隆一声拍入沙子里。 这时,黑雾一变,如一条巨龙盘在萧离身后。 “小子,你这不是天龙十八式?” 萧离哪会跟他废话,全身功力凝聚。那生灵果虽然是邪物,但确实治好了伤,还增加了功力,体内真气凝聚不散,在气海处凝结如丹,难怪叫阴阳夺丹术。还好自己修的是大涅盘经,就算全身真气都凝在气海,也能强纳天地之气,并无太大影响。 萧离飞身又是一拳,龙啸冲天,拳未到,激起的天地之气好似刀子一般刮来。 孙道士淡然一笑,伸出手掌,身前黑白圆转,犹如太极。 轰的一声巨震,漫天星光也在颤抖。 萧离退飞数十丈,孙道士却纹丝未动。 “如今的神游上境,真如小儿一般。”孙道士嗤笑道,身形一晃,已抓住萧离心口。掌上还未发力,却听萧离大喝一声,身后巨龙咆哮扑下。手上一紧,被萧离抓住手臂…… “拳怕少壮,前辈没有听过!” 孙道士隐觉不妙。 第250章 劫后余生 萧离冷笑一声,运转大涅盘经寂灭一式,强纳入体的天地之气骤然爆发。 自明将军一刀将其重伤。他就一直在想:大涅盘经佛家秘典,独孤无我并未完全参透寂灭一式,已是近乎无敌的高手。自己已经悟透寂灭,怎会连明将军一刀也接不住呢? 也许太年轻,也许功力太弱,也许是自己本就错了。 寂灭便是虚无,虚无并非是无,而是一切。寂灭一式强纳天地之气入体,溶于气血,溶于经脉,溶于骨肉,是将自身看作天地。以自身比拟天地之大。 世间修者的路都是一样的,静修打坐,引天地之气入体。运转心法,将天地之气化为真气。大涅盘经的非凡处,便是直接运转天地之气,跳过炼化的那一步。 这也许就是最玄妙与关键的。修者之所以要炼化天地之气,是因为天地之气非自身所有,狂暴异常。若然强纳入体,必然经脉爆裂而死。 他不知道自己猜的对还是错,但今日是个不错的机会,因为有一个可怕的对手。 孙道士举掌上翻,扑下的巨龙猛然止住。另一只手被萧离抓住,只觉对方不自量力,忽地一股纯正无比的天地之气传来,刹那间钻入经脉之中。磅礴无比,如江河东去,直入气海。 孙道士心头一震,全身真气爆发,轰的一声将萧离震开,自己也后退数丈。运转真气,将体内天地之气逼出体外。 “不错,倒真是有当年不平道人的几分本色。不但参透寂灭一式,也悟出了涅盘之力。” 萧离一式功成,大喜:“正好拿阁下试手。” 一拳猛击过去,声势与之前大不相同,没了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天地之气在体内运转,肆意挥洒。他眨眼而至,拳劲上夹杂着闷雷般的龙吟声。 孙道士轻笑,一掌推出,掌上黑白圆转,形似太极。萧离的拳头再不能更进一寸。 “天地之道,分阴分阳。阴阳交揉,万物生化。”孙道士缩手往斜处一带,萧离身形不稳,身子竟不由自主的前倾。 “涅盘寂灭,怎比得上生生不息之道。”孙道士屈指成爪,锁向萧离咽喉。 萧离微微侧身,变拳为掌,斜劈而下。孙道士翻腕上托,手上再现黑白圆转。双掌相接,萧离一声闷哼,孙道士也身躯微晃。 萧离肩膀不动,小臂一摆,就是一拳。大声说:“我只知道万物有始终,天地也不可能永存,最后皆归寂灭。”拳上黑气涌动,隐似龙游…… 一声闷响,半空中白光夺目,照的人眼睛睁不开。渊月什么也看不清,等到白光消散,就见萧离从沙子里爬出来,孙道士则站在半空,冷冷的望着他。心想:打死这小子不难,只是这一身修为可惜了,还白白浪费了自己百年心血的生灵果。 这时,渊月喊了一声:“萧离……” 孙道士心头一喜,半空中画一个大圆。渊月啊的一声尖叫,竟身不由己的飞了过去。 萧离飞身就想去拦,可渊月身子一顿,竟直直的落了下来。萧离很自然的伸手接住。 孙道士身形一闪即逝,下一瞬,就出现在两人头顶。他大笑一声,脚下黑白旋转,好似踏着一幅太极鱼图。 萧离顿觉头上压力山大,一股气劲带着旋转,像磨盘似的压下来。胸口顿时一窒,体内气血好似要倒流一般。 孙道士深吸一口气,身子下落,把两人踩在脚下。旋转的气劲儿吹走身下流沙,萧离只觉踩到了石头,这才不再下坠。但巨大的压力,自双手传至脊背,再传到腿上。膝盖微弯,就想要跪下来。 渊月喷出一大口血,身子一软坐在地上。萧离心想:呀呀的,这就是合道巅峰? 只听孙道士又是一声轻哼,头顶天空现出一副巨大的黑白太极,和他脚下的太极,反着方向转动。 萧离压力骤增,他倒是想脱身,可自己一撤,坐在脚边的渊月一定小命不保。 萧离喊一声:“滚开!”女人,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不该添乱的时候添乱。 “谁也别想走。”孙道士阴冷着声音:“小子,你功法顶级,修为也顶级。就是年轻了些,怎能和我百余年功力相较。” 萧离顿时明白了,他是仗着自己功力深厚,硬要累垮自己。 “你也算前辈高人,却也够无耻了。男人的事,非要牵扯女人。”萧离是说他方才利用渊月,自己救人心切,才落到下风。 孙道士颇为鄙夷:“高手相争,生死一念。攻其必救,本就寻常。你小子有这种迂腐的想法,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脚下再用力,萧离也深吸一口气,只听咔嚓声响,脚下碎石飞起…… 两人相持许久。渊月但见萧离额头冒汗,似是支撑不住。也顾不上自己的伤,持剑飞身,剑光漫天…… 孙道士冷冷一笑:“神游之战,哪有你出手的资格。可惜,你若为神游就好了。两个神游上境的炉鼎,即便不能让我更上一层,也能让我恢复当年。” 他举手下按,漫天剑光尽数消散。渊月如遭重击,惨呼一声,再也站不起来。 天色微亮,两人竟以功力相持了一夜。 孙道士不觉讶然:这小子好长的耐性,哪像是个二十岁的少年。 “小子,你很不错。”孙道士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能在我这阴阳碾下,撑到这个时候,遥想当年也没有几人。” 萧离嘿嘿怪笑:“人老了,脑子当真是有点问题,哈……” “小子,不用口舌争强。”孙道士说:“等我用阴阳夺丹术,将你们两人功力汲取,你们可拜在我门下。我这一身惊天修为,确实该有个传人了。你,我很满意。” 萧离说:“你还真是脑袋有问题,夺我功力,还玷污我女人,竟还想收我为徒。若是你,忍得了么?” “这么说,用完了你们,还得杀之不留后患了……” “你没这个机会。”萧离大喝一声,周身黑气旋转,四方天地之气尽被其吸附过来,黑雾愈加浓厚。 萧离大叫道:“老头你错就错在不该和我比拼功力,想要耗垮我。难道你忘了,我修的是大涅盘经。” 孙道士如梦初醒:大涅盘经以自身为天地,以天地之气为用。只要人在天地间,就不可能被耗垮。当年的不平道人,正是因此,才超越众多高手,成为当世第一。 只见萧离一声狂啸,天地之气入体。天龙地狱展开,头顶黑白太极肉眼可见的渐渐消散。不过片刻,他已恢复如初,体内天地之气充盈…… 孙道士已耗了一夜,即便他有着百余年的功力,此刻也只剩下不到六成。而眼下的萧离,此时依旧巅峰。 “那又怎样?”孙道士怒道:“以为能翻得了盘么?”他高高飞起,头顶太极图下压,黑白分开,一个左转,一个右旋,正是天地之道…… 萧离长啸一声,天龙地狱收缩凝结犹如黑色铠甲,体内天地之气爆发而出,恍如跃渊之龙,直冲苍穹…… 一声巨大的轰鸣,强烈的劲气波动,把躺在地上的渊月吹出去好远。 天,一下就亮了,天空开始哗啦啦的下起雨来。 这里是大沙漠,下雨是很少见的事。 只见萧离飘身落下,正好站在渊月身旁。 “道士呢?”渊月问。 “跑了。” “还不追上去,杀了他?” 萧离苦笑:“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厉害。”一丝血迹沿着嘴角流下来,这个孙道士,比他想象的要可怕的多。就是胆小了些,不过一招落败而已,立刻远遁,其实胜败虽分,生死未料。 孙道士忍住气血翻腾,片刻间已在百里外。黄沙茫茫,不知何方。心里犹自惊惧不已。大涅盘经当真是阴阳碾的克星,当年第一次落败,便是败在不平道人手上,想不到百年之后再败,依旧是同样的宿命。 心里又想:方才那一式虽厉害,却是那小子全力一击。若真是有手段,早追过来了。可别让着小子唬住了,于是转身就要再回去。却见不远处站着个老头,正是九公。他手里拿着梆子,帮的一声,清脆嘹亮。 “你还没死?”孙道士眉头皱起。 “你都没死,我怎么敢死。”九公说:“我找了你很多年,以为你不在了。” 孙道士冷笑:“不知道你比起当年来,有多少长进。还是这些年依旧摆弄那些奇技淫巧,寸进也无。” 九公一笑:“是否有长进先不说,起码现在的你,连当年四成功力都没有。” 萧离稍微缓了缓,平复气血,运转心法,将体内天地之气补足。心里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真正的实力,他与孙道士差的太远,可他偏偏想要耗垮自己,若上来就痛下杀手,可能现在已经和渊月做了苦命鸳鸯。也不会的,他看向渊月。这娘们儿虽只是合道巅峰,好歹也是块肉,孙道士不会放过她的。 “看什么呢?”她也勉强直起身子:“你说,那坏道士会不会再回来?” 萧离不禁担心起来,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波动,那是神游上境动手才有的现象。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波动消散,他很清晰的感受到,其中一人死了。 还是老办法,抱起渊月,一头钻进水潭里。不管那神游上境是什么人,躲起来总是没错的。 第251章 雪山西坳 萧离和渊月在水潭里泡了小半日,一则躲避可能的危险,二则把身上的伤将养好。两人都有经验,仰着身子,只露出两个鼻孔。 萧离一直回想震退孙道士的那一式。那一式美妙无比,威力不亚于天龙十八式。倘若当时使出天龙十八式,未必能把孙道士吓走。此人修为绝高,是金刚无畏那一辈的人物。想不到过了百年,竟还活着。 心中仔细推敲那一式,涅盘之力加上天龙地狱的奥义,那气势当真是冲向九天,势不可挡。可名之为:龙啸九天。就是有点俗气。 心里正想着,渊月又悄悄凑了过来,发烫的脸颊贴在他肩上。心道:完了,孙道士吓跑了,可生灵果残留的情欲之力还没有解决。渊月修为不够,心中不净,又开始发骚了。 萧离伸手扯住她耳朵,把那张想要吃人的脸拉开。 渊月耳朵吃痛,骂他:“你要死!”随即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刚才的样子,便不再说话。 萧离想到方才那奇异的感觉,两位神游相争,其中一人身死,会不会是孙道士? “我们走。” 他拉起渊月跳出水面,不敢外放心神探查,生怕这沙漠之中,有更为厉害的高手。他故意放慢速度,把修为压制在合道以下。经过这两日劫难,心思更加细密谨慎。 朝着之前感应的方向一路疾驰,不过盏茶功夫,只见一个驼队正在休息,几个胡商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萧离心想:他们去的方向应该就是凉州。据说每年这个季节,西域胡商便会跨越沙漠,经凉州,入秦关,一趟生意下来,获利极丰。 萧离听金奢狸说过:沙漠之所以成为胡商首选,并非因为路途最近,而是只有这个沙漠没有强盗土匪。连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也不愿在这片沙漠里讨生活。 两人出现,胡商们也吓了一跳。茫茫沙漠,两人独行,这是纯粹找死。 有个胡人说:“那人,干什么的?” 渊月早看到这些胡人围着的是个尸体,虽看不到脸,但那略微破旧的道袍,正是孙道士。 “滚开!”渊月挥掌将这些胡人震飞出去。胡人们哇哇大叫,以为遇上了强盗,赶起驼队就跑。 渊月只看了一眼,就吓的捂住了嘴巴。死的果然是孙道士,只见他肌肤干瘪着,不过半日,好像就要变成了干尸。 渊月的惊惧,并非因为孙道士死的样子。而是这样一个高人,竟会死的这么惨。 萧离伸手去摸,孙道士肌肤干的就像戈壁的黄土。 “好厉害的手段。”萧离说:“他全身没一点水气,像是被吸干了。” “是谁?”渊月问。 “我哪知道。”萧离说:“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修为不在明将军之下,也许还要更高明些。”他心中一动,问:“不会是渊后吧?” 天底下,能比明将军还要高明些的,恐怕就只有渊后了。 渊月一愣,飞身而起,像个受惊的兔子。 萧离莫名其妙,却也不立即跟上。把孙道士上下摸了个遍,去他妈的,什么都没有。 太阳西斜的时候,萧离但见远处一片青翠,竟已到了沙漠边缘。原来这处是个山坳,青草绿树,围着一个小镇。一股冷风吹过来,风里带着寒意,萧离扭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群山入云,白皑皑的。心中不免惊疑:是大雪山? 这时,一个手持拐杖的老头忽然出现。渊月喊了声:“三叔!” 那老头却看着萧离。 萧离心头一惊:又一个神游上境。 金奢狸领着凉州骑,几乎把秦岭以西扫了个遍,一点萧离的线索也没有。艳三娘也问过秦岭各路江湖道的朋友,回信也是没有消息。 她心里着急的很,据艳三娘所说:萧离生死不知,是在一个身手奇绝的女人手里。那女人是救他,还是害他?若是救他,应该把他送到凉州来,怎会跑到这深山里。 而且还是个女人。 她自己就是女人,女人的心,远比男人狠的多。 这时,有人来报:“王妃,凉州传来消息:一群胡商在沙漠里见过王爷,说他落在一个女强盗的手里。” “女强盗?”金奢狸心想:还好,不是女淫贼就行。又想:萧离受了重伤,不然怎会被一个女人所制。 “西去沙漠,就只有一个地方可落脚。”金奢狸说:“雪山西坳!” “要进沙漠?”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大队军马开赴沙漠,到雪山西坳,四百里以上的路程,那可不是玩儿的。 金奢狸神色冷峻:“不,我们去铁门关,借道!” “这里是雪山西坳。西域诸国的行商,要穿过沙漠,若是人数货物多的,都会在此落脚。”老头对萧离说。 渊月却急着问:“我母亲可来过?” 老头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渊月还以为渊后真在这里,身形一晃就冲到镇子里去。 萧离神色一变:渊后真在这里,妈妈的,冤家路窄,先走为妙。 老头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说:“她不在。”又问:“你是哪家的?”老头心想:如此年轻样子的神游,定然是天都一脉,不是水月一族,便是浮光一族。 萧离想:渊月叫这人三叔,那就是天都渊氏。听他这么问,也不敢说自己的真姓名,就说:“我是渊月的——男人。”他想说是朋友,但又怕朋友这个身份不够分量。 老头愣了一下:“她倒是找了个好男人。” 萧离说:“谬赞了,渊月长成那样,不就应该找我这样的男人么。” 老头一笑:“那你又是谁呢?水月家的,还是浮光家的?” 萧离心想:这个不能胡诌了。说:“小子乃是大悲寺大智禅师的师弟——小慧。” 听到大智的名字,那老头脸色变了,惊问:“你是和尚?” 萧离说:“遇上渊月,太监都要心动,何况我只是个和尚。” 老头愣了半天才明白这话的意思,笑道:“老弟,跟我来吧。既是大哥师弟,就是自家人。” 萧离心中暗笑:赌对了,只要渊月不说,他这个身份将备受尊重。 这雪山西坳,是个不小的镇子。看起来不过是行商道上一个落脚的地方,但萧离看的出来,镇子里的人多数都有功夫在身。有几个,堪称高手。尤其是这个所谓三叔的,神游上境,气息内敛不放,感觉不在小桃花源不老怪之下。 远远望见渊月正和一个中年男人抱在一起,举止亲密。 三叔说:“那是渊月的弟弟,四平。” 萧离心想:奶奶的,还以为自己做了小三。又想:不对呀,渊氏的男人不是都被困在龙渊,少有能活到成年的么? 四平感受到萧离的眼神,心中一阵不自在,于是问:“三叔,他是什么人?” 萧离嘿的一笑:“我他妈是你姐夫。” 四平一愣,渊月回身一看是他,心里虽然别扭,但也明白萧离的心思。 “真的?”四平问渊月。 渊月只能点头。 四平立刻堆起一脸假笑,伸开手臂迎上来:“哎呀,原来是姐夫。” 萧离笑道:“你是个当官的料。” 四平脸现不满:这少年倒是端的一副好架子。 渊月走过来拉住萧离:“走吧,我们回去。”便随着四平离开。 三叔站在原地,神色凝重。大智的师弟?他从未听说不空三藏大师,还有别的弟子。但这人神游修为,也只有不空三藏那样的绝世高人,教的出这样的弟子。 雪山西坳虽然地处偏狭,但正好卡在西域通向中土的商道上。每户都是小富之家,饮食用具,房屋院落,都是西域之风。 萧离偷偷问渊月:“四平真是你弟弟?” 渊月点头:“是我唯一的兄弟。” 萧离说:“看来叫你一声阿姨,还是低估了你的年纪。” 渊月不想说话。 萧离知道这话女人不愿意听,又说:“再问一个问题,我十分想知道答案。” “说!”渊月没好气。 “渊后,有几个男人?” 四平早就不爽了,回身就是一拳。萧离身形一闪,人已到他身后:“真不敢相信你是渊后的儿子,这资质有点不像是亲生的。” 四平顿时脸色铁青。 渊月狠狠瞪了萧离一眼,对四平说:“不要担心,过段时间,我带你回天都。到时候,有天都灵气滋养,一定让你进境如飞。” 四平高兴的笑了。但萧离看的出来,他并非真的高兴。 四平的家,是个临街的客栈,住着一对胡人行商。让萧离没想到的是,他竟娶了个胡女为妻,极为漂亮。大大的眼睛,生来的娇媚,连生的两个女儿,都天生的卷发。可奇怪的是,她们竟不知道渊月是谁,只当做是来住店的客人。 夜色降临,四平给两人安排一间房,渊月也不在意。 萧离却觉得怪,关上了门,问她:“你不该对我解释一下?” 渊月瞧他一眼,神色阴冷,眼睛里却汪汪的像一湖水。 “解释什么?” “我能感觉到这个小镇很不简单,到处都是修者的气息,尤其是那个三叔,神游上境。从你带我出京城,一路向西,我以为你是想送我回凉州。现在想想,从一开始,你就想带我来这个地方。” 渊月坐在床边,冷冷一笑,冲他招手:“你来,我告诉你。” 萧离走过去,渊月伸手在床边拍了拍,那意思是:坐这儿! 萧离心道:完了,生灵果的劲儿又上来了。 渊月一脸渴望男人的样子,一次比一次严重。 第252章 西坳怪事 渊月长相虽美,却不像花惜,一眼看上去便是想要人命的那种。花惜哪怕是闭着眼睛,也总觉得是在勾引你。渊月却不一样,冷酷时让人怕的想逃。可只需嫣然一笑,就让人想要滚着爬回来,向她忏悔一生的罪。 萧离坐下,渊月斜靠着他。 “你想知道什么呀?”渊月说。 萧离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带着异样的热。体内自然生出反应,一股邪火从骨头里往外冒。赶紧运转心法,幸好他修得是佛家秘典,最能清心寡欲,否则早就泯灭人心,兽性大发了。 萧离吸一口气,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渊月说:“你不想去都么?” “这里能去天都?” “过段时间,天门一开,我就带你和四平回天都。”渊月闭上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 萧离心想:她之前就提过回天都,因为她知道,天都一定重启。可明浩鸿他们早就准备好,初秋之时,便要血祭遮天阵。渊后现世,他们很可能会提前行动,难道渊后没有想到这些? 而且明浩鸿也怪,若真担心阵破天门开,他眼下就能血祭遮天阵。他是皇帝,随便弄来十万人,屠杀在大雪山里,不是件多难的事。为什么要等到初秋呢? 再看渊月,似是十分笃定天门必开。 于是又问:“天门什么时候开呀,皇帝那些人正准备血祭呢?” “快了……”渊月声音忽然变得柔软,黏黏腻腻的。想不到那生灵果厉害是真厉害,邪性还真邪性。渊月平日里是个多冷淡的人,这才几句话,已经被情欲催的开始动手了。 她抚摸萧离胸膛,那股子劲儿,够得上专业水准。 萧离忍着躁动,轻声问:“快了,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大概的日子……” 还没说完呢,渊月的手已滑到了他的小腹处,这还怎么忍…… 萧离想:“去你妈的。” 一掌砍在渊月脖子上,她登时晕了过去。 萧离深吸一口气,压住那一股躁动。这生灵果真是邪性,不像那些春药,纯粹欲壑无边。而是动情起欲,由爱念而生。所以即便心思清明,这由爱而起的情欲,也是难以抑制。因为它发乎自然,存乎天性。 萧离看着渊月,美人春睡,更是诱惑。于是推开房门,一个闪身上了房顶。冷风一吹,身体才渐渐平静。 真是个麻烦事儿。现在的身子,就像身怀血玲珑那样,渊月是第二个南风。阴阳夺丹术他知道,阴阳交合,负阴抱阳,一身修为尽归渊月。虽然现在孙道士已死,不会出现渊月再被采补。一身功力给了她,就换来一夜缠绵,还真是有些舍不得。渊月是好,可这个代价也太高了。 冷风吹过,带来雪山的寒气。 这绵绵雪山,便是天都之门。雪山之东是太平镇,守着天都之门。可这西面山坳,却起了这么个镇子,貌似还是天都人聚集之所。心思慢慢清明起来,情欲又被压回去。 想着还是离开的好,待在渊月身边,早晚把持不住,失身于她。这生灵果留下的欲念,不同于春药,时间一过,药性自然消散。而是融在人的骨子里,血液中,随着爱欲起伏,非要完成生命从幼稚到成熟的过程。 忽然,他听到一声叹息,是四平的声音。 白天姐弟相见,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何以这一声长叹,让人觉得如此悲戚呢。萧离身形闪动,毫无声息的到了四平身后。拍他一下肩膀,四平顿时紧张,身子一弓窜出去数丈。他转身一看,萧离正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是你?”他有些奇怪。 萧离一笑:“姐夫也不叫一声,渊后怎么教你的,渊月怎么教你的?” 四平冷哼:“你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她么?若撒不出来,我可以帮你。” 萧离苦笑一声:“真是奇怪,两个姐姐都好,为什么两个小舅子都看不上我。” 四平脸色一沉,看四周无人,眼中顿现杀机。 “嘿,你想干什么?”萧离问:“想让你姐姐守寡?” 四平沉声道:“你倒是想的美,两个小舅子?像你这种三妻四妾的人,怎么会对姐姐好……” “我可没有三妻四妾。”萧离说:“一,二,三……加你姐姐才四个。” 四平眼睛一眯:“不如杀了你,免得姐姐被你哄骗,以后受苦……” “像,真像。”萧离说:“这才像天都的人,偏执,嗜杀……” 四平忽地恐惧起来:“不,我不是……” 萧离说:“我白日见你时,你修为不过炼神巅峰。但方才一瞬间,却是还虚巅峰的修为。我好奇你为什么遮掩,又是用了什么法子,瞒过了我的眼睛。” 四平愣住,他没想到这个看不上眼的姐夫,眼光这么毒辣。 “姐姐告诉我,你不过是个尘俗的小人物,看起来不像呀。” “我在等你的答案。”萧离说。 四平沉吟不语。 萧离笑道:“也许阁下可以回答。” 白日间的三叔从阴影里走出来,四平移动身子,来到萧离背后。 萧离说:“三叔,你可见过这般的小舅子,一心想让自己姐姐变成寡妇。” 四平身上隐现杀气,忽然有个女童声音喊:“爹,爹——” 四平身子一震,杀气立散,大声回道:“来了,来了……”抛下萧离跑了回去。 萧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看向三叔。老头说:“你觉得这雪山西坳怎么样?” “好!” “怎么个好法。” 萧离想了想说:“像极了太平镇。” “不能比的。”三叔说:“太平镇人口众多,又有高手坐镇。” “这里也不错,人口虽少,我看还不到五千人,但高手之多,恐怕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过,除非是武阁发出风雨帖。” 三叔笑道:“你眼光很高明呀。” 萧离说:“更奇怪的是,这镇子就在雪山西坳,而雪山之上就是被遮天阵封住的天门,未免有些巧合了。” “你竟知道天门所在?不会是渊月告诉你的,因为她不知道。” “是另一个人,百年前的天都高人,长老摇光。” 三叔一惊:“当日雪山之上,围杀摇光,你也是其中之一?” 萧离点头:“想想真是好笑,当日费力围杀长老摇光,本以为就此天下太平,却没有想到渊后出了天都,却比摇光更让人头痛。而且还有这个地方,难怪渊后有恃无恐,不怕血祭太平镇。有你们这些人在,抵不过千军万马。但雪山雄险,一夫可当关。” 三叔叹息道:“看起来是避不开的,年前渊后来找我,她想法和你一样。” “年前?”萧离疑惑道:“什么时候?” “我记得那是第一场雪……” 萧离想起来了,那正是第一次遇见渊月的时候,还有水月大宗,他们来到太平镇,为了血玲珑。 原来那个时候渊后就已经出了天都,她竟然能隐藏这么久。 只听三叔接着说:“这雪山西坳,聚集了天都三族后人,百年光阴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天都后人,不应该是在天都,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人发现,让人不敢相信。” “渊月带你来,难道没有告诉你?”三叔说:“你可知道天都与尘世最大区别?” 萧离说:“岁月。” 三叔点头:“天都岁月悠长。尘世百年,在天都也就悠悠几十载。以前,天都后人年幼时,便要出天都,在尘世历练,等到少年,再返回天都。” “我明白了。”萧离说:“这样既可以尽快成年,又能延长寿命。毕竟在外十几载,回到天都,也不过是几年光阴。若是在天都待着,恐怕还仍旧是个顽童。” “是呀,后来天门被封,又逢大争之世,江湖以天都为敌,便没有这个机会。直到有一天,前代渊后发现雪山西坳,发觉这个地方因靠近雪山,为水气笼罩,能遮住修者气息。于是,每次天都秘径开启,便把三族的后人送到这里。” “过了百年,也不止这么些人吧。” “当然不止,三族后人在此苦修,十六岁前若能达到炼神境,便可重返天都。未能达到的,只能留在这里。” 萧离讶然:“十六岁的炼神境,那得多天才。” 三叔笑道:“你这是夸自己的吧,十六岁的炼神境就是天才,你这二十岁的神游,岂不是真的成了神。” “际遇不同,不可类比。”萧离说:“也就是今日留在这里的,都是些资质不怎么样的?” “没办法,天都秘径出现的时间很短,容不得这些人都回去。何况留在这里,同样是天都助力。这不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 萧离一笑:“叫你一声三叔,就是自己人,又何必用半真半假的话来糊弄我。” 老头愣一下,好似不明其意。 萧离说:“渊月弟弟四平,显然是没有达到标准的那个人。所以渊月回到天都,他却留了下来。他看起来才四十岁,四十岁的还虚巅峰,放眼天下都算顶尖的高手,资质又怎么算差。渊月回到天都,却也没有他这样的进境。而且他刻意掩饰自己的修为,连我也看不出来。” 老头说:“四平么,属于大器晚成。” “还是不对呀。”萧离说:“渊氏的男子,不应该自出生就守在龙渊禁地么?” 第253章 初闻战鼓 三叔讶道:“你怎么知道?” 萧离假装出一点傲气,很理所当然的说:“大智是我师兄,我知道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三叔一想也是,便说:“大智也是我大哥,只是这件事他并不知晓。当年血玲珑遗失,龙渊便成了一个死潭,干渴的一滴水也没有,自然不需要守护。当年所谓的天都禁地,现在也不过是一片荒芜。” 萧离心想:还真让孙道士说对了,没了血玲珑,天都就像没了灵魂。如果他所见血玲珑的幻境是真实的,其实天都就是黑龙,而血玲珑就是黑龙之魂。天都的一切神奇都是来源于此。 难怪血玲珑对于天都如此紧要。渊后一定也知道,那她出天都这么久,首要做的就应该是夺取血玲珑。而当时血玲珑就在自己身上,即便冒险动手,也是值得的。但她始终没动手,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等到后来厉王反逃,乃是渊后谋划。当时以为,她是为了乱天下以阻止血祭大战。可现在看来,雪山西坳这么多好手,完全可以据守雪山险道,撑上一段日子。 孩童的嬉笑,让萧离收回思绪。四平带着两个卷毛女儿玩耍,其乐融融。 “也许他留在这里是对的。”萧离说:“回到天都,未必有这样好的日子。” 三叔怔了一下:“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江河东下,很多人都不想随波逐流。可滚滚波涛之中,几个人能逆流而上。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这话很有道理,因为事实本就如此。红尘万丈,有几人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不过是被时代裹挟着的身不由己的悲剧。 萧离走过去,两个女娃用胡人特有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与胡姬所生的孩子,当真有着不一样的漂亮。”萧离说:“长大还得了,我看要比渊月美的多。” 四平龇牙笑着:“我也这么说,可她不信。”这一刻,他已不是之前那个心有杀机的四平,而是一个父亲。 “萧离!”一声呼喝,渊月站在窗口:“滚回来!” 四平一愣,很少见姐姐发这么大的火。 萧离哀叹一声,说:“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大好……” 四平立刻点头:“我知道,我理解。” 萧离刚推开门,就被渊月揪住衣领按在墙上。 “你为什么打晕我?” 萧离说:“你色心大起,兽性大发,不给你那么一下,你现在还有力气冲我发火……” “生灵果?”渊月说:“怎么会,这么久了,再厉害的春药,药劲儿也该过了。” 萧离说:“我看很难。阴阳夺丹术,不是阴阳合和,采阴补阳那种下三流的套路,我曾在大悲寺经楼里看到过。此术合乎天道,合乎人道,以情入性,由欲而生……”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它合乎自然,只要你心中对我有一丝爱念,就会欲望不止,渴求不足……” “胡说,哪有什么爱念。”渊月放开他,平复一下心绪,问:“怎么解决?” “如果忍不住……”萧离说:“那我们就疯狂一把,彻底解决……” “怎么疯狂一把……” 萧离无语:“当然是在床上,你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 “你想的美。”渊月说:“我宁愿你把我打晕。” 萧离笑道:“一夜风雨,换我一身神游上境的修为,渊后也该动心的……” “你——”渊月想杀人:“滚!” 正合萧离心意。飞速下了楼,四平还在陪两个女儿玩耍。 “我听到姐姐在发火?” “奇怪么?” “我从未见过她这么火大。” “你是亲弟,当然不同。你以为她是个多温柔的女人,刚见面时还要杀我,若不是我委曲求全,能活到今天?” 四平突然问:“她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萧离说:“好像要回天都吧。” 四平脸现惊色:“那她就不应该带你来。” “哦——”萧离疑惑:“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天都的人。” 萧离心想:这镇子起码有一半人不是天都的,就像四平的妻子,天都怎么可能有胡姬呢。 “无所谓。”他说:“我只是对天都好奇,又不是向往,何况我也不喜欢渊后。”萧离顿了一下:“倒不是不尊重你母亲,只是有点怕她。” 四平说:“我也怕她。” 萧离一笑:“那不一样,她两次想要弄死我,不是我还有点手段,你姐早成寡妇了。你是她亲儿子,又生了这么两个漂亮的女儿,你们渊氏不是向来很喜欢女孩子的么?” 四平脸色沉重,双手握紧拳头。看着两个卷毛女儿,一脸忧色。 忽地鼓声雷动,是从雪山的那边传过来的。雪山高耸,照理来讲,不应该有声音能穿过雪山,传到这边来。除非是在山上,或者这声音足够强,才能在山间回荡。 四平的一个女儿问:“爹,那是什么声音,打雷么?” 四平摇头:“不是打雷,雷声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是鼓声。”萧离说:“战鼓的声音。” 女孩又问:“什么是战鼓?” 萧离还没有回答,就见一个黑影飞向山巅,是那个三叔。于是飞身跟上…… 女孩大叫:“会飞呀……” 萧离落在三叔身边,两人站在山巅,只见半山腰一排篝火,直通到山下。夜色中山下军营相连,营火点亮了夜空。 三叔惊道:“是军队……” 萧离看山下军营布局,外方内圆,中间还套着个六边形,层层环套。这阵势他见过。于是说:“是明将军的黑甲军,看这军营的规模,少说也有二十万人。” “他们想干什么?” “恐怕是为血祭遮天阵做准备吧。”萧离回身下看,脚下就是雪山西坳,点点灯火隐约闪动,被山中寒气遮住,连自己的心神也穿不过去,难怪一直以来都没有被发现。 三叔长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萧离说:“那可是黑甲军,就算你把西坳所有人的命都填进去,也挡不住他们。” “据险以守呢?” “洪水将至,大坝将决,无论你填多少东西进去,最终还是被冲垮。”萧离说:“战阵之前,就算你是神游上境,也无能为力,我试过。” 三叔神色凝重,他相信萧离的话。 两人站在山巅,一直到天亮。隆隆的战鼓响彻雪山,每一下都好似敲在心头,立刻生起血腥残杀的场面。三叔眉头皱着,他在这鼓声中,听到的只有杀戮和死亡。 萧离淡淡一笑,心想:真实的战争,远不是你们能想象的。 “你会帮天都么?”三叔突然说:“有你这个神游相助,情势会有很大不同。” 萧离摇头:“哪一方都与我无关,哪一方我都不想得罪。这个世界被天都主宰的太久了,漫长岁月中,世界变成了天都的敌人,你觉得是谁的错?” “强者为尊,哪来的对错。” 萧离一笑:“尊重强者,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可现在,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够强了。即便不强,也不想再臣服。我一直奇怪,其实世俗皇权至上,却又要被天都左右。处在高位的人,怎么忍受得了?” “人站的越高,便会越自信,越自大。每一代王朝,从创建到兴盛,总会出现一两位自大的皇帝,以为自己真的是天下至尊。这也是王朝衰败的开始,毕竟天都乃神之遗族,还是有很多人相信的。” “谁会信这一套,田里的百姓,街上的商贩?他们只信自己,因为他们能活下去,靠的是自己的双手。每一口吃喝,都是自己双手挣来的,与天都皇权半点关系都没有。皇帝没有养他们的孩子,天都也没有养他们的老娘。他们,才是世间最清醒的人,只是没有能力改变而已。” 三叔说:“是呀,他们改变不了什么。以前神宫存在的最大作用,就是让王朝轮换。朝中朱紫,还有高高在上的帝王,手握大权时间久了,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当他们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其实天下已苦,王朝已到了末日。” “所以,天都从来不知道,真正面对一个王朝,那是多么可怕的力量。”萧离说:“就像现在,大军就在眼前,你这个神游能做什么?但你要知道,皇帝随时可以调动大军百万,即便你天都每个人都是高手。但战争,不会因为你是高手,就由你来主宰输赢。” “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离一笑:“百年前,金刚无畏以整个江湖的力量,将天都之门封印。但今天的天都,即便天门大开又如何,你们面对的将是比江湖更强的力量——天下。” 三叔神色凝重,他显然想过这些问题。 萧离有些惊讶,所遇见的天都之人,唯有眼前这个老头,面对尘世的力量,表现出了恐惧。其余的人,哪把俗世看在眼里。像老康王那样更老一辈的人物,甚至渊后,他们顾忌的不过是世间那几个站在巅峰的神游上境。 即便是渊月,她心思不坏,又不是很蠢,可骨子里还是有着不一样的骄傲。 她骄傲,不是因为她强大,也不是因为她美丽,单纯是因为她来自于天都。 狮子瞧不起豺狗,理所当然。 但豺狗急了,一样能咬死狮子。 呜——呜—— 这是军中牛角号的声音,两人都是一惊。因为这号角声是从雪山西坳传来的…… 第254章 战大宗 三叔当即飞下山巅。 萧离却是一愣,心想:雪山西坳如此隐秘,难道早已被察觉?不会,若早被发现,留不到今日。但这号角声粗狂悠扬,是召集兵力,摆开战阵,准备攻击的军令。 但西北之地,雪山之下,除了明将军的黑甲军,他想不到第二支部队。 飞身跃下,想要弄个清楚。却见身下无数寒光闪烁,破空呜咽,寒气逼人。 “水月大宗?”萧离大叫一声:“你阴魂不散呀!”双掌下按,一式天龙愤世击出,龙吟之声震彻,在群山之中回荡。 雪山西坳的人都很紧张,有的已白发苍苍,像是三叔那般的年纪,可活了这么久,还未见过军队。 三叔回来,只见镇子外面,乌压压的骑兵,此时已拉开阵势将整个镇子围住。 几个年纪大的都聚在镇口。 “怎么回事?”三叔问。 有个老头说:“不知道呀老三,不是我们的事儿露了吧。” 也就是这个时候,萧离突遭水月大宗袭击,一式天龙十八式,龙吟之声在群山中游荡。三叔听的皱眉:神游高手,不知是谁呀…… 龙吟之声让对面的战马有些受惊,战阵稍稍晃动一下。 “小姐,你听……”金歌惊喜的叫着:“好像是王爷……” “他真在这里?”金奢狸冷着脸。她借道铁门关,向明善言明用意。明善只说:“萧离是神游上境,竟也被人所制,可见那人不简单,你带这些人,能有什么用。” 明善真是阔气,一句话就把原先被带去铁门关的凉州骑归建,仍属金奢狸统领。小十万人的大军,穿过狭窄的山道,直本雪山西坳。 金奢狸勒马上前,大声喊:“把人交出来!” “交什么人?”三叔也弄不明白。 金奢狸又喊:“我知道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但不知是否真有那个本事,能挡得住我十万大军。” “嚯——” 大军同时发出一个声音,那气势连三叔这个神游境都大为心惊。 “女将军,我们这个镇子都是平凡老百姓……” 这时又传来一声龙吟,如天边的闷雷一般。 金奢狸抽出长剑,往前一指:“放!” 密密麻麻的羽箭,好像遮住了天空…… 萧离借力飞退,落在雪山深处,山下战鼓擂鸣,大军警惕起来。 萧离怒道:“水月大宗,你真以为我怕你?” 水月大宗哼哼一笑:“不怕,为什么跑?” “不想惹事儿,就是怕么。你们天都的人,一个个的眼睛都长在头顶,真以为自己他妈的不是人。”萧离双手一圈,身上现出淡淡黑气。 “天龙地狱?”大宗脸现喜色:“我听说你修习天龙十八式,那乃是百余年前金刚无畏的绝技。千年以来,天都出现两位奇才,一个是金刚无畏,一个便是我。他神游上境,自创天龙十八式。我天地合道,自创天一诀。天一生水,上善若水。今天就拿你来试试究竟孰高孰低。” 萧离嘲笑道:“你们两个是奇才,真是可笑。自有天都以来,我看第一奇才应该是胖屠吧?” 大宗脸色一沉:“住嘴!”他心念一动,身后凭空出现无数冰锥,箭雨似的射向萧离。 萧离狂啸一声,一式天龙怒暴冲出去:“想见识天龙十八式,随你心愿。” 龙吟之声如闷雷一般,将冰锥尽数震落。那冰锥落到一半,化为水气,眨眼又凝成冰,如刀似剑,映着阳光,幻出七彩。萧离微微一愣,想到了渊后的流彩虹。也想到了老康王,当日也是在这雪山之中,他挥手一招,大雪飘零,虽然玄妙,但比起水月大宗的天一诀,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因为萧离发现,空气中水气凝结,四周全是冰屑。若不是自身有天地之气护体,早已被冻住了。飞身跃起,一式天龙舞,劲气带起冰屑,如一道旋风直入苍穹。方圆数十丈,连山中积雪也被卷到空中。 水月大宗骇然:“天龙十八式,不愧绝世之誉。” 萧离翻身落下:“那就再试一招!”一式天龙灭世轰然落下。 水月大宗哈哈一笑,双手环抱成圆,周围积雪瞬间融化成水,将他包裹起来。萧离自上而望,水月大宗好像沉在水中,看着极其诡异。 轰隆一声巨响,在雪山之间回荡,一处山间积雪出现松动,开始向下滑落。山下驻军看到这一幕,即便历惯生死,但仍然震撼。 萧离心头难受,击上水月大宗那一刻,双掌好像按在了水面上,还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声响,随即就觉天龙灭世的劲力竟然返回自身。不是反弹回来,像是在水中游了一圈,左手打右手,自己打自己。 这股别扭劲儿实在难受,回身后退,却有一股极大的吸力缠束双手。 水月大宗笑道:“我这天一诀如何?”水球忽地凝结成冰,发出万千细小冰针射出来。 萧离猛喝一声,身上泛起黑气,幻化如龙。 水月大宗只觉真气一乱,好似被吸了过去。那感觉,就像他少年时,第一次进入天都禁地龙渊。那龙渊也散发着黑气,稍稍靠近,真气便被吸入龙渊。为了防止黑气扩散,只有用活人围住龙渊,以人身吸收黑气。渊氏一族,为此贡献极大,族内人丁凋零,便是因此。 射出去的万千冰针,被黑气一卷,立刻溶成冰水滴落。 水月大宗双掌一推,汩汩水声,好似泉涌不止。萧离只见水球中一个掌影飞出,似虚似实,似真似幻。 萧离冷哼一声,一拳击出,手臂上黑气浮动,隐约可见一条黑龙盘绕。 让萧离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他竟一拳击破掌影。是击破,不是击碎。萧离感觉拳头上都是水。那掌影竟是由水凝聚,刹那已到眼前…… 萧离一声狂啸,一式天龙御,那掌影一顿,旋即化作透明,竟刹那间凝结成了冰。萧离催动体内天地之气,掌影咔嚓一声碎成片片冰屑。拳头夹着低沉的龙吟声轰了过去…… 又是一声巨震,轰隆隆的,山间的积雪好像要滑落到山下…… 水月大宗退了几步,吸一口气,说道:“好!” 萧离闷哼一声,强纳天地之气入体,然后猛然爆发,胸口射出几片冰屑,带着一抹殷红。 水月大宗说:“我这天一诀,比起天龙十八式如何?” 萧离说:“如果是金刚无畏,你比不过他。” “为何?”他好像很纠结这个问题。 萧离说:“天龙十八式若有大金刚神力加持,这冰屑根本破不开护体真气。” 水月大宗了然:“你说的很有道理。” 萧离又说:“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是个了不起的天才。至少在我看来,这天一诀,不比渊后的流彩虹差多少。” 水月大宗一愣:“会比她差么?她修成流彩虹,我还没有试过。我就是要创一门比流彩虹还厉害的功法,告诉她:前人所留未必是无敌的,就如当年的金刚无畏,天龙十八式笑傲天都,哪个是他的对手。” 萧离运转心法,强纳雪山之间的天地之气,稳住伤势。听到水月大宗的话,便心有同感:“这个还用证明。古时茹毛饮血,穿兽皮,光脚丫。你看现在世道繁华,已经说明后人必然是比古人聪明的。遵古之说,不过是愚蠢的守旧。” “又有多少人能明白这个道理呢。”水月大宗说:“我还有一式,顺便也试下,你看是否真的比不过渊后的流彩虹。” 萧离眉头一皱,运转空灵,天地之气忽如瀑布落千丈,灌入他体内…… 雪山西坳,一排人站在小镇前。以三叔为首,两边老头也都是合道巅峰修为,其余人都不是弱手,还虚以上就几十位。放眼现在的江湖,除却那几个绝世高手,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实力。 箭矢如雨,一轮射过来。三叔神游上境的实力,再加上其它人,竟在小镇前形成一堵气墙。飞箭射过来,就被气墙阻住。 “小姐,全是高手!”金歌大喊着。 金奢狸心想:明将军还真是料敌如神。不过可想而知,若非有这么多高手,又怎敢动萧离。刚才只听到龙吟阵阵,巨响如雷。说明萧离也正在战斗,他是神游上境,与他相战的人,定也是同样等级的高手。 这些人把萧离困在这里,能为了什么?她想不通。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毕竟是夫妻,且彼此赤诚相待,两人毫无保留的交流过。萧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花惜更了解。 金奢狸心想:这些人所图为何呢?他那个人,义气是义气,但惜命的很。又从不拿王爷的架子,不怎么开罪别人。况且他除了贪点儿财,好点儿色,也不会惹什么祸,更何况是惹了这么多厉害的人。 喊一声:“陨星弩!” 马队变阵,弓兵后退,弩兵上前。 五百把陨星弩,虽发挥不出明将军魔卫的威力,但一般所谓高手,也要退避三舍。 三叔皱着眉头,白发扬起。他没见过陨星弩,但这名字听起来,有点不寻常。 “等等!”渊月飞身而出。 两个女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此时不用说话,心里就已确定:对方是仇人! 第255章 大山雪崩 人与人之间的误会,不是因为没有把话说清楚,而是在心底就不相信对方。 就像现在,两个女人看到对方的第一眼,误会就已经注定。 金奢狸说:“是你?” 渊月说:“是我。” 最简单的问答,可金奢狸却觉得是挑衅。心里想:难怪,萧离那样的修为,世上还能有几个敌手。他又不好权,不好名,凉州之主衣食无忧。将军阵前死,男人床上亡…… 三叔问渊月:“你认得这位女将军?” 渊月说:“这是凉王妃。” 这时金奢狸冷冷的笑:“很好,你还知道我是谁。” 这话问的奇怪,渊月有点没听懂。 “他一直对你不错,圣京中你也算帮过我。”金奢狸说:“我也不想知道怎么回事。男人么,管不住自己很正常。平日里多么心思机敏的人,只要给点甜头,也就变得比小狗强不了多少……” 渊月一怔,好像明白点儿,可又没全明白。 金奢狸又说:“要么人带走,要么血流成河,你自己选。” 渊月心想:她说的是萧离?于是就说:“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去哪儿,我管不了,你也管不了。他是个人,不是条狗,你就是拿绳子拴着他,他也未必想跟你走。” 金奢狸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 艳三娘说的很清楚,萧离看上去就是重伤的样子,人事不知,多半遭了别人手段,例如美人计什么的。毕竟像萧离那样的人,这世上能把他伤的那么重的,实在不多。 “你知道什么?”渊月问,感觉话说的越来越不对味儿。 金奢狸冷哼一声:“好个高手如云的镇子,以前只是听说沙漠商道上,有这么个歇脚的地方。却没想是这般大的势力。草莽江湖,以武乱禁,真以为自己了不得。”她冲金歌使个眼色,号角声再次响起,战阵再变,呈攻击之势…… 号角声悠扬悲壮,飘到雪山那一边。 萧离一惊:这是进攻的号角。有心要回雪山西坳,水月大宗已把天一诀运转极致,空气中全是闪着光的冰屑。 萧离不敢动,这一式他要全力应对。 号角也传到雪山脚下…… 明善抬头望着雪山另一边。不用猜,这号角声定是金奢狸的凉州骑。她要进攻,是什么样的敌人,能让她用十万精骑冲锋…… 凉州骑没有往前进,而是后退了五百步。 三叔疑惑:“他们这是要走?这算什么事儿……” 这些高手虽出身天都,但从未见过战阵冲锋。只见军阵后方大批人马上前,兵士下马,呼呼啦啦的不知摆弄什么。等到前方骑兵让开视线,地上摆着一具具攻城弩。 这攻城弩是黑甲军特制,可以分开,用时组装起来。不同于常见的攻城弩,多人合力拉开,长枪作弩箭。而是用绞盘,一人搅动,绞索十分坚韧,五百步开外,能洞穿城门。 渊月心里冷笑,她合道巅峰,怎么会把这些兵士看在眼里。 有人喊了一声:“放!” 嗖的一声,一支攻城弩对着渊月射来。 渊月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但这攻城弩力道之大,远超出她想象,竟拖着她飞了回去。渊月冷哼一声,真气爆发,手上用力,把攻城弩震成粉碎。 金奢狸长剑遥指:“你就是不放人是么?” 渊月莫名其妙的来了火气:“人又不是你的,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放!” 这已经不是挑衅,而是赤裸裸的侮辱。是对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对男人拥有和支配权利的蔑视。 天龙地狱催到极致,一条黑色巨龙在雪山之间飞腾。所过之处,空气中的冰屑立刻化成雪水。 水月大宗由心佩服金刚无畏。这所谓天龙地狱简直和龙渊一样:黑气过处,吸纳真气,湮灭生机。虽不像龙渊那么恐怖,倒也有三分魔性。 也只有金刚无畏,能在龙渊禁地活下来的人,才能悟出这等厉害的功法。但天都大战,金刚无畏貌似从未用过此式。他却不知道,这一式奥义是由金刚无畏与不平道人合创。两人都有相同的经历,感受过龙渊的魔性,依靠血玲珑破境。唯一不同的,是不平道人修的乃是大涅盘经。 当今之世,修成大涅盘经的人,只有萧离一个。 雪山之间龙吟声如闷雷,回荡不止。点点寒光,好像白日间突现漫天星光。 山下的黑甲军都看得呆了,不是震撼,而是美。美的不像人间,恍如仙境…… 明善修为不高,但毕竟是明将军之子,眼光独到。这两人都聚集了足够的力量,下一刻必是惊天动地的一击。 山间几处积雪正在往下滑落。明善心想:还真让父亲说对了,今年是百年来最热的年头,这雪山积雪有了松动融化的迹象。 “来人!”明善叫道:“大军后退五里……” 水月大宗慢慢浮到半空,好像置身星光之中。 “萧离……”大宗喊道:“你若死了,也算你运气。你是第一个见识我天一诀的人,高兴否?” “天都之人,果然都有些变态。生无可恋之人,也宁愿活在痛苦中,而不是死。”萧离握紧双拳,仰天长啸,黑龙从山间游荡而回,仿佛附体萧离…… 水月大宗哈哈大笑:“请试此招:九天星河!”漫天冰屑好似随风舞动,真如一条流动的大河,映着漫天的星光。 萧离大笑:“巧了,我这一式,名:龙啸九天!” 萧离飞身而起,顿时不见人影,只有一条黑龙猛冲向天际。水月大宗双掌一拍,大喊:“星河落!” 万千星光,像一条大河从天空落下,砸在黑龙身上。剧烈的劲气波动,天空的云也被刹那间吹散。 龙吟咆哮,星光万千。大山积雪松动,轰隆隆的往下滚…… 雪崩了…… 明善早已想到。 雪山西坳,攻城弩已伤好了许多人,射入镇子里。镇子里的房子都是黄土建成,根本挡不住攻城弩的力道。一时间,有惊呼,有惨叫…… 渊月几次冲前,想要阻止攻城弩的发射。可刚一靠近,五百把陨星弩齐射。饶是她天地合道,也无力冲破陨星弩组成的箭网,只得再退回来。 “三叔!”她大喊,眼下只有他这个神游有能力冲入万千军中,破坏攻城弩。 但三叔仿若未闻,只是看着雪山之巅。 两位神游激战,他很想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功法,能把小镇上空的水气全部吸走?随着一股强烈的波动,连天空的云也被震散。心道:不好! 他看见绵绵的白色开始滑落——雪崩! “回去救人!”三叔大喊,此时已经听到轰隆隆雪崩的声音…… 金奢狸也吓了一跳,喊道:大军后退! 羊角号呜呜响起,幸好都是骑兵,调转马头依序后退,行动也很迅速。 雪山以西,山势比东面陡峭的多,雪崩也更加迅疾。三叔率先奔到山脚,只感觉轰隆隆的,大地都在震动,就像惊涛骇浪似的涌过来。他大叫:“走,都离开镇子!” 四平喊着:“姐——” 渊月看他抱着两个天生卷发的女儿,喝道:“还不走?” 四平用力把两个女儿甩飞过来,渊月一把接住:“你做什么?” “我得救老婆!”他再次钻进屋子。 雪崩已到山下。 三叔脚踩大地,叫一声:“起!”地面高高隆起,像筑起一堵高墙。 渊月飞身过来:“三叔,我来帮你!” “你能帮什么?”看她还抱着两个女孩,喝道:“先救孩子!” 渊月回神过来,飞身往镇外跑。瞥眼瞧见四平正一拳一拳的砸在墙上,原来他女人被攻城弩射穿了肩膀,钉在了墙上。他是想把墙咋破了,把女人救出来。心想:“真笨!”身形一闪,从窗口跳了进去。 那女人正对四平大喊:“你走,你走……” 渊月跳入房中,顺势一脚踢中攻城弩,攻城弩直接穿过女人身体,透墙而出,女人登时晕厥。 世间没有神,即便真的有,也抵御不住大自然的力量。雪崩自千丈高山落下,那种势头,遇山催山,遇海填海。三叔拼了命的引动天地之气,聚土成墙,希望能把这雪崩之势缓上一缓。 要知道这镇子里,有妇孺,有老幼。就像四平的孩子女人,他们都是一点功夫不会的。自己哪怕只是能挡住片刻,就可能让他们活。 不过,他太高看自己了。 雪崩至,刹那间把土墙推翻。撞击之力,只把他震飞数十丈去。他眼看着房倒屋塌,心中一酸,他自幼到此,这镇子几乎就是他一手建成。 一声长啸,再引动天地之力,地面再度隆起如小山。回头一看,不远处正有一群妇人提着裙子狂奔。又是一股巨力撞过来,他不是神,挡不住这惊天雪崩。 一声龙啸,远处的人只见山巅飞下一条黑色巨龙,横在小镇之前,迎上雪崩之势。雪崩还在继续,却都化成了水冲进镇子里。万千星光如一条大河落下,所落之处,雪凝成冰,雪崩之势骤缓…… 生机,就在一瞬间。这么一缓,镇子里的人已经都逃了出去。 远处,金奢狸看着这一幕。那黑龙自雪山而下,虽看不到人,但除了萧离还能是谁。 金歌说:“小姐,好像是王爷?” 金奢狸冷哼:“不长记性,不是做好人,怎么会着了别人的道。” 长剑一指:“杀!” 攻击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 第256章 前嫌未释 妇孺老少已撤出镇外,再不用顾忌雪崩之势。人力有穷,三叔心里一松,人就软在地上。 自然之力,天地之威,三大神游也不过是稍稍阻止片刻。 三叔耗尽精力,萧离心想:神游上境,在这自然之力面前,几乎不值一提。飞身落到三叔身边,这老头是他见过的最不像天都出身的人。他扶起老头,飘身而起。 没有三大神游的阻止,雪崩之势倾泻而下,轰隆声中瞬间将小镇淹没。雪山西坳就是像一个巨坑,眨眼堆满积雪,却也正好减缓了雪崩之势。 萧离带着三叔飞身在空,老头说:“快去救渊月他们。”他早就疑惑,雪山西坳,怎么会有军队。一眼看过去,乖乖不得了,竟是凉州骑的服色。 在金奢狸的指挥下,弩箭齐发。陨星弩压住阵脚,若有高手上前,一阵陨星弩就给射了回去。饶这镇子的人超过三分之一都可算好手,但面对组成战阵的大军,弩箭齐发,也只有防守的份儿。何况他们身后便是那些老弱妇孺,若不挡住弩风箭雨,只能落个尸横遍野。 金奢狸长剑扬起,一顿乱射,等把这些高手的气力耗的差不多了,就要千军万马掩杀过去。身后的兵士纷纷抽出马刀,只等一声命下,就要血染黄沙…… 忽然一阵寒风,就像严冬深夜突然推开窗子,让人忍不住打一个寒颤。半空中不知是什么东西,映着太阳,闪着寒光…… “九天星河,落!”随着一声低呼,无数寒光飞下,叮叮当当的把凉州骑射出的弩箭砸落一大片。漫天寒光飞向凉州骑…… “无知之辈,以为大军在手,真能困得住神游上境。”水月大宗沉声说道:“都去死吧!” 寒光如星河,是一片一片冰屑,漫散开来,把金奢狸罩住。水月大宗纵使神游,也不能一人挡住十万军。可他知道,大军以主将为首。灭了主将,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小姐,快走!”金歌叫道,这漫天寒星,诡异的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一团黑气好似从地下钻出,瞬间幻化成龙的模样,咆哮苍穹。 轰隆巨响,好似滚滚天雷。金歌只觉脸颊冰凉,好像下雨了…… 黑气散开,萧离站在金奢狸马前:“水月大宗,过分了吧,女人也杀,有失宗师身份呀。” 金奢狸驱马上前:“你没事?” 萧离看她一眼:“你这什么表情,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金歌也大喊:“兄弟们,王爷回来了——” “嚯——嚯——嚯——” 大军喊着震天的军威。 萧离虽一天也没统御过凉州骑,但在凉州骑中,却有很特别的地位。河口力战草原八部,凉州城外一人与黑甲军对峙,如今又是凉州之主。金奢狸是凉州骑真正的统帅,萧离却像是凉州骑的精神领袖。向来荣光的凉州骑,他们想像黑甲军那样,拥有一个像明将军那样神话般的人物。 水月大宗飘身落下,看一眼金奢狸:“谁派你来的?” 金奢狸一愣。 萧离说:“我也很想知道。” “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萧离说:“这个谎话有点差劲儿,你千军万马跑过来……”低声说:“那些凉州骑旧部,本应该在铁门关,你什么时候听明善的调遣了……” 金奢狸气个半死。 金歌说:“王爷,我们真的是来救你的,还是艳三娘传的信儿,说你被人擒了,还身受重伤……” 萧离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儿,只是不明白,金奢狸怎么会带着那些凉州骑的旧部。 “萧离!”渊月大声喊:“过来!” 萧离转身就走,金奢狸长剑一横,压在他肩上:“你要去哪儿?” “去解释误会。” “什么误会?” “人家是救我,并没有害我。” “人家是谁?” “明知故问。” 这时渊月飞身而至,一看这架势,就说:“怎么,一把破剑就能留住你?” 金奢狸冷笑:“能留住男人的,怎么会是剑,当然是人。” 萧离干咳一声:“不要这么说话,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么,那要怎么谢救命之恩呢?” “不论恩,先说仇。”渊月冷冷道:“你带兵来雪山西坳,围镇伤人,现在镇子也毁了,得有个说法。” “向我要说法?”金奢狸觉得好笑:“你凭什么?” 渊月侧身让开,身后三叔和水月大宗走了过来。 “就凭我。”水月大宗说:“难道还不够。” 萧离说:“我都说了是误会,可以谈。至于镇子毁了,水月大宗,是你的原因。不是你非缠着我,怎么会有雪崩。” 金奢狸冷哼,刚想开口。萧离就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说话。开玩笑,两位神游,虽然三叔那老头差点,但毕竟是神游,十万军中要耍横的话,也不是多难的事,何况还有水月大宗这个劲敌。之前这老头之所以没有出手,想是顾念着镇子里的其它人。他是不怕,可那些人,骑兵一阵冲锋,能活下来,不会超过一半。 这时三叔突然说:“既然是误会,那也不必太纠结……” 水月大宗不满:“老三,你说什么?” “当然不能纠结,大家都是自己人。”萧离赶紧接话过来。 渊月冷冰冰的说:“谁跟你是自己人。” 金奢狸看她这一副冰冷的样子就来气,面上冰冷,但嘴角眉梢全是春意,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萧离一指金奢狸,说:“这位,想必大家不知道她是谁吧?” 水月大宗刚出天都,有些事还不是很清楚,问:“是谁呀?” 萧离说:“老康王的女儿,也就是天都浮光一族,摇光长老之女。”人群中一阵私语。 水月大宗和三叔都很惊讶。摇光的真实意图,只有当日雪山之战的人最是清楚。渊后即便从渊月的讲述中能猜到一些,也不会明告水月大宗。所以在他们看来,摇光长老致死忠于天都,为阻止血祭遮天阵,被一众高手围杀。 一个老头晃着身子过来,老泪纵横:“妹妹呀……” 把金奢狸搞了个不会,这老头喊她妹妹,做她爷爷年纪都怕是有点大了。 水月大宗说:“他是摇光长老之子落尘,是你兄长。” 金奢狸对萧离说:“这群人是疯子?” “不是。”萧离说:“他真的是你哥哥。” 他已经看出来了,当镇子里的人跑出来,自动分成三群。有一群站在三叔身后,想必就是渊氏。有一群人,当水月大宗出现时,皆有喜悦之色,一定是水月一族。反而最大的那一群,站在一个老头身后,神色惊慌。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浮光一族。 水月大宗问金奢狸:“这是你的兵?” 萧离抢着答:“当然,摇光长老的家底——凉州骑。” 水月大宗拍手叫好:“如此更有把握,随我去雪山,我倒要看看,明将军怎么破这一局。” 金奢狸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嗯?”水月大宗脸色一变:“难道摇光长老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谁?我是水月大宗,大宗之令,犹如渊后。天都之人,尽皆服从。” “什么天都。”金奢狸说:“我是凉州金奢狸,凉州骑的统领,凉王正妃,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那你是听皇帝的了?”水月大宗脸寒似冰。 金奢狸冷哼一声:“我是女人,父在听父命,父去听夫命。别人,谁也别想来摆弄我。” “我操!”萧离说:“你这个时候觉悟这么高?” “你不想么?” 萧离凑到她耳边:“换个花样都不愿意,这也叫听夫命?” 金奢狸脸色不易察觉的一红,长剑拍着萧离的肩膀:“我男人还在,哪轮到我做主。” 水月大宗冷笑:“落尘,告诉你妹妹,背叛天都是什么下场。” 方才那个叫妹妹的老头,走上前,细细瞧了金奢狸一眼。只这一眼,便有着血脉的亲近。 老头落尘说:“大宗,她是不是我父亲生尚未可知,待我确定她的身份……”这意思很明白了,连浮光族人的身份都不确定,何谈背叛天都。 “已经很确定了。”水月大宗说:“背叛天都者,本人及其后,无论男女老幼,皆诛!” 萧离赶紧问:“作为丈夫的,在不在诛杀之列?” “你说呢?” “那要看她的丈夫是谁?” “比如?” 萧离一笑:“比如是我呢?” “是你又怎样?” “也不会怎样,只不过今日的天都,已不是百年前的天都。” 水月大宗说:“今日的尘世,也不是百余年前的尘世。没有不平道人,金刚无畏那样的绝世高手。” 萧离说:“可惜天都十老还困在天都呢。明将军的黑甲军已在雪山脚下待命,相信正准备血祭遮天阵,然后再封天门百年。你见过胖屠,说明胖屠已毁了天都秘境。这百年间,你,渊后,还有这些人,谁也回不去天都。” “你想说什么?” 萧离一笑:“就凭你和渊后,还有雪山西坳这些人,能撑得起这片天么?” “你很自信?”水月大宗说,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你确实不错,可你该知道,此刻抹杀你并不难。” “当然 ,你一个人不行,但是还有三叔。” 渊月越听越觉得怕,感觉事情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她本想着,等天门开了,把萧离带回天都。当他见识了天都的神奇,自然会归顺渊后。现在还没等天门开呢,就有点不死不休的味道。 “等等,大宗……” “渊月,我知道你想什么。”水月大宗冷声道:“可眼前这个人,身怀大涅盘经,又修了天龙十八式,无论哪一样都该被斩杀。除非——”他看向金奢狸。 金奢狸也有点心慌,自己十万大军,这人说话还这么横,而且之前那式九天星河,确实太吓人了。她偷眼看萧离,萧离冲她挑一下眉毛。 金奢狸说:“不用除非,我男人还没死呢,我得听他的。” 这话有点感动人,就是听起来不怎么舒服。 水月大宗看着萧离冷笑,两人同时看向雪山之巅。 “难怪口气这么大,是有帮手来了。” 萧离嘿嘿一笑:“你早该想到的,你我一战怎会不惊动高手。不如我们猜猜来的是谁,会不会是渊后呢?” 第257章 各自价码 水月大宗绝不相信是渊后,这边的事没有惊动她的必要。何况以现在圣京的情势,她想出圣京,并不容易。 “你猜会是谁?”萧离问。 “你的帮手,我怎么能猜的出来?” “你真的猜不出?”萧离说:“我们激战雪山,若惊动高手,来的人一定是小桃花源的不老怪。” “为什么会是我?”不老怪从雪山之巅飘落下来。 “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更憎恨天都。”萧离说:“也比任何人都更担心遮天大阵是否出了异样。” “那倒也。?”不老怪看到三叔时愣了一下:“神游?”看到水月大宗时又愣了一下:“水月大宗?” “好久不见!”水月大宗说。 “四十年有了吧,我还以为是哪位高人,却没想到是你。更想不到,这雪山之下,会有这么多手。” 水月大宗笑道:“你想不到的事,还会有很多。” “天都三氏。”不老怪说:“竟然会在雪山脚下,而那边就是太平镇。有意思,武阁发出风雨帖,满江湖追查渊后的下落。稍有敷衍者,如东山王氏,江都公孙,皆被武阁铲除。以为如此,便能将天都可能隐在江湖的势力尽数毁掉。我想拓跋文阳死也不会相信,就在这雪山西坳,藏着天都这么多好手。” 三叔脸色阴沉:“阁下想如何?”他从未踏出沙漠,从未越过雪山,却也知道不老怪是何许人。 不老怪看向萧离:“王爷打算如何?” 萧离说:“对方有两个神游,你我皆不惧。剩下的高手虽多,但我身后十万精骑,一来一回,保准没一个活的。” 不老怪点头赞许。 渊月冷声道:“萧离,你再说一遍你想怎么样?” 金奢狸笑道:“伤人的话,说第二遍不好。” 萧离说:“别急,刚才只是方案之一。” 不老怪疑惑:“还有之二?” 萧离说:“当然,如果没有选择,那人生也太悲催了。” 渊月冷笑:“那你的之二又是如何呢?” “当然是谈个好价钱。阿狸说过:无利莫为……” 金奢狸冷笑道:“我还说过:可多情不可心软,可心软也不能手软。你怎么没记住?” 萧离说:“床上的话,男人如我,能记得这么多,已经很了不起了。” 听得懂的人,会心一笑。金奢狸尴尬,只当不明白。 三叔说:“那就开个价吧?” 不老怪说:“出多高的价,我看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未必。”萧离说:“我若倒向他们,三对一,你不但逃不掉,也活不了。一代高人,小桃花源之主,死在雪山之下,神鬼也不知。” 渊月说:“开价吧。” 萧离哼了一声:“你手指到脚趾,腿毛到鼻毛都是我的,跟我讲什么价。” 金奢狸长剑轻点萧离肩膀,好像在问:你什么意思? 萧离伸手在她小腿抓了两把,意思是说:别闹。 金奢狸果真明白他,知道他心里有谋划,但心里还是有气,干脆闭上嘴巴不说话。 渊月哼哼了半天,才说一句:“我没有腿毛。” 三叔心想:这几个年轻人,真乱。于是说:“阁下想要什么?” “那要看三叔能给什么?” 三叔一下愣住,心想:自己有什么能够打动这个少年的心呢? 水月大宗哈哈一笑:“当然是给你最想要的了?” 萧离疑惑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水月大宗隔空一抓,渊月啊的一声被大宗吸了过去。大宗手掌放在她脑袋上,笑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这倒是出乎众人意料,有人大喊:“姐!”是四平,他想冲过来,却被几人拦住。 三叔也惊道:“大宗,你这是干什么?” 水月大宗说:“这就是我们开的价,王爷觉得这价码如何?” 萧离想不到水月大宗会来这么一手,修到这个境界的人,果然一个笨蛋都没有。脸上却是轻蔑一笑:“女人?” “不是女人,是美女。” “大宗觉得美女动人心,像你我这般修为的也不例外么?” 水月大宗一笑:“如果你活的像我这么久,我绝不会相信,渊月会是我手中最大的价码。”手上稍稍用力,渊月双眼圆睁,一声惨呼,好像脑袋要爆开来似的。 萧离说:“她可是渊后的女儿。” “渊后会理解的。” “你真的以为,女人,不,是美女,对我有用。” “你还年轻,我相信这对你很有诱惑力。” 萧离冷哼。斜退两步,正好靠着金奢狸的战马,忽地抱住她的腿:“大宗以为我就那么稀罕美女,难道没有发现我家阿狸就是绝世美女……” 金奢狸一笑,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但这话听起来蛮舒服的。 只听萧离又说:“我家阿狸一双大长腿,就能颠倒众生,祸乱苍穹。”在金奢狸腿上轻拍一下:“让他们见识见识……” 金奢狸真的去拉裤脚,要把一双美腿展现出来。萧离死死的抱住,狠狠看她一眼。 金奢狸笑道:“不舍得?” 萧离说:“没必要,穿着裤子一样看得出美来。” 金奢狸真的把脚从马镫里伸出来,一个高抬腿。众人这才知道,萧离真的没有瞎说。 水月大宗说:“渊月呀渊月,我看你是错付了。你救他出京,一路相护,不惜违背你母亲,换来的也不过是云烟过客,鸿雁水影。” 萧离说:“大宗何必演这么一出苦肉计。你对渊月的疼爱,远胜过渊后,否则大河之畔,又怎会让我们轻易溜掉。” “原来你心里是这般想的。”水月大宗说:“渊月我从小看她长大,自然疼爱。但她出身天都,为天都而活,为天都而死。错认良人,痴情辜负,这也是一个女人的命。不如,我和你赌一把。” “赌什么?” “就赌我是否狠得下心,一掌把渊月拍死。” 萧离眯着眼睛,渊月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自己杀了渊后,又强奸了她似的。 水月大宗说:“我让你先选。” “不用选。”萧离说:“你赢了。” 水月大宗哈哈大笑,渊月错愕的神情中显出一丝柔情。 金奢狸冷声道:“我方才就说过:可多情不可心软……” 萧离委屈的看向她:“事关人命,阿弥陀佛。” 金奢狸干脆把脸转到一边,不愿看他的鬼样子。 渊月看向大宗,轻声问:“你真的会杀我么?” 大宗轻笑:“傻丫头,我是必赢的局。你眼光不错,即便信不过萧离,也要信得过自己。”他看向萧离:“现在该你开价了,看我是否满意。” 萧离说:“还开什么价,方案之二……” 身形一晃,人已到不老怪身后,堵住他退路。 “大宗。”萧离说:“你,我,三叔,我们三人联手,不老怪能撑上几招?” 水月大宗说:“只你我两人出手,他也撑不过五招。” 不老怪冷笑:“我死了,之后呢?你如何向五龙交代,向明将军交待?” 水月大宗说:“何必向他们交待。” 萧离说:“是呀,你死了谁也不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水月大宗说:“我,萧离,老三,加上渊后。我们四人联手,明将军那几人,未必能把我们怎么样。” 萧离点头:“正是如此。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高手,守住雪山险隘之处,总能拖上半个月。只待遮天阵破,十老出天都,就更不用怕他们了。” 不老怪看了看三族众人,摇头说道:“凭他们,想挡住二十余万黑甲军?” 水月大宗说:“你不看这里十万凉州骑,个个都是精锐。” 萧离说:“何止是精锐,每一个都是百战勇士。我老婆阿狸,虽是女子,堪称一代明将。河口一战,六万大军击退草原八部三十万精兵。待黑甲军攻山,骑兵之速,直接把山脚军营粮草毁去,黑甲军也是人,也要吃也要喝,重整再来时,遮天阵早就破了。阿狸,我说的对么?” 金奢狸被他一句“老婆”叫的心痒痒,大声回到:“远比你想的更容易,黑甲军善于平地作战,以战阵闻名天下。山谷之中,战阵难以展开,正面对敌,又怎比得过我凉州骑马疾刀快!” 不老怪说:“你如此费心费力,就只为一个女人?” 萧离说:“为渊月,刀山火海也不在乎,但只是我。若我这一帮子兄弟也插手进来,那价钱自然就不一样了。” 不老怪问:“怎么个不一样?” 萧离说:“我好歹也是当今亲王,弟兄们随我拿命去拼,我怎么好意思让他们空手。” 不老怪一怔:“你想要天下?” 萧离看向水月大宗:“这个价钱不高吧?” “不高,不高。这天下本该就有你一份儿。天都再临,世俗皇权要推倒重来,你自然是信得过的人。何况日后你与渊月成了一家,也算半个天都人。这天下,不交给你,还要交给谁?” 萧离大笑:“妙呀,有江山又有美人,阿狸你觉得怎样?” 金奢狸大声说:“只是不知道,你口中美人说的是谁。” 萧离手指苍天:“阿狸放心,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王后!” 金奢狸忍住不笑:太夸张了,但听起来还是蛮舒服的。 萧离看向渊月:“你要理解,所谓闻道有先后。虽然你年纪比阿狸大了不少,以后还是要叫声姐姐……” “死去吧你。”渊月大声的骂。 萧离哈哈一笑:“大宗,三叔,既如此,我们就动手吧……” 不老怪后退一步,与萧离拉开距离,瞥眼看着水月大宗和三叔。 三叔却忽然摇头:“这不是个好办法!” 第258章 风云突变 不老怪虽是神游,可就像水月大宗说的那样,只面对他和萧离,就很难撑过五招,更何况还有三叔。三人围攻,不老怪连遁逃的机会都没有。 萧离的建议虽然粗暴了点,却非常有效。何以三叔这老头会不同意呢? “老三?”水月大宗问:“你有更好的办法?” 三叔说:“围攻不老怪,并无不妥,我们三人联手,也很容易。只是,上到雪山阻挡大军……大宗请回头看,雪山西坳的三族后人,抛却老幼妇孺,能战者不足两千人,如何挡得住二十余万黑甲军?” 萧离说:“三叔,我想大宗或者渊后的意思,也不是让你们阻止,而是拖延。” 大宗点头:“遮天大阵在群山之间,如果要血祭大阵,就要先开一个山口,才能让数十万人进入,你们只需守住山口,拖上半个月就行。何况还有萧离的凉州骑……” 三叔望向萧离:“你看我们能否撑住半月?” “可以?” “半月之后大概多少人可活?” 萧离伸出三个指头。 三叔惊道:“三成?岂不是过半人都要死在雪山上。” 萧离说:“三叔误会了,合道以下,没有人能在大军之中活下来。” “什么?”之前浮光族的老头落尘跑过来:“合道以下?那岂不是只有我们三个管事的老头能活?”回头吃惊的看向水月大宗。 大宗说:“若待天门开,哪能不用命。当年金刚无畏之乱,天都战死高手,几乎填满了龙渊,你们都是知道的。我们等了百年,是时候让这世间后悔,让这天下再次臣服。” 三叔说:“大宗,天都重临,我等自然欢喜。但能不能不让这些后辈白白送死,他们从未杀过人,也不敢杀人。” 水月大宗眼中闪现寒光:“怎么能是白白送死?你们哪怕拖住一个时辰,天都就多一分胜算。” 萧离此时一笑:“大宗,三叔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你看这些人,虽然修为都不错,每一个都算好手,但毕竟拖家带口。就像四平,有老婆有孩子。如果他死了,老婆还好说,再找个男人嫁了就是,可两个小女儿呢……” 金奢狸听到这里,好像是有点明白了。没人知道萧离这人心眼儿有多坏,花惜也不知道,可她清楚。 西坳这些三族后人,多数都是和西平差不多情况:他们资质不佳,被留在西坳,漫漫岁月,娶妻生子在此立家。有些已是第三代,上有高堂,下有幼小。即便他们舍得死,也舍不得妻儿父母。 水月大宗回头扫了一眼三族后人,冷冷的问:“你们怕死?” 四平这时喊道:“我们不怕死,但要看为什么死。” 渊月也有点心惊:“渊四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姐,我当然知道。”四平说:“我可以死,但就像姐夫说的那样。我若死了,我老婆孩子怎么办?” 大宗说:“他们是渊氏后人,天都……” “天都会接纳一个胡姬?当年的阴月教,天都尚且容不下。大宗,难道你没有发现,这镇子里,多数都是与胡人通婚么?” 渊月说:“我会和母亲说……” “她会听你的?”四平凄然一笑:“她见到我的女儿,只说了两个字:杂种!” 水月大宗皱眉,这倒真像渊后的口气。 “啧啧啧……”萧离叹息:“如果渊后是个男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不老怪冷哼道:“天都之人,不奇怪。看来你的计划是行不通了,我又现出一分生机。” “生机何在?” 不老怪哈哈大笑:“诸位,我乃小桃花源之主,天都浮光后人。落尘,你该认得我。” 落尘低头,他早认出来了,当年的族中骄子,后来叛出了天都。 不老怪又说:“与其白白送死,倒不如跟我回小桃花源。那里虽不像天都那般奇妙,却也是人间仙境,无忧无虑。” 水月大宗冷哼一声:“老三,你们也想叛出天都?” 老头立刻说:“不,不。只是商量一下,雪山就不要让年轻人上了,就由我们三个老骨头来吧。一个神游,两个合道巅峰,也能撑些日子的……” “还有我。”人群中走出一个老头:“老了,也没多大用,死哪儿都一样……” “还有我,孩子大了,他妈走了,也没什么牵挂……”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叫道:“爹……” “那老头说,赶紧找个媳妇儿,生个孩子。人家怎么说的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萧离看站出来的,都是老头。但修为有很多都在还虚以上。 这一幕,让人唏嘘呀。 萧离说:“这些可以再商量,总能找到两全的法子。大宗,三叔,现在最首要的还是要把不老怪灭了,若不灭了他,雪山西坳的事露出去。我保证,下次来的一定是武阁的风雨帖。到时候雪山西坳,将面对的是整个江湖。” “你这么想我死?”不老怪说。 “那倒也不是。”萧离说:“只是你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大宗,他说的很有道理。”三叔晃动身形,三人成犄角之势。 天无路,地无门。不老怪却还镇定自若,摇头叹息,好像两人的选择都是错的。 水月大宗沉思半响,却问:“刚才的话,是你们三个的主意,还是你们所有人的主意?” 三叔说:“大宗呀,总要有人活着,不然女人孩子怎么办?” 金奢狸啪啪鼓掌,火上浇油:“老头,这话说的好。不管什么天都,西坳,浮光,水月。你们首先是男人,做男人的,若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住,还不如死了……” 嚯嚯嚯—— 凉州骑喊着军威,他们都是男人。 “这么说,你们是要叛出天都了?”水月大宗冷冷问。 萧离说:“大宗,我都听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您难道不明白?守雪山隘口,即便他们个个都是高手,最终也都唯有一死而已。又何必让那些年轻人,白白丢去性命。大宗,我们还是先动手宰了不老怪吧……” 他说动手就动手,不老怪虽早防备着,也觉突兀。萧离虽然年轻,但之前在圣京中,两人着实对过两招。不老怪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萧离比他高明些。 想到他修的是大涅盘经,也不觉气馁。近百年来,最先修成大涅盘经的不平道人,之后的独孤无我,哪一个不是笑傲的苍穹的人物。 如今的萧离,只是还没有达到那个高度,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萧离骤然出手,不老怪身形倒退,可他身后就是三叔。 三叔拐杖前刺,不老怪喝道:“哪有你的事。”掌聚风雷,轰的一声将三叔震飞出去,随即飞身跃起。水月大宗本该防着这一招,可他却站着不动,好似在看热闹…… 三叔止住身形,叫道:“大宗,还不出手?” 不老怪跃身半空,萧离腾空而起,全身黑气弥漫。刹那间,众人好似看到一头黑色巨龙,自破开大地,直冲云霄…… 嚯嚯嚯—— 凉州骑呼喊着,这就是他们的凉王。就像明将军那样,必将成为神话。他们也将随他一起,成为后世的传说。 水月大宗心道:“龙啸九天,不老怪接不住这一式。” 不老怪将风雷手催到极致,心中震惊:才几日不见,这小子变得更加厉害了。他全身电光闪动,这一式强横如此,他只能全力应对…… 三叔正准备飞身而起,去帮萧离。却被水月大宗按住肩膀:“两人若两败俱伤,你想杀谁都可以。” 三叔一惊,心中思绪万千:说好的合力,说好的联手呢? 忽然间,天空云涌雷动,不老怪已将功力发挥到极致。惊天彻地的两声龙吟,好像要把苍穹撕裂,大地毁灭…… 水月大宗嘴角一笑,好像看到了萧离被击落尘埃,奄奄一息…… “大威天龙。” 不老怪听到一个声音,心中也是一喜,再不顾忌。心道:“小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雪山之巅,升腾而起一条巨龙,翱翔苍穹,直扑大地…… 当世,除了萧离,就只有明浩鸿能使出天龙十八式。 明浩鸿来了,他出手就是天龙十八式中威力最大的一招…… 不老怪狞笑着:“看来你是失算了,眼下只我有帮手,去死吧……”他明知自己不如萧离,但明浩鸿的出现,反让他硬冲上去,准备硬碰。 萧离冷哼一声,毫不在意。龙啸九天轰隆而去,他以天地之气运转功法,涅盘之力喷涌而出…… 天空中轰隆巨响,好似雪崩之后便是山塌,所有人都开始莫名的惊惧。 不老怪闷哼一声,全身气息一窒。他全身功力聚集,仍旧被萧离的涅盘之力震破护体真气。嘴角一抹殷红,翻身而起,给明浩鸿让出攻击的空档。大威天龙何等的威力,自己拼着重伤受萧离一击,就是要让明浩鸿一击而中,不死也要他半条命。 水月大宗看在眼里,心中有点紧张:今日雪山之行,真是惊喜…… 不老怪看清了明浩鸿,他一身金黄龙袍,伴着大威天龙的气势,确实有点真龙天子的意思。 明浩鸿忽然冷笑。 不老怪一惊,觉得好像是冲他笑的。随即他就感受到了大威天龙真正的威力…… 水月大宗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一条黄色巨龙从不老怪身上穿胸而过,然后就听到了不老的惨呼…… 第259章 形势逆转 不老怪怎么也想不到,明浩鸿一式大威天龙,竟会打在自己身上。脑袋还没反应发过来,又听到一声龙吟。萧离自下而上,同样也是一式大威天龙…… 变化只在一瞬间,谁也料不到,谁也想不到。 除了萧离! 不老怪像个断线的风筝似的落下来。世间神游,没有一人受得了两式大威天龙,即便是渊后,也没这个信心。 不老怪落下,但已无力站起。单膝跪地,撑着不倒,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 萧离飘身落到金奢狸马前,明浩鸿就站在不远处。 “你倒来的是时候。”萧离说:“出手无情,一击即中,比以前更狠了。” 明浩鸿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水月大宗。 “你是皇帝?”水月大宗看他一身龙袍,渊后倒是说过皇帝是个厉害的人物,今日见了,却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萧离说:“大宗,你若真想和金刚无畏的后人较量,这位才是正主儿。他一身大金刚神力,加上天龙十八式,你的天一诀未必能占便宜。” 明浩鸿瞥眼看向凉州骑,冷笑道:“凉州骑当真是治外之兵,见了皇帝也不知道行礼。” 金奢狸心头一震,萧离却说:“行军战阵,铠甲在身。骑兵不下马,步兵不行跪。这个道理,你得知道。” 明浩鸿一笑,看着不老怪:“你一定有些事想不通?” 不老怪说:“死不瞑目!” 明浩鸿说:“大宗以为呢?” 水月大宗不语。 萧离说:“也许是我们错了。” “你错了不奇怪,但我从未错过。”明浩鸿说:“如果渊后真的有一条狗,那么只能是不老怪。大宗,我说的可对?” 水月大宗笑道:“神游之中,确实有那么一个人,但不是不老怪。” 明浩鸿冷哼一声:“萧离,还真让你猜对了,看来你也也不算太笨。” 萧离说:“因为他最奇怪。” 不老怪说:“我哪里奇怪?” “因为你太恨天都了。”萧离说:“恨,本身就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它让人偏执,且冷酷,且无情,但你没有。从你的弟子天地双童,明儒身上,我也感受不到你的冷酷与无情。” “仅因为此?” “这只是让我觉得你奇怪而已。”萧离说:“皇城密道,从帝陵一直修到宫中。而帝陵是二十年前开始修建……” 明浩鸿说:“二十年前,天启帝借着修建帝陵,偷偷挖了那条密道。也就是说,天启帝二十年前便与天都之人有来往。我查过宫中纪事,二十年前太子妃身死,她是你的徒弟。当时你闯入宫中大闹一场,最后是诸葛惊鸿出面,你才离开。没过多久,天启帝就着手修建帝陵。” “只因为此,你就对我动手?还是因为我小桃花源多为天都后人,五龙他们不放心呢?” 萧离说:“当日我们沿着密道直达帝陵,就在想,这密道是为谁准备的?什么人入宫面圣,需要走密道。” “当然是高人。”明浩鸿说:“当时诸葛惊鸿寸步不离天机阁,皇宫就像在他眼皮底下。只要这人进入皇宫,一定躲不开诸葛惊鸿。但世间又有几人知道,诸葛惊鸿虽然功力被废,但一身修为,心境仍是神游。皇宫中突至高手,怎能瞒得过他。而你不老怪,恰是知悉人之一。” 萧离上前一步:“密道,是天启帝用来会见天都来客的。而且此人身份非同一般,起码得是让天启帝放心的。天启帝不识得天都人,所以与他相会的人,必与他相识,也有足够的实力,让天启帝觉得可以合作和信任。” 不老怪苦笑一声:“是五龙的主意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好像经常说这句话。” 明浩鸿说:“五龙真人虽然对你有微词,但却从未怀疑你有异心。毕竟雪山之战,围杀长老摇光,你也是出了力的。” “你既知道,又怎能认为我就是渊后的狗?”不老怪大怒,不但委屈,而且屈辱。 “雪山一战之后,我就不再怀疑你,直到今天。”明浩鸿说:“当日我圣京设局,要寻渊后的下落。讲明了重伤萧离即可,但那几位生怕一旦出手便收不住势,唯独你,却想杀了他。” 萧离接着说:“但今日我与水月大宗一战,你们在京中一定感应得到,我想或许会有人来助我,但那人绝不应该是你。” 明浩鸿说:“从你离京那一刻,我就确定,你就是那个在密道和天启帝相见之人。萧离曾在密道中遇见过渊后,如果一切都合理,那你就是渊后的狗。除非二十年前,渊后就离开过天都,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皇宫,并且让天启帝信任她。但我想,这个可能性不大。” 萧离说:“不用如果。我提议三人围杀,水月大宗却始终都没有出手,就已经证明了猜测。”他忽然身影一晃,举掌拍向不老怪头顶。 不老怪一条老命已没了八成,此时连躲的力气都没有。水月大宗双掌画圆,不老怪身周立刻出现一团水气,裹着他横移开来,同时跃身上前。哪知萧离身形突变,如鬼似魅,反而抓住渊月,退回到原位。 “大宗!”萧离笑道:“眼下你已没了最大的价码,我们怕是谈不下去了。” 水月大宗扶住不老怪,心想:真是世道不古,这么年轻就学的又贼又滑。 明浩鸿却笑道:“一个女人就能威胁到你?萧离,你这一生注定逃不出我的棋局。” 萧离冷哼一声:“我这个弱点,你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明浩鸿说:“我只是今天才知道,你的弱点原来这么多。” 萧离把渊月往后推,轻声说:“老实点吧,后面还有好戏,但轮不到你上台。” 水月大宗问不老怪:“怎么样?” 不老怪说:“一线生死,这两个小子,好像故意留了我一命。” 明浩鸿哈哈大笑:“还不算太笨。人死了不过是具尸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一个累赘。” 水月大宗满脸杀气:“卑鄙之人我见的多了,却少见你这样的。难怪这么年轻,就能登龙位,掌天下。” 不老怪说:“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明浩鸿笑而不语,他早已回答了。 萧离说:“大宗,不如我们再打一个赌。” 水月大宗说:“你还想赌,自以为局面反转,有赢的把握?” 萧离摇头:“半点把握也没有。” “有意思,赌什么?” “你若赢,今日事我袖手不管。你若输,只需回答我:倘若天都再临,像我这样的人,你们准备怎么对付我。” “这是个划算的买卖,怎么个赌法?” “就赌渊后会不会来?” 水月大宗沉默:他这么说,难道已经布好了陷阱? 萧离又说:“先让你选。” 水月大宗冷笑:“年轻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赌。” 萧离说:“你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赌一把或许是个机会。” 水月大宗说:“我年纪大了,已没有赌的冲动。何况输赢要看天意,我更喜欢握在自己手中。” “太可惜了。”明浩鸿说:“你本该可以赢的。渊后是个聪明人,即便感应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也不会轻易出手。除非她有信心,一人便能压过天下神游。” “没什么可惜的,因为我本就不需要赌。” “哦——”萧离笑道:“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个蠢货。”这是金奢狸的声音,这娘们儿深知做女人的三昧,从不会当着第三人贬低自己。 萧离回头一看:自己不是蠢货是什么。渊月不知何时跳到金奢狸马背,纤纤玉指掐住她的喉咙。 明浩鸿哈哈一笑:“真是妙呀妙……” 萧离贼着脸对渊月说:“你们两个是女人,这个姿势很不雅。” 金奢狸说:“行了吧,你那点儿不要脸的劲儿,也就在我这儿管用。” 渊月说:“你还真是了解他。” 水月大宗大笑:“萧离,我手中又有价码了。” 明浩鸿冷哼一声:“一个人可以有弱点。但弱点就像女人一样,越多越麻烦。可悲的是,你的弱点正是女人。今日之局,就坏在你身上。”说完飞身而起,眨眼间看不见影子。 水月大宗心想:这人真是不得了,形势稍异便抽身而去,是个谋大局的人。 萧离心里骂了一声:操!虽然不老怪重伤,但对方还有水月大宗和三叔,明浩鸿这一走,自己反而处在下风。这个混蛋,每一步都是害人的。回头望向渊月:“你就这样对我?” 渊月说:“我救你出京,你怎么对我的,用大军屠杀我的族人?” “哪有屠杀,都说了是误会,你问阿狸。” 金奢狸冷笑:“如果一个女人不信你,你把心掏出来也没用。” 这女人真是添火来的,于是又说:“阿狸也是你的族人,摇光长老的女儿,你知道的。” 渊月说:“我只知道:眼下,她是敌人。” 水月大宗笑道:“渊月,还不把那女人带过来?” 渊月抓着金奢狸飞身窜起,萧离伸手抓住她脚踝。人刚起来,就被他拽回到马鞍上。渊月剑光一闪,去削萧离的手。 萧离松开她脚踝,伸指夹住剑身,正想一股涅盘之力传过去,把渊月震得全身发麻。却听渊月喊一声:“你试试?” 金奢狸喉头咯的一下,萧离赶紧松手。他知道渊月的性子,骨子里的冷酷,虽不嗜杀,却也不把人命当回事。 萧离满脸悲戚的问:“你真要这样对我?” 渊月愣了一下,从未见萧离如此可怜过,心里顿时有点酸,于是说:“对不起,可我没别的法子了……” “恶心死我了。”金奢狸有点受不了,大喊一声:“凉州骑听令……” 嚯—— 第260章 屠杀开始 大军之威,非是人多,而是那股子杀气。 一声呼喊,水月大宗亦觉心头一震。 萧离大惊:“阿狸,你要干什么?” 金奢狸说:“你知道我的性子。” “我会摆平她的。” “呸,除了我和花惜,你摆平过哪个女人。”金奢狸怒道:“你我夫妻一场,海誓山盟,我早不指望你初心如故。但我若死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不会有事的……” “闭嘴吧你,你看我现在像没事?”金奢狸大怒:“我用我的命,换你一个承诺。” 萧离说:“放心,我会照顾好金遗。” “他长大了,不用你照顾。”金奢狸说:“若我死了,我要你答应:不娶这个女人为妻,不纳她为妾,不与她生子,不与她生女,不能与她上床……” 萧离心想:阿狸呀,废话太多了。没有最后一项,其它都不会发生。 只听金奢狸又说:“自我死后,你不能再与她说一句话。我也不指望你为我报仇,就只让你为我做这么多,你答不答应?” 萧离脸现难色。 金奢狸惨然一笑:“我这个凉王妃,果然是你最不在乎的……” “我答应。”萧离说:“阿狸,你……” “好!”金奢狸笑道:“有你这句话,即便我死了,她也会比我更痛苦……” 渊月说:“你真是个心狠的女人。” 金奢狸冷笑:“姑娘,狠的还在后面呢。凉州骑全体听令……” 嚯—— 金奢狸大声喊:“莫顾忌我生死,今日在场,无分老幼,无分男女,一个不留……” 嚯—— 呜…… 羊角号再次吹起。 金奢狸轻笑:“号角声停,你的这些族人,上到八十岁老翁,下到襁褓婴童,都将死在我凉州骑刀下,还会被踩成肉泥,到时候你连是谁都分辨不出来。” “我会杀了你,让他们停下。” “军令如山,谁也阻止不了……” 渊月手上用力,金奢狸咽喉生痛。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金奢狸笑道:“无所谓,倘若威胁就能让我屈服,我早已死在战场上了。我可以死,但你不能死。你得活着,因为你只有活着,才会明白什么是痛苦。” 号声忽地停止,齐刷刷的刀出鞘,弓满弦的声音。 渊月急着喊道:“萧离,快让她停下!” 萧离冷冰冰的说:“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与你说话,我已答应了阿狸。” 金奢狸骄傲的笑了。 大地开始震动,十万铁骑踏出第一步。 渊月放开金奢狸,抓住她手臂,喊着:“让他们停下。”金奢狸残忍一笑,渊月只觉全身气血一滞,萧离一指正点在她腰间。 不远处,水月大宗心道:不好,这个傻丫头,上了狗男女的当。 萧离点中渊月那一刻,她像没了骨头似的从马上滑落。同时三叔猛冲过来,意欲救走渊月。萧离一个转身迎了上去:“老爷子,你省点心吧。”出手就是一式天龙怒,轰的一声将三叔震退回去。 可他忘了还有水月大宗…… 在他震飞三叔的同时,水月大宗早已欺身到了金奢狸面前。他伸手一抓,却有一个老头横飞过来,挡在金奢狸身前。大宗这一抓,正抓在他胸口。金奢狸坐马嘶鸣,连人带马摔倒在地,身边护卫尽被这一招的气劲儿震得翻飞出去。 水月大宗一看,却是老头落尘。 落尘口吐鲜血,染红前襟。 “大宗!”落尘说:“浮光一族,我这一支,百年前大多战死,我只这么一个兄弟姐妹了,请大宗留情!” “废物!”水月大宗大怒,心念一动,落尘胸口凝冰,再一用力,整个人轰的裂成两截,却不血肉横飞。因他体内血液早已凝成了冰。 三叔当场愣住,近百年的老友,死的竟如此随意。 萧离回身一式天龙出海,水月大宗翻身躲过,喊道:“老三,联手先把这小子做了!” 萧离一式天龙御魔,轰的一声,两人各退数步…… 三叔依旧怔在那里…… “老三,没听到我的话么?” 三叔说:“大宗,我们这些留在雪山西坳的三族后人,命,还是不是命?” 萧离说:“何必问他,你们自己心里早有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 水月大宗微微一怔,怒道:“你也要反?”愤力逼退萧离,飞身而起,九天星河疯狂冲向三叔。 三叔咆哮:“我只是我问了一句话而已,这也要死?”催动功力,硬冲上去。他临老时才偶有所悟,破入神游。功力,心境都是天下最差的,怎接的住这式九天星河。 水月大宗见他敢还手,心中更怒:“想不到你渊氏也反……” 三叔愤恨的想要喷血。他从未说过反出天都,更是想也没有想过。可这些不重要,因为他们不在乎…… 星河落,三叔犹如被洪水卷住,身不由己的飞出去,在地上擦出一道深沟。 水月大宗立觉不妙,一时气恼,却忘了萧离。刚想起来,就觉天空震动,萧离和着龙吟自天而降。大宗双手上翻,轰的一声,气劲激荡,如狂风骤起,卷起漫天黄沙…… 凉州骑万马奔腾,黄沙漫漫,正好掩住战阵冲击…… 金奢狸看着分开两截的落尘,血脉中多少有些感触…… 水月大宗飞身退后,喊一声:“杀!” 数百人闻声冲向战阵,其余的却往后退。他们不想为谁而死,只想保住自己的家人。 “水月大宗,当你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别人也不会为你卖命。”萧离飞身赶至,催动涅盘之力,回身旋转,黑气弥漫幻化为龙。 水月大宗一声狂啸,身前星光万点。一声闷响,黄沙扬起遮住天空。萧离闷哼一声,人被震飞好远,但他相信水月大宗也好不到哪里去。 水月大宗也觉难受,两条手臂颤抖。他虽比萧离强些,但要和萧离分出胜负生死,恐怕要战上一天一夜。心知不可为,回身救起不老怪,纵身一跃直上雪山之巅。 雪崩之后,雪山就变成了灰色。 水月大宗将至山巅,一声龙吟如雷,明浩鸿似乎早已等着了:“大宗要去哪里?”一式天龙灭世轰然落下。他人在半空,毫无着力,心念一动,水气凝冰,无数冰锥闪着寒光激飞出去…… 明浩鸿微微一笑,身体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晕,大金刚神力护住身体,对这些闪着寒光的冰锥直接无视。 水月大宗心惊:真的是大金刚神力。 不老怪大声喝道:“你走!”发力推开水月大宗,翻身迎上明浩鸿。 轰的一声,不老怪被砸落地面,生死不知,水月大宗已杳无踪影。这时萧离正好赶到。 “萧离,我知道你心软,但西坳之人,一个都不能留。”。 “我知道,你怕他们会成为一根刺,扎不死人,却也让人疼。” “我是提醒你。”明浩鸿说:“一个都不能留的意思,是没有一个活人,哪怕是还没断奶的婴孩。在这方面,金奢狸要比你明白的多。”他抄起不老怪,飞身而去。 萧离回头一看,大军已将那些三族后人堵住,再往后退,就是大雪山,已无路可退了。 三叔神游上境,带着人在前苦苦支撑。 再往前冲就是雪山,不适合骑兵冲锋。兵士后退百步,箭弩上弦,准备把这群人乱箭射死。 他们的脸上,只有惊恐与绝望,甚至看不到一丝反抗。这一刻,他们就像被权力压住的老百姓一样,习惯了忍受。哪怕他们还有一搏的机会,却也清楚最后的结局。 当反抗改变不了一切,听天由命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萧离飞身落下,一摆手,说:“停!” 他神游上境,声音不大,却能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箭弩已上弦,军士听到萧离的命令,皆把方向对准地面,却并不松弦。只待萧离一声令下,便可瞬时把这近万箭弩射出去。 三叔看到萧离,心如死灰。平淡无忧的过了近百年,今日就算是到头了。 “三叔可曾想过有今天?” 老头说:“开始那些年,想的净是天都再临。后来,就开始担心这雪山西坳被人发现。再后来,年纪大了,就不愿想那么多。天都秘境出现时,我把一个个小娃娃接来,等他们长到了十几岁,合格的我就再送回去。有时候,我就想,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那您老可想通了。”萧离又问。 “想不通呀。为了活?可我们本来就活着。为了活的更好?可我们本来就活的很好。” “所以,当渊后告知你们,要守住雪山遮天大阵,你们迟疑了。”萧离说:“你们在此生活了这么久,娶妻生子,早已没了天都人的那份血性。” 四平突然跳出来:“不是没有血性,而是不知道,我们付出生命之后能换来什么?” 萧离说:“你们的真实修为,都比看上去的要强,我很好奇。” 三叔叹息:“西坳的人,修为稍强一些,就会被派出去,有些入了神宫,有些换了身份在江湖立足,有些或者去做别的事了,从无一人回来过。后来我听说,江湖出了个武阁,专门对付与天都有关的人。想必他们是再也回不来了,我苦思一法,能让他们隐藏自身真实修为。他们不会让废物去做什么事,因为废物只会坏事,不会成事。。” 萧离不语,在他们身上,真是一点天都的气质都没有。 这时金奢里策马过来,望着这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上到快八十,下到刚满月,她忽然问萧离:“我是什么族来着?” “浮光!” 金奢狸说:“浮光族人,全都站出来。” 萧离心想:她终究还是心软的。 第261章 返回凉州 浮光族人毫不犹疑的站了出来。不是因为他们听话,而是水月大宗和落尘都已证实,金奢狸是长老摇光的女儿。此处浮光族,她的地位最尊,辈分也最高。 金奢狸一看,这浮光族还真是没落。抛开老人,女人,孩子;青壮之年不过百人。她哪里知道,即便只是这些人,放在江湖任何地方,都有独霸一方的实力。 金奢狸问三叔:“老人家不是浮光一族?” 老头说:“我乃渊氏。摇光家的丫头,你欲何为,要灭我三族?” 金奢狸心想:真是可惜,虽然年纪大点,好歹也是萧离那个层次的高手。萧离看她神色,隐约猜出她心中所想。 金奢狸摇头,指着萧离:“我是为他来的,他既安好,我更不想惹事结仇。只是想看看,何为天都三族?” 三叔叫道:“渊氏的出来。” 如此三族便看的更清楚了。渊氏人数最多,水月家的也不少,但都是些妇孺。金奢狸明白了,方才冲击战阵的应该就是水月家的人,所以才只有妇孺,没有男人。 金奢狸嘴里发出嘶嘶两声,就像毒蛇在吐信子。萧离无语,知道是在唤自己。于是凑过去,金奢狸俯身在他耳边:“你打算怎么办?” 萧离想了想,说:“我们不用管,皇帝自然会想办法除掉他们。” 金奢狸又问:“如果皇帝不动手呢?” 萧离一笑:“你放心,他只相信自己。这些人或多或少,有成为乱源的可能。他那人的性格,自家花园里,绝不允许长出一根杂草。” 金奢狸了然,又说:“浮光一族出来个能说话的。” 一个中年汉子走出来,冲金奢狸一拱手,叫道:“姑姑!” 萧离差点笑出来,问:“你是落尘的儿子。” 汉子说:“是!” 萧离看向金奢狸,金奢狸略显尴尬,但眉宇之间分明有一丝喜色。她说:“你是留下,还是跟我走?” 那汉子一愣:“走,去哪儿?” 金奢狸说:“跟我回凉州,或者你们依旧居于此处。” 汉子说:“姑姑,没有天都命令,离开雪山西坳,等同叛出天都呀。” 金奢狸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策马回转,似乎是要离开。 那汉子忽地又说:“姑姑,爹死了,您就是浮光一族的长辈,您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金奢狸回头说:“路,要自己选,不能让别人替你选。” 汉子看着身后的人,说:“我爹死了,我若还给天都卖命,那也太不是人了,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的,跟着我!” 浮光一族最为势单,却最有骨气。 金奢狸摆摆手,大军闪开一条路,浮光族人鱼贯走入军中。最后那汉子对金奢狸说:“姑姑,我叫摩崖。” 金奢狸一笑:“你不用怕,你父亲的仇也不用管,你姑丈自然会给你做主的。”她指着萧离:“还不来见过你姑丈?” 摩崖上前就跪,他亲眼所见萧离与水月大宗战的不分上下,他值得这个大礼。 萧离伸手,隔空一托,摩崖便跪不下去。 “不用多礼。”萧离说:“先把族人安顿,之后我们回凉州。” 摩崖应声去了。萧离轻声问金奢狸:“你是准备凉州改姓金呢,还是改姓浮光?” 金奢狸说:“小气,我只是觉得他们有用,而且算是自家人吧。” 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喊道:“三叔,我们也走吧?” 是四平。 老头犹豫,他可从未想过叛出天都。 四平又说:“三叔,我可不想死在雪山上,我两个孩子还小。”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三叔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好,我们也走。” 金奢狸调转马头,战马扬起前蹄:“老人家,这是要去哪儿?” 三叔一愣:“女娃,你究竟想怎么样?” 金奢狸看水月一族剩下的人,虽然多为妇孺,但人数也不少,她长剑指过去,喊一声:“杀!” 呜咽破空之声忽起,一阵剑弩飞来…… 三叔一惊:“丫头何敢……”身形一动,就要冲向金奢狸,却见人影一晃,已被萧离挡住。 惨叫之声不绝,箭雨刚过,便有骑兵扬起马刀冲了过去…… 萧离不忍直视,长刀之下,果如金奢狸所说:“一个不留!” 渊氏的族人都吓住了,动也不敢动。不过片刻,再没有活口。金奢狸下令:“埋了吧。” 三叔愤恨道:“丫头,我现在真信了你是长老摇光之女,单单这个狠劲儿,就是天都血脉。” 金奢狸说:“老人家,我是你为你们好。今天得有人死,否则你们离开之后,就等着被追杀吧。” “她们只是妇孺?”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金奢狸说:“我凉州骑杀了她们的男人,父亲,儿子,我可不想某一天,有人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萧离,我们走!” 三叔说:“等等,事情既了,请把渊月留下。” 金奢狸冷冷道:“她是凉王的女人,却敢对我这个凉王妃不敬。高门有高门的规矩,这是我家私事,老人家就不要管了。” 三叔气愤不已,但有萧离在,他也无可奈何。 大军回归,萧离和金奢狸共骑。 他有话又要说:“你想的有些多了。你知道朝廷和江湖,怎么看天都的人?” 金奢狸没有回答,而是说:“现在这个姿势,好像有些不雅吧。” “我们是正经夫妻,躺在一张床上都没人会说什么,何况骑一匹马。” 金奢狸轻轻一笑。 萧离又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金奢狸说:“如果这些人都在凉州,你觉得凉州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离想了想,说:“要么成为天下公敌,刀光剑影,血染黄土。要么像太平镇那样,成为世外之地,世人皆忌惮你三分。”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金奢狸说:“我把人埋了,即便皇帝再派人来,也不会一个个挖出来看。凉州若想安稳,不能单靠卫兵,还得有高手,他们不正好用得上。水月一族,被我屠杀殆尽。这些人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再也回不到天都了。” 萧离冷笑:“你没有能力驾驭他们。除了三叔那个老头是神游上境,他们里面还有数十还虚,数百炼神。除了姑射山,大悲寺,武阁,我想江湖之上再没有势力比得上他们。” “那不是更好。”金奢狸说:“稍用手段,就可为我所用。” “难怪你端着浮光长辈的身份,还硬把渊月说成我的女人。” “你心里不想?” 萧离说:“不是不想,是不敢。”他是真的不敢,生灵果的药性还在,只要一个把持不住,天一亮,这世间就会多一个废物,少一个神游。 金奢狸听他说的赤诚,笑道:“你不觉得,这些人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萧离把雪山西坳的来历讲了,金奢狸说:“与世隔绝,难怪不大聪明,那就更容易了。心有所属,才会为之付出。浮光一族有我,更容易掌控。渊氏一族,有渊月做系带。只要让他们觉得,凉州才是他们最好也是唯一的归宿,那凉州之于他们就是心中的天都。” “可惜,渊月与他们不同。她生在天都,长在天都。于她来讲,天都才是真正的家。” 金奢狸冷冷一笑:“没关系,到了合适的时候,杀了她就是。有些人只要死的恰到时机,比活着还有用。” 萧离一个激灵,忍不住抱紧她:自老康王死后,金奢狸越发的狠了。 大军行不到半日,金奢狸说了何以凉州骑旧部归建。为了谨慎,回去时依旧经山道,过铁门关。让摩崖等跟着萧离走沙漠,回凉州。 渊月还没醒过来。金奢狸说:“人我交给你,但她若跑了,我就死给你看。”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走入狭窄山道,穿过大山,便是铁门关。 也许很多女人都对男人说过,我死给你看这样的话。可能践行诺言的,万中无一。但金奢狸的性子,很有可能是那万中无一的一。 越是厉害的女人,越是难搞。 萧离以涅盘之力封住渊月气海,就算她醒了,也蹦不起来。这片沙漠不小,风吹过来,回看走过的路,已和先前是不同的样子。还好金奢狸留下金歌,否则让他一步一步的走,肯定要在这沙漠里打圈。 “王爷!”金歌轻声说:“这么一大群人,真的是小姐同族?” “你不信?” 金歌说:“王爷,我也姓金,和小姐也是同族。可从未听祖上说,还有族人住在雪山西坳的。” “那是百年前的事了。”萧离说。其实以金奢狸的聪明,收留天都后人,实非不智。不过萧离也能理解,她遭逢大变,自己又几乎不在凉州,她心里没有安全感。若是别的女人,可能会给他来个绿帽。金奢狸嘛,肯定是要多握住些刀枪。 萧离猜错了。金奢狸是个明白人:就像他初入圣京,之所连天启帝也对他有所顾忌,不是他修为多高,而是因为当时凉州的实力。在金奢狸看来,凉州的强大,才是萧离最大的依仗。 “姑丈,姑丈……” 摩崖喊了好几声,还是金歌提醒,萧离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萧离冲他一笑,问:“何事呀?” 摩崖说:“姑丈,还要多久才能出沙漠?” 萧离一皱眉说:“你们所有人,是否从未离开过雪山西坳?” 摩崖点头:“擅自离开,等同叛出天都。姑丈,这沙漠实在难走。我们还能受得了,可老人,孩子,女人,有点撑不住了。” “前面就是绿洲,到那里休息。”萧离说:“但要出沙漠,怕是还得好几天。” 金歌说:“王爷不用担心,小姐都已经安排好了。” 萧离心想: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事事都想到前面。这女人真让人怕,不过压在身下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征服感,也是很难得…… 第262章 渊后消息 圣京城。 不老怪动用秘法,才将伤势压住。他风雨江湖一生,想不到会被两个毛头小子算计。 明将军悠然看着他:“奇怪,那两个小子为什么没有杀了你。以他们二人今日的修为,皆不在你这下。” 不老怪说:“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念着旧情呢。” 明将军说:“旧情和旧情人一样,还是不要记得的好。” 不老怪哼哼一笑:“皇帝想拿我怎么样,做饵钓出渊后么?” 明将军摇头:“他只是把你带回来,告诉我,你是渊后的人,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他是想告诉我,我也有看错人的时候。世间神游,除了诸葛惊鸿,你我关系最好,我甚至让明儒拜入小桃花源,跟你学艺。” “我以为你是因为对我不放心,才把儿子送到小桃花源来。” 明将军说:“我若对你不放心,根本无需求证,直接灭了小桃花源就是。” “果然是你的风格。” 明将军哈哈大笑:“我征战半生,手下从未有降兵,因为只有死人才能让我放心。人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在某个时候,也有可能成为最大的敌人。” 不老怪一笑:“是在说我?” “你走吧。”明将军说:“回你的小桃花源,冷眼旁观,且看这一局的胜败。” “我不会去找渊后,渊后也不会来找我。放我出去做饵,不要打这个主意了。” 明将军哈哈大笑:“你真以为我那么在意渊后,她也不过是个人,还是个女人。就算真的是神,也挡不住大势。我的打算,早已向你们说过。黑甲军摆开战阵,朝廷还有百万大军正向雪山集结。到时候你们要么看着我血祭遮天阵,要么你,水月大宗,渊后,三人合力阻止。” 不老怪脸色阴冷。 “攻其必救,此乃用兵之道。”明将军说:“我从来不自己选择怎么做。我只是把阵势摆好,或战或降或逃,那是对手该去想的事。” 不老怪了解明将军。所有的事对他来说,都是一场战争,若无把握,他绝对不会动手。 明将军又说:“今日之后,你我再见,我手下绝不留情。也请转告渊后:我四十年不出刀,很想试试流彩虹的高明。雪山之巅,我等着她。” 不老怪出了皇宫,无人阻拦。天空高远,秋意渐浓,渊后不知会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局。 沙漠绿洲,数千人围着绿洲休息。没有一点声音,就像走了很远的难民,连悲怨叹息的力气都没有。 渊月还没有醒,与其让她醒来闹腾,倒不如就这样晕着直到凉州。 三叔和四平走过来,说:“我得把渊月带走。” 萧离说:“你就不怕,她把西坳的事,全都告诉渊后?以你对渊后的了解,她若知道了,会怎么对你们呢?” 三叔不语。 四平说:“不能让她知道,得让姐姐跟我们一起。上次她和姐姐来,我就觉得,她没有做母亲的资格。” 萧离眉头一扬,示意四平坐到身边,把过去几日的事说了。武阁发出风雨帖找渊后,渊月怎么成了饵。圣京设局,渊后没有出现,如此种种…… 四平说:“这确实像她,去年冬天她来的时候,看到我两个女儿那种冷淡和鄙夷。我心都凉了……” 三叔干咳一声。 萧离一笑:“之后她又来过,就是让你们上雪山,守遮天阵?” 四平点头,萧离说:“三叔,你好像说过。去年冬天渊后来西坳,就是为了这件事。我还奇怪,去年冬天,金刚无畏的手札还未现世,无人知道血祭遮天阵的事,否则血祭早就发生了。渊后又怎会未卜先知,她那时出天都来西坳,是为了别的。您这么大年纪了,说谎可不大好。” 四平也好奇的看向他。 三叔盘膝坐下:“那次应该是为了血玲珑吧?” 萧离摇头:“血玲珑现世,只有水月大宗出手,渊后却一直没有出现。对于天都来讲,有什么是比血玲珑更紧要的呢?” 三叔沉默。四平着急道:“三叔,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回不去了。” 萧离叹息道:“毕竟是兄妹情谊,我能理解。就像大智,明明知道渊后的下落,却就是不肯说出来。渊后明明可以杀了大智,却也只是把他重伤一样……” “什么?”三叔惊问。 萧离把那个大雨的日子,渊后如何在大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手将他重伤的事说了。 三叔沉默半晌,说:“去年冬天,她来找到我。对我说待春日花开,西坳的人要不惜代价,攻入太平镇,杀了明将军。” 四平说:“原来那些日子,你督促我们日夜苦练,就是为了这个。” 三叔点头:“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再次来到西坳,却改变了主意……” “她让你们守着遮天阵……” “血祭遮天阵的事,我听了也很震惊。”三叔说:“当时天门被封,天都诸老已察觉大震的力量只能持续百年,所以他们大都闭关养伤,静等天门重开。之后天都选出了新的十老,新的渊后执掌天都。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和落尘等人,来到了西坳。” “若血祭真能恢复大阵的力量,岂不是又要再等百年。当时水月大宗返回天都,安排相关破阵事宜,渊后则安排我等,一旦发现有苗头,就要拼死守住遮天阵。” 萧离有点明白了:血玲珑现世,渊后,水月大宗,渊月一起出了天都,可并非单纯为了血玲珑而来。那时,渊后可能已经到了圣京,因为血祭大阵,是自己得了七月手札之后,方才知晓的。昭妃,长老摇光,都是在那之后知道的。 他稍微捋了捋:影子告诉了昭妃,昭妃告诉了耀辰,耀辰告诉了不老怪。不老怪告诉了老康王长老摇光。那渊后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是不老怪告诉她的,因为按照三叔所说时间推算,渊后知晓血祭的事,还在耀辰之前,那时候昭妃还未准备动手,明浩鸿还未登上帝位,连天启帝都还没有死…… 他越想越觉得可怕,好像渊后无处不在,却又偏偏不知道她在哪里。 三叔又说:“我本也没想那么多,直到雪山之上神游大战。后来渊月告诉我,那是你们围杀长老摇光。当时我就在想:若真的血祭遮天阵,我们这些人,能否挡得住你们这些尘世间的神游高手。” “您觉得呢?” 三叔说:“若单单是我,那也没什么。但西坳一旦暴露,就像今天这样,那些孤儿寡母,怎么抵得住大军。” “而且,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四平突然开口:“三叔你不要忘了,当年之所以金刚无畏能号召那么多人攻击天都,就是从天都覆灭阴月教开始的。当年的阴月教和今日的雪山西坳,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天都与所谓俗世凡人通婚的后人,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重演当年阴月教的悲剧。” 萧离心想:当年阴月教的事,是老康王长老摇光一手策划的阴谋,不过并不说破。于是说:“与天都之争,本就无聊。天都也是,若不是想要掌控天地一切,又怎会为人所忌。” 三叔怔了一下。 萧离又说:“若只想成为世外之地,不受拘束,也并不是不可能。姑射山,大菩萨顶,势力之大,谁敢小觑他们,历代皇权也不愿与他们为敌。天都,难道会比他们弱?” 四平说:“本来就是如此,可天都的人不这么想,他们觉得自己是不同的,高高在上,尊贵无比。他们并不是缺乏善良,而是无法接受别人与自己一样。” 这时渊月嗯了一声,好像要醒来。 四平叫了一声:“姐?” 萧离赶紧摸着渊月的脸,拇指偷偷在她耳后用力,她又继续昏睡过去。 萧离深情的说:“我不在乎渊后想做什么,但我不能让渊月成为她那样的人。” “谁也劝不住她。”三叔说:“她自小便很有主意,完全不像母亲。” 萧离说:“也许,我们应该再试一次,把厉害讲清楚了。等到了凉州,安排妥当,我们一起入京,去见渊后……” 三叔讶然:“她在京中?” 萧离一阵失望,本还想着能从他口中套出渊后的下落。看来这些人,也不知道渊后所在,渊月又死不肯说,真是没办法。 天都重临与否,他不在乎。但渊后这个人,实在有些可怕。倒不是因为她厉害,而是因为她够狠,够无情。 天空中一声苍鹰长鸣,金歌在远处大喊:“王爷,东西来了……” 萧离随即听到“哼哧哼哧”的声音,是驼队。远处黄沙扬起,一群骆驼晃悠悠的往这边跑来。 萧离问:“什么东西?” 金歌回:“吃的喝的。” 四平说:“正好,两个女儿都饿的想哭了……” 三叔一晃就没了影子。四平跑出去几步,又回头问:“你和我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萧离抱起渊月:“看不出来么?心心相映,两厢情愿,只是渊后不同意,你姐还真是孝顺,半点不敢违逆。” “那你怎么打算?” 萧离说:“当然是和渊后说个清楚,可惜找不到她。武阁发了风雨帖,江湖风雨,都把她吹不出来。我只能把你姐留下,来日风高浪急,免得她被淹死。” 四平沉吟片刻,说:“有件事很奇怪……” “哦?” “她第二次来西坳,带着面纱,好像生怕被人看到。你说,会不会我们这些人中,早就有人背叛了天都,不然你说的那个什么风雨帖,怎么会有她的画像。” 那画像是不老怪所画。 萧离顿时愣住:如果不老怪画的,根本不是渊后呢?虽然大智禅师没有否认,画像之上就是渊后。可即便不是,他也应该不会讲出来。 萧离心里一阵冰冷:难怪朝廷江湖花了这么大力气,却连渊后的毛都没找到。因为要找的人,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第263章 风起 凉州骑穿过狭窄的山道,快马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铁门关。但铁门关只剩下一个营的军士守卫,关门大开。守将告诉金奢狸:“明将军有令,原凉州骑仍旧归建凉州,还留给王妃一封信。” 金奢狸心中奇怪,把信拆开,只有一张白纸,潦草简单的画着:螳螂,蝉和黄雀。 金奢狸心里想:这算是警告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意思是即便我重新拥有凉州骑,也休想有异动,别妄想黄雀,意图渔翁?左下方还有两个小字:萧离! 真是够怪的,明明是留给自己的信,信纸上却写着萧离的名字。这名字不好,但她也听花惜说过。是个叫南风的女人,给他起了这个名字,那才是她心里真正想的女人。 金奢狸一点也不在意。男人和女人都一样,心里想的,和身边躺着的未必是同一个人。心里想的,永远也得不到,所以才会总想着。 相较于南风,她更想知道三十万黑甲军去了哪里,明善留书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军稍作休整,出了铁门关,直奔凉州。 沙漠上,萧离还在伴着驼铃叮咚叮咚的,一步一步的走。这之前他还不知道,凉州在沙漠也有势力,只这近千匹骆驼,就不是个少数。 金歌告诉他:这是小姐托了西域十六国帮忙。 “当年,小姐差点就要带兵灭了那十六个小国。所以他们听话的很,让他们帮个忙,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们了。”金歌看到两排胡杨树,又说:“王爷请看,沿着胡杨树往东是凉州,往西就是西域十六国。” 萧离点头:“带摩崖他们回凉州。” 金歌说:“那些人呢?” 萧离说:“你不用管。” 金歌点头去了,这两日他和摩崖处的很热情。两人攀谈起来,摩崖竟也把他当做浮光同族。 萧离等三叔他们赶上来,便走过去说:“老人家,此处往西,乃是西域十六国,民风淳朴,是个好去处。” 四平说:“我们要去那里?” 萧离说:“你不能去,你得随我回凉州。不然你姐姐醒了,我怎么交待?” 四平愣了一下。 萧离又说:“你不用担心,凉州是我的地盘。这世上除了渊后,我想没人有胆子敢硬闯凉州。”忽地一笑:“若是天都不能重临,渊后就算有这个胆子,她也不敢,就更别提水月大宗了。你说这世上,哪还有比凉州更安全的地方。” 萧离说出这些话,莫名有些罪恶感。他说过谎话,却没有刻意耍过人。金奢狸这一套把戏,分明就是耍三叔他们。她把统兵御下的那一套,用在这些一直待在雪山西坳的人身上,就跟调教小狗是一样的道理。 先让他们觉得无处可去,再给他们一个归处。人就是这样,自己的选择,就算错了也不会承认,还会拼命的让它继续错下去。 这时四平说:“那三叔他们呢?” 萧离说:“西域也不错的,多出美人,火辣热情。你看你们多少人的老婆,不都是西域胡姬。” 三叔说:“那是因为西域多战乱艰苦,她们才不远千里万里的往中土跑。” 四平问:“你不敢收留我们?” 三叔说:“他若不敢,浮光族人怎么去得了,许是怕麻烦?” 萧离说:“王妃是长老摇光之女,她要收留浮光族,我不能说什么的,怎么说摩崖也是她娘家人。” 四平又说:“你怕那个骑马的王妃?” 萧离轻蔑一笑:“那是凉州,我是凉王,你觉得谁才是真正当家的。” 三叔问:“你可是拒绝我们去凉州?” “那倒不是。”萧离说:“凉州不拒人来,也不阻人走,否则怎么在这西北道上立足。” “那就好。”三叔说。于是不理萧离,手一挥招呼族人跟在浮光族身后。 四平偷偷问:“三叔,他摆明了不想我们去凉州。”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三叔说:“水月一族被尽数屠灭,可见他们根本不忌惮天都,与其逃,倒不如去凉州。” “为什么?” “那女人是长老摇光之女,她若想保住浮光一族,就也得保住我们。因为渊氏与浮光都是一样的。” 萧离叹息:如果是他,一定会向西而行,走的远远的。 大军穿过戈壁,快到凉州时,只见一支军队,足有数万人,浩浩荡荡的开向铁门关。 金奢狸奇怪,策马上前,问:“是哪里的?” 领兵的将领拍马出阵:“回王妃,末将是许州大营总管,奉命出关,前往太平镇。” 金奢狸更奇怪了:许州大营是特训新兵的,怎么会奉命跑到这里来。 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那将领说:“本朝唯一的女将,就只有凉王妃,何况王妃身后,就是名震天下的凉州骑。” 金奢狸有点担心:别自己领着凉州骑出城,反倒是给别人占据凉州的机会。大军疾速奔驰,到了凉州,就见城门正有一队大军通过,看阵势少说也有七八万之众。问过才知道,竟是汝州营。 金奢狸更觉奇怪,汝州营也是特训新兵的地方。这么多人奔赴太平镇,若是开战,这些兵未免太嫩了些。 大军回城,各自归建。找人来问过才知道,那些兵都拿着朝廷的军令,兵部的文书,借道凉州而来。 黑甲军不在铁门关,又有两支大军借道凉州,开赴太平镇。朝廷到底要干什么? 金奢狸想不通:难道朝廷对明将军不满,要对太平镇下手。也许,这就是明善留书,只画了螳螂和蝉以及黄雀的意思。他是在警告我,螳螂捕蝉,莫做黄雀? 萧离呀,你怎么还不回来。 金奢狸这样想的时候,萧离一行人还在百里外。 当驼队停下来休息时,他听到有人问:“有酒没有?” 金歌的声音回答:“道长,只有水,没有酒。沙漠里,水比酒解渴。” “死人,只能喝酒,不能喝水。”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心里突突了一下。听这话,就不像是好人。 萧离心想:怎么是他的? 三叔那老头最紧张,身形一晃便到了最前面。 道士微微一怔:“想不到这个地方,还能遇见神游高手。” 三叔也是一愣:这道士好厉害,一眼就瞧出来了。 “天下神游,无我不识,除非来自天都。” 三叔更加紧张,想不到才出西坳,就露了身份。 “确实来自天都。”萧离走过来。他很奇怪,竟会在沙漠中遇到天一。 天一也是一样,他搭眼看看这些人,说:“小子,你该不会为了那个丫头,真的和渊后成了一伙吧。” 萧离说:“你看我像是为了女人,是非不分之辈么?” 天一点头说:“很像!” 萧离看他身边一张破席卷着个尸体,露出破旧道袍。脸上不禁露出讶然之色,不用看也知道这尸体是谁:孙道士。 天一问:“你好像知道他是谁?” 萧离点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就是天机道人的师弟。” 天一点头,指着三叔问:“那么这位是谁?” 萧离笑道:“还真是巧,这老人家是渊后的弟弟。”略微讲了下雪山西坳的事。 天一了然,却神色平静,未有一点敌意。 三叔说:“你们不应该以天都人为敌么?” 天一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果见到一个天都人就要当做敌人,那我现在应该去大悲寺,试试大智的天法六尘,究竟有多厉害。” 天一沉吟一下,又说:“所谓敌人,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你做了什么。” 三叔恍然大悟,弯腰行礼:“多谢先生!” 天一赶紧站起来,以道家之礼还之:“有礼了!” 老头悠然离开,似是心中多年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天一又坐下来,把席子勒的紧一点,说:“师叔呀,你不能回山,我也只能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让你不受沙漠日晒之苦。” 萧离说:“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孙道士,他死时就已经是具干尸了。” 天一没有回答,只是说:“还以为他早就羞愧自尽了。” “为什么?” 天一嘿嘿笑道:“这牵涉一段艳情……”想到不应该在后辈面前说这些旧事,于是就闭上嘴巴。 萧离说:“与上一代渊后,子衿有关?” 天一瞪大眼睛,显然有些意外,问:“师叔告诉你的?” 萧离说:“他不但跟我说了很多,我还中了他的阴阳夺丹术……” 萧离把事情来去讲了,天一笑道:“你与渊月,今生注定无缘了。师叔的阴阳道,乃是集道门众家之所长,亦正亦邪,自有道门以来,无出其右者。” “他的阴阳碾确实厉害,不弱于渊后的流彩虹。” “师叔天纵其资,当年成就仅在不平道人之下。若非苦恋渊后子衿,与天都纠缠不清,也不会被师尊赶出姑射山。” 萧离又问:“这阴阳夺丹术,有救么?” 天一说:“无需救,只要你能忍住,它不但无害,还有益。但你若是忍不住……” “我怕的就是忍不住。” 天一笑道:“如果你觉得值,倒也无须忍。如果你觉得不值,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杀了渊月。” 他抱起凉席,自语道:“师叔,你清修的地方,一定是洞天福地,肯定比我找的地方好,我送你回去吧。” 萧离见他要走,忽然想到一事,就问:“你离开圣京,是不是不再追查渊后了?” 天一说:“追查什么,都不知道渊后在哪里。从一开始就只是做个样子,明将军说:血祭遮天阵时,各路神鬼都会现出行踪。” 萧离心想:既然早就这么打算,还搞那么大阵仗干什么? 心中灵光一现:如果明知没有必要,还要大张旗鼓的去做,那就只有一个用意——迷惑。但如此大张旗鼓,究竟想掩盖什么呢? 第264章 云涌 金奢狸先回凉州,早把后边的事安排妥当。凉州豪族,小康王降时,被明善杀了个干净。即便是凉王母族的洪氏,也没有躲过,正好可以安置浮光和渊氏。 她不怕这些人有多厉害。拖家带口,有老有小,最好控制。再将他们分而划之,安排一些位置,就会有新的朋友。人,就是这么随波逐流。她甚至相信,如果把摩崖扔进凉州骑,不用一个月,他就会像凉州骑一样忠于凉州。 守城的兵士远远看到驼队,就对城下喊:“快去向王妃禀告:王爷回来了。” 三叔这些人,一辈子都在雪山西坳,从没来过这么大的城镇。凉州的繁华和热闹,有一种特别的温暖。那是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不因你强大而畏惧,不因你高贵而尊重。 老康王死后,金奢狸执掌的凉州已经完全两个样子。白日不设卡,黑夜不设关。凡入城者,只需遵守凉州法治,就不会和本地居民区别对待。如此一来,西域行商争相进入,更有民众出秦关,移居到这苦寒西北之地。 萧离说过:要把凉州的势力隐在暗处,别人才不会对你有顾虑。金奢狸做的更彻底,干脆大开城门,来者不拒。 猫咪,只是看起来温顺可爱,让人忘了它还有着锋利的爪子。 早有人安排浮光一族,剩下三叔他们,这时才知道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一大群人,到了一个陌生之地,吃住都是问题。 萧离对四平说:“你,跟我回王府。” 四平说:“我得跟三叔他们一起。” 萧离笑了:“跟我走吧……” 两族人安排妥当,当晚热闹的夜市便把他们迷住了。男人也就算了,女人小孩最是爱这个。四平带着老婆孩子在街上逛,巧的是老婆还遇上了老乡,两个胡女,叽叽喳喳的热情,别人还以为是在吵架。 四平说:“三叔,这比西坳好太多了。” 三叔一笑:“繁花易落,终不能持久。” 这话被一个路过的书生听到,书生说:“老人家,您这就错了。凉州是凉王封地,另有一套法制。一看您就是关内来的,您可知道这其中最大的区别?” 四平问:“是什么?” 书生说:“关内各地,由朝廷官员治理。官员自然都要贪,于是徇私枉法,巧立名目,自然有诸多不公不正之事。凉州是藩王封地,乃凉王私产。凉王是个明白人,若也像官员那样乱搞,岂不是毁自己。” 一个路过的听到了,笑道:“这个傻书生,以为凉王是好人。这和刨土豆是一样的道理……” 书生没有听懂。 又有个人说:“读书读傻了,土豆当然是刨人家的最好,哪有刨自己家的。哈哈……” 四平和三叔似懂非懂,但这凉州确实是个很不一样的地方。 王府内,萧离看着明善的留书,上面还写着自己的名字,不明明白明善是什么意思? “这是警告。”金奢狸说:“他把凉州骑归建,分明就是示好。用意或许是让我们在某个时候,站在他一方;或者中立。” “某个时候?” 金奢狸说:“我查过了,就是这几日,朝廷已下令调集各路大军约八十万,目标都是太平镇,会不会是皇帝忍不下明将军……” 萧离心想:你若知道皇帝和明将军是什么关系,就绝不会这么想了。大军聚集,看来明浩鸿终于决定要血祭遮天阵。天一说的对,无论渊后在哪里,血祭时必然出现。哪怕自知无力阻止,也要试一下。否则天都再封百年,她渊后孤身一人,岂不可怜。 金奢狸看她怔怔的出神,说:“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萧离说:“我在想,我是蝉,是螳螂,还是黄雀?” “如果要选,自然是选黄雀。”金奢狸说:“我想这也是明善留书的用意。你猜,如果局势动荡,这只黄雀能否飞到圣京……” 萧离一惊:“你心这么大,这种事也敢想。” 金奢狸说:“我是怕你有这个心思,看不清眼下的局势。厉王在江都,聚兵近七十万,稍有异心,可直取圣京。皇帝也是有意思,这个时候,却派大军聚集太平镇。”说到这里,她斜眼看萧离:“前些日子,我收到江都王来信,字里行间似有深意。” 萧离“哦”了一声。 金奢狸轻声说:“厉王想反。” “那你怎么看?” 金奢狸想了想:“正是这点让人奇怪。皇帝诏令厉王节制江南六道,总揽军政。且看皇帝继位以来桩桩件件,是个极有城府,手段狠辣的人。给厉王这么大的权利,难道没想过后果?还有就是厉王府的事,传言是渊月所为。行刑当日,那个厉害的不得了的刽子手,是不是你?” 萧离一笑:“这才没多久,连凉州都收到消息了。” 金奢狸说:“各地官员,哪个没在京中有耳目,何况是我们。我总感觉,厉王的事,像是皇帝的阴谋。” 萧离惊奇的看着她。 金奢狸又说:“只是,又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他能借口灭了勋王一家,若想灭厉王,又为何给他这么大的权利。还有,他会怎么对付你?” 萧离笑道:“他一直想对付我,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金奢狸说:“或许明善也看到了这些,所以才提醒你。皇帝,厉王,若真的斗起来,你想做黄雀就要小心了。或许,明善是劝你做黄雀。” 萧离轻笑不语。如果金奢狸知道各方势力所图,就不会有这种想法。只是这些事不是她能参与的,还是不知道的好。 金奢狸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于是倚在他身边,说:“如果你真的当了皇帝,你最想做什么。” 萧离说:“那肯定是要感觉一下手中的权利?” “杀人?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萧离说:“我神游上境,这世间除了那几个高人,想让谁死谁就活不了,不比皇帝权力大。” “那你想做什么?” “嗯,我想我会征集各地美女,天南海北,域内域外……” 金奢狸哼的一笑:“你确实不是做皇帝的料。” 这时有人来报:“王妃,日子已经选好了,三日后是吉日。” 金奢狸说:“好,去准备吧。” 萧离问:“什么吉日?” “当然是大婚的吉日,难道会是下葬的吉日么?” 萧离了然道:“是金遗,哪家的姑娘,不会是娜扎吧?” “金遗我送去君山了,有个好师门,胜过好家世。” “那是什么吉日?” “装傻。”金奢狸说:“自然是你的,你要纳个侧妃。不给渊月一个名号,怎么拉住渊氏那群人。那个三叔可是神游,如果凉州有两位神游高手,你觉得会不会有些可怕?” “一定可怕,可怕的就像太平镇一样。”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金奢狸说:“如果凉州像太平镇,你就不用总想着带着花惜回去了。”这话有点伤感。 但现在萧离伤感不起来。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渊月,因为他不想像天一说的那样,杀了渊月永绝后患。 金奢狸看他神色,一脸的不情愿。于是说:“我以为你会高兴?” “你根本不知道我与她是什么关系?” 金奢狸说:“假装一下好了,自古以来通婚都是最好融合两族的办法。” 萧离无语,金奢狸哪里知道阴阳夺丹术的厉害,无奈的说:“你是在拿我的人生开玩笑。” 金奢狸忽然有点心疼这个男人,从身后抱住他,温柔的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以为对于男人来说,这不能算作委屈。我这就通知下去,让他们立刻停止——” “不!”萧离说:“这或许真是个办法……” 心里想:如果渊后知道了这件事,会做何想呢?愤怒,有时候会让人失去理智。越是强大的人,越容不得挑衅。 “还有别的法子。”金奢狸说:“只不过稍微麻烦点,没有这个直接有效。” 萧离说:“我又要大婚了,这次要更热闹点。” “这个自然。” “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这个没必要吧。”金奢狸说:“又不是来真的。” 萧离笑说:“不但要广而告之,喜帖上还要说明:新娘是渊后之女:渊月!” 金奢狸虽然不知道渊后是谁,但也知道是个厉害人物,不然前些日子,武阁风雨帖也不会洒满江湖。 “你想玩火?”金奢狸冷声道。 萧离搂住她细而有力的腰:“哪有比你火的!” 金奢狸狐媚一笑:“找死……” 渊月醒过来,试着运转心法,但气海被萧离用涅盘之力封住,一点真气提不上来。神游上境的禁制,岂是她能够冲开的。于是推门出去,才发现原来是在凉王府,这里正是花园的那座楼阁。 “萧离——”渊月大声喊。 立刻有下人跑过来:“王爷不在花园……” 这王府她熟悉,也不多说话。直接跑到前院,刚想出门,就被拦住。飞鱼服,雁翎刀,是府中羽林卫,萧离的亲信。 “王爷有令,不许姑娘出门。” “你们敢拦我?”渊月怒上心头,呼呼两掌,忘了自己半点功力使不出来。两个羽林卫用刀一挡,渊月直接摔倒在地。 立刻有婢女跑来将她扶起,还说:“姑娘,嫁衣送来了,您试一下……” 渊月浑身打了个哆嗦,汗毛都立了起来。 第265章 大婚之前 渊月穿上嫁衣,贴着金银红的三色花钿,遮住额头那一小块疤。她都没敢想过,原来自己可以这么美的。 金奢狸拍着手掌进了屋子。 “真是好看,连我这个做女人的也觉得你美,何况是萧离那个小色胚。”金奢狸语气中带着莫名的傲气。小别胜新婚,一夜缠绵,此刻眉梢的春情还没有散尽。 “萧离呢,他怎么不来见我?”渊月问。 “别着急。”金奢狸说:“洞房花烛夜,你总能等到的。” 渊月冷笑:“他敢么?” 金奢狸说:“没有敢不敢的,你往床上一躺,再胆小的男人,都会有视死如归的勇气。”说着靠近渊月,深深的吸一口气,好像是在闻她的味道。 渊月心里一阵膈应,身上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干脆不理她,坐到床上,运起心法,一点点的冲开气海禁制。哪怕萧离是神游上境,这禁制也不能持续太久。她已是合道巅峰,不信用自己的力量冲不开它。 金奢狸却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又说:“我本来选了三日后的吉时,可萧离说怕来不及,于是又定在七日后。他对你可真好,当初花惜进门,都没有这个风光:要让世人尽知,天下皆晓。” 渊月不理她。 金奢狸像个流氓似的,指尖轻触渊月脸颊,真是水嫩,弹性十足。又从脸颊滑下来,一根手指托起她下巴。感叹的说:“细腻光滑,皮肤真好。” 渊月真想给她一下,可体内一点功力也提不起来。算了,好女不吃眼前亏。 金奢狸又说:“天都真是个好地方,妹妹这般年纪,却还似双十少女。若不是萧离跪在床上指天发誓,我都不敢相信。” 渊月冷笑:“他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笑话。我们是夫妻,他怎么敢瞒我。” 渊月只是一笑,不再理她。 这时,金歌在门外喊道:“王妃,舅爷来了,要见王爷。” 金奢狸轻笑一声,问:“哪个舅爷?” 金歌在门外说:“渊氏的舅爷,四平!” 渊月唰的一下站起来:四平竟离开了西坳,还跑到凉州来了。她看着金奢狸,眼中隐现杀机。 “别这样。”金奢狸说:“你这一套能吓唬萧离,吓唬不住我。因为我不但心狠,手更狠。乖乖的成亲,乖乖的洞房,我保证舅爷一家安康。那两个与胡姬所生的女娃,着实好看。眉眼之间,还有些你这个作姑姑的风情。” 渊月说:“你若敢动他们,我会让你后悔。” 金奢狸在她耳边轻笑:“你首先得想想,怎么不让自己后悔。” 渊月闭眼不语,女人还真是比男人更不好对付。 康王死后,两座王府拆了围墙。花园相连,房舍相间。金奢狸想的很清楚,凉州再不能有康王,连金遗也送到君山去,如此才是最安稳的。 四平和三叔被请到大厅,金奢狸进去,先是行了一礼。把两人吓的一愣,眼前这温柔高贵的女子,哪还像那个马上飞扬,长剑一指,尸横遍野的女将军。 三叔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金奢狸说:“不知道您是渊月的长辈,渊月马上要嫁入王府做侧妃,自然要对您尊重些。” “侧妃?”四平说:“那就是小老婆,我早知道那个男人不靠谱。” 三叔说:“你不需要这样。你是长老摇光之女,我们算是同辈,叫我一声三哥就好。” 金奢狸甜甜叫了一声:“三哥。”乖的像一个大家闺秀。 三叔说:“我们想见渊月。” “三哥,七日后就是大婚,凉州的规矩。眼下新娘就要闭门不出,不能见人,直到大婚当天,连萧离都不能见。” “还有这规矩?” 金奢狸说:“毕竟不是一般门户,凉王是当今亲王,天子皇叔,规矩自然是多一些。” 四平说:“那我要见萧离。” 这时萧离正好回来,喊着:“我找到了……” 金奢狸不知道他要找什么,总之大清早的就起了床。等她醒来的时候,满府上下找不到人。 金奢狸说:“你回来的正好,三哥找你。” 三哥?萧离莫名其妙,看到老头,立刻明白过来。心想:他妈的,这都什么辈分。 金奢狸轻轻拉他衣角,萧离会意,说:“知道了,这里没你的事,出去吧。” 金奢狸说了声:“是!”便后退着离开。 萧离心想:装的还挺像,没意思。满凉州城谁不知道,大小事都是你这个凉王妃做主,现在把我供起来挡事儿。 三叔说:“凉王好大的威风。” 萧离一笑,说:“三叔请!” 老头心里那个别扭:你现在的老婆是我妹,七天后要娶的女人,是我侄女。怎么想都有点恶心的感觉。他若是知道还有一个要叫他爷爷的南风,老头估计当场一口气就喘不上来。 萧离说:“正好有事请教三叔……” 老头皱眉说:“老夫三黎,请叫我名字。” “三黎兄?” 老头这才觉得有些舒服。 萧离从怀中取出武阁风雨帖,他一大早上了秦岭北山,特意找艳三娘拿回来的。 “四平,你也来看看。”他展开渊后的画像。 四平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萧离问:“这画像上的,是不是渊后。” 四平说:“八分像,少了点冷冽肃杀之气。” 萧离心想:还真是渊后。还以为不老怪所画,并非真正渊后的样子。所以即便风雨帖遍布江湖,也没有一点渊后的踪迹。看来,是冤枉他了。武阁也真是没用,动用整个江湖的力量,一点消息都没有。 “三叔,哦不,三黎兄,你觉得呢?”萧离又问。 老头说:“你拿着她的画像做什么,还想找她出来?” 萧离摇头:他只是要确认,这画像之上,是否真的是渊后。 老头和四平本是来见渊月的,被萧离按照金奢狸的安排,一通胡诌不但忘了原意,还心满意足的回去,准备七日后的大婚之礼。 大婚的喜帖连夜送到京中。收到喜帖的官员豪贵都骂不要脸,因为帖子上写着:若有不便,礼到即可。 只有明浩鸿注意到了新娘的名讳:渊后之女——渊月。 明将军说:“这小子疯了吧,敢娶渊月为侧妃,还这么大张旗鼓的。他若不是神游上境,早就有人上门把他打残了。天都之人避之唯恐不及,他还上赶着贴上去。” 明浩鸿笑道:“他没有疯,清醒的很呢。” 明将军说:“渊后若是知道了,有人敢娶她女儿,还是小老婆,还如此广而告之,那还不……”明将军眼睛一亮:“这小子想什么呢?” “他想的和我一样。”明浩鸿说:“我不怕渊后,也不怕天都。我只担心她活着,会对南风不利。我害怕会有那么一天,南风会像母亲那样,只能选择死。” 武威侯府。 诸葛清明把喜帖投入火盆,生怕花惜看到。 “你做的对。”武威侯说:“花惜现在有孕在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花惜挺着肚子站在窗边,喊:“清明,快来看我的脸,还有疤么?” 诸葛清明跑过去,说:“姐,光滑的不得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我再去找些护肤奇方,保证你胜过从前,你且好好养着吧……” 花惜心想:南风那个什么血玲珑,还真是个宝贝。 武威侯把诸葛清明叫到一旁,沉声说:“你姐姐在府中的事,不能说出去一个字。” 诸葛清明点头:“我知道轻重,勋王一家,还有厉王府……” 武威侯扯住他衣领:“记住,有些话,永远不能说出来,做梦也不能说出一个字。” 用了整整六天,各种法子,萧离仍是不能把体内生灵果的药力逼出来。它化作精气,彻底融入血脉中,连带那一股邪性的情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那是生命最原始的本能,是最难抑制的冲动。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有信心在欲火焚身的时刻,可以忽然的冷静下来,拒绝本能中最大的诱惑。 除非是老的那一天,老的有心无力。但那不是荣光,而是耻辱。 也许天一说的对,只有两条路可选。或者远离渊月,此生再不相见。欲而不得,这是多么悲惨的人生。或者干脆杀了她,自此断了念头,这显然是个更彻底的法子。可怎么下得了手,若真把渊月杀了,此后自责懊悔,岂不是生不如死。 萧离阴阴一笑,还有第三个法子:自宫! 男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博爱大情,何其伟大。手起刀落,万念俱灰。可如此做,怎么对得起南风,对得起花惜,对得起阿狸…… 渊月也整用了六天时间,萧离的禁制终于有一点松动。心头欢喜,想着等自己恢复了功力,要先杀了金奢狸。这个女人和她没有仇,但是讨厌。女人最恨的,永远是女人。因为只有女人,才是她真正的敌人。 天边的月,细如远山似的眉。秋风已凉,苦寒的西北之地,秋天总是会来的早一些。 萧离冷哼一声:渊后还真是沉得住气。京城设局,她不上套。但眼下,她若还能忍得住,大婚当夜,他就跪下来,把渊月的脚趾舔干净。因为像渊后这样的强者,尊严不可冒犯。 长叹一声,心里又想:希望明浩鸿能放弃前嫌,好好配合。毕竟灭了渊后,他与南风才能后顾无忧。因为他们姐弟,才是天都真正的背叛者。 花园,小楼。秋风一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渊月推门出来,恰好看到他。 情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一刻,她想把他咬死。 第266章 激动而已 也不过才六日,老头三黎已经喜欢上了凉州。夜里一个人走在街上,看各色人等,各种买卖。偶尔还能见到渊氏和浮光族人伴着凉州骑或者王府护卫,出入酒肆茶楼。 他也爱上了酒,街的拐角,有个破酒馆,门口放着一张小桌。他已来了四日,和老板已经很熟。 “老人家,还是老样子?”老板招呼他。 三黎点头。酒是最差的酒,只喝一口,就觉上头的厉害。 “出了西坳,你竟好上了这一口。” 三黎不用回头,就听出是水月大宗的声音。他说:“以前在西坳,从来不觉得可以这样活着。” 水月大宗坐下来:“为了天都大业,你们确实付出了很多。” “被抛弃的人,何谈付出。”三黎说:“当这些人,被永远留在西坳。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大宗,他们有些人,甚么没看过天都是什么样子。却要让他们为天都而死……” 水月大宗冷冷说道:“水月一族,皆已战死。” “然后呢,换来了什么。换来老弱妇孺,全都死在乱箭之下?” “我会为他们报仇。” 三黎喝一口酒:“他们可以不用死的。有位道长说的对:是否是敌人,不在于我们是谁,而在于我们做了什么。大宗,天都本已抛弃了他们,为何不让他们选择自己的路?” 水月大宗眼中寒光隐现。 巷口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三黎看到来人,赶紧说:“道长有礼!” 天一道士呵呵一笑:“水月大宗也来了凉州,贵客中的贵客,应该让萧离红毯铺地,鼓乐齐鸣的来迎。” 水月大宗说:“三清教主,不在姑射山静修,却来凉州凑热闹,也能自称方外之人?” 天一说:“渊后之女大婚,这是自古未有的热闹,错过岂不可惜。” 水月大宗冷哼一声:天都自古高高在上,渊氏之女,怎能嫁于俗世做小…… 他却不知道,渊月好像并不在意。 渊月整个人扑过来的时候,萧离的心怦怦的跳。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这种热情。 渊月双手抱住他脖子,窜起来骑在他身上,脑袋一偏,张嘴就咬上去。护体真气暴涨,萧离一个没控制住,直接把她震飞开。 “咬我脖子?”萧离说:“你吸血鬼呀?” 渊月站起来,冷冷看着他。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她伸舌头在唇上舔了一圈,把血迹舔掉。 萧离大为震惊:妈的,花惜出身春风楼,也不会这一招。天都还真是了不起,勾引男人的功夫,也能玩的这么高明。 “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渊月说:“你这么对我,你我之间只有仇。” 萧离说:“误会,冤枉,这些事儿都是阿狸干的。这几日闭关静修,方才出关,这才知道,马上就来找你了。” 男人在女人面前,说谎就和呼吸一样自然,这是一种本能。 “真的?”渊月不信:“那四平呢?” 萧离故作惊讶:“四平,他也在凉州?” 渊月说:“金奢狸拿他来威胁我。” “威胁什么?” “和你成亲。” “什么?”萧离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还后退一步,夸张的不得了:“明日成亲,不是你自愿的?” 渊月说:“你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自愿。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萧离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 渊月一愣,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柔声说:“我是渊后的女儿,你呢?” “我是当朝亲王,凉州之主,神游上境,这些还不够?” 渊月黯然说:“当年天都第一人水月听雷,曾提议联姻帝王,可没有一人同意。他们都觉得天都血脉纯正,是至为重要的事。” 萧离冷笑:“我不觉得天都之人,血脉高贵到哪里去。” “如果你生在天都,长在天都,你也会有一样的想法。” “难怪渊后会说四平的两个女儿是杂种。”萧离心想:也难怪西坳的人,不想为天都卖命。 渊月说:“我和母亲谈过,以后或许会有改变。起码强者,应该有进入天都的资格。当年若不是那么多人反对,前代渊后子衿与不平道人又怎会天各一方,终为仇敌,引出后面那么多事。” 渊月双眼闪着激动的光:“你也是强者,跟我回天都好么?” 萧离说:“倘若我去了天都,什么天都十老全都来围攻我,那该怎么办?” 渊月怔住,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只是想,像萧离这样的高手,一旦站在天都这边,局势将会很有利。想起在圣京时,渊后一脚把他踢落水中,那份狠绝,不像有招揽的意思。 萧离搂住她肩膀,说:“有句古话,很有道理。正所谓生米做成熟饭,只能硬吞下去。” 渊月睁大眼睛,不明其意。 萧离说:“其实阿狸也是为你好。你想呀,大婚之后,名分既定,事实已成,渊后只能认了……” “这么说,我还要谢她?” “那没必要,她拿四平威胁你这件事,确实过分了。”萧离说:“但你不要和她硬来,我虽是凉王,可这凉州却是她说的算……” “那我真得看她的脸色。”渊月拉着萧离就往房里走。 萧离心里慌慌的:她不会又来劲儿了吧,也太突然了些。 进了房,渊月哐当一声,关上了门。萧离一阵激动,一阵哀伤。他心里很清楚:也只能激动一下而已。 渊月突然低声问:“附近有人么?” 萧离说:“小楼周边,十丈之内无一高手,怎么叫都没人听得到。” 渊月白他一眼:“把我体内禁制解了。” 萧离好生失望,她竟是为了这件事。可解了她体内禁制,王府之内无人是她对手。她若想走,除了自己谁也拦不住。但自己若出手,方才那一番自白,岂不浪费感情。 渊月说:“等我功力恢复,我去救四平,就不用你为难了。” 萧离好生为难。 “你不愿意?”渊月问。 “你不会找阿狸算账吧,她可不是对手。” 渊月说:“你倒是挺为她着想的。” 萧离说:“虽然她手段不怎么光明,但毕竟是为我好。你若是找她麻烦,我是帮她还是帮你呢?” “如果非要选一个呢?” “帮她!” 渊月脸色猛地一变。 萧离赶紧说:“没有别的原因,只因她远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想要她的命,一招就够了。” 渊月说:“我答应你,绝不杀她。” 萧离自然听出话中的意思:不是不报仇,只是不杀人。打残,打废,毁容,都不算杀人,但比杀人更狠。 渊月看他神色,心里开始有点嘀咕。 萧离立刻说:“你得答应我,功力恢复之后,别找阿狸的麻烦。” 渊月冷冷一笑,轻轻点头,却一个字都不说。 萧离心想:在狠这一方面,她还真是有些像渊后。可不能让她恢复功力,闹出意外,影响计划。 于是盘膝坐下,说:“来吧!” 渊月依言坐在他身前,萧离双手从她后背穿过,按在她小腹上。 渊月说:“需要这样么?” 萧离说:“我手法特殊,渊后想要解开我下的禁制,都未必是容易的事。” 渊月还真信了。闭上眼睛,就觉一股浑厚真气,从萧离双掌散出来,融入气血经脉,一时间气血运行仿佛快了一倍,身子一下热了起来。还未觉得奇怪,就感觉像是坐在了蒸笼上。 潮湿的热气,好像从骨头里散出来。身体的每一处肌肤,都像虫子爬了似的痒…… “渊月……”萧离趴在她耳边轻声唤她。心里保留一分清醒:好歹拖过今晚,只有渊月在,后面的戏才能继续唱下去。 “渊月……”萧离又叫了一声。 “嗯……”渊月的声音已经有点迷糊了。 萧离心想:这生灵果引出的情欲,真是厉害,稍微催动,渊月这种冷冰冰的性格,也立刻化成了水。 “多久才能把禁制解开?”渊月说。 这也是生灵果最奇妙的地方,情欲激发,生乎自然。哪怕意识还清醒着,身体却诚实的很。渊月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开始慢慢的往后靠,贴到萧离胸膛。肌肤的温热传过来,萧离赶紧运转心法,紧守一丝清明。 “你好像很热?” “有一点。” “为什么?” “不知道。” 萧离说:“你不舒服么?” “我很舒服。” “可你的鼻尖在冒汗。”萧离说。 “你的脸离我这么近干嘛?”渊月好像有点生气,她很不习惯一个男人的脸贴的自己这么近。 萧离微微低头,轻碰渊月的鼻尖,说:“我只是想把汗珠擦掉……” 渊月一个翻身,就开始咬她。 萧离心想:奶奶的,谁说女人不好色,比我还急。只觉渊月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一阵狂风暴雨,好像咬把他吃了。萧离还在震惊的时候,渊月抓起他双手放在自己胸前…… 萧离一阵迷乱,差点也冲昏了头脑。心里想:渊月呀,看你激动的,我可是个正人君子。这个时候,只能先把你弄晕,保住你清白了。我想,等你明天醒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萧离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一只手抱着她脑袋,拇指渐渐放到耳后。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三两下就揭开了上衣,又抓又按…… 忽然,渊月一个提膝,正中他裆部…… 萧离喊了一声:“我操!” 翻身下来,身子缩的像只要死的虾子。 第267章 调虎离山 还好萧离修为神游上境,人间巅峰。否则渊月这么突然对他裆部来一下,现在早已口吐白沫。饶是如此,也痛的把腰弓了起来。心想,这世上,能受住这一下的,恐怕只有明浩鸿的大金刚神力。 渊月喘着粗气,一脸春意盎然,一身春光无限。 “你要死呀。”渊月说:“你忘了我们体内的生灵果,还有那阴阳夺丹术?你这一身神游上境的修为,是不是不想要了。” 萧离愕然,有点感动。若是换了别的女人,为了这一身神游上境修为,下药都可以。 就像南风! 萧离没有说话,不是感动的说不出,而是实在太疼,要命的疼。一张脸扭曲着,额头上全是汗。 渊月伸手擦去他额头的汗。心想他神游上境,被此刻毫无功力的自己,轻轻的一下,好像要了半条命似的。 “很疼?”渊月问。 萧离看的一眼,心想:这还用说。 渊月说:“疼就对了,以后长点记性。当初南风拿走你一身天地合道的修为,你忘了多么痛苦吗?” 萧离闭上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渊月见他眉头皱着,忽然就心疼起来,俯身轻吻一下。情欲就像洪水一样,不能给它一个口子,否则必将决堤。 渊月感觉骨头又在发热,浑身肌肤又开始痒,呼吸又变得粗起来。吓得身子后仰,一脚踢过去,又中裆部。还好萧离之前双手捂着,这一下才不至于口吐白沫,只是被踹的转了一个圈。 “你滚出去!”渊月喊:“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萧离几乎是用爬的,刚到门外,渊月就赶紧关上门,上了锁。 萧离一声长叹,虽然不是自己计划中的那样,可一番闹腾,解除禁制这件事,总算是糊弄过去了。只是渊月也太狠了点,自己正激动的时候,来那么一下,九天之龙踩入九渊,以后能不能飞起来,还不可知…… 正想着呢,心中突生警觉。那是一种似有似无的感觉,来人是个高手…… 金奢狸刚回府中。忙了一天,水月和浮光两族的变化都在她预料中。只要细心诱导,这些人很快就会成为凉州最强的实力。得想个法子,把两族中的老人摆平。人活到了一定年岁,总是比年轻人想的更多。 两个丫鬟从身边经过,她问:“见到王爷了么?” 一个丫鬟说:“王爷去了花园小楼。” 金奢狸心里冷笑,这就是男人的德性,一晚上都不愿意多等。正要开门进房,忽觉一股寒意袭来,身体像是刹那间被冻住了似的,非但动也不能动,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久经沙场,对死亡的感知,超过大多数人。一股杀气袭来,心道:完了…… 一声龙吟,萧离飞身而至,双掌一推,把房顶也掀了起来。 “等你很久了!”萧离大喊。 轰隆一声,三层小楼应声而塌。金奢狸只见一个黑影飞上夜空,鬼魅无比。萧离身形一晃,消失无踪。金奢狸还被冻在那里,瓦片掉下来砸在头上。心里骂:你个该死的,也不说先救我。 萧离飞身半空,只见一个人影在前隐闪,于是展开天龙地狱,黑气弥漫,笼罩全身,夜色下犹如恶鬼。 “聪明如渊后,却瞧不出这是个局么?”萧离大笑,一式天龙现世推出去,龙吟咆哮震彻夜空。 那黑影一闪,猛地向下坠落。萧离心想:渊后真是聪明,马上意识到这是针对她的局…… 一声龙吟咆哮而出,长街之上,明浩鸿一式天龙出海,那人影还未落下,被又被他逼到半空。 萧离大笑:“想不到皇帝竟然亲自出手。” 明浩鸿冷笑:“我也很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渊后,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影毫不恋战,斜飞向城外…… 此时夜还未深,街上还很热闹。人们只听到龙吟咆哮,吓的各自飞奔回家。巷子的拐角,三黎和天一喝完最后一杯酒。 三黎说:“道长,你不出手么?” 天一说:“既然是局,就已经安排好了,我出手与否,都是一样的。” 黑影身法迅疾,飘飘若仙。 萧离喊道:“今晚,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明浩鸿冷笑:“哪怕渊后真的是神,今晚也来得去不得?” 两人在后狂追,黑影眨眼已跳出城外,奔向秦岭的方向。 “秦岭大山,如入大海,明浩鸿,你太自大了。” 明浩鸿大笑:“我从不自大,因为我的对手都比我强。” 三条黑影,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秦岭关前。一只巨大火鸟忽然出现,拓跋文阳一掌挥出,漫天火光如花绽放。 “天都渊后,此路不通!”黑影悠然一转,换个方向,毫无停留之意。 萧离觉得怪怪的,以渊后的能耐,面对他们三人,也该有稳赢的把握。明浩鸿他们不知道渊后有多厉害,但萧离却是和她切实交过手。 三人分别从黑影左右和后方追上去,那黑影身法如闪电般的快,这么长时间,三人竟还没有看清他身形。 “不对。”萧离说:“那人不是渊后。” 明浩鸿笑道:“夜闯凉王府的,还能是谁?” 一路猛追,到了凉州城外的戈壁。那黑影竟是带着他们,围着凉州城转了一个大圈。 萧离大喊:“此人绝不是渊后,渊后不会这么不要脸的跑。” 那黑影猛地停住,半空中一个声音响起:“就让贫道试试他是谁?” 淡淡月色下五龙咆哮,是五龙真人。只见那黑影飞身落地,身前立现闪烁星光,如漫天寒星坠落。 “水月大宗?”萧离不用上前,已知道黑影是谁。心里骂了一声,转身就回凉州。但听风声雷动,一团电光扑天而下。 萧离惊道:“明浩鸿,不老怪怎么还活着!” “你在质问我?”明浩鸿也不解释,他本以为明将军会杀了他,谁能想到,老头子会放他一马。 “后悔了吧!”不老怪说:“两个小辈设计我,就让我试试你们究竟有多少能耐!” 萧离懒得废口舌,出手就是一式龙啸九天,轰的一声把不老怪震出数十丈。 明浩鸿叫道:“阁主!” 拓跋文阳嘿笑一声:“不老怪,早看你不顺眼了。小小桃花源,敢与姑射山和菩萨顶并列,问过我武阁没有。”巨大的火鸟展开翅膀,夜空中一片通红。 明浩鸿追着萧离,向凉州飞去。两人都是一样的想法:如果黑影是水月大宗,那么渊后呢…… 王府花园,小楼独立月色中。 渊月春情未退,浑身那个难受劲儿,比死也好不了多少。满脑袋想着萧离,好像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人能救自己。忽然听到龙吟咆哮,惊道:萧离又和谁动手。春潮骤然退却,起身开门就要去看个究竟。 门一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的声音叫道:“母亲?” 渊后轻纱蒙面,眼神冰冷。她看着渊月,问:“你在干什么?” 渊月摇头,回答:“什么也没干。” 渊后冷笑:“脸颊生晕,眼角含春,你在想男人。” “没有。” “是么?你心里所想,站在门口的不应该是我,是萧离吧?” 渊月摇头否认,问:“母亲,您怎么会离开圣京,来凉州呢?那些人不是把圣京围了,要追查您的下落。” “哼,明将军不在,那些人怎么能察觉到我的行踪。我唯一的女儿就要嫁为人妇,做凉王侧妃。我这个做母亲的,与有荣焉。你大婚前夜,怎能不来看看你。” “您怎么知道的?”渊月问。 渊后拿出了喜帖:“凉王广发帖子,写明了新纳之妃,乃渊后之女。我女儿要嫁人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收到喜帖才知道,还真是讽刺。” 渊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渊后盯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也像小雅一样,心里早就讨厌我这个母亲,一直想着离开我?” 渊月这时也明白过来:“是萧离,他要对付你,这是个陷阱。” 渊后冷冷一笑,这时发现渊月身体没有一点真气波动。一道真气射入她体内,察觉她气海竟被一层纯正刚猛的天地之气封住。 “涅盘之力?”渊后问:“萧离做的?” 渊月点头。 渊后冷笑:“倒像是被逼的,可你脸上,透着那股急不可耐。月儿呀,是该找个男人,让你长大了……” “不!”渊月惊惧:“是生灵果……”她把孙道士怎么骗他们,两人如何中了阴阳夺丹术,如何情不自禁,欲火焚身等一一说明。 渊后呵的一声笑:“阴阳道还活着?真是天意,我还担心用骨珠助你破境,对你日后境界有阻。现在有了萧离,他一身神游上境,正好可以助你。” 渊月摇头:“我不要……” “你是不要他那个人,还是不要他那一身神游上境的修为……” “母亲,我不想和不喜欢的男人……” “你不喜欢他?” “是!” 渊后冷笑:“你小的时候,从来不会对我说谎。为什么长大了,却要骗母亲呢?” “我从没骗过您?” “那么南风呢?” 渊月心里咯噔一下。 渊后说:“我见过南风,她长得很像小雅。真是气人,我这一生,就你们两个女儿。一个打小就恨我,一个长大了又不听话。世上做母亲的,最失败的就该是我了吧。” 渊月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你明日就开开心心出嫁吧,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这是女人最幸福的事了。如果你能破入神游上境,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会觉得幸福。”渊后脸色忽地哀伤起来:“如果,我最终失败身陨,渊氏的未来,就靠你了。” 渊月不知道说什么好。 渊后笑了笑:“傻孩子,明日你大婚,我一定来。现在我得去趟秦岭,阴阳道孙符竟然还活着,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不知过了这许多年,他是更恨天都,还是更恨当年那些想要杀他的人?” “他已经死了。”渊月说。 渊后一惊:“萧离杀的,他有这个本事?” 渊月摇头:“我们再见他时,他已经是个死人。而且已经成了干尸,好像死了很久似的。” 渊后神色巨变:“原来他也活着……” 第268章 激战渊后 渊月心中震惊,母亲坐上渊后之位几十年,从未见她如此动容过。 但见渊后震惊之余,一抹冷笑隐现,自语道:“不知死活……”身形一闪,好似凭空消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王府上空。 萧离正好赶至,看到一个婀娜身影,轻纱蒙面。月色下一动不动,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妩媚之感。 “渊后!”萧离大喝一声,刹那间天龙地狱展开,出手便是一式大威天龙。他不管不顾,就是要造出声势,让附近的高手都感应到,渊后在此…… 龙吟之声自天而降,萧离身如游龙,伴着雷鸣之声扑了下来。 渊后淡然一笑,身上七彩流光,说不出的美丽好看。她单掌上翻,轰隆一声,劲气激荡,身下花叶凋零,好似秋风忽至。 萧离被震飞出去,渊后也被震得身形下坠,心里想:天龙十八式,盛名之下果然无虚…… “臭小子,好不知礼数。想娶我女儿,又想害我,你这女婿不要也罢——” 身子还未落地,明浩鸿早已等着了,一式天龙出海,伴着龙吟冲了上去。 “哼,你也来了,难道没想过我一直想杀了你么?”一掌拍下,明浩鸿呼吸一窒,好像被锤子砸了脑袋,一股巨力硬生把他震落地面。 “不愧是渊后。”明浩鸿说:“出手就是不凡。”一声低喝,全身泛起淡淡的光晕。 渊后讶然:“大金刚神力,原来你是金刚无畏的传人,那你非死不可……” 萧离翻身落在小楼上:“明将军那老头呢?” 明浩鸿说:“他在雪山之巅等渊后,难道不老怪没有把话带到?” 渊后哼了一声:“他来了,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萧离说:“也不怎么样,就是想看看渊后是否真如画像上的那般美。普天之下,江湖之内,到处都是渊后画像,你又何必带着轻纱,故做朦胧呢。” 渊后说:“你想看我的样子?” “十分之非常。”萧离诚恳说道:“画像就算再怎么传神,总是不及真人来的亲切……” 明浩鸿哈哈大笑:“萧离,你是想娶渊月,还是想娶她娘?” 他明白萧离心思,就是想拖延时间,好等高手来援。方才只是一招,就知道这渊后不是一般的厉害。 渊后笑道:“两个臭小子,还想等人来救。圣京之时我不现身,真的以为我怕了?”渊后身形一飘,仙姿曼妙,脚下一道七彩流光横跨整个凉州城。夜空顿时变得绚丽无比,犹如梦幻。 凉州城的人既恐惧,又忍不住的看着这一幕…… 萧离将天龙地狱催到极致,黑气如龙,护住周身数丈方圆。心中对明浩鸿极其不满,渊后的修为不在长老摇光之下,他早已说过,却还如此大意。想当初雪山大战摇光,六大神游联手,尚且处于下风。如今对付渊后,安排竟如此大意。 明浩鸿大叫:“萧离,这就是你设的局,愚蠢之至。” 萧离也怒道:“还敢说我,渊后何许人也,你不做好安排,就敢出手。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亲自出手可定乾坤?” 明浩鸿无语,他只是没有想到,水月大宗和不老怪也会跑来凉州。 又听萧离说:“我若死了,南风做了寡妇,你自己去和她解释吧。” 渊后笑道:“你不会死的,你这个女婿我还算满意。杀了皇帝,为娘的把你推向帝位,有我在,就是明将军也不会说什么。” 萧离呸了一声:“我不喜欢权位,只喜欢女人。渊后拿别的东西诱惑我一下,或许我会心动。”萧离暗暗聚气,心法运转,涅盘之力充盈。 “哦,你想要什么?” 萧离一声怪笑:“渊后难道忘了,自己就是个女人呀。”话刚说完,身影忽地消失,一条巨大黑龙盘旋…… 龙啸九天—— 渊后淡然一笑,抬手一扬,流光七彩如旋,好似撑起一把七彩颜色的大伞。黑龙撞上去,嘶吼咆哮,震彻苍穹。渊后眉头一皱:涅盘之力! 明浩鸿身形旋转,一式天龙舞直上苍穹…… 渊后双手轻摇,七彩大伞像被握在手里,一开一合,天地之间仿佛出现一道涟漪。 萧离只觉身形一晃,好似人在水中。 渊后的流彩虹,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玄妙。不同于长老摇光,心念一动便是天地之威。然而渊后,七彩流光所及,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她的世界。 明浩鸿身怀大金刚神力,把天龙十八式发挥的淋漓尽致,刚猛无比,反而比萧离更显洒脱。 轰隆巨响,就像黑夜中闷雷。明浩鸿翻身后退,身上光晕忽地黯淡,若论护体真气之强,大金刚神力当世第一。 渊后也觉意外,虽把明浩鸿震退,可感他气息,并未受伤。这年轻人,若达到当年金刚无畏的程度,天都将无一人是他对手。而眼下,他还只是个年轻人。 更让她意外的还有萧离,一式龙啸九天,涅盘之力带着死亡,毁灭,和重生的意境。黑气所及,天龙地狱吞噬着真气与生机。这让她想到了不平道人,那个不可一世的强者,天都十老都无法阻止的英雄。 她又想到天都。如今的天都,没有这般惊才绝艳的少年。若不把他们毁了,将来天都再临,何谈重掌天地。 想到这里,流光一转,像个鞭子似的抽向萧离。身形一沉,已到明浩鸿头顶。 只听渊后冷声说:“你先死吧,萧离留着还有用。” 明浩鸿冷哼一声,双掌外翻,身上白光忽地耀眼,真如罗汉降世。 轰的一声,他双脚下陷,四周假山在这一击之下,碎成乱石。 “渊后以为如何?”明浩鸿一笑,随即就是一式天龙吼。 渊后翻身避开,全没想到明浩鸿竟能受她一击。这时萧离冲拳而至,不带一点气势,不带一点声音。 渊后不闪不避,身上七彩流光一转。萧离砰的一声砸上去,反震之力直接把他震飞到天空。渊后身上流光忽地黯淡,竟隐隐有点破碎的感觉。心道:这两个年轻人,比那些成名多年的高手一点都不差。 她双手一抓,七彩流光聚在手心,沉声说:“且看你的大金刚神力,是否还能再受我一式流彩虹。” 明浩鸿冷笑,飞身窜起:天龙怒…… 强横的气势,疯狂到了极致,犹如巨龙啸天,欲破苍穹。 渊后一掌拍下,七彩流光将那蓬勃而出的气势一裹,又是一声轰鸣。明浩鸿陷落大地,直没入膝。却也只是闷哼一声…… 连萧离也羡慕起大金刚神力,厉不厉害先不说,就这份能挨的劲儿,当世第一无可厚非。 渊后微愣一下,心想:大金刚神力当真这么了不起?又觉头上风起,萧离身上散着黑气扑了下来。 渊后左手发力,明浩鸿闷哼一声,整个人再被压的入土半尺,只得催动真气苦苦支撑。 渊后右手五指纤细,手掌一翻,已抓住萧离袭来的拳头:“我想好了,你若现在死了,渊月还不算寡妇。” 萧离缩臂回撤,竟挣不脱那纤纤五指。 “这哪像老太婆的手。”萧离说:“渊月都没有你这么好的手感。” 渊后冷笑:“嘴巴真贱。”手上忽地冒出七彩流光,缠住萧离手臂。 萧离只觉体内真气外泄,立刻催动心法,黑气弥漫,天龙地狱在大涅盘经涅盘一式加持下,疯狂旋转好像一个黑洞,似是要吞噬一切。 渊后只觉七彩流光被黑气所噬,那是她精气神所化,这一刻的感觉,犹如身处龙渊。心想:这个萧离,能悟到这一层,那就是下一个不平道人。他比任何人都更该死。 她心念一动,头顶散出七彩流光,张开如一张大伞,把三人遮了起来。流光如水,就像大雨不停的下,从伞上滴落下来,形成一道雨帘似的。 渊后打定了主意,要把眼前两个少年耗死。流光转动,煞是好看。每转一圈,萧离就觉自己精气神淡上一分。这神技流彩虹,原来和自己的天龙地狱,竟有着差不多的效果。 想必都是观龙渊而悟的原因吧。 七彩流光转动,带起天地之气,犹如飓风之眼。大半个王府此时都已成了废墟,木梁瓦片随着天地之气旋转。神游之战,哪怕金奢狸手下有十万精兵,此刻也没有用处,因为根本无法靠近三人气场。 萧离修大涅盘经,天地之气不竭,自身之气不断。饶是如此也觉精神损耗,更何况是明浩鸿。他的大金刚神力本就极耗真气,流彩虹之下不过片刻,已经脸色发白,气虚血亏。 “真没有别的帮手?”萧离大喊。 渊后笑道:“你死了最是可惜,我只能对不起渊月了……”心中忽地隐隐不安,这是她这个等级高手对危险特有的敏锐。 夜空,悄悄幻化出一尊巨大佛像。渊后心有感应,但佛像已挥掌拍了下来。巨大的手掌,如同一个小山丘。 渊后飞身而起,七彩流光像一条大河冲向佛像。 “你还真的敢出手?”渊后大叫道。 “阿弥陀佛,贫僧修成般若法相,请教渊后神技流彩虹!”不空的声音飘过来,但看不到他人影。 萧离和明浩鸿两人压力骤减。不用多说,他们心中都有一样的想法。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于是不等气息平复,便飞身冲向渊后。 第269章 将军与刀 大涅盘经,大金刚神力,大般若神功,并称佛门三大秘典。 不空和尚修出般若法相,说明神功圆满,造诣直追当年佛门大德不空三藏。渊后就算瞧不起不空和尚,也不敢瞧不起大般若神功。流彩虹运转极致,整个夜空遍满七彩流光,恍如幻境…… 半空中一声佛唱,虚幻的佛手,掐出一个施无畏印,轰然拍下。渊后挥手,头顶流光如伞,抵住大佛手…… 这时萧离和明浩鸿聚力而至。 天龙十八式强横无比,大金刚神力无所不破。渊后脚下生莲,七彩流转,轰的一声,明浩鸿身子一震,倒飞而回。 萧离的龙啸九天,其势如奔雷,黑雾萦绕,犹如巨龙。加之涅盘之力,威势更在天龙十八式之上。 七彩莲花片片凋零,渊后愕然一愣,萧离还真是让她惊喜。心念一动,流光聚集如盾。只听咔咔嚓嚓,好似坚冰碎裂,竟完全挡住了萧离这一击。 流彩虹威力如斯,不愧神技之名。 单以修为论,渊后不如长老摇光。可这神技流彩虹,光影流动,能挡住这一式龙啸九天,萧离觉得实在是有些没有道理。 不过渊后也并非无碍,流光忽然黯淡,头顶巨大的佛手印轰然压下来…… 渊后冷哼一声,身子笔直飞起,挟着七彩流光,一下冲破佛手印,冲向空中巨大的佛像。 佛像双手变化,幻出触地印,无边压力骤然临下,就像天穹要覆盖大地。 萧离心中了然,这所谓般若法相乃是天地之气凝聚,以神为主。不空神游上境,眼下法相在此,本尊可能是在百里之外。尤其法相加了佛门大手印的功夫,威力骤增。 不空和尚的修为,怕是大智和明将军之下,就是以他为尊了。但即便般若法相如此威力,却还是不敌渊后的流彩虹。 只见渊后身形幻动,好似翩翩而舞。七彩流光如天上大河,奔腾汹涌冲向那巨大佛像。 萧离身形一晃,人已立在佛像胸口,黑气蔓延开来,双手下按,正是佛家无坚不摧的金刚手印。 他曾在大悲寺宝殿中参看十八罗汉相,悟出佛家大手印。又在经楼详看过关于大手印的阐述解释,虽曾未使用过,但他所修大涅盘经,乃是佛家主旨。如今施展大手印功夫,和那般若法相正好相应…… 触地印,金刚印,两式相合,威力何止大了一倍。七彩流光倒卷而回,渊月叫了一声:“好!” 是真的好。她总以为,当今之世,除了明将军和大智禅师,再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如今在场的三人,倒是都有做她对手的资格。 不空与萧离合力,竟能将她这一式流彩虹逼回来,虽大出她所料,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两人都是修为绝佳之辈,若连这个能耐也没有,枉为高人身份。 明浩鸿天龙十八式连环击出,狂暴凶猛,也不可小觑。 萧离只听耳边响起不空的声音:“小子好悟性,我们再联手一击如何?” 萧离心道:好。双手变幻,正是大三昧耶印。同时巨大佛像抬起双手,萧离认得,那是破地狱印。 双印叠加,星空也好似在扭曲,这时明浩鸿飞身在侧,推出一式天龙灭世…… 渊后七彩流光一收,像个光球一样把自己裹住。心里却是冷笑:三人皆是绝世高手,却也不过尔尔。硬接你们一式,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差距…… 此时,只听一人喊道:“好热闹呀!”天一踏空而来,双手一挥,凭空浮现六十四卦图,眨眼间缠住渊后。 渊后蓦然一惊:“大衍天诀,连三清教主也来了。” 天一嘿的一声怪笑:“我来了又如何,未必困得住渊后。” 斜刺里又飞出一个人影,正是三黎。他虽不满天都,可渊后是他亲妹,怎会坐视不管。不过老头虽是神游上境,却是天下最差的神游。 明浩鸿喊一句:“滚开!”反手一掌,就把老头震退,随即双手一圈,一式天龙御魔拍向渊后。 渊后长啸一声,六十四卦图轰然碎裂。夜空忽地黯淡,七彩流光骤然消散。漆黑的夜色中,只有一条黯淡的彩虹,如骤雨初歇之后,出现在遥远的天边。 看不到渊后,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这片夜空忽然变得诡异。 那黯淡彩虹忽然大放异彩,如流星划破夜空,灿烂夺目。萧离只觉它刹那即至,就像一把闪着七彩光芒的刀,要把这天地一分为二。 般若法相变幻出诸天大手印,萧离随即一个宝瓶印,两印叠加,劲气激荡,空气中几乎摩擦出火花。可那七彩光芒像是可以劈开一切,这让萧离想起了名将军的那一刀。 巨大的佛像瞬间虚幻,裂成两半。萧离双臂交叉,一式天龙御魔,却觉那彩虹从自己小腹直入胸口,忍不住一口腥甜想要喷出来。 这才是渊后真正的实力么? 萧离心中震惊。天一道士身前一幅遁卦图案,可还未来得及遁去,已被那道彩虹劈成粉碎。天一收不住身形,坠落地面。彩虹再次划破夜空,明浩鸿双掌合十,身体泛起白色光晕。彩虹划过,只听铿的一声,明浩鸿退后数丈。 渊后骇然,大金刚神力竟能挡得住自己的七彩流光。此人不可留,身化彩虹,又是一击。 明浩鸿冷冷道:“脚踩大地,金刚不坏,我再接渊后高招!” 只见流光散尽,渊后轻飘飘浮在半空,裙角飞扬,轻纱如水流动。方才的恐怖,此刻都变成了美。 乓,乓…… 这个时候,众人听到了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那么突兀,那么诡异…… 一股惊人的刀气弥漫开来,夜色变得凄冷无比。 萧离已知道是谁来了,渊后也猜到了。 天上地下,除了明将军,再没有一人能发出这样的刀气。他的刀气,冰冷,无情,对这世间没有一点情感。 明将军从大门走进王府,尽管墙都已倒塌。但他还是找到大门的地方,踏上石阶,一步一步的走来。 渊后冷冷看着他,他也冷冷看着渊后。就像无数岁月过去,只剩下一份化不开的冷漠。 “人间阴阳碾,天上流彩虹。”明将军语气中有一些悲伤:“我记得老师曾经说过,世间功法以天都流彩虹为最。只有当年阴阳道人所创的阴阳碾,可勉强与其争美。” 他双手背在身后,当他这个姿势的时候,就是手中有刀。 没人见过他的刀,连大智也不曾见过,因为他已四十年不曾拔刀。 四十年来,他的精气神与刀合在一起。所有的感情,爱与恨,愤与怨,情与仇,全都融进了这把刀。 一朝拔刀,会是怎样的可怖。 大智想过,可他不敢试。因为明将军出刀,生死,连他自己也把握不住。刀出鞘,前方无论神仙鬼怪,父母妻儿,都不能阻止他的杀戮。 渊后眼睛里一抹笑意。 明将军说:“我养刀四十年,能否破掉你的流彩虹?” 渊后说:“你是想破我的流彩虹,还是想杀了我?” 明将军说:“虽然死在我刀下的人很多,可我从未想过杀人。我只是拔刀,是死是活,不是我的问题。” “人,心滞于物,便是入魔。你执着于刀,已然入魔了。”渊后冷冷的说。 “天都上人,神之遗民。若不入魔,怎么有资格和你说话,又怎能让你仰脸看我。” 渊后冷哼一声。 明将军这时才打量着渊后,虽然轻纱遮面,但他能感觉到那蓬勃的生命力,以及青春的气息。 “轻纱遮面,这可不像你。”明将军说:“你向来对自己的样貌很自负。” “那不是自负,是自知。”渊后说:“我长大之后,你第一次见我,不也是舍不得眨眼睛么?” 众人都是一惊,原来两人早就相识。 萧离想:男人和女人之间,能有什么事?完了,明老头今天是不会拔刀了,否则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明将军看着四周残垣断壁,叹息说:“多好的王府,被你拆了一半。天亮之后,渊月可要怎么大婚?” “我的女儿,不用你操心。” “对呀,是渊后的女儿。天都女子,向来不能下嫁凡俗中人,何况是渊后的女儿。圣京中,你藏身那么久,渊月的生死都可以不在乎。如今,女儿即将嫁为人妇,你却操心了。” 渊后甜甜一笑:“当年,你就是因此,断了对我的念想?” 明将军说:“我从未对你有过念想,是你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以为罢了。女人,不会因为长的漂亮,就能迷惑所有的男人。”他看向萧离:“你有经验,我说的可有道理?” 萧离说:“当然有道理。有人喜欢胖的,有人喜欢瘦的;有人喜欢温柔的,有人喜欢野蛮的;有人喜欢冰冷的吗,有人喜欢热情的。就和吃东西是一样的道理,有的喜欢吃鸡,有的喜欢吃鸭。可一个女人,不可能既有鸡的味道,又有鸭的味道。如果真有这样的女人,那么就要小心了,因为她很可能是个骗子。” 明将军点头:“你这么年轻就懂得这个道理,可怜我那个师兄,至死都没有想通。” 渊月脸色变了:“若想动手就拔刀,若不拔刀就闭嘴。” 明将军看着东方的天空,天色已开始渐渐变亮。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适合拔刀,更不适合杀人。”明将军说:“天都渊后之女,嫁给一个世俗凡人,这在以前想也不敢想。至少我不敢想。所以我得看着,不要有人打扰这桩美事。” 渊后冷笑:“我也不是来阻止的。只是我的女儿出嫁,却不通知我,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能自己找来了。” 明将军有些意外:“真的?” “我说是假的,你就信么?”渊后颇有些埋怨的意思:“师兄,你为什么打小就不信我说的话。” 一句师兄喊出来,除了萧离,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明将军冷冷的说:“因为从你会说话的那天起,就没有说过一句真话。” 第270章 大战方歇 夜色中,两个人影飞来,正是水月大宗和不老怪。五龙真人和拓跋文阳紧跟着追来。 四人大战,大宗和五龙真人战了个平手。不老怪终究不敌拓跋文阳,落下时脚步虚晃,显然受了伤。 五龙真人看到妩媚的身影,问:“是渊后!” 天一点头:“流彩虹当真玄妙,我们四人联手都奈她不得。” “比之摇光如何?” “犹有胜之。” 五龙环视在场众人:“明将军,这正是个机会。除了大智,当世神游上境皆在此处,干脆彻底做个了断。” 渊后冷笑:“好呀,我也正想领教五龙真人高招呢?” 五龙说:“我自认不如你。但今夜不是分胜负,而是分生死。你一代渊后,我与不空加上明将军,也未必能胜得了你。只是机会难得,事关大局,我等不得不为。” 渊后心中盘算,自己这边,就算加上三黎,也不过才四人。若是被这三人缠住,水月大宗他们面对萧离,天一等人,战局堪忧。她有神技流彩虹,不惧围攻,但明将军的刀,却是很大的危险。世间或许只有她明白,明将军究竟有多么可怕。 渊后看向明将军:“师兄,你真要对我出手?” 明将军说:“这个问题,四十年前就有答案了。” 渊后说:“我明白,可为什么非要现在呢?你不是说过,现在不是时候。” “诸位高人,我说一句吧。”三黎走出来:“诸位都是当世高人,至于对天都的忌讳,那已是百余年前的事。天都俗世之争,本来就是无谓,非生死之仇,何必生死见之?” 渊后轻笑:“二哥,你活糊涂了。是人家不让我们活,生怕天都再临,这天地再不是他们的世界。你当真以为这些人大德大义,心怀天下。即便无仇无怨,一场血战还是躲不过去。” 五龙摇头:“若你有着大智那般的心怀,我转身就走,姑射山再不过问天都之事。可你们偏偏都是不老怪那样的想法……” “五龙,我们虽然不同路,但我自问此生没有做过缺德事?”不老怪很是不满。 五龙冷哼一声:“大争之世,一些天都后人无处安身,金刚无畏创立小桃花源。当时菩萨顶和姑射山全力相助,才使小桃花源成为世外之地,不为外间所扰。至如今江湖敬仰,天下皆服。不老怪,江湖如此对你,可你现在呢……” 拓跋文阳也冷冷的说:“武阁执掌江湖,若不是姑射山和菩萨顶的关系,我第一个灭的就是小桃花源……” “我早就知道武阁有这个想法。”不老怪说:“所以我的路是你们逼出来的,只有天都再临,小桃花源才会更为安全。” 萧离突然问:“那你为何背叛长老摇光,却相助渊后呢?” 不老怪一笑:“摇光长老太也心狠了。我破入神游,想借用骨珠更进一层,他竟也不肯。还说说什么族主之位传我,连骨珠都不舍得,我又怎能信得过他。” 萧离说:“那就能信得过渊后,要知道女人比男人更不可信。” 渊后笑道:“被女人骗,好过被男人骗。” 萧离说:“尤其是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被你骗了也值得。” 渊后眼睛眯起来:“嘴巴真甜,只这一点,我女儿跟着你,就不会受苦。” 萧离傲然道:“这是当然,我嘴上功夫厉害的不得了……” 不老怪冷哼一声:“像你这种货色,也能有这般修为……” “好了!”五龙说:“无畏争吵嘲弄,且以生死论。明将军,动手吧……” 众人一下紧张了,知道这一场大战,不弱于当日雪山围杀长老摇光。 渊后幽幽看着明将军:“师兄,你真的要对我下杀手?” “这个问题,四十年前也有了答案。”明将军说,转身看着不老怪:“我早说过,回你的小桃花源,你为什么不听……” “我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会半途……” 明将军背负的手突然动了,他没有拔刀,只是握着刀柄,连着刀鞘劈了出去。 刀势迅疾,没人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手,连不老怪自己都没有想到。 明将双手又背到身后:“我早说过,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而我对敌人,从来不会再给机会。” 不老怪说:“是我错了,我应该记得……” 萧离看到不老怪从中间分成两半,一代神游,死的如此随意。明将军也让人意外,一代神游,绝世之尊,出手狠辣,毫无警兆,多少有点失身份。 五龙真人一晃,到了渊后身侧。天一和拓跋文阳各占位置。 水月大宗正想上前,却被明浩鸿拦住:“我来领教大宗的天一诀?” 三黎一咬牙,靠近渊后。无论怎样,他都不能袖手旁观。因为她即便不是天都的渊后,也是她的妹妹。 这时不空也现身出来:“阿弥陀佛,渊后流彩虹玄妙,贫僧佩服!” 渊后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明将军:“师兄,我知道你心里恼我,你拔刀吧,我不还手。” 明将军冷哼:“装可怜,小时候的把戏还拿来用。我须发皆白,心如死水,你觉得有用么?” 渊后飘身落下,走近明将军,脑袋一侧,露出细长的脖子:“我知道你想杀我。喏,脖子给你,也不麻烦拔刀,掐死我也行,更解气。” 明将军眼神冰冷,但记忆里忽地出现那个天真的小女孩的样子。人老了,不能想小时候的事,否则心就会活过来,就会变软。 萧离心想:完了,明将军虽然老了,或许已经老到了有心无力的地步,可毕竟是个男人。女人对付男人的手段,管你十岁还是一百岁,都一样的有用。 果然,明将军后退两步:“只要你不去雪山,我就不会拔刀。” 五龙叫道:“明将军,你要放过渊后?” 明将军不说话,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决定。 萧离身形一晃,站在渊后身前。明将军是指望不上了,但也不是没有机会。总之好不容易把渊后钓出来,不能就这样让她走。 “五龙真人……”萧离说:“你,我,天一道长,不空大师,阁主。我们正好五人……” 五龙顿时明白,说道:“好!” 脚下用力,一阵奇怪的波动,大地旋即浮现一幅五行太极图。 “萧离,守住甲乙位。”五龙说话身形一晃:“就让贫道居中主阵。” 天一,不空,拓跋文阳,三人早已熟知五行大阵,随即各占其位。五人运转心法,立刻生出一股磅礴奇怪的力量。 渊后时而感觉炽热,时而感觉阴寒,时而生机勃勃,时而死气沉沉…… “姑射山的五行大阵?” “渊后好见识!” 渊后知道这五行大阵,五个天地合道就能困住一个神游,那五个神游组阵呢?她瞧向萧离的方向,可知萧离才是这大阵的弱点…… 五龙立知她心意,说:“萧离,大阵运转,你只需守住本位即可。” 萧离说:“真人放心。”展开天龙地狱,一条黑龙隐隐浮现…… “就你这样的,还想娶渊月。她就是再不孝,也不敢委身害她母亲之人。” 萧离笑道:“渊后不必担心,我说过的,我嘴巴最厉害。保证渊月欲仙欲死,忘却丧母之痛。” 即便身具流彩虹,渊后也不敢笃定能闯出五行大阵。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让他们站定大阵位置。哀怨的看向明将军,弱弱的叫一句:“师兄……” 明将军说:“我只是不忍心杀你,不代表不忍心看你死……” 五龙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师弟,起阵!” 天一双臂张开,大衍天诀运转。五行大阵内分别浮现卦图…… 渊后眼睛一眯,身上泛起七彩流光。 萧离轻笑道:“渊后,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渊月,你放心上路吧……” “萧离——” 一声怒吼,渊月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神游大战,她早该远远的避开了。 渊后冷声道:“女儿,我若今日死在这儿,你也别想着报仇,跟着萧离好好过日子,生个一儿半女,我也算有个后人。” 萧离故意不说话,全当没有听到。全力催动心法,真气不停注入大阵。 渊月又叫一声:“萧离!” 萧离仍不回头,却听一声剑鸣,这声音他熟悉,是渊月腰间那把软剑。斜眼一看,她长剑抵着咽喉。满脸愤慨,悲伤…… “你干什么?”萧离怒道:“这里没你的事,滚回去!” 渊月长剑一抵,咽喉出现一条血迹。 萧离赶紧说:“别闹,干掉你娘,我们就能地久天长,你不想么?” “你还骗我。”渊月恨声:“都是你设的局,拿我来设局。” 也不知真的假的,长剑一横,脖子一扭…… 萧离身如闪电,屈指一弹,隔空将长剑震落,渊月脖子上一道寸许长的剑痕,静静的往外渗出血。 “你玩真的?”萧离说:“女人寻死觅活,只是吓唬一下而已,你倒玩儿真的了。” 五行大阵缺了萧离这个方位,顿时瓦解,渊后闪身跳到阵外。五龙真人一声叹息,渊月出现那一刻,他就猜到了结局。不能怪萧离,谁让他是个男人呢。 渊后嫣然一笑:“几位,还要继续?我可不是来打架的,是来嫁女儿的。” 这时明浩鸿和水月大宗还未分出胜负,正打的雷声隆隆。他看到形势突变,猛拍一掌逼退水大宗,飞身而回,大喊:“真人,我来站甲乙位。” 渊后哪还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闪身到明将军身边,伸手去拉他手臂。 明将军身子一侧躲开,冷冷说道:“你以为我是大智?” 渊后眨眨眼睛:“怎么会呢,我也没下多重的手,只是想让大哥不要掺和这些事,不让他为难。” 明将军不理她,对萧离说:“准备大婚吧,我来给你们证婚。” 渊后别有深意的看一眼渊月,说:“也好,是非恩怨且不管,我女儿就要嫁人了,你们洞房之前,我只是个母亲。”回头看向五龙等人:“诸位觉得怎样,等我女儿大婚之后,雪山之巅,再决生死。” 五龙想了想,明将军态度暧昧,今日势已不可为。于是说了声:“好!” 萧离止住渊月剑伤。心想:这女人太可怕了,真的抹脖子 第271章 伊人为质 五龙等人见事不可为,也不留恋,眨眼散的无影无踪。 明浩鸿走时,冷冷的对萧离说:“局是你设的,也是你破的。萧离,以前我只是以为你不那么聪明,现在看来,你不是笨,只是蠢而已。” 渊后冷笑:“小皇帝,以后萧离就是我女婿了,你得尊重他。别忘了,这话是我说的。” 明浩鸿笑道:“渊后呀渊后,我马上血祭大阵,由我亲自主持,破了这一局,你才配做我的对手。” 看着明浩鸿消失的身影,渊后冷哼一声:“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萧离心想:你若知道这皇帝是谁,也许会为他骄傲的。 明将军说:“你走吧,雪山也不要去了。你的流彩虹,挡不住我的惊神刀。” 渊后冷哼说道:“我的女儿出嫁,我这个做母亲却要离开。师兄,你真不讲理。” 明将军说:“你配么?” 渊月捂着脖子:“母亲,我跟你走!” 渊后抓住她肩膀:“你有好的归宿,母亲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即便身死,也无遗憾。萧离不是好人,却能护住你。” 她手上用力,渊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还是惦记萧离那一身神游上境的修为。 渊后又说:“听话!” 明将军转身就走:“真是赖得看你演戏。” 萧离却说:“别勉强渊月……” 只见渊后手腕一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木盒子:“怎么,想始乱终弃么?” 萧离大惊失色,这盒子他再熟悉不过,那是装血玲珑的盒子。可血玲珑此刻应该在南风手中,南风在禅台下的幽谷。大智禅师守着,绝不应该有危险…… 渊后笑道:“你们两个都要乖乖的。” 萧离说:“遵命!” 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就明白彼此心意。渊后很满意的笑,喊着:“师兄,你等我,有话问你……” 明将军真想一刀劈了她,但此刻,他心中没有杀意。渊后赶上来,拉住他衣袖:“师兄,干嘛不理我?”这声音,就像个少女,恍然间似是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明将军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忍不住,拔出惊神刀。四十年聚集的刀意,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渊后一笑:“师兄还是爱护我的。” 明将军说:“我只是不想老师唯一的女儿,死在我的刀下。” 渊后松开手:“师兄,若真到了那一刻,你会不留情么?” “起码雪山之巅,阻我者死。所以,你想好了。” 渊后心生杀机,明将军回头看着她,说:“这才是你,这才是渊后。” 渊后有点发毛,心生杀机不过一个念想,这也能被他感应得到。难道自己真的不如他,难道自己的流彩虹真的挡不住他的惊神刀? 明将军背负双手,长刀收在身后,那姿势就像江湖上,一个落魄的三流刀客。 “师兄……”渊后又说:“我要见九叔。” 黎明已至,天色渐光。 哒哒的马蹄声踏破长街的寂静,金奢狸带人回来了。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她喊:“萧离,你死了没有?” 萧离无语,说:“死了!” 金奢狸这才放心,金戈铁马的涌入王府。入眼残垣断壁,一片废墟。不由得气恼:“这就是所谓的高人,毁了我的王府,一句话也不留。” 萧离说:“你这个主人,若是早说这些话,或许我们能换个地方。” 金奢狸冷哼一声:“你们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虾米当然躲得远远的,你还指望我陪你一起死呀。” 萧离说:“等我娶了渊月,就休了你。” 金奢狸眼睛眯起来:“这么久了,就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个男人。” 渊月懒得看他们打情骂俏,起身就走。 萧离说:“你去哪儿?” “不用你管。” 金奢狸斜跨一步,挡住她去路。 渊月说:“我看你是找死。” 金奢狸哼的一声笑:“那不合了萧离的心意,正好把你扶正。” “滚开!”渊月伸手去推,却忘了自己体内禁制还未解开,一点真气提不起来。 金奢狸拿住她手臂,一提一带将她身子半压:“新娘跑了,婚礼怎么办。亲王大婚,岂是开玩笑的。来人,把侧王妃请去新王府。”便有几个护卫过来,押住渊月…… 渊月大声喊:“萧离……” 萧离心里正乱:若血玲珑到了渊后手中,那么南风呢?她在禅台幽谷,大智禅师绝不会允许渊后做什么的。可他受了重伤,想要拦,怕是有心无力。 听到渊月喊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渊月已经被押上马带走了。 “你最好对她客气些,她很记仇,真的会杀了你。” 金奢狸斜着眼睛瞧他:“你是不是也这样想,好扶她坐正。” 自老康王死后,金奢狸就着手修建新的王府,在凉州的最北边。虽地处偏僻,不在闹市,却是个让人心安的地方。因为两侧临山,背靠大河。在两侧山上设置哨点,放置器具,居高临下,正是最佳守护。 即便守不住也无妨,王府之后就是大河,挖了暗渠,河水引入府中,成了一个人工湖。若要逃跑,方便且快捷。 萧离听了由衷的佩服。康王一死,凉州巨变,金奢狸未虑胜先虑败,把退路都想好了。 金奢狸满以为他会说两句佩服的话。 却听萧离说:“我要入京!” “什么时候?” “就现在。” 金奢狸说:“天已亮了,大婚在即,我已告知全城,请了浮光和渊氏一族观礼,你走了算怎么回事。” “有些事情,若是不弄清楚,我实在安不下心来。” 金奢狸正想骂他两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急在眼前呢。可萧离一晃就没了影子,那个急劲儿,就和偷情的男人,要被捉奸在床了似的。 萧离怎么能放的下心来。血玲珑是留给南风,治愈花惜脸上的刀伤。 可眼下,血玲珑却在渊后手里。那是不是说,两个女人,也落到渊后手里了。禅台幽谷,有大智看着,他不信渊后会有这么的胆子。可是万一呢? 渊后冷酷绝情,却又心思细腻,只看她三两下就把明将军搞得拔不出刀来。一口一个师兄的叫着,明将军的老骨头都碎成渣滓了。何况大智终究是她亲兄,若是渊后动手掳人,他也未必会阻止。因为若是惊动五龙他们,就不只麻烦那么简单了。 身形闪现,人已出了凉州,东方的天空显出一抹微红。 萧离忽地停下:“大宗好闲情,自我出城就跟着。” 水月大宗冷冷笑道:“天已大亮,今日是渊月出嫁的日子,你这个做新郎的偏偏溜出凉州。是心有不愿,还是哄到了手,便后悔了。” 萧离不愿多说,刚想动身,水月大宗一晃拦住了他。 “水月大宗,你我之间本无仇。太平镇时,你几次想杀我,我都没放在心上。可今日你若拦我去路,那我们不死不休。” “真的无仇么?那个金奢狸,在雪山西坳屠了水月族人,你当我不知道?” 萧离淡然一笑:“你若想动手,我可以奉陪。只是提醒你,今日的我,再不是那个太平镇里,你一根手指头就能捻死的蚂蚁。”说完不再理他,飞身而起。 水月大宗说:“你若走,我现在便回去凉州,将凉王府上下杀个干净。” 萧离倒飞而回,身上霎时间黑气涌动,状如妖魔。 “你先去死吧……” 他这一生,恩仇看淡,生死无意,却最恨别人威胁他。 红泥,便是为了他不受威胁,而选择了死亡。这件事在他心底,一直不愿想起,因为太痛苦了。 因为哪怕耗尽一生,他也无法弥补遗憾,回报那一点只是发芽却未来得及开花的爱。 一拳袭来,水月大宗心念一动,身前浮现坚冰,刹那间形如盾牌。他的天一诀幻化随形,有几分流彩虹的影子,必是得了渊后相助。 萧离只是简单得一拳,愤怒让他不及思索,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杀了水月大宗。这一刻,他好像忘记心中所学,却又很清楚该如何出拳,如何发劲…… 涅盘之力喷涌而出,坚冰之盾刹那碎成冰花。 水月大宗身形暴退,手臂有些酸麻。全没料到萧离一拳,能有这般的威力。与那日雪山一战,完全判若两人。 萧离自己也没想到,无招无式,无章无法的一拳,却能把水月大宗震退。 “你资质也一般,但表现出来的,却比当年的独孤无我还要惊艳。”水月大宗说:“若非大事未了,我一定和你放手一战,那当是很痛快的事。” 萧离冷笑一声:“不要威胁我,尤其不要用女人威胁我,否则我会很疯狂。” “巧了。”水月大宗一笑:“渊后让我告诉你,只要你和渊月成亲,亲亲睦睦,恩恩爱爱,你所在意的人就不会有事。” 萧离如坠冰窟:看来南风和花惜,当真落到渊后手里了。他深吸一口凉气,让心绪迅速平复下来。 “渊后什么意思,就不怕渊月在我手里,也成了我手中人质。”萧离说。 水月大宗摇头:“没人能威胁得了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萧离当然清楚,那日在圣京,她宁愿看着渊月死,也不愿现身。 水月大宗又说:“如果你不想被她威胁,那就应该像她一样无情。否则,无论你变得多么强大,终究会被人拿住弱点,受人摆布。” 萧离冷哼一声,不愿多说,反身奔回凉州。 耳边又想起水月大宗的声音:“无论渊后做什么,你都要对渊月好一些。至少,她曾不惜一切的救过你。” 眨眼间,已看不到了萧离。 萧离很清楚:在他心底,从未把渊月和渊后放在一起过。 第272章 山雨欲来 新的王府只有一点不好,因为两边都是山林,天才刚亮,就有各种鸟叫的声音。金奢狸把各方面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萧离从窗的缝隙,看她蒙着脑袋,像头猪似的的趴在床上。屁股高高翘起来,好像一场春梦不愿醒的样子。心神散开,王府内外一草一木皆在眼底。他尤其喜欢这个人工湖,一头钻进去,神游上境也发现不了。 渊月吐出一口鲜血,强行运气冲撞禁制,终于受到反噬。可她不在乎,只要不死就行。若不恢复功力,金奢狸不知还要怎么调教她,更不要说闯出王府,重获自由。 有生之年,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 再聚真气,猛地冲向气海。神游上境的禁制虽然厉害,但她好歹是合道巅峰,不过就是差一个境界而已。但这个境界,不是天与地的距离,却有着凡与神的差别。 她这一次用足了力,反噬也更大。萧离的禁制乃是用天地之气封住气海,一旦冲撞,天地之气散入经脉,狂暴异常。她本就被封住了真气,如何压制的住。天地之气散入经脉,直入灵台,头脑一胀,就要晕过去。正好一股纯正无比的真气灌入体内,身子一下子轻松了,好像要飘起来似的。 “你何苦逼自己。”萧离说。 渊月不说话也不看他,但心里恼火,呼吸变得有些粗。 萧离心念一动,将压在渊月气海的天地之气,一点一点抽出来。禁制是他所为,他自己解当然轻松。 他很清晰的感觉到渊月的功力正在恢复,真气游动,散发着一股强者气息。生灵果对她相当有效,竟能将她功力推向合道巅峰。或许是以骨珠破境的缘故,她这一身修为总是缺了些什么? 是感悟,是自身对天地万物,自然之道的感悟。 难怪影子说:他今生再也无缘神游。不以感悟入合道,第一步就错了,更别想破入神游。像符飞絮,十五,端木雄那些人,忍在还虚境那么久,迟迟不入合道,就是为了积累感悟,增加破入神游的机率。 萧离想到自己,那么轻易破入神游,除了参悟寂灭一式,更多的还是得上师舍利相助。那是法显大师涅盘之时,精气神所聚,还有自己毕生的感悟。直到今天,他仍能感觉到舍利在身,未能完全吸收。可惜,自己也不知道吸收的法子。 这一点,他要感激大智。除了大智那种得道高僧,世间谁会舍得。心里也后悔,早就应该把花惜和南风带回凉州,远离圣京。能怪谁呢,大智?花惜和南风又不是和尚的女人,只能怪自己。 最要命的是,明明知道渊后在圣京,还把血玲珑交给南风,这分明就是招祸的。再想想,自己还是在乎花惜的那张脸,否则南风说可用血玲珑治好花惜时,自己也不会毫不犹豫的就把血玲珑拿出来。 心想:自己原来也不过是个低俗的男人,爱女人的脸,爱女人的身材…… 渊月气息更盛,已到了还虚巅峰。 萧离心想:这也就行了吧,她若功力全部恢复,自己不在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说不定真去找阿狸的麻烦。 假装闷哼一声,提一口气,逼出一口鲜血,哗的一下,全喷在渊月身上。 “怎么了?” 萧离身子一软,渊月赶紧扶住他。 “你受伤了?” 萧离苦笑:“渊后的流彩虹下,只是受伤,已经很运气了。” 渊月把他扶到床边,冷声说:“自己没有本事,还敢设局,真不怕把自己命搭上?” “什么局?”萧离假装糊涂。 “看看吧——”渊月把喜帖扔给他:“你敢说这不是针对渊后的局?” 萧离不用看也知道,因为这本就是他的主意。假模假式的打开,脸上现出震惊之色:“难怪渊后离开圣京,冒险也要跑到凉州来。渊后之女,不就是你。我若是渊后,也忍不住……” 忽然看到喜帖华美,金线包边。烫金的喜字,绣着五爪盘龙的细纹,问渊月:“这是渊后给你的?” 渊月冷笑:“难道我自己成亲,还要给自己发张帖子?” 萧离说:“应该是阿狸的主意。”心想:作为凉王正妃,是到你奉献的时候了。 渊月显然不信:“真的?” “渊后呀,我躲都来不及,还敢把她引到这里来?”萧离说:“我就算有点笨,可也真的怕死。” “那就是金奢狸设局我母亲了?” 萧离摇头:“她哪有这个资格,不过是小女人的不成熟的想法而已。” “什么意思?” 萧离说:“自老康王死后,也就是长老摇光。她知自己是浮光后人,既怕不容于世人,又怕不容于天都,一直想寻个安身立命的法子。凉州兵强马壮,又有我这个凉王挂名,她自然放心,所虑者就是天都。倘若天都再临世间,她怕保不住一方安稳。” “那和这喜帖有什么关系?” “女人的想法总是很奇怪。她知你是渊后之女,渊后又是天都之主。倘若你成了凉王侧妃,有那么一日,天都临世,凉州好歹有这份人情在。或许,可躲过一劫。” 渊月皱着眉头说:“金奢狸是这样想的?” 萧离点头。 “我看她在雪山西坳,指挥大军,杀伐果断,不像是既怕这个又怕那个的人。” “上马为将,她能血染江山。”萧离说:“下了马,她也不过是个女人。女人,总爱胡思乱想……” “我也是个女人,可我……”渊月说。 “你顶多是个女孩,还算不上女人。”萧离说:“女人的好,你可知道?” 渊月冷哼一声:“女人的好,你该问自己才对。” 萧离说:“成亲之后,你就会明白,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 “你真要成亲?” “渊后都来了,我还应了她。”萧离说:“我哪敢违背她的意思,难道你敢违背?” 渊月说:“你以为她真的看得上你,她想要的……” “要我这一身神游上境的修为?”萧离一笑:“我早猜到了,否则渊后怎会让你嫁我。圣京桥下,她宁愿杀了我,也没想过用女儿招揽我这个神游上境的高手。” “你既然知道,还答应……” 萧离看着渊月:“因为我真的想。” “想什么?” “娶你!” 渊月冷笑:“你胆子还真大?” 萧离说:“这种事,还需要勇气?” “不需要吗?” “这是一个男人的梦想。美梦成真,怎么会怕?” 渊月一把推倒他,轻轻一跃便骑在他身上,开始扯开他衣服。 萧离吓的都想尿了。 “那就来吧。”渊月说:“既然你舍得这一身神游上境的修为,我也觉得不吃亏,何必等成亲那么麻烦。” 萧离心道:这娘们儿怎么忽然想开了,唬我的吧?于是嗤啦一声撕开她衣襟,刹那间春光乍泄,满室生辉…… 渊月捂住胸口,滚到一边:“你真的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只是一身修为。”萧离抓住她脚踝,用力一拉,把她猛地拽到身下。渊月花容失色,双腿蜷起,一个兔子蹬鹰,把萧离踹到床下。 渊月喘着气:“你可不像这么不冷静的人?” 萧离说:“你都这么热情了,我怎么冷静的了。一身修为而已,大不了重新再来,可说不定明天就被渊后弄死,你将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我宁愿死在你身上,也不愿死在渊后的流彩虹下。” 这话让渊月觉得有些恶心和下流,却也觉得悲伤和无奈。伸腿夹住萧离的腰,慢慢把他拉回来…… 这个姿势,连瞎子都不会觉得她是个正经女人。 萧离心怦怦的跳,情欲之火瞬间燃起。这种事儿,闹着玩玩儿可以,真要来真的,重修神游上境,岂是那般容易。 萧离吸一口气,好在他修的乃是正宗佛门心法,最是能除欲清心。可还没把心法运转起来,渊月又是一脚踹在他裆部,顿时欲望全消,痛的嘴巴里全是苦味儿。 “这下冷静了吧?”渊月说。 萧离都想跳进湖里淹死自己,这不是渊月第一次用这招。想自己神游上境,连身上最致命的部位都防不住,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萧离捂着痛处,连蹦带跳的出了房间。 金奢狸老远就看到了,瞧他那样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冷笑,没想到渊月还是个刚烈女子。 “怎么了,没讨到便宜?”金奢狸说:“这世上不是什么女人,你想推倒就能推倒的。湖水清澈,明亮如镜,你可到湖边看看自己的样子,有那个本钱么?” 萧离冷哼,花惜好像也说过一样的话。 这简直是对男人最大的侮辱,仅次于“你不行”三个字。 “哼——”萧离说:“我是没那个本钱,不过也听你在床上叫的挺痛快。” 金奢狸哼哼两声笑:“也许别的男人能让我更痛快。” 要死了,要死了。萧离飞身而起,扑通一声跳入湖中。 金奢狸吓了一跳,慌忙跑到湖边:“唉,这就想不开了。” 萧离脑袋从水里钻出来,一脸不想活的样子。 金奢狸说:“跟你说着玩儿的,你最厉害了。” 萧离摇头:“不是为这事儿,你每次都想把我的皮抓下来,我怎会不知道自己厉害……” 金奢狸无语:“正经些,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萧离说:“花惜和南风,可能都落在别人手里了。这一次,我怕是解不开这个局,只能像狗一样让人使唤。” “南风?”金奢狸说:“花惜口中,那个你一直忘不掉的女人?” “你们谁我都忘不掉,包括红泥。”萧离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即便是谎话,女人听了也一样高兴。 金奢狸沉吟道:“你可以假装像一条狗,但要记得自己是匹狼。” “然后呢?” “若别人拿了你在意的东西,最好的办法不是去要,而是也拿了对方在意的,去交换。” 萧离眯着眼睛,深情的说:“阿狸——” “说——” “天刚亮,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金奢狸懒得理他,今天还有许多事,也许还会有许多意外。 第273章 风生云动 第一个意外就是厉王。 金奢狸刚出王府,就有人来报:厉王带领大军四十万,于昨夜穿蓝关直出秦岭。 消息无误,因为是西北卫大将军龙骧派人传来。 河口一战,凉州与西北卫的关系极好。毕竟在这西北之地,若想过的安稳些,彼此增进感情是很必要的。若再发生河口那样的意外,谁也不想。 龙骧的意思很明白:入西北,除了秦岭,就是蓝关。但蓝关路远多崎岖,厉王放着大路不走,却走小路,必然不是奉朝廷调令。 金奢狸叫来金歌:“传我令,凉州骑整军,迎战。”她心里想:厉王呀厉王,江南六道还装不下你,要打我凉州的主意么? 萧离还躺在湖里。他突然发现,浮在水中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好像没了身体,只剩下灵魂。就像散出心神,窥视八方,那是神游的感觉。 神游物外,离体而不亡。 生命再不是一具有血有肉,有温度的身体,而成了一种能量。 长老摇光曾经说:神游之后,并非尽头。胖屠说;神游后的路,是一条邪路。因为一个灵魂,即便能装入另一个身体,人,也不会是完整的。只有灵与肉的完美结合,才能激发出生命最大的潜力。道家所谓夺舍,只是痴想。 也许,渊后真的做到了…… 水的浮力,包裹着身体,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没有桎梏,没有束缚,能让人忘记一切…… 喜庆的鼓乐声响起,萧离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在水中待了很久。心绪收回的时候,蓦然感觉到了危险。 心里咯噔一下,脑门冒出了冷汗。自己太沉浸于这种漂浮的无力感,连湖边来了人都没有察觉。而这个世上,能让他感觉到危险的人并不太多。 “渊后这么好心情,看男人洗澡。”他说:“如果你想,我不介意一起。” 渊后说:“你这话不能让渊月听到,不然她还以为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想给她找个夫君,而是想给她找个继父。” 萧离手脚不动,借着水的浮力转过身子。轻纱遮面的渊后站在湖边,眼眯眯的瞧着他。 “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渊后。” 渊后说:“以后我们是自家人了,还说什么请教这样的客气话。” 萧离说:“武阁风雨帖满布江湖,到处都是渊后的画像。渊后又何必轻纱遮面,不愿示人。” “你想看我的脸?” “不奇怪,任何男人都会有这个想法。”萧离说:“画像空有其形,不得神韵。真正绝世的女子,是那种不可言说的韵味,绝不是那张倾城倾国的脸。” “我蒙着轻纱,就没有那股韵味了?” “有,只是让人怕而已。” 渊后大笑:“我不想别人觉得美,更愿意别人怕。觉得怕,才会听话。” 萧离说:“如果怕的人多了,反而想要毁了她。百余年前的天都,不正是如此么?没有人愿意活在恐惧之下,尤其是那些有能力反抗的。” “有能力,和能否成功是两件事。”渊后说:“若没有明将军插手,就你们几个,能奈我何?而且,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娶了渊月之后,你还要和我作对么?” “我又没有娶你。” 渊后点头:“有骨气,像你这么有骨气的男人,这个世道越来越少了。渊月你不在乎,那么南风呢?” 萧离一笑:“你觉得呢,你从她那里取走了血玲珑,而血玲珑之前是在我身上的,我想你应该知道发生过什么?” 渊后笑了:“南风是小雅的孩子,她那么像小雅,资质也是绝佳,更胜渊月。带回天都,我稍加培养,未来便是一个绝世强者。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拿南风威胁你,让你去做什么?” “这么好,那你让我知道血玲珑在你手中是什么意思?” 渊后说:“血玲珑回到我手上,天都又可重回以前的盛景。你若是聪明些,就该懂得选择。我把渊月嫁给你,算是我的诚意。天都重临人世,你是要做绊脚石,还是要做我的好女婿?” “并不冲突吧,做你的绊脚石,也能做你的好女婿。” “你也可以选择做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不应该是身为渊后的你?”萧离说:“我可不相信,你费尽心思,却为别人做嫁衣。” “怎么能算是别人呢,你的天下就是你儿子的天下。只要你答应我,帝位延续是渊月的血脉。我保你王朝永固,世世代代。” 萧离露出些动容的神色:“若我和渊月只有女儿呢,我看你们渊氏一族,女人多过男人。渊月的肚子若也随了你,只能生出女儿来,那可怎么办呀。” 渊后说:“女人可以执掌天都,就也能执掌俗世。谁说那个皇位,只有男人能做?总之只要有渊氏的血脉就行。我还可以让你参阅天都宝典,在神游的路上走的更远。以你的悟性,或许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超越神游的人物。” 最后这句,才真的让萧离动容。相信当世神游,没有人会不心动的。 “我不逼你,即便你不愿选择这条路,只要对渊月好就行。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 萧离心想:我信你才怪。若真的顾念母女之情,圣京时候,也不会见死不救。 渊后又说:“我相信,以你的聪明,应该懂得怎么选。” 萧离冷笑:“可惜的是,你未必再有回天都的机会。除非你能阻止血祭遮天大阵,可我想,那个时候,明将军一定不会心软。” “不错。”明将军好像凭空出现似的:“刀即我心,而我的刀只为杀戮出鞘。” 渊后不快的说:“师兄,怎么哪里都有你?今天是我女儿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想跟你吵架。” 明将军冷哼一声:“你最好不要出现。” 渊后有点生气:“师兄,过分了吧。我可是渊月的母亲。” “那你有没有告诉她,她的父亲是谁,怎么死的?” 渊后眼光冰冷,杀机隐现。 明将军摇头:“你想杀我?这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也不是个合适的时候。何况你功力还未恢复到顶峰,有信心接我惊神一刀?” “师兄,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么?” 萧离说:“你本就回不去了。” 渊后冷冷看着他:“你说什么?” 萧离说:“天都秘径被胖屠用碧玉刀封死,血祭遮天阵,天门还要再被封上百年。而现在天都会成什么样呢,胖屠身具七杀魔意,绝情绝性,一颗杀心,屠天灭地。” 渊后说:“我知道,不就是水月家的那个小胖子。说了就生气,当年不是他撺掇,小雅怎么会离开我。等我回到天都,定让他为小雅偿命。” “哈哈哈……” 萧离和明将军同时大笑起来。 明将军说:“我不知道现在的天都有多少高手,倘若只是十老那样的人物,恐怕现在,天都已经血流成河了。” 渊后说:“你什么意思?” 萧离说:“他的意思是,你和水月大宗都低估了胖屠的可怕。当日雪山围战长老摇光,最后虽然他受了重伤,却挡不住胖屠一击,被活生生劈成两半。那一刀,不在明将军之下。” “不,他早已超越我。”明将军说:“他的刀为杀而生,绝情绝性,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他出刀之道。而我养刀四十年,才有这份感悟。” 渊后脸色有些难看,随即释然:“只要我回天都,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我在雪山之上等你。”明将军转身离开。 渊后说:“好呀,师兄。妹妹必不会让你失望……” 萧离双手抱胸,气息内敛,随着湖水浮动,好像只是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 渊后忽然望向东边的天空,眼睛里有了笑意。 厉王的大军绕过秦家集,南下开赴戈壁,自己却领着百余骑直奔凉州。 十万凉州骑刚集结出发,正好撞个对面。 厉王一看这阵势,心里想笑,大声喊:“弟妹,你尽起大军,是来迎接我,还是来灭杀我?” 金奢狸说:“厉王玩笑了,你几十万大军来到西北,我来迎接,排场也不能小了。”随即对身边的金歌低声说:“注意厉王大军的动向,他们若回头奔凉州来,不用回报,直接开杀!” 厉王策马而至。 金奢狸问:“王爷不在江都享福,怎么跑到这苦寒的西北来。” 厉王说:“老三又要娶亲,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不能亲自来贺。” 这个回答倒让金奢狸有些意外,还不能反驳。 厉王又说:“老三真是有福气,前后两个侧妃都是你给张罗的。男人如斯,他这辈子算是值了。” 萧离也感应到了厉王和他的大军。 渊后说:“你现在明白了吧,血祭遮天阵,只是一个笑话。我有厉王大军,还怕守不住?” “原来如此。”萧离说:“许我天下,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厉王如此卖力,这天下你早许给他了吧。” “我们才是自己人,我当然更喜欢你。我也不要你帮我,只要不站在我对面就行。” 萧离心想:真是可笑,戏还没有开场,渊后就把每个人结局定了。这已经不是自大,也不是自信。而是一种优越,好像生来就有摆弄天下的资格,而不是能力。 第274章 兄弟再聚 厉王进了王府,立刻就觉察出了新王府的奇怪,一直看着王府两边的高山深林。 “老三不会怕成这样了吧?”厉王问。 金奢狸说:“活着的人,有几个是不怕的。” 转过廊道,看到萧离还泡在湖里。金奢狸喊:“你想淹死自己呀,看是谁来了?” 萧离也不睁眼:“厉王到了,我确实想不到。更想不到,你还带着数十万大军。” 厉王说:“我亲率大军四十万,穿蓝关,入戈壁,铁门关雄险,可我知道现在几乎无人守关。江都王领兵三十万,朔江而上,自西南北出。老三,你觉得这一战如何?” 萧离还没有回答,金奢狸就问:“与谁战?” 厉王轻笑:“总之不是凉州骑。” “战场在哪里?” “当然也不在凉州。” 金奢狸心里还是不放心,江南六道虽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可若论偏安一隅,割据一方,凉州是天下第一适合的地方。否则草原八部,也不会总想着南下草原,拿下这块土地。 萧离说:“三哥,那你来找我。是让我不要插手,还是助你一臂之力。” 厉王摇头:“都不是。你今日成亲,我特意加快行军速度,这才赶的急。”怀中取出喜帖:“新娘是渊后之女,可是救我出王府的那位姑娘?” 萧离点头。 厉王说:“她很漂亮。老三,你运气很好,难怪皇位都不能让你动心,原来心思都在这上面了。” 萧离看向金奢狸,说:“我是被逼的。” 厉王大笑:“以前王妃在世时,也逼我纳过侧妃,被我拒绝了。她给我生了两个儿子,我也要对得起她。” 金奢狸呵的一声笑:“他不像你,从来不拒绝。”话音刚落,就听到王府外响起鼓乐,这是有客到。水月和浮光两族的人来了…… 厉王看金奢狸离开,就说:“老三,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萧离心念一动,湖水好似泉涌,像是开出一朵莲花,托着萧离上了岸。 厉王眼睛瞪圆:“老三,你已经这么厉害了,还窝在小小凉州,可甘心否?” 萧离说:“不甘心又能如何,我是跟皇帝争,还是跟你争。莫不如等你们两个争的头破血流,我好坐收渔翁之利。” 厉王笑了一声:“老三,你知道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太喜欢女人?” “只要是男人,就会有这个缺点。”厉王说:“你缺少雄心,缺少野心。可你的身份,可以没有野心,但一定要有雄心。因为在有些人看来,你,只能是敌人。” 萧离说:“你还是放不下?” “不是我放不下,是他没有那个德行。” 萧离说:“他此刻在凉州,你就不怕?你要知道,他是神游上境,你身边那些人,包括符飞絮,谁都保不住你。” 厉王一笑:“我当然知道,所以才答应了水月大宗。” 萧离一声叹息:“他们果然还是找到了你。” “不也找到你了么。”凉王翻开喜帖:“写的这么清楚:渊后之女。你是怕别人不知道新王妃的身份,还是不知道你成了天都的女婿。老三,我就问一句:你,站在哪一边?” 萧离说:“总之,不会是天都那一边。” “好!”厉王笑道:“老三,还有一句话。若我败了,也是两败俱伤。你凉州骑精锐,你凉王也名正言顺,当可轻取天下。” 萧离笑而不语。 厉王说:“大礼我就不参加了,大军需要我去统领。七十万大军,足以踏平天地。老三,我不管你心里真实想法如何。但有一点我得提醒你:我若输了,你要当心成为下一个我。我若赢了,这天下终有一天会是你的。” 厉王带着卫队,穿过街道,出城直接奔向戈壁。 渊后站在城头。心道:还想血祭大阵,有这数十万大军,踏碎山河都不是问题。 渊月一身嫁衣,戴着凤展翅的红冠。 大喜的日子,脸上却没有一丝兴奋。也许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但成亲是渊后的命令。但成亲和上床是两码事,即便成亲了,她也未必狠得下心来,通过阴阳夺丹术,把萧离一身神游上境的修为据为己有。因为在今天之前,她有不止一次机会。 她甚至以为,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因为萧离实在是个受不住诱惑的男人,勾勾小指头,他就热情的像一条狗;冲他笑一下,他就兴奋的想把舌头伸出来。 萧离一身黑衣,袖子肩头,绣着暗金色的盘龙纹。 渊月问:“你是准备成亲,还是奔丧?” 萧离说:“对于一个男人,两者并没有太大差别。” “是么?”渊月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会后悔,后悔的一定是渊后。” 渊月脸色冰冷,萧离说:“我要让渊后知道,世事非棋,难如人意。这次她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要赔了女儿。” 渊月哼哼冷笑:“好吧,祝你成功。” 萧离拉住渊月的手就往外走,后面有丫鬟说:“王爷,还没到时辰呢……” 萧离也不管,哼着小曲儿:雀儿雀儿尾巴长,找到男人忘了娘…… 王府的布局很是特别,进门是个很大的广场。两尊巨大的石像,雕刻的是镇宅神兽重明鸟。差不多一百步的距离,拾阶而上,才是王府正殿。其实已经逾制,这是王府,不是皇宫。可似乎没人在乎,好像王府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广场上席开百桌。凉州已无豪贵,所以今日到的,除了四海客栈沈家,就只有浮光,渊氏两族。其实喜帖发出去不少,大都是送到京中。可萧离在帖子上写的明白:人若不便,礼到即可。 你话都说成这样了,谁还会不要脸的跑来,给你贺喜呢。只能还像花惜那次,人没到,礼物却要备的更足。 金奢狸把三黎让到首席,老头毕竟最为尊贵,西坳三族本就以他为首。但他昨晚出手相助渊后,可萧离与渊后还动上了手,怎么又要和渊月成亲?脑袋有些转不过来,更让他震惊的是昨晚那些高手,即便在天都也是十老那个层次的人物。尤其是明浩鸿那个年轻人,修为之高,天都怕是找不出这样的少年。 浮光和水月两族自动分成两边。 渊月特意走来:“摩崖,过来!” “姑姑……”摩崖赶紧站起来。 金奢狸说:“别坐着跟没事儿人似的,你不是客人。这凉州城有一半是我的,也就是浮光族的。你该替我忙活,招呼一下那边的客人。” 那边,那边就是渊氏。 浮光族几个少年听了,也都走过来。 摩崖问:“渊氏是客人?” 金奢狸冷哼:“起码大婚之前,他们只能是客人。至于以后,那还要看凉王的意思。” 这些人一直呆在雪山西坳,但这些日子混了些朋友,也染上了勾心斗角,斜眼看人的习惯。 萧离拉着渊月大踏步的出来,站在高高的石阶上。乍一看,不像是来成亲的,倒像是来抢新娘的。 金奢狸一跃上了石阶,问萧离:“你怎么穿了这一身出来?” 渊月说:“怎么,挺好看的。” “这是战袍,穿在铠甲里面的。”金奢狸说:“你是成亲,不是上战场。” 萧离说:“我看也没有什么差别,男人和女人战斗,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渊月笑着说:“无所谓,连这场婚礼都可以是无所谓的。我们可以跳过这个环节,直接洞房岂不是更好。” 萧离轻笑一声,却不说话。渊月傲然道:“怕了吧,刚才那股子豪气呢?” 金奢狸冷笑:“天都世外之地,自称神之遗民,原来也是会不要脸的。” 渊月功力未复,但已有了还虚境的修为,早看金奢狸不顺眼了。手臂从大红的嫁衣伸出来,五指如爪,抓向金奢狸咽喉处。萧离轻轻摆动手掌,一股劲气带偏金奢狸的身子,正好避过渊月这一抓。 金奢狸明知自己打不过,可心里憋着气,她这个凉王正妃的权威不能被挑战。起手回掌,正中渊月肩头。 渊月不闪不避,真气爆发,直接把这一拳震了回去。 “哼,摇光长老就只教了你这些?” 下面的人,本来有说有笑,转眼间两个女人就干了起来,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摩崖这些浮光族的年轻人,看着渊氏那帮人,眼神有了点不满。 渊氏仗着天都三族之首,即便是沦落到西坳这样的地方,也总是有意无意的瞧不起浮光族人。 最年长的三黎不觉得有什么:两个女人躺一张床,动动手脚总是难免的。但四平已经感受到了那不一样的目光。 两个女人没完没了,萧离只觉得渊月一身大红嫁衣,跳跃飞舞,婀娜好看。金奢狸一双大长腿,小鹿似的蹦跶。细而有力的腰肢,扭动出最坚韧的生命气息。他在想:应该帮谁呢? 金奢狸怎么会是渊月的对手,没两招就落了下风。萧离看他弯腰回身,竟是要去抽不远处侍卫的佩刀。打打闹闹可以,撕碎衣衫,头发凌乱,他都能接受。但动刀动枪的,没有这个必要,容易伤感情。 于是身形一晃,正好站在两女中间。伸手在两女腰间一掐,一股涅盘之力送出去。两女浑身一阵刺痛,便什么力气也没有了。 “别闹!”萧离说:“客人来了。” 金奢狸一怔:“厉王走了,还有别的客人?” 萧离说:“那不是已经来了么。”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这种俗气的事儿,第一个来的,竟会是不空和尚。 第275章 两宗之秘 看到不空,金奢狸立刻变了脸色。变得雍容,华贵,怯懦而柔弱。渊月还不肯罢休,提起裙子,就要继续干。 萧离一把拉住她:“大姐,给个面子吧。” 渊月冷笑一声:“等我功力尽复,我要让她知道,惹我是什么后果。”瞥眼瞧见四平,便跑去姐弟相聚。 萧离不禁摇头:女人呀,还真是可怕。 下了台阶,萧离说:“红尘俗事,大师竟来了。” 金奢狸瞥他一眼,心想:傻子,这样的高手,请都请不到的。 不空双掌合十:“你应该想到的。” 萧离说:“我想过会有人来,但应该是天一道长,他最爱热闹,不拘红尘。大师来,我自己都不觉得有这个面子。” 不空说:“你是没有,可新娘子有。” 金奢狸说:“不就是渊后之女,也不过是个女人,还能让大师移尊?” 不空笑说:“渊后也不过是个厉害点的女人,但奈何天都缥缈,在人心中有不一样的地位。即便大争之世到如今已有百年,可在许多人心里,那依旧是个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人……”天一也来了。 金奢狸并不认得天一,但知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昨晚围攻渊后的,哪一个不是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翻手云雨,虽不能一念之间改天换地,但一念之间就能让风云变色,山河倒转。 “道长……”她脸现惊喜,就像春风楼的妈妈,看到了一个贵客。 天一整个人都来了精神,笑嘻嘻的, 金奢狸深深一礼:“道长也来了,真是蓬荜生辉。” “嘿,长老摇光的女儿,生的这般标致。”天一说:“难道天都血脉真的这般强大,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 金奢狸尴尬一笑,不空早把天一拉到一边。金奢狸吩咐特别设了位置,总不能让这些高人和那些无名之辈坐到一起。 金奢狸偷声问萧离:“那个道士是谁,好不正经。” “不要小看他,不论修为的话,他的地位或许仅在渊后之下。”萧离说:“姑射山三清教主,道门领袖……” 萧离没有说完,金奢狸已笑吟吟的跑了个过去。 没想到她还有这方面的天赋。萧离想:符飞絮的春风楼遍及天下,我就开个秋月楼,让金奢狸经营,估计用不到一年就能成为行业翘楚。 天一冲他招手:“小子,过来。” 萧离过去,金奢狸很识趣的走开。 天一说:“小子,你可知道,今日我们为什么来?” “我确实奇怪。”萧离说:“因为我想到了今天会有高人到场,但两位都来,让人有点受宠若惊。说实话,我认为唯一会来的人,就只有明将军一个。” “他来的原因是为了渊后,不是为了你。”天一说:“我们两人来却不同。用不了几日,世人都将知道,大悲寺不空大师,姑射山三清教主,贺凉王纳侧妃。” 萧离说:“我面子也太大了点吧。” “说了不是你的面子,而是渊月。”不空说。 天一笑道:“世人也会知道,凉王所纳侧妃,乃是天都渊氏,还是渊后之女,有意思吧……” 不空说:“是很有意思。” 萧离说:“不明白。” 不空说:“数千年来,天都被誉为世外之地,神之故乡。天都之人,自称神之遗民,世人愚昧,便以为世间真的有神。” 萧离疑惑:“两位出身佛道,皆是以神道立教。” 天一说:“小子,你是真的有点不学无术了。佛家修佛,佛既是真我,真我便是自己。道家修道,虽有神仙之谈,却也是羽化而成,凡人得道而来。所以佛家的佛,道家的道,都只是为了让人相信,你若成佛得道,便是超越了神的存在。” 不空说:“佛道两门于千余年前兴盛,设菩萨顶,姑射山为法坛,广收门徒,广播教义。历经百年,换来了世外之地的尊称。自此,便隐隐有与天都对决之势。” “又历数百年,江湖繁盛,多尊佛道两家。那个时候,天都的气势,才稍稍减弱。” 萧离知道,自己将要听到的,一定是个极少人知道的秘密。 不空说:“这便是佛道两家的原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却不是天都的神。” 萧离吸一口凉气:“这么说,很久以前,两大宗就看不惯天都了?” 天一笑问:“你真的觉得,天都之人真是什么神之遗民?” 萧离想了想:“如果只说女人,我会相信。否则你很难解释,为什么见过的天都女人,每一个都那么漂亮?” 天一嗯了一声:“这确实让人费解,血脉强大,也强大不到这般程度。关键在于床上是否有差别?” 萧离凝神想了想:花惜,金奢狸,南风。南风不算,记不得什么感觉了。渊月么,还没试过。沉吟良久,才摇头说道:“各有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阿弥陀佛!”不空打断两个人的意淫:“佛道两家,当时有这个想法,一则是因为天都以神道迷惑众生,驱之若牛马。再则,天都玄奥,不应为一家所有。” 天一长叹一声:“世人愚昧,本就难劝。加之天都拨弄皇权,干涉王朝兴替。佛道两家虽改变了江湖,但世俗还是多有人信之,皇权霸业也要仰仗天都应允。所谓君权神授,便是由此而来。所以佛道两家即便已成宗成教,还是无法企及天都。” “直到百余年前,江湖能人辈出。”不空说:“金刚无畏怒而反出天都,不平道人绝世无双,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一个机会。” 天一说:“当时,我师尊天机道人运转乾坤,窥破天机,知道变之将起。所以佛道两家联手,制造了一个契机,一个将天都打落神坛的契机。” 这是萧离听到的,关于大争之世由来的另一个版本。 天一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说:“此为正解,是一切的缘由。其它你所知道的,不过是棋局上某颗棋子的认知而已。大河涛涛东去,终入大海。期间或南或北,只是曲折而已。” 萧离看向不空,他是得道高僧,必无虚言。 不空点头:“真正的内情,历代只有两人知晓。那就是佛道两家的主事者。” 天一说:“这一代,道门是我守山门。佛门,是他不空和尚主持。眼下,又多了一人知晓,那就是你。” 萧离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且不说这两人说的是真是假,但他们说这些用意为何呢? “小子,你或许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天一说:“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就像小溪流水,一点一点的汇入大海,但终成波涛汹涌。不平道人,金刚无畏,不空三藏,我师天机道人,甚至我师叔阴阳道孙符,他们都有着不同的目的,却都走在这条路上。” “可我还是不明白两位的意思。”萧离说:“两位是想告诉我,即便强如不平道人,也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子,何况是我?” “天地为局,谁能跳脱。”天一说:“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天都受损,世间高手凋零。若非遮天阵封住天门,恐怕连菩萨顶和姑射山都难以保全。所以老师让师兄诸葛惊鸿入世,改天换地,开创新朝。其意便是想举天下之力,若遮天阵破,再做一击。” 不空说:“可诸葛惊鸿已亡,眼下朝廷大军,厉王大军,都在向雪山聚集,恐怕血祭大阵不成,就先有一番自相残杀。” 萧离说:“两位,这件事,应该去找明将军。现在只有他,能摆平这两家。” 天一笑道:“杀戮,输赢,胜败,我姑射山向来不在意。天地自有其道,盛极而衰,乱世而后天下宁,自古以来都是一样。因为天地从未变过,人心也未变过。只是天都却不这样想,王朝之兴,不遵天道人道,而是要循天都的道。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历代开朝之帝,皆出自神宫。” 萧离说:“皇权至上,手握天下,谁还会听天都的话。这世上最不信神的人,就是那些手握大权,可以只手遮天之辈。” 不空说:“无欲则刚,有欲则强。天都自称神之遗民,也看不透权利欲念,何况红尘世俗。近五百年来,王朝更替频繁,便是这个道理。圣京奉天殿,只要坐在龙椅之上,那人就会觉得自己是神,又怎会再做听话的狗。” 萧离轻笑:“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两位的意思,莫不是让我起刀兵,平天下,登帝位,灭天都……” 不空双掌合十:“阿弥陀佛!” 天一嘲笑道:“小子,你怎么还不明白,自始至终我们说的都是天都。无论是皇权,江湖,或是像你我这样的至尊修者,数千年来,都活在天都的阴影下。佛道两家以教义潜移默化,让天都不在有唯一的神性。可直到今天,说起天都,还是会有人说:那是神之遗民。” 不空叹息一声:“百年前,菩萨顶几乎出动所有高手,那一战,虽未胜,却也不能算败。本想着,世人再不信天都神遗那一套,可直到如今,神之遗民这四个字,仍有着魔力。天都似乎自然高人一等……” “他们本来就是这么想的。”萧离说:“一个小小官员,也觉得自己拥有神的权利。富人看穷人,也觉得不是一个等级,何况是天都那样的地方。” 天一说:“你惧怕权利,惧怕金钱,可你不会信仰它们。这是最大的不同,许多人惧怕天都,不是因为天都多么可怕。只因神之遗民四个字,便怕的成了一种信仰。” 不空说:“怕,会让人生出反抗之心。可信仰,大多数时候,只会把人变成奴隶。” 萧离苦着脸:“糟了,我是俗人一个,既信仰金钱,又信仰权利,更信仰女人……” 不空和尚无语,还没聊到正题呢,萧离已经沉沦如斯。 却听天一嘿嘿笑道:“小子,你那不是信仰,只是追求。” 第276章 搭台唱戏 不空高唱佛号:“阿弥陀佛,道兄,你我皆世外,何必念红尘。”他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两人,总是能把话题引开。 天一嘿笑一声:“天都圣境,神之遗民。这八个字,只有‘神’这个字让人讨厌,却也最难对付。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江湖已不是天都的江湖。可皇权呢,厉王大兵来此,水月大宗伴其左右。倘若天门开,天都重临,高呼一声,假托神旨,会有多少愚夫愚妇应声而随……” “神游上境,即便修到不平道人那般程度,面对千万黎庶,也是无计可施。”不空说:“何况是你我,江湖庙堂皆是人间,若然天都真如此做,未来数十年,这世道将比大争之世更为血腥。” 萧离想了想,说:“你们这些话,可对明将军说过?当今之世,以他的黑甲军最强。三十万黑甲军,足以摆平天下。” 天一说:“我曾让明将军去劝退厉王,可他却说:活者当活,死者当死。他的黑甲军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萧离忽地一笑:“那两位找我就更没有用了。首先,厉王不会听我的。其次,凉州虽有精骑十万,自保尚可,拿出去吓唬人,没人会怕。” 天一说:“天地自有其道,民心所向,自可为王。菩萨顶,姑射山皆是世外之地,红尘俗世,当然不会插手。” 萧离彻底迷糊了:“那两位废这么多唇舌,就是为了给我讲故事。” 天一笑道:“以力击力,下之下者也。之前我已说的明白:天都圣地,神之遗民。只一个‘神’字艰难,如今便有一个机会,把这个‘神’字拿下,把天都的神性,彻底打落凡尘。” 萧离冷笑:“我明白了,今日渊后若来,便又是一次机会,我们重组五行大阵,将渊后抓起来,以妖女的罪名把她烧死。” 天一愣住:“你这也是个办法,且不说五行大阵能否困住渊后,就算把渊后处以极刑,又能向世人说明什么呢?凡人屠神,必遭天谴,岂不更让愚人惧怕。” 萧离心道:道士不上钩呀,若真能擒住渊后,有的是手段,让她交出花惜和南风。 不空双掌合十:“所以今日来,并不是你的面子,而是渊月的面子。” 天一嘿嘿一笑:“天都之主,渊后的女儿,竟然嫁给人当小老婆。就算你小子是亲王,稍微有点骨气的也觉得丢人。渊后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神之遗民’岂不可笑,贫道亦不耻也。” 不空说:“渊后不是不知。天都一出,众生臣服,数千年来,他们以为是理所当然,却不知人心变,天地变。” 萧离听明白了,呵呵笑道:“如此而已,这忙我帮。就是多娶一个小老婆。再多几个我也不介意。” 天一说:“那太好了,王妃何在?” 金奢狸听到叫她,赶紧跑过来。 萧离笑道:“这种事,还用她同意,我自己就能做主……” 金奢狸莫名其妙的问:“什么事?” 天一说:“今日或许会麻烦些,你们一位长辈来观礼——” 长辈?金奢狸想:皇室老的死,小的死,萧离哪还来的长辈。 天一说:“非是皇室中人,乃是萧离的母家,武阁阁主拓跋文阳。他是拓跋王妃之父,前朝皇帝拓跋珪的亲叔叔。” 那是有够长辈的,但金奢狸只在意武阁阁主这个名头。 不空说:“武阁阁主,身份非凡,他的弟子辈纳妾,我等也不得不来——” 天一说:“是呀,何况江湖上的那些门派帮盟,估计也得给面子,王妃可要接待好了——” 萧离蹭一下站起来:“两位,今天是一个局,还是一场戏?” 不空说:“傻孩子,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让你知道:即便所图不同,但我们在一条路上。” 天一笑道:“除非他中了渊后的美人计,今日不是纳妾之礼,而是入赘。” 萧离忍着一口气。不得不忍着,天一道士一句话,就把他推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他得罪不起那么多人。 对于天都,他毫无感情,甚至有一种想要毁掉它的冲动。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莫名其妙的成为局中的棋,莫名其妙的被人推到台上,扮演着不是自己的角色。 金奢狸紧急布置,王府门口支起棚子,铺上红毯,把亲王该有的谱儿摆出来。但心里却不踏实,他只是想通过这场婚礼,笼络住浮光和渊氏两族的心。至于渊月,她一百个看不上。不是因为她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她确实比自己好看。 她心里清楚,渊月是个很危险的女人。那骨子里的狠劲儿,眼神深处隐隐的杀机。也许爱犯贱的男人,好的就是个味儿。可她是女人,她只感觉到可怕。所以,她连大婚之后,弄死渊月的法子都想好了。放一块渊月的灵牌,一样能把渊氏族人攥在手心里。 天一看着浮光和渊氏一族,叹息道:“留在雪山西坳的,都是不够格的。即便如此,也有这般实力,可想天都该是多么恐怖。” 不空也是长叹:“百年前的大战,大半江湖高手身陨。或许要再等百年吧……” “但今年才是大变之年。”天一说:“师尊留下的谶语:九十九年成大错,称王只合在秦州。应在甲辰,今年便是甲辰;应在秦州,雪山便在秦州。难道真的要天都再临,祸乱世道。” 萧离在旁听着,心想:一僧一道,杞人忧天。 金奢狸刚出府门,就看到了秦岭北山的艳三娘。 “姐姐怎么来了?” 艳三娘哼哼一笑:“凉王纳妾,不给我发帖,我也得来。”艳三娘虽是个女人,但秦岭一带也有点声望。尤其前次通知萧离的消息,金奢狸打心底感激这个女人。 “真是怪。”金奢狸说:“这件事本就没打算大张旗鼓,只是通知了京中一些人,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艳三娘说:“当然是收到了帖子,否则以我的身份,就算你亲自请,我也不方便出席。” “我看下!”金奢狸说,心里开始有点没底了。又冲身后的人喊:“叫王爷过来!” 金奢狸接过帖子,就是很普通的那种,绝不是王府发出去的。打开了看,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地,子弟凉王萧离,纳天都渊氏渊后之女为妾,如若有闲什么什么的。只有落款让人看了心惊——武阁拓跋文阳敬邀! 艳三娘说:“你好像很吃惊?” 金奢狸说:“姐姐,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也许你该问王爷?” “我不知道的,他更不会知道了。”金奢狸说:“他除了新娘是谁,洞房在哪里,其它一概不感兴趣。” 艳三娘小声说:“这件事很怪,拓跋文阳是武阁阁主,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那个资格收到喜帖。这哪是喜帖,分明就是风雨帖,硬要让人来,要么就成了不给武阁面子。” 金奢狸怎会不明白。 艳三娘又说:“还有,你是不是有点太惯着自己男人了,他要死你也随他?天都渊后的女儿,他怎么敢……” 萧离这时正好走出来,说:“不是渊后的女儿,我还看不上,要的就是这份刺激。” 金奢狸拿着喜帖,说:“你看看吧,究竟怎么回事。” 萧离冷笑:“不是你逼着我娶渊月,怎么会有今天的麻烦。” “是我的错?”金奢狸说:“我不是为你好?” 萧离笑道:“这几个老不死的,倒是会玩儿,拿我搭台唱戏。” 金奢狸不明白他的意思,萧离说:“你传令下去,今日凉州骑谁也不能动刀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动,只管喝酒,吃肉,睡觉,玩儿女人。凡是拿着喜帖的江湖客到凉州,吃住都算在王府……” 金奢狸说:“你想干什么?” 萧离说:“若是有人非逼你唱戏,你会怎么做?” 金奢狸反问:“你呢?” 萧离一笑:“我一样会上台,但会按照自己的剧本走。” 拓跋文阳远远的听到这句话:“说的好,不管是谁的台,都要唱自己的戏。” 金奢狸和艳三娘一惊。 拓跋文阳说:“戏,这就开始吧!” 天空一声嘶鸣,一只巨大的火鸟,燃烧着火焰,即便是烈日之下,仍跃动着蓝莹莹的光。仿佛自天边飞来,飞过凉州,飞到王府。巨鸟忽地消散,变成千朵万朵的小花,在空中缓缓坠落…… 稍有见识的人,就会知道,这是武阁的阁主到了。 王府内,天一说:“拓跋老儿来了。” 不空说:“岂止是他,渊后和明将军也来了。” 明将军依旧双手背后,握着那把谁也没见过样子的刀。 渊后看着天空,冷笑说:“拓跋文阳的摩耶幻术,听说是跟一个西域老僧学的,能把幻术练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个人才。” “神游之上,无一不是奇才。”明将军说:“若这些人都在天都,有着足够长的岁月,他们每人都能站的更高。这也是为什么世俗高手,一直不满天都的原因。所谓圣境,有德则居,以窥天道。当年若不是天都固步自封,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前辈高人,被金刚无畏两句话说的心动,组成遮天阵,封住了天门。” “师兄,你所说的圣境是我的家。”渊后说:“可你的意思,好像我的家好,就要大家一起住,这太没有道理了。若是别人的老婆好看,也要大家一起用么?” 明将军笑了:“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从那个时候开始,天都就不再是圣境了。他们看天都的眼光,就像看着一个大宝贝。怀璧其罪,便是今日天都的写照。我曾问过老师,当年为何要入天都夺宝。你猜老师是怎么回答的?” 渊后好像有点不想提及当年的事,好久才问:“他怎么说的。” “老师说:我相信有神,因为我会成为神。” 第278章 好戏开始 金奢狸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是自己的一个想法而已,能招来这么大的阵仗。幸亏新修王府的时候,想的不是舒适惬意,而是易守难攻。所以王府前的这个广场,大的可以排下两营兵。 饶是如此,人也太多了些。按照艳三娘的说法,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名之辈,门派宗长,帮盟首领,有仗义执剑的大侠,也有杀人越货的大盗。 “你成亲时,没有这样的排场吧?”艳三娘问她。 她哪还有心思想这个问题,此刻她只有一个感觉:王府已不是她的王府,凉州已不是她的凉州。 这是个很不好的感觉,就像城池被夺,关口失守。先前那种惊喜,此刻半点也没有。 来的江湖豪客中,有艳三娘的旧识,她自然上去打招呼。金奢狸慢慢的后退,生怕别人发现她似的。腰上忽然被人抓了一把,不回头看也知道是萧离。 “我的王妃,你要去哪儿?”萧离说。 金奢狸看她一眼,萧离在她眼神中看到了金戈铁马的冷酷。 金奢狸轻声说:“我去调集大军。” “我说过,今天就算整个凉州被人烧了,凉州骑也不能动一下。”萧离说:“既是江湖事,就该江湖了。何况人还没有到齐,我真的有些迫不及待,看他们怎么唱后面的戏。” 金奢狸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我可以不调动大军,但不能没有防备。”转身就要离开。 萧离一把抓住她手腕:“去哪儿呀,好戏要开场了。” 金奢狸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萧离隔空一抓—— 渊月正准备说服三黎,让他带着两族人上雪山,护大阵。如今渊后知道他们在凉州,若不回头,就是绝路。才只说了一句话,就觉一股吸力,像被毒蛇缠住了似的,把她猛地拉过去。手腕一紧,被萧离抓住。 他一声轻笑:“妈的,好戏开场吧。”随即就是一式天龙舞,拉着两个女人旋转着飞向半空,龙吟咆哮,震慑人心。半空的云,被那狂暴的气势搅动,忽如万马奔腾,好似风雨将至…… 来的都是江湖人,顿时感到莫名的压力与恐惧。心里明白的很:这就是神游! 有人说:“传闻凉王不过二十,已是神游上境……” 又有人说:“原来传闻是真的……” 萧离拉着两个女人,飘身落在石阶上。 天一心道:这小子想干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金奢狸自然一副温顺的样子。渊月甩起手臂,用力一挣,开口就要不客气。 萧离一丝涅盘之力传过去,她顿时浑身无力,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萧离轻声道:“渊后没有教过你,一个聪明的女人,应该懂得在什么时候,让男人有最大的面子,这样才不会被抛弃。” 渊月恨恨看着他。 “呀,又想咬我。”萧离说:“我倒是忘了,渊氏以女子为尊,男人不过是工具和祭品。” “你到底想干什么?”渊月发誓如果自己现在能动,一定活吃了他。 “啧啧啧,瞧瞧这副桀骜的样子。”萧离说:“渊月呀,你真该改改,也就是我吧,能欣赏你的美。” 金奢狸在一旁笑道:“哼,王爷,这不值得自誉。因为在女人看来,你这叫贱。” 萧离说:“你看阿狸,心里明明瞧不起我,也说着瞧不起我的话,可脸上却是一副恭敬顺从。我想男人,只要在两个时候,能感受到女人的尊重,就不做他求了,甚至绿帽子都不在乎。毕竟男人都是爱面子的,你得让他有尊严。” 金奢狸说:“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我给足了你尊严。还有什么时候需要我假装的?” 萧离说:“当然是在床上的时候。” 金奢狸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好吧,下次我会假装一下,让你觉得自己很厉害。” 萧离无语:“你真不会说话,这还要假装,搞得我都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渊月呸一声:“奸夫淫妇!” 金奢狸笑:“我们可是正经夫妻,这个词不合适。” 渊月冷哼一声:“萧离,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萧离说:“哪是我想玩儿,是你们想玩儿。一个个的,真以为我是只猫咪,随便就能撸两下,呀呀的呸。” 石阶之下,天一问拓跋文阳:“这小子干什么,傻站着不动?” 拓跋文阳一笑,身形微晃,下一刻便出现在萧离面前。 “小子,今天这个排场还满意吧?”拓跋文阳说:“除了武阁,没人能将如此多高手聚在一起。机会要把握,你亲王身份,确实尊崇;神游上境,修为高绝,但若在江湖上立下名号,不是仅靠着亲王的头衔就可以的。想要叱咤风云,只靠实力是不够的,还得有名望。” 萧离笑道:“那就谢过了。”对身边两个女人说:“论辈分,阁主是我的外曾祖,你们两个女人,得行个大礼。” 拓跋文阳哈哈一笑:“小子,你真是聪明。” 金奢狸绝对给足萧离面子,也不多话,直接跪下去磕头。渊月可想而知,把她双腿打断,也不会这样做。 萧离把渊月扯了个踉跄:“之前说了那么多男人尊严的话,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 拓跋文阳哈哈大笑,上前扶起金奢狸,又:“算了,算了。毕竟是渊后之女,不习惯给人行大礼。”他声音不大,但在场众人,都听的很清楚。 萧离轻声对渊月说:“你最好听话些,今天来的人,都是高手,还有四大神游在场,一个不小心,若是想灭掉那些渊氏族人,我怕我连四平也保不住。” 渊月冷冷一笑:“萧离,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威胁我。” 萧离说:“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还有很多,比如今晚洞房……” 这时拓跋文阳上前一步,对众人说:“诸位,今日能来此,我拓跋文阳真心感激!”说着竟然抱手弯腰行了一礼,这姿态真是给足了在场江湖豪客的面子。 就有人说:“阁主客气了。” 拓跋文阳说:“我这一生,既为神宫大执事,又为武阁阁主。直到神宫灭,武阁存,几十年来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江湖同道的事。” 天一听了,悄声对不空说:“拓跋老儿这是整的哪一出儿?” 不空却说:“他说的是实话。” “茕茕一生,无子无女,拓跋皇族到我这里算是绝了,但不代表拓跋血脉亦绝。”拓跋文阳说:“凉王虽姓萧,可母亲拓跋氏,也是我拓跋血脉。以前是我不方便出面,如今神宫已灭,我再无顾及,所以才劳请诸位到此。热闹也好,排场也罢,总之多谢诸位赏脸。” 他话说的柔软,哪像是武阁之主。只这一句话,来的诸多江湖豪客,便觉脸上添光。 萧离也走上前:“小子在此,也谢过诸位。”拱手一礼,台下也都拱手还礼。“小子”这两个字,台下人听了舒服,这是晚辈自称。要知道萧离非但是当朝亲王,也同样是个神游上境的高人。 四平悄悄来到三黎身边:“三叔,我总觉得不大对,姐姐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三黎看着台上的渊月,神色冰冷,没有一点笑意。 这时,正好有人说:“王爷,新娘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你该不会是强娶的吧。” 这话说出来,当场就有人想:这话说的不好听,就算是强娶的,哪怕是抢了别人老婆,你也不能说出来呀。伸头看是谁这么不长眼,一看之下立刻王八似的把脑袋缩回来。因为说话的人是个侏儒,满天下只有一个侏儒能坐在门派宗长之前,那就是天涯阁主符飞絮。 萧离哈哈一笑:“符兄,你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强娶渊后的女儿。” 符飞絮说:“可我看渊月很不高兴的样子。” 萧离说:“她只是不高兴,并没有不情愿。”说着把渊月拉过来,轻声道:“配合一下。” 两人站在台前,渊月虽然一脸的阴冷,可依旧美的让人心服。 萧离说:“诸位,我可真不是逼人强娶。这是天都渊后的女儿,诸位看看,和风雨帖上的渊后画像,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王爷这话说的,人家是母女,相似很正常。” 萧离一笑:“不但美的相似,脾气也相似。天都渊后,那是何等身份,渊后之女,那是何等尊贵。她嫁我,心甘情愿,可说到做妾……” 艳三娘在台下喊:“没有女人愿意做妾的。” “说的对!”萧离又把金奢狸拉过来,金奢狸对着众人嫣然一笑,美艳无比。 “诸位请看,这位是我正妃,也就是大老婆。我总不能让大老婆让位子,去变成小老婆吧。” “当然不能,进门有先后,岂能以身份定。” “有什么不能的?”四平大声喊,他听到小老婆这三个字就火大。 萧离说:“仁兄,不止是进门先后的问题。我妻金奢狸,是老康王的女儿,老康王是曾经的天都长老摇光,还要比渊后大上一个辈分。所以她见了渊后,顶多叫一声姐姐。她若做了小,岂不是要叫渊月姐姐,浮光一族莫名矮了一辈。” 台下不时响起冷哼,不想可知,就是以摩崖为首的浮光族人。 拓跋文阳也站出来,假模假式的说:“我已讲过,进门都是一家人,没得那么多讲究……” 天一冷哼一声,心想:这老小子,原来是要把自己和萧离绑在一起。佛门有大智禅师和不空和尚。道门有我和五龙师兄,皆是两大神游坐镇。拓跋文阳拉住萧离,这是想让武阁和菩萨顶,姑射山平起平坐呀…… 这时,但见金奢狸对拓跋文阳深深一礼,说了一声:“是!” 台下就有人想:这凉王妃还是很懂礼数的。 又有人问:“长老摇光是谁?” 还真有知道内情的,三言两语把几大神游雪山围杀的事说了,闻者无不震憾。 渊月真的忍不住了,身子斜在萧离身上:“你再胡说一句,我就……” “你就咬死我?” “我就死给你看。”渊月语气冰冷,她从不开玩笑。因为她是个真正狠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萧离说:“别生气呀,你听我的,我这是给四平他们找出路。今日之后,我保证他们横行人间,再无顾虑。” 渊月眉头一皱,半信半疑。 萧离说:“你耐心些,好戏才刚开始。不到最后,怎么知道没有你想要的结局。” 第279章 渊后一怒 场下一片安静。 在场的江湖豪客,有些早已听到传闻:几大神游,在雪山之巅围杀了天都长老摇光。 许多人并不知道摇光是谁,但那些有家传门世的,却是明白的很。长老摇光,那是比渊后还要恐怖的人物。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长老摇光便是凉州康王。而凉王萧离的正妃,正是老康王的独女。 如今,凉王纳的妾,又正巧是渊后之女。若非喜帖是拓跋文阳发的,凉王搞了两个天都女人在身边,这心思就值得捉摸了。 天一说:“和尚,雪山之战,是你传出去的?” 不空和尚说:“你都说了我是和尚,和尚又怎么会那么多话。” 天一哼的一声笑:“那就是拓跋文阳。这老小子,灭了神宫之后,心里想的就有点多了。” 这时,又听萧离说:“诸位,我想大家心里一定有疑惑。就在不久前,武阁还发出风雨帖,满世界的找渊后。这才没过多久,诸位再接帖子,却是渊后之女的下嫁之礼……” 众人心里早就觉得怪,只是不方便问。武阁自成立以来,以神宫为敌,与天都作对。若说别人与天都勾连还可信,若说是武阁,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萧离又说:“世事无常,我也觉得荒唐。第一次见渊后,与她交手三招,皆败。昨晚见渊后,与几位高人,差点把我这个丈母娘弄死。”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渊后竟在凉州出现! 符飞絮最先忍不住,说:“凉王真是心胸宽广,不但要杀人,还要纳人家女儿为妾。我若不是对你有所了解,当以为你是在耍流氓。” 萧离一笑:“符兄这话说的,你天涯阁的春风楼遍及天下,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对付男人的高手,我若想耍流氓,去春风楼就是了。” 符飞絮说:“即便你是凉王,神游上境的高人。但我的春风楼只做买卖,你一样得给钱。” 萧离说:“那就算了,花钱的事儿我不干;不如在家,毕竟自己的老婆不用花钱。” “嘿嘿嘿……” 场下许多人都在笑。 萧离又说:“我最感激的是渊月,明知渊后反对,还是死心嫁我……” 渊月轻声怒道:“你胡说什么?” 萧离不管她,继续说:“我知道大家有不信的,因为看我长相,也不是帅的无法无天,女人见了两腿就发软的男人。也许是因为我腰力够好……” 也不知谁说了一句:“男人,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又一片笑声。 萧离也嘿嘿的怪笑:“这可能是最主要的原因。想一想,自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尘俗与天都便有了解不开的仇恨,这似是一种无形压力,连我也卷在其中。后来灭神宫,诛摇光。大家要知道,所谓长老摇光,便是老康王,就是我的岳丈!” 符飞絮说:“王爷讲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萧离说:“我是在讲一个悲剧。”他拉住金奢狸的手:“诸位,这是王妃金奢狸,康王之女,就是长老摇光之女。而我,算是她的杀父仇人。” 众人似乎此时才想到这一点。 “生活,对我这个王妃来说,就是一场悲剧。她的男人,杀了她的父亲。可她的男人又不得不为,因为她的父亲是天都长老,天下公敌。破境神游,便有这个责任,若是不杀长老摇光,亦将成为公敌,诸位若是我该如何选择。” 萧离从众人的神色中,已经知道了他们的选择。那就是——杀! 杀,不只是因为恨,更多是因为恐惧。 想不到天都被封百年,不见于世。而在场众人,几乎无人经历过那场大战。或许正是因此,他们的恐惧更胜过亲身经历。因为那一场大战,实在死了太多人,太多不一般的人。 萧离又说:“我和诸位有一样的选择,所以当日雪山之巅,六大神游围攻长老摇光,我便是其中之一。可诸位试想,你们若是王妃金奢狸呢?” 沉默—— “阿弥陀佛!”不空说:“冤冤相报,何时是了?” 萧离揽着金奢狸的腰靠在身边:“不空大师,你说的轻巧。伤口会好,但毕竟留疤;即便疤能消掉,但毕竟曾经痛过。佛家说:离苦得乐。可人最大的悲哀,不是得不到欢乐,而是永远忘不掉痛苦。我怀里的只是一个女人,她心中有仇也有恨,可她选择原谅,直至今日仍在我身边,甚至从未提及乃父之死。” 金奢狸明知道他话有用意,却也说的自己心酸,眼睛里闪着泪花。 天一早就觉得不对头了,今日的事,拜了天地,送入洞房,其实就算了解。可萧离一顿云里雾里,不知道想干什么。他给拓跋文阳使眼色,拓跋文阳只是笑了笑。 萧离又说:“诸位,今日知晓凉王妃的身份,是所谓天都后人,诸位会如何选择呢?” 众人还没想呢,拓跋文阳就说:“她是天都后人不假,却也是凉王的人。自我建立武阁,从不以身份论生死,否则第一个灭的就是小桃花源,第二个灭的就是天涯阁。” 又是一片哗然,小桃花源能理解,毕竟小桃花源多为天都之后。可符飞絮的天涯阁…… 符飞絮站起来,发现自己还不如坐着来的高。于是又坐上椅子:“不错,我符飞絮也是天都之人,与王妃金奢狸同为浮光一族,算起来她也该叫我一声哥哥。武阁早知我的身份,但我符飞絮自认几十年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江湖同道的事。” 他这话没人反对,今日来的豪杰,起码一半欠过他天涯阁的人情。 拓跋文阳的话,萧离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说:“符兄的为人,我亦十分敬佩。诸位,天都只是一个地方,天都之人也不全是敌人。比如我最敬佩的大智禅师,一代佛门大德,世人谁不敬仰。昨夜围攻渊后,大智禅师乃渊后亲兄长,也只是袖手不管而已。” 不空低头吟唱:“阿弥陀佛……” 天一笑道:“有意思。” 不空的佛号,摆明了萧离的话是真的。 这可真是有意思,为世人敬仰的大智禅师,竟也是天都之人,还是渊后的兄长。若非萧离,这些高人的隐秘,谁人能够知道。 有时候,男人比女人更八卦。 金奢狸靠着萧离肩膀:“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怎么看不明白了。” 萧离一笑:“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于是上前一步:“诸位,我虽身居凉王,却也是个江湖人,懂得江湖道义,也知道江湖的忌讳。如今我一妻一妾,皆出身天都,也不知江湖之大,能否容得下。” 有人说:“这有什么的。大智禅师也出身天都,德高望重,我相信若是百余年前的大战重演,天都重临世间,残杀江湖。大智禅师必不会袖手旁观……” 也有人说:“是呀,小桃花源也是天都之后,却也与天都为敌……” 萧离指着浮光和渊氏的族人说:“他们都出身天都,却躲了近百年,是王妃的族人。百年来生怕被发现,他们未有一日想过与天下无敌。只因是天都后人,便只敢藏着。如今他们家园被毁,只能来投靠凉州。我若不收留,对不起这两个女人,那还算什么男人。我若收留,又恐惹江湖朋友猜疑。所以今日,特意请武阁阁主,姑射山三清教主,大悲寺不空大师。我们四人向诸位承诺:这些人虽为天都之后,但绝不危及江湖。他们将世代居于凉州,不是江湖人,不问江湖事……” 不空倒没什么,天一说不出的别扭,没想到萧离这个身份,竟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可又不能反驳。因为倘若说自己不保这些人,姑射山岂不显得很小气。 拓跋文阳最是无语,他费了这许多力气,就是想把浮光和渊氏族人纳入武阁。自此后,武阁不需姑射山和菩萨顶联名发风雨帖,也能将这个江湖握在掌中。至于天都,他从不担心。因为他从不觉得,天都可以重临世间。 只听萧离又说:“大师,道长,上来说两句吧?” 两人身子不动,只见影子一晃,便已到了台上。 不空合掌一礼:“诸位,我代师兄传语。因师兄与渊后实属兄妹,手足相残于心不忍。故而不方便出手,请诸位谅解。” “当然……当然……”即便为了天下大义,兄杀亲妹,几个人能够做的。 天一心道:和尚傻了吧,你这么说,等于认了给萧离做保。他看着萧离:“小子,你可知道收了这些人,会有多少麻烦么?” 萧离说:“当为则为,岂不正是男儿本色。” “说的真好听。”天一说:“你和拓跋文阳一样蠢,莫忘了渊后正在凉州。你觉得这些人,是听渊后的,还是听你的?” 萧离说:“他们若是听渊后的,你们不是已经决定将这些人赶尽杀绝么?” 不空愣一下:“未有此事呀?” “大师,你真以为请来这么多江湖高手,就为了见证我娶小老婆。我看观礼是其次,杀人才是主要的吧。” 不空看向天一。 天一说:“你是个和尚,这种造杀孽的事,当然是我和拓跋老儿谋划,免得坏了你修行。” 不空摇头叹息。 天一说:“小子,你坏了大事,还给自己惹了祸。你是准备一人之力加上十万凉州骑,就想抗衡姑射山,菩萨顶,和武阁。你了解武阁,但你还不知道姑射山和菩萨顶是什么地方,多少底蕴。” 萧离说:“道长,不要急,这给你办事儿。” 他跑到渊月身边,说:“满意吧,四大神游,姑射山,菩萨顶,武阁联保,这世上除了天都,没人敢拿四平他们怎么样。” 渊月本也是云里雾里,可到了此刻,也觉得是个好法子。不躲也不藏,更不用害怕,这不就是四平他们想要的生活。 萧离忽地拉起她来到众人面前,大叫:“诸位,这就是今日的新娘,渊后的女儿。” 符飞絮说:“渊后答应你们的婚事了?她可是渊后唯一的女儿,未来天都的渊后,王爷……” “符兄说到了关键。”萧离说:“我看我们大可不必在意天都,等我那老丈母娘死了,渊月做了渊后,到时候的天都,还不是我说了算。” 渊月一听这话,惊的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 萧离说:“到时候,天门大开,大家都可以去天都,看看所谓圣地是什么样子,天都宝典随意翻看抄写。到时候,以我等才智修为,说不定能冲开神游桎梏,到达前人未及之境界……” “好,这个法子当真好的厉害。”一个声音散开,就像一股轻风:无力,却能吹到每一个角落。 ——渊后。 萧离心想:你终于来了。 第280章 杀气滔天 一道七彩的光,弯成彩虹的模样,像一座小桥架在半空。 渊后站在上面,飘飘如仙,好似从天而降。青色的裙摆无风自动,白色的面纱,遮住了这世上最神秘人物的面容。 符飞絮感受到神游的气息,这气息他熟悉,那是渊后。 “渊后……”符飞絮大喊:“可还记的我?” 渊后看他一眼,却不理会他,而是看向萧离。 “我的好女婿。”渊后说:“你真是打的好主意,得了我女儿还不满足,还想着占据天都。自有天都以来,你是第一个敢有这种想法的人。” 萧离笑道:“自古以来,我恐怕也是第一个娶了渊后之女的男人。渊后将女儿嫁我,难道不是要等自己百年之后,把天都托付给我么?” 渊后冷笑:“百年之后,你成尘土,我仍为渊后。一个凡夫俗子,也要跟我谈百年之后的事。” 萧离嘿的一声:“渊后,话不能这么说。你把渊月嫁我为妾,不就是看上我亲王身份,手握重兵。又是神游上境,与武阁关系特殊。生怕天门大开,天都重临世间之后,这一帮子江湖同道涌上天都,一把火将天都烧了。想借我的势,保住天都安稳……” 于是有人就想:怪不得渊后放得下面子,甘愿让亲女为妾…… 渊月一听这话,就知道萧离要搞鬼。他了解这个男人:看着老实,但骨子里坏的很。而且坏起来没有底线,没有道德,没有人性。可自己被他用涅盘之力封住气血,想动不能动,就连开口喊一句都不能。 只听萧离大义凛然的说道:“今日我借这个机会,广邀江湖同道,又有武阁和两大圣地的主事在,眼看要将天都和江湖同道的纠葛解开,自此两下安好。渊后且看今日来的这些武林同道,前辈名宿,都是明事晓理的人。虽然今日的天都,已远不如百余年前那般强盛,可我相信这些江湖同道,情操高尚,绝不会恃强凌弱,以武逼人。” 渊后听了,竟有点哭笑不得。心想:天门被封百年,世人好似忘了天都是个什么地方。 天一心想:这小子怎么把话反过来说,若不是忌惮天都,今天的事也不会发生。 可台下的人,却是另一种想法。他们修为不是绝顶,但想法却是绝顶。 有的想:天都弱了。传说天都宝典,记载的是成神之术…… 也有人想:我等苦修一生,本就是要恃强凌弱…… 更有人怨起萧离,心想:只不过是个亲王而已,就想护住天都。当真以为我们是傻子,还不是想自己将天都独占。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能力越低,野心越大。因为能力越低的人,也最爱幻想。幻想到真实的距离,只不过是一个念头。 就像此刻,这些江湖豪客从对天都的恐惧到蔑视,也不过是萧离的两句话而已。尤其是那句:“绝不会恃强凌弱,以武逼人。” 这句话太有感触了,他们不喜欢这句话,因为他们一直在干这样的事。 渊后笑,笑的恣意而好听。她看向渊月,说:“瞧瞧,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心大,胆子也大,可惜心大胆子也大的人,往往活不长久。我看婚事就算了,他那一身东西,我还有别的法子能拿过来。” 萧离一把揽过渊月:“渊后,你可是做母亲的人。即便你的事我没有办好,也不该拿自己女儿的终身开玩笑。渊月不说,是因为你是母亲。不说话,不代表同意。” 渊后眼光何其毒,一眼看出渊月受到禁制。她并不是笨人,虽猜不出萧离这一番折腾是何用意,但也看出是一个局。 “萧离——”渊后说:“我将世人分为三等:庸碌无为者,聪明无匹者,强横无敌者,你觉得何者能掌控天下苍生?” “阿弥陀佛。”不空一声佛号:“庸碌无为乃是众生相,亦为天下主。” 渊后说:“哦,三清教主以为呢?” 天一说:“绝圣弃智,我道门自然不喜欢那些自以为的聪明的人。” 渊后又问:“萧离,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呢?” 萧离冷笑:“自然是和渊后一样的想法,因为世人不怕聪明者,却畏惧强者。可想想也觉得好笑,向来王朝更替,改天换地,却都是由那些庸碌无为者完成。” “强者一呼,苍生随应。所以萧离,你那些聪明改变不了什么。” “渊后错了。第一:我不是个聪明无匹的人。第二:你也不是个强横无敌的人。”萧离说:“若不然,今时今日,你又怎想着把渊月嫁我为妾。明将军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作为母亲,你不配。用自己的女儿,换天都的安稳,试问在场众人,有谁能做的出这种事。” 鄙夷的眼神,总是让人异常敏感。 “师兄,你听到了吧。”渊后说:“这小子在侮辱我,我也只能杀了他。” 萧离笑道:“渊后,你可想清楚了。是要多一个好女婿,还是要多一个敌人。天都,其实我早就看不惯了,人间圣地,又不是你天都之人的私产。即便凉州是我的封地,我能关起门来,不让别人进出?天都不是百余年前的天都了,该低头要低头,该服软要服软……” “住嘴!”萧离的胡扯八道,渊后终于大怒,再也不想听他说一句话。 一道七彩流光,像一把巨刃砍下来,发出嘶嘶的裂空声。萧离上前一步,一拳轰出去。拳劲击在半空,就像击在平静的水面,天空泛起阵阵的涟漪,七彩流光竟随着涟漪荡漾开去。 渊后冷哼一声:“难怪话讲的这么硬,你们以为我真的怕了五行大阵,还是怕了明将军。也好,我本想等到天门重开,再派人对付你们。现在我就麻烦些,亲自动手。”她看向三黎等人,说:“天都后人听着,将在场江湖人都杀了。和我一起,迎接天都临世。” 可惜,在场的浮光和渊氏两族人,他们知道渊后是谁,却想不通,自己为何非要听渊后的。大多数人都面露迟疑,不知该如何去做。 萧离大笑:“渊后,你真的太自大了。你没生他们,没养他们,他们虽是天都人,可天都未有一日保护过他们,凭什么让人用命来回报你。” 许多人都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渊后冷眼一看,被她目光扫到,无不心生惧意,脚底生寒。最后,眼神落到三黎身上。 “三哥,你也要和大哥一样背叛我?” “阿弥陀佛。”不空双掌合十:“师兄大智让我转达:你若是渊后,请忘记他这个兄长。你若是春雪,若无所归,可去大悲寺找他。” “哈……”萧离心中又是一动,笑道:“难怪呢,你会叫明将军做师兄。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阳春三月,漫天飞雪时候产下的女婴。你是不平道人的女儿——” 在场亦有深知往事的江湖耆老,闻言也是惊讶。 也有人怒道:“不平道人何等前辈高人,闯天都夺宝,是天都第一号的仇敌。想不到他的女儿竟做了渊后,不孝有如斯乎?” 渊后冷哼一声,散出无边气息,所有人顿觉一股无形压力。 “萧离,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也不是太多。”萧离说:“独孤无我是不平道人高徒,也是你的师兄,想必你们青梅竹马。就算不是你夫君,毕竟和你生了个女儿。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们夫妻不止百日,你怎么忍心害他,那可是你女儿的父亲呀……” 渊后神色稍稍一滞,怒喝一声:“住嘴!”强大的气势,带起空气的波动,连房顶的瓦片都在颤抖。 渊月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她强行冲开血气,经脉顿时受损,整个人跪在地上。 “不要说我母亲。”渊月说:“是我,是我刺伤了小雅的父亲,是我将他关入天都禁地,让龙渊黑气一日一日的侵袭……” 萧离愣住了:这种事,难道不是渊后动的手。忽然他又明白了,独孤无我何等高人,那时的渊月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萧离终于明白明将军所说:“做母亲,你不配!”,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萧离大笑,冲渊后举起大拇指。 “了不起。”萧离说:“难怪以独孤无我那样的高手,最后惨死天都。那天都得有多少人陪葬?独孤无我真是可悲,一代绝世高手,却没想到,会死在自己女儿手里。” “我让你住口!”渊后双掌一按。七彩流光忽如一朵鲜花绽放,随即坠落下来,飞向萧离。 萧离飞身而起,一式龙啸九天,黑气漫空,龙吟之声卷动风云,七彩流光被黑气淹没吞噬。萧离飘身落地,气血翻腾,差点没站稳。 渊月愣了好一会儿,问萧离:“你说什么?” 萧离说:“不如问问你母亲,你和那个被逼死的妹妹小雅,是不是一个爹生的?” “你胡说,你胡说……” 萧离大笑:“渊后,你真是了不起。也许独孤无我,只有两个弱点。一个是你,一个是他那两个可爱的女儿。果然,最了解男人的一定是她的女人;但对男人最狠的也是她的女人。” 渊后用冰冷的声音说道:“今天,谁也不能活!” “母亲!”渊月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喊:“小时候,你让我刺伤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 “死丫头,你是我生的,从我肚子里出来,跟男人有什么关系。” 渊后眼睛眯起来,她已起了杀心。 第281章 死战渊后 杀气弥漫开来,初秋的季节,冷的却像深冬。 萧离轻声说:“几位,不知五龙真人此刻在何处呀?” 天一说:“该出现时,师兄自会出现。” 萧离更放心了,鼓掌说道:“厉害厉害,渊后果然又狠又绝,女人典范。还好渊月不像你,不然我宁愿做太监,也不敢碰她一下,免得和独孤无我同一个下场。” “你闭嘴!”这不是渊后说的,而是渊月在骂他。 渊后冷哼一声,说:“杀!” 可浮光和渊氏两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他们还欢喜,以后可以世代居在凉州这个热闹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这实在是个好地方,比雪山西坳好,比天都更好。自在,自由,热闹,到处都是人,再不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渊后,你有点过分了。”萧离说:“武阁,菩萨顶,姑射山,以及今日在场的天下群雄,今日都已应下。他们可永居凉州,不入江湖。他们本就被天都抛弃,你现在让他们动手与天下群雄为敌,可曾想过他们,他们的妻子儿女。” 萧离冲金奢狸使个眼色,小娘们儿立刻会意,上前大喊:“浮光族的退出王府,不要掺和今日的事。摩崖,带着人走。” 摩崖听话的很:“是,姑姑!” 符飞絮大叫:“好,我浮光一族早该叛出天都,再不供天都驱使。” 渊后怒向金奢狸:“贱人,你也得死……” 萧离把金奢狸拦在身后,冷笑说:“渊后请留口德,你所说的小贱人乃是凉王妃,身份尊贵,还是长老摇光之女。论起辈分来,说不定你还要叫她一声姐姐,还要叫我一声姐夫呢。” 渊后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她眯着眼睛的时候,有一份独特的美。萧离真不敢想,若是那层面纱摘下,不知道这群江湖豪客,还有几人仍旧是战友。 渊后看着三黎:“三哥,你也要像大哥一样,不管小妹了?” 三黎深吸一口气,手中拐杖在地上一磕,一股强大的神游气息波动开来。 “小妹,我和大哥不同。不管你是不是渊后,做兄长的全力护你。” “可我不想。”四平突然跳出来:“三叔,我还有老婆孩子,她们很喜欢凉州的生活……” 渊后大怒:“你这个逆子,别人也就罢了。你是我生的,也来反我!” 四平说:“您修为绝高,不需要这个废物儿子帮手。可你的儿媳孙女,却需要这个废物儿子照顾。”渊氏的其它人见了,心想:连亲生儿子都袖手不管,我们就更没必要。 渊后吸一口气,抑制心中的怒火,这一刻她也明白了:“萧离,今天这出戏,是你安排的。” 萧离摇头:“倒也不是,是渊后你非要现身,硬生生的把自己女儿的婚礼,弄成了一场闹剧。人家说妻离子散,是为悲惨,何苦来哉。” 渊后哼哼冷笑:“我已经跟你说过,靠点小聪明,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我也说过,今日天下,渊后也不是那个强横无敌的人。” “也罢!”渊后说:“那今日我就杀个痛快。倒是看看,这世上谁能阻我。” 萧离放声大喊:“明将军,你师妹要杀人了,还不现身劝上一劝。” “他也拦不住我。”渊后双手一摊,一颗血红色的珠子浮起来,正是血玲珑。 萧离感觉最是特别,血玲珑特有的气息,就像灵魂深处的召唤,想要再与他合而为一。 “萧离!”渊后说:“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到血玲珑的,你难道就不在乎她?圣京之时,你冒大险救下渊月,可不像个无情的人。” “我猜到血玲珑怎么来的,可我也相信,你也一定知道南风是谁。”萧离说:“我更相信,以渊后的为人,即便心中对小雅一点愧疚也没有,也一定想知道,南风拿了我那一身天地合道的修为,究竟给了谁。” “你猜对了,可我现在不在乎,你呢?” “我也不在乎。”萧离说:“因为只要她们活着就行。你最大的错,就是以为可以拿她们来威胁我。杀了你,我一样能找她们出来。” “有道理,那你就先死吧。”渊后心念一动,血玲珑浮在头顶,身下七彩流光暴涨,将整个凉州笼罩起来。渊后挥手,流光转动,就像一条大河。水花溅起,便是一道彩虹。恍若雨后凭空出现,摸不着,够不到,好似天边,又好似眼前。 美丽的东西果然最毒。 一道彩虹落下,飞向萧离。它是七彩的光,比夜空坠落的流星更快。 萧离伸手抓住金奢狸和渊月,一个转身就把两个女人甩的飞出去老远。随即心念一动,展开天龙地狱。黑气顿时弥漫,一条黑龙游动护体。 那道彩虹悠然落下,萧离只觉心神一晃,护体黑龙咆哮,感觉这七彩流光在身上一转,好似千刀万剐。低哼一声,全身爆出涅盘之力,黑气吞噬流光。随即飞身而起,心想:这才是真正的流彩虹! 天一道士早施展大衍天诀,一幅巨大的太极图展开,在漫天的流彩七光下,撑起一片天空。 “萧离,站定甲乙位。”五龙真人适时出现,五行大阵瞬间展开。 “好,且让本后一试姑射山护殿大阵,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么的神奇。”渊后好似轻舞,举手投足之间,全身闪动着的雨后的虹。 “美!”萧离忍不住赞道:“我生平所见,只有西域舞姬伊莎妮及得上渊后身姿。你若不做渊后,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门好生意。” 渊后冷笑,双手轻舞,流彩虹光从她身上涌出。如刀似剑,锋利无比,仿佛能切割一切,无可抵挡。 神技之名,他们今日方才明了。若不是有五行大阵,将他们功力聚在一起。攻时彼此功力相生,威力倍增,守时相克万物,即便是神技流彩虹,威力也要减弱一分。 可惜,萧离并不熟悉五行大阵,若是换了已死的不老怪,大阵威力不止如此。萧离只是依着五龙指点,立住自己所守方位。即便如此,这五行大战,上有大衍天诀幻化六十四卦太极图,下有五行太极图,呼应旋转,生出无数变化,天地至道皆在其中。 “真是好阵法。”渊后将流彩虹催到极致,流光四溢,好似波涛汹涌。五人顿觉压力骤增,五行阵扩大一倍,力量稍有减弱。 五龙最先发觉不妙,叫一声:“萧离小心!” “晚了!”渊后身形一晃,骤然就到萧离面前:“我说过,你要先死。”七彩虹光猛然暴涨,忽如巨兽,一下吞噬萧离。 “渊后,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萧离催动涅盘之力,天龙地狱顿时犹如漩涡深渊,将无数虹光吞噬。随即一拳击出,这一拳,无心,无意,无识。天地生万物,无差无别。天地杀万物,无憎无恨。这是他泡在湖中许久,才明白的道理。 水的浮力,让他感受不到苍天的压迫,大地的约束。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自由,但心中自在,便是自由。 萧离一拳击出,一条黑龙顺着拳势奔腾而出。无数七彩虹光破碎消散,这一拳的威力,渊后也为之侧目。 “萧离,你比他还要让人觉得怕。终有一日,你会成为另一个他,世上又将有一个天都劲敌。所以,你必须死。” 萧离再轰出一拳:“他,哪个他?是你的父亲不平道人,还是和你生了两个女儿的男人独孤无我。” “等你死了,我会告诉你的。”渊后腰肢轻扭,七彩流光好似彩带,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又将五行大阵撑开一圈。萧离一记冲拳,却忘记需要谨守的五行方位,五行大阵威力骤减。 五龙真人狂喝一声,双掌齐出,五龙之势咆哮,这才稳住大阵。五龙一个移形换位,自己守住原本萧离的方位,冲萧离大喊:“你来居中主阵!” 萧离心想:我连五行大阵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主阵? 只听五龙真人说:五行大阵,四守一攻。 萧离只觉四道狂暴的真气围在周身,不停灌入自己体内,顿时了然。原来这五行大阵,攻击时,四人功力聚在一起。防守时,四人依五行相克之理,将攻击之力共同化解。而阵法运转,则是以中央位为主。 所以现在萧离的位置,只有一个作用:攻击。全力的攻击,毫无保留,毫无顾忌的攻击。 有四人真气相助,萧离只觉体内有用不完的力量。 轰隆一声,萧离又是一拳击出。渊后周身的流光七彩,忽然水波似的晃动,煞是好看。可渊后只是轻舞双臂,身后流光舞动,好像长了一对大翅膀。开合之间,一攻一守,丝毫不见慌乱。 萧离心道:他妈的见鬼了,五行大阵玄妙,一击之力,胜过五人相加。渊后修为再高,流彩虹如何玄妙,她终归不是神,多少也得有点反应呀。 一声狂啸,一式龙啸九天落下。 这一式自创的龙啸九天,威力更在大威天龙之上。尤其悟透天地自在妙法,萧离相信,就算是当日雪山上的长老摇光,也不敢轻易硬接这一式。何况现在五行大阵之内,五人合力。 五个神游上境,渊后也同样只是神游上境而已,即便有神技流彩虹,难道还能差一个天地出来。 然而萧离错了,借着大阵之力,萧离使出这式龙啸九天。可一如先前,渊后只是护体流光波动,只是波纹比之前大了些而已。 萧离无语,都是神游上境,差距也太大了些吧。 心头忽地一阵莫名躁动,这是血玲珑的召唤。萧离看到血玲珑的光泽越来越亮,像漆黑的夜色中,一颗燃烧的红星。 萧离大惊失色,心道:糟了。 第282章 功亏一篑 萧离曾与血玲珑合而为一,心中感触最是清晰。 血玲的气息越发强大,光泽也越发亮丽。它在吸收五行大阵的力量,大阵乃五大神游组成,精气神合而为一。难怪自己借助大阵之力,一式龙啸九天,仍不能让渊后面不改色。 她哪怕是真的神,也应该被自己借助大阵之力的一击,打入凡尘。 是血玲珑,它吸收了大部分攻击的力量。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血玲珑。 此刻,他甚至感受到血玲珑的兴奋,以及想要毁灭一切的强大气息。 “散开!”萧离大叫一声:“我们上当了。” 五龙最先一愣,心想:好不容易围住渊后,五行大阵聚天地之气,神游组阵,即便战不胜渊后,耗也能把她耗死。 却听渊后忽尔娇媚的笑起来:“现在发觉已经晚了。天都圣地,神之遗民,你们当真以为这八个字,只是说起来好听的。让你们瞧瞧,什么是神。” 流彩虹蓦然爆开,大阵晃动,拓跋文阳几乎守不住自己的方位。渊月并指如剑,一道七彩虹光注入血玲珑。 浩浩然的气息,铺天盖地的漫开来。这是血玲珑的气息,血色的光,像洪水一样奔涌而出。即便内心清静如不空,也不由得生出一种臣服感。那不是对强大力量的畏惧,而是好像亲眼看到了信仰,看到了佛…… 血光瞬间遮住了天空,凉州城的居民从好奇,到恐惧。这一刻,他们大都跪在地上,因为他们既没有反抗的心,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渊后大笑:“五大神游,今日就都要成为废物。我说过,谁也阻止不了我,明将军也不行。” 血玲珑散出黑气,天空出现一个黑洞,一股奇怪的力量,像是要吞噬一切。不空等人忽然觉得自身精气外泄,各自运转心法,抵御这一股可怕的吞噬之力。 萧离展开天龙地狱,他的感觉却不同,丝毫不受吞噬之力的影响。反而自身的天地地狱也如血玲珑一样吞噬着一切,他感受到神游上境的精气疯狂涌入体内,这感觉他曾有过。 那还是很早前,在凉州城外的戈壁。血玲珑通过自己,想要吞噬上师舍利的精气,当时自己只是还虚境,差点被舍利精气撑得爆体而亡。 他有些明白了,这所谓天龙十八式奥义的天龙地狱,是不平道人和金刚无畏观龙渊所悟,那本身就是一种吞噬,就是一种寂灭。他甚至怀疑,连大涅盘经的寂灭一式也是从龙渊悟出。 他曾承载血玲珑,这个身体,身体内每一滴血液,都有着血玲珑的气息。某个方面讲,曾经的他就是血玲珑,他与血玲珑气息相通,甚至心有灵犀,所以才不受吞噬之力的影响…… 眼前忽地一片血色天空…… 萧离一惊:幻境! 他以为再也不会进入这个幻境,因为血玲珑早就不在自己体内。 “你终于来了……” 缥缈空灵的声音,他竟看到了独孤无我。 “你应该早就死了,死的神消魂灭……” “我的神魂还在,我只是沉睡。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帮我。帮我苏醒,帮我重生。到时候,天地之间再也没有谁能阻止。我们可以复我们的仇,雪我们的恨……” “你有仇,你有恨?” “我们有一样的仇,我们也有一样的恨。我们都曾被爱,又都遭背叛。爱是虚伪的,因为他们爱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背叛。跟着我,让我们一起,让那些背叛的人后悔。” “我要怎么帮你?” “闭上你的眼睛,感受我的存在,让我帮你成为王者……” 萧离双眼寒光一闪,天龙地狱瞬间展开:“你这头畜生,原来是想要我的身体,这就是天都神游之后的路么,全是跟你学的?” 奥义天龙地狱的黑气竟脱离自己,围在独孤无我身边。 “黑龙之魂,竟能幻成人的模样。你困住独孤无我神识那么多年,难道感觉不到他从未恨过……” “与我合而为一,你就是神。” 萧离忽然感觉一切都好像静止了,时间,空间,自己心跳还有呼吸。只有独孤无我在动…… 脑海开始一片虚无,可他感受到无边的恨,无穷的怒,无止境的杀戮…… 心念一动,运转大涅盘经寂灭一式,脑海出现一片光,一个模糊的黑影忽地消散。 眼前再没有独孤无我,血色的天空,一个黑色巨龙的身影。 萧离大笑:“你果然怕寂灭一式,我不是独孤无我,可我比他更强。”心法转动,涅盘之力猛地爆发,黑龙一声咆哮,几乎把他的心震碎…… 幻境消失,好似只是刹那的虚幻而已。 萧离回到现实,他终于想通:为何身具血玲珑的人,要在神游之前被抽走一身功力,不是因为会被血玲珑抽成干尸。是因为神游之后,黑龙真的可以夺舍重生。这就是天都所谓的——神游后的路。 这时,他正好听到渊后娇媚的笑声:“几位还能撑多久?什么五行大阵,天都之下,皆是蝼蚁。神之遗族,岂是凡夫可及。” “阿弥陀佛!”不空凝聚般若法相,虚空巨掌拍下。天空中巨大的黑洞,一阵涟漪似的波纹,随即将庄严法相吞噬…… “哈……就凭你们,还妄想阻我天都!” 萧离狂啸一声,涅盘之力骤然爆发,眼下只有他一人有还击之力。极具意境的一拳猛冲过来,渊后冷哼一声,却看到三黎飞身而至。于是说:“三哥,你拦住萧离,我先把这四个不知死的解决掉。” 三黎抡起拐杖,裹挟着破碎虚空的气势,几乎是用自己的老命发出这一击。可他没有拦住萧离,而是击向渊后头顶,击向血玲珑。 渊后大惊,双手一撑,七彩流光像一道桥,硬是挡住这破空碎虚的一击。三黎是这世上最差的神游,但燃烧生命发出的一击,让渊后的流彩虹也刹那间黯淡如虚影。 “三哥,你疯了?” “小妹,是你疯了。” 渊后手腕翻转,一道七彩流光震断拐杖,切入三黎胸口…… 此时,萧离的拳也到了。轰的一声,集聚涅盘之力的一拳,几乎将他身体掏空,正落在血玲珑上,天空的黑洞骤然消失,不空等人顿觉轻松,没了那股吞噬之力的束缚。四人都是高手,深明成败一瞬,机会转瞬即逝去。不等自身气血平复,各自站定方位,五行大阵再起…… 萧离本已全身空虚无比,忽地一股强大的真气灌入体内。他比四人更明白时机的重要,大吼一声,一拳砸下,这一刻,仿佛一条黑龙破开苍穹…… 凉州城的许多人,看到天空中撑起一把七彩圆动的大伞,煞是好看。可被那黑龙一冲,却像花瓶似的碎掉。 强大的冲击,几人都从半空坠落。 大地轰隆隆的震动,凉州城一些稍高的小楼应声倒塌。 轰的一声巨鸣,好似一阵狂风卷着黄沙,扑向凉州城。幸好这几大高手坠落之地是在戈壁,若是在城中,已不知多少人要死。 萧离重重的摔下来,两式全力一击,体内精气神巨亏。那种感觉,就像被一群女人轮奸了似的,此刻哪怕是看到渊后光着身子,胸膛里的那颗心,都懒的再激动的跳一下。 萧离躺在地上,他已无力站着。不空他们虽然好点,但比它强不了多少。躺在地上的还有三黎,当时他全力一击,不留一点余力防备。身受流彩虹,不死或许已经是渊后最后一点人性的光辉。 萧离心中长叹,因为最为从容自然的反倒是渊后。虽然最后一击破了渊后的流彩虹,但看她样子,并没有受多重的伤。 萧离有点后悔,他万想不到,明将军竟一直不出手。心道: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要摆平一个男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渊后轻笑一声:“五行大阵,也不过如此。”她看向三黎:“三哥,你反出天都,我不怨你。可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可是小妹,你们最疼爱的小妹。” 萧离说:“渊后呀渊后……” “你还有脸叫我,我把女儿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萧离苦笑一声:“那就叫你春雪吧?” “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喊我的名字。” 萧离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祭出血玲珑的那一刻,就已经错了。” “是吗?”渊后伸开手掌,掌上流动着七彩的光,包裹着血玲珑:“你曾与血玲珑合而为一,当是血玲珑最好的祭品。你会最后一个死,我会放掉你身上所有的血,用来滋养血玲珑。听说这个死法就像做梦一样,又舒服,又美好。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为渊月做这么多了。” 萧离嘿嘿一笑:“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南风,她算是你外孙女吧。哎呀糟了,我真是受了诅咒,欠了你渊氏女人的债。你的女儿跟了我,你的外孙女也跟了我,这算是乱伦么,想想还有点小刺激。” 渊后盛怒,怒极反笑:“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把你丢入龙渊。让龙渊的黑气将你的皮肉一点点侵蚀,让你活着看到自己变成白骨的样子。” “渊后!”三黎突然说:“这就是我出手原因,我只想毁掉血玲珑。你难道不知道,血玲珑回归天都,要有多少渊氏男儿陪葬在龙渊。” 渊后愕然:“三哥,弱者本就没有活的资格。你看那些在龙渊活下来的,哪一个不是绝世强者,像金刚无畏,还有大哥……” “可惜,他们没有一个是不反天都的。” 渊后眼睛一眯,杀心再起,却又忽地笑道:“你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好死的痛快些。不,就算一只蚂蚁的死,也要有价值,何况是你呢。” 萧离叹息一声:“即便你蒙着脸,还一心想折磨我,可我心里蠢动的厉害。不如考虑另一个可能,我比独孤无我强。也许你该脱下自己鞋子,让我亲吻你的脚趾……” “呵呵……”渊后笑的花枝乱颤:“这话真该让渊月听听。” “不用,她已经听过了。” 渊后眼睛一眯:“小伙子,你很有意思。” 萧离说:“那当然。可是我忽然有件事情想不明白?” “说来听听。” “当年不平道人伙同金刚无畏等闯入天都,你母亲子衿祭出血玲珑,怎么会败呢?这血玲珑的威力,你我刚刚都见识过了。” 渊后愣了一下,显然也觉得奇怪。 萧离轻轻一笑,渊后问:“你知道?” 萧离摇头:“知道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第283章 大智现身 明将军背着双手,长刀负在身后,好像看笑话似的走来。 “他知道?”渊后疑惑,随即冷哼一声:“师兄,你还是来了。” 萧离心想:怎么会是他呢? 明将军点头:“师妹,血玲珑给我。” 渊后娇声娇气的说:“我不给!” “给我血玲珑,花花世界任你自由,我不管你。随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杀人也罢,吃人也行。我只当没有看见。” “师兄,你说的这天下好像是你的一样。” 明将军说:“这天下不是我的,但我说的话没人敢不听。” 渊后斜他一眼:“也包括小妹?” 明将说:“还有整个天都。” 渊后扭腰:“师兄呀,我血玲珑在手,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可以试试。” “哼,我可不信你一人之力,胜过五大神游组成的五行大阵。” 明将军摇头:“不能,血玲珑的威力确实恐怖。” 渊后傲然:“明白就好。我也觉得奇怪,血玲珑如此威力,怎么当年天都竟然输的那么惨。母亲可是也练就流彩虹,修为更在我之上。难道当年金刚无畏那些人,个个那么恐怖的。如今这些神游与他们比起来,恐怕就像我三哥一样,差到了不能再差。” 明将军又是叹息:“萧离说的不对,你实在不应该祭出血玲珑,逼得我不得不出手。难道你就没想过?” 渊后一笑:“我想过,可我不怕。师兄,即便我没有血玲珑。你就那么自信,能胜过我的流彩虹。” 明将军摇头。 渊后气道:“怎么又摇头,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你真是做渊后做的傻了。”明将军说:“连萧离都知道,你不应该祭出血玲珑。因为那会逼我不得不动手。” 渊后哼了一声,娇气可爱。萧离甚至能想象她那皱起的鼻头,但又想她是个过了百岁的老太婆,就有点想吐。这就像在厕所里啃猪蹄,虽然还是很香,可吃下去恶心呀。 忽地一声叹息, 萧离心道:还真来了! 宽大的僧袍,在风中咧咧作响,初时还在天边,此刻已在眼前。大智双掌合十,说一声:“善哉,逼得我也不得不动手。” 萧离笑道:“大师高义。” “大哥?”躺在地上三黎挣扎着站起来:“你还是年轻的模样?” “你却老了。”大智叹息起来:“小妹,你实在不该骗我。说什么下幽谷看看谷中渊氏后人,却骗走南风的血玲珑。” 萧离一听就高兴,既然是骗走,那就是说南风和花惜都没事。否则就用抢了。 渊后气的跺脚:“大哥,你讲不讲理。血玲珑是天都至宝,我是渊后,这本就是我的东西。是小雅那个逆女把血玲珑带出天都,不然我怎等了这么多年,天都早就再临人间。” 明将军冷哼一声:“看到了没有,她还是没有变。我早说过,你这个妹妹没救了。” “怎么,你们两个说好了,要一起对付我?”渊后说:“大哥,你和三哥都背叛天都,可小妹不在乎,因为小的时候你们最是疼我。大哥,你得伤还没有好,不要逼小妹。” 大智说:“你无需在意,我修禅道心境,身体伤的再重,只要心还在,就无多大妨碍。你不见我容貌与先前一样,并无太大改变。因我已不靠这具身体活着,可这身皮囊我又无法抛弃。神之无依,那便是死。” 萧离心头触动,模模糊糊的,似是想到了什么。 渊后蒙着轻纱,可从那双眼睛里,仍然能看出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 “这么说,我师兄,我兄长,今天是非要让我死在这里了?” “交出血玲珑,别再管天都的事。”明将军说:“别的我都可答应你,哪怕你想做皇帝,我也可以满足你。” “哼——”渊后说:“你年轻的时候就满足不了我,现在这个年纪了,倒说要满足我。” “你让我偷师傅的血玲珑,我怎会答应。” 萧离一脸失望,他最喜欢艳情的故事。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渊后有点气急败坏:“血玲珑是天都至宝,我是渊后,我是天都之主,所以血玲珑是我的。” “所以你就去勾引师兄独孤无我?” “那个混蛋,我陪他睡了好几个晚上,他就是不去偷。”渊后好像记起了多大仇似的:“害得我怀了月儿,回到天都,被族人耻笑!” “母亲……” 符飞絮正好带着渊月赶到,正好听到这句话。 “叫什么,你这不孝逆女,真是像足了我的母亲,为了一个男人,连渊后的尊荣一也不要了,忘记了自己是天都渊氏。” “那个男人是你父亲!”明将军怒吼。 萧离心里暗爽,好似感觉到了高潮。 渊后冷哼:“师兄,我知道你为什么恨我。” 明将军说:“师尊故去,独孤无我便盗走血玲珑去天都找你。他违背师命,死在你手上,实在活该。可你却不应该害他,你明知师尊一生期望全在他身上。我,难道不该恨你么。” “切,说的真好听。”渊后说:“你是后悔,后悔没答应我去偷血玲珑,不然你就是得到我的第一个男人。其实那时候只要你多些勇气,就能得到我。你比独孤无我好看,否则我怎么第一个去找你呢。” “善哉,小妹!”大智实在听不下去了,渊后真的还是和小时一样的性格,原来在自己面前那份成熟全是装的。 “大哥,你问他;难道他就没有想过,没有后悔过?” 大智看向明将军,明将军老脸铁青。 萧离插嘴说道:“不要说他了,我现在想来,都觉得后悔。还是独孤无我聪明,好歹人先弄到手,别的事慢慢说。这才是个一个标准男人的道德,违背妇女意愿……” “呵,难怪你们都能练成大涅盘经,原来是一类人。”渊后说:“我决定了,不让你死。我要把你锁在龙渊之旁,一生一世受尽折磨。”话刚说完,伸手便去抓萧离。大智身形一晃,挡在萧离身前。 “大哥,你真的要为难小妹。”渊后问:“你做了和尚,兄妹之情也不要了。” 大智双掌合十:“我不能让母亲一生所愿,断送在你手里。” 渊后皱着眉头:“你说什么?” “正如萧离所言,血玲珑如此威力,当年为何挡不住不平道人他们,而被夺走?”大智说:“因为,那是母亲故意为之。” “胡说,大哥,不要以为我是最小的,你就可以骗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智说:“当年母亲游历人间,认识了当时一代强者不平道人,他们一路相伴,终成眷侣。后来被发现,当时的渊后派出高手追杀不平道人,却连他人影也找不到,因为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不平道人就藏在天都。” “爱情的力量……”萧离感叹道,渊后狠狠盯了他一眼。 “造化弄人。”大智接着说:“本来渊后的继位者是金刚无畏的妹妹,可惜出了差错。你是当今渊后,该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母亲被迫成了渊后继任者,可也要面对一样的命运。过了许多年,母亲成了渊后,你二哥死在龙渊,你三哥也奄奄一息。当时金刚无畏已叛出天都,母亲托辞让我寻找金刚无畏下落。却是让我给不平道人送信。” “什么信?” “母亲请不平道人看在你的情面上,冒险入天都,抢走血玲珑。” “为什么?”渊后很是不解:“你知道失去血玲珑,天都变成了什么样。龙渊变成了死潭,生灵果全部枯萎,没了龙渊之气,连破入合道境都十分困难。” “这个原因还要问。”萧离带点鄙视的说:“连渊月都想得到。” 渊后看向渊月。 渊月好似没了魂似的:“是为了叔叔们。只有让血玲珑离开天都,龙渊才会失去神力。三叔才能活,渊氏的男人才能活,也再不会有金刚无畏的悲剧。” 萧离摇头长叹:“伟哉渊后,壮哉子衿。天都数千年,终于出了一个有人性的渊后。我想是因为她与不平道人相伴,在红尘之中沾染了那份爱与慈悲……” “住嘴!我母亲名字也是你叫的,天都的事也是你能评论的。你像个嘎嘎的乌鸦让人讨厌……” “可是渊月喜欢……” “萧离!”渊月看他把渊后气的不轻,愤怒的向他咆哮。 可大智却说:“萧离说的是对的。这正是母亲最伟大的地方……” “这也叫伟大?她几乎葬送了天都。既然她觉得这是错的,又为什么把我带回天都,让我做了渊后。”她真的生气了,萧离能听出这句话的恨意。 大智说:“若是血玲珑再回天都,一切的噩梦又将开始,渊氏族中的男子,此后又要守在龙渊。渊氏族中的女子,还要再延续金刚无畏妹妹那样的悲剧。小妹,你可以让天都重临,可以血流成河,覆灭人间,我都能不管。但血玲珑,绝不能再归天都。” 大智缓缓伸手出来,轻声说:“小妹,把血玲珑给我吧……” 渊后一怔,众人脑海里出现了奇怪的景象—— 一个破落的小院,门口一株桃树,开着满树桃花。但却飘着鹅毛般的大雪,两个男童,吃力的把一个清丽的女童托到桃树上,要去折最顶端的桃花。女童好不容易爬到高处,正要伸手去折,脚下一滑摔了下来。 好在一个男人伸手把她接住。男人顺手折断桃枝,啪啪的抽在两个男童身上。边打边骂:“春雪是女娃,你们让她爬树,伤了脸怎么办。”越说越来气,打的也厉害。 女孩拍着手掌大叫:“打他们,打他们……” 萧离心头一动:这是大智的天法六尘。 渊后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正把血玲珑递给大智。于是猛地把手收回来:“大哥,你——” “小妹,过去种种非是虚幻;幼年欢快,亦非梦境。你忘不掉小时候的事,你的心还是柔软的。把血玲珑给大哥吧,我们再不让悲剧发生。” 渊后一脸动容,掏出乌木盒子,把血玲珑放进去…… 大智难得显出人情气息的笑容…… 可渊后盖好盒子,却并没有交给他。扯开衣领,手一松,乌木盒子贴着肌肤掉进怀里。 “大哥……”渊后说:“你怎么忘了,我已经长大了,一百多岁了。再不是那个你们逗一逗,就会咯咯笑的小女孩……” 明将军斜跨一步,强横的气息爆发出来,就像一阵突来的狂风,预示着暴风骤雨将至。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交出血玲珑了。” “我不。”渊后把胸挺起来,双手一摊:“要么杀了我,要么自己来拿!” 第284章 渊后遭困 萧离震撼莫名,不禁开口说道:“乖乖,想不到渊后百岁高龄,却还有着二十六岁少妇般的不要脸。” 大智不明其意。 明将军深有同感。 天一道士呵呵而笑。 在场这么多人,也许只有他们三个明白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渊后冷笑:“大哥,师兄,有人说小妹不要脸。你们不是都要保我么,怎么不动手给我出气呢?” 明将军说:“因为我也这样觉得。” 渊后斜他一眼:“没用,从小到大都没用。” 大智说:“你不要闹了,快把血玲珑给我。” 渊后再把胸挺一挺,张开双手:“我说过的,要么杀了我,要么自己来拿。” “我来!”萧离休息差不多了,此时站起身子。 渊后笑吟吟说道:“你手指头碰到我,我就能让你死,你信么?” 萧离摇头:“我不信。”但却站着不动,因为他心里是信的,渊后有这个本事。 看到渊月,于是说:“你来!” 渊月瞪大眼睛看他:“萧离,你真是疯了。” 萧离暗骂自己,知道渊后是她母亲,可当渊后站在面前,却又总是记不得。毕竟渊后看上去,比渊月加青春无敌。 萧离说:“渊月,我可是为你好。若血玲珑回到天都,四平怎么办?被当成祭品,还是守在龙渊被吸干精气变成干尸。或者他会像我一样,与血玲珑合而为一,而你会成为继任渊后,你们姐弟将重演……” “别说了。”渊月想到就几乎要崩溃,喊道:“母亲,我求你了,把血玲珑拿出来吧。” 渊后眼睛一眯,杀气陡现,萧离汗毛都要竖起来,身子一侧,躲在大智身后。 “师妹!”明将军柔声唤她。这么久了,这是他第一次唤她师妹:“该为孩子们想想。独孤无我为了履行承诺,把血玲珑偷偷给你,最后为何宁死也不肯交出来。小雅,你的女儿,为何逃出天都,宁死也不愿回去。这些你都不想么?” 渊后凄然一笑:“你们为何要逼我。”双眼寒光一闪:“师兄,我有今天的修为不容易,天都数千年,只有我能走到这一步。有了血玲珑,我就可以借助它成为真正的绝世强者,不死不灭的神。你们每个人都想,但只有我,能在漫长的岁月中,真正的去达成。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 “那只是传说——”大智叹道:“我辈修者,有着超越常人的能力,有着超越常人的寿命,本就不合天道,逆天而修。若然真的有神,便是自己。若然神也要屈服天道,那又何必为神。” 萧离心头巨震,想不到大智佛门大修,竟是这般看待天道与人的关系。是呀,若这世间万物,都要屈服天道,自己这艰苦修行,不就是逆天而为。 渊后莞尔一笑:“大哥,那我就不做神了,我要做这苍天。” “她疯了!”明将军大喝一声,一只手终于从背后拿出来。隔空虚劈,刹那间万千刀影。 “师兄,你真是心狠。”渊后玉手轻舞,头顶撑起七彩流光幻化的大伞,万千刀影劈下,发出金属相击的铿锵声。 “师兄,别费力气了。我这流彩虹,防御更胜大金刚神力。你不出惊神刀,我能站在这里让你玩儿个痛快。” 明将军大吼一声,举手在空中一抓,天空的云竟好似被他一手抓来,凝成一把巨大的刀影,浩荡渺渺,似有百里之长,十数里之宽,整个戈壁滩,似是都在这一刀之下。 萧离心想:妈的,这才称得上一个“神”字,就和长老摇光心念一动,大雪飘零一样的神奇。 “拿出来!” 渊后鼓掌而歌:“师兄,好棒呀!” 明将军眉头皱起,气的牙疼。这个渊后,真是和小时候一样,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狠上心头,举臂下按,百里长的巨刀夹着忽忽声落下。刀气如雨,直冲渊后。 渊后兰花妙指翻飞如蝶,头上七彩流光的大伞,又凭空的出现一把,两把,三把……,一层一层的垒上去,就像一座高塔。 轰,轰,轰,巨刀每破开一层,自身便似断去一截。激荡的劲气,卷起戈壁滩的黄沙,漫天飞扬,好似地狱末日…… 萧离心想: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举手之间便是天地之威。拥有如此修为,才能真正的纵横天下,才会有彻底的自由,因为没有人可以阻止你干任何事情。 劲气剧烈激荡之后,巨大的刀影消散。渊后头顶仍罩着那把七彩流光的伞,滴溜溜的转着。 “师兄,我这流彩虹可还过得去。若是当年的金刚无畏,他的天龙十八式能否破掉……” 她话还没有说完,明将军握住刀柄,连鞘劈出。众人只见寒光一闪,七彩流光的大伞,忽地碎成一片乱光。 就在渊月护体流彩虹破碎的瞬间,大智忽然出手。他僧袖一挥,一团柔光裹着渊后浮了起来。 “明老二,你骗我,你不是说不会拔刀么?” “刀在鞘中,不算拔刀。”明将军说:“师妹,自小到大,我从未骗过你。何况现在你我都年已过百,更没有骗的必要了。而且你向来喜欢骗人,最好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大智说一声:“善哉!小妹,我会将血玲珑沉入南海之墟,让它从此之后,再不现于世。” 大智伸手轻轻一托,渊后感觉胸腹处装血玲珑的乌木盒子,像个小动物似的往脖子上爬。 “我早该在你们出现时就祭出血玲珑,不跟你们念一点情义。” 明将军一笑:“师妹,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管,只要不来雪山。你就是想做皇帝,统一四海万邦,我也可以帮你。” “谁稀罕!”渊后大叫。深吸一口气,强行运转心法。可大智的手段实在高明,全身上下,好像只有嘴巴还听自己使唤。眼看着乌木盒子钻出衣领,渊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大智一惊:“小妹……” 萧离同时大喊:“别上当。” 渊后是什么人,就在大智失神的一瞬,一丝真气提上来,身体流光一转,挣脱束缚,流彩虹耀人眼目,在她背后展开如翼,轻轻扇动,整个人离地而起,漂浮空中。 明将军对着大智冷哼一声,大智面有惭色。 渊后浮在半空,背后流彩虹扇动,她就像个彩色的蝴蝶,美的让人心疼。 “大哥,小的时候,我用这招骗过你,你怎么忘了。” 大智双掌合十:“善哉!” 明将军无语:“善个屁呀,都被人骗了,还善哉呢。她又不是三岁孩子,你还怕伤了她。她可是渊后,直接拿下,生死在她自己。” 渊后狠着声音:“明老二,我就知道你恨我。爱而不得变成恨,不能拥有便摧毁……” “我呸!”明将军说:“萧离,怎么样了。” 萧离嘿嘿一笑:“时间刚刚好,又是巅峰。相信五龙真人他们,也已经恢复过来。” 五龙冷冷一笑,几人身影一晃,奔向不同方位,又要组成五行大阵。 渊后心中一怒,就要祭出血玲珑。可心里又想:多了明将军和大智,这两人任何一个,都极难对付,何况再加上五行大阵。 她倒不担心生死,这两人绝不会害她。要命的是,这两人非要抢走血玲珑。想到这里,也不纠缠,背后流彩双翼展开,直冲云霄。 “师妹哪里去?”明将军连鞘挥刀,半空中刀影一闪,横砍过来。 渊后流彩双翼护住身前,轰的一声,身形竟被逼退一步。就是这一步,萧离等人已追了上来,五人站定方位,五行大阵一如先前。 萧离身居阵中,依旧主攻。展开天龙地狱,全身黑气缭绕,涅盘之力催到极致。 “渊后,请祭出出血玲珑,本王还想再试一试。” “以为自己修涅盘经,具涅盘力,能压制血玲珑,就敢这么跟我说话。”渊后说:“那我就试试,你们这五行大阵,究竟有几分成色。”她背后七彩双翼一展,霞光漫天。 萧离心想:嘴真硬!引动大阵之力,一拳击下,黑龙咆哮,气势万钧。 渊后单掌上翻,流光旋转抵住黑龙。但这一拳之势,硬是把她从半空压的往下坠落。 “五行大阵,不过如此。”渊后轻笑一声,背后双翅往上一扇,流光耀眼,萧离呼吸一窒,气息顿时一阻。好在他的涅盘之力,乃是以天地之气化生,不由气海而出,不随血气而行。 “不愧是渊后。”萧离赞道。涅盘之力再生,又是一拳落下。奔雷势,闪电疾,黑龙咆哮,恍如灭世! 但眼前流光一晃,拳势之下,渊后的身影忽地变淡,然后消散。这一拳打在空处,好生难受。心道:接下来就要受渊后的雷霆一击了。闭着一口气,天龙地狱收在体内,先护住自身。 “萧离!” 是五龙的声音。萧离这才发现,五行大阵之内,人影惶惶,竟有十几个渊后。 “是幻术!”拓跋文阳大喊。他是幻术高手,一眼便认出。十几个渊后,也不知哪个是虚哪个是幻。五人同时后退,大阵散开距离,未知真假之前,固守才是稳妥。 十几个渊后,同时大笑。 大智如一道轻烟飘入阵中:“小妹,不要闹了。交出血玲珑,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十几个渊后同时看向大智:“我就是要闹!”也看不出是哪个在说话。 大智僧袖一卷,一阵劲风吹过。十几个渊后尽被吹散空中,一个一个的渐渐消失。最后没消失的自然就是渊后,可她已到了大阵边缘,身形一晃便跳出大阵。轻笑一声,七彩双翼舞动,人如精灵,顷刻之间好似已在天的那一边。 萧离心道:天都渊后,若不是神,便是鬼。这么多人,还能让她跑了。想到这里,却见漫天刀气纵横,狂傲之势,好像天地之间涌起浓雾。 “明老二,你真烦人。”渊后怒气冲冲,被那漫天刀气逼回来。萧离等人身形闪动,又将她困在阵中。 “你们真要逼我?”渊后说:“我若祭出血玲珑,就再也没有余地了,必须有人死。” 明将军冷笑一声:“师妹不用担心,有萧离在,他的大涅盘经专刻血玲珑。” 渊后冷冷看向众人。 “师妹,我知流彩虹有神技之称。”明将军又说:“但现在五行阵内,又有我和大智。我劝师妹今生第一次乖巧些,交出血玲珑,不要自找苦吃,自遭罪受。” 渊后一声轻啸,背后七彩双翼舞动,如妖似魔。 “大智,看到了没有。不听劝,我不会手软,你可不要心疼。”明将军长刀低垂,这一刻,他整个人溶于天地,人站在那里,却又好像不在。 萧离心中一动,这熟悉的感觉。圣京时,自己便是被明将军用这样的一刀劈的差点小命不保。 渊后亦感觉到了这一刀的可怕,忽然大喊:“救命啊……” 第285章 九公出手 萧离被渊后一声“救命啊”,弄得吃了苍蝇似的恶心。 此刻,世间神游,除了明浩鸿,都在此处。如此不顾身份,就是为了渊后。这么大的面子,渊后非但不觉骄傲,还胆敢大呼救命。若是换个场景,在几个男人的围攻下,一女子呼救,这要产生多么不好的影响。 明将军面无表情,精气神皆融在刀中。这一刻,他眼中没有天,没有地,更没有渊后这个小师妹。 但最先动手的却是大智。他太了解明将军了,刀道入魔,绝情绝性。一旦出刀,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任何退路。那是不留余地的刀,将人逼上绝路,也将自己逼上绝路。 所以,大智先动手。 这世上,也许没有人比他更在意这个妹妹。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出,禅心妙境,天法六尘。渊后顿时觉得好像身处另一个世界。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真实的过去,真实的情感,连修为也似是回到过去,像过去那般柔弱,像曾经那般无助。 她是天都渊后,所闻所见超过所有人,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玄奇的功法。自己明明神游上境,却好似只有十几岁时,还虚巅峰的修为。 佛家讲六尘所障,人无真我。但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感觉到的,即便它们都不是真实的,却给了每个人真实的世界。自己所想的,所认知的世界。对于渊后,便是曾经,连修为好似也回到了那个时候。 萧离心想:当世公推大智禅师为第一,并不是没有道理。 渊后毕竟是渊后,木然一瞬,便已反应过来。背后双翼往前一卷,遮住自己。 “大哥,你真狠心。” “小妹,我是为你好。” 萧离心想:这个机会焉能错过,渊后始终是个威胁,岂能只交出血玲珑就算了事。于是飞身一跃,牵动五行大阵,催动涅盘之力,龙吟如闷雷,一拳击在七彩双翼上,此时大智正好一指点来。 像平静的湖面,飘下一片落叶,空间荡起一层涟漪。渊后的七彩双翼硬生生被震得展开,就像风雨中无力扇动翅膀的美丽蝴蝶。 “好呀……”渊后叫道:“杀了我,把血玲珑抢走就是了。让我自己交出来,想的美。” 大智一声叹息,又是一指点出。 渊后双手一摊,一副受死的模样。 萧离心道:成全你,像渊后这样的高手,终究不会成为朋友,还是死了的好。 身形一转,又是一拳落下。 大智眉头一皱,袍袖鼓动,一股气劲迎上萧离的拳意。 渊后眼睛眯的像细弯的月,显然很是得意。 “和尚,就是心软。”明将军冷哼一声,手握刀柄连鞘劈下。惊神刀带着灭杀万物的气息,发出一道白光。 这一刀,比萧离在圣京所面对的那一刀更恐怖。 大智无疑是当世第一人,却不是最厉害的人。即便明将军不如大智,两人相战,最后死的一定是禅师大智。因为明将军的刀,没有输赢,只有生死。 这一刀,也超出了渊后的意料:“明老二,你太狠了。” 这一刀,似乎不受空间约束。当所有人感受到这一刀的时候,它已穿过大阵,把渊后流彩双翼斩断…… 渊后懊悔不已,他只猜对了一个人,就是大智,他还是那么心软。萧离,这混小子竟敢落井下石。还有明将军,一点情分都不念,出刀既是杀招…… 可她不怕,双臂展开,不畏死亡。因这世间,有那么一个人,会永远疼爱她,不管她做了什么。 梆的一声清脆。 萧离熟悉这声音,是梆子的声音。不止熟悉,甚至心里还有些激动。 明将军皱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一声清脆,像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声音过处,天地之气都忽的消失。众人觉得好像身在水中,一个波浪打过来,身子随着波浪晃一下,便没了力气。 萧离的拳势顿时消散,连五行大阵都在这一瞬间停顿,明将军惊神一刀也改变了方向,错过渊后,直入地面,却只留下寸许深的刀痕。 渊后哇的一声悲呼:“九叔,救我!” 九公迈着蹒跚的步子,喊着:“来了来了,你这死丫头,就是会惹祸。”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萧离更是震惊。他想过九公是个高人,却没想到,他可以高的连渊后都显得有些渺小。 明将军说:“九叔,你不要插手。” 渊后像个孩子似的跑过去,一把搂住九叔的脖子,带着哭音说:“你再不出来,我可就死了。” 萧离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个百岁老妖女,绝对不能让她活。因为她即便不杀人,也会把人恶心死。 九公端详着渊后,皱着眉头叹息:“丫头,你太胆大了,这离魂术凶险无比,更无人知其后果……” “所以我才要借助血玲珑,可他们非要抢。”渊后说:“明老二还想杀我。” 明将军说:“那一刀,你死不了。连萧离都能受我那一刀,何况是你渊后。” “即便不死,我在大阵之中,四面皆敌,你一点情分都不念?” “不杀你,难道不是情分。”明将军说:“今日,你非得把血玲珑留下。” 这时大智,九龙等人也走上前去,萧离矮着身子跟在众人身后。 大智双手合十:“前辈,血玲珑牵涉太大,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得不出手。前辈,应能理解。” 九公说:“理解,太理解了。当年你母子衿的顾虑,我又不是不知,那些事,我比你们谁都清楚……” “九叔,你不帮我?” 九公说:“大智说的有理,我向来帮理不帮亲。” 明将军一笑:“那就好。师妹,连九叔都这么说了,你就乖这么一次吧。你若连九公的话都不听,莫怪我真的拔刀。” 九公不满的看着他:“你的刀很厉害么?” 明将军无语至极:“九叔,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若不是你打小就宠溺她,她怎会长成今天这个无畏无惧,无法无天的德性。” 九公和渊后同时哼了一声。 九公说:“那是我宠溺的么?她是你老师的女儿,你老师就是这个德性,能怨得谁来?她若是随了她母亲子衿的个性,温柔婉约,我也觉得很好。可人的命,天注定……” 明将军心里生气,但也不敢发火。 “九叔,你也看到了,雪山大军集聚,我不能让她坏了我的大事。”明将军说:“不是我,是我们。佛道两家,朝廷江湖,是为天下。” 九公沉吟道:“丫头,把血玲珑交出去吧。他们人多,我们招惹不起。” “不要,血玲珑本就是天都至宝。我是天都渊后,它本就是我的。明老二要抢宝贝,还说的大义凛然,虚伪。” “那么你亲兄大智呢,交出血玲珑由他处理,我碰也不碰。” 渊后一时无语,晃着九公手臂,好像要把那一身老骨头摇零散了。 九公一脸无奈,又有点享受,看萧离缩着身子,便问:“萧离,你站在哪一头?” 萧离说:“我自然是站在大义一边。眼下,没有什么事比血祭遮天阵,再封天都百年来的重要。” 九公哼了一声:“好小子,我救你性命,传你大涅盘经,你才有了今天,忘恩负义。” 萧离说:“老头,那只是小恩义,忘了也就忘了。如今大义在前,攸关天下,渊后亲兄大智禅师,出家高僧,也知取舍……” 渊后怒道:“这小子最坏。好吧,你们杀了萧离,我交出血玲珑,可行?” 萧离心想:妈的,这妖婆比我还坏。于是说:“你交出血玲珑,我立刻自尽于你面前,可否?” 两个都不是好人,不是好人的基本条件,就是不要脸。 明将军冷哼一声,说:“大智,你可不能在心软了。她是个小狐狸,逮着机会就耍奸。”说着晃动身影,将两人围住:“九叔,请你不要插手,否则……” “呀哈,要对付老夫么?” 渊后说:“九叔,我们两个人呢,不用怕他们。” 不空等人齐声叫道:“请前辈移步。” 九公迟疑的说:“丫头,就把血玲珑给他们,等血祭遮天阵事了,我再给你要回来。” 渊后急道:“我可是渊后,天都之主。” “那种地方不回也罢。” 明将军笑道:“师妹,我们等的够久了。” 渊后说:“除非我死。” 萧离嘿的一笑:“渊后不要总说这样豪气的话,你分明知道明将军和大智禅师都不舍得杀你,才这么有恃无恐,小女儿姿态……” 明将军心头一动,萧离说的对。 “师妹,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渊后只是冷哼一声,紧紧抓着九公手臂,像个怕极了的弱女子。 明将军横刀身前,一手持刀鞘,一手持刀柄…… 锵的一声,长刀拔出一寸,刹那间刀气漫空,天地变色。众人无不呼吸一窒,明将军四十年未拔刀,刀露一寸,竟然如此恐怖。 “九叔,请让开。您老明白,我寄心于刀,刀出无回,屠天灭地。” “她可是你师尊唯一的血脉?” “师兄独孤无我为她所害,师尊泉下有知,当不会怪我。” “混账话!”九公一掌击在地面,立刻黄沙扬起,漫天血色:“我让你养刀四十年,不是让你杀师妹的。” “是师妹逼我。” 九公眉头一皱,黄沙飞起,幻化成各种参天巨怪的形状,大蟒巨蜥,飞鸟长龙,一股沧桑的气息弥漫,顿时将漫天刀气淹没。 只听九公说:“你们一起吧,来试试我这山海大阵……” 萧离心想:这老头平日里清醒的很,怎么今天这么糊涂,非要护住渊后。 于是大喊一声:且慢! 第286章 山海大阵 不空,天一等人本就两难。对于渊后的看法,他们和萧离是一样的:不但要交出血玲珑,最好是能杀之。但也知道明将军和大智都不会下杀手,但若能将渊后重伤,之后就有机会…… 可偏偏九公出现。世人大都不知道此人是谁,但他们却知道,世间有这么一个前辈,精通阵法奇术。虽不知修为如何,可单“不平道人师弟”这个名号,就让人有些畏惧。 萧离喊了一声:“且慢!” 想来这小子,定是想到了好的法子。对付渊后的路上,他们才是一条心的。 就听九公说:“且慢什么?一群小娃娃,以为破入神游,就多了不得。老夫兼佛并道,天都宝典也读了三遍……” 渊后插嘴:“九叔,我一遍还没读完呢。” 九公呵呵一笑:“今天,就算你们把天机老道,不空三藏,金刚无畏,都从土里刨了出来作帮手,也休想闯出我这山海大阵。” “老头,别上火呀。”萧离喊道:“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你。我有个办法,彼此可以不动刀枪。兄妹情,江湖义,天下大节都能顾及得到。” 渊后知道萧离绝说不出什么好话,这小子阴损的很。便对九公说:“九叔,我们走,看哪个有胆量,有本事拦我们。” 九公说:“这小子挺聪明,且听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萧离说:“老头,我们从没想过伤害渊后。你看,我们有和尚,有道士,还有她女婿,哪个不是慈悲向善之徒,所虑者只有渊后的血玲珑。他祭出血玲珑,一人便能胜过我们所有。就像明将军说的,大事在即,我们怎么放心。” 渊后说:“让我交出血玲珑,除非我死。” “你不用交出血玲珑!” 渊后眯眼看着众人,说道:“我信你才怪。” 萧离不理她,对九公说:“渊后,我们可以不留。血玲珑,我们也可以不要。九公可以都带走。但有一点,血祭遮天阵,她不能出现,我相信九公能做的到。等此事一了,天都又要被封上百年。渊月即便拿着血玲珑,也回不到天都,我们也就不担心什么了。” 大智宣一声佛号:“善哉,此法甚好!” 明将军皱眉不语,但惊神刀已全部回鞘。 只有九龙等人心想:这实在是个笨法子。血祭大阵,再封天都又怎样。渊后还是活着,麻烦还没解除。只是大智和明将军都不说什么,自己心里怎么想,眼下这个情况似是也没什么用。 渊后冷笑:“想的真美,还要血祭遮天阵,当我渊后死了么……” 九公拉住她:“我看这法子挺好,小子脑袋就是够用。再把天都封上百年,天都也就没什么高明的了。” “九叔……” “跟我回太平镇。”九公拉住渊后,轻轻一步,便出了大阵。渊后很是不满,又蹦又跳的闹,像个小女孩。 明将军随后跟上,到了大阵边缘,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阻住,就是出不去。阵内阵外,好似是在两个世界。 “九叔,你做什么?”明将军喊道。 九公冷哼一声:“你们这几个,以为身在神游,便不知道天高地厚。留在这里吧,明晨再离开。你们若有本事,也可以自己破阵出来。”他话音还没落,人就没了影子。 明将军说:“这老头,越老越糊涂。”握住刀柄,猛地劈过去。虽然刀在鞘中,可这一刀之力,世上没有几人接的住。 众人满以为一刀阵破,但眼前所见,忽地青山绿水,如登绝顶俯视大地,广阔无垠。 明将军这一刀之力,就像站在山巅,对大地舞动,只换来呼的一声,这大阵连一层涟漪也不起。 青山绿水不见,依旧漫漫黄沙。众人无不震惊,这什么山海大阵,真的这么厉害? 明将军怒道:“这老头,弄出这么厉害的阵,竟也不告诉我,还指望我给他养老送终,死了把他埋土里。” 大智说:“你我一起吧。”一指点出,明将军同时出刀,大阵终于有了变化,一股黄沙幻化出一头奇特的巨兽,似猪非猪,似象非象,飞奔而来。两人只觉一股苍凉气息,好似来自远古,张开巨口,竟将明将军刀势吞没,却没躲过大智一指。轰的一声,巨兽散成黄沙落了下来。 天空出现一阵涟漪,也仅仅只是涟漪…… 两人相望一眼,都感觉到了彼此的震撼。 “阿弥陀佛。”不空说:“那是什么?” 天一鄙视一笑:“那是上古食梦兽,传说以梦境为食,极其恐怖。” “有何恐怖?” 天一说:“我怎知,《云笈七笺》上是这样写的。” 只有萧离心情澎湃,因为这山海大阵,就如他在幻境中所见的末日景象十分相似。万兽奔腾,天火焚世,大地虚无…… 难道九公老头,曾和自己见过一样的景象。 这时又听拓跋文阳问:“我只知这位前辈是不平道人师弟,阵法大家,却没想过修为这般恐怖。” 天一说:“阵法源自道家奇门。九公和不平道人一样,早年习佛,少年修道,其后入天都,参阅天都宝典。合三家之长,以阵法入道,就像大智一样,自创一流。想要破开大阵,恐怕并不容易。” 想到这里,就开始埋怨萧离:“都是你小子的主意,现在好了吧。被困奇阵,血玲珑没到手,渊后也跑了。” 萧离说:“那道长认为该如何,我们和九公拼了,硬杠山海大阵。现在他人不在,大阵尚且有如此威力,若是他亲自主阵,能有几分赢面。” “有明将军在,九公不会痛下杀手。” “有九公在,我们又能拿渊后怎样。”萧离说:“难道诸位觉得,渊后就真那么乖巧,任由我们血祭遮天阵,再封天都百年。” 大智说:“她绝不会。” 萧离说:“所以我们还有机会。而且九公那人我了解,他既认同我的看法,一定看住了渊后。若想从九公手里脱身,渊后怕是要费些力气。” 五龙叹息一声:“就怕九公,有心助天都。” “不会吧?”天一说。 “一定不会。”萧离摇头:“九公只是偏袒渊后。你没听他的意思,对血祭大阵亦是赞许。这老头,临老怎么着了那小妖后的道?” 明将军冷笑一声:“老头年轻时极其偏心。当年师尊闭关,我和独孤无我还都是幼童,那时的渊后还不会走路。师尊闭关就是十六年,就是九叔把渊后养到了十六岁,和自己女儿也差不多。那丫头又嘴甜,不管闯了什么祸,就往我们兄弟身上推。九叔明知错的是她,还是会打我们一顿。” 大智听了,双掌合十,说:“善哉!” “善哉个屁呀。”明将军说:“大智,我知道和尚喜欢说这两个字,但不是什么时候这两个字都合适的。九叔太溺爱渊后了,却忘了今天的渊后,已不是那个小丫头。而是个动辄杀人,冷酷无情的妖婆。” 讲到这里,又对大智说:“和尚,血玲珑眼下在她手里,她若挡我的路,我也只能对不起了。” “你真能做到?”大智问。 明将军说:“我的妻子是蜀王之女,一代女将,不亚于凉王妃金奢狸。当年我领兵攻入蜀地,她与我阵前对峙,和尚可想知道结局?” “自然是你胜了。” 明将军冷笑:“我当然胜了。我杀了她,还把她全族上下,无分男女老幼皆坑杀之。” 大智吸一口气,又说了声:“善哉!” 这次连不空也觉得不合适了。杀妻,又屠其满族,怎能“善哉”? 明将军说:“战场之上,只有生死。我要活,所以除我之外都要死。渊后还以为我会念着旧情,她错的很厉害。” 大智已然明白:“我会帮不空他们,不让渊后去打扰你的大事。” “阿弥陀佛。”不空说:“几位还是想想怎么破阵吧。” “一力降十会。”天一说:“我们一起出手,冲开大阵。” 几人说干就干,功力集聚。这是当世最巅峰的几个人物,他们合力,连天也能捅个窟窿。 唯独萧离远远站着,他虽不明阵法之道。可此阵既名之曰:山海。山海者,大地也。沧桑巨变,古往今来。万年十万年百万年过去,自巨兽横行,到如今人为灵长。天有其道,地有其德。苍天灭世,可大地至如今仍是生机无限。 萧离低头看:山海大阵,关键或许是在脚下。 可大阵最奇异的地方,却是天空。奇特巨兽的幻影,每一个都是传说,或神,或妖,或魔…… 轰隆隆的巨响,每个人都用上全力,用最强的一式击向天空。 天空瞬间变得扭曲,那些奇特的巨兽像是被激怒了,带着远古的气息奔驰而来。即便他们皆是神游,此刻竟也莫名的恐惧。那是血脉中原本就有的恐惧,就像兔子怕鹰,老鼠怕猫。 不空一声佛号,撑起巨大的般若法相,顶住冲下来的巨兽。不过只是片刻,法相开始变得虚幻黯淡。 大智一指点出,天空出现一道波纹,瞬间变成大潮一般,巨兽幻影轰然消散。可不过片刻,又重现幻化出来,一股沧桑荒凉的气息瞬间蔓延开。 五龙冷哼一声:“再来!” “真人,再来恐怕也是一样的,此不是破阵之法。”大智看萧离盘膝在地 ,闭目养神,好似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于是问:“萧离,你可想到法子。” 萧离说:“当然。” 明将军说:“快讲!” “等!” 明将军眉头一皱,萧离说:“九公说的很清楚,困我们到明晨,何必浪费时间,浪费功力。”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感觉自己像一头驴子。 第287章 故地重游 黎明将至! 厉王大兵已过了铁门关。 他是亲王身份,铁门关守兵本就不多,随便找个理由,就没人敢阻他。大军过了关,扎营在雪山脚下,与先前朝廷的兵马遥遥相望。江都王也领兵自南而上,出百越,驻扎在太平镇以西,与厉王呈夹击之势。 厉王粗算一下,如今这雪山一带,黑甲军,江南士卒,朝廷兵马,加起来一百四十余万。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这么大规模的战斗,想象的血腥残杀场面,甚至让他有些激动。 “战事将起,你答应的事还没有办。”厉王问身边的水月大宗。 “厉王放心,只要皇帝出现,这雪山就是他的埋骨之处。”水月大宗信誓旦旦:“他若不出现,天都重临,也让他无立锥之地。” 厉王看向雪山,那里没有雪,灰蒙蒙光秃秃,乌压压的没有一点怡人景色。 水月大宗觉得这就是天兆。雪崩之后,这才没几日,群山之上一点积雪没有。这不就预示着天都重临么? 黑甲军的帅帐里,明浩鸿站在明善面前,叫道:“父亲!” “你现在是皇帝了,你姓萧,不姓明。我,更不能是你的父亲。” 明浩鸿说:“我喜欢这个姓,我讨厌姓萧。您永远是父亲,爷爷永远是爷爷。这个世上,只有你们毫无保留的支持我。” “还有你姐姐南风。” 明浩鸿一笑:“她有了男人,我这个弟弟自然变成了第二位,这就是女人。” 明善又说:“厉王还是来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提醒过萧离,他应该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厉王的七十万大军,若是我和凉州骑夹击,那也不过是七十万头猪,只是稍微麻烦些。” 明浩鸿说:“父亲错了。萧离,小人也。不,小人也不如,他就是个混混。小人是卑鄙的,却懂得审时度势,利字当先,还能走到一路。混混,他想要什么,怎么想的就有点难猜了。他若帮我,我倒还有些怕,因为现在的他,我有些看不透。” 明善想了想,说:“但愿你和父亲都是对的。” 明浩鸿说:“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清晨的第一缕轻风吹过,漫天黄沙落下来——山海阵散了。 “萧离——”渊月这时候才和符飞絮跑过来,他们看到山海大阵起,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团龙卷风似的黄沙,直通到天穹。 听到渊月呼喊,萧离睁开眼睛,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秋日特有的高远和清净,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明将军和大智等人,整夜的话也不多说一句,山海大阵消失的那一刻,就以最快的身法消失。 萧离很明白他们的想法。一帮子神游上境,人间巅峰,超凡脱俗,还要脱俗入圣的人物,如今被一个无人主持的山海大阵困了一夜,实在是有些没面子。他们几人,可能几十年都未受过这种打击。 “萧离,我母亲呢?”渊月问他。 萧离看她一眼:“你觉得呢?” 渊月脸色一变,凄然的想让人抱她一下。 萧离说:“你想歪了,渊后若是死了,我们几个还能这德性。那几个肯定去喝酒找姑娘,我肯定带你回去洞房。”他看符飞絮一脸失望,又说:“符兄,不管你和渊后有多大仇恨,我劝你放下。” 符飞絮没有说话。 渊月上前揪住他衣领:“那我母亲呢?” 萧离说:“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我,我可是你男人。虽然还没有洞房,但群雄见证,我可是娶了天都渊后的女儿。渊后死了,天都的花草树木都得有我一份儿。” 渊月哇的吐一口血出来。 昨日是发生了太多事。又想到:成亲,嫁人,大礼,无论是渊后还是萧离,都拿她当做一颗棋子。此时萧离又说这样的话,忽地就怒火攻心,合道修为竟也气极吐血。 萧离说道:“渊后即便生了你,她也像明将军说的那样:做你母亲,不配。你又何必这么大反应……” 渊月低着脸,冷眼看他:“萧离,我要杀了你。” 萧离楞了一下,心道:我又没得罪你,即便得罪了,也不用杀这么狠吧,又不是一点感情没有。可渊月的眼神真的带着杀气与恨,好像自己刚刚玷污了她的清白,毁了她的人生。 “渊月,你可以杀我,我也可以让你杀。”萧离说:“不过我死之前,答应我一件事。” “你放心,我一定满足你的遗愿。” “洞房吧,否则我死不瞑目。” 渊月扑上去就咬。萧离心想:她一定属狗。于是说:“先不要咬死我,我带你去找渊后。” “你知道她在哪儿?” 萧离点头,他心里有许多疑问,若是不问个明白,和渊月洞房都没有心情。 带着渊月,不过片刻过了铁门关。先前终年皑皑的大雪山,如今只是乌压压的一片高耸入空,没了之前的巍峨冷峻,反而显出几分怪异。山脚下连片的军营,几乎把百里雪山围了起来。 百万大军,即便静着不动,那种气势与杀气,连他这个神游上境也觉压抑。 大旗在风中飒飒作响。 萧离说:“这就是渊后想要的,厉王终于成了你们手中的刀。这里兵过百万,你可见过死人?” 渊月冷哼一声:“我杀过人,当然见过死人。曾有许多机会,我还可以杀了你。” “后悔了?” “你说呢?” 萧离轻笑:“我想你一定没有见过战场上的死人。” “会有什么不同么?” 萧离说:“当然不同。战场上,你杀人的时候,没有一点感觉,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一个人。直到一切平静,结束;你会发现,再也看不到黄土,大地被鲜血染红。眼睛能望见的地方,全是死人。这个时候,你才意识到,那些躺在地上的,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渊月皱着眉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难道是我描述的不够生动?”萧离说:“你好像一点感触都没有。” 渊月冷冷道:“什么感触,死一人与死万人的感触?你踩死一只蚂蚁,会有感触么?” 当然没有,也不会有。因为,没有人在抬脚的时候,会看自己脚底下有没有蚂蚁的尸体。 “没有吧?”渊月说:“那你踩死一窝蚂蚁会自责吗?” “是我错了!”萧离无语:“我忘了你是天都渊后之女,神之遗民,看这芸芸众生,也就和蚂蚁差不多。”顿了一下,又说:“那你看我是蚂蚁么?” 渊月说:“是!” “哇——”萧离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好几次和我这个蚂蚁亲密接触,还差点天雷勾动地火,骏马奔驰草原。天都这么开放的么,玩儿的这么高级?” 渊月凝眉,她只能听懂亲密接触的意思,后面就不明白了。但想来不是什么正经话语。 萧离心头一动,疑惑道:“符飞絮和渊后究竟什么过节,为什么跟着?” 渊月回身,并没看到符飞絮的影子。但既然萧离这样说,一定是感应到了他。 “走吧!”渊月说:“你不是带我去找母亲么?” 萧离说:“着急什么,我何时骗过你。” 渊月气儿又上来了:“你好像昨天才骗了我。” 萧离说不出话,拉着渊月飞向太平镇。 近乡情怯,心里莫名的伤感。太平镇还是那个太平镇,但人却变了。南风不再是那个酿酒的姑娘,花惜也不再是春风楼的头牌。明家的纨绔成了皇帝,他这个打更少年,却成了皇帝的叔叔。 故事,好像不是从百年前的大争之世开始的,而是从太平镇开始的。 今天的一切,从南风的母亲小雅,带着血玲珑逃出天都,来到太平镇的时候,似乎都已注定。 他不相信命运,因为他不相信神。 所谓命运,只是无法抗争的现实。强者制定规则,弱者在规则里挣扎,无力抗争。 这世上本没有命运,只有命。当对遭遇的一切认命的时候,命运才真正的存在。 太平镇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喧哗。 经过城门,萧离忍不住叹息。 渊月说:“你后悔了?” “我只是想到以前,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个城墙上相遇么?” “不记得,即便记得我也要把它忘掉。” 萧离讨了个没趣,又说:“都说衣锦还乡,想不到再回来。这些人看我,还是和先前一样的眼神,即便认得我,也懒得跟我打个招呼。” 渊月说:“不一样了,你现在是神游上境,无论到哪里都受到尊重。” “即便是渊后,也不会受到尊重,这就是太平镇。”萧离说:“衣锦还乡的荣光,只有花惜能给得了我。” “为什么?” “因为她是春风楼的头牌,所有男人都会羡慕嫉妒我,把我当成英雄。” “哼,你知道自己很不要脸么。” “我知道,但这不叫不要脸,这是荣耀。”萧离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走在城墙的阴影下。 渊月看着阴影下的这排房舍,说:“我好像来过这里?” 萧离说:“以前,你被胖屠所伤,我便是带你到这里的,我对你做过的好事儿,你好像从来不记得。” 说着到了九公那个破院子的门口。 渊月疑惑:“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萧离一笑,隔着门口喊:“渊后,我们来看你了……” “母亲在这里?”渊月迈步就要进去。却被萧离一把拉住:“未经主人允许,进人家院子属于擅闯民宅。” 渊月说:“你想干什么,母亲怎么会在这里?” 萧离心想:莫不是自己猜错了。于是又喊:“渊后,你死了没有……” 渊后忽地出现在门口,鬼魅一般。 “小子,你是不怕我杀了你?” 萧离笑道:“怕,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 渊月叫了一声母亲,迈步就要冲进去。萧离突然伸手按在她头顶,渊月只觉脊背忽然绷直,立刻动弹不得。 萧离轻轻一笑:“渊后,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第288章 小院内外 渊月大怒:“萧离,你又骗我?” “哪有骗你,这不是找到渊后了么。”萧离心念一动,淡淡黑气从掌心散出来,瞬间笼罩渊月全身。 渊月只觉气血凝滞,全身像被冻住了一样,连话也说不出来。 渊后呵呵一笑:“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快就厌烦我女儿了?” 萧离说:“都是聪明人,咱们不说废话。渊后应该能猜到我想要什么,渊后也该清楚,我有杀她的理由。你让她嫁我,想必已经知道我和她中了阴阳夺丹术。把她留在身边,我怕自己早晚忍不住。杀了她还真不忍心,倒不如换点什么东西。” “血玲珑?” 萧离点头。 渊后说:“那进院子来,我们好好谈谈。” 萧离摇头:“九公老头的阵法我已见识过,我怕也和渊后一样,进得去,出不来。” 渊后眼睛眯起来,虽然隔着轻纱,萧离也能感受她满脸杀气。 “你很不错,我这一生,还是第一次有人威胁我。”渊后冷声说:“你可知道,我若找一个人,天大地大也躲不掉。我若杀一个人,神佛都来也挡不住。” “我知道,渊后有这个实力。”萧离说:“可要分人,这世上毕竟有那么些人是真的不怕死的。很遗憾,我便是其中之一。” 渊后又说:“我知道你与血玲珑曾合而为一,可如今它对你已没什么用处,你要它做什么?” “对你有用就可以了。说实在的,血玲珑在渊后手里,我确实有些怕。”萧离说:“没有血玲珑的渊后,来找我麻烦的话,我起码还有逃的可能。” “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很有道理。”渊后说:“看来,你还不是个蠢人,倒是有些喜欢你了。不如,我让你做皇帝……” 萧离说:“做皇帝并没有什么好的。天启,天授,都是帝王之尊,又有哪个人真的自在,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凡夫俗子,你就不同了。神游上境,人间巅峰。只这个身份,别人就要惧你七分。我还可以替你灭了武阁,菩萨顶,姑射山,让你实实在在的掌控天下。” “这么好,那么厉王怎么办,你给他的承诺呢?” 渊后冷哼一声:“一介凡夫,蠢不可及,怎配与我一起谋事。神游上境,超凡入圣,你才有这个资格。” 萧离伸手出来:“我心已动,渊后不如用血玲珑表达一下自己的诚意。” “你不信我?”渊后有些不满。 萧离说:“不是不信渊后的诚意,而是不信渊后有这个能力。如今的局势,渊后一人再加上个水月大宗,真的以为能把这天翻过来。” “我可是天都渊后。” “可你不是神,不能只手遮天,摆弄天下。” “天都不够么,即便今日的天都已不是百年前的天都,也不是你们能够想象的。” 萧离哈哈大笑:“渊后呀,你还真以为天都能重临世间?” 渊后还没说话,九公从房里走出来:“我看未必!”他冲萧离招手,说:“进来呀,以前来我这儿,可是人都不问的。” 萧离摇头:“我怕也被你困在这院子里,何况我现在拿了渊月的命,向渊后讨个小玩意儿,还是站在门外安全一些。” 渊后问:“萧离,你什么意思,你以为真能够血祭遮天阵?厉王这步棋,我早早的备下,就是为了今天。” 萧离说:“可现在雪山脚下,百万刀枪,百万人,十万血祭轻而易举。只三十万黑甲军摆在那里,厉王就要多想想。你确定,他会为了天都,冒险与明将军一搏。而且有一点你好像没有想过,五龙真人,不空大师他们,只在意将天都再封上百年,他们才不管谁来当这个皇帝。” “你什么意思?” 萧离说:“五龙和不空皆是遁世之人,也许想不出法子解决。可拓跋文阳呢,神宫执事,武阁之主,权谋善断。若厉王摆明了要靠向天都,他会告诉厉王,谁能完成大阵血祭,他们就支持那人做皇帝。你觉得水月大宗一人,能拦得住谁。” 渊后凝眉。 萧离又说:“你最大的错处,便是觉得人的野心都是一样的。可一样的野心,不代表一样的目的。也没有看清,在这个局里,真正对立的并不是皇帝和厉王,而是天都与世俗江湖。无论厉王是想报仇,还是想要这天下,他们一样给的起。” 九公躺在那张破旧的摇椅上,说:“这话讲的有道理,所以我才说天都重临,未必如愿。” 萧离又说:“老头,你也不是好东西。” 老头说:“呀哈,小子,没有我,你哪来的今天?当初不是我看你可怜,找那些个高手过来,压住你体内七杀魔意,打通你身上天地诸窍,又传你《大涅盘经》,你现在就是一副烂骨头。还能活到今天,破神游,当王爷,玩儿美女。南风也就罢了,从血玲珑融入你体内,我便知道你们干净不了。还打渊月的主意,她们可是姨甥关系,又不是姐妹,你也有点太不要脸了。” 萧离哼了一声,就算渊后爬到自己床上,他也不在乎。于是说:“老头,别说我。当年与天都之战,神游陨灭,合道惨死,你呢?别告诉我你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是。但你却没有参与那场大战,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与天都……” 渊后说:“不为什么,只因那个时候,我带着九叔去宝阁翻阅《天都宝典》。九叔,你还记的吧。那可是天都最大的忌讳,自己人都不能随便看,可我那么小,就冒险帮你,今天你也该帮我了。” “丫头,少拿这话堵我。老二的事儿没完之前,你就好好待在这吧。你知道我的,对天都没有敌意。但现在不是天都重临的时机,再过百年,天都再虚弱些,两边谁也不怕谁,谁也压不住谁,就能好好相处了。” 渊后大声说道:“九叔,你可知道天都秘径被水月家那个胖小子封了,若不冲开天门,我就回不去了。” “那正好,等我死了,可以给我养老送终。” “九叔……” 九公哼一声:“你不知天高地厚,擅自动用离魂秘术。你的父亲,我的师兄,修为通天,旷古绝今,宁愿破境而亡,也不愿离魂续命……” “不要提他。”渊后叫道:“倘若我是纯正天都血脉,又怎会才活了百余年,身体就出现衰败之象,我又怎会冒险动用秘术离魂。我岂不知此术的妨害……” “你知道就好,留在此处,我想办法……” “九叔!”渊后大叫:“你把我留在这里,一旦他们血祭了遮天阵,等于断了天都的将来。你知道天都的神奇,皆来自龙渊。但失去血玲珑,龙渊已经干渴了。” 九公闭上眼睛:“那正好,也省得我亲自动手毁了龙渊。” 渊后无奈。她知道九公,疼是真疼她,但这老头固执的很,自己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主意。回身看到萧离,说:“你还在?” 萧离说:“我也太没存在感了,不但我在,渊月也在。你们不在乎我也就罢了,渊月也不在乎。” 九公不耐烦的说:“杀了吧,杀了吧,你舍得我也舍得。” 这老不死的。 萧离看渊后眼珠子乱转,于是说:“渊后,你可想清楚了,你就这么一个女儿了。” “臭小子,你动手吧。” 渊月虽然不能动不能语,但听的清楚。 萧离说:“渊后不在乎?” “我不是不在乎,而是你应该比我更在乎。不然在圣京,你也不会冒险救她。”渊后说:“若你只是贪她姿色的,不会舍得以命相护。若不是,那就是真的在意。小子,我好歹活了这么久,欺负我眼睛老花了么?” 萧离冷哼一声:“渊后是要跟我比狠?” 渊后说:“好吧,给你个机会。你若狠的下心,下得去手,把渊月杀了。血玲珑,我双手交给你。” 萧离心想:这个老滑的妖后,真以为自己不敢。于是说:“好!”手一抬,手上黑气凝聚,一声低沉的龙吟,照着渊月头顶拍去…… “等等……”渊后叫道。 “我就说么,这世上再狠心的母亲,也不会眼看着子女死在面前,这就是母性。” 渊后冷笑一声,怀中取出乌木盒子。手上流光游动,便把血玲珑托在手心,对萧离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渊后若也想嫁我,那就有点过分了。我萧离就算心胸宽广如大海天空,也无法接受你们渊氏三代,都跑到我床上来。” 九公啊啊叫起来:“我知道你小子不要脸,没想到才离开没多久,能变得这么不要脸。” 渊后冷笑,看向渊月:“瞧见了没有,这就是男人。不要以为自己在男人心里能占多少位置,总有东西,比你来得重要。” 渊月早就恨的牙齿咬的生疼。 渊后拖着血玲珑往前一递:“我出不去,你自己伸手拿吧。” 萧离心底暗喜:没了血玲珑,渊后就不那么可怕了。单单她自己,恐怕还破不掉五行大阵。就算想杀自己,也不会那么容易。 他试着伸手进门,这小院果然布了阵。手伸过门口的那一刻,好像伸进了水里。如此就放心了,手上一股吸力,直接把血玲吸吸入手心。心神一晃,血玲珑散出一股吞噬之力。 萧离心中冷笑。渊后流光拖住血玲珑,自己怎会没有注意,早有防备了。黑气涌出,裹住血玲珑,吞食之力顿时止住。 渊后冷哼一声,只见她指尖一滴鲜血,轻轻一弹…… 萧离心道:妈的,要上当…… 第289章 灭世龙魂 萧离眼看着渊后指尖那滴血,刺破黑气,射入血玲珑。顿时觉得气血逆转,硬被血玲珑抽出去。 血玲珑泛着血光,散着黑气。 只听渊后说:“九叔,说过的,只要我能出去,你便不拦我。” 九叔再也没心情躺着,说:“丫头,我看你是疯了……” 渊后却笑着对萧离说:“小子,你就没有想过,这个东西为什么叫血玲珑么?”渊后连指轻弹,血滴不停射入血玲珑,血光更盛。 萧离身上血气也狂涌而出,不受控制,感觉整个人就要被吸干了。 “丫头,你真的疯了。”九公嘿的一声,双手一按,天空立刻波涛滚滚,狂风巨浪,似幻似真。一时间,太平镇好像真的顶着一汪大海。惊涛骇浪呼呼的冲下来,每一次冲刷,血玲珑的血光便黯淡一分。 吞噬之力稍弱,萧离运转大涅盘经,涅盘之力催动天龙地狱,全身黑气幻化巨龙犹如实质。 “渊后,你忘了我修大涅盘经,专克这等邪物。”萧离狂啸一声:“今日我拼着半条命不要,也要把血玲珑毁了。” “你也要毁了我……” 萧离脑海中出现这个声音,立即想到又是黑龙之魂影响自己心神。 “你这个畜生!”萧离大骂。 “竟敢骂我?”渊后大叫:“今日,凡是阻我的人,都要死!” 九公怒道:“丫头,你非要逼我出手?” “九叔,你已经出手了。你偏心师兄,让他血祭遮天阵封了天都,我已等了百年,不愿再等下去。”渊后并指点在眉心,一点鲜红溢出来:“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神!”眉心的鲜红射入血玲珑,渊后用着好似来自远古的声音呼唤:“以我之血,唤我神明!” 萧离只觉浑身一震,涅盘之力竟被血玲珑震回体内。血玲珑的红光爆开,变成黑气,刹那间一声巨大龙吟震动天地,天空中一条巨大黑龙,不是幻化而成,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它一出现,天地就变了,没有大海惊涛骇浪的幻象,遮住了天空,盖住了大地。黑龙只露出一颗脑袋,大的无法形容,整个太平镇,也好像只有它一个眼睛大小。 雪山脚下,所有人都看向这边,惊恐莫名。 就连明将军也握紧了手中的刀。心想:这世上难道真的有神。 渊月大笑,一步跨出小院:“九叔,你的阵全破了。你就好好在家等着,等天都重现,你老可以去龙渊,你不是一直很想弄明白龙渊是怎么回事么?” “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学的?”九叔冷冷问道:“子衿答应过我,不会教给你的。” “因为她后悔了,她也没想到,血玲珑离开天都,会有那么大的影响。”渊后说:“三叔还记得我那次来求他归还血玲珑么?他还好意思说是我父亲,我第一次开口,他竟然拒绝我。” 萧离展开天龙地狱,空灵一式运转,疯狂吞噬天地之气,体内充满涅盘之力,喊道:“九公,还不试试你的山海大阵……”话没说完,心中生警,心念一动天龙地狱猛地收回,贴身护体。一道剑光刺来,未及身体,便被阻住。 “渊月?”萧离瞪大眼睛:“你干什么?” “杀你!” “臭女人,总是在不该闹的时候闹腾,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小老婆都麻烦。” 渊月也不管能不能伤了他,左一剑,右一剑的砍。萧离一个闪身到她身后,在她腰间一点,渊月顿时半个身子酸麻。 “你真疯了。”萧离说。 “后悔刚才没杀了我吧?” 萧离一把将她推的远远的,心想:这傻婆娘连真假的都分不出来,还是金奢狸与自己最能狼狈为奸。 这时,天空的黑龙张开巨口,对着太平镇一声嘶吼。 太平镇里像起了一阵龙卷风,有在外面看稀奇的人,直接被黑龙吸了进去,落下时,便成了一具干尸。 这是全身的精气,血气,生气皆被吸干。 渊后背展七彩双翼,飘在空中,美的像传说中的神女。 “萧离——”渊后说:“你可觉得,我能否守住雪山?你们不信神,就不相信神的力量。现在呢……”她眉心又溢出一滴鲜血,绽开如红霞,映照着天空…… 太平镇不停有人被黑龙吸上去,然后落下,然后变成干尸。 又听渊后说:“萧离,你可后悔,方才没有答应向我臣服……你无需回答,因为我不想再给你机会。我喜欢看人后悔,因为没有什么比后悔更让人痛苦。” 操—— 这是萧离给她回答。 萧离飞身上空,心里还在想:明将军和大智他们是死了么,没看到这么大阵仗,也不过来帮忙。 “你是不知死,还是不怕死,还是从未体会过死?”渊后七彩双翼扇动,无数虹光射出,照耀大地。 萧离把天龙地狱摧到极致,身遭就像一个黑洞。忽然震天的咆哮,无数奇兽从大地奔向天空…… 九公,终究忍不住,还是祭出了山海大阵。 大阵带着远古苍茫的气息,无数奇异巨兽冲向黑龙。巨兽虽奇,但和黑龙比起来,犹如大象之于猫狗。 再没有人被吸上去,而是无数奇兽的幻影到了黑龙口中。 “渊后,你来这么一下,无论九公还是大智,谁都保不住你。”萧离冲向渊后,却被他流彩双翼开合之间,逼的不能寸进。 轰隆隆的震动,大地裂出巨缝,无数巨兽的幻影从裂缝中奔出,就像地狱破了口子,远古凶兽沉眠的灵魂苏醒。 天以杀,地以生。 大地生机无限。 萧离这才明白,九公这山海大阵,以大地为根,汲取大地生机。以生机为杀,不绝不断。 这大阵当真恐怖,但与天空的黑龙比起来,还是太不够看。那黑龙张着巨口,山海大阵厉害,笼罩整个太平镇,却也没有黑龙的嘴巴大。 萧离一边抵御渊后的流彩虹,一边着急:明将军大智他们为何还不过来。 雪山脚下,大智内心颤抖:“这是灭世龙魂,母亲都不敢动用,小妹真的疯了。” 明将军冷哼一声:“我早就说她疯了,她不是你妹妹,她是渊后。若是九叔撑不住,我只能现在就祭了遮天阵。管他渊后是人是鬼还是神,我都要把天都再封百年。” 他握紧刀柄,已准备拔刀。 渊后深吸一口气,九公的山海大阵,已经撑了一盏茶的时间。据她所知,天都的历史上,只召唤过一次灭世龙魂,那是七杀魔气肆虐天都的时候。当时压制七杀魔气,都没能用这么长时间。 “九叔……”渊后大喊:“我只要天都重临,我是渊后,这个希望不过分吧。可师兄仗着自己人多势众,非要欺负我,你老不帮我,我只能自己来。若是伤了师兄,你可不要怪我。”说着,眉心处又浮起一滴血,光华流转,瞬间散开如红霞漫在天空。 萧离忽然发现,天空的黑龙越发清晰,竟然露出了半个身子。他甚至能感受到它的意志,它的恨与杀戮…… 再看九公,脚踩大地,无穷无尽的大地生机被汲取出来。不过仲秋,但方圆百余里看不到一点绿色,草木枯黄,树叶凋零,荒凉死寂…… 萧离回过神来,大喊:“九公收阵,这畜生是借你大阵汲取生机……” 九公一愣,惊道:“血玲珑真的是龙之魂……” 萧离来不及解释,收起天龙地狱,说:“渊后,你再不住手,谁都要完……” 渊后大笑:“是你们要完,现在你知道什么是神了吧,就算天下所有人与我无敌,我也不在乎。因为人,永远只配跪在神的脚下。” 萧离怒道:“妖后,你不知道血玲珑是什么东西么?” 渊后得意一笑:“我眼下不杀你,我要让你看看,何谓:神之一念,屠杀百万。我现在就去雪山,把雪山脚下百万大军,杀个干净。” 渊后七彩双翼暴涨,张开如云,气势如虹。漫天霞光卷向黑龙,可那黑龙一声咆哮,半个身子游动,黑气蔓延,霞光瞬时湮灭。 “怎么会?”渊后大惊,头顶一团血光爆开,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血光散开如一张巨大的网,罩向黑龙。可黑龙之巨,无以言说,只是半个身子,便能遮住天空。 一声巨大的龙吟,血网瞬间散灭。 大智见到这一幕,心道:糟了。喊一声:师弟随我来! 不空,五龙,天一等人也相继而去。 明浩鸿皱着眉头,对明将军说:“多年筹谋,功亏一篑。这是黑龙之魂,这才是真的神。我以为血玲珑被胖屠夺走,便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上,却最终还是落到渊后手里。人谋可胜天,天意我难违。” 明将军说:“我相信天机道人的谶语,若天意难违,你我做的就是天意。别忘了,还有萧离。九叔当年不惜老脸,请大智等人打通他天地诸窍,传他《大涅盘经》,可不是因为自己心善。” 黑龙咆哮,给人最原始的,自远古以来便有的恐惧。只有萧离能感受到它的躁动,仿佛等了五百世,终于等到心中的情人。然后是恨,是杀,是将一切从这大地抹除。 九公收起山海阵,渊后射出两枚骨珠,黑龙咆哮一声,似是痛苦,但身形忽地变小一倍,半个身子的黑龙,扭动着身躯…… 萧离感受到了它的痛苦。 九公大喊:“还不把血玲珑,收起来!” 渊后一团团血光冲过去,那黑龙只是咆哮。 渊后的声音都有些惊惧:“我缺一颗骨珠,九叔,怎么办?” 九公哼了一声:“一切皆是命。” 以为拿了水月听雷的骨珠,天都再也凑不齐这四件宝贝,无法再复生机。如今……只能说是天意。 九公掏出骨珠…… 渊后喊:“水月家的在你手里,九叔你为何不给我……” 萧离突然感觉到一阵期待的惊喜,那是激动,那是希望。这才是黑龙真正的情绪。 萧离大声喊:“不要……” 晚了…… 九公已将骨珠射向黑龙。 第290章 镇压黑龙 这是第三颗骨珠,当它射中黑龙那一刻,黑龙突然静止不动,天空一下变得安静了。 渊后大笑:“九叔,天都四宝都出现了,还有谁能拦得住我,拦得住天都。” 只见她背后七彩双翼扇动,漫天流光淹没黑龙,喊一声:“回来!” 黑龙动也不动,只是在慢慢的变小,可形体也更加完整,先是半身两爪,其后四爪,眼下连尾巴都显现出来。 渊后有些愕然,心念一动,血气上涌,充满双翼。七彩双翼变成血红的颜色,映出漫天的血光,渊后的脸色也更显苍白。 “回来!”渊后又是一声大叫。 黑龙已经显现成形,闭着眼睛,恍若沉睡一般。巨大的身躯浮在天空,头尾之间,将近百里。无论是谁看了,心头的震撼和莫名的恐惧,仿佛让人回到上古传说的年代。 苍凉亘古的气息,九公感觉尤其明显。这黑龙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生命…… “丫头——”九公说:“难道你母亲子衿没有告诉过你,除非天都覆灭,否则不能血誓。” “九叔,三颗骨珠齐聚,你担心什么?” 萧离冷哼一声:“渊后,你难道不知道,血玲珑和骨珠本是同源……” 渊后厉声道:“胡说,骨珠便是克制血玲珑的宝物,你懂得什么。” “也许,骨珠再也不能克制血玲珑了。”九公离开大地飘上天空:“萧离说的对,骨珠和血玲珑同为一体,它并不是用来克制血玲珑,而是让黑龙神魂不散。如今它神魂凝聚为实,再也不需要骨珠,它要把骨珠的力量吸收掉……” 渊后惊问:“九公,你在说什么?” “渊氏历代以龌龊法子,借助血玲珑提高修为。却也无意中让血玲珑集聚生气,直到七杀魔气肆虐天都,那一代渊后动用血誓,便已控制不住血玲珑,以自身之陨,方才平复。这些你不知道么?” 渊后说:“历代渊后,有哪一个修为能到我这般程度的……” 九公叹息:“当年你父不平道人,闭关十六年,才抽走血玲内的生气,也因此伤了本元,因他不想血玲珑最终伤了你或你母亲。若他不想将血玲珑归还天都,独孤无我那个混小子,怎么能从我眼皮底下偷走血玲珑,带去天都。只是我没想到,今天这个血玲珑,怎会生气盎然?” 萧离一惊:“我知道,它完全吸收了独孤无我……” 九公一惊,顿时恍然。 “丫头,今日我若无法将黑龙之魂打回血玲珑,也只能用你的命了,用你渊氏的血与魂换这世间安宁,也能换你天都安宁。你九泉之下,见到子衿与与师兄,且莫说谎骗他们,让他们两人死了还恨我。” “九叔,你在说什么,我可是你养大的……” 九公不再理她,伸手一抓,那是雪山的方向。 “我耗费多年心血,创下遮天阵。以天都为阵基,以千万修者血气为阵力,封天门,遮天都,遥想当年我心亦有不忍。” 九公喊一声:“起!”只见雪山之巅,白雾升起,隐隐一座高塔浮现。 “这九十九层塔,便是遮天阵。”九公说:“丫头,你如愿了,我现在要用遮天阵的力量压制黑龙之魂,你的天都可以临世了,你高兴么……” 渊后瞪大眼睛:“九叔,原来你可以办到,那为何要让我等了百年……” 萧离心想:这女人是个疯子。他瞬间感受到了大阵的力量,无法阻挡,给人的压迫更胜天空的黑龙…… 雪山脚下。 明将军握刀的手在颤抖,说:“大阵起,遮天地。九叔不是逼不得已,不会动用遮天大阵,只有生命,能让大阵力量达到鼎盛。” 明浩鸿一怔:“您的意思是?” “杀!” 明将军突然拔刀,这是他养了四十年的一刀。 这一刀蕴含着他这一生所有恨与怒,愤与怨,这一刀,就是他的一生。 传言中,明将军一刀破魔国,那是神话。 但今日,他们又见到了神话。一道凄美的寒光,自群山之间掠过。高耸巍峨的群山,轰隆隆的倒塌,露出一片平坦如削的石头地面。 战鼓擂鸣,杀声四起…… 厉王面色阴冷,只见山塌之后,大军奔驰如在平原。 “厉王,是你出手的时候了。”水月大宗说:“你也看到了,这世上真的有神,那便是天都。” 厉王跃起,亲自舞动战旗:“左军,出……” 几十万大军,不过盏茶功夫就已接战在一起。 杀戮,鲜血,死亡…… 九公飘在太平镇上空:“丫头,你一直想知道遮天阵的阵眼在哪里,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何终身要待在太平镇……” 太平镇猛地晃动起来,射出万道耀眼的光在九公身上…… “太平阵就是遮天阵的阵眼?”渊月大叫:“九叔,你这也叫疼我?你可知道,你是我心里最亲的人,没人比的上你。” 如果能,萧离真想杀了她。 “善哉,善哉!” 大智他们终于到了。 “小妹,你错的好离谱。难道你要学往代渊后,以自身陨灭,来制住血玲珑?” 渊后冷笑:“大哥,你好狠的心,竟想让我献身。你也是渊氏血脉,还是得道高僧,这种事不应该你来吗?” “阿弥陀佛!”不空只能宣一声佛号,因为他无言以对。 渊后说:“和尚也能慈悲为怀,可惜你不是渊氏血脉。” “萧离!”五龙真人一声呼喝。几人都听大智说了这血誓之法的可怕,心想把渊后擒了,管她是否甘心情愿,宰了放血破除血誓。 萧离但见几人站定方位,身形一动,便要组成五行大阵…… 一声龙吟咆哮,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黑龙睁开双眼,天地之间,气温陡降,人间仿佛一下子入了寒冬。 黑龙扭动庞大的身躯,但九十九层高塔的虚影压在它身上,就像苍穹压了下来。它吼叫,它不甘,它等了千百万年,终于等来这一刻。可这一刻,它无法把握,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渊后见他们又要组成五行大阵,心道:又来这一套。瞥眼瞧见天空的黑龙痛苦的扭动身躯,似是抵挡不住遮天大阵的力量。渊后七彩双翼扑动,冲向大地,喊道:“大哥,我佛慈悲,是到你慈悲的时候了。” 大智神色一动:“善哉!”脸露坚毅,就要冲向黑龙。 不空拦住他:“师兄,佛是佛,魔是魔。我佛慈悲,应先屠魔。” 只见渊后又从大地扑上天空:“一群伪君子,最后还得是我渊氏献身。”她展开流彩双翼,飞向黑龙…… 大智心有不忍:“善哉!” “善哉个屁!” 大智还以为是明将军到了,原来说话的竟是萧离。 萧离一身黑气,身如游龙,叫道:“渊后,你太不要脸了。” 渊后双翼展开,手中抓着渊月:“我的女儿,是到了你为天都奉献的时候了!” 渊月流着泪,轻声说:“好的,母亲,我把命还给你。” “不是还给我。”渊后说:“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这就是渊氏的命。” 渊月飞向黑龙,全身散着淡淡的红光。红光流动,那是全身血液在溢出身体。这一刻,她脸上一抹笑容:死,对她是一种解脱。她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为了什么? 为了亲情,为了爱情,可她什么也没有。 一股大力袭来,渊月感觉全身都骨头都要碎了。一团黑气缠绕全身,原来是萧离一掌将她拍向地面。 这时九公一声闷哼,大叫:“小子,用寂灭一式助我。” 萧离心领神会,心法运转,展开天龙地狱奥义,涅盘之力转动。 那黑龙仰天咆哮,身躯变得比先前更小,已被九十九层塔的虚影罩住。可九公撑的艰难,老血从嘴角流下。 萧离飞身而上,天龙地狱运转如漩,但他知道不够。 “几位请助我!”萧离一声大喊。 大智不空等人飞身而上,真气如江河般的灌入他体内。 砰砰几声,萧离身上几处穴道已被真气撑的爆开,每一个毛孔开始往外渗血。他知道,已经到了身体能够承受的极致。 “啊……” 他狂啸一声,天龙地狱瞬间暴涨好似深渊。 天空像是出现一个黑洞,轰隆隆的压下来。黑龙疯狂的扭动身躯,咆哮,不甘,愤怒,仇恨。这一刻,萧离能感受到它所有的情绪。 明将军在雪山脚下望着这一幕,方才那一刀,几乎耗尽了他全身功力。此刻,他心中稍安。 明浩鸿也看着这一幕,说:“成败如何?” 明将军一笑:“等我恢复功力,一切照旧。” 黑龙身躯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淡,好像它本就不是真实的。 渊后心中窃喜。见九公忽地飞身而起,好像立在云端。双手下按,大叫一声:“落!” 九十九层塔的虚影,压着萧离与黑龙,轰隆隆的撞在地上。 大地震动,飞土扬沙,遮住天空,世界突然变成了黄色…… 九公落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智等人飞至,问:“成了么?” 九公点头,却不想说话。百余年了,他从未这么耗费过力气。大智等人也没多好,每个人都几乎耗尽一身功力。看到九公点头,心头一松,也纷纷坐下来。 “啧啧啧……”渊后飘身而至:“你们真是的,全力以赴,难道忘了还有我这个敌人。” 五龙怒道:“堂堂渊后,趁人之危。” 渊后冷笑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线。 “你敢!”九公看她一眼,渊后心里咯噔一下:九公是真的生气了。不情愿的哼了一声,却见萧离从飞尘中走出来,手上一团黑气,裹着血玲珑。 渊后心里一喜,身形晃动到了萧离面前,说:“拿来!” 萧离摇头:“我劝渊后不要动手。否则我会像独孤无我一样把血玲珑吞下去。但我已领悟涅盘,业火焚身,和血玲珑归于寂灭。我不想死,但渊后可别逼我。” 渊后轻轻一笑,眼睛眯了起来。 第291章 大阵遮天 萧离知道渊后只要眯起眼睛,就是想要杀人。 “渊后真要动手?”萧离说:“渊后心性坚毅,难怪能把独孤无我逼到那个程度。可惜他终究没有参悟涅盘,否则今日,我们就不用为了血玲珑闹成这个样子。”他张开嘴,作势要吞下血玲珑。 “等等!”渊后说:“你还年轻,这世界的样子还没有看清,这世间的欢乐还没有享尽。千万不要想不开,走了绝路。血玲珑给我,我以天都渊后之名发誓,让你享尽繁华,直到老死。之前我与你的提议,仍然作数。” 萧离嘿的一笑:“可我信不过你,一个连女儿都能舍弃的女人,神佛也信不过你的誓言。可惜我萧离还未纵横世间呢,就要和法显和尚一样,业火焚身,化为劫灰……” 渊后嘁的一声笑:“你以为,自己想死,就能死的掉。” 萧离哦的一声:“渊后这么了不起,能不让人活,还能不让人死。”他偷眼瞧了五龙等人一眼,心想:先扯会儿皮,等这几位仁兄功力恢复,不把你这老妖后搞死,也要废掉一她身功力。 渊后说:“你不信。” 萧离摇头,肯定不信。 渊后挥手,一道七彩流光射出,卷住渊月飞回身边。 就像之前的萧离,她也把手按在渊月头顶。此时的渊月,已经不多想什么了。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该高兴。都要拿自己换东西,好像自己是多宝贵的一样。 萧离心里苦,这招他才用过不久,现在就有了报应。 只听渊后说:“服不服?” 萧离说:“服什么?等我涅盘焚身,化作一捧劫灰,还用操心谁死谁活,活的好不好。老婆床上换了哪个男人,坟头上长了几片绿草?” 渊后一笑:“这么说你是不在意了?” “渊后,你这招我用过了。”萧离说:“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算了,总是念点旧情。可这是血玲珑,渊后不也是不舍得么?” “可我知道,你舍得。” 萧离大笑:“换个男人,也许舍得把血玲珑给你换了渊月。毕竟她长的实在好看,身材又好,眉宇间的神情又冷淡又风骚。十个男人,估计得有两三个是忍不住的。” 渊月冷冷看他一眼,他前面一大堆好话,最后却把人踩在脚底下。 萧离又说:“渊后忘了么,我和她中了阴阳夺丹术,只要碰了她,就要丧失一身功力。她之于我是能看不能吃,还不如一只烧鸡来的实在。” “真的?”渊后稍稍用力,手上流光一转,渊月啊的一声惨叫。 “女儿呀,是母亲错了,把你嫁给这个男人。当着天下的群雄的面,你穿了嫁衣,登了台,露了脸,可现在人家一点恩情都不念。” 萧离哼的一声:“我向来不在意仪式,上了床才算数,才有恩情。” 渊后说:“总之她已经嫁你了,等你死了,我会让渊月陪你。女婿,我这个做丈母娘的,够义气吧。” 萧离无语,他当然不相信渊后的义气,可也不愿抱着血玲珑,用涅盘一式把自己烧成飞灰。 渊后又说:“业火焚身,化为劫灰。我听说当年的金刚无畏,便是这样离世的。这么奇妙,我还没见故。女婿,你开始吧。” “我还想多活两天呢。”萧离说:“渊后,别再我面前耍狠,你比不过我的。” “真的?”渊后单手一托,渊月浮在半空,身上被七彩流光束缚。 “女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一想是人重要,还是血玲珑重要?” “你觉得呢?” “我明白了。”流光一转,渊月啊的一声,身上被割出几道伤口,嗒嗒的滴血。 萧离冷哼:“渊后自己玩儿吧,小王不陪你了。”转过身子,走向九公他们的方向。 “女儿,看到了没有,当男人再也得不到你身子的时候,你就什么也不是,分文不值。”心念一动,渊月全身多出十几道血痕。 可渊月咬着牙,一声惨呼也不发出来。心里发狠:就算死,也不让你们任何一个听到我的痛苦,让你们心里有一点点怜悯,我不需要。 渊后皱眉:“真是我的好女儿,不叫出声音来,他听不到就不会心软是么?” 萧离闻到血腥气,是渊月的, 只听渊后冷笑一声,说:“萧离,你狠不过我的,你可千万不要后悔。”玉手扬起,虹光闪现…… 萧离回身,一掌把血玲珑击向渊后。 “给你!”萧离暴怒,不是因为屈服,而是总是屈服在心软之下,屈服在威胁之中。 渊后看到血光一闪,血玲珑流星般飞来。手上流光转动,抓住血玲珑,掏出乌木盒子放了进去。今日用血玲珑祭出血誓之法,实在出乎意料,太过于恐怖 。可今日亲眼所见,那恐怖的力量,那神奇的画面。那正是她想要的…… “善哉……” 渊后一个激灵,背展七彩双翼,刹那间冲向天空。 大智等人紧追在后。还听到五龙真人的声音说:“大智和尚,你若下不得手,就回大悲寺,不要碍着我们!”又骂萧离:“臭小子,你若坏了大事,就以死谢罪,莫让我们动手!” 萧离一把抱住渊月,手上全是血。心想:不是谁的人,谁不心疼。若抓了你们相好的,每个都能这么大义凛然么? 渊月喘着粗气,也不知是伤重还是愤怒。 萧离先看了她身上的伤,好在渊后下手不狠,不过是划破层皮。于是自己也气了,愤恨道:“你这笨女人,这是你待的地方,这是你能插手的局面。你若是早跑个没影,怎会被渊后拿来威胁我,逼我交出血玲珑。那可是血玲珑,我的命都不值那颗血玲珑。” “我的命值么?”渊月冷冷问。 “你这个笨蛋,更不值了。” “那你还换?” “你这个笨蛋,因为你娘比我狠。” “你可以比她狠的。” 萧离气的要发疯,抓住她肩膀:“你这个笨女人,我已经后悔了。若再来一次……” 渊月凄苦一笑,伸手搂住他脖子。 萧离怔了一下,说:“你要以身相许,那我们就找个舒服点的地方。” 渊月凄然笑道:“你不怕?” 萧离说:“那就等我快死的时候吧,总不能交出血玲珑,连一点腥都碰不到。” “你会得到的。” 萧离哼笑一声:“你也会得到我一身神游上境的功力。”说着说着,手开始不老实。 “你在干什么?” “你说呢,先稍微报答一下……” “你们两个要不要脸。”九公走过来:“这是白天,雪山那边杀戮不止,你们闻闻,这空气中的血腥味。是不是觉得这个时候比较刺激。” 萧离说:“老头,都是你,若是不插手,现在渊后早死了。” 九公冷哼一声:“遮天大阵已起。你看,血祭之下,大阵之力渐渐恢复,即便她得了血玲珑,也不能冲破大阵回到天都。只要她不会回到天都,血玲珑不过是一缕黑龙之魂而已。我想她也再不敢用血誓之法,动用血玲珑。” “老头,这老妖后是你养大的,你得负责。” 九公说:“我把她从襁褓养到会蹦会跳,会吵会闹。从一个小孩子养成一个如花如玉的大姑娘。即便她做的再不对,我都不能把她杀了。” “为什么?” “因为我老了,老人总是心软的。不到非杀不可的地步,我不会动手。但我也不再管你们之间的恩怨。”九公看着雪山那边,九十九层塔的虚影越发的清晰:“那是遮天阵,它已恢复了百年前的威力,这得是死多少人呀。唉,大阵又能再撑百年,我也要再撑百年。” 雪山那边,忽然漫天虹光。渊后去了雪山…… 萧离冷笑:“渊后小贱人,我来了!” 九公啪的一下打在他脑门上,他竟没躲开。 “混小子,能当着渊月的面叫小贱人么,那可是她的母亲。” 渊月凄然说道:“我没有母亲了,我已经把命还给她了。” 萧离飞身去向雪山。 渊月起身要跟着,九公阻住她:“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去了只会给混蛋小子添麻烦。来,我给你治伤……” “伤不碍的。” “知道死不了,怕留疤呀。你想这混小子,脱了你衣服,看你身上一道道疤。银枪舞不动,软鞭应风摇……” 雪山脚下,战鼓早歇。一场大战,到处堆满了尸体。双方清点,才知道躺在雪山脚下的,起码三十万人。 水月大宗看着头顶九十九层塔的虚影,心里一阵酸楚。他还以为血祭遮天阵,要有什么特殊的仪式,原来只是杀人就可以了。精心谋划,等待了百年,终究未如心愿。 明浩鸿哈哈大笑:“水月大宗,遮天阵已起,要不要试着破阵?” “他算什么东西,也敢进遮天大阵。”明将军对着天空喊:“只有师妹有这个资格。” 渊后现身出来,七彩双翼展开,犹如传说中的女妖:“师兄,你好狠的心。” “师妹,我终究没有你狠。” 厉王仰头看着她:“你就是渊后?” 渊后说:“厉王!” 厉王冷笑:“大宗说天都重临,助我报仇,夺天下。渊后,我是否空欢喜一场。” 明浩鸿笑道:“确实空欢喜一场。” 渊后说:“祭了大阵又如何。太平镇就是遮天大阵的阵眼,毁了太平镇,遮天大阵还能在么?厉王,只要你领兵毁了太平镇,杀光太平镇所有人。我不但许你天下,也许你三百年长寿。” 明将军哈哈大笑:“师妹,你真把自己当神了。” 渊后不理他,对厉王说:“这也是对天启帝的承诺,我想天启帝若信,厉王也没有不信的理由。” “好!”厉王飞身越到马背上,挥舞战旗:“大军听令!” 第292章 重开天门 战旗一挥,大军应声而动。 明将军说:“厉王是个人才,一群役囚新军,短短时间就被他练的有模有样。再看看你带来的那些,死了二十万,还换不到对方十万条性命。” 明浩鸿迟疑:“是呀,连个像样的战阵都摆不出来,怕是起不到多大作用。” “当杀戮到了一定程度,战阵什么的都没有什么用,每个人只会刀起刀落,尽情挥洒着人性中的恶,甚至忘了自己是个人。”明将军说完,又冲渊月说:“师妹,你想的也太美了。我三十万黑甲军在此,你还想动太平镇。” 咚咚咚的战鼓擂动,远处烟尘扬起,江都王领兵正在汇合过来。雪山脚下,乌压压的聚集着过百万大军。 厉王拍马出阵:“请皇帝说话!” 明浩鸿身形一晃,来到阵前:“厉王,好久不见。” “并没有太久。”厉王说:“走到今天,不知道今日之事,皇帝有什么想法。” 明浩鸿轻轻一笑:“不知厉王说的是什么事,国事,家事,还是天下事?” “家国天下,那都是虚伪人的说辞。”厉王说:“自古以来,几人能舍身为国,又有几人舍身为天下,都是想着自己的好处。就说眼下战场上百万大军,你一分银子不给,他们会为你卖命?当初定下以役换邢,我很是反对。但今天看了这场面,想必那个时候,你想的就是今天。”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明浩鸿说:“虽是为了一己之私,也算是为天下。什么家国,我全没看在眼里。” “皇位呢?” “对我来说,只是坐起来稍微舒服点的椅子罢了。” 厉王面露惊色:“你是这么想的?” “不止我,就是凉王也是这么想的。”明浩鸿说:“所以,厉王若真为家国天下计,就应该离开这片是非地。因为我和凉王,今日之后,生死难料。我们若死了,这天下安定,就只有厉王自己来扛。” 厉王冷笑:“你和老三,不是一路人,却走到一路去,我有点不信。这话若是老三说出来,我半个字都不会怀疑。至于你,我半个字都不会信。” “那你可以问他。”明浩鸿说:“他马上就要来了!” “善哉!”大智见尸骨如山,血染大地,慈悲之心发作,看渊后的眼神都与先前不同。 渊后烦不胜烦:“大哥,你一个出家人,不好好念佛参禅,非要跟我作对,若是再逼我,那我就再来一次血誓……” 她话没说完,大智一指点出,天空出现一阵波纹,层层落下。 渊后只觉天空像要塌下来,七彩双翼开合之间,虹光如一道桥撑在头顶。这么一瞬之间,五龙等人已站定方位,与大智一起组成五行大阵。 大智主阵,威力可想而知。 “你们太欺负人了。”渊后大叫,就要从怀中掏出血玲珑。大智在,她哪里有这个机会,嗤嗤两指,便把她逼的只能应付。 水月大宗要来相助,明将军挥手便是万千刀影,狂风一样的吹过来。水月大宗冷哼一声,周身坚冰凝结,噼噼啪啪的,被刀影砍出无数冰屑。 明将军哈哈大笑:“师妹,认命吧,你没有机会了。” 渊后说:“等我灭了太平镇,毁了阵眼,你当真以为天都冲不破遮天阵,你以为天都全是死人……” “那倒不至于,怕是够分量的活人也不多。”萧离飞身而至:“渊后是不是忘了,胖屠去了天都,他身具七杀魔意,绝情绝性。我想他现在正大杀四方,像杀猪一样把天都高手一个个劈成两半,放在砧板上,去皮,分肉,断骨,一套流程下来,他再熟悉不过了。” 水月大宗怒道:“那个小畜生,他有那个能耐……” 明将军笑道:“你们天都出身,太也小看天下人。就我来看,这世上便有两人有这个能耐……” 渊后冷笑:“我知道,一个是九叔,一个是师兄。师兄那一刀当真了不起……” “你错了。”明将军说:“一个是九叔,另一个是胖屠。我自认不如胖屠,他身具七杀魔意,杀意滔天,绝情绝性。他未必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却一定是最可怕的人。师妹,你难道忘记天都曾有一次七杀魔意肆虐,现在胖屠就是七杀。” 渊后冷笑,就想拿出血玲珑,再用血誓。刚有这个念头,大智嗤嗤两指,逼的她毫无机会。 “渊后呀渊后,大智禅师天法六尘之下,你动念他便知晓。”萧离心想:大智好不容下定决心,这次可不能让他再心软了,于是又说:“大智禅师,若渊后再动用血誓,怕是又要用数十万人的性命,增加大阵之力,才能摆平。” “善哉!”大智合十说道:“小妹,血祭大阵已经完成,你无谓挣扎,交出血玲珑,在大悲寺幽谷待上百年。我陪你每日诵经,以赎罪孽。” “要赎罪孽的是你,背叛天都,背叛渊氏。”渊后冷哼:“厉王,还不带领大军毁去太平镇。太平镇一毁,大阵即破,天都重临,这天下就是我们的。” 萧离哈哈大笑:“傻子,渊后你可知道自以为聪明的人,才是最可怜的。” “你说什么?” 厉王忽地冷笑:“你是什么东西,让我听你的。” 厉王调转马头:“你屠杀王府,杀了我两个儿子,真以为我是傻子?当日我逃出圣京,老三偷偷给我塞了一封信。说:若是有天都之人找我,许之以天下,那王府被屠,不过是一盘棋的起手。望我三思……” 明浩鸿也冷笑:“我为了证明自己与王府被屠之事无关,把江南六道军政给了厉王。渊后就没有觉得奇怪,还是当时太过意外惊喜。步步谋划想定的局面,一道圣旨就达成了,怎么能不开心呢。” 渊后脸色铁青,她又不是笨蛋。 萧离笑的恣意狂放:“我一直等着这一刻,把别人都看作笨蛋的人,忽然发现自己是笨蛋。这是多么好玩,多么刺激。渊后,你确实高高在上,天下无敌。就是有些自大,别人或许不如你厉害,却也不是窝囊废。或许不如你聪明,但也不是蠢货。” 渊后冷冷看着萧离:“是你坏了我的大事?” “不是我,是渊后把自己想的太聪明了。”萧离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或许一开始你就和厉王合谋,局势不会如此。可你偏偏要逼他,把他逼上你的路。” 厉王哼哼冷笑:“我是一朝亲王,为这天下血战半生。当日太子勾连神宫,我就看不上。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勾连天都呢?真是太可笑了,即便我两个儿子真是皇帝杀的,我也不会以天下为赌。” “阿弥陀佛——”不空宣一声佛号。 大智说:“厉王之言善哉。小妹,认输吧。天都临世,已无可能……” “大师错了。”明浩鸿说:“渊后虽输了,天都依然可以临世,就在今天,就在当下……” 众人大惊。大智,渊后,厉王,萧离,纷纷看向明浩鸿,想不明白他话中是什么意思。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你与渊后合谋……” 明浩鸿大笑:“你怎会有这个想法,你不是个笨人?” “因为你也是渊氏血脉,渊后还是你外祖母。”萧离猛拍自己额头:“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那么多人,最该防备的就是你。” 众人无不惊讶,只有明将军笑的开怀。 渊后也一样吃惊:“你是小雅的孩子,南风把萧离的一身功力传给了你?” “是呀,你没有想到吧。当今天下之主,是你渊氏的血脉。” 渊后哈哈大笑:“大哥,听到了没有,我哪有输。”她看着明浩鸿:“孩子,我若早知你是小雅的孩子,还用这么麻烦,渊氏已经执掌天地了。哈哈……” 萧离越想越不对,问明浩鸿:“你究竟想干什么?” 明浩鸿笑道:“你那么聪明,想不到么?” 厉王阴着脸:“我也想不到。看来,今日我和老三是活到头了。” “你得活着。”明浩鸿说:“因为皇室总要一个人活着。”他看向萧离:“今日百万大军在此,你又帮我拿到了七月手札,世间神游皆在,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萧离忽然明白了,他已猜到明浩鸿想要干什么:“你和渊后一样,你也疯了。” 明浩鸿大笑:“我是渊氏血脉,本就是疯的。” 渊后听了这话,也是笑道:“大哥,师兄,你们看到了没有,你们终究什么也改变不了,更阻止不了。孩子,毁了太平镇,破了阵眼,天都重临,天地间谁也不敢与我们作对。” “师妹,你眼前的确实是小雅的孩子,也是你的外孙,更是渊氏血脉的后人。可,又能怎样呢。” “明将军,你也疯了。”萧离说:“九公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吗?” 明将军冷哼一声:“九叔老了,就让他好好养老吧。” 所有人都听糊涂了,好像只有萧离,明将军,明浩鸿三人心里明白。 “渊后——”明浩鸿说:“你不是想毁了遮天阵,天门重开,天都重临么?不用那么麻烦,我修大金刚神力,本身便能操控大阵,重开天门。” “真的?”渊后不信。 “你可以问萧离。” 渊后看向萧离,萧离说:“你们真是一家人,果然都是疯子。” 大智等人看向明将军。 明将军神色不惊,反而一脸的期待,倒让他们不明所以了。 这时,只听渊后说:“孩子,不用怕。有我撑着,谁也伤不了你。只要天门一开,天都重临,天下谁也阻止不了我们。” 萧离只觉得她可怜,说:“渊后,你为什么总以为天都重临便天下我有,天门一开,这天下便是你的天下。你难道忘了,百年前大争之世,天都并没有赢。” 渊后冷笑:“当年什么世道?不平道人,金刚无畏,不空三藏,多少神游高手。看看现在,世间神游也不过你们几人而已。孩子,不要怕,有我呢。启阵,开天门……” “好,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没办。”明浩鸿看向厉王:“你走吧,我已留了诏书在圣京,奉天殿那把椅子是你的了。” “你说什么?” 明浩鸿用真气送出声音:“今日之后,我若身亡,皇帝之位,厉王继之。” 渊后讶然:“傻孩子,你做什么……” 明浩鸿大笑:“当然是开天门,让天都重现于世。” 第293章 天都临世 渊后喜颜于色。 天门开,天都重临,她还用惧怕大智这些人。 萧离心想:渊后这么个聪明的人,此刻怎会蠢成这样。于是对明浩鸿说:“你可要想好了。” 明浩鸿大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手握遮天大阵,世间神游皆在此,聚集大军百万。天门重开,我就不信,大军百万灭不掉一个天都。” 所有人都愣住了,大智心里也咯噔一下。 他们逃避天都百年,近日所为不过是想再封天都百年而已,没想到明浩鸿,竟是想以百万大军灭掉天都。 渊后只觉得好笑:“好啊,好啊,想不到我渊氏又出了个金刚无畏。可我看你,还没有金刚无畏那个能耐。” 明浩鸿狂笑不止,大金刚神力运转,身上泛起白光,刹那间仿若金刚降世,悠悠飘向半空。九十九层塔的遮天阵像是感受到他的召唤,嗡嗡的发出钟鸣。 太平镇里,九公啊呀一声,捂住胸口,一脸的不可置信。 渊月问:“怎么了?” 九公说:“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大胆子的。” 明浩鸿飘在半空,伸手一招,九十九层塔旋转着飞向他。 “渊后,我不是金刚无畏,可金刚无畏也不是我。”明浩鸿冰冷的声音,散发着无限杀机:“金刚无畏纵然绝世,却没有我这样手握天下。” 明浩鸿看着百万大军,声音随着真气飘散出去:“我以皇帝名义,告诫众军。今日战后,尔等无论何罪,刑罚多少,一笔勾销。” 众军一片哗然。 明浩鸿又说:“众军士,随我入天都,金银财帛就是你们的奖励,随便抢,随便烧,随便杀。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够改变你的一生,它已经到了。” “自古以来,多少人妄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不可得。因为命运要用手中的刀,自己的血才能摆平。你们手中有刀,你们一腔热血。就用你们手中的刀,身上的血,去搏个痛快吧。嚯——” 嚯嚯嚯—— 这群军士,本来就是各种桀骜不忿犯法之徒,一群的反社会。明浩鸿这么一说,邪恶又上心头,每个人的手都在抖。 明浩鸿用极其煽动的声调继续说:“那是我们的仇人,他们不配拥有你们一点怜悯。杀,无分老幼。抢光他们的金银,侮辱他们的女人……” 嚯嚯—— 这群人像着了魔一样,眼睛都冒着红光。 “阿弥陀佛!”不空一声佛号:“大金刚神力,劝善世人,你已入了魔……” “魔就是佛!”明浩鸿一声长啸,手掌翻转下压,九十九层塔轰隆一声入地。 天空好像裂开一条缝,一条长而宽的青石路缓缓出现,路的尽头,出现一座耀眼的城。 “善哉!”大智一声佛号,今生又见天都,心绪复杂。 萧离从未听说过天都是什么样子,以为是自己幻境中那个山谷,犹如仙境。可现在看了那座城,简直俗气的不能再俗气,还不如春风楼来的高雅。 明浩鸿长啸一声:“金砖银瓦琉璃顶,玉石作阶琥珀灯。去杀吧,那些都是你们的!” “杀!”厉王竟第一个策马冲了上去。 耀眼的金光,那是唯一的信仰。 大军不用指挥,强盗似的奔涌过去。只有明将军的三十万黑甲军原地不动,隐隐的藏不住的杀气,好像是说:他们只会杀人。 渊后愣了好大一会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会有人想覆灭天都? “师妹。”明将军双手背在身后:“你觉得这八十万人冲过去,天都还有多少人能活?我听大智说,天都三族数千年繁衍,不下十万之众,但个个都是高手,以一当百,对上这八十万三流兵士,你觉得胜负如何?” 渊后心慌了:天都之人确实能以一当百,可那是八十万披甲执刃的兵士。不怕人弱,就怕人多。双拳不敌四手,一群家狗也能把老虎咬死。 明将军又说:“师妹不用担心,八十万不够,我还有三十万黑甲军。不知师妹是否听说过,我的黑甲军被誉为天下第一。几十年来,去芜存精,黑甲军的战力,比我战场驰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十年来,装备,训练,战法,都是我为天都准备的。” 渊后狂啸一声:“明老二,你想灭了天都?” “谁不想呢?”明将军大笑:“除了大智和尚,谁不想?” 渊后哈哈大笑:“你们永远想象不到天都的实力。天都十老皆是神游之上,还有闭关的前辈,天都仅神游上境就二十七位,数百合道,过千还虚,你们能灭了天都?” 明将军一笑:“战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师妹,为了今天,我四处征战,建立王朝,举国之力才有了今天三十万黑甲军。我等了四十年,不是为了等一个失败。魔卫何在?” “在!” 无数黑影飞过来,这便是明将军最为神秘的三千魔卫。 世人流传:三十万黑甲平天下,三千魔卫可屠神! 明将军跃身而起,一副铠甲飞上半空。他转身一个翻腾,乌黑甲胄套在身上,伸手一抓,战盔飞来,套在头上,连面容也遮了起来。顿时杀气漫天,冰冷的杀意,让萧离觉得胆寒。 这一刻,他们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明将军,那个传说中的杀神,所到之处只有杀戮与死亡。 明将军长刀高举,三十万黑甲军齐声高呼:“杀,杀,杀——” 渊后不信靠这些普通的兵士,能将天都覆灭。但黑甲军显现出的气势,她有些怕了。 黑甲军裹挟着杀戮与死亡的气息冲过天门,明将军再也没说一句话。他的精气神已与黑甲军融合在一起,心里眼里就只有杀戮。 谁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局面。萧离也想不到,只是当明浩鸿豪言壮志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他本来就奇怪,当他坐上帝位,血祭遮天阵轻而易举,可却一直拖到了今天。 明浩鸿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事情越拖就会越麻烦,越拖就越容易发生意外。他是在等,等集聚足够的力量,等一个好的时机。 水月大宗也是此时回过味儿来,他早年尘世历练,比渊后更明白杀戮的无情与冷酷。身子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天都。 渊后也心里没底。纵然除了九叔之外,她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但面对百万大军,那种气势,让天都也动容。 背后七彩双翼展开,五龙等人顿觉压力。 萧离暴喝:“别让她拿出血玲珑!”无论今天明浩鸿是对是错,今天的事或成或败,他只能站在这一边,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老天不会给你第三条路。 渊后双翼一展,冲天而起,影子像彩虹一样美丽。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是绝地求生的一式,要么死,要么冲破五行大阵。 很难,因为主阵的是禅师大智。 萧离心道:糟了,因为渊后直接冲向了大智。 大智一指点出,禅心妙境,连大战之后的血腥之气也消散。 “大哥,你要看着天都幼童遭屠戮,妇女遭奸污么?” 大智心头一震,禅心不稳。 轰的一声,渊后冲破五行大阵,双翼展开直奔天都。 萧离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永远不要期望一个心软的人,去做手狠的事,何况大智还是个和尚。 渊后冲入天门,只听一声龙吟,萧离展开天龙地狱的奥义,一拳轰击下来。渊后身形一顿,萧离一拳砸在她七彩双翼之上。反震之力,将他震出去老远…… 渊后速度不减:“挡我者死!” 萧离冷哼:“若你说句狠话就怕了,也不会有今天。”双手一圈就是一式龙啸九天…… 渊后一个转身,双翼扇过去,虹光万道:“那你死吧!” 虹光过处,龙啸九天的气势顿时消散。萧离心念动处,天龙地狱像个黑洞一般挡在身前。黑洞旋转,虹光一闪而灭。 渊后一怔,身子猛地前冲。手上流光七彩拍上去,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大地出现一个深洞,萧离竟被直接拍入地下。 “不自量力!” 渊后刚想抬脚,一双小孩的手从土里伸出来,抓住她脚踝。只觉得脚上一痛,力量还挺大,一抬腿,从土里带出一个侏儒,竟是符飞絮。 “你?”渊后说:“一个合道巅峰,也敢跟我动手。” “哈,原来渊后不认得我了。” 渊后懒得跟他多说,随手一掌拍下。符飞絮五短身材,身形却很灵动,一个闪身,脑袋撞向渊后胸口。 渊后冷哼,身体虹光流动。碰的一声,符飞絮被震的飞起来:“世间尽是不自量力之徒。”背后双翼卷住符飞絮…… 此时,龙吟咆哮,从地底传出。 渊后直觉不妙。 萧离裹挟着一式天龙出海,猛地从土里钻出来…… 渊后全身虹光流动,可萧离不是符飞絮。他是神游上境,天龙十八式的刚猛更是世间之绝。 轰的一声,萧离被震出去老远。渊后退了数丈,扇动背后七彩双翼,全身虹光水波似的一阵荡漾,才止住身形。 符飞絮狂叫一声,毫不顾忌生死的又扑向渊后。 第294章 杀戮开始 萧离不知符飞絮和渊后有什么仇,但他只是合道巅峰。 合道与神游只差一个境界,但却是凡与神的差别。他就算拼了命,渊后也不会掉半块指甲。 萧离飞身拦住符飞絮,渊后也不和他们纠缠,流光一样的飞入城去。 符飞絮挣扎着要追,萧离摁住他:“符兄,你这是找死。豁出命,你也伤不了她。” 符飞絮啊呀嘶吼着,身形一晃消失不见,却不是去追渊后。几个黑影飘过,是大智他们。轰隆隆的巨响,遮天阵九十九层巨塔的虚影越来越大。他这时也看清所谓的天都,这大地,这天空,和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 “好不好玩儿,惊不惊喜?”明浩鸿飘身而至:“你有没有心情澎湃。数千年来,如神一样存在于世间的天都,前一刻所有人都在惧怕。而这一刻,我们踏在这片土地上,要将那些自称神之遗民的赶尽杀绝。” 萧离摇头笑道:“你还真厉害,把那些犯法入刑,心中最为愤恨之人充作军役,这些人最易蛊惑,也最不敬鬼神。我只是好奇,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那一年,我看着母亲死在长街,鹅毛般的大雪落下,埋住了她的脸。”明浩鸿说:“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发誓要让天都绝种。后来我无意间得到金刚无畏遗书,大金刚神力,遮天大阵……你说,这是天意还是命运?” 萧离冷哼:“我还以为是明将军的心思,把你教成了这个样子。” 明浩鸿摇头:“是我告诉他,我要这样做。他当然同意,他师尊不平道人,师兄独孤无我,都是因天都而死。可他知道不能报仇,因为仇人,也是他心中在乎的。可心里的恨,不会消失,只是压抑。我只是给他换一个恨的对象,给他一个报复的理由。” “原来,你小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坏了。” “我心中没有恨,可我不想像母亲和南风那样,一辈子活在恐惧中。”明浩鸿说:“像胖屠,他不恐惧,也没有恨,但他沉浸在过去的痛苦,无法自拔。我对他说:灭了天都,就能彻底斩断过去。人,是很奇怪的。好像每个人内心,都隐藏着罪恶。只要给他们一个理由,无论多么软弱,善良,瞬间就能变成吃人的魔。” 萧离心里发毛:“这么说,明将军和胖屠,早就是你手中的棋子?” “天地大局,谁人不是棋。连我自己,也不过是母亲复仇路上的一棵棋子。”明浩鸿说:“还有你,又何尝不是九公布下的子。他为什么传你大涅盘经,因为你长的帅?或许只不过是因为南风对你有特别的感情,而血玲珑在南风手里?” 萧离脸色忽变。 明浩鸿又说:“想想吧,这世界没有神,更不会有命运。所以你哪来的好运?身具血玲珑,修成大涅盘经,一朝功力尽丧,转而成为神游。我不信,这只是运气好。” 萧离想起九公说过的话,几大高手齐聚,打通自己周身天地诸窍。心中更加疑惑起来…… 明浩鸿说:“如果这是一盘棋,我想最后一着,一定是在天都。现在与百年前何其的相像,身具大金刚神力的我,修成大涅盘经的你,威力无比的遮天大阵……是巧合,还是布局,你不想弄清楚?” 萧离冷笑一声:“我想,可我信不过你。” 明浩鸿看他一瞬即逝,脸上冷笑,口中低语:“谁也逃不掉……” 天都城,金砖银瓦,玉石的栏杆阶梯,点缀着琥珀制的灯。没有城墙,没有城门,城中一处大殿,高高耸立,怕是足有数百层之高。其余楼阁房舍,皆围着大殿而建。 一座豪华的让人疯狂的城,没有一点防备,因为它从来不需要防备。 因为强大,所以没有恐惧。因为所有人都惧怕,所以无需防备。 这是一个悲剧,就像一个纨绔高官的子弟,他也一样觉得自己强大,一样没有恐惧。却不知道,别人畏惧的,并不是他本身的力量。 这就是天都的悲剧,所以当八十万眼睛冒着血光的强盗冲进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露出恐惧的神色。当一个人站在高处太久,或者觉得自己站在高处,他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刀起,刀落。 杀戮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像病毒一样感染着每一个人,陷入群体性的疯狂。 惨叫,惊呼,杀戮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渊后赶到的时候,血腥气蔓延在空气中,喊杀声从城中传出来。凄厉,悲惨,有女人的声音,有孩童的声音…… 三十万黑甲军列在城前,仿佛城中的杀戮与他们毫无关系。 一道惊天的刀光劈下来,绚烂,美丽。就像早晨的天空,被第一道阳光照出洁白颜色的云。 渊后双翼环抱挡在身前,这一刀劈在七彩双翼上,溅起点点星星的光,好似火花一样消散…… “明老二!” 明将军一身黑甲,黑色的战盔遮住面庞,只露出一双眼睛。可连这一双眼睛,也看不出一点白色。 “师兄,你要赶尽杀绝?” “不,你可以活。”明将军长刀一横:“或者,闯过我这把刀。” 渊后双翼展开:“那我就试一下,师兄的惊神刀,是否真的惊神!”漫天虹光一闪而逝,渊后好似化作一道彩虹…… 明将军手腕横翻,长刀自身后画了一个圈,连人带刀劈向渊后。 无法描述这一刀的玄妙,它无声无息,仿佛不存在,又仿佛无处不在…… 锵的一声,一道彩虹飞入城中。明将军的刀停在半空,方才是大智一指点中刀身,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明将军比他想象的可怕,若非他禅心妙境,这世上估计无人能看出这把刀的踪迹,它确定的位置,它运行的路线,它从哪里开始,它会在哪里终止…… “你是想救渊后,还是想救天都?” 大智微怔:“众生平等,我佛慈悲!” 明将军冷笑:“众生何曾平等过,否则怎么会有天都这种地方存在。金刚无畏才是真的慈悲,他比你更明白,灭了天都,世间才会清静。他一身杀孽,圆寂之时佛光临身。大智,你修佛百年,身在世俗外,心在红尘中。” 大智无语,这时五龙真人,不空等也到了。 “阿弥陀佛!”不空说:“渊后言道天都二十七位神游,明将军……” “大师不必在意。”明浩鸿飞身而至:“一切早在预料,诸位此时只需静观即可。” 大智说了声:“善哉!”飞身入到城中。 明浩鸿摇头叹息:“他终究无法忘记自己俗世的身法,阿弥陀佛!” 天都城一片血海,萧离看了,心里也是凄凄然。 他经历过战场,可这不是战场,只是单纯的杀戮。 玉石的栏杆石阶,血像水一样的流下来。他甚至不敢迈步,因为只要落脚就会踩到血泊里。 一道彩虹划破天际,渊后回来了。 在街的拐角,一个少女被几个兵士扒光了衣服摁在地上…… 渊后落下,一道虹光划过,几个兵士被切成碎片,血肉溅了裸着的少女一身。 “废物!”渊后怒道:“你已炼神巅峰,几个兵士就能拿住你,还是自己痒……”隔空给了少女一巴掌。 少女缩着一团,哭着喊:“我怕,我怕……” 渊后一脚把少女踢到墙上,撞成一堆肉泥。天都,不该有这样的人。 一处石阶上,一个男人护着身后的女人孩子。他已入还虚,挥舞双掌,这些寻常兵士怎么能靠近。可是人太多了,石阶下尸体堆积如山,却还有无数人踩着尸体涌上来。 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羽箭,男人一个不留神,羽箭正射中身后孩子的小腿。孩子吃痛,叫了一声“爹”。男人回头去看,石阶下的人就水一样的冲了上来…… 萧离不忍再看。一个还虚境的高手,死的这般随便。虽然八十万大军入城,可他们既无战阵,也无人指挥,一盘散沙而已。一个还虚境高手,即便护着家人,也能冲出城去。 杀戮,真是奇怪。人们因杀戮而恐惧,因恐惧而忘记了自己的力量。 渊后浮在半空,背后七彩双翼暴涨数倍。双翼射出一道道虹光,像凋落的羽毛甚是好看。地上惨呼声不断,被虹光射中的兵士,顿时碎成好几块,连一具全尸都没留下…… “渊后回来了!”有人大声喊。 惊慌的天都人,终于有了一些清醒,在渊后流彩虹光之下,退向城中那座大殿…… 七彩双翼越来越小,萧离看渊后,就像被拔了毛的凤凰。他飞身落上大殿,百层大殿,可将天都城尽收眼底。 离着天都城不远的地方,虚晃晃的一片黑影,好像是个山谷。现在像起了雾似的,冒起一丝一丝的黑气。萧离顿时明白:那里应该就是龙渊。他听渊月说过,龙渊已竭,现在只是一个死潭。想来是血玲珑又回到天都,龙渊开始有了反应。 渊后七彩双翼散尽,终于让天都的人缓过劲来,围着大殿形成一圈防卫。 明将军说的对,即便是神游,也阻不住一味杀戮的大军。渊后修为再高,神技流彩虹再怎么厉害,又能杀得了多少人。 萧离看退到大殿处的人,怕是连三万之数都不到。而那些没来得及退的,此刻仍被围困厮杀。 渊后深吸一口气,大喊:“天都十老呢,死哪里去了!” “死在龙渊!”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萧离心头一怔:是胖屠! 第295章 刀破无敌 伴着一声惨呼,一个黑影飞过来。渊后看清是水月大宗,伸手一托,水月大宗轻轻落下,但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迹。 胖屠三百多斤的身形缓缓走来,每一步都重重的踏在地上,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渊后,我们好久不见,你怎么变了样子?”胖屠袖子卷起来,挺着大肚子,屠刀斜插在腰间:“是离魂术么,还真有人练成了。” “畜生!”水月大宗骂他。 胖屠也不在意:“我已手下留情,但只此一次。” 渊后皱着眉头说:“你是水月家那个小胖子,长得这么高大了?” “你若见到小雅,当惊叹她长的比你还要美。”胖屠说:“可惜你永远也见不到她。” 渊后眼睛眯了起来。萧离心想:这妖后,见谁都想杀,根本不考虑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 胖屠又说:“龙渊重又散发黑气,血玲珑回到天都了。萧离,是你带过来的么?” 萧离摇头,说:“在渊后身上。你小心了,她那个什么血誓,祭出血玲珑来,恐怖无比。” 胖屠冷哼一声:“无所谓,等我把所有神游都填入龙渊,一样能把龙渊魔气激发出来。到时候,这天都,无论是花是草,是人是兽,都会被吸干生气。” “你敢?”水月大宗又骂。 胖屠望着眼前大殿:“我为什么不敢?到时候天都虽在,天都三族自此绝灭,这不是很好么。你们听那些厮杀,那些惨叫,还有这空气中的血腥。这一天,我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说也是我的父亲,难道连你也不支持我。” “混账!”一个老者跳起来,冲向胖屠。虽修为合道,却已有了神游的气息。 寒光一闪,屠刀依然在他腰间。众人以为他没有拔刀,只有渊后,萧离等人看的出来,他是以极快的速度拔刀,挥出一刀后,重又插回腰间。 你很难相信,这似是比闪电还要快的速度,出现在一个三百斤的胖子身上。 胖屠看着老头:“我见过你,却已不记得你是谁了。”老者从眉心处一分两半,像被剖成两半的猪。 “他是你叔爷,你这个畜生!”水月大宗盛怒。 “我是你生的,你竟然叫我畜生。”胖屠冷哼:“对了,我没有名字。因为我太丑,不像水月家的血脉。所以我生下来,你连名字都懒得想。你甚至怀疑母亲通奸,我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了,你查到奸夫是谁了么?” “你……” 渊后按住水月大宗肩膀:“小胖子,天都十老在哪儿?”她实在不敢相信,天都十老,皆是神游上境,怎么可能会死呢。 胖屠冷哼一声:“当然是死了,天都十老,空有十老之名,并不高明,连萧离都不如。真正的高人,是藏在这天神殿的那些族老。据说,这天神殿是以神龙遗骨为架建起来的,那些族老躲在里面,可曾悟出成神之法。哈哈……” 渊后色变:“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关于天神殿的秘密,连天都十老都没有资格知道。 “我当然知道。”胖屠大笑:“你们每个人都憎恨我,厌恶我。我入宝阁,他们甚至不愿呵斥,我入禁地,他们也不想阻止。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厌恶。除了小雅,除了大哥。” “小胖子……” 胖屠眼中寒光一闪:“我叫独孤无名,大哥独孤无我。今日来天都,为兄长报仇,为母亲报仇,为小雅报仇。为所有死的,我不认识的人报仇。为我早年所受的嘲笑与蔑视,你们——都得死!” 萧离站在殿顶,眼下的胖屠已经变成另一个人,浑身散发着杀气,漫天漫地的铺开来。 萧离感觉到这杀气的恐怖,一阵心寒过后,血液开始躁动,连他都有些忍不住想要杀人,没有原因,就是想杀人。 杀气蔓延开来,攻入城中兵士彻底红了眼,喊叫着,嘶吼着,要将这场杀戮进行到底。 好厉害的七杀魔意。 萧离运转心法,脑海中一片清明。却觉得脚下一股神秘的力量涌上来,他不知道是什么,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力量原本就是他的。 心念动,天龙地狱瞬间展开,淡淡的黑气像水一样漫开,那股神秘的力量,却像泉水似的涌到自己身上。 “七杀魔意?”渊后也感觉到了:“此人留不得!”身化虹光,眨眼就到胖屠眼前。胖屠抽刀,普通的屠刀,世间所有屠户都有一把这样的刀。 胖屠杀猪,也杀人,人和猪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在他心里,才有真正的众生平等。因为在他看来,众生皆可杀。 一声闷哼,渊后身形一顿,头顶撑开虹光,旋转流动如一把大伞,挡住了胖屠的刀。 “神技流彩虹?”胖屠冷笑:“真不要脸,一群畜生都不如的人,竟然什么都要冠之以‘神’字。”屠刀再次扬起,轰的一声虹光消散,渊后被一刀劈飞出去。 渊后大惊:明将军何止不如他,是远不如他。水月家,竟能出这样厉害的人。就是当年有着天都最强之称的水月听雷,也不过如此吧。 城外,明将军等人看的清楚。 明浩鸿冷笑:“诸位,这才是我们今日最厉害的一着棋。” 渊后心想:这样的高手,出身天都,还是水月大宗之子,怎么会与天都为敌呢?于是喊道:“小胖子……” “除了小雅,谁也不能叫我小胖子,因为你们都不配。”胖屠劈出一刀,这一刀既不华丽绚烂,也不气势惊人。但它劈开一切,斩断一切,刀光划过,所有东西都断成两截,无论是人,树木,石阶,栏杆,这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它,除了萧离脚下的天神殿…… 所有人惊慌着躲开,连渊后和水月大宗也飞向大殿,不敢直面胖屠的刀。 “你生了个好儿子。”渊后冲水月大宗喊。 两人就站在离着萧离不远的地方,萧离大笑:“水月大宗,他真的是你儿子么?” “混蛋!”水月大宗暴怒。 萧离哈哈大笑。挥手就是一式龙啸九天,他要把两人打下去,落入狂乱的刀光中。 啸杀之声渐近,那些本就杀疯,又被七杀魔意感染的兵士,正在向大殿这边冲来。 胖屠像疯了似的,并不追杀渊后和水月大宗,而是一刀一刀的砍向天神殿,凌厉的刀光,金砖玉瓦的天神殿片片剥落。他毫不顾忌,肆意挥刀,不管伤的是谁,死的是谁。 胖屠疯狂大笑:“天神殿,好笑啊。谁曾见过天,何人见过神?三家族老,你们可是老死了。今日天都之难,是灭种灭族,还不现身么?” 萧离一式龙啸九天,满以为胖屠会知他心意,哪知他已陷入杀戮的癫狂。 渊后身如流光:“找死!” 萧离长啸一声,天龙地狱展开仿佛一个黑洞,尽情吸纳脚下那股神秘的力量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他觉得舒服,那是一种强大的无比的快感,远比花惜和金奢狸带给他的更快感。只是这力量之庞大,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个时候,他太需要渊后了——需要她惊天动地的一击。 “你早该死了。”渊后如流光而至,玉手扬起,一道七彩的虹落下…… 轰隆巨响,大殿摇晃。萧离闷哼一声,竟接下了渊后惊天动地一式。恐怖的力量在天龙地狱的运转下,直接传入脚下大殿。 轰隆隆的巨响,不是大殿倒塌,而是剥落,殿顶墙壁…… 胖屠大喝一声 :“破!” 刺眼的刀光,划破天际,直入大地。萧离和渊后都感觉到危险,两人身形一动,各自分开。这一刀自殿顶直接劈下,大殿分开两半。萧离看过去,还真是胖屠说的那样:这天神殿,是以黑龙的骨架搭建而成。 这百层天神殿,就是黑龙真身。巍巍峨峨,不愧是远古神兽,哪怕只剩下骨架,也让人莫名的恐惧。它散发着一股神秘的力量,和方才涌入体内是一样的。他感觉骨头血肉都要胀开,哪怕是渊后一击,也没把这股力量压下去。 “族老出关!”渊后长啸一声,只见十七个黑影冲向天际。 “天都族老!”胖屠大笑:“你们才是天都的根本,哪怕我毁了天都,你们活着,天都就还有希望。我要灭族,灭种,灭掉天都的一切。” 一个黑影落到他身前,其它则飞向四面八方,惨呼声随即传来。神游出手,那些杀红了眼的兵士,也走到了疯狂的尽头。 “你是水月家的?”黑影问胖屠:“我是水月族……” 一道寒光劈了过去,胖屠狞笑着:“不要说你是谁,我不需要知道死人的名字。”那黑影伸手抓向寒光,人就是这么自大。黑影全身一震,被劈出去十几丈。他站着不动,不敢相信,世上竟有人能一刀将他劈退…… 渊后飞向半空。族老出手,她便放心了,即便大军百万,面对十六位神游,和一群蚂蚁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麻烦些,废神些而已。 这边发生的一切,城外的高手都看在眼里。十六位神游,每一位的修为都在他们之上。除了震惊,就只剩下心寒。 明浩鸿冷笑一声:“该我们出手了。” 第296章 另一条路 明浩鸿看向明将军,天都最大的底牌,三族族老已经出现,现在该动手了。 明将军摇头:“若想赢得一场战争,一定要学会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等到何时?” “等到再没有人死的时候。” 眼下,此刻,天都城中的杀戮仍未停歇。即便十六位族老联手,也挡不住数十万大军的冲击。胖屠散发着无穷尽的七杀魔意,修为稍低的人,皆被七杀魔意感染。心中只有杀戮,没有恐惧,也没有怜悯。 十六位族老,十六位神游上境,他们飞向空中排成一排,勾动天地之力,组成一道无形的墙,数十万大军顿时被阻住。可杀戮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当一个人没有恐惧,那也就没有生死,数十万大军疯狂的冲击过来,疯狂的杀气,像大海一样淹没整个天都。 刀光,那是胖屠的刀。 只是一刀,气墙便破了个口子。如大坝决堤,被挡住的大军从这个口子猛灌进来。天都众人才稍微歇息片刻,喊杀声就又到了面前。 渊后人在空中,背后再展开巨大的七彩双翼,万千道虹光射下来,涌进来的兵士连惨呼声都没有发出,被虹光一扫,立刻毙命。 七位族老飞身在空,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渊后体内内。有族老相助,渊后背后七彩双翼暴涨数倍,万千道虹光如箭雨般射下来。 “你们挡不住的。”胖屠疯狂咆哮:“三族族老,你们活了那么久,可曾想过有今天。”胖屠一刀一刀的劈在气墙上,每一刀都破开一个口子,那种恐怖,萧离隔得这么远也感心惊。 “这个畜生!”水月大宗愤恨无比,飞身而起,却听头顶一声龙吟,萧离一身黑气缭绕,猛的一拳击下来,水月大宗心念一动,身体立刻坚冰覆盖。 轰的一声,冰屑四溅如花,水月大宗身形暴退…… “大宗,那可是你儿子,你不为他自豪也就算了,又何必阻止他。”萧离说着又是一拳轰来,轰的一声,坚冰碎裂,水月大宗被震飞,撞在巨大的黑龙骨架上。 水月大宗心惊,虽然之前被胖屠伤了,但萧离这小子眼下的战力太也有些恐怖,两人上次交手也不过数日之前。 萧离握紧拳头,黑龙骨架的那股神秘力量,让他觉得自己身体变得不一样。皮肉,骨骼,每一条经脉,每一个细胞,都好像膨胀了数十倍,数百倍。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气海,功力运转再也不需要气血运行。天地之气入体,直接融在血肉骨骼中,甚至不需要刻意运转大涅盘经,就能使用这些力量。 这是种神奇的变化,是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身体变成了一个山谷,天地之气就像江河大水,自己唯一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些江河之水引过来。而这山谷,在天之下,地之上,本身就是天地的一部分。 这种力量,比神游物外更真实。 这一刻,萧离想:神游究竟是什么? 血玲珑,黑龙之魂,它不能称之为死,也不能称之为活。在某一刻,它甚至想吞噬自己,占据自己的身体。 也许,世人本来就是错的。神游,并不是正确的路,或者不是路的尽头。佛家说寻觅真我,道家说返璞归真。什么是真,有血有肉的那个自己才是真。 心中一动,灵光乍现,他看到了另外一条路。不理水月大宗,飞身上到黑龙骨架之上。天龙地狱轰然展开,像一个黑洞,吞噬着黑龙骨架上的神秘力量。 渊后心生异样,那是怀中血玲珑的躁动。回头看到萧离站在黑龙骨架上,黑气蒸腾,虽不知是怎么回事,却还是对水月大宗喊:“阻止他!” “就算真的有神,也阻不住我。”胖屠狂啸一声,屠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像流星从遥远的天际坠落,十大族老联手的气墙一刀即破。无数疯狂的兵士爬上尸堆而成的小山奔涌过来…… 城外,三十万黑甲军也开始有些躁动,他们也有些受不住七杀魔意的召唤。 明将军深深吸了一口气:“死亡的气息,多么熟悉!” “善哉!”大智宣一声佛号,无止境的杀戮,鲜血和尸体几乎把整个天都城淹没。 “大哥,你的慈悲呢?”渊后喊道:“众生平等,谁该死,谁该活?” 在她流彩虹之下,奔涌而至的兵士,死的堆成了山,眼下天神殿这块地方,就像一个尸山谷地。 “哈哈,大智禅师。”胖屠咆哮着,十位族老围住他,但胖屠以一挡十,不见一丝败象。 “渊后的问题,我可以给你答案。”胖屠说:“死的该死,活的该活。你是出家人,众生平等,你有什么资格觉得谁该死,谁该活。” 渊后又喊:“大哥,你看那些死的人,那些活的人,有你儿时的同伴,少年的同族,他们可曾做过一丝罪孽,杀过一条人命?” 大智心头一震:“善哉。” 整个人一飞冲天,忽地俯身冲下,一指点出,禅心妙境,掩住整个天都城,肆虐的七杀魔意竟有被压制之势。天法六尘,洗涤人心,被杀戮迷惑的心灵渐渐清醒。无论是天都,还是那些兵士,这一刻,看到脚下流淌的血液,身边堆积的尸山。他们突然有了恐惧…… 大智声音传遍天都:“放下屠刀,离苦得乐。杀戮何意,不如苟活!” 胖屠挥出一刀,将十大族老稍稍逼退:“大智呀大智,你自己能放下,也让别人放下。天都数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之下,埋了多少尸骸,你难道不知?”胖屠一刀劈下,地面忽地裂开一条大缝。泥土中,一层层的骸骨,让人不忍直视。 当大地裂开这条缝隙的时候,萧离明显觉得脚下黑龙骨架动了一下。 借着骨架神力,水月大宗始终打不破他的天龙地狱。忽然,黑龙骨架生出巨大的吸力,天龙地狱的黑气,尽被吸入已经石化的骨架中。这个时候,水月大宗恰好一式九天星河落下,但萧离却一点力量提不起来。 一声巨响,萧离被打落大地,喉头涌出一口腥甜,连黑龙骨架也被震入大地一丈。 水月大宗也有些意外,萧离竟忽然连这式九天星河也接不住了。飞身下来,就要送萧离去见太奶。 却听萧离说:“你看!” 水月大总毫不理会,抬手便是寒光万点…… “看这黑龙遗骨,在动!” 水月大宗一怔,果然发现巨大的黑龙骨架,正一点一点的钻进土里…… 大智将功力推到极致,天法六尘之下,本已疯狂的人忘记杀戮,傻傻的站着,好像是在回忆自己都干了什么。 渊后俯视天都城,心里冒出了那四个字:“绝族绝种”。 冲入天都城的八十万兵士,此刻活着的,不超过五万。而天都,却连两万人都不到了。 任何一个将军,看到这样的战果都会高兴。天都实力,确实有覆灭天下的能力。任何一个王朝,都很难与之抗衡。更何况,还有十七位族老,放眼天下,谁可与之。 胖屠疯狂一刀逼退围攻他的十族老,身形一晃,便即消失。谁也想不到,这么个三百斤的胖子,身法之快生平未见。这只是一个瞬间,然而胖屠却突兀的出现在大智身后。 大智心知不妙,胖屠一刀劈下:“大智,你太让我失望了。不记得恨的人,根本不配活着。” 大智一指点向屠刀…… 渊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明白这是一个机会。大叫一声:“族老助我!” 十七位族老同时发功,磅礴无比的真气灌入渊后体内。七彩双翼骤然暴涨,遮天蔽日,轰然一声拍向大地,半个天都城轰然倒塌,入地三尺,那五万活着的兵士,顷刻之间魂归故乡。 这是渊后和十七位族老毫无保留的一击,他们知道,再不能让杀戮继续,否则天都还能剩下多少人,该如何延续血脉。她似乎忘了,天都城外,还有三十万黑甲军默默在等待。 大智被胖屠一刀劈落尘埃,他平生所遇之人中,从未有胖屠这么强大的。 胖屠持刀立在半空:“看看吧,这就是你的慈悲,救一人而杀两人?”大智沉默无声,他只是想阻止杀戮,心中并无偏向任何一方。此刻的局面,并不是他想要的。 城外,明浩鸿忍不住问:“此刻可是时机?” 明将军摇头。 “小胖子!”渊后平复一下气息:“我要砍断你手脚,把你活活扔进龙渊。” 胖屠横摆屠刀:“你比我想象的厉害些,十七位族老也是一样,若不是百年前的大战,怕是天都实力更加雄厚。再加上血玲珑的血誓之法,渊后,你若狠心一些,像曾经七杀魔意肆虐时,祭出血誓之法,陨落自己压制血玲珑。天都,必不是现在的局面。你,除了心狠无情之外,哪一点配做这天都的渊后。” 渊后疑惑道:“你说什么?” 胖屠哈哈大笑:“九公这个死老头,世间心机之狠者,无出其右。” 渊后心头一震:“你什么意思?” 第297章 天都灭族 胖屠大笑:“血玲珑本已落在我的手中,但九公那老头,非让我交给萧离。我很是不解,可老头说,只要血玲珑落在你手,当我大开杀戒时,就不会遇到血誓。” 渊月愣了一下。 胖屠又笑道:“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何血玲珑交给萧离,会落到你手里。难道九公老头,还有天机道人的手段?” 他这么一说,有个族老就问:“渊后,为何不动用血誓大法?” 渊后说:“我已用过一次,血玲珑吸收了三颗骨珠,控制不住了。” 又有一个族老说:“你若一开始动用血誓,就不会死这么多人,我等也不会被逼出关。七杀魔意肆虐之时,血玲珑已经控制不住,你的先祖也是陨落自身方才抑制,你是舍不得自己?” 渊后眉头皱起来。心想:这不是废话,这世上谁愿意舍得自己。 “咳咳!”是个女人的声音:“血玲珑既然回归,渊后,沉入龙渊吧,让天都重新焕发生机。”这女人,应该是渊氏的族老。 渊后点头。 胖屠却笑道:“你们真当我死了……” 有个族老哼了一声:“看不出你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胖屠懒得废话,挥刀劈向渊后。无论是胖屠本人,还是胖屠的刀,都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一刀挥来,刹那间已到渊后身前,快的让这些族老们都措手不及。 渊后心念一动,身上虹光闪现,头顶撑起一把七彩转动的大伞。但虹光方起,胖屠已一刀劈过来,立刻分成两半。 渊后身形一晃,便已到百丈外,心想:太吓人了,当年的金刚无畏,也没有这么狂横。 胖屠如影随形,渊后只看见刀,看不到人。 十七位族老心中震惊:当今之世,还有这样的人物?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消失在原地,去帮渊后。 但胖屠实在是太快了,刀快如闪电,三百多斤肥胖的身躯却比刀还要快。 渊后看到寒光袭来,边退边展开双翼护住身前,寒光过处,双翼折断。人被劈出去老远,身形随即暴退。这个胖子太恐怖了,一个人怎么能恐怖到这种程度。好在她看到族老正纷纷追上来,无论你多么恐怖,又怎抵得住十七位族老联手。 神游的速度是何等的迅疾,只是一瞬间便远离天都城。 渊后终究还是忘了,天都城外,还有三十万黑甲军。 明将军猛地睁开眼睛,唰的拔出长刀:“杀!” 三十万黑甲军,整齐划一的从腰间取出一个木盒,随手一抖展开成弩。 陨星弩! 拓跋文阳,不空,五龙等倒吸一口冷气。陨星弩用材,制作都很讲究,尤其是弩箭,刻上神秘复杂的花纹,威力增加十倍不止。向来数量很少,眼见三十万黑甲军人手一把,怎么能不震惊。 嗡的一声,三十万支弩箭,密密麻麻的像一阵黑雨似的射向天神殿。接着,又是嗡的一声…… 天都仅剩的人,虽然个个都是高手,但一场杀戮之后,本就没剩下多少体力,怎么能挡住这一阵阵数十万的箭雨。 黑龙骨架已经钻入土里一半,水月大宗早去追赶胖屠了。萧离也钻出来,心想这天都,哪配的上一个“神”字,诡异的让人恐怖,既然这么多高人都在,又有三十万黑甲军,那就让他们玩儿吧。 离开时正遇着陨星弩射出箭雨,心想:这一下,天都,怕是真要灭族绝种了,好的很。瞥眼看见大智一指破苍穹,要挡住这波箭雨。萧离想也不想,一拳轰过去。 拳头碰到指尖,萧离全身一震,但只是一震,虽然退后数丈,但全身气血运行并无阻碍。就是这么一耽搁,箭雨落下。两人神游上境,护体真气爆开,自然不怕箭雨。那些天都之人,大都功力未复,顿时惨呼连连。空气中又传来嗡嗡的声音,又是一阵箭雨袭来…… 大智还想阻挡,萧离展开天龙地狱:“禅师,我不能让你这么做。这些人,非死不可。” 大智微微一愣。 萧离说:“我与他们无仇,也无恨。但经此一役,天都倘若复仇,我的凉州怎么办。我凉州人口百万,全都是平头百姓,天都要血洗凉州,也废不了多大力气。” “天都只剩下这么多人了,我不能不救?” “为什么救?大师是以佛门高僧的身份救,还是以天都后人的身份救?” 大智又是一愣。 萧离又说:“金刚无畏和大师一样,身为天都之后,却要屠灭天都。身为佛门大德,却一身杀孽。何以圆寂之时,天降佛光?大师身在佛门,却悖逆因果,天都今日得到的果,何尝不是往日种下的因。” 大智一生修佛,只是一时禅心乱了,不代表佛法修为不深,参不透因果循环。 身后惨呼声不断,连续几阵箭雨,能活下来的人已经不多。 萧离又说:“报应不爽,天理循环。与其杀戮不止,不如杀戮一次。” “这正是金刚无畏的想法。”天空龙吟如雷,明浩鸿一式天龙灭世,轰隆巨响,最后几个活着的天都人,被这惊天一式灭杀了生机。 明浩鸿很是满意:“只剩下那些高手,大师出手若是不方便,也可在此诵经念佛,超度亡灵。” 大智双手合十:“善哉,我佛慈悲。”身上散发出奇妙的气息,像水波一样荡漾开,空气中的血腥,杀戮留下的阴森,瞬间淡了许多。 萧离能够感觉到,大智明心见性,一念顿悟,此刻他已真正的看破世情。 “恭喜大师!”萧离说。 大智说:“你吸收了师弟法显舍利,也有了佛心,善哉善哉!” “还要感激大师慷慨慈悲!” “何必谢我,都是九公的主意。” 老头?萧离心道:这老头对自己未免太好了。 他想起明浩鸿说过的话,若自己也是一颗棋子,那么捏着自己的那双手会是谁呢?回头看明浩鸿,他也盯着正在沉入土中的龙骨,神色中露出一丝贪婪和狠厉…… 沉重的脚步,大地都为之震动,那是三十万黑甲军整齐的步伐。天都城沉浸在血泊和尸山中,黑甲军绕城而过,缓缓行进向龙渊的方向。 萧离愈发觉得诡异,说不上原因。淡淡的夜色降临,天空群星闪烁,却显得很不真实。每一颗星都亮的耀眼,亮的像是要从夜空掉下来…… 大智盘膝而坐,真的在念经超度。 萧离身形一晃,冲向天门。无论之后发生什么,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都让他觉得,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管这是一盘棋的终局,还是一个陷阱,还是个莫大的胜利,置身事外都是明智之举。 身形如电,天门就在眼前,那像是一层水幕,模模糊糊的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一片雪白…… 刚要冲出去,一股巨力轰的一下撞过来。等他飘身落地,只见水幕似的天门一阵晃动,九公牵着渊月走了进来。 渊月一身白色长裙,头上落满了雪花。 “萧离。”渊月喊他。 “你怎么来了,又来添乱?” 九公说:“这是她的家,理应回来看最后一眼。” 渊月愣住:“最后一眼,你不是说来找萧离?” 九公说:“你看多巧,这不正好遇见。” 渊月走过去,拉住萧离手臂,说:“我们走,离开这里,再也不让天都的人找到我们。” “丫头,我早就告诉你了,不要担心这件事。”九公说:“你看,天都不是没人了么。不,还有好些个高手,是三族族老吧。嗯,可叹,在天天神殿闭关这漫长的岁月,连胖屠也拿不下,一群蠢货。” 渊月看着萧离,问:“什么叫没人了?” 萧离说:“没人的意思,就是能死的,都已死的很干净了。” 渊月怎么会相信,疾速飞奔向天都城。 九公叹息一声:“我看这丫头,很难渡过这一劫。” 萧离冷笑:“你还会算卦了。” 九公晃着脑袋:“和天机老道学过两招。我本是不信的,可那老道真是有两手。就像佛家讲的,有天眼通一样,知过去,见未来。大智的禅心妙境,虽然坐忘知天下,但和天机老道比起来,那差别就像小桃和花惜。” “小桃?”萧离疑惑,这名字好像听过。 九公说:“我跟你讲过的,小桃是春风楼最丑的姑娘,十五岁下海,从业十八年了还是个处女,最后做了春风楼的老鸨子。” 萧离记起来了:“可我看她,年轻的时候,应该并不丑。有时候谎话,最好也能说的像真的一样,这样我才不会觉得你在骗我。” 九公呵呵一笑:“一根狗尾巴草,长在一群鲜花之中;本来不难看,但你还是会觉得它很讨厌。” 九公看着夜空的星辰,感叹道:“还是那么凄冷。这天都自成世界,其实还是那片天地。还真让天机老道说对了:甲辰之年,群星归位,是千年不遇的时机。那头上古黑龙,不知沉寂了多少万年,它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你知道?”萧离奇道:“我还以为,只有与血玲珑合而为一的人……”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这样的经历。”九公说:“金刚无畏和你一样,而且他你比知道的更多。很不巧,我和他关系不错。”他突然放低声音,好像怕人听到似的:“我还曾偷偷潜入天神殿,当时殿内闭关的神游上境不下百位,我差点被打死。” 萧离皱着眉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九公傲然说道:“比如,你是谁?” 第298章 一切过往 萧离神情冷峻:“老头儿,你什么意思。我是凉王,还能是谁?” 九公嘿的一声笑:“你即便记不得以前,难道觉得自己的德性,像是出生天朝皇家么?贪财,好色,小气,一个铜板能放出脚臭味儿来。这哪像个皇子,哪像个王爷。我就不明白了,即便所有人都没有发觉,金奢狸也没有么?男人在床上什么德性,女人最敏感了。” “打住。”萧离说:“我们在床上的事儿,你不需要知道。你说我不是凉王,那我是谁?这世上有两个长相一样的人并不稀奇,但年龄一样,恰好又失忆不记得以前的事,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巧合。” 九公哼哼一笑:“你一定不是凉王,因为是我把他弄死的。” 萧离身子绷紧,一下子紧张起来。 九公摇手:“不要紧张。当年师兄不平道人为了抽出血玲珑内的生气,闭关十六年,耗尽心血终于嗝屁。却也像血玲珑一样,神游凝成实质,说生不是生,说死不是死。许多年后我修习天都秘术离魂,想助他重生,所以我便看上了凉王。” “为什么?” “年轻,身份尊贵,老婆漂亮。”九公说:“我总不能找个女人吧,万一成功了呢?我和师兄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出身太低,幼年吃了太多苦,为了不被饿死,才双双做了和尚。” 萧离冷笑一声:“你应该找个女人,如果成功了,你们可以把师兄弟的感情,升华到更高的档次。” “是呀,当时没有想到。如果师兄是个漂亮女人,日子或许不会那么单调。可惜呀!”九公叹息一声:“当时凉王正好被属下所害,我出手救下他,把他神魂抽离,将师兄神魂打入他体内……” “这么说,我是你师兄?”萧离有点好奇了。 “屁,当场死透透。我以为师兄修为已经如那头上古黑龙一样,原来他神魂早已消散。后来我才想通,上古黑龙之所以神魂不散的原因,是因为三颗骨珠凝聚神魂之力,且渊氏世代以血气供养。至于师兄,不过是如和尚圆寂,所留的舍利那般。” “就像上师法显那样?” 九公点头:“离魂术失败,当时凉王没了气息。我后悔不已,早知道就自己吸了舍利精气,说不定能更上一层。” 萧离心想:这老头不好不坏,但是邪性。小人算不上,但也称不得君子。 九公接着说:“既然失败了,我只好作罢,只能对不起师兄。于是将凉王的尸体,封在冰川。最后一刻,一道光穿透寒冰,凉王的眼皮突然动了一下。” 萧离冷笑一声:“老头挺会讲故事。” “不,我感觉那是离魂术。”九公说:“世间懂得离魂术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天都渊后,以及闭了关的族老。于是,我趁天都秘径开启,入天都去问雪儿,也就是渊后,得知十七位族老皆在。后来,我突然想到,这世上除了我,师兄不平道人,还有一人曾遍阅天都宝典,他也应该懂得秘术离魂。” “谁?” “阴阳道——孙符。当年我和师兄将其重伤,他应该活不了。不过此人天纵奇才,自创阴阳道,虽然有些下作,但阴阳循环,生机无限。不会那么容易死……” 萧离说:“他确实活着。” “我知道。你与他沙漠大战,我心有感应,于是我找到他,并且杀了他。” “是你杀了他?” 九公点头:“过了百年,他的伤还没有好,功力只有当年五成,不然我怕不是他的对手。” 萧离想了想,问:“那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 “那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就像对师兄那样,跟你说声抱歉。”九公说:“当年南风把你拉回来,我认定了你是阴阳道孙符离魂再生。” “那你为何不杀了我?” “我不喜欢杀人。”九公说:“当你杀了太多人,你就会明白,杀人其实是件很没有意思的事。” “同感!” 九公一笑:“我发现,你不但没有记忆,连神游上境的心境也没有。我想也许孙符动用秘术离魂出了岔子,成了白痴。而你身上,不但有七杀魔意的痕迹,也有血玲珑的气息。于是,我就想,你也许是继师兄不平道人之后,又一个参悟大涅盘经的人。” “为什么?”萧离问。 “当年,师兄靠着血玲珑,龙渊悟道,感悟涅盘。当时,独孤无我大涅盘经毫无寸进,我猜或许是因为龙渊吧。于是,故意让他盗走血玲珑,他得手后必定去天都,也必然过龙渊。哪知道,那小子花花心肠,却还是栽在了小雪手里。” 萧离冷笑一声:“我的意思是,你为何非让我修习大涅盘经?” “你莫要忘了,你当时命不久矣,大涅盘经救了你的命。” “如果没有大涅盘经呢?”萧离又问。 九公笑道:“我若出手,你自然不会死。不过,我当时认定了你就是孙符离魂再生。也许是出了岔子,失去记忆与修为,但感悟应该还在。所以我找来大智他们,为你打通全身天地诸窍,传你大涅盘经。你果然进境神速,后来竟与血玲珑合而为一,冥冥之中岂非天定。” “天定?” 九公说:“你注定了是个英雄。” 萧离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知道:英雄的下场往往不是很好。 “师兄和我,都想毁了血玲珑,因为这样天都就不会存在。”九公说:“你曾与血玲珑合而为一,心神相通。血玲珑还有天都的来历,你应该十分清楚。” 萧离苦笑:“如果幻境都是真的,那我确实清楚。” 九公又说:“师兄是伟大的,他想用涅盘一式,业火焚身,和血玲珑一起归于虚无。” “没有成功?”萧离问。又想:自己真是白痴,若成功了还哪有今日这么多事。 “不是没有成功,是不能成功。”九公说:“当年师兄一度怀疑,子衿所谓为了子女以及渊氏族人,设计让师兄把血玲珑夺走,是一场骗局。” “不会吧。”萧离说:“人家可是生了女儿的。” “独孤无我与小雪还生了两个女儿呢,又换来什么下场?” 萧离无言以对。 九公接着说:“师兄夺了血玲珑,却发现血玲珑上附着七杀魔意。涅盘业火焚之,七杀魔意竟脱离血玲珑,飞的没了踪影。那之后,西北之地莫名的杀戮起来,十室九空,一副灭世之象。师兄只得再用血玲珑镇住七杀魔意,你想,若非师兄修为通天,若然镇不住七杀魔意呢,这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九公忽然眉头皱起来,叹息一声:“唉,人心。”说着便朝着天都城的方向走去。 故事还没有听完。萧离看着如水幕般的天门,又看看九公苍老的背影。 这背影,和过去无数次夜色中孤独而行,那个敲着清脆梆子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心里明白,只要自己冲出天门,无论这里发生什么,阴谋也罢,骗局也罢,都将与自己无关。 心里一横:算了,人还是要活的明白些。于是追上九公,说:“老头,我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为何非让我修习大涅盘经?” 九公叹息说:“独孤无我也没让我失望,他竟能将血玲珑上的七杀魔意尽数抽出,还传给了胖屠。这不正是毁掉血玲珑好时机,所以我需要一个神游高手,参悟大涅盘经涅盘之力的高手。” “让我涅盘业火焚身,和血玲珑一起化为劫灰?”萧离笑道:“老头,你还真是伟大。我最佩服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内疚也没有,一副理所当然,大义在胸的豪气。” 九公说:“难道不伟大么?” “那你可以自己去修大涅盘经……” 九公摇头:“我老了,活的太久了,也活的很烦,可我还是不想死。你至少应该感激我,若不是我,你焉能有今天。身份高贵,独霸一方,神游上境。你这个德性,若没有这些,会有女人爬上你的床?” “那我真要谢谢你。”萧离冷冷道:“看来我是离不开天都了,谢谢你让我死之前,能死个明白。起码知道,自己是谁手中的棋子。” 九公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客气。” 萧离无语,回头看一眼天门…… 九公拍一下他肩膀:“别想了,谁也出不去。” 此时,两人已入了城。满眼尽是血海尸山,渊月蹲在一个房檐下,哇哇哇的吐着胃里的酸水。 九公皱眉道:“怀孕了?你小子还挺能耐。” 萧离无语,渊月分明是被这血海尸山的景象恶心到了。忽然发现,原本天神殿处,那巨大的黑龙遗骨,此刻已完全看不到。 身形一晃,飞速而至。果然,黑龙遗骨已经没了,难道全钻入了地下。萧离抬起一掌,轰隆一声,地面炸出一个深坑,翻出无数埋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尸骸。萧离再来一掌,深坑加深一倍,还是没有看到龙骨…… “不用废力气。”九公说:“天神殿毁了,又死了这么多人。血染大地,皆是生机。应生机而动,黑龙遗骨此时应该是回了龙渊。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搞清楚……” 萧离心中一动:“它要活?” “不是真的死,也不是真的生。”九公说:“秘术离魂便是由此而来,天都觉得这就是尽头,你觉得呢?” 萧离没有说话,他当然不这么认为,不久之前,他才看到了另一条路,又怎会觉得这是尽头。 “老头,你究竟想干什么?”萧离说:“跟我讲了这么多,不会只是想让我伟大一次,来个自焚吧。” 九公哼的一声笑:“不逼你,但是你要有这个自觉。为了让你破入神游,我这张老脸都蹭烂了。不然你修为尽失的时候,大智和尚怎会把法显的舍利给你。人要感恩。” “我怕死,你若不逼我,我绝不会走上这条伟大的路。” 九公笑道:“人,有的时候,即便没人逼你,你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你挺聪明的一个人,难道就不觉得奇怪。血祭遮天大阵,天都秘径被封,血玲珑又在天都之外,天都其实已经是一个荒凉的囚牢,为何还要这么多人冲进来送死。” “你不了解仇恨……”萧离突然愣住:“明浩鸿?他心中或许有仇恨,可他绝对是个冷静的人。” 九公说:“无欲则刚,爱恨情仇皆是欲。心中若有仇恨,他又怎能修成大金刚神力。” 萧离有点迷糊了:“明浩鸿骗了所有人。” “不,是金刚无畏骗了所有人。” 第299章 围杀族老 萧离愕然半晌:“老头,我年轻,可你不能骗我。金刚无畏佛门大德,圆寂之时,佛光普照。相比之下,我更信得过他的人品。” 九公冷笑:“明浩鸿身怀大金刚神力,开启遮天阵,大军涌入天都。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有了怀疑。这世上,与血玲珑合而为一,还能活下来的人,就只有金刚无畏和你。我来问你,何为天都?” 萧离想了想:“依我在幻境中所见,天都乃是一个大山谷,实为黑龙葬身之处。” 九公说:“上古之时,未有人类,多有神兽。天罚大地,毁灭万物。只有一条黑龙残留一丝生机。血肉化作龙渊,神识化作血玲珑,以山谷为墓,非死非生。此处便成了一个特别的空间,无数万年之后,人于蛮荒愚昧之时,发现了此处,是为天都。” 萧离点头。 九公又说:“之后这些人发现了这个地方的神奇,于无意间让黑龙借体重生,这也是秘术离魂的由来。他们尊之为神,黑龙传下修行法门,自此天都以神之遗民自居。” 萧离又点头,这与他想的一样:“只是后来渊氏出了个了不起的女人,再不让黑龙有借体重生的机会。” “那之后,他们将黑龙遗骨从龙渊中起出来,建了天神殿。自此,天都更加强盛,之后修行之法传入世间,天都开始掌控天下。直到七杀魔气之乱,天都由盛而衰。” 萧离说:“你知道的,比我还要多。” “金刚无畏曾将这一切说与我们听,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也许每个人的目的不同,但前提却是一样的。” “七杀魔意之乱?” 九公点头:“若非金刚无畏言之凿凿,把天都说的衰亡在即,这世上又有几人,会有胆量与天都为敌。百年前的金刚无畏,和现在的明浩鸿,他们都要屠灭天都。当年那场大战我并未参与,但今天发生的一切,也看的更真切了。” 萧离越发觉得迷糊,问:“你看出什么了?” 九公说:“明浩鸿继承了金刚无畏的一切,大金刚神力,遮天阵,以及他未完成的事业。如果当年金刚无畏的目的不是屠灭天都呢,他应该很清楚,即便有遮天阵相助,结果仍旧是输。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血玲珑。”萧离说:“那一场血战,情急之下,渊后必然会祭出血玲珑,他就可以趁机夺取。巧合的是,渊后正想要不平道人把血玲珑带出天都。不然的话,明知不敌,何以发动那一场大战。” “那么明浩鸿呢?”九公说:“血玲珑一直在南风手里,又何苦等到今天。” “南风是他姐姐,南风不给,他还能……” 九公冷笑:“能修成大金刚神力的人,无欲无性,无性无情。大爱既无爱,无爱既众生,内外皆金刚般若。他会为姐弟之情牵绊,你是在开玩笑。” 萧离不信,这可不像他所认识的明浩鸿。他对南风这个姐姐,有着一种偏执的爱。偏执到变态,变态到疯狂。 萧离忽地面露惊疑,看向龙渊的方向。那里天地之气波动,偶尔能感受到胖屠灭世般的刀意。 九公说:“你已想到了?” 萧离说:“如果你的猜想是对的。当年金刚无畏想要得到血玲珑,因为血玲珑上附着七杀魔意。今天,明浩鸿不在意血玲珑,因为七杀魔意在胖屠身上。他们要的是七杀魔意,可七杀魔意只是一股怨念。” “那是金刚无畏说的,若只是渊氏历代惨死者的怨念幻化而成,为何能附着在血玲珑上?”九公冷笑:“所以我说,金刚无畏从一开始就骗了所有人。一切都是真的,除了七杀魔意的来历。” 萧离冷汗都下来了。 这时传来一声长啸,惊天刀光,灭世刀意,一道白光横贯苍穹,仿佛把夜空劈开成两半。 十七位族老,渊后以及水月大宗,每个人都是神游上境,绝世高手。即便胖屠当世无敌,也不可能挡住这十九人联手合击。 奋力挥出一刀,将十七位族老逼退。天都只剩下这十九人,他已很满意,可以说也已经灭族灭种了。 十七位族老,已经老的连床也爬不上去了,还能生孩子,延续天都血脉?简直是笑话。老蚌生珠是有的,但他们已经老的只剩下一副骨头了。 胖屠心情大快,身形一晃,屠刀闪电般的劈向渊后:“你必须死,因为小雅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她没有机会,我送你去见她。” 刀出如闪电,刹那到眼前。 渊后七彩双翼挡在身前,却被胖屠一刀劈碎。他早已不在乎生死,能活着看到天都灭族,已经毫无遗憾了。最后一点念头,就是把渊后送入九泉,看她怎么面对被自己逼死的女儿小雅。 一刀劈碎渊后的七彩双翼,反手唰唰就是两刀砍在身后,本已围攻上来的族老又被逼退。胖屠的功力,怎能抵得住十七位族老联手。但他够快,快的没有道理,快的让人气愤。所以渊后还没来得及躲避,胖屠又是一刀劈下来。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最可怕的,永远是那些不在乎活着,也不在乎死的人。因为他们没有恐惧,也没有留恋。 就像此刻的胖屠,无畏而且强大,快的无法阻止。渊后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已经抵在自己的眉心。 一团星光闪现身前,水月大宗双手一合,夹住刀身,立刻凝结寒冰。寒冰蔓延开来,冻住刀身,冻住胖屠的手臂。 “当年,你若也有这般勇气,我的母亲又怎会死。”肩头一震,哗啦啦寒冰碎裂,屠刀翻转,刀气爆发。 水月大宗一声惨呼,混乱的刀气好像将他千刀万斩,全身上下布满刀痕。渊后早就躲得远远的,胖屠一脚将水月大宗踢飞,咆哮道:“这就是你的选择,宁可让我死,也不让她死?” 就是这么稍微耽搁,那些族老再次攻了上来。却听空中嗡的一声响…… 漫天的陨星弩像是星光坠落。 五龙真人,不空和尚,天一道士,拓跋文阳,四人分站方位,明将军居中,组成五形大阵,他们身后是三十万杀意腾腾的黑甲军。借着五行大阵之力,弩箭射出时,明将军朝着天空挥刀狂砍,刀光流动,在夜空组成一个奇怪的图案。 数十万支弩箭穿过图案,忽地发出呜呜的破空声…… “诸位天都高人,这是本将军的屠神战阵,且请一试,凡人可屠神否?” 有位族老看着漫天寒光,冷哼道:“可笑,以为人多,就能与我们相抗。”伸出一只手来,半空立刻浮起一道水纹。让他意外的是,陨星弩直接穿透,就像刺破豆腐那样顺滑。 族老们一看,也都不敢大意,催动护体真气。但弩箭并不是齐齐落下,而是在空中静止,一支一支的射下来。同一时刻,十七支弩箭,分别射向十七位族老。而这十七支弩箭,均分了五行大阵的力量。 “三千魔卫可屠神。”这句话确实夸大,但神游之下,任何人闯不出三千魔卫的陨星弩。但现在,这是三十万黑甲军,三十万陨星弩。 一位族老很是不屑,冷眼瞧着陨星弩射过来,不信这小小弩箭,能对他这个神游上境有所威胁。 他们十七人最恨的就是金刚无畏,当年大战,若非金刚无畏把天门封住,他们绝对可以闯入世间,将世间所有修者尽数抹杀。 这族老冷哼一声,弩箭已到眼前。满以为会被自己护体真气震落,哪想它直接穿透护体真气,几乎要刺入身体。他猛地出手,把弩箭抓住。弩箭上有一股狂暴的力量,差一点挣脱。心念一动,全身真气爆发,用力一握,弩箭顿时断成两截。 其他人也和他一样的惊讶,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将军哈哈大笑:“天都远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如,我黑甲军未动,城中已无人生还。天都三族尽灭,只有几位活在世上,又有何意义?” 陨星弩一支支射下来,护体真气完全挡不住,竟逼的族老们只能出掌将其一一震开。可半空中还有数十万支弩箭排队等着,如此累也把人累死。 明将军又笑说:“技近乎道,器亦可近乎道。” 一位族老冷哼:“宫九小儿是你什么人。” 明将军笑而不语。 陨星弩对于这些族老并无生命威胁,只是其势迅疾,如流星赶月,一个接一个,让人缓不出手来。其实硬捱一支,以他们的修为,要不了命。但以他们的身份,面子上就实在挂不住了。只是这个玩儿法,真是要累死人。 一位族老,看出这什么屠神阵,关键便是明将军这几人,看这几人修为也不过平常。神游上境,在他看来不过是有资格和他说话而已。心里一横,发出一掌震开一支弩箭,随即俯身,贴地疾飞出去。 他速度极快,即便如此,也被一支弩箭射穿衣袍。于是大怒,轰然击向明将军。嘴里还喊着:“世间竟是自大之徒!” 明将军心中一笑,心道:“天都灭族,只在一个蠢字。” 第300章 黑龙再现 明将军挥刀,五行大阵之力全灌注在这一刀之上,空中浮着的数十万只弩箭顿时坠落。 刀起,刀落。 五行大阵,还是明将军主阵。那位族老竟然以为自己一人即可破之,这不是自大,这是真的蠢。他看到刀光落下,那种气势已让他心寒。还没来得及后悔,就被刀气绞了个粉碎…… 其它族老无不心惊。有人说:“我去帮渊后,这些人,都要成为天都城的祭品。”十数位神游冲向黑甲军。 明将军狂笑:“一群蠢货!” 黑甲军忽地变动战阵,杀气滔天,当所有人的意志结合在一起,成为一种恐怖的力量,漫天漫地的蔓延开来,连神游的气息也被压制。这些冲过来的族老瞬间明白,这一群人和之前的不同,他们不是捻一下就死的蚂蚁。 渊后被胖屠一刀劈的退出去老远,心里郁闷至极。面对胖屠,一代渊后,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渊后,天都已然灭族,你感觉不到么?”胖屠又是一刀劈下,水月大宗浑身是伤,却无大碍,闪身挡在渊后身前。胖屠一愣,刀停在半空。 “混账东西,水月一族绝不会放过你。”水月大宗怒极。 胖屠大笑:“人都死绝了,怎么不放过我。”身后一位族老,无声息的靠近,举掌成刀,刺向胖屠后心。 胖屠早有察觉,身子一侧,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快。那族老一掌穿空,心知不妙,手臂已被胖屠抓住。手起刀落,双腿已断。 胖屠哈的一声笑,再来一刀,把他另一只手臂砍下来。那族老一声惨呼,毕生功力全部爆发出来,似是要和胖屠同归于尽。 胖屠抬脚踩住他胸口,轰的一声,地面凹陷。 “你们可曾想过,自己不是无敌的。”胖屠狞笑:“你们可曾知道,什么是恐惧。”刀光一闪,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那族老血肉横飞,胸腔和肋骨露在外面,心肺脏腑都看得清楚,却还没有死。 族老惨呼不已,胖屠甩手把他扔飞出去,沉入龙渊。只听扑通一声,胖屠大笑:“哈哈,龙渊要活了,听到了么,有水声……” 一声痛呼,胖屠低头一看,胸口穿出无数冰锥。回过头来,怒问水月大宗:“你要杀我!” “你不该死么?”水月大宗怒吼:“你看看天都成了什么样!”催动真气,胖屠只觉全身血液正在凝结成冰。忽地虹光绚烂,知道是渊后袭来,手臂扬起就要挥刀。哪知水月大宗猛地扑上来,死死抱紧他双臂。 高手相争,生死一线。 胖屠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水月大宗…… 一团黑气忽地窜过来,萧离及时出现,黑气瞬间凝聚在拳头上。轰的一拳,渊后退了一步,萧离身子陷入土中,直没入膝盖。 渊后讶然,自己全力一击,萧离竟然没有死? 萧离何尝不惊喜,黑龙遗骨的力量,实在惊人。虽然还是不如渊后,但骨头血肉里仿佛充满了力量,不惧一切的力量。 胖屠还在不可思议的看着水月大宗。 水月大宗真气爆发,胖屠全身结冰,已经蔓延到了脖子。 “胖子,你不想活了!”萧离喝道。 渊后再化作一团虹光:“你们两个都得死!” 萧离身子前冲,再爆一拳。 “你想让我死?”胖屠看着水月大宗:“但从开始到现在,我却从未想过杀你。” “你该死。”水月大宗狠厉的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胖屠深吸一口气,身上寒冰瞬间炸开,屠刀翻飞像开出一朵洁白的花。他后退一步,再也不看水月大宗一眼,冷冷的说:“不要问别人为什么。若是自己都不知道原因,那已经是罪。” “为什么?”这是水月大宗,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胖屠看到萧离又被渊后震退,双脚陷入土里,像个犁子似的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冷哼一声,人如闪电,刀如流星…… “渊后,轮到你了。” 渊后只看到刀光,当她意识到那是胖屠的刀,眉心已感受到一丝冰凉,金属的冰凉,刀锋的冰凉,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害怕,绝望…… 刀,停在她眉心。 九公拿住刀身,屠刀再无法上前。 “所有人都能死。她,不能。” 胖屠一愣,萧离叫道:“老头,她是渊后,必须得死。” 九公摇头:“在我眼里,她只是小雪,那个我辛苦养大小女孩。” 胖屠身上的伤口,不停的往外渗血。他闷哼一声,屠刀收回。不是不想杀渊后,而是杀不了。他知道九公的厉害,但方才那一刀,九公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 飞身而起,狂啸一声:“明将军,让我来!” 一刀落下,有个族老激战之中没有注意,当下被劈落尘埃。胖屠上去就是唰唰几刀,去手去腿,剔骨削肉,露出肋骨五脏,但人却还活着。胖屠一脚将其踢向龙渊。 胖屠狞笑:“我让你们和天都十老一样,沉入龙渊,被龙渊腐蚀,一点一点的死去。” 其余族老心里都有些焦躁,这些黑甲军战阵奇妙,虽然也不过是蝼蚁,但也不那么好杀。攻击之时,刀枪齐至。一旦自己要下杀手,却又忽地后退,同时无数陨星弩射过来。偶尔还有神游高手夹在战阵中偷袭,真是好不要脸。 一番激战,人没杀死多少,气力却浪费不少。但这都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抬头看起来密密麻麻的,心里焦躁起来不知何时是个头。 有几位族老想要飞身而起,脱离战阵。不是被明将军一刀劈落,就是被不空一式般若法相拍下来。最烦的是天一道士的大衍天诀,六十四卦太极图铺在大地上,觉得身法,功力,都受到束缚…… 这十几位族老,每一个都是绝世高手,然而却被密密麻麻黑甲军困在大阵中,陷入蚂蚁啃大象的困局。 这时又有一位族老飞身而起,想要脱离战阵,正好碰上五龙真人。 五龙真人双掌齐出,龙吟咆哮,轰的一声。这族老也算奸滑,拼着受伤,借着这一震之力,远远飞出去。心头闷哼一声,心想只要脱离战阵,就能一通屠杀,把这战阵打乱。 梦想,多数都不会实现。他正好遇上胖屠,刀光闪过,手脚齐断,剔骨削肉,也被远远的扔入龙渊…… 这一幕幕都被渊后看在眼里,一声凄厉惊呼,就要冲过去。九公伸手一抓,她立刻浑身动弹不得。 “丫头,天都已经完了,不要再执着。” “九叔,你也不帮我?”渊后嘶吼。 九公说:“我可以帮你,但不会帮天都。不然我死了,哪有脸见百年前死在天都的那些老友。听话,走吧,现在还有机会。我怕到最后,谁也走不掉。”说完用力一甩,渊后身不由己的飞出去。 “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为天都陪葬。”渊后一声巨吼,全身忽地涌起一团血气…… “丫头,住手!” 九公一声暴喝,还是晚了一步。 血气裹着血玲珑浮在半空,眨眼间,黑雾弥漫,一条黑色巨龙出现在夜空。那一双巨大的眼睛,冰冷的看着大地。 萧离心里喊了一声:操! 他感觉这次黑龙出现,比之前恐怖了不知多少倍。他好像听到黑龙嗯了一声,只见黑龙巨大的嘴巴张开,被困在黑甲军战阵中的那些族老忽然飞了起来,明将军还想阻止,飞身而上,却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量压在地上。 龙渊之中,升起十几个黑影。那是被胖屠削去手脚,抛开的胸腹的天都十老和几个族老。他们都活着,只是动也不能动,但依然是神游。 族老们心中还窃喜终于脱离大阵,忽然觉得脑袋剧痛,像是灵魂被抽了出来,一身功力修为全部钻出体外。 “这是怎么回事?”萧离不解的问。 九公惊呼道:“我明白了,这些天都族老在天都借助龙渊之气修行,一身功力皆是与黑龙同源。神游上境,只是个笑话……” 萧离感受最为明显,他觉得黑龙之魂越发强大,好像要真真正正的活过来。 九公惨然大笑:“神游,不过是黑龙用来弥补自己神魂虚弱的力量。就像种水果。炼神境成为种子,还虚境就是发芽,合道开花,神游结果……” 萧离,明将军等人,都觉得这也太荒唐了。一声龙吟,萧离心头巨震,他感觉,那是黑龙对九公的赞赏。 九公飘身而起,瞬间展开山海大阵:“萧离,还不动手!” 萧离明白他的意思,长啸一声,天龙地狱的奥义在涅盘之力催动下,展开如一个黑色漩涡…… 不空等人也知道情势不好,大喊:“我等来助你!” 眼下,只能再如先前那样,众人合力,把黑龙之魂打回血玲珑。几人刚飞过来,正要组成五行大阵,萧离却身子一斜,远远飞开。 他看到渊月竟也从天都城里飘了过来,飞向黑龙。一个斜飞而至,天龙地狱卷住渊月,可仍不能阻止他缓缓上升。 九公看着这一幕,怒道:“臭小子,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把你阉了。” 萧离不理他,将功力催到极致。全身黑气弥漫,涅盘之力狂涌而出。终于止住身形,抱着渊月,止在半空。 这时,黑龙又是一声咆哮。 天都十老,和那些族老纷纷坠落下来,一个个的变成了干尸。 第301章 伊人魂消 黑龙又是一声咆哮,像太平镇那样,黑甲军的兵士也被缓缓吸上半空。 九公撑起山海大阵,罩住三十万黑甲军,本来浮在半空的兵士,又缓缓的落了下去。 黑龙明显怒了,再发一声咆哮。九公狂喝一声,山海大阵内忽地雷声轰隆,间或惊涛巨浪…… 但萧离和渊月受不了,无论如何催动功力,两人还是缓缓的向上飘去, “别管我了?”渊月说:“你救不了我的。” 萧离怒道:“闭嘴,你死了,那我就亏太大了。你还没有以身相许呢,我他妈救你那么多次,都他妈白费功夫。” 渊月惨然笑道:“谁让你胆小,我给过你机会的。” 萧离闷哼一声,功力催发到极致,涅盘之力仍抵不住上升的势头 “我们一起死好么?”渊月说。 “你去死吧,我还想活着。”萧离闷着声音,全身因为功力施展到极致而颤抖。 “那你放手。”渊月说。 萧离不理她,他已没有心思说话。 九公看两人死死抱着,离着黑龙越来越近,大声喊:“臭小子,你真让老夫感动。快用寂灭一式,业火焚身,说不定你们还能有机会缠绵……” 萧离心道:去你妈的,那样只能下辈子缠绵。这辈子没干什么好事,来生能不能投胎为人都不一定,还缠绵个屁…… 他低着头,额头青筋暴起。 “看着我!”渊月捧起他的脸,一颗心忽地揪了起来。因为萧离眼角,耳朵都在往外渗血。喉头咕噜一下,眼泪哗的流了下来。凑过去深深吻住他的唇…… 这是热烈的吻,热烈的要吃人。 但萧离却觉得渊月的双唇冰冷而苦涩,还有泪水的咸味…… 萧离扭头避开:“臭娘们,现在不是发骚的时候!” 渊月却是扑哧一笑:“渊后动用血誓之法,用渊氏血脉的生命与鲜血,或许能……” “闭嘴!”萧离说:“还有九公的山海大阵,还有遮天大阵……” 渊月没等他说完,抓住他手臂放在胸口,问:“舒服么?” “闭嘴!”萧离大怒,差点分了心神,那就谁也活不了。 渊月说:“我好后悔,到了今天,还不知道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萧离心想:干脆放开,让这骚货去死好了。 离着黑龙越来越近,渊月感觉功力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抽出去。 九公又在大喊:“万物寂灭,业火焚天,涅盘重生……” “滚!”萧离怒道。连不平道人都嗝屁了,重生个毛…… 渊月紧紧抱住萧离,在他耳边说:“你后悔么,我们第一次在太平镇的城墙上相见,你有没有想过把我扑到床上去……” 萧离大怒:“你这个傻……” 渊月再次吻住他。这一次,她的唇,更冰凉,更苦涩…… 一瞬间,萧离心神晃动。头往后仰,想要再开骂。渊月却忽地用力咬住他舌尖,痛的眼睛发黑。 渊月忽地挣开他双手,膝盖猛顶在他裆部。这一下,胆水都差点吐出来,腰不由得弓起。渊月一脚踹在他胸口,这一刻,他才明白这傻女人想干什么。 身子在空中顿了一下,渊月飞身跃向黑龙,眼泪像星光落入秋天的湖。 她看了这个男人最后一眼,从第一次相见那个夜晚,之后的点点滴滴,心里忽然就火大,怒吼道:“萧离,你这个混蛋,我恨你……” 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渊月的声音。 他看到渊月全身散发血气,鲜血像雾一样散开,瞬间笼罩在天空,淹没黑龙。 黑龙疯狂咆哮,天地都在震动。 萧离傻傻的望着天空,他想找到渊月,可他知道,他再也看不到这个女人了。她比红泥更狠,红泥至少把身体留下来,能让他再多看一眼。可这个女人,好像连一根头发都没留给他。 身子开始下坠,那种恐怖的吸力终于消失,他的心也开始沉沦。 九公收起山海大阵,心道:倒是把这丫头忘了。 萧离落下来,神色阴冷,没有悲伤,只有恨。 九公叹息一声:“生离死别,人生必然,想开一点……” 萧离冷笑:“若什么事都能想的开,这世界就不会有仇恨。” “九叔!”明将军一声呼喝。 天空血色渐渐消失,也没了黑龙的影子,只剩下一团黑气,正在凝成一个人的形状。 “明浩鸿呢?”九公叫道。 “在此!”明浩鸿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之后。 九公说:“死了这么多人,遮天大阵力量更盛。你我合力,把这黑龙之魂彻底镇压。” “是!”明浩鸿飞身半空,脚下立刻幻化出九十九层塔的虚影。这遮天大阵,非得大金刚神力控制,否则任何人都受不住大阵的反噬。九公虽创下大阵,但也只能在太平镇,靠着大阵阵眼,借助大阵之力而已。 “阿弥陀佛。”不空说:“我还以为遮天大阵,是在天门处。” 九公说:“若只是如此,当年怎么能在天都杀的血流成河。大阵的阵眼在太平镇,阵基其实就在天都。过了百年,天都竟然没有一个人想通此点,愚蠢至极。否则大阵早就破了,天门也早就大开。” “起!”明浩鸿一声呼喝,九十九层塔惶惶然好似天神殿一般。 九公冷笑一声,双手一展,山海大阵顶天盖地。一时间整个天都气象万千,山河江海,飞鸟巨兽,苍茫的气息蔓延开。九公身形一晃,人已在苍穹之下。 “当年,金刚无畏向我描述上古灭世景象,我心有所感。耗费近百年,才创出这山海大战。”九公冷冷的声音传开:“天罚灭世,今日要再镇压你一次。” “是么——” 那团黑气凝成一个人的形状,竟然还能说话。刹那之间,一个切切实实的人的样子展现出来。 明将军惊呼:“师兄?” 九公浑身一震:“老大?” “他不是独孤无我。”萧离大叫:“他是吸收了独孤无我神魂之力的黑龙之魂。” 九公心里一酸,却是明白的很,眼前并非真的人。说他是妖也好,是魔也罢,但他绝不是个人。 “他,很不错。”黑龙飘在空中,毫无情感的眼睛看向萧离:“你,也不错。” “你也要吞了我?” 黑龙冷冷道:“已不需要,我虽未完全恢复,但已足够。你们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萧离问。 “害我!”黑龙说:“上古灭世,生灵皆死。天地重开,万物咸亨。我选择你们人,教以混沌术,天地法。你们却要害我,毁我血肉骨,灭我精气魂,你们不配成为万物灵长。” 萧离心想:这些都是天都的人干的,确实过份。既然自居神之一族,却想弄死自己的神。 黑龙又说:“万物生灵,你们不是强大的,也不是懦弱的,却是阴毒的,你们这个物种不该存在。” 萧离冷哼:“不是我们,你怎么能重生,你也是阴毒的。” “是你们先阴毒。”黑龙说:“我传下凝神之法,你们便觉得可像我一样,那只是助我凝魂罢了。”眼睛扫过九公,明将军,不空等人。 “你们的神魂之力我汲取不到,你们进化了。”黑龙显然不解,随即看向遥远的天空。 天,忽然亮了。 不,是天都忽然没有了,天都与外面世界那层隔绝消失了。 所有人,都觉得光线刺眼,一股寒风吹过来,漫天的雪花。 外面的世界,不但是白天,而且是寒冬。 黑龙又说:“你们果然成了万物之灵,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这个世界,也不需要你们这个物种。” “妖言不惭!”九公怒喝一声,双手一按,山海阵猛然收缩,罩住黑龙。山海变化,沧海桑田,黑龙立刻被抽出一丝丝的黑气,在山海大阵中一转,消失于无形。 黑龙看了九公一眼,似是惊讶于他的手段。只见他伸手,远处的龙渊立刻汩汩的冒出清潭之水。 “你阻止不了我的。”黑龙又说:“我魂已聚,那是我的血肉。”龙渊的水蔓延向四周,渗入地面,忽然那片土地开始蠕动起来。 明将军嘿的一声,飞上天空,真气猛地灌入山海大阵。不空,五龙等人一看,同时飞起。几大神游真气凝聚,山海大阵威力狂增,黑龙不断被抽出黑气,黑气不断地消散无形。 黑龙身形大小,肉眼可见的小了一圈。 萧离看着这一幕,问身边的胖屠:“你能想到么?” 胖屠冷冷说:“我心愿已了。最后一刀,砍了这头畜生。” 萧离心里也恨,渊月化作血雾的那一幕,好像就在眼前。 明将军狂啸一声,真气疯狂灌入山海大阵,嘴上埋怨:“九叔,你不是说,今年是称王之年,谋事必成么?” 九公哼一声:“天机老道算卦挺准,我怎么知道他会骗我。谶语甲辰之祸,还跟我说自此天下太平,原来也是个江湖术士。” 五龙说:“九公,请尊重先师!” “呸,他活着都得不到我的尊重,死了还想让我低头。” 天一说:“前辈,师尊是准的。预言甲辰之祸,不就是龙么?帽儿须戴血无头,那不就是死龙。手弄乾坤何日休,说的不就是天都。九十九年成大错,自古多少人苦修至神游,说白了就是黑龙的一味药。称王只合在秦州,这不就是秦州,人王不就在此,这就是转机。” 这时,那黑龙又伸出一只手:“我的骨!” 大地轰隆隆的裂开一条缝,黑龙巨骨,钻出一个头来。 九公愤然道:“骨肉相合,神魂随附,这畜生就真的活过来了。萧离小子,还不过来帮忙。明浩鸿小子,用遮天大阵,震住黑龙之骨。” “好!”明浩鸿大笑一声,遮天大阵轰然落下! 第302章 胖屠之亡 萧离跃至半空,却听一声惨呼。心头一惊,是胖屠。回身看去,只见胖屠正被压在遮天阵下,心里顿时后悔不已。 他和九公一顿天才般的猜想,推测当年的金刚无畏,现在的明浩鸿,劳心费力,很可能不是为了覆灭天都,也不是为了血玲珑,而是为了七杀魔意。 他早该把这个猜测告诉胖屠,眼下已经晚了。 十万血祭,就能让遮天大阵拥有封住天都的力量。现在,死在天都城中的人将近百万。可想眼下遮天大阵的威力,该有多么恐怖。 胖屠被压在大阵里,九十九层塔越来越小。他身上本就有伤,血像细泉一样往外冒。 全力劈出一刀,这一刀惊人至极,九十九层塔的遮天大阵,却也只是嗡的一声响。 “你想我死?”胖屠终究承受不住遮天大阵的压力,砰砰两声,膝盖骨碎裂,双腿跪在地上。 明浩鸿冷冷道:“你本就不在乎生死,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我也一样不在乎你生死,我只要七杀魔意。” 胖屠大笑:“那就来拿吧。” “那你只能死。”明浩鸿心念一动,九十九层塔缓缓旋转。忽觉头上风起,一团黑气疾速冲来。 “不自量力。萧离,你当真以为我怕你。”明浩鸿翻身将九十九层塔踩在脚下,一拳轰出,正对上萧离的拳头。 轰的一声。明浩鸿纹丝不动,萧离则被震向半空,五脏六腑都在晃动。 这一下,连九公都震惊了。萧离的修为他太清楚了,不能说绝高,至少现在,或许只有明将军和大智有稳胜他的把握。 萧离也一样震惊,他和明浩鸿交过手。这么短的时间,能高出自己这么多,实在不可思议。 明浩鸿冷哼:“萧离,不要给我理由杀你!”脚下用力,胖屠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萧离指着胖屠:“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你母亲最亲近之人,护你母亲出天都,护着南风长大,你竟要杀他。” “他本可以不死。”明浩鸿说:“只是,他选择了死。” 萧离不再多说,展开天龙地狱,涅盘之力爆发,仿佛陨石坠落,再一次冲下去。 明浩鸿双手握拳,身体泛起一层金光。 “阿弥陀佛。”不空震惊:“是金刚真身。他已把大金刚神力,修到了只在想象中存在的至真之境。” 明浩鸿根本不躲,胸膛挺起,硬受了萧离这一拳。 萧离只觉手臂酸麻,握紧拳头的五根手指,像要断了似的。这一拳,就是打在石头上,也能来个山石崩。 明浩鸿淡然一笑,毫不在意:“萧离,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不是我对手。”真气爆发,身上金光炸裂。萧离双臂交叉在前,天龙地狱旋转如盘,金光尽被黑气淹没。 “你,的确不错。”明浩鸿一拳击在天龙地狱上,萧离飞身暴退数丈之远,才渐渐止住身形。只这一拳之力,就已经超越了渊后。 “为了今天,我等了太久。”明浩鸿说:“任何人都不能阻止。”遮天大阵轰然收缩,胖屠惨呼一声,三百多斤的体型,一下子被压去了一半。一团黑气冒出来,明浩鸿翻身而下,喊一声:“来吧!” 黑气被他用力一吸,钻入体内。 空中一声龙吟,好像极其愤怒。巨大的黑龙骨架猛扑向明浩鸿,一扑之势,萧离也要远远的避开。 明浩鸿冷哼一声,九十九层塔的遮天大阵倒扣过来,把他完全罩在里面。黑龙巨骨扑下来,发出嗡嗡的钟鸣声,好似佛门梵音,让人心头一片宁静。 龙渊之水渗入泥土,蠕动着,终于聚合成一条巨龙的样子,只不过是像个泥雕而已。巨龙腾飞,一下撞上山海大阵。 九公喊一声:“散!” 明将军等人同时散开,山海大阵顿时消失,众人飘落在地。 明将军说:“九叔,镇不住么?” 九公却不说话,看着遮天阵里的明浩鸿:“小子,你藏的好深。” 明浩鸿深吸一口气,身上金光缭绕,七杀魔意彻底融入体内。他笑道;“九公,你也藏的很深,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样的高人。” 九公冷声道:“金刚无畏设的好局,当年他伤的不是太重,回到菩萨顶没几日便圆寂,我本就奇怪。现在想来,他也是像法显那样,破境不成而亡,且留下了自己毕生感悟和功力的舍利。否则,你怎么能有现在的修为。” 明浩鸿哈哈大笑,撑起遮天阵。心念一动,遮天阵刹那间暴涨,罩住黑龙巨骨。 “九公猜的没错。”明浩鸿笑道:“我即为金刚无畏传人,他的一切当然都是我的。” 萧离心想:原来是这样。这小子真是比我运气还好,血玲珑吸了我一身合道巅峰的修为,又吸收了金刚无畏的舍利。当今之世,也许只有九公,才有资格做他的对手。 这时,变成孤独无我模样的黑龙,忽地变成一股黑气,钻入泥雕的龙身里。龙渊之水,是他的血。谷中泥土,是他的肉。血肉相合,一阵雷鸣电闪之后,重又幻化出独孤无我的模样。他已吸收了自己的血肉,此刻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着的人,但也散发着更加恐怖的气息。 黑龙站在天空,漫天风雪,让人不禁生出绝望的情绪。 明浩鸿大声说:“九公,将军,大师,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是你们唯一的希望。因为只有我,才能降服这头畜生。” 黑龙凝视神明浩鸿,他脸上忽地露出迷惑之色:“是你么?” 明浩鸿说:“不是!” “可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无数岁月,他是第一个与我灵魂契合的人。”黑龙看向萧离:“你是第二个。” 原来黑龙口中的那个他,是金刚无畏。 明浩鸿说:“一样的,我继承了他的一切,他一生修为与感悟……” “那好,我的承诺依旧不会变,你可以活着。”黑龙说:“把我的神给我……” 明浩鸿大笑:“天都的人都以为,七杀魔意是渊氏男子的怨念。却不知道,七杀魔意便是黑龙的神。七杀魔意之乱,那是你第一次尝试重生吧。” 黑龙说:“是的。我已等的太久,魂力越来越弱,终有一天散会在天地间。所以只能将神魂分开,以神为杀,用生命气息养神。即便魂散天地,日后以神为引,也可以再聚魂力。直到我遇见了他……” 萧离忍不住问:“是金刚无畏?” 黑龙哪里知道是谁,只是说:“人的身体很脆弱,却也很奇妙,完全可承受我的灵魂,可以让我重生,但要完美契合却很难。他是漫长岁月中,我遇到的第一个。我承诺他,待我重生灭世,他会活下去,我会让他做万物的神。” 吸收了血肉的力量,黑龙似乎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脸上明显很是惋惜:“只差一点,我就能成功。那是第一次,离重生这么近。后来又出现一个人,我从未想过,你们这个物种,在我的教导下,能出现那样的强者,竟把我无数年来聚集的生气抽了出去。” 不用猜,一定是不平道人。 “再之后,又遇到一人。他很奇怪,竟能将我的神力吸纳。”黑龙指着自己:“就是他,独孤无我。漫长岁月里,他是唯一可以威胁到我的人,神魂之强大,我竟不能一时将其吞噬。但也是因为他,我的魂力才稍有恢复。” 黑龙看向九公:“还有你,大地生机,让我终于有了重生的力量。你也很强大,超出我了我的想象。你们这个物种,不应该有像你这般强大的存在。” 九公老脸酱紫,像个犯错又不愿认错的小孩。 黑龙又看向萧离:“你最让我失望。你我灵魂最为契合,我感受到了故乡的气息。但你不愿助我,你失去了成神的机会。但我也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孤独的活到生命的尽头……” 九公心想:这也算惩罚,这不说的就是我么。 黑龙扫了众人一眼,又看向远处那些身体颤抖的黑甲军。他们不像这些神游高手,不惧怕黑龙散发的气息。他们只是一般人,血脉里的畏惧,就像猫见到老鼠。哪怕是一只大老鼠遇到一只还在吃奶的小猫,仍然没有反抗的勇气。 萧离轻声对九公说:“走!” 九公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太平镇。太平镇是遮天大阵的阵眼,到时候九公就可以借助大阵之力,再来一次镇压。 “老二。”九公说:“带人走,回太平镇。” 明将军,不空等人也明白过来。 可这个时候,又听到黑龙的声音说:“我的骨,归来吧。” 遮天大阵嗡嗡巨响,明浩鸿吼道:“它回不去了。” 天空中一声龙吟咆哮,凭空出现一只巨大龙爪,按住遮天大阵。咔嚓咔嚓的声响,遮天大阵似是抵挡不住。 “九公!”明浩鸿叫道:“若龙骨与血肉合,他就有了真身,就再也无法镇压了……” 九公眉头一皱,虽然这小子是个骗子,但他这句话很有道理。 第303章 真神出世 九公正在犹豫,萧离却说:“七杀魔意既然是黑龙神力,他千方百计得到,又掌控遮天大阵,一定是成竹在胸。” 九公想了想,说:“那畜生说要灭世,你以为可是虚言恫吓?” 萧离说:“回到太平镇,管他什么玩意儿,大不了我舍了自己,涅盘业火,同归寂灭。” 明浩鸿苦苦撑着遮天阵:“萧离,黑龙真心灭世,你以为他说着玩儿的,还是以为它没那个能力?” 萧离冷笑:“我只是不想成为你棋盘上的子。以为自己聪明,耍手段。你设了这么大一个局,百万人血流入土,魂归他乡,只是为了得到七杀魔意?我不在乎你想做什么,若你能抵住黑龙,你就是神,想做什么都没人敢反对。哪怕让我做你的狗,我也会叫的让你满意。” 明浩鸿眉头一皱,杀气隐现。 九公心中有点愧疚,若不是之前自己动用山海大阵,又怎会让黑龙汲取到足够的大地生机。于是说:“你们走,老夫留下。我倒要看看,这所谓上古巨兽,究竟只是个畜生,还是真的神明。” 明将军此时一声大喝,声震数十里,黑甲军尽皆回过神来。 “撤!”一声令下。 即便是黑甲军这种天下第一精锐,此刻也管不得什么军纪阵容,一窝蜂的涌向天门处。 明浩鸿狂啸一声:“谁也别想走!”忽地撤去遮天大阵,身形如电飞向半空,全身泛着一层金色光晕…… 黑龙面色冷静,伸手一抓:“把我的神给我。” 虚空幻化出一只龙爪,一下抓住明浩鸿。 明浩鸿幻化金刚真身,就像寺庙中的金身罗汉。只听明浩鸿用很特别的声调,天外梵音般的说道:“我有金刚身,亦有金刚心,金刚即佛意,无念亦无尘。”身上金光猛地爆开,像一道水纹荡漾,弥漫四方。 萧离觉得心头一阵异样,就听不空叫了一声:“阿弥陀佛!”立刻坐在地上,静心打坐。 萧离心道:“这是什么毛病?”又见五龙,天一也和不空一样。倒是拓跋文阳,一声长啸飞上天空,巨大的火鸟展开翅膀,空气顿时炙热,地上的积雪瞬间融成冰水。 明将军大叫:“臭小子,你在干什么。”他虽然也觉得不对劲儿,却不明白所以。只是看到本来蜂拥奔去的黑甲军,被金光一扫,忽地都停了下来。转身组成战阵,举起陨星弩,对准天空的黑龙。 明浩鸿喊一声:“杀!” 拓跋文阳踏着火鸟,像天外陨石坠落似的冲向黑龙。嗡的一声,无数支弩箭同时射出…… 黑龙看到火鸟扇着翅膀飞过来,神色怔住,面露惊恐。他想到了十数万年前,天罚灭世,就是这样的情景…… 明浩鸿感觉身上束缚之力稍减,真气爆发挣脱龙爪虚影,身子旋转,浮在天空。 “萧离……”明浩鸿狂笑:“你想知道为什么,这就是我想要的。金刚无畏早就想到了炼化七杀魔意之法。我现在神魂无比强大,是这天地之间最强的神游。” 天空一声嘶鸣,拓跋文阳燃烧自己,踩在巨大的火鸟上,扑向黑龙。一声龙吟,萧离感觉到他的恐惧。 “看到了没有?”明浩鸿傲然笑道:“连拓跋文阳这样的神游上境,也控制不住,以身殉我。”他飞临到黑甲军战阵上空,喊道:“将士们,我是谁?” 数十万黑甲军齐声呐喊: “王,王,王……” 萧离不禁看向九公,惊疑道:“这就是‘称王只合在秦州’?” 九公无言以对。 明浩鸿狂笑不止:“萧离,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我想要的世界。所有人尊我为王,我会是他们真的神。什么草原八部,西域十六国,大孔雀王朝。苍天之下,大地之上,所有人都将以我为尊。他们将拥有我的意念,不再有仇恨,不再有欺凌,不再有战乱……” “你是个疯子。”萧离大叫:“凡是自以为神的人,不是骗子,就是疯子。我看你是疯了……” 明浩鸿笑道:“我会拥有一切,这天地,这山河……”他俯视萧离,说:“还有南风……” 萧离怒道:“他是你姐姐,亲姐姐。你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变态……” “她会忘记曾经的一切,忘了自己有个弟弟,忘了你。”明浩鸿说:“就像这些将士,只会记得我是他们的王。而你——”他指着萧离:“永远没有存在过。恨你的人,会忘记对你的恨。爱你的人,会忘记对你的爱。这,就是我对你的恩赐。” 萧离双手握拳,全身黑气蒸腾。一声龙吟长啸,火鸟熄灭,拓跋文阳早已成了一捧灰。黑龙怒吼:“你竟能融我之神,以神魂之力迷惑世间。卑贱之种,也想逆天……” 忽然之间,天地一片黑暗。漫天寒星闪烁,天都再一次与世隔绝,成为一个神奇的独立的空间…… 雪山之外,金奢狸尽起十万凉州骑。她听到龙吟咆哮,以为是萧离。又看到天空,一只巨大的火鸟渐渐消散,知道那是拓跋文阳。可凉州骑冲过来的时候,忽然什么都没有了,好像那只是一场海市蜃楼。 “一定在这里,给我找,据地三尺,开山凿石也要找到他。”金奢狸大叫着,雪花落在她的脸颊,衬着脸色更加苍白。 忽地一阵头晕,金歌赶紧扶住她。 “小姐,王爷那身本事,一定能回来。你不能再找了,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若有个意外,王爷回来了,你怎么交代。” 金奢狸心头一痛,她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女人的感觉,总是很准的。 黑龙招手,巨骨缓缓飞向他:“这是我的世界,一切都是我的,即便你容我之神,我也能将你粉身碎骨,再将神魂分离……” “是么?”明浩鸿狂笑:“你失去神力,徒有其魂,这遮天大阵,就是金刚无畏给你准备的。” 明浩鸿的金刚真身发出耀眼的光,伸手指向天空:“遮天大阵!” 嗡的一声巨响,九十九层巨塔的虚影从天而降,惶惶然之大,似乎整个天都在它的笼罩下。 黑龙先是皱眉,太平镇时,已见识过这个大阵的威力。可他此时血肉融合,再不是之前那一道残魂。 大阵眨眼之间缩小,把黑龙罩住,疯狂的旋转,钟声嗡鸣,伴着阵阵听不懂的佛唱梵音。百万血祭的遮天阵,此刻彻底释放所有力量。 黑龙冷漠视之,身子一转,化作一团黑雾,转眼幻化出龙的样子,身体不断增大,遮天大阵陡然被撑开了一圈。 “你才是不该存在的。”明浩鸿狞笑:“你早该成为黄土,这是天意,逆天者亡,这是你唯一的结局。” 吼…… 龙吟咆哮,淹没了钟鸣梵音。黑龙的身躯又增大了一倍。 巨大的龙骨缓缓的飞向遮天大阵,散发着神秘的力量,像是对萧离的召唤。 萧离心里莫名的恐惧起来,之前自己用天龙地狱,从龙骨上吸取过这种力量,让他的身体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比神游更真实的力量,更清晰的强大。 连黑龙这种上古之物,不生不死的存在了数十万年,要做到真正的重生,最关键的依旧是先凝聚血肉与骨,可见身体血肉的重要。神游,那只是黑龙的骗局而已。 九公突然说:“他挡不住了。黑龙者,上古巨兽,天生神灵……” “我们不该帮明浩鸿。”萧离说:“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我倒真愿意所有人都死掉,也不能活的像个木偶。” “灭了黑龙,遮天阵还能有多少力量。到时候,我就抽走他一身神魂力,让他变成废物。”九公说着,一步踏出,人已在星空下。真气灌入遮天阵,大阵顿时晃动起来。 九公又喊:“明老二,还不来帮忙?”明将犹豫一下,飞身而上,真气轰然而出…… 巨大的龙骨,离大阵只有几十丈距离。九公已经感受到了它的力量,若是让它撞过来,大阵很可能破碎。若让它再与黑龙结合,这世上可能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压住他。 “萧离!”九公喊:“无论如何,阻住龙骨。” 萧离把心一横:“老头,但愿你是对的。”把涅盘之力催到极致,飞身跃起,一把抓住龙尾。喊道:“你给我下来!”话倒是豪气,但黑龙之骨,仍慢慢的飞向大阵。 看这龙骨之巨,黑龙真身超过四十丈。那是怎样的庞然大物,萧离与其相比,不能说渺小,但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小子,大事可别坏在你手上。”九公又在喊。 明浩鸿同时冷笑:“萧离,我才是你们唯一的选择。若让黑龙重生,必然灭世。想想活着的人吧,高挑曼妙的王妃金奢狸,倾城倾国的花惜,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萧离大喝一声。 明浩鸿是个让人厌恶的疯子,但他说的是实话。 身形一晃,出现在龙骨头顶。展开天龙地狱,轰的一拳击上去。身子一震,手臂酸麻。要知道即便是胖屠的刀,也无法在这龙骨上留下一道痕迹。 轰的一声,又是一拳……… 仅仅一个呼吸,萧离已经击出了近百拳。龙骨只是减缓了速度,但依旧没有停止。 “操!”萧离骂了一声,天龙地狱展开,黑气缭绕旋转,就如一个转动的黑洞。 第304章 萧离悲催 大涅盘经疯狂运转,萧离强纳天地之气入体,把天龙地狱催动到极为疯狂的地步。 一声长啸,龙骨上的那股神秘力量,不断被天龙地狱抽出来。它终于停在半空,散发着苍凉的气息。 萧离心里清楚,现在不是顾虑的时候。明知那神秘的力量钻入体内,很可能让自己爆体而亡,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凝神静气,心如止水,幻想身体就如大地上的湖。任凭龙骨上的神秘力量冲进来,也不过是稍感沉重而已,也不会把人淹死。 那边的明浩鸿,有了九公和明将军相助,一时与黑龙相持不下。 五龙真人最先吐出一口浊气,一缕金光从嘴中吐出来。之后是不空,然后是天一。三缕金光在空中兜了一个圈,飞回到明浩鸿身上。 “这是什么妖法?”天一说:“我差点失去本真,像拓跋文阳那样……” 不空说:“不是妖法,而是佛法。闻佛音,离悲苦,得净土。” 五龙真人看向天空,明浩鸿那边相持不下,萧离浑身黑气,面容狰狞。 “师兄。”天一问:“我们怎么办?” 五龙真人冷哼:“算计我们。捕蝉螳螂空自喜,焉知黄雀在柳枝。”飞身到萧离身边,冷声说:“萧离,我师天机道人留下谶语,预言大变之后,海内清平。我不信没有转机,或许就在你身上。”双手一推,真气疯狂涌入萧离体内。 萧离一声惊呼,多大的湖也装不下江河的水,龙骨上的神秘力量早已把他撑的气血翻腾。他现在要的是把体内力量压制,而不是再被灌入真气。 可眼下他心思清明,却是一口气顶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阿弥陀佛!”不空宣一声佛号,真气狂涌而出。 萧离心想:真他妈要命。难道几位看不出来,我已快被憋死了么。他浑身颤抖,力量充满全身,几乎快要压制不住。可在五龙等人看起来,却是身体虚弱,功力将竭之象。 萧离现在最想的,就是他们谁能给他来一下,将体内抑制不住的力量轰出体外。可却听天一说:“小子莫慌,你已修出涅盘之力,且看我大衍天诀,为你偷天窃地。” 六十四卦图轰然而出,罩在萧离头顶。太极运转,萧离感觉自己像沉在大海,天地之气的大海。心念一转,既然撑不住龙骨的那股神秘力量,那就借着天地之力将其逼出体外。 运转心法,两股力量在体内撞击。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五龙一惊,叫道:“小子撑住,我等在,绝不会让你死,还指望你一阳复始,破开这一局。” 不空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算是对萧离的承诺。两人同时发力,真气毫不保留的灌入他体内。 萧离心里骂:老子如果死了,你们就是凶手,非拉你们做陪葬不可。 天一闷哼一声,太极圆转,只把吸聚而来的天地之气,全部灌入萧离体内。两股力量激荡,气血沸腾,骨肉欲裂。萧离一声惨呼,全身穴道砰砰炸开,鲜血如雾的喷了出来,皮肤寸寸龟裂,响起一阵咔嚓咔嚓骨碎筋断之声。 五龙大呼一声,犹以为力有不足。三人简直不要命的把全身功力激发出来,轰的一声,天龙地狱轰然炸裂。两股力量激荡,萧离身体终于承受不住。 龙骨的角刺入萧离胸膛,鲜血顺着龙骨流出来,顷刻之间,黑龙之骨变成血红。 五龙三人皆被震飞。 萧离惨呼一声,五龙一惊:他还活着!却见龙角顶着萧离,刺破胸膛,从后背穿出来。 五龙大怒,那股无助无奈之感,变成一股怒火。愤怒,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但见他咆哮飞起,夹着惊天之势,轰的一下撞过去。龙骨忽地裂出无数小缝,咔咔嚓嚓的响起来。 萧离挣扎着聚起一口气,艰难的说:“这玩意儿,怕血!” 五龙一愣,大声狞笑:“那就试试吧!”他壮烈嘶吼,全身散发血气,弥漫开来裹住巨大的龙骨…… 天一悲呼:“师兄……” 巨大龙骨在空中扭动着,忽然哗啦啦的,龙骨一节一节的化作尘土掉落下来…… 九公不忍相看,这是天机老道生前最喜欢的弟子。 萧离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却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那股神秘的力量在体内乱窜,在骨与肉,与血之间。他意识清醒,却感觉没了身体,好像不是活人一样。 龙骨沾血化为尘,遮天大阵里的黑龙凄厉吼叫,疯狂撞击。明将军最先受不住,一口鲜血狂喷出来…… 不空走到萧离身边,动容的看着萧离。萧离心道:和尚快救我…… 但在不空看来,萧离全身没一点生机,已经是个死人。 “阿弥陀佛”。不空双手合十,嘴里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 这是往生咒。 萧离差点晕倒,心想:和尚,老子不信今生来世那一套。不救我也就算了,还咒我…… 遮天大阵响起急促的嗡嗡钟鸣,黑龙暴躁,将遮天阵撞的变大数倍。 明浩鸿完全没有想到,只是个存在了无数年的残魂,血肉合一,竟然恐怖如斯。心念电转,这里还有三十万黑甲军,不如也一起祭了遮天阵吧。于是大喊:“将士们,用你们的血,用你们的命,来证明你们的英勇。” “王,王……” 黑将军像是疯了似的,便有兵士长刀在脖子上一抹,立刻鲜血喷出…… “混账!”明将军大怒,这些可都是他的兵。 明浩鸿狞笑,忽地一拳把明将军砸进遮天阵,顿时被黑龙卷住:“爷爷,汝当为天下先,我会给您树碑立传,英名永存于世!” 九公心头一寒,怒气冲霄。可心头清明,喊道:“老二,莫怕。”伸手入大阵,一翻手腕,山海大阵护住明将军。 不过片刻,便有近十万黑甲军自戕,遮天大阵威力更胜,黑龙不断的咆哮。 “善哉!” 不空一愣,还以为师兄大智早离开了,却没想此刻现身出来。 大智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 除了不空,谁也不知道他说什么。但听到他的话,心头却是一片宁静。脑子里全是过往的情景,从孩童到少年,到青年,遇过的事,见过的人。无论是悲哀还是欢喜,都好像又真实的经历了一遍。 禅心妙境,天尘六法…… 活着的那些黑甲军,皆静静地沉浸在过往,当啷一声,有人竟忘我的握不住手中的刀…… 明浩鸿大怒:“禅师,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出家人,慈悲为怀。”大智说:“你心无慈悲,已入了魔。” 明浩鸿大笑:“魔既是佛。我内外皆般若,身心皆金刚。这世道,将无苦无悲,无憎无恶。我将让这天地,成为真正的佛国净土,这才是大慈悲。禅师,你修佛百年,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大智一笑:“禅心入道,我即是佛!”身形一晃,一指点在明浩鸿头顶,天地间一阵波动。 明浩鸿身泛金光:“我有金刚真身,你能奈我何!” 这时,九公闷哼一声,硬把明将军从遮天阵里拉了出来。 大阵剧烈轰动,九公抬手一压。老头心里明白,无论对错,最要紧的是把黑龙压住。 明将军望着躺在地上的黑甲兵士,怒吼一声,长刀扬起,劈在明浩鸿身上,锵的一声渐起金光,好似火星。 明浩鸿大怒:“你们都疯了,黑龙灭世你们不管,却来伤我。”金刚真身闪着耀眼的光泽,丝毫不惧大智和明将军。 “我不管什么灭世。”明将军说:“我只知道,杀我黑甲军者,即为仇敌。” “他们死得其所,你们两个枉为高人。” “他们可为天下死,可为苍生死,可为父母死,可为子女死;但不该为你死。”明将军一刀一刀劈过去,每一刀都带着无边的愤怒与恨。 明浩鸿如黑龙一般愤怒的咆哮着:“我即天下,我即苍生……” “将军……” 在大智的天法六尘下,黑甲军暂时清醒过来,也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善哉!”大智一声佛号,身子一沉,正点中明浩鸿额头。 “你们两个,也想破我的金刚真身。那就祭我的遮天阵吧。”心念一动,就想把大智和明将军,连同黑龙,一起装在大阵里。 遮天大阵嗡嗡巨响,明浩鸿心头一惊:“怎么回事?” 九十九层塔的遮天大阵忽地停止转动,黑龙猛地一撞,冲出一道口子,瞬间缠住明浩鸿。 “阿弥陀佛。”大智一声佛号,真气爆发。明将军人刀合一,好像流星划破夜空。轰的一声,两人撞在明浩鸿身上,三人压住黑龙再次跌入大阵。 “你们一起死吧。”明浩鸿吼道:“大阵,起!” 遮天阵毫无反应,大智和明将军也心中一慌。这遮天大阵,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嗡嗡嗡的钟鸣声,从四周群山之间传来,山间升腾而起白色诡异的雾气。 九公伸手一抓,雾气弥漫过来,附在遮天大阵九十九层塔的虚影上,遮天阵瞬间变得凝实真切起来。 “大阵,起!”九公一声低呼。遮天阵轰隆隆的转动…… 第305章 最后一战(一) 黑龙咆哮,他很清晰的感觉到了危险,那是遮天大阵的威胁,此前从未有过。于是不管明浩鸿等三人,破阵而出才是最主要的。 天都这片空间是他的世界,只要破开大阵,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明浩鸿催动大金刚神力,已和大阵失去了感应。而此刻的大阵,九十九层塔的虚影清晰的像是真的存在。 九公站在塔顶。 “你不知道,遮天大阵是我创的么?”九公冷声说。 明浩鸿抬头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不知道——”九公又说:“大阵的阵基就在天都?” 九公伸手向天,猛地一抓,漫天星光落在大阵上。 “我创的阵,我自然知晓大阵种种变化。”九公说:“你和金刚无畏都犯了一个错误。我创的阵,给你们用,不代表就是你们的。” 九十九层塔,轰的一声少了一层…… “让我出去——”明浩鸿大叫,一拳击在大阵上。嗡的一声巨响,大阵缓慢收缩。 明将军一刀劈出,金刚真身溅起点点的光。 明浩鸿大怒,反手一拳,明将军如遭重击。 “善哉!”大智说:“你已修到这般境界,当为世人想,大发慈悲心,随我一起,结束这场灭世之灾吧……” 明浩鸿不明其意。 大智微微一笑,身上猛地燃起青色火苗。 业火焚身! “大智!”明将军惊叫一声。 不空远远看着这一幕,低头合十道:“阿弥陀佛,师兄慈悲。” 顷刻间,大智已被大火吞噬。 黑龙感受到威胁,冲他一声吼叫,火势顿时减弱,露出大智的脸。 “诸漏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大智闭着眼睛,神色如止水,火势再起,顿时弥漫开来。黑龙不住咆哮,火势像被一道墙挡住,无法燃向黑龙…… 明将军哈哈大笑:“大智呀大智,你终于像个和尚了,烧死这个畜生,哈哈……”冷冷看一眼明浩鸿,说:“你也是个畜生,杀黑甲军者,死!”身形一晃,冲向大智…… 烈火之中,只听大智一声:“善哉!” 然后是明将军肆意狂放的笑声…… 黑甲军一下全部跪在地上,悲壮大呼:“将军!” 明浩鸿狂笑道:“我来帮你们!”身上金光暴涨,双掌轰然推出,熊熊烈火被劲风一吹,卷向黑龙…… 九公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流下一颗老泪。心道:师兄,连老二都死了,你再无传人。但老二死得其所,比老大强的多。 遮天大阵不断缩小,九十九层塔的虚影,此刻只剩下六十几层。大阵之内业火滔天,吞噬了一切。有黑龙的嚎叫,有明浩鸿的狂笑…… 天一看着大阵内发生的一切,问不空:“和尚,早知今日,我宁愿天都再临。哪怕姑射山上下,都做了天都的狗,也比现在来的好。” 不空没有理他,盘膝坐在萧离身边,默默地念着往生咒。 天一走过去,萧离虽没有散发出一点生机,但双眼精光闪闪,绝不像个死人。 “和尚,他还没死。”天一说。 不空说:“身无生机,一念不离,我正念经,助他好入轮回。” 萧离虽然不会动,也不能说话,但听的真切,心里把不空骂了几辈子的祖宗。他觉得自己意识清晰,眼睛能看,耳朵能听,怎么也不像快死的征兆。眼下,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念经是不能救人的。 他看到天一伸头看向自己,说:“你一定很痛苦!” 萧离心里喊:是呀,是呀,快救我! 天一说:“佛言众生皆苦,果不其然。我来帮你吧……”他伸开手掌,手心幻出“复”卦的图案:“一阳复始,天地重生,比和尚往生咒强多了。你安心去吧,我若活着,你女人孩子我姑射山保了……” 萧离心里骂:死去吧…… 天一照他额头拍下,轰的一声,萧离瞪眼不能瞑目…… “阿弥陀佛。”不空说:“道兄你……” 天一说:“放心,一点痛苦也没有。我们去帮九公,再这么拖下去,你那往生咒就该给我念了……” 两人飞身半空:“前辈,我等来也……”真气灌入遮天阵,九公猛喝一声,虚空塔影只剩不到三十层,大阵内仍是业火滔天…… 萧离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他哪是死了,只是两股力量在体内纠结,气血凝滞,心不跳,肺不吸,除了神清目明,确实犹如死人。天一道士一掌,震的他体内两股力量松动,气血重又恢复,身体渐渐有了知觉。于是立刻运转心法,把两股力量慢慢梳理开来。 筋骨血肉好似炙烤一般,再也感觉不到自身气海,却又觉得力量无穷…… 轰的一声巨鸣,九公老血喷出,此时遮天大阵已经小的像个房子。大阵内业火渐渐熄灭,露出明浩鸿和黑龙的影子…… 九公好不心伤,大智和明将军殒身祭阵,却还是没能成功。 明浩鸿哈哈大笑:“我金刚真身,不死不灭……” 那黑龙猛地向他咆哮,身子一盘,把明浩鸿卷住。明浩鸿身体泛着金光,吼道:“你又能奈我何,业火都烧我不灭。身是金刚身,心是金刚心。成住坏空劫,劫灭我还在。” 九公恨声道:“数千年来,佛门中,你怕是修为最高的,但你也是数千年来最可怕的。佛法大成,却没了人性,你已不配是个人。” “我是魔,是佛,也是神……” 九公再喷一口鲜血,一手指天,天空幻化出山海大阵。大阵幻化,漫天寒星闪耀,夜空变得更深邃,星空变得更遥远。无数星光落在山海大阵里,大阵转动,星光汇聚,好似星河流动一般落到九公身上。 遮天阵轰然巨鸣,猛然缩小,只剩下三层不到。不空和天一功力尽竭,从半空摔下来。只有九公一人,借着山海大阵凝聚的星光之力,拼了老命的撑着。 遮天阵转动,大阵之力每转动一圈,便削去一些黑龙身上的黑气,明浩鸿身上的金光…… 明浩鸿叫道:“九公,你清楚的,大阵之力不足以灭杀我与黑龙。放我出去,便是一个清平世道。若让黑龙破阵出去,你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人能阻止住他。” 九公冷冷道:“你们都是畜生,我老命不要,也要把你们送入黄泉……” 黑龙怒吼,轰的撞向大阵。每撞一下,九公便吐一口血。但遮天大阵之力却是一点不见减弱,此时,只剩下一间房子大小。 萧离还不能动,但功力正在慢慢恢复。看着这一幕,心里清楚,老头这是不要命了。 明浩鸿哼哼冷笑。黑龙连撞几次,不见有甚效果,身子盘旋,再把明浩鸿卷住,张开巨口,用力一吸。明浩鸿身上金光晃动,被黑龙一丝一丝的吸入口中。 “哈哈哈,你想拿走七杀魔意?别忘想了……”明浩鸿说:“我身心皆金刚难断,身不灭,魂不灭。” 黑龙咆哮,再次撞向大阵,但大阵仍旧越缩越小。黑龙的咆哮声中,有了一丝绝望…… 明浩鸿突然说:“把你的力量给我吧,你绝对没有机会的。把你血肉的力量给我,我来破开这遮天大阵。”明浩鸿指着远处,还躺在地上的萧离,佛唱梵音似的说:“你留下一缕残魂,我给你一具身体。” 黑龙呜嗷呜嗷的咆哮,那是愤怒,那是恐惧,那是不甘心…… 大阵已经缩小到勒住了黑龙的身体。 黑龙长啸一声,化作一团黑气。 明浩鸿大喜,黑气猛地钻入他身体。原本泛着金光的真身,刹那间成了黑色。他伸手一抓,手心里多了一个光泽黯淡,死气沉沉的血玲珑。明浩鸿大笑:“等我料理一切,再设法吸了你的魂力。哈哈……” 于是把血玲珑揣入怀中,一拳轰在大阵上。 九公再吐一口老血,脸色苍白,似乎也苍老了不少。大阵瞬间变得大了一圈。 萧离心里着急,可他功力未复,动一动也是艰难,而不空和尚和天一道士早已气竭,都躺在地上,站起也无力,这个时候,竟无一人能帮得了九公。 明浩鸿又是一拳,大阵又大了一圈。 “九公,困不住我的。”明浩鸿笑道:“黑龙已灭,大势已定。九公,你还不撤去大阵么?” 九公冷哼一声:“我老了,活的够久,死也就死了。可他们死的太可惜。大智心善,一生未杀一人,佛法高深,修行之上另辟蹊径……” 明浩鸿说:“不杀怎能称得上善?世上多少人,一生不曾杀人,难道都是好人。渊后潜出天都,他明知渊后下落,却隐瞒不说。使得渊后得到血玲珑,造成今天的局面,否则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本就不用死这么多人。” “那么老二呢?”九公说:“他养你,教你,为你谋划……” “他也太看不开,就为了死的那些黑甲军,就要以我为仇。难道,我还及不上那些军士……” “那么胖屠呢?”九公闷哼一声,鲜血从鼻子里冒出来:“他护你母亲,护你姐弟……” “他最该死。”明浩鸿疯了似的:“不是他一直阻止我,我和南风又怎会相见不能相识,陌生人似的活在一个地方,他自己孤独,便也要把这份孤独强加到我身上。他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第306章 最后一战(二) 听了这话,九公既惊且怒:“你没生在天都,长在天都,渊氏那份龌龊灭伦却传到你身上了。你果真是个畜生……” 明浩鸿疯了似的,一拳又一拳砸在大阵上。 “为什么都来阻止我!”他嘶吼着,变得像黑龙那样恐怖:“只因她是我的姐姐,但那不是我的错,那是母亲的错。我绝不会让别人的错,左右我的一生。” 大阵嗡嗡巨鸣,不住的震动。九公口鼻出血,白发飞舞。 “放弃吧!”明浩鸿说:“你阻止不了我的,没有人能帮你……” 忽然之间,杀气冲天…… 萧离一惊,终于能挣扎着站起来。还以为又有超级高手出现,却原来是黑甲军排成战阵,齐声喊了一句:“杀!” 他们之前被大智天法六尘洗涤才能清醒过来,不受明浩鸿心神迷惑,也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势。又见地上全是袍泽尸身,明将军的那一句:“杀黑甲军者,死!”,他们更是明白仇人是谁。 黑甲军的血性,不是任何人能够想象的。这里的所有高人,除了萧离,没人能够理解,何为生死相依,战场过命。 突然有个兵士喊道:“杀黑甲军者,死!”刀在脖子上一抹,鲜血喷出…… “杀黑甲军者,死!” “死……” 疯狂,也像病毒一样会传染。他们或许不是江湖高手,或许也没有杀人如麻。但战场是个奇怪的地方,经历过战争的人,最了解死亡,却也不惧死亡。因为他们已经不用生死来作为胜负的标准…… 萧离的心揪起来,像被人用力捏了一把。将近二十万黑甲军,一排一排的倒下,鲜血流入泥土,英灵归于荣耀。 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活着的可贵,但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死亡的意义。 遮天阵嗡嗡巨响,二十万生灵,让遮天大阵威力骤增。 “看到了没有。”九公说:“没人想你活……” 明浩鸿大叫:“那就都去死……” “你没有机会了。”九公闷哼一声,遮天大阵轰的一声陷入土中,大地震动,漫天寒星摇晃,沙尘滚滚,弥漫天都…… 是生是死,是成是败,萧离什么也看不到。望处尘土飞扬,遮住漫天寒星。 心里一下变的空落,是种孤独的感觉。自打进入天都,百万朝廷大军,三十万黑甲军,高手如大智,明将军,胖屠,五龙真人;至眼下这个天都,还有几个活人呢? 过了好大一会儿,扬起的尘土开始渐渐散落,露出夜空遥远的寒星。 萧离终于能站起来,黄沙之中看到一个人影,便走了过去。 那人影也看到了他,说:“和尚?” 是道士天一。萧离说:“是我!” 天一愣住:“这是黄沙地狱?难道这世界真如佛门说的那样,有三界,有六道……” 萧离无语,这道士还当自己死了。好歹是神游上境的高手,道门领袖,姑射山之主,还真信这些死后地狱的胡诌。 “阿弥陀佛。”不空这时也起来了:“道兄,你死后当入地狱,和尚我却是一心向佛,非地狱之客。” 天一哈一声:“萧离,你怎么没死?” 萧离说:“好像我该死似的,你们能活,我就更应该活。”往四周望了望,除去天一和不空,再没有别的人影。 “九公?”萧离喊。 “阿弥陀佛。”不空说:“九公想必心愿已了……” 萧离心想:这老头死了?大阵如此威力,想必明浩鸿也活不下来。只是尘土还未散去,什么也看不真切。 天一叹息一声。 萧离知道他叹息什么,这个结局,绝不是他们想要的。 “天都灭,黑龙陨,却死了这么多人。”天一说:“或许当今天下,就只剩下你我三个神游,这比百年前那场大战,还要悲惨……” 萧离冷笑:“你也可以换个角度想,如今神游之上,只有你我三人,再没有比我们更厉害的,以后就什么也不用怕了。这感觉,当真美妙。” 不空也一声叹息。 天一说:“和尚,萧离小子说的很对。你我活到这把年纪,修到这般境界,应该看透了生死二字。” 不空说:“劫后余生,但真的余生么?这天都还在,说明黑龙还未彻底陨灭。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出去天都,若干年之后,黑龙集聚力量,若卷土重来,再行灭世,苍生何苦,又有谁能救之。” “道法自然,自然之道,必有其路。万物肃杀,也有一线生机,这便不是你我能够想的。” 萧离不愿想这些,他不是个伟大的人,也不想做个伟大的人。于是盘膝坐下来,无论是找九公,还是要出天都,都要等这扬起的尘土散去。趁这个机会,还不如将功力恢复到鼎盛。 不空和天一也不是无聊之人,当下也和萧离一样,盘膝入静。只有功力尽复,才能设法脱身。 在天都经历了这么多,萧离算是明白了。什么神游,那就是一场笑话。难怪神游之后便好似是一条绝路,那原本就是黑龙设计欺骗天都人,让他们修到神游,再用他们的神魂之力,来修补自己的残魂。 与血玲珑合而为一的人,一旦破入神游,就被吸成干尸,想必就是这个原因。 破境神游,感应天地。哪比得上身如天地,自成世界。黑龙不过一道残魂,威力之强,比如。却也一心想着,血肉融合,以骨为本,那才是真正的生。 天地间,万事万物,超脱不出天与地的界线。天之下,地之上,万物生灵,江河湖海,乃至于风雨雪霜,都依着天地的规则,出现,消亡。人也一样,初生至长大渐至老死。 哪怕修为通天,也绝摆脱不掉天地的束缚。既然无法超脱,又不愿被束缚,那就只能有一条路:变得和这天地一样。 道家有言:天地大世界,人身小世界。听上去,不过一句圣人的空话。现在想想,这些道门先辈还真不是吃干饭的。忽又想道:太平道人和九公,两人本是佛门,之后弃佛入道,估计他们很早就想通了这一点。 龙骨的力量与体内涅盘之力渐渐融合,散入四肢百骸,骨头血肉。气血运行,力之所出,不用行经运脉,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说明这真的是正确的路。 过了许久,一声轻叹。 萧离猛地睁开双眼,是九公老头的声音。 夜空清冷,尘土已然散去。也不知扬起了多少尘土,连天都城都被尘土淹没,还有那些黑甲军的遗体,尽在黄土之下。现在,倒是龙渊这个地方变得像一个谷地。 九公苍老的身影,佝偻的站在三人面前,头发似乎更加苍白。神情面容,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 不空说:“阿弥陀佛,您老还在。” 九公虚弱着声音:“我活的太久了,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以为终于可以死了,却还是活了过来。”他看了萧离一眼,略有些惊喜:“你也走上了这条路?” 萧离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头。 九公说:“我还以为,是我和师兄错了,他早就觉得神游是一条绝路。但经过这一遭,师兄呀,你是对的。” 天一说:“前辈,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离开再说。” 九公摇头:“天都这片空间,乃是黑龙的力量,黑龙不灭,这片空间便不会消失。我们真能出得去么……” 天一身形一晃,人已消失,再一晃,便又站在众人面前,神色凝重的说:“奇了怪,天门竟然不见了。” “料想中事。”九公说:“黑龙的本意,便是不想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好在有遮天大阵,有大智,有五龙,有老二,还有黑甲军,能稳住现在的事态,已经算很好了。至于以后,那就以后的人去想。只可惜天都愚蠢,连带着世人也愚蠢,还以为神游是唯一的路。即便我今日得到印证,谁又能够知晓。” 不空和天一皆露出迷惑神色,九公便将修身为真的想法说了出来。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两人深知九公造诣,也觉得很有道理。 “不好!”萧离惊呼。 天一问:“怎么了?” 萧离说:“既然黑龙未灭,那明浩鸿就可能也还活着。” 九公哼一声:“你当我的遮天大阵是好相与的么,天尚能遮得起来,何况是人。” 空气中回荡起“哼哼哼”的冷笑声。 “我还算是人么……” 轰的一声,大地破开一个口子:“像我这般,难道称不得一个‘神’字?”一只手伸出来,抓住地面,就先从地狱爬出恶魔…… 他们看到了明浩鸿。 他的脸上布满血丝,像是皮肤随时想要裂开似的。 “太险了。”明浩鸿说:“若非得到黑龙血肉的力量,我这金刚真身就要破灭。可是九公,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九公闭眼摇头,他已无力再战。想不到死了这么多人,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你赢了!”九公说。 “本就该我赢。”明浩鸿说:“为了今天,我付出太多,也失去太多。我八岁就开始修习大金刚神力,十二岁时,断情断性,绝欲绝念。萧离,你来说说,我不该赢么?” 萧离冷哼道:“赢就赢了,何必说这么多废话,搞得好像别人欠你似的。” 明浩鸿大笑,闭着眼睛,很享受的说:“这感觉真好!” 第307章 最后一战(三) 萧离偷眼看不空和天一。两人也是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向萧离。萧离眉头一皱,那意思是:干! 天一把头转过去,意思也很明显:干个屁呀。 明浩鸿深深呼出一口气:“多么的奇妙的力量,难道这就是神的力量?” “可惜,这世间没有神。”萧离说:“无论你多强大,也不过是天地棋盘上的一颗子,跳不出去。有开始,有结束,有生也有死。你只是比大多数人强大一些,却并不比他们高贵。” 明浩鸿一笑:“你不明白,我现在感觉这个天都就是我的,我想让它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你永远无法理解这种力量给人的感觉,因为你永远不可能拥有。” 萧离移步到九公身边,伸手去扶他。九公摇头,他知道萧离的意思,是想助他快些恢复功力。可他已经伤了本元,能有一条命在,已经是奇迹。萧离的想法,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明浩鸿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笑,笑的让人讨厌:“萧离,即便他功力全盛,你觉得,又能改变什么。我有了黑龙血肉之力,即便黑龙重生,也难逃我的手心。说起来,还要谢你们,若非你们竭尽全力,那黑龙又怎会绝望如斯,把血肉之力给我。” 萧离说:“我相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为了你一人之私,你看看这天都,死了多少人。若这世界真的有神,你该第一个受到惩罚。” 明浩鸿大笑:“朝廷军,每一个都是犯法之徒,死有何辜?明将军带着黑甲军,本就是来覆灭天都。还有胖屠,天都已灭,他们死而瞑目。我向来觉得你聪明,却怎会这么蠢,竟像俗人一样,把种种罪,归到别人身上。” 萧离苦笑:“早知今日,圣京之时,我就不应该顾忌南风,痛快的杀了你。” “我比你还要后悔。”明浩鸿说:“在太平镇时,我就应该杀了你。也不会有后来,让你玷污了南风。”他眉毛抖动,明显是恨到了极点。 “我玷污了她?”萧离说。 “阿弥陀佛。”不空低头不语。天一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是说:你小子原来这么下作。 “呵……”萧离笑说:“就是南风在这里,也不敢这样说。我与她的事,你难道不清楚。你说我玷污了南风,为什么?你内心深处,是无法原谅她,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明浩鸿愣住,被萧离说中了痛处。 “原来,你心里真有这种想法。”萧离冷哼:“若不是她奉献自己,吸走我一身修为,你怎能破入神游。” “我有金刚无畏的舍利,破入神游会是问题么。” “那你为什么让她把功力传给你?”萧离说:“明浩鸿,你是个可怜人,你做不到真正的无情无性。你利用南风,得我一身修为破入神游,心底却又恨她。你是不是觉得她恶心,肮脏……” “住嘴!”明浩鸿大怒,一拳打过来。萧离伸手一挡,整个人被震得向后退去,双脚陷入土里。 “九公好不到哪里去,我看你也不过如此。”萧离说:“两位,还等什么,趁他病,要他命。” 遮天大阵,九公全力一击,明浩鸿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但散发的气息,依然恐怖,让人望而生畏。 天一愣了一下,却没有动,心里不知道盘算什么。不空本想出手,可看天一不出手,便也忍了下来。 明浩鸿大笑:“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傻。” 天一说:“不是傻,你们两个因为一个女人厮杀,我们把命拼上去似乎有些……” “也是。”萧离看着明浩鸿:“我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仅仅是因为南风么?” 明浩鸿显然不愿意回答。 萧离又问:“你是恨她,还是恨我?” 明浩鸿皱着眉头,他最不愿意想起这件事。 萧离又说:“你还真忍得住,我在太平镇四年,都未发现你们是姐弟。说实话,某个寒冷的夜晚,你有没有悄悄的爬上墙,偷看我们在干什么……” 明浩鸿开始喘粗气,他还真干过这样的事。那是个寒冷的夜晚,他看到萧离和南风抱在一起,躺在一个被窝里,紧紧的抱着彼此…… 之后的事情,他不知道。因为他没有看,因为是个男人都能想到,一对年轻的男女,躺在床上会发生什么事。何况那还是个寒冷的夜,彼此的体温,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萧离眉毛挑起来,瞧明浩鸿神色,他还真干过爬墙头,听墙角的勾当。 天一稍稍侧身,他也发现明浩鸿神情有异,冲不空使个眼色。那意思是,瞅准了机会,趁明浩鸿失神之时,联手攻之。眼下的局面,不是死就是活。只这两条路,那就全力拼上一把。 不空却微微摇头,他深知天一心意,但眼下还不是时机。萧离一通胡扯,天一听不出来,他却却是明白萧离的用意。即便明浩鸿把大金刚神力修到圆满,金刚真身护体,但人的心永远是最脆弱的。 师兄大智禅修百年,另辟蹊径。一颗禅心静如水月,可渊后提起往日之事,仍免不得禅心忽乱。明浩鸿修为再怎么了不得,修心也比不过大智。萧离正是以他心中最为隐匿之事,破他金刚心,而那个时候才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这时又听萧离说:“南风是个好姐姐,在太平镇的四年,是这一生最舒适的日子。虽然许多时候都觉得苦,但苦中的乐,才是最纯粹的快乐。当我知道你们是姐弟的时候,我甚至想 ,也许在那些日子里,他是否是把我当成了你……” 明浩鸿邪魅一笑:“是的,你只是我的替身,我才是她心里关爱的那个人。” “是呀。”萧离说:“她对我那么好,可却一直没把我当弟弟看……” 明浩鸿笑道:“知道就好,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后来我才知道,我并不是你的替身。她不把我当做弟弟看待,是因为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明浩鸿忍不住问。 萧离说:“在你面前,她是姐姐。在我面前,她是女人。” 明浩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知道两者之间的差别。 萧离接着说:“你在她眼里,是亲弟弟。可我在她眼里,却是个男人,一个可以给她温暖,给她怀抱,给她依偎,给她快活的男人……” “胡说!”明浩鸿大怒,身上泛起金色光晕,他已完全吸收了黑龙血肉的力量。 “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的。”萧离说:“所以你恨我……” “胡说!” “你可想知道我从什么时候明白这一点的么?” 明浩鸿声音冰冷:“我不要知道!” 萧离阴阴笑着:“从她在床上的热情,我感觉到她的真挚,她那一颗埋在雪山下整整四年的心……” “闭嘴!” “你真该看看她当时疯狂的样子。”萧离轻笑:“我想,你从未见过南风女人的一面,温柔,热情,狂野。如果见了,你就会明白,你心底深处那龌龊的想法,永远不可能变成真的。” “萧离……”明浩鸿双眼赤红。 萧离大笑:“你可以杀了我,但这永远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南风,永远是我的女人,永远是你的姐姐……” “啊……”明浩鸿咆哮一声,身上金光顿时黯淡。 就是此时,萧离猛地冲前,但不空比他更快。刹那间般若法相临空,佛手聚掌轰的一声拍了下来。萧离一拳击在明浩鸿胸口,却像是砸在钢铁上,嗡的一声,拳头都是痛的…… 明浩鸿闷哼一声,拳上带着金光,击向萧离胸口。 天一喊一声:“遁!”一幅“遁”卦的图像裹着萧离,刹那间横移数丈。 明浩鸿一拳击空,怒道:“萧离,你去死……”又是一拳击去。 萧离哈哈大笑:“就算我死了,南风也会为我守寡一辈子,因为她是我的女人。就算她给我戴绿帽子,也不会找上你的。因为你是她的弟弟,这是削肉剔骨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九公哈哈大笑,笑的都咳了起来。 萧离轰出一拳,两拳相撞,轰的一声,萧离被震的飞起。 般若法相一掌一掌的落下,明浩鸿毫不在意,身上金光涌动,再次凝聚金刚真身。方才心神忽乱,受了不空和萧离一击,但那也只是小伤而已。他修出金刚真身,又融合了黑龙血肉的力量,即便站着不动,这三人也打不死他……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萧离! 萧离,已经成了他的心魔。在此之前,他绝情绝性,心如金刚。可只要是人,内心深处便隐藏着不可告人的欲望。 又是一拳击出,萧离交叉双臂前挡。明浩鸿小臂一翻,冲拳变向,改为下砸。轰的一声闷响,萧离身子一矮,差点给这个小舅子跪下来…… “好你个明浩鸿,你现在杀了我也已经晚了,南风已经是我的人。你这个弟弟,要让自己姐姐变成寡妇,天下焉有这样的道理……” 明浩鸿先是有点吃惊,完全没想到萧离能接住自己一拳。待听他说话,怒火攻心,大叫一声:“闭嘴!”手臂扬起,准备再砸一拳…… 萧离一声冷哼,他将龙骨的神秘力量与天地之气融合,血肉肌肤皆能蓄积力量。若是之前,绝无可能接住明浩鸿这一拳。 此刻,见明浩鸿手臂扬起,胸前露出空荡,身子一冲,双拳击出…… 第308章 最后一战(四) 萧离双拳击出,明浩鸿金刚真身,毫不在意。 且听天一呼喝道:“我来助你。震上震下,震惊百里!” 萧离双拳之上,立刻覆着‘震’卦的图案。 砰的一声巨响,萧离倒退数丈。明浩鸿金刚不动,但全身都在不能抑制的抖。 大衍天诀毕竟是道门至高之术,自有其玄妙。天一喜道:“他也不过如此。屯、坎、蹇、困,缚身……” 这是六十四卦中的四大难卦,四幅卦象刹那裹住明浩鸿。 天一喊:“萧离……” 萧离会意,力贯手臂,天龙地狱喷涌而出,一拳正中明浩鸿胸口。 金光晃动,只听得嗡的一声。 “龙骨之力在你身上?”明浩鸿微有诧异,笑道:“可惜还不够,还是破不了我的金刚真身。”突然挣脱束缚,猛地抓住萧离手臂,用力一扭,萧离顺势翻身,肩膀收紧,竟然拧它不动。 “你很不错。”明浩鸿笑道:“但对于我,还是太弱。”轻哼一声,竟把萧离高高甩起,猛地砸在地上。轰的一声,半个身子没在土中。若非他早用龙骨之力浸润全身,此时骨硬筋强,这一下不死也要脏腑受损。 “万物化生!”天一飞身在空,踏着六十四卦图轰隆隆落下来。 “花里胡哨,有何用处!”明浩鸿手臂用力,掂起萧离砸向六十四卦图。 萧离心道:你当我是死人,拿我当锤子?人到半空,腰一扭,身子翻过来,两腿夹住明浩鸿脖子。 这时,六十四卦图正好落下。明浩鸿松开萧离,一拳击在六十四卦图上,一片金光散开,卦图轰然破碎。天一吐出一口鲜血,落到远处。 “不堪一击!”明浩鸿冷哼一声,伸手抓住萧离夹着自己脖子的腿。哪知萧离什么招数都能想得到,双手抱头,腰部挺直,来了个死亡翻滚,竟然带着明浩鸿滚落倒地。 “阿弥陀佛!”不空看准时机,般若法相,佛手巨掌,一掌一掌的轰向明浩鸿。 大地震动,像是要裂开。刹那间,已落下近百掌。硬生生把地面凿出一个掌印形状的深坑。 “般若法相?不错!”听明浩鸿这声音,好像没有一点伤损。萧离飞身而起,使出全力,对着深坑就是一式龙啸九天,尘土飞起,力量之大,星空也出现了涟漪似的波动。 天龙地狱展开,天地之气凝聚。萧离飞在半空,身后犹如张开一个黑洞。他一拳一拳轰下来,每一拳都带着一团黑气。 萧离也不知自己轰了多少拳出来,只是最后一拳轰下,听到了噗通的水响声。接连出拳,连地下水都轰了出来。 九公呼出一口浊气,伤势稍减,说:“小子,你若不干王爷了,还可以去打井。” 天一挣扎着爬起来,明浩鸿一拳之力何等恐怖,震得的他气息紊乱,经脉受损。 “死了么?”天一问。 萧离也很想知道。如果这样明浩鸿还不死,那还搞什么,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算了。 九公说:“大金刚神力,能修出金刚真身,他早已超越了金刚无畏。况又融合了黑龙血肉之力,若是现在我能动用遮天阵,或许还有得一拼。至于你们,哼哼……” 真泄气。萧离怒道:“老头,你不早说。早说我们就等死好了,何必无畏争斗,费神劳力。” “小子,任何时候都不要失去希望。”九公说:“因为,奇迹总会发生的。” “哈哈哈……”明浩鸿大笑的声音从深坑里传出来:“九公,奇迹已经发生了,就发生在我身上,你难道看不出来……” “阿弥陀佛!”不空飞身半空,头下脚上,般若法相包裹全身,轰的一下整个人钻入深坑,深坑之内轰隆如雷…… 萧离眉头皱起,心道:和尚原来这么豪气的。可这豪气连一个呼吸都没有维持。就听一声惨呼,明浩鸿抓着不空胸口,从深坑里飞身出来。甩手把不空扔向地面。 轰的一声,不空撞在地上。一个翻身站起,明浩鸿已落到头顶。一拳砸下,不空双臂格挡。人像个木桩一样,被明浩鸿一拳砸进土里,只留一颗光秃秃脑袋在外面。 不空眼耳口鼻都在往外渗血。 “大师,你我同属佛门。即便不能为友,也不该为敌。”明浩鸿说:“我会留着佛门一支,发扬光大,教化世人,大师难道不想这个世界变成佛国净土。” 不空有气无力的说:“佛国净土,那是来世,不是今生。” 明浩鸿摇头,似乎很是失望:“大师难道没有看到,我融合七杀魔意,修到金刚至境,我心即佛心,即众生心。众生将无憎无恶,无苦无忧,这还不是佛国净土……” “阿弥陀佛。佛乃真我,佛乃觉悟。众生连自己本性都失去,又如何悟到真我,离苦得乐?” “迂腐……” 萧离冷笑:“他不是迂腐,而是真诚。你也不要说的那么好听,理想丰满的像南风的胸脯一样。你不就是想要所有人都忘记你是谁,最主要是南风忘记你是谁,最好是把你当成我……” 明浩鸿笑道:“我确实想如此,这是我的本心,此心无垢也无尘,你乱不了的。” 九公长叹一声:“萧离,认命吧!” “认命?那就是死,既然要死,何必认命!” 明浩鸿说:“我从未想过杀你。我要把你们困在天都,慢慢磨去你们的心神,成为……” 不等他说完,萧离就说:“打住,我宁愿死……” 明浩鸿轻笑:“好吧,我成全你。”握紧拳头,身上金光流动。 萧离哼哼冷笑,展开天龙地狱,身上黑气凝结,状似妖魔。 “我从不觉得,境界,修为,功力和成败胜负有直接关系。”萧离说:“更何况是生死。明浩鸿,即便你眼下修为惊天,可以赢我,但不代表能杀了我。” “是么?” 萧离大笑:“我是个有情操的人,宁死也不屈。我就以一颗赴死之心,和你拼个输赢生死,把你欠我的全都拿回来……” 明浩鸿一怔:“欠你的,我欠你什么了?” “欠我一句话,两个字!” 明浩鸿笑:“你那一身合道修为,对我确实极大助益,让我一举破入神游,这才能炼化金刚无畏的舍利。我的确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 “不是谢谢!”萧离飞身半空:“你难道忘了,应该叫我一声‘姐夫’么?” 明浩鸿大怒,身形一动,对准萧离就是一拳。 萧离翻身纵跃,居高临下,便是一式大威天龙。眼下,天都只有他们四人活着,不空,天一,九公,三人都失去战力,只有自己。他知道自己不如明浩鸿,哪怕一朝顿悟,体内功力澎湃勃发,但不如就是不如。若明浩鸿没有融合七杀魔意和黑龙血肉的力量,或许还有一战的可能,可眼下实在是差的太远。 大威天龙何等威势,却也被明浩鸿一拳击破,把萧离震飞到半空。好在他功力不随血气运气,也不用调息。于是催动大涅盘经,天龙地狱像个黑色的漩涡疯狂转动,汲取天地之气。 天地之气入体,随即化作涅盘之力。再一式天龙灭世,星空动荡,可见萧离已毫无保留,真是拿命来拼。 明浩鸿只是简单的出拳,但每一拳,都仿佛拥有打破苍穹的力量。 “我改变主意了。”明浩鸿说:“我要让你死!” 萧离狂笑:“那你最好不要让南风知道,我是死在你手里的。因为她一定会替我报仇,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也要让我瞑目……” “她不会知道的。”明浩鸿阴阴笑道:“因为,你们都要死。” 九公哼了一声:“萧离小子,我的老命可就交在你手里了。就是你死,也要保住我呀。我虽然活的够够的,可还是怕死……” 萧离再来一式天龙御魔,涅盘之力下,天龙十八式的威力,更胜过大金刚神力的夹持。 明浩鸿金刚真身荡漾着金色的光晕,但脸上,手上,血管清晰可见,一条条的纹路,像是肌肤随时都要裂开。 “萧离,你破不开我的金刚真身,你的结局早已注定。” 一拳轰过来,萧离也是一拳,这一拳无心无意无识,是他最强的一击。可明浩鸿,完全不像个血肉之躯。萧离知道自己这一拳的威力,但双拳相撞,明浩鸿只是略微身子一顿,萧离却像个风筝似的飘出去。连天龙地狱的奥义,也被击散。 “去死!”明浩鸿又是一拳,拳风过处,空气中响起霹雳啪啦的炸裂声…… “着!” 明浩鸿突觉全身气息狂泄,九公老头竟不要脸的偷袭,一指点中他脚底涌泉穴。 明浩鸿暴怒,一掌拍下,九公一把老骨头坠入尘埃,心想:“只在一击,就看萧离了……” 九公点中明浩鸿脚底的时候,他身上金光瞬间消失。萧离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呸的一声,把涌上喉头血全吐了出去。身形如电,轰的一声正中明浩鸿后心。 明浩鸿闷哼,被萧离一拳从半空中砸下去,皮肤裂开无数细纹,往外渗着血。 萧离也不知道九公死活,但这老头死前能伟大一次,也不算白活这一生。他凝聚全身力量,速度如流星坠落,涅盘之力爆发,几乎是燃烧生命一击。 九公一指,明浩鸿气息外泄,暂时凝聚不出金刚真身。这是唯一的机会,若是错过,岂非对不起九公那条老命。 明浩鸿见萧离已将功力激发到等同于自杀的地步,整个人变成了一团黑气冲过来。于是身形疾速坠落…… 萧离见他身上不停的渗血出来,并无金光荡漾,可见还未来得及再凝聚金刚真身。于是大呼:“你还不死……” “就凭你!”明浩鸿落在地上,双脚一跺:“脚踏大地,金刚不坏!”刹那间全身冒出金光,变的像是庙里的金身罗汉…… 轰…… 劲气将泥土也卷到半空,遮住漫天寒星…… 第309章 最后一战(五) 天一道士一直盯着两人,他还有一击之力,但需要等一个时机。可萧离这不要命的硬碰,哪还等的到。只能掏空身体,用最后一丝功力,凝聚一幅‘震’卦图象在萧离身前。随后趴在地上,连支撑身体的力量也没有。 成败生死在此一击。但他知道,成败即生死,且希望渺茫。只不过,修到他们这个境界,即便是死,也要疯狂一把。 扬起的尘埃散去,萧离像个蛤蟆似的,双手双脚撑在地上。明浩鸿脸色苍白,浑身是血,但身上依旧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明浩鸿轻笑,嘴角挂着一丝血迹。 “我脚踏大地,金刚不坏,你还想破了我的金刚真身。”明浩鸿说:“此刻,你应该很清楚我的强大。” 萧离眼耳口鼻都往外渗着血,抬头冷冷看了明浩鸿一眼。没有失望,没有恐惧,更没有哀求。 明浩鸿看他弓着腰,手脚伸直的撑在地上。当下明白的他的心意:即便站不起来,也不愿弯下膝盖。他伸手掐住萧离脖子,把他高高举起来,然后突然松手。萧离虽然气虚力竭,但落下时,还是硬撑着四肢,就像一只猫咪落下时的样子。 “哼——” 还未等萧离落地,明浩鸿就抓住他衣领,又把他提了起来:“跪下,我会让你死的痛快些!” 萧离惨笑道:“如果换一个人,我不但跪下,还会五体投地。但你,哪有姐夫给小舅子下跪的道理。” “你真的不怕死?”明浩鸿冷笑。 “他哪是不怕死……”九公这时也爬了起来:“他是不相信自己还能活。” 萧离笑一声:“老东西,你怎么还没死?” 九公说:“老不死,老不死,越老越不容易死。” 明浩鸿冷笑:“放心,稍后一定让你老人家如愿。” 九公咳了两声:“看来我老头子算是活到头了。”他挣扎着站起来,身子晃了两下,重又坐在地上。 “他们几个,如果我发善心,尚能活着。”明浩鸿说:“可是九公你不行,你老是老了点,但也太强了,强的让我觉得是个威胁。” “那你放了他们。”老头子说:“天一道门之尊,不空佛门之长,他们对你也产生不了威胁。至于萧离么,我劝你杀了他。因为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你痛快。” 萧离笑道:“老头,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九公说:“不是了解你,是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老头活到今天不容易,如果要死,也要死在一个舒服的地方,而不是这里。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怎么活,已经不在乎了,因为这世上的快活已与我无关。所以,就比较关心怎么死。” 明浩鸿笑道:“九公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死的没有一点痛苦。” 九公说:“死的人,不管怎么个死法,都无所谓痛苦。最痛苦的,是那些活着的人。萧离,你说对么?” 萧离脑袋嗡的一下。 明浩鸿说:“除我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活着出天都。” 九公摇头:“人要有挂念,才会不舍得死,才会害怕死。我看萧离,一点贪生之意都没有,难道心中没有挂念?那个高个子的王妃,骨架很是漂亮。还有花惜,那个丫头,长相,身段,职业,无可挑剔……” 萧离本来视死如归,被老头一说,反而死不瞑目。 明浩鸿哈哈大笑,很清晰的感觉到萧离内心的挣扎:“萧离,你怕了。我感觉到你再怕。等你死了,我第一个就是灭了凉州。还有花惜,我知道她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萧离看向九公:“老头,你他妈太狠了。” 九公说:“我怕你想不开,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一定让你这个年轻人,出天都左拥右抱,快活到老。如果我能出去,不管是谁,老头我也能照抚一二……” 萧离狠狠道:“死老头,我早知道你无耻,却没想到你这么无耻……” 九公摇头:“傻小子,我们都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明浩鸿大笑:“你们注定了都要死在这里。萧离,你放心,我好好照顾你的女人和孩子,不会让她们死,也不会让她们好活。我要让你死后也不安宁,黄泉路上也不能相逢……” 萧离双手抓住他手臂,明浩鸿哪里会在意,笑的肆意而张狂。 九公又说:“萧离,你可还有话说?” 萧离说:“死老头,我无话可说。” 九公说:“说两句吧。要不等我见了金奢狸,花惜和南风,就替你编两句……” 明浩鸿大笑着:“你们谁都没有机会!” 萧离大呼一声:“死老头,你不得好死。”身体忽地爆发一股黑气,天龙地狱瞬间展开,裹住他和明浩鸿。 明浩鸿笑道:“无畏挣扎。我脚踩大地,金刚不坏。即便你功力全盛,我站着不动,你也破不开我的金刚真身……” 九公又咳了一声:“小子,我会将你的孩子养大,让那几个女人为你守一辈子寡……” 萧离大呼一声:“操!” 天龙地狱瞬间燃烧起来…… 明浩鸿大笑:“业火!哈哈哈,我若怕这个,早就死在大智手上了……” 九公睁大眼睛:“小子,好样的,你放心去吧。若是觉得孤独,出去天都,我也可以送那几个女人去见你,好让你到了黄泉之下,依旧能够快活!” “老头,你敢!”萧离一把抓住明浩鸿手臂:“你要让他们好好活着……” 明浩鸿毫不在意:“好像你们真能出去一样……” 萧离冷冷道:“我不活,但也要拉着你死。” “自不量力!” “随我走吧。”萧离大呼一声,熊熊火焰顿时变成白色,盛开好似一朵巨莲,倒扣在两人身上。 明浩鸿瞬间感觉到了危险,烈火燃燃,却一点感觉不到炙热,而是彻骨的阴寒,和大智那种完全两样。 低呼一声,猛地爆发真气。但真气刚离体而出,就好像被烧成了虚无。 “明浩鸿,你忘了我修的是大涅盘经,涅盘妙法,万物寂灭!” 巨大的,绽放的火莲,慢慢的收缩,缩成未开的花朵。 明浩鸿疯狂大笑:“那又如何,我脚踩大地,金刚不坏!”身上金光耀眼,好似罗汉降世。 九公感叹一声:“还是年轻人有胆气,换作老头我,对自己实在下不了手。” 萧离在火光中怒吼:“死老头,答应我的,你可别食言,不然等你做了鬼,我会再杀你一次……” 九公说:“放心,等我出去,就让她们随你而去……” “不!”萧离说:“她们都年轻,再找个男人吧,该嫁就嫁,该养小白脸,就养小白脸。我都他妈死了,绿帽子像八部联盟的草原那样大也不在乎。” “好,你放心。我一定给她们找个好男人,快快活活的……” 萧离差点喷血,真想伸手把老头也拽进来! 明浩鸿的金刚真身咔嚓咔嚓的发出声响,这下真的慌了。怒吼道:“萧离,我杀了你,看你这涅盘业火,还能不能持续!”一个冲拳过来,但真气散发便被燃灭,这一拳也就变成了普通的肉拳,只把萧离打了个趔趄。 萧离嘿嘿一笑:“现在知道怕,已经晚了。” 明浩鸿又是一拳冲来,萧离低头避开,身子一让,扭住明浩鸿手臂。脚下一绊,两人同时倒地。 明浩鸿金刚真身,不灭不坏,却也抵不住这奇妙诡异的涅盘业火。火焰连大地也烧出一个坑,给人的感觉却冷的像冰锥刺入骨头里。 “啊……”明浩鸿狂叫着,声音里全是不甘。 九公喊着:“加油呀,小子!” 萧离真想把这死老头也带走:“老头,告诉花惜,我不管她找什么男人,但孩子得跟我姓,得让孩子知道我是老子。妈妈的,老婆是别人的,只有孩子是自己的……” 远处不空还埋在土里,看到这一幕,用仅有的力气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诸漏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 “啊……”明浩鸿咆哮:“萧离,你去死吧。”身子反过来,一口咬住萧离脖子。 萧离淡然一笑:“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诸受是苦,涅盘寂静……” 轰轰然的,火焰莲花越来越小,燃烧着大地,越烧越深,越来越黯淡。天空忽地透出苍白的颜色…… 九公仰头看着,一朵雪花飘落到额头。天都这片奇异的空间,正在慢慢消散…… “九公!”天一爬过来…… 老头说:“一切都结束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勉强站起身子,晃悠悠走过去。只见一个深渊似的坑,漆黑的看不到底,只有一朵白色的火焰,好像开在地狱深处的花,无助的在寒风中摇曳…… 九公看着这一朵火焰,心中思绪万千。这样一个结局,是谁也不想要的。这一切是谁的错呢,天都的错,明浩鸿的错? 也许世上没有真正的对错,因为对于每个人来说,自己的选择和坚持都是对的。 那一朵火焰烧呀,似乎烧个没完。直到天一恢复了些功力,能够站起身子,把不空从土里刨出来。九公才叹息一声:“今夜,没有星!” 天一和不空抬头看向夜空。确实,夜色凄冷,无一点光,但夜空却是明亮的。 星星点点的东西落下来,是漫天大雪…… “怎么会下雪?”天一疑惑道。 “因为,天都已经消失了。” 天一和不空心里皆是一惊,他们都明白,天都的消失意味着什么。 他们进入天都,好像还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但外面的世界,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个夜晚——除夕! 第310章 大难不死 大雪,下了停,停了下。 九公等人伤势痊愈,功力恢复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 天都露出本来的样子,是个四处绝峰的山谷。此时,积雪淹没了一切。没有天都,没有龙渊,好似它们从未存在过。只有那个被涅盘业火燃烧出的深渊似的黑洞,好像还在诉说着发生过的事。 天一说:“九公,萧离他……” 九公叹息一声。 不空说:“业火焚身,舍身而去,慈悲一念,必往生净土……” 天一哼了一声:“和尚,任何时候,活着都比死了好。” 九公摇头说:“走吧,此处事虽了,但这世间动荡,怕是才开始而已。” 如果他们三人任何一个,看一眼那深渊似的洞。就会发现,在那黑黝黝的洞底,一朵白色火苗,正拼了命的燃烧着自己的不屈。 出了山谷,九公等人才发现,大地一片生机,春意盎然。原来,他们竟在谷中待了这么久。 圣京春意更浓,但也乱成了一团麻。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在遥远的雪山脚下,百余万大军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皇帝,厉王和凉王。 这已经是去年秋的事,翻过年头,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天下无主,各地手握军权的人,都有些躁动。好在老武威将军还活着,那些将领即便有异心,也不敢妄动。朝堂之上,莫雨修和武威侯两人撑着,可也撑的辛苦。你是臣子,他也是臣子,谁比谁更高贵一些呢。 也就是武威侯,仗着女儿诸葛白露身为皇后,朝中大员才多给他一分面子。 武威侯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侯府外面打探消息的人,也很紧张。因为今天,是花惜生产的日子。 皇帝无后,厉王无后,凉王倒是有后,若然这三人就此没了音信,皇宫奉天殿上就要再找一个人坐上去,就是花惜肚子里的那个。可若生个女孩下来,那就又有的烦。 满京城的权贵,需要一个皇帝。有个皇帝在,他们才能名正言顺的挥霍手中的权力。否则,那些地方上手中有刀的将军,谁也不会把他们看在眼里。 武威侯脸色沉重,他收到消息,远在凉州的金奢狸肚子也大了起来,预计下个月生产,若是使点手段,说不定肚子里的孩子能提前出来,若是个男孩,那就白费了一番心机。 诸葛清明慌张的从后院走出来。 武威侯问:“你姐姐怎么样了?” “还在叫,叫的瘆人,原来生孩子这么痛苦的。” 武威侯说:“她肚子里的不是孩子,而是天下。向来得江山,没有比这个更容易的。” 诸葛清明说:“如果姐姐生的是女儿呢?” 武威侯笑而不语。 有下人来报:青萝公主来了。 武威侯眉头皱起,青萝已经走了进来,说:“我来看小嫂子!” 刚走到后院,就听到花惜嘶吼般的惨叫,传来孩子哭泣的声音。屋里的人喊:“侯爷,是个男孩……” 武威侯提到嗓子的心又落了下来,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但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连孩子的哭声也没有。 武威侯心道不好,一个飞身窜了进去。却见整个屋子的人像被定住了似的,一个白发老头抱着孩子,花惜靠床头半坐着。 “来人!”武威侯一声号令,王府护卫的高手,瞬间出现在屋外,整个侯府动了起来。他手握巡防司和羽林卫,把侯府护的比皇宫还严实。 花惜有气无力,喊了一声:“九公!” 武威侯稍稍放心,看花惜神色,并无惊吓。 “是萧离的孩子?”九公问。 花惜无语,心想萧离应该就是和这老头学了一身混账德性。 武威侯说:“老人家,敢问贵姓?” 九公懒得理他,又对花惜说:“丫头,孩子得姓萧!” 花惜无语:“九公,他当然要姓萧。你这话让萧离听了,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顶了个绿帽子。。” 九公唉了一声,又问:“丫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给九公说说,我给你找一个,找个比萧离好的。” 这算什么话。武威侯怒道:“老人家,你突然闯我侯府,是来消遣人的。” 九公怎会搭理他,花惜也是云里雾里,但听到九公说:“你还年轻,没必要守寡。” 于是这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忽地愣住,眼泪哗啦流下来,一下就晕了过去。 九公不知所措,终于看向武威侯,冷声说道:“这孩子,这女人,都得活着……” 武威侯听这话的语气像是威胁,心道:你这老头算什么东西。可下一刻,九公突然消失,房间里的人梦醒般的惊叫起来…… 凉州城,金奢狸扛着肚子站在城墙上。她每天都在等,等来的也只是越来越大的肚子。放眼望去的戈壁,更远处耸入云端的雪峰。她想着某一天,会看到那个人影,从这个方向出现。 “不要再等了,丫头。”九公站在她身后。 金奢狸转身,她不问来人是谁,能悄无声息上到城墙,到他身后,说明这老头是个高手。 “你知道我在等什么?”金奢狸问。 “萧离不会回来了。”九公说。 金奢狸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什么意思。” 九公说:“你也不必伤心,他死得其所,死的很英勇,很壮烈,很值得。” 金奢狸心里一阵的慌乱,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他有什么话留下么?”金奢狸忍着不哭出来。 “让你再找个男人。” 金奢狸苦笑出声,这还真像他说的话。 九公叹息:“你比花惜坚强多了,我喜欢。” 金奢狸转过身去,让冷风把眼角的泪水吹走,说了一声:“谢谢!” 太平镇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模样,依旧热闹,依旧喧哗。这本就是九公想要的样子,也是萧离喜欢的样子。他佝偻着身体回到城中,这一次,生活真的变得没有味道了,因为对于他来说,剩下的人生真的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等死。 他早该死了,百余年前的那些高人,只有他一人还活着。这许多年来,他一心想着怎么解决天都的问题,可现在天都没了,苍老的生命中,就只有孤独。 一阵风带着酒香吹过来,好熟悉的味道。 转过巷子,走过石桥,关了许久的酒馆重新开门,飘过来的酒香味,正是南风的手艺。 南风看他站在门口,欢喜的说:“九公,我回来这几日怎么都没见过你?” 九公却问:“你怎么回来了?” 南风说:“我回来等萧离。无论他在哪里,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回到这个地方。” 老头本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今天,他不想再看到女人哭。女人的眼泪,是对男人最有用的武器。 有时候,活在梦里,也是件开心的事。没必要把梦打碎,让人伤心。 雪山之谷,被涅盘业火燃烧出的深坑内,那朵白色的火焰终于熄灭…… 萧离用力睁开眼,四周漆黑,只有眼前很高远的地方有片白亮的光。 心里骂了一声:操!原来人死之后就是这样的。黑暗,孤独,却还能看到遥远的希望的光。这是一种折磨,让你永远无法摆脱黑暗,也永远无法拥有光明。但除此之外,也并不觉得生与死有太多差别。 又想:既然死了,是不是可以找到渊月和红泥,再续前缘呢…… 稍微动动身体,就觉得全身上下,从内到外,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都裂开似的痛。忍不住惨呼出声,声音在洞里回荡,耳膜都震的痛起来…… 这感觉,不像是死,倒像是活。 萧离深吸一口气,潮湿,寒冷,这感觉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听到扑棱棱的声音,像是鸟儿扇动翅膀。一团东西掉落下来,砸在他脸上,冰冷刺骨,身体忍不住一个激灵。 雪?萧离伸舌头舔了一口,雪花入嘴,立刻化成冰水。 活着,我还活着!萧离心里呐喊。 是谁他妈的说:涅盘业火,必化劫灰。 涅盘不是结束,涅盘不是虚无,涅盘也可以是重生。 和尚也是人,不会傻到创一门功法出来,就是为了烧死自己。 大难不死,喜悦无法言喻。萧离大声喊:“老头,九公……” 回音把耳膜震的生疼,强忍着喊了半天。直到洞口的光亮全部消失,变成了清冷的星空,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身下一层松软的灰,应该是明浩鸿吧。小舅子最终死在姐夫手里,这事儿不能让姐姐知道。 想到这里,心里开始烦躁起来。九公是傻老头,当真以为自己死了。若把这事儿告诉南风,再见面她何以自处呢?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个想要乱伦的大变态。难道胸怀可以伟大到,丝毫不在意杀弟的仇恨,还能骑在自己身上策马奔腾? 想到这里,怒火难抑。 自语道:“全都是小人,我业火自焚,换来你们得活。倘若还有一点良心,也该把我骨灰带回去,找个好点的坛子装起来,找个风水宝地埋了。让那三个女人,跪在坟头哭个几天几夜……” 又动了下身子,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算了! 萧离心想: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第311章 归来 运转大涅盘经心法,想要把天地之气纳入体内。 业火焚躯,涅盘重生。 此刻的他,已经真正走上了另一条路。抛弃神游,身心合一。感觉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就像浮在水面。不用特别引导,天地之气缓缓渗入身体。 这种感觉,再不像先前那样,觉得像是水中的鱼。而是变成了湖,是这天地的一部分。干渴的时候,天地之气就像水一样,自然流进来。无分彼,无分此,天地大世界,自身小世界。 太平镇,九公还是待在自己的破院子里。心里总有些异样的感觉,可又说不上来。他闭上眼睛,躺在那张破摇椅上,回忆这一生,从孩童到少年,修佛当了和尚,然后还俗,又去了姑射山求道。有意义的事,似乎一件没有做过,也许天都是一件吧。 灭了黑龙,心中甚慰,那畜生有着灭世的心,也有这个能力。但灭了天都,自己死了,怎么见子衿呢。还是活着好,不用故人相见情何以堪。 朝廷发了诏书,大意是皇帝,厉王,凉王,为抵御西方之敌,边关大战。是役虽大获全胜,但三王战死,明将军阵亡,黑甲军等一百余万将士埋骨他乡。 诏书发下来天下震动,人们早猜到发生了大事,却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连明将军和他的黑甲军都没能活下来,何况是别人,可想这一战的惨烈。 但江湖上自然有更接近真实的传闻。那就是这一战,敌人是天都。结局是胜,却是惨胜。因为道门发了丧贴:五龙真人羽化。大悲寺也敲了丧钟:大智禅师圆寂。武阁挂起白布:阁主归西。 一时间,大地之上隐隐的躁动不安。平常人担心无主在朝,国之将乱。江湖却是血雨腥风,武阁没了阁主,再也压不住风风雨雨。 过了没多久,更让人震惊的消息流传天下——新皇继位! 可叹新皇只是个刚满月的孩子,还没断奶呢。上朝的时候,还得花惜抱在怀里。下面大臣正在议论朝臣,皇帝哇哇哭了起来。花惜赶紧走到殿后,解开了衣襟满足他。 即便如此,满朝大臣也能接受。因为皇室中,只有凉王留了这么一根苗。可渐渐的,有些朝臣开始不满。不是因为皇帝总是哭;年纪轻轻,美的不应该当寡妇的太后花惜,总要跑到殿后喂奶。而是无论何事,需要决断时,花惜总是问武威侯:“父亲以为如何呢?” 这朝堂,这天下,显然已是武威侯说了算。 连青萝公主也看不下去了,倒不是因为武威侯。而是一个刚满月的孩子,除了喝奶就是睡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要每天和太阳同时起来,听这帮人吵吵一上午。 花惜甚为同意,她自己也觉得累,比在春风楼还累。 莫雨修便趁这个机会,搞了个公主摄政监国的法子,待皇帝长到十二岁再听政临朝。虽然是个女娃娃坐在殿上,但也比个孩子强。而且皇室中,除了这个公主,已经没有人了。而且朝臣心里也有别的想法:若是公主摄政,武威侯就不能大权独揽。 这个办法自然受到朝臣们拥护,武威侯有苦自己知。但也不放在心上,这天下,总归是诸葛家说了算。 一道诏书,太后旨意,花惜用的大印。自此,公主青萝监国摄政,满朝大臣还和以前一样,分成武威侯和莫雨修两党,斗了个热闹非凡。 江湖风雨如故,天下却渐渐安定下来。 消息传到太平镇。南风觉得好笑,对九公说:“青萝只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丫头,怎么当得起这个重任。” 九公只是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雪山之谷。 萧离的身体慢慢浮起来,他也不记得经历了多少个日夜,终于能够跳出深坑,重见天日。 先是一声咆哮,发泄着这些日子以来的压抑。换作任何人,待在深坑底下这么久,都会变的疯狂,除非他是个瞎子。萧离不瞎,也没变成疯子。希望虽然总是很渺茫,但它让人有坚持下去的力量。 大难不死,心中想法自然和以前有很大不同,看这世界也是另一个样子。 他曾舍弃自己生命,自以为必死。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对自己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如果再来一次,他绝不会这么做,因为真的放不下。他宁愿跪下来,给明浩鸿做狗,只求一个活着的机会,哪怕活的连一条狗都不如。 至少活着,他能看到心里牵挂的人。 回头看看那个深渊似的坑,萧离挥出一掌,大地像被掀起来,深坑被填埋。 “明浩鸿,你也算是一代枭雄。”萧离轻声自语:“我这个做姐夫的,也只能做这么多,让你终归黄土。所谓报应未必人人都有,但也未必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就悲催了。下去做个好鬼,来世做个好人吧。” 身形一晃,飞出山谷,站在雪山之巅,放眼四望,这雪山还是以前的样子。 不远处郁郁葱葱的一片,那是太平镇的方向。犹记得九公动用山海大阵,把周围百里生机抽走,怎么眼下又是一片盎然景色? 想了想,还是要骂老头两句。 当时若不是他蛊惑,自己怎会一时想不开,要和明浩鸿同归于尽。虽然那种情况下,这是唯一除掉明浩鸿的办法。可怎么想,也觉得自己蠢。人活在世上,好人是当不得的。因为好人向来没有好报,不然为何那些高高在上,吃香喝辣的大都是坏人呢? 九公正躺在那张破摇椅上摇,回忆着自己的人生。 他有些累了,因为活的确实有些久。缅怀到现在,才刚到第一次见到子衿。 那时候子衿很漂亮,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他也不例外。但他不会像不平道人那样难以自拔,想起子衿时,就去楼子里找个姑娘,每一次找不一样的。时间久了,再看子衿,也就那么回事,远不如楼子里的姑娘热情…… 正摇着呢,心头忽地一动。自语道:“妈妈的,怎么回事……” 这时,萧离正好走入太平镇。还是那条街,那道城墙,那个破院子,那张破摇椅…… 九公眯着老眼瞧着他:“不应该呀……” “老头,是不是不相信我还活着。”萧离冷笑说道。 “我见的怪事儿多了。”九公说:“并非不信你活着,而是你不该活着。当年师兄不平道人何等修为,何等心境,尚堪不破涅盘这一关。你这小子贪财好色,怎么能涅盘重生,还达至身心合一的境界。真是老天无眼,天理不彰。” “呀哈,老头你还真有脸,之前的事不说了。我萧离伟大一次,舍身取义,你就没有想过等涅盘业火一灭,让我入土为安。你哪怕伸脑袋看一眼,当发现我还没死,我也不至于在深坑这么久。” 九公叹息一声:“我是不敢看……” 萧离冷哼一声:“这么说,你还算有点良心。” 九公说:“我是不敢看,不是不忍看。涅盘业火,你当留下舍利,我怕一时把持不住,拿了你的舍利,将你吸个干净。就像明浩鸿吸了金刚无畏的舍利一样……” “这么说,我还要谢你了?”萧离气上心头,身上自然散发着强横的气息。 九公哼笑道:“你修为见长,脾气也见长。小子,身心合一,你只是第三人而已。八十年前,我就已经是你这个境界了,你还想吓唬我。” “还有两人,是不平道人和你?” 九公点头。 萧离说:“我只是想知道,我现在有多强。” 九公说:“别再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还是去看看南风吧,她在小酒馆……” 萧离一怔,脑海一片空白,南风的影子立刻出现在心底。身形晃动,留下一道残影…… 九公叹了一声:“年轻真好,有心有力。” 眼下没到天黑,酒馆的生意夜色之后才会忙一些。这时,也只有两桌客人,都是跑江湖的,在这酒馆里小酌两杯。 南风站在柜台后。以前这个时候,都是萧离招待客人,也许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忽然一声暴喝:“滚!”震的房顶的灰尘都落了下来。 客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惨叫着被扔了出去。有个人说:“好大胆,太平镇里也敢耍横……” 南风从惊吓到震惊,双手捂着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有点邋遢,但却是她一直在等的人。她甚至想过,也许今生再也等不到,因为她弟弟明浩鸿也没回来。 她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也知道干的事九死一生。 她等,不是因为相信他活着,而是不愿相信他已经死了。 等待,只不过是一个理由。一个让自己相信,这个男人还会回来的理由。若非如此,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萧离静静站着,内心澎湃的像是一百度的开水。可他也犹豫,心里想:南风这是干什么?她是惊喜,还是憎恨?还是九公已经把一切都讲了,原谅明浩鸿是死在我的手里…… 其实,九公什么都没有说。 南风小声说:“萧离?”好像声音大一点,就会把眼前的梦吵醒。 萧离点头,说:“是我!” 南风扑出来,扑到他身上…… 这不是恨,这是爱。女人的宽容和女人的小气一样,在某个时候都很让人吃惊。 “萧离,你……” 萧离深深吻她,像要把她吃了…… 南风喘着粗气,说:“你……” 萧离看着她,说:“不要说话!” 南风捧着他脸颊,擦掉汩汩流下的泪水,说:“你也不要哭……” 在有些时候,语言已经无法表达内心的情感。就像现在,两个人尽情的吻,萧离把南风抱起横放在柜台上,胡乱撕扯着衣物…… 有些时候,我们不需要说话。热情,已代表了那颗炙热的心,表达了最深沉的情感。 南风勉强自己暂时有一丝清醒。 热情,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有点不大合适。 她很努力才说出了几个字:“把门关上……” 第312章 九公心思 夜色偷偷降临,有点温柔,有点暧昧。好像这夜风一吹,男人女人就要干点什么,否则便对不起苍天。 九公怀里揣着梆子,经过小酒馆的时候,很用力的敲了一下。 “一更了。”南风说。 “我知道,是老头的梆子在响。” “我们应该起来了。” 萧离没有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既然已经天黑,就应该继续睡到天亮。” 南风想想实在太荒唐,大白天的,就在这个酒馆。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竟跟着他一起疯。 把萧离的一双爪子从胸上拿下去,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骨头酸酸的。心里想:这种事,以后绝对不能再发生。 南风吃力的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点上烛火,这才发觉自己一丝不挂。于是开始到处找衣服,内衣已经碎成了布条,幸而裙子还是好的。只是外衣穿在身上,显得自己很像一个饱经摧残的受害者。 后面大半个背露出来,前面遮不住肚脐。但总算把胸遮了起来,总比光着身子强。 男人喜欢这个造型,远超过一丝不挂。 萧离隐隐觉得一股邪火窜上来,想不到自己舍弃神游,身心合一,勘破涅盘,业火焚身都没有死。可生灵果的情欲之力,却仍残留在骨血里。 想到生灵果,就不禁想到了渊月。这个女人最是无情,人去了,连一点念想都没留给自己。 南风感受到他的悲伤,走过去想要安慰他。 萧离却先开口,说:“对不起!” “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三个字么?”南风说:“不管你曾经,还是以后,对我做了什么事,都不需要向我说对不起。” “是明浩鸿……” 南风脸上现出悲伤神色:“他没回来,我就已经知道结果。我没想到,他的心里,对天都是那么的恨,恨的非要将其覆灭。一直以来,我只想他好好活着,不会有危险,也没有人看不起他……” 萧离说:“当时,我没有办法……” 南风摇头:“我不怪你。我知道,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你也会救他的。你能回来,我就已经很感谢老天。知道么,其实我心底,一直以为你们两个谁也回不来了。” 萧离这才明白,九公那老头并没有将实情告诉她。 南风把酒馆的门开了一条小缝,看街上人多不多。她这个样子,可不能让人看见,说不定人家会去报官。南风回头冲他一笑:“我们回家!” 家?萧离心道:自己好像不止一个家。对于男人来说,有女人等你的地方,就是家。于是想到花惜,想到金奢狸,就问:“你怎么回来太平镇了,不是该和花惜在一起?” 南风脸色微变,说:“你不用担心,她脸上的伤好了,自然不愿留在山谷。更不用我照顾,武威侯府的人比你更关心她……” 有些话,她不能说。否则,萧离知道花惜生了个儿子,还做了皇帝,说不定高兴的立刻跑去圣京。 其实即便萧离知道,也不会立刻离开。 聪明的男人,绝不会在心里把女人排出一个顺序。不患寡而患不均,不但世道需如此,即便是男女情事也是一样的道理。 萧离看南风偷摸的样子,像是个出轨的少妇,怕被男人堵在门口一样。把自己外袍脱了,披在她身上,遮住露出的后背和小腹。 南风皱着鼻子,说:“你这衣服,一股死气沉沉的味儿……” 萧离说:“你现在才闻到,可见之前多么忘我……” 南风脸一红,说:“以后不能这样了……” 萧离说:“我绝不逼你,但如果你需要,我随叫随到。” 两人离开酒馆。太平镇的夜,一如既往的热闹。往日的邻居看到两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像是见了鬼一样。一个老太婆经过,还冲他们呸了一口。 萧离奇怪:“他们怎么这样看我们,搞得像跟我们有仇似的。我记得以前没有得罪过他们呀,好几个欠着酒钱的,我都没有讨过债。” 南风同样不解:“奇怪,早上我遇见,还热情的很。是不是你之前干过我不知道坏事……” “他干过的坏事,顶多就是偷人家的狗。”九公迎面走来:“不是他们奇怪,而是你们奇怪。” “我们?”南风疑惑:“我们有什么奇怪的,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九公摇头:“在他们眼里,你们还是姐弟。可看你们现在,哪像个姐弟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对狗男女。” 南风一惊,才发觉萧离的手在她腰上,她则抱着萧离的手臂,好像要把这手臂夹断在乳沟里。身子一震,赶紧跳开,和萧离保持距离。 “这样就正经很多了。”九公说:“要亲热,要腻歪,最好回家,关上门。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 南风满脸通红。 萧离说:“这么看来,倒不如离开太平镇……” 南风问:“你不是一直很想回来?” 九公笑道:“彼一时此一时,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任人拿捏的小人物。现在就不同了,身份尊贵无比,修为罕有人敌。也许除了我,这世上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你?”南风心惊,知道九公身份的人,本来就不多,如今则更少。 “丫头,你先回去吧。”九公说:“我想和萧离聊聊!” 萧离一笑:“今晚的更,我不替你打,以后也不要想了。” “我知道。”九公说:“毕竟你们关系变了,是个男人,都不会大半夜的把南风放在家里,除非他不正常。但我和你聊的,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萧离有些犹豫,从回太平镇到现在,和南风只顾着身体交流了,正经话没说上两句。还着急回去,再卿卿我我,一诉衷肠。 只听南风说:“那你们聊吧,我先回家。”走出去两步,又回头说:“我等着你,早点回来!” 看着南风消失的背影,萧离说:“老头,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能说的。” 九公说:“天下事!”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萧离说:“我只是个平凡人,这种高大上的话题,你找错了对象。” 九公一笑:“这正是我想要的答案。若你心想着自己是凉王,想要手掌天下,脚踏山河,那跟你说的话,也就没什么意义。” 萧离没明白,问:“老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看这太平镇。”九公说:“许久之前,不过是个村子,连个名字都没有的村子。那一年,我和师兄修为有成,便想潜入天都,看看所谓天都是否真的有神迹存在。路过此处,一群官兵正在屠村……” “官兵?”萧离说:“不应该是强盗么?” 九公慢慢走着,哈哈大笑:“你离开太平镇,闯荡了那么久,就没看透世道?这天底下,没有官与盗,更没有是与非,只有强与弱。当时师兄心有感触,出手灭了屠村的官兵,把方圆百里零散的村民集合起来,起了这个镇子。他小时候多受欺辱,觉得世道不公,所以自号不平道人。但却把这个镇子,起名为太平镇。你可明白他的意思?” 萧离笑道:“这么说,明浩鸿活着才是对的。虽然每个人都可能变成行尸走肉,但起码有一个太平世道。” 九公摇头:“道法自然,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之道。即便是千万年之后,这一点也不会改变,师兄太过于空想了。只是有这么一个镇子,活着倒是挺舒服的,没有外面那么乱糟糟。你不是也很喜欢……” 萧离点头:“我确实喜欢,起码没有杀戮,虽然狗苟蝇营,但平凡人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么?” “是呀,许多人活着,要的并不多,因为他们还不够强。如果一个人够强,像你我这般强的话……”九公问:“你觉得他会像你我这样,待在太平镇里,直到老死?” 不用回答,因为答案很清楚。 九公笑道:“所以我说,你很不错。” “我知道,像我这样傻的人并不多。可是,你对我说这些,不会只是想恭维我吧。” 九公叹息一声:“明老二死了,明善接了将军府的位置。太平镇是师兄的梦,我也付出不少心血,若有一天我死了,谁来保住这个地方?” 萧离有点明白:“自然是明善,他是太平镇之主。” 九公摇头:“太平镇没有主人,或者说只要住在太平镇,你就是主人。无论你犯了多大的错,进入太平镇就可重新开始。无论你多么强大,到了这里,也要遵守太平镇的规矩。这规矩不是靠一个将军或者三十卫精锐的甲军就能撑得起来,它需要一个真正强者。” 九公接着说:“师兄,我,接下来有这个资格的,就是你。” 萧离一笑:“老头,趁你现在还能再活几年,我劝你收个徒弟,估计还来得及。” “你不愿?” 萧离说:“你忘了,我是凉王,整个凉州都是我的。我会带着南风和花惜去凉州,无忧无虑的过完以后的日子。你当真以为南风开酒馆,是她自己的喜好?” “这里,可以比任何地方,都无忧无虑。”九公说:“远离是非的地方,才有真正的安宁。” 两人刚好走到城门口,看城门的老莫还没有走。 “你来了?”老莫说。 九公点头。 萧离冷冷笑道:“想不到,认识了四年的看门老莫,竟然会是个神游高手。” 第313章 被困太平镇 老莫微露诧异之色:“我也想不到,那个打更路上顺便偷狗的少年,如今竟强大到这般地步。” 九公说:“老莫不久前终于破境神游,如今这天下,神游屈指可数。” “你我呢?”萧离问。 “你我不算神游。” “是神游之上?” 九公摇头:“神游是条没有出路的路,而你我选择的,是条不知道能走多远的路。但这条路,一定比神游走的更远。” 老莫说:“我也相信,希望有生之年,也能走到你们那条路上去。” 九公说:“当年你曾许诺,只要明老二一日不死,你就做一日太平镇看门的狗。如今,你破入神游,又重获自由,双喜临门呀。你,终于可以走了。” 老莫神色黯淡:“我能去哪儿,我的族人全在这里。”他低着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连走路的样子,也像个下一刻就会离世的老人。 “你可以带着族人一起离开,这是你们应得的自由。” 老莫笑道:“我们,本来就是自由的。” 等他走远,萧离问:“他究竟是谁?” 九公说:“他便是当年魔国的大法师,这守城的兵士,也都是当年魔国的人。世人传言,明将军一刀破魔国,其实破的只是城。魔国的人,都被带到了太平镇。” 萧离沉吟片刻:“老头,你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究竟有什么用意呢。” 九公笑而不语,挥手之间,夜空一阵扭曲,隐隐出现一个九十九层塔的幻影。 萧离愕然一惊:“遮天阵!” “不错!”九公说:“虽然比不上天都那个,但若你来主阵,世间高手皆至,也一样要陨落。” 萧离笑道:“真正的高手已经死在天都了,你这遮天大阵,我看用上的机会不大。” 九公笑道:“本来就不大,因为你以后的成就远高于我。遮天阵,只是让你安心而已!” “让我安心?”萧离糊涂了。 “以后,你就是这太平镇的守护者,也是太平镇地位最高的人,明善也要听你的。”九公说:“是不是很好玩儿?” 萧离冷冷道:“老头,这事儿并不好玩儿。你了解我,我不是个坏人,但也不是个好人。为了你们,我已经伟大了一次,现在想想还后悔的不得了。” “我知道,无利不起早。我会将毕生在阵法上的修为传给你。不是我自夸,自有阵法一道,无一人成就在我之上。前人借助天地之数,遁甲奇门,五行阴阳。布阵依地势,合天象。而我则不然,凝聚天地之气,自成世界。山海大阵的威力你见过,即便是你凉州十万铁骑,我翻手之间,就能将其覆灭。” 这不是大话,山海大阵的威力,确实有这般恐怖。 萧离沉吟道:“有好处,就有坏处。你只是说了好处,还没有说坏处。我,要付出些什么呢?” 九公说:“百年之内,不准离开太平镇。” 萧离摇头:“这和坐牢没有什么区别。我可以答应你,若然有一天你嗝屁了。太平镇遇上危难,我必全力以赴。” 九公皱眉:“百年若太久,五十年如何?” 萧离笑道:“九公,我好不容易有今天的修为,九死一生灭了天都,业火自焚灭了明浩鸿。本来以为必死,苍天怜我。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的可贵,才知道过去的错,才明白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不要说你的阵法之道,就算可以成神,我也不会把自己困在太平镇。” “那你想做什么?” 萧离低下头:“涅盘业火焚身,那一刻我不怕死,却很后悔。南风,花惜,金奢狸,他们都是很漂亮的女人,把自己最好的给了我,可我从未让她们有一天的幸福安稳。红泥,渊月为我而死……” 说到这里,他忽地一笑:“九公,你不是我,你也不会明白。雪山之谷,在那黑暗的深坑里,我想的很明白。我要活着,为了死去的人活着,为了活着的人活着。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与我无关。” 九公似乎很失望,却又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想通了就好!” “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萧离说:“我不日就会带上南风去凉州,再把花惜接回来。这天下纷扰,我要凉州也变得像太平镇一样,成为一个世外桃源。” 他转身离开,准备回去找南风。分开了许久,又岂是半日时光,就能把心中的激动彻底抒发的。 没走出几步,又听九公说:“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为何不把他们接到太平镇?” 萧离说:“凉州,毕竟是我的地盘,我可是凉州之主。” “太平镇也可以是你的地盘,超然世外,更在姑射山和菩萨顶之上,难道会比你的凉州差?”九公叹息着:“我差一点就相信,你参破生死关,会变成像大智那般看破世情的人。大智一片佛心,禅修入道,最终仍被世情牵绊,卷入天都之战,何况是你?” 萧离冷声问:“我又怎样?” “小子,我比南风更了解你。”九公说:“你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小肚鸡肠,却不睚眦必报。你若不提渊月,我也许会信你。你忘不掉她,说明你也忘不掉恨。” 萧离转身过来,冷冷看着九公:“我该忘记么?” 九公说:“花惜生有一子,是你的孩子。若然花惜一时不慎,导致此子夭折,你会杀了花惜么?” “不会!” “一样的道理。”九公说:“你也无需因为渊月去恨。” 萧离寒声道:“区别在于,我爱花惜,也相信她对孩子的爱。可是,渊后呢?若非渊后动用血誓,放出黑龙之魂。大智,明将军,五龙真人,还有那三十万黑甲军,不会全部死在那里。九公,我说的可有道理?” 九公无言以对。世事繁杂,正如佛家所说,皆是因缘而起。在那个时候,那样的情况,没有人对,也没有人错。 萧离又说:“留我在太平镇五十年,九公是怕我去找渊后吧?” “我本来并不担心。”九公说:“渊后修成了离魂术,现在已经是另一个人。可你自始至终,从未问过我:她究竟是谁……” “是的,我早已猜到她是谁,只差验证心中所想。”萧离冷笑着:“九公来这么一手,怕是我猜对了。” 九公长叹:“我就是怕你猜对。以你今日的修为,已与她不相伯仲。天都灭族,你又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 萧离说:“你从未失去过,所以不明白的我的痛。杀人,确实不好玩。但有时候,只有杀人可以让自己从仇恨中解脱。” 九公知他心意已决,非要和渊后不死不休,但其实已没有必要。渊后,在他看来,一样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失去的,又何曾有人想过她的痛。 “好吧。”九公说:“既然话说的这么明,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留在太平镇,我传你阵法入道,再把花惜和金奢狸接过来。你们一家人快快活活,其乐融融。五十年后,你若还放不下心中执念,我就随你。” 萧离说:“有第二个选择么?” 九公说:“把你困在太平镇,今后,你就与南风守着那个小酒馆,生儿育女,自此无忧无虑,快乐逍遥,直到我死。” 萧离说:“听起来,第一个选择,好像划算些。” “那是当然。三个女人陪在身边,还是只有南风一个,哪个更快活,你自己心里清楚。” 萧离笑道:“第二个也有好处,说不定你明天被人杀死,或者下个月驾鹤西去。如果是个赌徒,定会选择第二。” 九公大笑:“可惜,这世上已经没人能杀我。天都一战,我又有所悟,再活百年应该不是大问题。” 萧离只是一笑,他现在只想回家。那几间矮房,想必此刻南风正翘首以盼,等着他回去。 走上石桥,岸的那边一棵垂柳,正对着自己家的门。当他踏上石桥,九公不知何时到了他前方,站在桥的那一边。 “你还没有给我答案。”九公说:“选第一条路,还是选第二条路?” “我选第三条路。”萧离说:“一场生死,我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走别人给的路。” 九公笑:“如果,你选的是一条绝路呢?” “即便是死路,我也会走下去。” 九公又笑:“你很聪明。当今世上,能把你逼上死路的人,只有我一个。你心里也知道,我不会那样做。既然你不愿,我也不会逼你。只要你能走出太平镇,今天的话,我当没有说过。你与渊后的恩怨,我再也不过问。” 萧离眉头一皱,强横的气息猛地爆发出来,双手被一层摇曳的光晕包裹,那是涅盘业火。 九公还是笑:“你有几成把握?” 萧离说:“五成!” 九公嗯了一声:“自信是好的。我老了,不想再动手,免得把你这点自信给浇灭。”九公梆绑敲了两下梆子:“二更天了,太平镇要换一个打更人,这么好的活儿,你这傻小子却不干。可惜,可叹……”他佝偻着身体,似是夜风很冷。 萧离见他离开,就说:“老头,你若不出手,这太平镇便没有人能拦得住我,那个看门的老莫也不行。” 九公说:“谁也不会拦你。我说过,只要你能走出太平镇就可以。如果你后悔,想要重新选一次,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不会让自己后悔。” “很好!”九公又敲了两声梆子。 萧离突然感觉一阵压力,星空中一座九十九层塔的虚影落下,罩住了整个太平镇。 他此刻才明白:九公所谓走出太平镇,其实是走出这威力惊人的遮天大阵。 第314章 如何离开 回到家,南风正等着他。但心情沉重,没了春风沐雨的心思。天都一战,世间已没有几个高手,可以说现在的他,内心强大无所畏惧。但九公是个例外,他本身修为就恐怖,又是阵法入道,山海大阵没有人能受得了。 “九公说什么了?”南风问他, 萧离大略讲了九公的意思,他不是不会骗女人,只是在南风面前,习惯性的诚实。 “怎么会是这样?”南风说:“我以为渊后已经死了,自此再不用担心。可九公未免太过偏私,死了那么多人,明将军,大智禅师,还有浩鸿,这些都是因渊后而亡,难道她不应该付出代价。” “对于老头来说,死去的人没有多少意义,关键是活着的。”萧离说:“何况渊后自小在他身边长大,这份情感,等同于父女。” 南风低声说:“都是我不好,若是看紧了血玲珑,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我也奇怪,你在禅台下的深谷,大智坐镇大悲寺,渊后怎会拿到血玲珑呢?” 南风摇头:“不知道,就是突然一日发现血玲珑不见了。当时就想,不管是谁拿走的,深谷已经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才回太平镇来。但当时花惜挺着肚子,不是很方便,我便只能将她送到武威侯府。” 萧离心想:自己能有今天,实在是大智的慈悲。若不是他舍弃法显舍利,也许自己早就死掉了。他与渊后,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天都的一幕幕,渊月变成血雾,黑甲军悲壮自戕,总是让他心中沉重,非要做些什么。 南风又问:“你没有把握走出太平镇?” 萧离笑道:“若是都只做有把握的事,人生也太无聊了些。” “你真的很不一样了。”南风抚摸他的脸颊:“有了豪气,像个大人。” “不是像,本来就是达大人。一个真正的男人,这一点你应该很有体会的。” 南风脸一红:“难道,你从前就是这么的不要脸。” 萧离愣住,心道:我的从前?照九公的说法,自己本不是凉王,那么自己的从前在哪里呢?连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这世上更不会有人告诉他:你,究竟是谁。 好在他也不在意,这么久了,他已经学会不去好奇。 两人像唠家常似的说着有的没的,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夜里打更,白天看店的无用少年。而南风,也不过是个美丽的酒家娘子。只不过短短一年半而已,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还是那个院子,还是那个房子。人,还是那个人。夜,还是那样的夜。不一样的,只是再也不用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前的月光失眠。 南风变得矜持,白天的热情与奔放全没有了。她还是有点不习惯,有个男人躺在自己身边,哪怕是萧离。可她又很希望,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幻想的那样:两个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被外面的世界打扰。 萧离孩子似的躺在他怀里,像是有着悲惨的童年,极度缺乏母爱那种。所以对女人的胸怀,有着非一般的追求。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南风抱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他的脸颊全是泪水,这个男人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完全暴露出自己的脆弱。他可怜的就像一个内心悲伤的孩子。 我是不是错了?南风心里想:可自己的选择,其实对所有人都好。 太阳升起来,已经能感受到初夏的那份热。萧离站在城门口,天空那座九十九层塔的虚影还在。 老莫抬头看了一眼:“人们都觉得,太平镇的日子舒适惬意,又有几人能够看到这遮天大阵杀机滚滚。平常人抬头,什么也看不到。你我抬头,看到的却是恐惧。” “你会阻止我么?”萧离问。 老莫摇头:“太平镇任你来去,我阻止不了你。我只是想看看,一人之力,是否能破开这遮天大阵。” 这时,一个商队正好出城,十几架马车的货物,依序通过城门。萧离心想:“老头若要困住我,那岂不是要困住所有人。”于是跟在一辆马车旁边,刚走进门洞,就觉得撞上了一堵墙,可马车却毫无阻碍的继续前行。 这么神奇?萧离心想。功力爆发,迈步上前。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惊涛骇浪似的撞过来。把他撞的后退一步,人又站在门洞之外。如此反复几十次,始终不能向前一步。 出城进城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傻子,在这里跳着好玩儿。 有认得萧离的,对他说:“嘿,好玩儿么?” 萧离一笑:“当然好玩儿。” “是这个好玩儿,还是南风好玩儿?” 萧离眼神冰冷:“你说什么?” 那人说:“呀,还急了。我们听九公说了,你们不是亲姐弟。难怪当年我说要做你姐夫,你小子上来就搂我两拳。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打着今天的主意……” 萧离不想多说,转身走开。看来要走出遮天阵,温柔的是不行了,得用暴力的。 路过九公的院子,耳朵里传来九公声音:“你想通了?” 萧离说:“老头,你真以为一个破阵就能困住我?” 九公说:“当日我把渊后困在院中,她尚且挣脱不出。你觉得自己眼下的修为,比她强多少?小子,听我劝吧,我是为你好。在太平镇里无忧无虑,我再把那两个娘们带过来,一龙三凤,岂不妙哉?” “操!老不正经。”萧离不再多说。遮天阵确实厉害,但他已经想到有个人可以帮他。 将军府。 明善像像他父亲那样,在花园里,看着一池锦鲤对着他张嘴巴,好像是在骂他。 “我帮不了你。”明善说:“挡你的若是人,我或许有办法。” “你难道不想报仇?”萧离说。 “想与做,是两件事。你可以想任何事,但未必能做任何事。因为想,只需要意淫就可以。做,就需要真正的实力。”明善说:“战场生死,本就平常。何况父亲还有那三十万黑甲军,虽尽数战死,但我们赢了,不是么?”他抛一把鱼食下去,池中顿时欢腾起来。 萧离叹息一声,说:“好吧,你很像明将军,都是那么看的开。” 明善说:“不是看的开,而是没有实力。黑甲军剩下不到三万人,太平镇根基不稳,我要做的,远比报仇更重要。你要记得:根基,是一切。” 出了将军府,萧离豁然开朗。明善说的对:根基,是一切。遮天大阵也是,找到阵基毁了,自然很轻松的离开。 九公的院子里。 南风听到萧离去的远了,问:“我还有多久?” “只要你留在太平镇,可以到很久,久到你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长大,结婚,生子。还能看到自己的孙子,长大,结婚,生子……” 南风惨然笑道:“我没敢想那么多。”沉吟了片刻,又问:“他会走么?” “会!”九公说:“他心中的仇,不止是因为渊月,还有每一个在他眼前死去的人。他现在实力强横,再无惧怕,心中仇恨自然难以抑制。可他却忘了,真正的强大,是心无挂念。渊后已把他的挂念握在手心,我这么做,也是为他好。” “他最怕压制,你越是不让他离开,他反而越想离开。”南风说:“他会把自己逼疯的。” “没关系,等你肚子大起来,他就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所以,要抓紧时间,日夜不停……” 南风脸上泛起红晕,这不是她的性格。 萧离在太平镇转了两圈,每一条街,每一条巷,每一个角落。但他对阵法一道毫无所知,遮天阵的阵基在哪里,实在看不出来。心想:明善真是无聊,既然有心提醒,为何不直接说阵基在哪里。 无意间经过春风楼,很自然想到了花惜。 南风说她生了个儿子,不知长得像不像自己,也不知金奢狸会不会把她接回凉州。 这两个女人,平日里没什么,其实彼此瞧不上彼此。 金奢狸眼界清高,瞧不上任何人,连自己她都瞧不上。在床上,她是最像女人的时候,可总是要在上面,眼睛斜向下的瞧着你,有一种瞧着手下败将的感觉。 花惜就更不用说了。她不是看不起金奢狸,她是看不起所有女人。 想到这里,挥出一掌拍向天空。一阵涟漪似的波动,从天空传到大地。街角的一条狗,露出惊恐的神色。萧离心中一动,既然遮天阵把整个太平镇罩了起来,那干脆就像狗一样从狗洞钻出去吧。他倒真的不信,遮天阵能够深入地底,可及三泉。 走过小桥,酒馆并未开门。心想:“奇怪了,这可不像南风。” 等到了家,南风正在等他,问:“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走了?” 萧离说:“我怎么会一个人走,你还觉得我们分开的不够久?” 南风又说:“也许,把她们两个接过来,会是更好的选择。” “谁?”萧离说。 “装傻吧,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萧离沉吟道:“活在别人手心里的感觉,你还没有受够?” 南风抱着他。果然像九公说的那样,他一心想要离开。忽然窜起身子,双手环住他脖子,骑在他身上。 萧离愣住:“还没有天黑呢,你昨天还说再不要这样了。” “我后悔了,现在就要……” 第315章 妥协 萧离偷摸爬下床,看着还在沉睡的南风,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和他相依四年,温柔慈爱的姐姐。白天像猫咪一样高雅,可某个时候,变的像老虎一样凶猛。但她就是南风,这点假不了。 心与心的感觉,骗不了人的。难道女人,一旦那什么之后,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模样么?好像记得有个圣人说过:女人呀,你的名字叫虚伪。 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答案。他实在不应该让南风和花惜待在一起,说不定花惜那小贱人,把自己在春风楼学的本事,全交给了南风。 真要命! 身形一晃,人已离开了房间。 飘身在太平镇上空,头顶九十九层塔的虚影,像梦一样不真实。整个太平镇沉寂在温柔的夜色中,万家灯火阑珊。尤其是春风楼,迷离朦胧的灯光,即便隔的这么远,也让人觉得心醉。 清脆的梆子声敲了四下,萧离猛地俯身冲向大地,就像一条白色巨龙从天而降。 遮天阵以四周的城墙为边缘,他已经看准了一处,那里是一片开阔,没有人家,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轰的一声撞在大地上,直接撞出一个数丈深的巨坑。九公看着这一幕,心道:这小子不会脑袋有问题吧? 萧离运气,涅盘业火喷涌而出。他可没有忘记,雪山之谷,业火把大地烧出一个深渊,困了自己许久。那次,业火出,是为了求死。今次,却是为了求生。他既勘破涅盘大关,这业火便也成了手段,还是最厉害的手段。 轰隆隆的业火燃烧着,散发着刺骨的寒气,泥土片刻便成灰烬。萧离心想:就从这里打个洞,越过城墙到城外,不就如此简单而已么。 九公在上面喊:“小子,你是不是傻了?” 萧离笑道:“这不是你说的么,只要我走出太平镇,我之去留,恩怨,你就再也不管。” 九公说:“我自然信守承诺。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来……” “把人逼上绝路,自然有绝处逢生的契机。”忽然觉得一股奇特的力量,阻住双手,无论自己如何催动功力,就是不能再前进半寸。 九公在上面喊:“别费劲儿了。所谓阵者,天地也。取法天,象法地,乃是用天地自然最神秘的力量。大阵一启,自成天地,除非你有打破他的能力。否则上至云霄,下至三泉,皆在大阵之内。你这法子,不通!” 萧离冷哼一声,觉得自己蠢得可以。倘若真能打个洞,绕开大阵。那天都也不会被封百年了。 心中气极,双掌收回,一掌推出。九公只见一条龙影闪烁,轰的一声撞在大阵上,遮天阵嗡的响起一声钟鸣。 九公惊讶这小子功力竟到了这般程度,刚才那一招看似无章法,但威力极强。心想:他这个进境,不用五十年,便能做自己的对手了。百年内,必然超过自己今日的成就。 “小子,省点力气吧。就算是我,被困在大阵,硬闯也闯不出去。” 萧离停手,大阵的嗡鸣钟声忽止。 萧离双臂酸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闹了半天不过是自作聪明的愚蠢而已。 飞身出了深坑,话也不说一句,一脸的挫败。 九公拍着他肩膀,说:“有舒服的路你不走,偏偏要走一条绝路。不要气馁,来,我请你喝酒。” 说是请,不过是去了南风酒馆。开了门,点上灯,九公从柜台后面搬出一坛好酒,搞的这酒馆像是他的一样。 “老头,你有点喧宾夺主了。”萧离说:“我这个主人还在呢,你这样做,是在侮辱我,还是在嘲笑我。” 九公笑说:“这是南风开的酒馆,你算哪门子主人。” 萧离说:“她的人都是我的,你说呢?” 九公哼了一声:“当初,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还会有今天。这个你能否认?” “天都之上,若不是我,你这把老骨头早被明浩鸿拆散,你不会忘了吧。” “好吧,我们不说恩的事,只喝酒。”两人喝上一碗,这酒还是以前的味道,南风的手艺,多么熟悉,让人不禁想起那些日子。 “你去了将军府。”九公说:“你觉得明善会帮你?他不会的,快意恩仇自然是好,可他不是那种快意恩仇的人。因为总有些事情,比爱恨更重要。” “其实你可以不用劝我。”萧离说:“你何不直接出手废了我,这样即便渊后站在我面前,我也只会跑的远远的。” “我想过。”九公说:“但你,是我一手造就,我还想看看你能走多远。而且,渊后确实做的不对,稍显绝情了些。但你们灭族天都,她心中仇恨,那样做,又有什么不对。” 萧离一笑:“你以为把我困在太平镇,渊后就可以在外面逍遥自在?” 九公摇头:“当今之世,你是唯一可以威胁她的人,也是唯一放不下的人。天一和不空,他们心中何曾不恨。只是他们知道,事到如今,应该让这一切都结束。可你心里,偏偏放不下恨。你以为我是偏私渊后,可你不知道的是,若你们争斗再起,这世道可能会乱的像一百年前那样。到处都是杀戮,烽火,人像畜生一样没有尊严……” “会这么严重么?”萧离问。 “会的!” “可惜渊后不止我一人,还有一个比我更恨她的人——符飞絮。当日,他出现在天都,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我想,他也和渊后一样,早就逃出去了。” “他?”九公说:“我并不担心,天涯阁的势力再大,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萧离喝一口酒:“话说回来,他和渊后,究竟是什么恨,我看像是不死不休。” “还不是女人闹得。”九公说:“符飞絮喜欢渊后的妹妹……” “昭妃?” 九公点头:“符飞絮年轻的时候,那小子帅的不像话。” “帅?”萧离笑:“再怎么帅,他那个侏儒的样子,怎么能满足得了女人。我明白了,单思成疾。” “不,他年轻的时候,比你还要高大威猛。”九公说:“是渊后伤了他天门穴,为了活命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那我明白了。渊后也看上了这个小白脸,但他偏偏喜欢昭妃,所以就……” “她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九公说:“你如今的修为,已可称得上绝世高手。但格局却还是太小,若你站在渊后的立场,她做的那些事,你就可以理解了。” 萧离说:“如果你没有从小把她养大,今天是否还会阻止我?” “会!我阻止你,与她是谁无关。只是你们两人的身份,目前的局势,我不能让你们见面。”九公说:“为了天下安宁,我问心无愧。若是为私,我早就废了你一身功力。” 萧离冷冷道:“还真的是她!” 九公愣了一下:“好小子,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想确定她的身份。那你明白我的用心了吧……” 萧离只是哼的一声冷笑。人,无论是平凡无奇,还是像九公这样世间第一,总是能给自己做的事,找出些光明正大的理由。 婊子,就是婊子。看不起你的人,永远看不起你。看得起你的人,那个牌坊立与不立,都没什么要紧。 其实立了牌坊,反而更多人看不起你。就像公堂上那块“公正廉明”的牌子,挂上去,反而让人觉得恶心。 九公叹息一声:“好吧,也许有件事,你知道了就会改变主意。” “说来听听,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比你九公更能吓唬住我。” 九公说:“你可知道当今的皇帝,正是花惜给你生的那个儿子!” 萧离噌的站起来,酒碗打翻在地。 “你早就应该猜到。明浩鸿死在你手上,厉王死在乱阵中,当今皇室无人,幸而花惜生了个儿子出来。今时今日,世道这么平静,一则是花惜生了个儿子,再则是世人都以为你们死了。” 萧离说:“这是武威侯的主意吧。这老匹夫还真是了不起,之前嫌弃花惜出身春风楼,玷污诸葛家的门楣。今时今日,反倒把野心打在花惜身上,又不觉得丢人了。” “英雄不怕出身低。当你有了绝对的地位和权利,无论你之前多么下作不堪,都会变成世人的榜样。” 萧离坐下来,沉吟着说:“老头,我选第一条路,请你把花惜和孩子,还有金奢狸带来太平镇。我就留在这个地方,陪你五十年。” 九公笑道:“好,我就知道,这么劝,你一定能想通。” “你这不是劝我,你这是吓唬我。”萧离说:“像渊后那样的人,会平平淡淡一辈子,我宁可相信自己死了。”说完起身离开,心内慌乱如麻。 九公又喝了一口酒,自语道:“你比我更了解她,假如你能早生几十年多好。那时候怎么会有独孤无我什么事,我一定做主,让你们两个人成亲。” 萧离走在街上,觉得一身疲惫。九公的话,让他只能屈服。大智死了,圣京无论是谁掌权都不重要,其实都在渊后手里捏着。权利,算什么东西。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不过是好看而脆弱的花而已。 脚步声响起,很熟悉的脚步声,一个婀娜的人影出现在街的尽头。 “你怎么醒了?”萧离问。 人影走近,正是南风。 “我找不到你,以为你走了。”南风说。 萧离摇头叹息:“我再也不走了。” 南风又惊又喜:“真的……为什么?” 萧离说:“你知道花惜的孩子当了皇帝么?” 南风点头:“这样难道不好?” 萧离说:“花惜只是个女人,那也只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南风说:“你担心什么,只是应个名号罢了。我听说他们连朝堂都不去的,青萝监国摄政,你大可以放心。” 萧离身子一晃,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南风吓的赶紧扶住他。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萧离说。 “青萝是你亲妹妹,和你关系最好,你还怕她不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萧离惨然一笑:“因为你不知道,所谓青萝公主,并不是真的青萝公主。” “什么?” “其实,青萝公主就是渊后。” 第316章 苗头不对 南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青萝是渊后?” 萧离点头:“我本来不确定,但方才和老头对谈之间,验证了我这个猜测。离魂之术,难怪会是青萝。我早该想到,她是昭妃的女儿,渊氏的血脉,岂非是最合适夺舍的人。眼下,花惜和孩子在皇宫,等于握在她手里。我一旦出现,他们马上就会成为渊后威胁我的筹码。” “所以,你……” “不是都认为我死了么,那我就待在太平镇。” “这可不像你。”南风说:“你不是容易认输的人。” 萧离握住她的手:“以前明浩鸿用你威胁,我太清楚那种有心反抗,却又不得不顺从的痛苦。这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 南风想起那些过往,低头说:“对不起!” 萧离揽她入怀:“即便有一天我死在你手里,也不要对我说出这三个字。因为,我们从未想过伤害彼此。” 南风落泪:“但我知道,你并不想一直待在太平镇。很早以前,你就想去看外面的世界。” 萧离低头吻她的耳垂,轻声说:“只要花惜母子和阿狸他们来了太平镇,我便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南风心里担忧起来。她太了解萧离,一旦心无挂碍,他一定会离开太平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天亮了,萧离推开九公那个破落小院的门。老头不在,想必已经去了圣京。 晴朗无云的天空,遮天阵九十九层塔的虚影还在。但没有九公主阵,这大阵不知是否还有能力困住自己。他躺在那张破摇椅上,轻轻一动便嘎吱嘎吱的响,仿佛要散架了似的。 闭着眼睛,强忍着冲破遮天阵的冲动。 太平镇外,九公端坐了半日,遮天大阵不见异动。心想:这小子是真的想通了。如此最好,其实待在太平镇也不是坏事,清静自然,又不像山中那么无聊。日子久了,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好。自己待在这地方百多年,不一样很快活。即便他终不能明白自己的用心,也会慢慢习惯的。 身形微晃,好像凭空消失。 凉州城,西北第一大城,卡在东西商道上,繁华热闹更胜太平镇。有时候,甚至能从城中百姓的脸上,看到太平镇的影子。那是一种轻松惬意,无论富有还是贫穷,弱小还是强大,起码在凉州城,不是用来区分贵贱的标准。 每个人的膝盖都是一样的,无所谓谁该向谁下跪,谁该向谁弯腰。 依山而建,背靠大河的王府,今日特别忙乱。九公还没有靠近,就听到金奢狸的惨叫。一个念头进了王府,以他的修为,即便王府里都是眼睛,也发现不了。 他听到金奢狸在骂:“萧离,你这个混蛋……” 心想:哎呀,这三个女人,只有这位把那小子看的最透彻。无论是花惜还是南风,智慧果敢,谁也及不上金奢狸。不说别的,单只看一个女人,能把凉州治理的如此太平,胜过多少男儿。 又听道有个声音说:“王妃,你别紧张,别着急……” 金奢狸说:“我一点也不紧张,只是着急,为什么还生不出来。萧离的种也和他一样的混蛋,干脆拿一把刀,直接剖开肚子取出来……” 够狠!九公有点佩服他。心想:真不是时候。本想着先把金奢狸带回去,但妇人产子,就是一脚踏在鬼门关。若此时带她去太平镇,路上有个风吹雨淋,萧离那小子还不得拼命。 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声,有人说:“王妃,是个男孩!” 怎么是个男孩?九公想:如果是个女孩该多好。忽然察觉到一丝杀气…… 金奢狸把孩子抱在怀里,喜极而泣,说:“萧离你这个混蛋,自己的命也不要,撇下我们母子。你现在若是后悔,每年清明,我会让孩子给你烧点纸钱……”话没说完,突然一个黑影窜进来,速度之快,让人几乎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金奢狸都没来得及反应,黑影已到眼前,却不是冲她,而是冲她手里的孩子。 她连惊叫都忘了,因为来人实在太快。一只小手已到孩子额头,却突然停住。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侏儒定在半空,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显得很是惊恐。这人她好像见过,萧离和渊月大婚那天,曾是贵客之一。 金奢狸这才想起害怕,抱着孩子滚下床去,大叫:“来人!”但守在外面的护卫,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 “不用叫了。”九公身形一晃进了屋子。 金奢狸惊道:“是你?” 九公看了符飞絮一眼,符飞絮扑通一声落在在地上。 金奢狸不知老头是谁,却也猜到他绝对是个高人。于是问符飞絮:“你我有仇,还是萧离与你有仇?” 符飞絮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九公说:“跟我走吧!” 符飞絮无奈,遇上九公这样的人,是死是活,已经不是自己说了算。 两人出了王府,走在凉州的街道上。说实话,感觉确实很像太平镇,只是人们稍显匆忙了些,铜臭的味道多了一点。 “为什么要杀孩子?”九公问符飞絮。 “前辈可以直接杀了我,因为我没什么可说的。” 九公呵呵一笑:“好吧!”伸手抓住他衣领,符飞絮顿时像个孩子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九公提着他,闪身即逝,片刻便到了秦岭关。 飞身上到大山,把符飞絮往地上一扔:“即便你不说,我也能够知道。”伸手按在他头顶。 符飞絮只觉脑袋嗡的一声,随即一片空白。 九公心想:若是大智活着就好了,他的天法六尘,专摄人心魂。天都的搜魂秘术与之比起来,实在有些低级。 符飞絮好似梦中,他梦到当日天都之战,天神殿轰然倒塌将他重伤,不得已只能暂时离开…… 太平镇,萧离躺在摇椅上,被太阳晒的浑身无力。 已过了一天,此去圣京虽千里之遥,但以老头的修为,天黑之前必能赶回来。何况,不应是先去凉州,把金奢狸带过来么?几百里而已,相思愁煞人,小别胜新婚,老头不会这个道理也不懂吧。 难道,他没有离开?萧离心想:还好自己安分,若冒然闯阵,估计又要碰一鼻子灰。 木门吱呀一声,南风推门而进,稍有不满的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找了你好久。” 萧离觉得南风忽然变得奇怪,她以前可从不这样粘人。像是春风楼的姑娘,拉着个男人,就想把自己贴上去似的。那股子敬业的精神,堪称劳动模范,说不定还能选个代表什么的。 他脑子里这样想,却又不大明白什么意思,也许是以前的记忆吧。不能深究,否则就会想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人生本来就很苦,活在当下才是轻松自在,那些过去未知的悲与乐,最好不要去计较。 只听南风又问:“你真的很想离开?” 萧离说:“如果能,我当然想。你去过凉州么,在那里我们可以高高在上,衣食无忧。虽然我不会欺负人,但那种高高在上,受人尊敬的感觉还是挺爽的。而且凉州有山有水……” “还有王妃……” 萧离愣了一下,说:“你可不像个小气的人。” 南风说:“只要是女人,就没有大方的。” 萧离冲她招手,南风走过去。 “如果我舍弃阿狸和花惜,只在太平镇陪着你,我算不算是个混蛋。” 南风冷笑:“那样的确很混蛋,但你若真的那样做,我会很开心。” 萧离心道: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于是说:“一天了,九公还不回来,我担心,他未必能把人从渊后手里带回来。” “如果九公做不到呢,你会硬闯出去么?” 萧离说:“我不知道。” “外面的人,都以为你死了。其实九公说的对,你若突然出现,肯定要被逼着去做皇帝,和自己的儿子抢位置,你觉得很好玩儿,而且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 萧离笑说:“这世上,除了九公,我想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我屈服。” “金奢狸和花惜呢?”南风说:“女人不但小气,而且虚荣。你以为女人都像我这样的么?若是她们逼你呢?金奢狸本就大权在握,你是想让她和我一起卖酒?还有花惜,如今她的儿子贵为天子,为了你她或许可以,但一个母亲,不会毁了自己孩子的一生。” 一番话,把萧离说的心慌慌的,女人最了解女人。他看向南风。 “你可不要说,孩子留下做皇帝,花惜回来给你铺床。”南风说:“女人一旦有了孩子,男人就是第二位的。” 萧离哎呀一声烦的不得了。 “照你这么说,九公还是对的,把她们硬弄到太平镇来,也和我一样困在这里。没有选择,自然只能接受。” 南风抱着他的头,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大方一些。” “怎么大方,把自己的床让出去?” 南风说:“把你让出去都可以。” 萧离笑。 南风扶着他身下嘎吱乱响的摇椅,稍带邪魅地说:“不知道这把破摇椅,能不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萧离心里呐喊:我的天,花惜那小贱人都教了她什么东西…… 第317章 女帝之想 圣京,皇宫,奉天殿。 莫雨修最近很不顺心。满朝官员,除了几位老臣,站在他这边的并没有多少。朝堂议政,好几次未能如愿。那些势力小人,想着武威侯终有一天权倾朝野,就狗一样的跑过去。 还好太后花惜与自己是旧识,朝权之争即便血雨腥风,自己也能全身而退,但他不想退。走到今天乃是苍天眷顾,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不是不能回头,而是不愿。 此刻,大殿之上只有自己一人。他看到青萝郡主,穿着五爪盘龙的霓裳大裙,心想:如果她是个皇子,那该多好。武威侯虽然势大,但野心大过才智,若不依势,怎么能斗得过自己。 “莫雨修——”青萝公主说。 他赶紧弯腰:“微臣在!” 青萝公主又说:“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微臣知无不言。” 青萝公主扶着龙椅的靠背:“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坐在这个椅子上,这天下有多少人愿意对我山呼万岁?”莫雨修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心跳到嗓子眼。如果青萝公主是个男人,这句话他会很激动。可她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怎么能坐在龙椅上,指望百官给她三跪九叩。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青萝公主冷冷看着他。 这眼神让他恐惧,她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充满着霸气,让人不望而生畏。 “抬起头来,回答我的问题。” 莫雨修魔怔了似的,把头抬起来:“微臣,微臣……” “只要是你心中所想,但说无妨。”青萝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莫雨修沉吟半响:“微臣觉得,自古未有此先例。” 青萝笑眯眯的说:“去年,凉王还在京中,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女人,杀姐屠兄,弑君鸩母,还掐死自己的女儿。可她最后成了皇帝,受万民拥戴,后人敬仰。” 莫雨修说:“凉王者,好胡言乱语。微臣熟读正史野史,未见有此记录者。” 青萝眯着眼睛:“他已经死了,就不要说他的坏话了吧。那么你是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了?” 莫雨修不敢回答。 青萝又说:“你一个太平镇出来的秀才,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朝堂之上,群臣之首。可这些你还能拥有多久,等小皇帝长大,武威侯会做什么,你这么聪明,应该能够想到。” 莫雨修岂止想过,还为此煞费心思,但始终找不到解决之法。可青萝公主的心思,实在太吓人,恐怕满朝文武,没有一人会赞同。天下万民能接受的,估计也不会太多。 青萝冷笑道:“莫雨修,我与你说这些,因为你是个人才,而且有野心。而且,花惜除了武威侯,唯一信的人就是你。难道,你就不想改变命运。我成为千古第一女帝,而你,我许你异姓为王,世袭罔替。” 最后这句话才真要命。 莫雨修叩头:“微臣定会细心谋划,必让公主满意。” “很好,非常好。” 九公突然出现,莫雨修吓了一跳。哪怕是做梦,他也不会相信,会在奉天殿遇上太平镇的打更老头。 “九公,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雨修惊奇问道。 九公摇头,很失望似的,他看向青萝:“我活着,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连天一和不空那样的货色都能活着出来,更何况是九叔你呢。”青萝对莫雨修挥手,后者很识趣的离开,心中自然迷雾重重。 “九叔,你是来问罪的,还是来看我的。”青萝一笑,转身坐在龙椅上:“你看,我坐在这里威风么?” 九公冷笑:“你究竟像谁呢,你母亲子衿,你父亲不平道人,他们两个谁也没有你这么大的野心。我把你从小养大,也没教你这些呀。你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每个人都有野心,只是路不通而已。”她忽然一副可怜的样子:“九叔,我堂堂渊后,看着天都族灭。恩怨情仇我已不在乎,一个帝位作为弥补,不过分吧。” “渊后。”九公叹息:“是我错了,一直看你都是个孩子。却忘了,你是天地至尊的渊后。如今,大智,明老二都死在天都,这世上你再也不用畏惧任何人。” “不是还有你么?”她跑过来,抱着老头手臂,撒娇似的说:“我是公主青萝,也是天都渊后,更是你的小雪。” 渊后眼睛一转:“你不会是因为在天都的时候,我放出血玲珑施以血誓之法,害死那么多人,来找我算账的吧。” 九公摇头:“看来天都发生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是让符飞絮找不空打听的吧?” 渊后点头:“他是个很好用的人,也很关心我。” “你是他的仇人,却还要玩弄他。”九公说:“当年若不是你封死他的天门穴,他怎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模样。” 渊后恍然:“原来是浮光家的小子,难怪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小昭。”渊后眨着眼睛:“你老向来不喜欢管闲事,夜入皇宫,想必不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吧。” 九公说:“我要带走两个人。” “谁?” “花惜和小皇帝。” “不行。”渊后说:“你若带走了她们,就没人做皇帝,这天下马上就乱了。” “你不是自己要做皇帝么?”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渊后说:“那是皇位,我当然可以把所有人都杀了,但我这个女帝做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了。等我把一切准备好,花惜母子对我就没用了,那个时候,任凭您处置。” 九公说:“不可能!” 渊后有点生气的说:“为什么?” “因为我不敢信你。”九公说:“看你都干了什么,擅用离魂术,还是自己妹妹阿昭的女儿。天都血誓,几成大祸。明老二和你自小一起长大,大智待你以兄妹之情,多番维护。最可叹的是渊月,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也因此红颜殒命。” 渊后更不开心:“那九叔觉得这都是我的错?我师兄死了,大哥死了,女儿死了,难道我的心里会欢喜么。”她落下两行泪,也不知是真是假。 女人的眼泪说来就来,并不怎么值钱。只是这两行泪下来,那副伤心欲绝,痛苦万分的可怜模样,再也让人不忍指责。 九公哼了一声:“小雪呀小雪,渊后呀渊后,公主呀公主,你的杀心太大了。有时候我甚至想,是不是我的错,我把你教成了这样。每想及此,我就害怕死。怕死后遇见你父亲,不知如何向他解释。他是那么一个慈悲的人,可他的女儿,却被我教的这么冷血无情。” 渊后冷冷说道:“不平道人不是我父亲。在我心里,我的父亲,一直都是你。” 唉!老头彻底心软,再看渊后的样子,娇小,可爱,虽然没有之前那般美艳,却也更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瞬间,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似乎又回来了。 渊后看他神色稍缓,又说:“带走花惜母子,是因为萧离?可他已经死了。” 九公说:“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我才要护住她们,还有金奢狸母子,你也不用想着除掉他们了。你既然已经知道天都发生的事,就该清楚,萧离是怎么死的。这是我欠他的,也是你欠他的,更是天下苍生欠他的。黑龙灭世,明浩鸿要创造佛国净土,无论哪一个都是浩劫。不是萧离涅盘自焚,今天的你,哪里有机会谋求千古女帝的传说。” 九公早就想了,萧离还活着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太平镇的人无所谓,因为在他们看来,打更的萧离和凉王萧离,根本不同是一个人。而且,这也是最容易保护花惜的法子。 渊后故作委屈的说:“可我现在真的需要花惜母子来稳住局面。” “那是你的事。”九公说:“你是渊后,这世上已经没人能够阻止你。谋大事,若还要靠一对无辜母子。我看,还是趁早算了吧。” 渊后看他心意已决,知道再难让他改变。忽然啊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全身顿时变的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身子一软,躺在地上。 九公哼了一声:“离魂术终于还是有了反噬,你现在可后悔……” 渊后身如筛糠:“若不是你们灭天都三族,逼我如斯,我怎会舍去血玲珑。也不至于眼下离魂术反噬,只能承受痛苦,借助血玲珑压制!你们一个个的,只想到自己的仇,却没想过我的恨……” “死不悔改!”九公说,磅礴的真气涌出,弥漫整个大殿,之后开始收缩,像一团雾气缭绕在渊后身上,她的肌肤开始慢慢泛出一点血色。忽然又喷出一口鲜血,肌肤又瞬间变得惨白,犹如死人一般。 九公皱眉,心道:怎会这么严重? 太平镇,萧离已经等了七天。 把花惜他们接来太平镇,对九公来说,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因为世上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从前没有,现在更没有。所以七天了,总让人觉得发生了什么意外。 城门依旧人来人往,老莫脱了鞋子靠着城墙坐下。 萧离站在城门口,心中抑制不住想要冲出去。 老莫看了他半天,说:“你若想走,可以走。你若不走,站在这里,岂不是折磨自己。” 萧离一咬牙,绝对出事了,否则九公怎会到今日还不回来。渊后是不如他强,但他也不如渊后狠。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迈步上前就要撞向遮天阵。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 “不好了,萧离,南风晕倒了……” 第318章 破阵 南风倒在不远处街的拐角。 萧离赶紧过去,将她扶起来,问:“你怎么了?”同时一丝真气顺着她手臂,行经诸脉,无不通畅。只是将到气海时,一股霸道的真气瞬间游走全身,竟将自己的那一丝真气逼了出来。 奇怪。萧离心想:这真气绝不是南风本身所有,这股霸道,非神游不可为。 南风说:“我好难受,我们回家好么?” 萧离说:“不如去梅老头那里,若是病,他还是有两手的。” 南风摇头:“我知道自己的问题,不是病。” 萧离愣一下,看来她有事瞒着自己。两人回到家,南风眉头深锁,掩不住的愁容。但气血运行顺畅,并无阻碍,可见不是本身的问题。 萧离问:“你气海处……” 南风说:“胖叔给我的,他说:也许有一天我只能靠自己。自我把功力传给浩鸿,自己也便功力全无,胖叔就将他功力过了一部分给我。” 难怪那么霸道。萧离心想:胖屠身附七杀魔意,却还是做不到绝情绝性。竟过了这么多的功力给南风。若不是这样,也许他未必会死在明浩鸿手上。 萧离又问:“你刚才怎么回事?” “只是头晕而已。”南风说:“与胖叔的功力无关。我看你站在城门口,是要走么?” “九公这么多天没有回来,我担心是出了意外。以老头的性格,做事不会这么不靠谱。但能有什么意外呢,以他的修为,除非是天塌下来。” 南风沉吟一下,说:“那你怎么打算?” “冲破大阵!”萧离说:“我就不信,一个无人主持的大阵,真能困住我。除非九公也像金刚无畏那样,杀了无数神游高手,能让大阵威力持续百年。” 南风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萧离想,肯定是气海处胖屠的功力所致。如此霸道,南风怎么受得了。胖屠真是糊涂了,倘若出现意外,这些真气冲出气海,以现在南风的情况,一定爆体而亡。 运转心法,涅盘之力灌入南风体内:“我要把胖屠的真气暂时压制,你一定要把这些真气炼化为己有,不然始终是个危险。” “我知道。”南风说:“但一直没有时间。” 萧离说:“那就从现在开始,胖屠的功力深厚无比,他的一番好心,你可不能浪费。” 南风靠在他肩膀上,略有些悲伤的说:“我以为,以后就待在太平镇,有的是时间。” “不会的。”萧离说:“我一定带你离开,想去哪里去哪里,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再不让别人摆弄我们,九公也不行。” 南风很听话,当下坐忘入静,直到天黑还在用功。 萧离心道:今晚,终于能够休息一下,干点别的事情了。 也许是分开太久,南风每晚把他抱的死死的,稍稍动一下她就惊醒,一脸的惊恐,然后就开始哭。无声的哭,哪怕把她再哄睡着,泪水还是能从眼角滴出来。 月如钩,夜风吹来,带着远处雪山的寒气。 明善看着飞鸽传回的消息,冷笑道:“父亲没了,一个个的,就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天下,一展抱负,可笑,可悲……” 窗边影子一晃,萧离已站在面前。 明善看他一眼,说:“我帮不了你,你找我,是找错了人。” 萧离说:“我不需要你出手。这些日子,我几乎把太平镇每一寸土地都翻了过来,可还是找不出遮天阵的阵基所在,可我又不想硬闯。遮天阵威力巨大,我若不顾一切破阵,怕会伤了无辜。” “你确定我知道阵基所在?” 萧离摇头:“我希望您知道。” “我知道。”明善说:“可我不会告诉你。” 萧离一愣:“为什么?难道您就不想我出去,给明将军报仇,您或许不知道,天都虽灭族,但渊后还活着。” “我也知道。”明善说:“九公并未瞒我,前些日子,我也确实希望你能出去,把这世道再搅个天翻地覆。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世人都以为凉王萧离已死,你何不激流勇退,做回太平镇的萧离。” 萧离眼睛微微眯起:“我想知道,是什么让您改变主意的。” 明善没有回答,而是说:“以你现在的修为,也可以逼我说出遮天阵的阵基所在……” “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萧离一晃消失,下一刻已飘在半空。心想:好吧,那我就只能动手硬闯了…… 心念动,涅盘之力爆发。握紧的拳头上,萦绕着一层黑气。看着夜空虚幻的九十九层塔影,心想:我喜欢太平镇,但若是刻意把我困在这里,那和囚牢有什么两样。 他像流星划破夜色,从天空俯冲向城门,一拳砸在遮天阵上…… 轰的一声,大地震动,夜空荡漾一层不可见的波,遮天大阵发出一声钟鸣。城中的百姓被吓的惊叫起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回事。甚至有人敲着脸盘喊:“地动了,地动了……” 萧离再次飞身半空,与之前的感觉很不同。遮天阵虽然依旧阻着去路,却没了那种恐怖的反震之力。九公不在,大阵无主,威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于是仍如先前那样,借着疾速俯冲之势,一拳一拳的砸向大阵。每一拳,他都感觉到大阵的力量在减弱,虽然微不可察,但是瞒不过他。这一夜,太平镇的人谁都没有睡好,嗡嗡的钟声,吵的人心里烦躁。大地一阵阵的晃动,所有人都跑到户外,害怕真的是地动来了。 天色微亮,黎明将至的时候,世界又归于寂静。萧离累的不像样,躺在城墙边喘气。遮天阵确实弱了很多,但自己如此功力的撞击,还是不能冲出去。他隐隐觉得,只要再用些力,遮天阵就会破开一个洞。 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心里想:水滴石穿。我就照着此处锲而不舍,终有一天,城门会被我一拳轰烂掉。 圣京皇城! 九公早就觉察到了遮天阵的异动,心道:“小子,我就知道你会选这条路。但你是否能离开,不在我,也不在你……” 已是青萝公主的渊后,再吐出一口血。离魂术的反噬果然厉害,九公连着几日为她压制,稍有意外,神魂离体,归于天地,那才叫死的爽。 “丫头,你可后悔了么?”九公问她。 渊后说:“我不后悔,因为有你在,我不怕。” 九公叹息:“不是自己的身体,契合就差了许多。这是离魂术最大的弊端,一旦神魂与身体冲突,神魂离体必归于虚无。没有了血玲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稳住你的神魂,然后我传你身心合一之术。” “身心合一?”渊后说:“怎未听过?” “这是另一条路,比神游更光明的路。” 萧离恢复了力气,虽然此次失败,但无数拳的轰击,连日来心中的憋闷发泄出来,觉得轻松了许多。刚回到家,就看到南风满身鲜血,白色的衣裙染的像开了一身的桃花。 怎会这样?赶紧上前查看,只觉她气息混乱,像是受了重伤。心想糟糕,莫不是炼气出了岔子,不然怎会伤的这么重。赶紧将自身的真气渡到她体内,心想:胖屠呀胖屠,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如此磅礴的功力,就不怕把南风撑死,她好歹是你女儿。 随即又想:胖屠之所以这么做,也许是因为他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天都。 快到中午的时候,南风才慢慢醒来。萧离也成了个被掏空的男人,他功法特异,体内尽是天地之气,非是常人能够承受。要给南风疗伤,还要把天地之气炼化成真气,比打架还要累。 反倒是南风,醒来后气色红润,竟有练气巅峰的修为。 萧离躺在床上,眼睛眯着,似乎想要睡去。南风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说:“对不起!” “我早说过,我们之间不需要对不起。即便有一天,你把我杀了,也不需要说这三个字。”萧离说:“是我的错。胖屠的功力霸道至极,我本该守着你……” 南风俯身趴在他身上。 萧离吓了一跳,说:“姐姐呀,我现在真的一点力气没有了。” 南风一笑:“我去找梅大夫,给你抓点药补补吧……” 到了第三天,萧离才觉得自己功力恢复到顶峰。这几日南风自行运功,并未见异样,心想也许是那日她太心急了。 天色浓的时候,萧离对南风说:“我不在,你可千万不要再运功了,我怕你控制不住胖屠的功力,又把自己伤了。” 南风说:“天都这么黑了,你干什么去?” “我去打破遮天阵,离开这个鬼地方。” 南风神色一黯:“鬼地方?你不是一直很想回来么?” 萧离说:“是呀,可我并不愿意想要走的时候,不能离开。” 南风伸手搂住他脖子,轻声说:“你已经很久没有陪过我了。” 等他出门的时候,两条腿有些酸。心想:他妈的,老子身心合一,远超神游,怎么伺候女人的功力不见提升呢? 先去了九公的小院,这老头还没回来,真是咄咄怪事。更怪的,是遮天阵的力量似乎比前几日还要大些。身子飞向半空,随即疾速俯冲向城门。嗡嗡嗡的钟鸣声不断响起,大地震动…… 城中又有人敲着铁盆喊:“地动了,又地动了……” 萧离全身的力气尽数发泄到遮天阵上,最后一拳终于刺破大阵,拳头伸了出去,好似下一刻就能摸到城门。 心中大喜过望…… 第319章 再现业火 遮天大阵,不过如此。 萧离举起另一只拳头,涅盘之力爆发。心中大喊:“破!” 轰的一声,遮天阵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如惊涛拍岸。萧离手臂酸麻,退了两步。 心道:老头终于回来了!若是无人主阵,现在大阵已经破了,绝不会将自己震开。 推开九公的院门,鬼都没有一个。 “老头——”萧离说:“既然回来了,为何不现身出来,难道没脸见人。”声音飘荡开去,却不见人影。 “九公,是否事情办砸了?还是渊后那个妖婆娘,已经对花惜母子下手?”萧离只能想到这个可能。话已说了,可还是不见人影。萧离冷哼一声,心神散开,水一样蔓延开来,太平镇的景象一点一点的浮现心中。 也许是遮天阵的力量,心神竟透不出去,看不到城外景象。 他没有发现九公,像他那样的修为,如果一心想躲,自己未必发现得了。可他看到了南风,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风一般的冲回了家,小心把南风扶起来,又是重伤。 比上一次更严重,吐出的血都是黑色的,显然是震伤了脏腑。 “为什么不听话?”萧离怒道。 南风惨然一笑:“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对我发火……” 萧离调动真气,滋润她体内每一处经脉。 “伤再重些,你就没命了。”萧离说:“为什么不听我的,胖屠神游之上的功力,雄浑霸道,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为己有的。” 南风说:“我想着,等离开太平镇,我若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那不成了你的累赘。” “我若不能保护你,情愿永远待在太平镇。”萧离说:“我宁可失去一切,也不能没有你。” “也包括花惜和那个王妃么?” 萧离沉默了很久,说:“是的!” 他故意沉默,这样显得说出的话比较真诚。 南风当然很满意,洋溢着骄傲与幸福。她说:“有这两个字,我就很满足。”这次她伤的更重,足足用了半个月,才彻底恢复如初。胖屠给她的功力,超乎想象,竟让她一举破入还虚。 父亲,始终是父亲,父爱如山,虽不像母爱那么细腻,却更加沉重。虽然南风不知道这一点,但在他心里,对胖屠的感觉,早已是女儿对父亲依赖。 萧离这个时候才真正懂得胖屠。在他心中,其实并不是恨,而是自卑。连亲生女儿也不敢相认的自卑,连喜欢的人也不敢承认爱的自卑。而这份自卑,正是来自天都。 接下来的日子,他帮南风渐渐稳住境界,梳理经脉,免得以后练功,再有意外发生。她的气海,依旧被胖屠的功力占据。到了现在,萧离算是有点明白。胖屠简直疯了,他竟是想让南风在雄厚功力催动下,直接破入神游。 要知道神游是以感悟为主,感悟不够,空自一身功力而已。又想:不对,也许天都有特别的法子。当初明浩鸿还虚之境,吸了自己合道巅峰的功力,不就破入神游了么。 算着日子,九公已经离开一月有余。但现在,他的院子还是空无一人。渊后阴险狡诈,但九公那样的修为,一个山海大阵,天下地上就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在绝对实力面前,阴谋诡计就是个屁。 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他很确定,遮天大阵必然有人主持,不然那晚就不会生出反震之力,让自己功亏一篑。这些天他也想明白了:有人主阵,但不是九公那,而是另有其人。整个太平镇,有资格主持大阵的,就只有一个人。 “莫老!”萧离很客气。 莫老头依旧靠城墙坐着,脱去鞋子,好像那双鞋子是他的枷锁。 “年轻人,怎么这般客气。”他说:“我只是个看城门的老头,而你,无论身份还是修为,都无需如此的。” 萧离说:“前辈终究是前辈,九公不在,这太平镇想必是您做主。有些事,想请您帮忙。” 莫老头一笑:“你觉得,我这样一个糟老头能帮你什么呢?你若做不到的,我更做不到。” “我想,莫老应该是能帮得上忙。” “说来听听。” “请前辈高抬贵手,放我夫妇离去。”萧离说。 莫老头说:“门开着,去留随意,哪里有‘放’之一说。” “门一直开着,可遮天阵还在。他人随意去留,大阵却偏偏阻住我。九公不在,若无人主持大阵,怎么会这样呢?”萧离说:“九公若不在,这太平镇里,也只有您有这个资格主持大阵了。” “你这么想?”莫老头说:“年轻人,聪明是好的,但有时候,太聪明反而看不清眼前的路。” “我不用看,因为路就在眼前。” 莫老头穿上鞋子,站起来,摇头说道:“那你就错了,你眼前的是一条会让你后悔的路。” 萧离渐渐散出强大的气息。 莫老头一愣:“你这么自信?” 萧离说:“不是自信,而是不得不为。前辈请慎重考虑。我等到晚间,到时候再不会顾忌。这太平镇谁死谁活,谁是无辜皆与我无关。九公不在,单单一个遮天阵困不住我,我只是不想走到那一步。两败俱伤,殃及池鱼。” 莫老头道:“我只能说,你找错人了。确有人主持大阵,但不是我。” 萧离有点不信,除了他这个神游上境,谁还会有这个资格。 莫老头离开,他也靠墙坐下。自天都事了,自己侥幸得活,之后来到太平镇,已经被困了太久。如今,无论九公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都不会在乎,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子,能指望谁呢? 心里又想:花惜呀花惜,你怎么会那么笨,为什么不回太平镇呢。权利漩涡,岂是一个女人能玩明白的。 正午的太阳慢慢的往西偏,慢慢的下了山。夜色降临,风把雪山的寒气带过来。 萧离散开心神,整个太平镇都在自己的意念里。南风正在打坐运功,看样子渐至佳境。将军府的明善抓住一只信鸽,看到带来的消息,脸上冷冷的笑。春风楼挂起红色的灯笼,莫老头刚从一家小饭馆里走出来…… “小子,你还真是不死心。”莫老头轻声说:“你知不知道,自己错的很离谱。”转过身子,轻轻迈出一步。萧离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步法,他像是变成一个虚影,捉摸不定。 萧离睁开眼睛,莫老头已到面前。他随意挥手,城门吱吱呀呀的打开。萧离一笑,说了声:“多谢!”没走上两步,到了门洞边缘,那道无形的墙再次出现,再上前一步,好像陷入沼泽。 萧离回头:“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莫老头说:“我能做的,就是给你打开城门。至于你能不能走出去,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萧离冷冷道:“前辈主阵,网开一面又何妨。等我办完事,还会回来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在主阵呢?” “因为,这太平镇里,你是唯一的神游。” “这和主阵与否没有关系。谁主大阵,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要看九公的心思。” 萧离说:“试试就知道了!”身形一动,闪电般的冲向莫老头,一拳击出。老头拿手一挡,人被震退了数丈。等他稳住身形,萧离已经在他身后。 “这就是身心合一的力量么?”莫老头说,伸手一晃,一根枯木拐杖抓在手中。也不知他方才是藏在哪里的。 “不动用大阵,你是打不过我的。”萧离说:“前辈,九公困我在此,尚有因由。你呢?我只是不想太过惨烈,这个遮天阵和天都那个比起来,差的太远。若是没有九公在,他不过是个结实一些的笼子。” 莫老头一笑:“是么?”拐杖横扫,丈影重重,劲风扑面。 今时今日的萧离,不能说是无敌,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做他的对手。涅盘之力涌出,一把抓住拐杖:“前辈,非要逼我么?” 莫老头哼的一声,拐杖一拧,传来一股奇怪的力量。似乎枯木重生,杖头泛着绿光,好似忽然发芽似的,照着萧离面门刺来! “够了!”萧离冷哼一声,挥出一拳,正中杖头。 莫老头整个人被震飞,撞在城墙上。萧离再挥拳,心道:我就不信,你神游上境,九公离开,却不找你主阵。 莫老头看着萧离一拳冲来,心中大惊:他知道这小子厉害,却没想到会这么厉害。这般手段,天底下还有几人是他对手。枯木杖横起来,绿光闪动,好似变成一棵大树…… 萧离心道:真是好奇怪的功法,如魔似幻。但一力破十会,自己身心合一,任你功法玄妙,难抵力破苍穹。 拳未到,拳风已至。枯木杖的绿光,如轻烟消散。莫老头心中大惊,太恐怖了…… 嗡的一声钟鸣,夜空中,遮天阵九十九层塔的虚影转动起来。只见一团亮光,像是大钟的形状,瞬间罩住莫老头…… 轰隆巨响,萧离退了几步。莫老头脑门冒汗,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 “遮天阵——”萧离说:“请前辈高抬贵手,让我离开。” 莫老头心道:还真是说不清了。摇头说:“你误会了,主阵之人真不是我。” 萧离眉头皱起:“操,我管他是谁。把我的善良当软弱,好人就那么好欺负……” 莫老头见他猛地爆发出强横气息,双手一摊开,全身晃动着火焰似的白光。 “我不管是谁主阵,这都是最后一次机会!” 天空嗡嗡的响着钟鸣,九十九层塔的虚影加速转动,这就是给他的回答。 萧离长啸一声,身上晃动的光暴涨数丈。那不是光,那是业火,涅盘业火。 莫老头看到了大火熊熊,焚天焚地的气势,却又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萧离飞身而起,大火漫空,随着他身形转动,涅盘业火幻化出一头巨龙的形状,一声龙吟震彻夜空,直接撞向城门…… 莫老头见势不妙,纵身闪开。遮天阵转动,城门处幻化一口巨钟,比巨龙更大。 “你不是九公,你挡不住我的。这遮天阵也是天都那个遮天阵,又能有多少威力。” 巨钟罩住黑龙,嗡鸣不断。萧离也一头钻了进去…… “破!” 大阵轰隆隆的转动,巨钟瞬间破碎消散。涅盘业火幻化的巨龙猛地撞向城门,九十九层塔的虚影泛起层层涟漪,大地震动,整个太平镇像是翻过来似的。 萧离又是一声长啸:“遮天阵,你还能撑得住么?”他身上燃烧着涅盘业火,俯身冲下,所有的力量,毫无保留…… 第320章 光阴似箭 滔天业火,绽放如白色的花,弥漫着寒冷的气息,诡异的像是来自地狱。轰然冲向城门,遮天大阵巨鸣不已,夜空一阵扭曲…… 突然间,一阵狂风从城外吹来,业火倒卷而回。萧离再推一掌,一声龙吟咆哮,业火幻化龙形,骇人的气势,像是要把大地吞噬。 “你疯了!”是九公的声音,他终于出现,伸出一只手,把巨龙挡住。 萧离眉头一皱,狂喝一声,涅盘之力喷涌而出。此刻,他忽然很想知道,自己与这个老头,究竟有多大差距。 九公身子一晃,退后一步。山海大阵刹那幻化而出,将业火包裹。顿时出现漫天汪洋大海,白浪滔天的幻象。 “萧离,还不停手!”九公喝道。山海大阵晃动,渐渐将业火压制。 “你终于出现了。”萧离说:“再晚一刻,我就冲破遮天阵。太平镇不是天都,困不住我这样的人。”心念一动,业火顿时消散。 九公冷哼一声:“你不是一直很聪明,怎么现在这么笨了,还不回去看看南风。” 萧离愣住,疑惑道:“南风?”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形一晃,瞬间消失。 南风喷了好几口血,但让她恐惧的,是觉得大腿处一点湿热。她吓坏了,惊恐的喊着:“萧离,萧离……” 一股磅礴的真气入体,体内翻滚的气血顿时被压制。萧离冷着脸,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 南风一把抱住他手臂:“送我去见梅大夫……” 萧离说:“有我在不用担心……” “送我去见梅大夫!”南风的声音已经有了些凄厉。 萧离抱起她,下一刻,一脚踢开医馆大门。 “好家伙,还敢有人来闯我的门。”梅老头开门出来:“是你小子,不要命了?”搭眼看到南风,又说:“嘿,以前是你抱着他来求医,现在是他抱着你来求医,有意思……” “别废话了。”萧离说。 “进来!”梅老头让两人进了医馆,又对萧离说:“你出去!” 萧离冷笑一声,却没有动。 南风吼他:“出去!” 萧离愣住,这好像是南风第一次对他这么不温柔。 “出去!”南风又吼了一声,萧离只得离开。 梅老头哼了一声,看了南风一眼:“丫头,别怕,没有事,保得住……” 南风松了一口气,又听梅老头问:“你和萧离,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南风说:“您老就不要管这个了……” 梅老头说:“如果你们是亲姐弟,这孩子不要也罢,很可能生个傻子出来……” 萧离站在长街上,刚才一番打斗,声势惊人。但太平镇的人们已不害怕了,倒是觉得神奇,有些人还拿出香炉,以为是天降吉兆。 九公这时走来。 萧离望着星空,冷冷的说:“九公,你真的很了不起,我服了。” “是你太笨。”九公说:“前两次冲击遮天阵,南风都受了重伤。你竟然还不明白,真正的主阵之人就是她,还来第三次。若非我及时赶回,阵必破,你能走,但南风会死。” “所以我才佩服你。”萧离说:“你和明浩鸿一样,都拿准了我的软处。你和渊后一样,明明可以用强力逼我屈服,却来威胁我。” 九公说:“那你可有想过,南风为什么不愿让你走?” 萧离不说话了,女人的心思,即便猜到又能怎样。他与南风已经错过一次,不愿再错第二次。 九公又说:“金奢狸和花惜都很好,你可以放心。” “为什么不把她们带来?” 九公叹息一声:“你也不用担心渊后,她还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离魂秘术反噬,她随时可能神魂散于天地。” 萧离一抹狞笑:“那样最好,你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喝酒。” “我教以身心合一之法,却还是不能将她神魂与肉体契合。”九公说:“这世上,身心合一者,只有你,我,师兄三人。我现在甚至想,是不是我们错了。倘若渊后做不到身心合一,我真不敢想,她是否能撑过明年。” 萧离冷哼一声:“她最好撑不过明天。” 九公说:“萧离,我不是你,无法体会你心中的牵绊。你不是我,也不明白我心中的挂念。金奢狸和花惜,我保她们无恙。至于你,是否要离开太平镇,就看你能不能狠下心,去质问南风,为何不放你离开。” 萧离苦笑:“这才是你最狠的一招。老头,我话说在前面,我不管渊后有什么野心。若对她们下手。我会像明浩鸿一样,让这天下为她们陪葬。” 九公没有说话,他现在最烦的,是如何让渊后活下去。不然,自己几乎过段时间就要给她压制一次神魂,若某天自己西区,如何面对她母亲子衿,师兄不平道人。 只听萧离又说:“或者你现在杀了我,否则真有那么一天,你未必能挡得住我。” 九公说:“有我在,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医馆的门吱呀一声,九公瞬间消失。 梅老头扶着南风出来:“萧离小子,好在老夫医术高超,再有一次,南风肚子里的孩子,即便还能保住,我也建议你们不要生下来,免得孩子在这世上受罪……” 萧离脑袋嗡的一下。心想:就这样吧,太平镇也挺好。不管南风为什么不想他离开,也许是自私,也许是小气,但那都是爱。 两个人走在无人的长街,漫天星光下,遮天阵九十九层塔的虚影浮动。 “你好像不高兴……”南风小声问。 萧离说:“高兴不起来,吓到我了。” 南风又说:“你若不喜欢……” 萧离说:“不是不喜欢,是觉得突然,而且不是时候。” 南风心如刀割,如坠深渊。 萧离又说:“我听人家讲,女人怀了孩子,就不能亲热了。我才回来多久,好事不能被孩子搅和了…… ” 南风笑,她多希望时间快一些。她用力的抓紧萧离手臂,心里想:此后再不能让他离开视线,去冲撞遮天阵,那就真的保不住孩子了。又想:如果他还是想要离开,我就让他走…… 但让南风意外的是,从这一天起,萧离再不说离开太平镇的话,甚至觉得他都没有这样的念头。当她显出肚子的时候,还自己跑去酿酒,每一次都是大醉而归。也许男人酿的酒,才更适合男人的口味,酒馆的生意也越发好起来。 日子过的平淡而知足,以前那种打打杀杀,争来斗去的恐惧,再没有在生活中出现过。直到她生下女儿,萧离看着孩子愣住。她说:“给女儿取个名字吧?” 萧离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红月……” 这个时候,南风才知道,他的那颗心,还在过往的悲痛中挣扎。也就是这个时候,南风默默撤去遮天阵。一个人活着,倘若心太累,那是很痛苦的。可萧离像是没有察觉似的,再也没去过城门。 春去冬来,日子过的相当快。 许多人都是一样的,当习惯了某种生活,改变也是一种痛苦。 五年了。萧离心想:就像一眨眼的功夫。这五年,他再未见过九公。他把九公院子里那把破摇椅搬到自己家里。闲的时候躺在上面,脑海放空,忘掉一切,只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他终于明白,九公老头为什么喜欢这么做。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打坐,入静,运功,只是白费时间而已。身心合一,天地之外就是自己,而自己也是天地。人在天地间,永远无法摆脱天地束缚。他和九公一样,选择成为天与地的一部分,区别在于一个还只是湖,另一个已经是大海。 日子久了,什么都会变。南风变得更加成熟,有韵味,但也没了以前的温柔,起码白天没有。她不止生了个女儿,还生了个敌人。自从女儿红月会说会闹之后,母女之间就开始了战争。 这就是现实的生活,埋葬一切美好的梦。 太平镇一如既往的舒适,惬意。 明善是个了不起的人,不过用了五年时间,重建了三十万黑甲军,还把铁门关夺了回来。朝廷议政,莫雨修第一个主张要打太平镇,理由就是谋反。那天老武威将军被人抬到大殿上,大发其火:“那里本就是明将军的封地,理应归黑甲军管辖。” 这是朝臣最后一次见武威将军,当天夜里,武威侯府挂起白色灯笼…… 夜色阑珊,在这样的寒冬,一壶温酒,足以让人忘记路上的风雪。这个季节,商旅稀少,但近日的太平镇却忽然来了许多人,而且都是江湖人。 萧离独自守在小酒馆里,闻了酒给客人送去。那客人说:“老板,你这酒真不错,又柔又烈,别处还喝不到。” 萧离说:“这是当然,酿酒的法子是女人教的。” 那人嘿嘿一笑,就冲面前的人说:“刘兄家财万贯,也摆不平么?” “怎么摆平?”姓刘的说:“奉天司那帮王八蛋,人家不要钱。真是讽刺,当日武阁兴盛的时候,我也不满,但好歹讲些道义。” “奉天司是朝廷的,公主亲设,自然不用给你讲道义。话说回来,身在江湖,哪个手里没有人命。若是杀人者都要偿命,哪里还有江湖。犯不着用这一点来为难我们。” 姓刘的长叹不已:“想当年,皇帝,厉王,凉王,明将军,大智禅师,五龙真人,他们族灭天都,身死道消。若知换来的是今天的世道,不知会不会后悔。” “唉……” 奉天司?萧离想:一听就知道是渊后的势力,奉天殿,奉天司,想不到这么久了,这妖后还没有死。难怪九公老头一直不回来,估计是用自己无上功力,硬撑着渊后到今天。 萧离又弄了一壶酒,端到两人面前。说:“这是送给两位的。刚才听两位说什么奉天司,怎么之前没有听说过。” “你在太平镇,当然没有听说过。不过出了太平镇,千万不要说这三个字,免得惹祸上身。” “这么厉害?”萧离好奇。 姓刘的说:“能不厉害么,江湖之上多少好手都没有逃过。没办法,谁让人家势大,背靠朝廷,高手如云,司正更是当今少有的神游上境……” 萧离更加好奇,问:“怎么可能呢?天一道长和不空大师,怎么会为朝廷做事?” 那人说:“小子有点见识,自然不是这两位前辈。听说这个司正,名叫三黎,据说是凉王旧部。” 怎么把他忘了。萧离心想:渊后真是可以,把雪山西坳那些人,都揽过去了…… 又说:“不会吧,凉王怎么会有这般高手的旧部。况且,凉王旧部,不应该守在凉州么……” “嘿,太平镇的人,还真是对外界的事一点不关心。要知道,当今的皇帝是凉王的儿子,这些旧部是守在凉州伺候那个寡妇王妃,还是去圣京伺候小皇帝,哪个前程大些?” 萧离无语,这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好像都是自己的原因。 “而且……”那人小声说道:“听说凉王妃生的那个儿子,不是凉王的骨肉……” 第321章 再起风云 萧离差点吐血:阿狸生了个儿子? 又问:“怎么可能不是凉王的,这话不能乱说的?” “据传是太后亲口说的:凉王生前,连王妃金奢狸的手都没碰过……” 那个姓刘的说:“此事我看有蹊跷,当年凉王大婚,娶的可是渊后之女,婚礼是王妃金奢狸亲自操持。听长辈说,两人很是恩爱。” “哼,凉王的两个妃子,当今太后,渊后之女。都是王妃金奢狸操持,这就很奇怪。老兄,你老婆会给你娶小老婆么,这里面肯定是有内情的。我看那金奢狸也明白的很,所以即便生了儿子,照理说是嫡出的皇子,理所当然的天下之主。她手握重兵,名正言顺,怎么不争呢?” “说不定人家看不上……” “刘兄呀,那是天下,可不是一壶温酒。我看那王妃金奢狸是自己心里有数,你没听人说么,王府依山靠河,府内猛男如云。嘿嘿,凉王若有坟头,估计草都长到一人高了,怕是还终年翠绿……” 他妈的。萧离心里骂:人家一个女人,男人死了,找再多男人也合情合理,这又不是偷人,怎么能算绿帽子呢。 心情极坏,等这波客人走了,干脆关了门。回到家里,刚进院子,女儿红月就跑过来说:“爹爹,送给你的。” 萧离一看,是用冬青的枝叶,编了一顶帽子。 萧离大为叹息,蹲下来说:“我女儿真是了不起,这么个大冬天,竟能让你找到绿色的玩儿意。” 红月眨着小眼睛说:“我喜欢绿色,爹爹不喜欢?” 萧离说:“我也喜欢,不过绿色的帽子不行,这是侮辱人的。” 红月说:“就像我的名字?” 萧离一时没明白。 红月又说:“爹爹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好听,还是因为纪念你曾经的爱人?” 萧离无语,他看着刚走出来的南风,说:“她么这小,你怎么什么都跟孩子说。” 南风笑道:“她只是觉得自己名字不好听,我只是告诉她这个名字的意义。” 萧离更无语,干脆躺在摇椅上,抬头看向天空,乌压压的云,这是大雪的前兆。 南风觉得他不对劲,走了过去,柔声问:“怎么了?” “最近,太平镇来了许多江湖人。”萧离说:“外面的世道很不太平。” 南风说:“这世道从未太平过,只有太平镇是一方净土。我也听到一些消息,你听到了没有?” 萧离摇头说:“没有!” 南风笑了一声:“过了这么些年,你变得连谎话都懒得想一下再说。” 萧离反应过来:“我从未骗过你。” “谎言揭穿了才叫骗,没揭穿之前叫甜言蜜语。”南风说:“我只想跟你说句一直想说,却从来没说出口的话:这些年,有你陪着,我已经很知足。” 萧离笑道:“你已经很多年,没说过这么温柔的话了。” 南风一笑,正想说什么,却看向门口。 萧离心道:天都渊氏的血脉,确实了不起。虽然有胖屠的功力相助,但短短几年,南风修为进境极其神速,如今更是有了神游心境,破境神游只差一个契机。 大门被推开,明善走进来。两人都觉得奇怪,他怎会来这里呢。明善看了看院子,感慨地说:“堂堂凉王,窝在这么个小地方,酿酒,卖酒,揽客。你可知道,自己是风云人物,一代传奇……” “一个死了的传奇,正是因为死了,才变成传奇。” 南风问:“您,怎么来了……” 明善说:“有件事情,我无法决断,所以来问萧离。” 两人更奇怪了,他们住在太平镇,也不过是卖酒人家。平日不与将军府来往,虽然彼此都知彼此的身份,却只装作不认识。 萧离看了南风一眼,南风说:“若有用得上萧离的,您尽管说。”明善毕竟不是旁人,明家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情谊。 明善说:“这些年我重组黑甲军,虽与以前不能相比,战力仍是当世第一。为了太平镇的安宁,首先就要西北之地安宁。” 南风没听懂,萧离却说:“西北向来安宁,太平镇南无强敌,东西都是大山,向北出铁门关是凉州,西北只这两处重地,怎么不安宁呢?” 明善说:“你当年一刀断山,毁了河口山道,断了草原八部联盟南下的路。如今寒冬将至,万物肃杀,大河上游正在结冰。今年冷的特别早,或许是个较往年更冷的寒冬。河西走廊前两年就被草原吞并,掖城这些年陆续囤积粮草。入冬以后,有牧民经常出现在大河西岸。你猜,草原八部在想什么?” “你都说的这么明显了,我还用猜么。”萧离说:“自然是观察大河结冰,看是否适合大军渡河。” 明善说:“凉王就是凉王,孤军守河口,一刀断险峰,眼光确实老到。” 南风也不是傻子,听出来是与凉州有关。便说:“在世人看来,萧离已经死了,他若出现,或许会有意料不到的动乱。这是九公的意思……” 明善说:“我又不是招揽他入我黑甲军,我只是拿不定主意。满太平镇,懂得观时势,看战局的人只有萧离一个,所以就是想听一下他的意见。” 南风说:“您都拿不定主意了,他能给您什么意见呢。” “凌冬至,大河结冰,若适合大军南下,草原八部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我现在左右为难,是出兵助凉州;还是等凉州和草原八部拼个你死我活,然后一举灭之,趁机夺下凉州。” 萧离说:“您曾经提醒过凉州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明善一笑:“圣京那位巴不得凉州城破,金奢狸母子死于乱阵之中。我听说那孩子不是你的,别往心里去……” 萧离心道:我操,不让我往心里去,你干嘛说呢? 南风在他肩膀抓了一下,似是安慰。 萧离极其无语:就算那孩子不是我的,也没必要安慰我吧。我堂堂绝世高手,一代传奇,会连一顶绿帽子都顶不住? 明善接着说:“我断定,朝廷非但不会帮凉州,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顶多调动大军装装样子。所以这一次,凉州躲不过。金奢狸虽然善战,但我更知道图鲁奇。他一定骑兵突袭,乌鸦骑前出,只要守住岸边,大军一到,就是围城之势。这一点别人做不到,图鲁奇的乌鸦骑却一定能够做到。他准备多年,只是围城,就能把凉州耗死。” “所以……”明善又说:“我是出兵助凉州,还是做一只黄雀?各有好处,也各有风险。萧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萧离冷冷道:“我会做一只黄雀,既然要安宁,最好是把整个西北握在自己手里,这才让人放心。” “那我明白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明善走了,南风抱着萧离,把他的脸靠在自己肚子上。 “你有点绝情了。”南风说:“不管怎样,你都不应该说出做黄雀的话。” 萧离笑了笑了,却没有说什么。 又听南风问:“你真的像外面传言的那样,没有碰过金奢狸?” 萧离说:“这传言,怎么我今天才知道?” 南风说:“你除了酒馆就是家里,自然少听传闻。” 是夜风起,大风呼呼的吹,鬼哭神嚎似的。 萧离无法入眠。白天时候,明善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此次凉州必破。但她好不容易恢复的黑甲军,并不想与草原八部拼个死活。那不是他想要的,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他也不愿看着凉州沦陷,那样八部就能站稳脚跟,下一站就是他的铁门关。 他之所以突然来家说这么多,就是逼自己出手。再怎么说,他还有个儿子是当今皇帝,只要他凉王现身,破了已死的传言。用不着什么兵符军令,只需坐在凉州城,秦岭大营,西北卫就会出兵来援。 他这是在逼自己离开。五年了,他让自己习惯这里的生活,再不想离开的事。他也在等九公回来,因为老头若回来了,要么是渊后已死,要么是已彻底摆脱了离魂秘术的反噬。 他希望是前者。 南风走进来,问:“你还没睡?” 萧离哦了一声,说:“红月睡着了?” “已经后半夜了。”南风说。 “那你还来我这屋里做什么,还不抱着女儿睡觉去。” 南风无语道:“难道我只能前半夜来你屋里,让你舒服完了自己再回去?” 萧离笑着说:“那倒也不是,谁让你非要抱着孩子睡。她已经长大了,早该我们抱着睡了。” 南风脱了鞋子坐在被窝里:“今天明善来,他是想让你离开太平镇,去解决凉州之危。” 萧离说:“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第五个年头,你终于聪明回来了。” 南风没好气的瞧他一眼:“那你什么打算?” 萧离长叹一声:“凉州骑,有许多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关系。这是男人之间的情感,你不会明白的。”他偷偷看一眼南风,她神情略有些担忧。又说:“我功力尽失的时候,在秦家集,若不是凉州骑接应我,那今天,你连我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南风轻声说:“恩情,最是难还。” 萧离说:“明善说的对,这一次凉州怕是保不住了。他也会像我说的那样,做一只黄雀,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无疑是没有办法下最好的选择。” 南风抱紧他,说:“不要想了,又跟我们没关系。” 萧离说:“好,你去陪女儿吧。” 南风说:“不要,今晚我陪你!” 天亮鸡鸣,两人还没有醒来。红月的嗷嗷的大哭,才把南风从床上叫起来,慌慌张张的穿了衣服,跑过去哄她。 萧离打开窗子,寒气袭人,天空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第322章 离开太平镇 一夜之间,天寒地冻。大河顿失滔滔,结了一层冰。 凉王府背靠大河,府内建了一个很高的望楼。河对岸的的异动,金奢狸早就有所察觉。望着对岸天地茫茫的一片。金奢狸感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信誓旦旦再不南下的图鲁奇,这才过了几年就变了心。” 金歌说:“他做了金帐汗王,野心自然大。幸亏当年王爷毁了河口山道,不然早两年他就动手了。” 金奢狸一阵黯然,问:“铁门关怎么说?” 金歌低下头,想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不愿意援助凉州?”金奢狸冷哼一声:“他就不怕图鲁奇吃了凉州,再去吃他的铁门关。黑甲军已不是当年明将军的黑甲军,也不过是这几年才组建训练。就算我和图鲁奇拼没了,他也未必能吞的下八部联盟。图鲁奇这人,不动则已,动则必有十成把握。” 金歌说:“小姐,或许可以向小王妃……” “你让我向那个贱人求助?”金奢狸脸如寒霜:“我早知她是这个德性,当年就一剑杀了她。春风楼的婊子,当真无情无意。” 金歌无语:这两个女人,王爷在的时候还姐姐妹妹的好。王爷走了,马上翻脸成仇。为了那么一点小事,真是不值得,王爷泉下有知,唉…… 过了好一会儿,金奢狸又问:“明善究竟说了什么,是直接拒绝,还是……” 金歌说:“他说了句很让人费解的话。” “什么话?” “他说:凉州若有危难,也不该他出手。该出手的人,即便不念着小姐,也要念着小王爷。” 金奢狸气的一掌拍在栏杆处,望楼的积雪被震的哗啦啦落下。 “好个明善,也站在贱人那边。哼,不就是在太平镇春风楼当过几年婊子么,倒还成了人情关系。他这意思,也是让我向花惜那贱人低头,休想!吩咐下去,准备桐油,大河冰层稍厚,就把沿河的冰面都给我烧融。” 正如明善所料,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下了五天,仍然没有停的意思。天亮的时候,连鸡也冻的不愿叫一声。 萧离抚摸着南风光滑的背,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奇怪,红月好几天早上都没有哭了。” 南风说:“她那是睡醒见不到我,才吓哭的。这么大冷的天,哪那么容易睡醒。” “不是,正因为天冷,冻也冻醒了。你忘了以前,每到冬天,我半夜就醒。” 南风一笑:“那是因为你怕冷。” 萧离说:“我那个时候就应该像你现在这样,半夜钻你被窝里去。” 南风难得露出一丝羞涩。却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问:“那当时你钻了没有?” 两人吓了一跳,好像偷情被人堵住似的。 萧离说:“丫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红月说:“你们什么时候醒的,我就什么时候来的。” 萧离说:“我他妈……我好歹是个绝世高手,一个小丫头片子跑进来,我都没有察觉,我他妈是废了呀。” “闭嘴!”南风说,又冲红月喊:“你出去!” 等孩子出去了,南风赶紧把衣服穿好。萧离拍着自己脑门,有点不敢相信。这生活让一头狼变成了一条狗,还是哈巴狗。 屋外,南风正在教训红月,不该偷听大人说话。红月还狡辩说:“我没有偷听你们说话,我只是想看看,你每天偷摸来找爹爹干什么……” “闭嘴,这话以后不能说……” 萧离起来的时候,看着漫天的大雪,他记忆中还未见过这般大的雪。只是听说过,有一年雪下的很大。那一年,渊月杀了自己的妹妹小雅,南风失去了母亲。 红月张开手臂跑来,萧离把她抱起来。 “爹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母亲说,那是你最想去的地方。” 萧离冷着脸,严肃说道:“春风楼那种地方,你以后少去人家门口转悠。” 南风一笑,说:“走吧?” 萧离莫名其妙:“走去哪儿?” 南风没说话,挽着她的手臂,一家三口,嘎吱嘎吱的踩在雪地上,出了门。 这样的鬼天气,这个时间,太平镇就像个死城一样,一个鬼影都没有。 红月问:“爹爹,红泥阿姨很漂亮的么?” 萧离猛地站住,愣了一下,然后说:“嗯?” “渊月阿姨呢?” 萧离又愣了一下,说:“嗯?” “她们都是为你死的?” 萧离说:“你还是小孩子,生死这种事,你不懂。” “我懂。妈妈说了,因为她们死了,所以你永远也忘不掉。” 萧离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出来。 红月又说:“你想哭?” 萧离说:“姑娘,话太多的孩子,招人烦的……” “胡说什么呢。”南风说:“有你这么教孩子的么。” 萧离说:“你究竟带我去哪儿,不会真是春风楼吧,这个时间人家还没开门呢?” “你想的真美。” 萧离心中一动,问:“九公回来了?” 南风摇头,在街上拐一个弯,他看到了城门。 “这是你一直不敢来的地方。”南风说:“五年了,你从未看过一眼城门。我知道,你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想要冲出去。” 萧离说:“不是怕忍不住,而是我根本没有想过。” 城门大开,门内门外是一样的风雪。 南风说:“遮天大阵早就撤了,我不信你感觉不出来,为什么一直都不离开呢?” 萧离说:“离开太平镇可以,离开你,不行!” 南风心里一阵苦涩,但一点也不痛苦。 红月说:“妈,这个话你也信,连我这个五岁的孩子都不信。” 萧离大怒:“完蛋玩意儿,多好的气氛,全被你整没了。” 南风扑哧笑道:“心虚了吧?”把红月从萧离怀里抱出来:“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话是很好听,可连小孩子都不相信。” 萧离说:“其实很简单,你想让我留下,一定有你的理由。而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我都相信你是为我好。我想,有一天,你一定会撤掉大阵,让我离开。可那一天,竟是红月出生的日子。你就是赶我走,我也要留下。” 南风捂住胸口:“你知道是我在主阵?” 萧离点头,说:“对不起,我两次冲阵,你两次重伤……” 南风扑上去抱住他,泪水溢出,很快就成了霜花。原来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 红月唉了一声:“我有必要提醒你们,这不是在家里。虽然四周现在没有人,但你们这样,除了我觉得有点感动外,别人看了,只会说你们不要脸!” 萧离也把南风抱的紧紧的:“听到我们女儿说的话了么,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你生的,跟你怎么一点也不像。” 南风也抿嘴一笑,说了句:“我们走!” 一家三口,踩着积雪,走到门洞。 五年来,这是萧离最开心的时候。不是因为终于可以离开,而是与南风之间唯一的隔阂消失了,两人都很轻松。 萧离跑起来,踩着积雪直接滑到城外。回头冲红月说:“姑娘,老爹我带你去吃,去喝,去玩儿,笑看风云……” 红月说:“说的好听,我们又不去。” 萧离一下愣住,红月又说:“是的,你走,我们留下。虽然我也很想和你一起,但我知道你做不了主,我们都要听妈妈的。” 萧离看向渊月,一副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神情。 南风冲他微笑点头,算是给他的回答。 萧离怒道:“你能告诉你那个五岁的女儿,却不告诉我?” 南风说:“我是让她心里有准备,以后没有父亲的日子。” 萧离说:“什么东西,我是你男人,你得听我的,你们跟我走!” 南风说:“这些天,你每晚都睡不好,还是想着凉州的事。你是去救你曾经的袍泽,报答他们的恩情。带着我和红月,你是准备让我们替你杀人,还是见一见凉王正妃……” 萧离说:“你纯粹瞎说,我和她之间的传闻,你听过的。此次,只为兄弟,不为红颜。” “所以,你孤身上路,最是方便。”南风说:“保重自己,快去快回。若是不回,我也不会恨你,因为这些年你在身边,我这一生都已知足。” 萧离看着南风神情,也不知是哭是笑,是喜是悲。怒道:“傻女人,我不走了。”说着又迈步回城。 南风玉手一挥,霸道的劲气,裹着积雪猛冲过来。 “神游之力!”萧离大惊,想不到南风会在此时破入神游。心念一动,冲过来的积雪分开两边。再看南风,已带着红月退到门洞内。他感觉天空一阵波动,九十九层塔的虚影又浮现出来——南风唤出了遮天阵。 “你干什么?”萧离大怒。 南风温柔的笑:“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我最该做的就是陪你。” 红月说:“爹爹,那我呢?” “这完蛋玩意儿,少数两句。” 南风说:“别吼孩子,他这个腔调就是跟你学的。” 萧离恨声道:“你什么意思,我要走的时候,你不让我走;我要留的时候,你不让我留。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们要分开。你现在破境神游,我则神游之上,还用怕什么吗?” 南风说:“我不能离开太平镇。” 萧离冷哼一声:“是不是因为九公,他把遮天阵给了你,让你守住太平镇?这个老头,他妈真以为我怕他呀……” “不!”南风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里,有噬神姬,只有遮天阵才能隔绝心神,让我不被别人控制。所以,我今生都要待在太平镇了,守着遮天阵。”两行眼泪无声的流下来:“可这些年的日子,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觉得孤独了,而且还有红月。” 萧离愣了一下,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问:“是谁?” 南风摇头:“不知道,我回到太平镇的时候,九公察觉到的。他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只能把遮天阵给我,以防心神被人所控。” 萧离沉默了许久,冷冷的说:“我知道了,等我回来!” 红月说:“妈妈,这个话可以信。” 萧离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红月又说:“爹爹,妈妈这么厉害,那么你呢?” 萧离勉强笑了一下,全身顿时燃起白色的涅盘业火,刹那间幻化成龙的模样,一声龙吟飞向天际。 “哇哦!”红月说:“还不如街上西域人的杂耍好看。” 南风抱她在怀里,转身回家,眼泪不自禁的落下来。 红月伸出小手,擦去泪花:“你不用哭,爹爹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离开些日子。难道抱着我睡,你就睡不着么?” 南风好奇的看着小丫头。 花月说:“你当我不知道,每晚我睡着了,你就偷偷上到爹爹床上去……” 南风捂住她嘴巴,冷声道:“这种话,以后绝不能再说了。” 第323章 戈壁偶遇 已经很久了,萧离没有感受过真正的自由。在太平镇的日子,惬意放松,有妻女相伴,但那是幸福,不是自由。他已不是那个深夜打更的小子,今时今日的他,有资格得到更多。 群山巍峨,连着天,接着地,一片白茫茫的,放眼看这世界,好像没有一点人烟。 铁门关一片宁静,但萧离能感受到大战将临的那种紧张。 明善感受到一股强横的气息,立刻想到是萧离。他走出帅殿,站在铁门关上,正好看到萧离。 “你终于忍不住了?”明善说。 “不是我忍不住,是南风大方。”萧离说:“而且我若不出来,凉州恐怕真的落到你手里。” 明善一笑:“如果我想,西北大地,早握在手中了。黑甲军虽然大不如前,但依旧能够踏平天下。至于八部联盟,我从未放在心上。草原以骑兵最精,可你看现在,飘雪数日,大地积雪,骑兵根本发挥不出战力。” 萧离想了想,叹息说:“我明白了,你是逼我现世,再搅乱天下。” 明善说:“九公许多年都没回太平镇,渊后还活在这个世上。但这些年,我隐隐感觉,当今的局势,后面有渊后的影子。从武阁败落开始,奉天司成立,小桃花源覆灭,再到如今江湖帮派屡屡被罗织罪名灭门,这后面若没有渊后的影子,我不信。” 萧离沉吟:“这些年,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心里想:他若知道,所谓监国摄政的青萝公主就是渊后,那他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明善又说:“从我恢复黑甲军,夺下铁门关。朝廷的态度,竟想来讨伐。旨意直接下到凉州,金奢狸把旨意送到我处,朝堂上的那帮人,竟没一个记得,我姓明,明将军的明。只有已故的武威老将军还记得,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念什么情义。这天下,推倒重来吧!” “你……” 明善说:“我也不瞒你,我一直在等草原八部行动,到时候我黄雀在后,拿下凉州,歼灭八部。皇室不止一个血脉,凉州还有一个小凉王。到时候,我再立朝廷,江湖苦奉天司已久,必倒向我这边。圣京那帮人,永远不会明白,黑甲军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萧离说:“不是有传言,阿狸的孩子不是皇室血脉么,你未必能如愿。” 明善看着他说:“他真的不是么?” 萧离说:“靠,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有时候连女人都不确定是谁的,你问我?” 明善说:“无妨!金奢狸好歹是康王之女,出身高贵。花惜不过是武威侯私生女,出身春风楼。我若说她的孩子不是你的钟,难道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时候,江湖势力在我这边,还是问题吗?传言这种东西,各说各的,各信各的。而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如秦关守将博毅,蓝关守将龙骧。他们才不在乎是不是皇室血脉,他们只在乎自己是否有机会入圣京,上朝堂,也像那帮老爷一样,不用卖命就能指点江山。” “我靠!”萧离说:“这也有点太无耻了。你们争你们的,没必要拿我女人孩子说事。最主要是侮辱我,人死了,男人最后那点尊严也要被你们拿来践踏。我估计,现在世人谈到我,只对我头上的绿帽子感兴趣吧。” 明善说:“怎么会,起码江湖上,对你这位一代传奇,还是蛮有敬意的。可后来我又想,我这么做实在太费力,你若现世,那些押了重注在小皇帝身上的人,又该是什么表情,尤其是武威侯。我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这才是你逼我出太平镇的原因?” “逼?这个字不好,难道这不是你一直的希望,只是你不愿意和南风说而已。男人的世界,女人永远不会懂。”明善说:“我已忍了很久,这天该变一变了。是我来,还是你来,你自己选择。” 萧离没得选择,不为别的,只为南风身上的噬神姬,他就要把这天地翻过来。南风并不是不想离开太平镇,而是不能。她也不是怕死,而是怕伤害自己。只是他至今都想不通,红泥死了,老康王死了,这世上怎会还有噬神姬呢? 风雪不住,三百里的戈壁滩,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 一群黑点疾驰,这个鬼天气,骑马狂奔,就是自己找倒霉。果然,有几匹马蹄子打滑,嘶鸣着摔出去老远。起了一阵狂风,把地上的积雪卷起来,马儿迷了眼睛,尖声嘶鸣着。马上的人赶紧低头,等这阵风过了,抬头一看,他妈的,队伍都跑成了一朵花。 就听到有个声音喊:“人呢,怎么不见了。” 队伍重新集结:“散开了找……” 有人喊:“这边有蹄印……” 萧离远远看着,心想:现在这世道得是多艰难呀,这样的天气,戈壁滩的朋友,还要出来营生。想想这些年自己在太平镇,日子算是蛮不错的。 一处雪地,地上的积雪微微的鼓动。过了一会儿,钻出一颗小脑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萧离觉得好奇,心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飞身过去,轻轻落下,小孩丝毫不觉。伸着脑袋观察四周,想必刚才那群人就是追他的。忽然看到萧离,小孩吓得一哆嗦,潜水一样又钻进雪窝里。 萧离笑道:“你埋在雪里,会死的。” 小孩哗的钻了出来,小眼睛打量着萧离,问:“你是马匪?” 萧离摇头:“马匪刚走了。” “那就好!”小孩爬出雪窝,看看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色,漫天大雪,分不出东西南北。 “在找你的家人么?”萧离说:“方圆百里,除了那帮马匪和你,没有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大人。”萧离说:“大人知道的事,总是很多的。” 小孩站起来,萧离看他有个八九岁的样子,长得很是俊俏,眼神坚毅。不过有点太俊俏了,如果他是女孩,会好看的多。他不停看向四周,脸上略显惊慌,分明是迷失了方向。 萧离又说:“你的家在哪里?” “太平镇。” 萧离愣一下,仔细看这孩子的脸,是有那么点熟悉的味道。说不定自己无意中,曾见过这孩子。 萧离又问:“你父母呢?” 孩子摇头,也没有回答,估计是吓得够呛。 萧离说:“走,我送你回太平镇。” 孩子又摇头:“不,我要去凉州。父亲被马匪抓了,母亲说去凉州筹钱……” 萧离指着凉州的方向说:“这里离凉州还很远呢?” 那孩子欢喜道:“我知道,但我得先找到母亲。”说着迈开小腿,竟是想走去凉州。 萧离看他衣着,不甚富贵,但也不是小户人家,肯定是没吃过苦,于是跟在他身后。 “小孩,这样的雪天,你用两条腿走,不用半日就会累倒。躺在地上不用两个时辰,就会被冻死。” “那我就一直走,只要一直走,就不会被冻死。” 萧离赞赏的说:“志气可佳,但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积雪很深,小孩每走一步,积雪都埋住了膝盖。还不到一里路,已经累的趴在雪窝里。 萧离伸手把他抱起来:“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毕竟这个世界,大人比你更清楚。” 小孩说:“为什么你和我母亲一样,总是要教训别人。” 萧离说:“做父母的都是这样,我有个女儿,也是不听话,也是喜欢和他妈妈对着干。我以为因为她是女孩才会如此,原来男孩子也一样。” 小孩问:“你女儿,叫什么?” “红月!” “你是红月的父亲?”小孩很震惊:“那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呢。” “呀,你们认识?” “我是阿满呀,她没说过我?” 萧离摇头:“那丫头,只会和她妈妈说这些事情。” 阿满说:“我们还是老乡,叔叔是要去哪儿?” “和你一样,凉州!” 就这样,萧离抱着阿满在风雪中前行。他走起来自然不会累,如果阿满注意,就会发现,萧离走在雪地上如履平地,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由,空阔的大地,让人心胸舒畅,说不出的痛快…… 过了许久,阿满说:“叔叔,放我下来吧,我好冷!” “知道厉害了吧。”萧离说:“大人的话还是要听的。”一丝真气输入阿满体内,帮他抵御严寒。却发觉这孩子年纪虽小,但经脉坚韧,却不是天生。更像是用药物辅助,又修习了练气之法,但他终究年纪太小,还未见成果。看来他的父母也不是一般人。 太平镇的那个地方,有什么人都不奇怪。 “好些了吧?”萧离问。 阿满点头说:“叔叔还是个练家子。” 萧离大笑,小家伙是个识货的。心中忽然想:不知花惜的儿子长成什么样子了? 一声马儿嘶鸣,阿满叫道:“是我的马!” 吹一声口哨,马儿欢快的奔过来。阿满笑道:“叔叔,我们现在有四条腿,相信很快就能到凉州。” 萧离想笑,真是孩子的想法。积雪如此之深,马儿又能跑的多快。 阿满从萧离怀中跳下来,地面的积雪埋到了膝盖处。马儿看到主人,欢快的打着响鼻。阿满抓着马镫,用力一窜跃上马背。萧离心道:这孩子还是有点基础的。 只听阿满说:“叔叔,我来送你一程吧。” 萧离哈哈大笑,也骑上了马。阿满喊了一声:“驾!”马儿风一般的冲出去。 这时却听后面有人喊:“在这儿呢,站住……” 阿满惊呼道:“糟糕!” 又有人喊:“马上还有别人……” 萧离心感有异,一支弩箭射了过来。他也不回头,伸开手指,弩箭快临身时,被他护体真气震偏了方向,正好夹在指间。 萧离一看,愕然说道:“陨星弩!” 第324章 吓人的孩子 萧离勒马停下。 阿满急道:“叔叔,你干嘛停下,快跑呀。” 萧离说:“他们用的是陨星弩,他们不是马匪。” 阿满说:“戈壁上的马匪都臣服了凉州,快跑吧……” 萧离心道:难怪?凉州是有陨星弩的,还以为是黑甲军的人。这时追来的人已经靠的近了,萧离挥手,劲气卷起积雪把他们连人带马裹住。 阿满睁大眼睛,吃惊的看着他。 萧离把真气传到马身上,马像吃了春药似的,四蹄扬起,狂奔飞驰,不知疲倦。 追的人等风雪散了,再找萧离,哪里还有人影。 一顿风驰电掣,遥远的天际,淡淡的浮出一片黑影,那是凉州。 阿满显得很兴奋。萧离收起真气,马儿顿时慢下来。 近乡情怯,这就是萧离此时的感觉。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回凉州干什么呢?质问金奢狸,那个男人是谁?还是展示自己凉王的风范,告诉他们,本王来救你们了。 也许,他们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谁。 五年,毕竟是不短的时间。足以忘记许多人,忘记许多事。 他想:如果金奢狸问:既然你没死,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来?自己要怎么回答呢。 或者出现更加尴尬的场景,她的床上躺着别的男人,那自己算什么,前辈? “叔叔,凉州快到了,你好像不开心呀。”阿满问他。 萧离叹息一声:“我只是离开太久,触景伤情。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有些时候,你最想见的人,恰也是最害怕见的。” “女人?”阿满说:“你来凉州,是要见一个女人,却不是红月的母亲。” 萧离笑道:“你小屁孩懂什么。” “别的我或许不懂,但这个确实想过。”阿满说:“我父亲也有别的女人,不止一个。我曾对母亲说,如果非要抛弃一个的话,那么一定是她。” 萧离说:“臭小子,你这话会伤了你母亲的。” “但这是事实。” 萧离说:“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即便是事实,也不需要说出来。世界需要谎言,女人更需要谎言。你母亲定是对你父亲有很深厚的感情,不然也不会着急筹钱赎你父亲。你不应该拿这样的话去伤她。” 阿满说:“无所谓,反正我父亲已经死了。” 萧离愣了一下:“怎么会,戈壁滩的马匪,向来要钱不要命……” 阿满笑吟吟的,一点不见悲伤,这哪像一个孩子。 萧离问:“你母亲知道么?” 阿满说:“即便她知道,也只会守着个死人过日子。这不是女人的悲哀,这是她的悲哀。” “孩子,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女人是多么难得……” 阿满轻蔑地看他一眼。 萧离心想: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小小年纪,好像经历了许多事似的,说出的话全是大人的口吻,甚至还质疑大人的权威。 一阵香味飘过来,是烤肉的味道。只见不远处四个僧人支起个很大的架子,架子上穿着一支马腿,下面烈火炙烤。 “叔叔,快走!”阿满小声说。 萧离说:“不用着急,天黑之前,一定能到凉州。” “不是回凉州,是跑。” 一个僧人笑道:“既然遇见,便是机缘,小施主何必错过机缘呢?” 萧离明白了,是冲着阿满来的。怎么这世道,连出家人都混不上吃的了,也跑来做马匪呢? 萧离夹一下马肚,哒哒的走上前去,说:“几位大师,杀生,吃荤,可不是出家人的做派呀。” 一个白眉僧人立刻站起来,双掌合十。萧离心道:好厉害的和尚,一只脚已在神游境。 白眉僧人颔首问询:“施主错了,我佛教义,只禁食荤,不禁食肉。荤者,葱姜蒜等。肉只要三净,皆可食用。即:不己杀,不见杀,不闻杀。贫僧等皆未破戒。” 这和尚慈眉善目,一派祥和之气,不像是个会作恶的。 因为大智的关系,他对出家人有着莫名的好感。当下说:“小子受教了。”这老僧此等修为,绝不会做了马匪。这时候,他倒是有些怀疑阿满了。 萧离下马,阿满呼喝一声就想策马而逃。早被萧离提了下来:“吃点东西,身上暖和。” 白眉僧人说:“施主不嫌,尽可享用。” 阿满急了,说:“叔叔,他们不是好人,之前还想杀我,是跟马匪一伙的。” 另一个和尚站起来:“小施主,我等只是想请小施主在菩萨顶住几天,何曾是要杀你。” 萧离说:“小孩子别说谎,大师合道巅峰的境界,若要杀你,你怎么能活到现在。” 四个僧人都是一惊,看着萧离的神色有些紧张。 萧离又说:“何况几位大师都是菩萨顶的前辈,佛法高深,心怀慈悲。阿满,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阿满看向四周,稍稍有些绝望的神色,便说:“好,我随你们去。” 白眉僧人合十道:“善哉,善哉。小施主此举,可免无数刀光血影,生灵涂炭……” 萧离听了更疑惑,问:“阿满,你究竟是谁?我对太平镇相当熟悉,没听说还能有这样的人物,你是明家的小子么?” 阿满冷冷一笑:“谁告诉你我是太平镇的人……” “不是你说的和红月……”萧离明白了,那一切都是谎话。 阿满说:“我连你女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萧离彻底无语,竟被一个毛孩子耍了,又问:“那你到底是谁?你若不说实话,我可帮不了你。” 白眉僧人说:“施主,此事关系数十万生灵……” 和尚还没说完,阿满拍着萧离的肩膀说:“叔叔,你可曾有过愿望?比如花不完的银子,吃不完的美味,玩不腻的女人……” 萧离皱着眉头:“小子,我真想知道你父母是谁。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可怕而讨厌的人。”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明浩鸿小时候的样子。 阿满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但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杀了这四个和尚。” 萧离轻笑一声,看着白眉和尚说:“大师,此子心性奸诈狠辣,但愿我佛慈悲,可以感化于他。” 阿满眼睛一眯,竟有淡淡杀气溢出。 萧离哼了一声:“好小子,这么小就敢有杀人的心。” 白眉僧人立刻说:“施主勿恼,少年心性,可以教化。小施主若是愿意,我愿收他为徒,自此拜在菩萨顶我佛门下!” 阿满吼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本……” 啪的一声,萧离打了他一耳光。“这是替你父母打的。什么人,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孩子,如此桀骜。若是让你长大,怕不是乱世的枭雄,就是个杀人的魔王。” “你敢打我?”阿满怒道,一个小小孩童,竟然一身戾气。死盯着萧离,充满着挑衅。 萧离怒气上来,心道这是谁家的死孩子,长大还得了,又是另一个明浩鸿。抬手想再吓唬他一下,可这孩子一点也不怕。白眉僧赶紧拦住他:“施主,他还是个孩子!” 萧离忍下来。不知为什么,自从知道阿满骗了他,就气的不行,想好好教训他一下。 阿满看到马儿正和自己面对面,冲马儿眨两下眼睛。这畜生还真通人性,咴儿咴儿的打着响鼻,慢慢的靠近过来。他趁萧离正和四个僧人客套,提一口气,竟然窜出去丈余,一下落到马上。不等做好,就喊:“驾!” 白眉僧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僧袖一卷,已窜出去十几丈的阿满,连人带马被吸了回来。 “小施主!”白眉僧说:“你还是个孩子,眼下天寒地冻,四野茫茫,你自己一个人很容易出事的。” 萧离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阿满自知跑不掉,更加不惧。干脆下马走过去,伸手拉下一块马肉来,自顾自的吃起来。 萧离说:“没有礼貌!” 四个僧人闭目念了一段经文,然后示意萧离。萧离也扯下一块来,对四个僧人说:“谢大师!” 白眉僧赶紧还礼:“施主,客气了。” 阿满吃了个满脸油,黑眼珠转了两转,对萧离说:“叔叔,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世人的大多欲望,我都可以满足。无论是权利,金钱还是女人,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办到的,我绝对能让你如愿。” 萧离笑道:“小屁孩,我想要的,即便是神也给不了我。” 阿满说:“好吧,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竟不知道把握。”他看向白眉僧人,又说:“和尚,只要杀了这人,我乖乖跟你们走,如何?” 白眉僧人说:“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杀生,遑论杀人也!” 阿满突然一个打滚,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抵在自己喉头:“那你就只能带走一个死人了!” “小施主!”几个僧人有点慌。 萧离说:“我操,你小小年纪,还能玩儿这一手。看起来你父母对你教的不错呀。能教出你这样的,怕不是一般人物,你是谁家的孩子,不如说来听听。” 阿满奸诈的狞笑着:“和尚,若我死了,你那些什么生灵涂炭,就落空了。我佛不是慈悲么,那你救救我呀。” 白眉僧挑动眉毛,他们都是几十年不下山的出家人,空自一身本事,却也玩不过一个小孩。 萧离说:“大师别被他吓住了,大人都没几个有这种勇气,何况一个小孩子。你随他吧,小孩子就会吓唬人。我有一个女儿,这招见多了……” 阿满冷声道:“是么?”作势就要结果了自己。 一个黑胡须的僧人大喝一声:“慢!”出手一掌,轰的一声拍在萧离身上。 萧离毫无反应,身子连晃都没晃一下,冷冷的说:“大师,修为不易,你可不像个出家人呀。”涅盘之力猛地爆发,一层振波,方圆十数丈的积雪都被掀飞出去,露出砂石的地面。除了白眉僧人尚能撑住,其余都远远的震飞。 阿满像个无助的风筝飞出去…… 萧离伸手虚抓:“过来吧你!” 阿满直接被吸了回来,萧离一把掐住他后脖颈,把他横在膝盖上,扒了裤子,照着屁股就是一阵狂扇…… 第325章 再见阿狸 阿满全身不能动弹,可一样感觉得到痛。屁股都打红了,硬是忍着不喊出声音…… 萧离说:“呀哈,有骨气,我喜欢。”手上用力,没几下就变成了黑紫色。以前许多次红月惹他生气,他就想给她来一顿胖打,奈何有南风撑腰。今天就借着阿满,来满足一下迟来的,做父亲的快感。 白眉僧实在看不下去了:“施主,请住手,他还是个孩子。” 啪的一声,萧离重重的打了最后一下。“大师,你觉得他像个孩子么?” 白眉僧愣住。萧离看向之前那个黑胡须的僧人,冷声道:“看在已故大智禅师的情面,我不杀你。但请大师日后小心些,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遇到像我这样的好人。” 那僧人无言以对。 白眉僧又说:“敢问施主可是奉天司三黎先生?”他想着此人如此厉害,神游上境无疑。当今天下神游上境,只有姑射山天一真人,大悲寺不空上师,以及奉天司司正三黎。前两者他都见过,眼前之人必是三黎。 萧离说:“三黎是个老头子。” 白眉僧说:“那我等就放心了。请将此子,交于贫僧。” 萧离一抬手,把阿满扔到和尚身边,仍是全身不能动弹。 萧离说:“不知这孩子是否犯了佛门大忌,竟要劳烦菩萨顶出手。” 白眉僧人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此子在手,便能免去凉州一场血战,城破人亡,生灵涂炭。” “哦?”萧离说:“那我知道了。”他拍着小满的脑袋:“原来你是图鲁奇的孩子!” 阿满再也忍不住。骂道:“老子姓金,金满!” 白眉僧人说:“他是金奢狸之子。” 萧离脑袋嗡的一声:他妈的,老子才死五年,贱人哪来八九岁的儿子。仰天叹息,天空好像变成了绿色。又想:这贱人真是够绝,老子原来早做了王八。还姓金,操,这是怕我死的瞑目呀…… 萧离抬起阿满的脸,问:“你是金奢狸的儿子?” 阿满呸的一声,他竟没躲过。方才吃的马肉沫子和着唾液,喷了他一脸。 萧离细细端详了一阵,说:“这么一看,你还真有点像她。我说怎么觉得有点熟悉呢,原来你是那贱人生的。”阿满低头咬他手指,萧离现在什么修为,牙齿刚碰到他手指,就被震得满嘴鲜血。 “小畜生,敢咬我?”一把他揪起来,怒问:“你爹是谁?” 阿满一嘴是血的笑道:“怎么,你竟不知道自己爷爷是谁么?哈……” 萧离火大的不行,心里突然一阵冰冷,想:我有什么资格愤怒呢?这孩子没有八岁,也有九岁。分明人家是前辈,自己才是后辈。不管那人是谁,都是自己给人戴了绿帽子。 萧离冷静下来,轻声说:“你父亲呢,我送你去见他。” 阿满说:“我早和你说过了,那混蛋死了。你还送我去见他,是我一个人去,还是我们一起去?啊,哈哈……” 萧离心道:难怪金奢狸要瞒着,估计没有人知道吧。恐怕若不是自己死了,她永远也不会让人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儿子。 这时,一阵弩箭穿破风雪直射而来,是陨星弩。白眉僧人挥动袍袖,将射来的弩箭一一震落。毕竟是陨星弩, 威力岂是一般可比。其余三个僧人应付起来,便没有白眉僧这般自如,只能靠着身法闪躲。 只见一队骑兵猛冲过来,当前一员女将,红色铠甲,红色披风,一头白发如雪,正是金奢狸。萧离心中一痛:她怎变成这个样子了?双手架起阿满挡住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没脸见人的是她,又不是自己。 骑兵上来把他们围住,阿满叫了一声:“母亲!” 金奢狸看到他的样子,满嘴是血,好不心痛。怒道:“我敬你们是得道高僧,却对一个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白眉僧立刻说:“不是我,不是我,诶……” 金奢狸说:“回去告诉图鲁奇,就算他拿了我儿子,胜负依旧是在战场上。大不了我金奢狸再生一个……” 阿满说:“母亲,你过三十岁了,怕是有些晚,我早就劝你,再找个男人……” “闭嘴!”金奢狸大怒:“你若听我的,避去太平镇,怎么会有今天的事。还偷偷跑回来,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 阿满说:“我是凉王,我要与凉州共存亡。” 金奢狸吼道:“你什么凉王,你若有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我若战死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他?” “那个混蛋……” 金奢狸锵琅一声,长剑抽出,指着阿满。 阿满立刻闭嘴。 白眉僧双手合十说:“女施主,图鲁奇的话贫僧再转达一遍。他并非让女施主降,而是和。女施主仍可盘踞凉州,八部铁骑只在凉州修整,集散……” 金奢狸笑道:“他那心思,骗别人可以,骗我不行。他就没想过,凉州是什么地方,是萧离的封地。我若听他的,萧离一个儿子做皇帝,一个儿子做降王。岂不要被天下耻笑,让他九泉之下也不安宁。” 萧离心中感动,微微有些酸楚:这贱人还是有点良心的。 黑胡须的僧人说:“汗王还承诺,若小王爷有心帝位,亦可助其龙登九五。” 金奢狸懒得再说这些,横摆长剑:“大师,放了我儿子。不然的话,儿子我不要了,但你们要给他陪葬。” 萧离心想:难怪阿满这小畜生这么狠,全是跟你学的。 白眉僧人岂会怕这种威胁,转身对萧离说:“施主,请把此子给我。” 萧离冲他摇头,白眉僧人一愣。萧离涅盘真气猛地爆发,白眉僧被震出去老远。一时间群马嘶鸣,乱作一团。兵士们好不容易稳住惊马,却已不见了萧离的影子。 天空传来粗哑的声音:“请菩萨顶不要插手凉州的事,我会去找不空说明。告诉图鲁奇,犯凉州者,死……” 金奢狸大喊:“阿满……” 天空又传来粗哑的声音:“孩子我会送到王府……” 金奢狸嚎叫一声,策马奔向凉州。 阿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刻,他们还在戈壁滩上,但这一刻,却已站在了凉州的城墙上。他是真的怕了,怕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人。 五年了,凉州变化很大。宽,广,透着一股豪气。即便此刻大雪,街上仍有行人。酒幡飘扬,没隔多远,就有一家酒楼,五六层楼高的客栈到处都是。想来这些年,凉州一定很繁华,若非商贸兴盛,旅人不绝,绝不会有这么多酒楼客栈。 王府里一座高高的望楼耸立,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凉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阿满说:“叔叔,你很厉害。”此刻,他谦虚的像个纯洁的孩子。 “你也很厉害。”萧离说:“你母亲头发,怎么就白了?” 阿满眼睛闪着狡黠的光,摇着小脑袋说:“不知道,我记事起,他就一头白发,估计跟我那个死了的混蛋父亲有关。” 萧离无语:“你不能这样叫你的父亲,即便心里这么想,也不能说出来。” 阿满说:“自我记事起,母亲就是这样叫他的。一个人死了,还被人叫做混蛋,你想这该是个什么人,值得我去尊重么?” “每个人都有天真无知,充满幻想的年代。你的母亲也是,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萧离心道:他还小,不应该听这些。又说:“你是个孩子,就要做孩子该做的事。” 阿满突然问:“你认识母亲,对么?” 萧离不想回答。 阿满又问:“你们是情人?” 萧离还是不回答。 阿满又说:“那就是姘头?” “小兔崽子。”萧离说:“你给我滚回王府去。” 阿满笑一声:“这是凉州,我是凉王。我的地盘,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萧离冷冷道:“小子,你给我记住,这世界不会因为你是凉王,就会对你有所不同。有些人,你惹不起,他们翻手之间,就能毁了你的凉州。很抱歉,我就是其中一个。” 阿满眯眼看他:“你果然识得我母亲。不过我很开放的,你们随便好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也确实需要一个男人,抒发一下心中的寂寞……” “滚!”萧离揪起阿满,甩手把他扔飞出去。他现在很确定,那男人的确是个混蛋,才会留下这样混蛋的种。 阿满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飞着,像是做梦。他经常做这样的梦,自己可以飞起来。他问表哥摩崖:人,能不能飞起来?摩崖说:可以,但没有多少人能够达到那个境界。 可他现在就在飞,自由自在,能看到身下太平镇的景象,街上奔驰的骏马,好像是母亲。然后他就到了王府上空,身子忽然坠落,萧离最喜欢的人工湖早已结了冰。阿满掉下来,差点摔了个骨断筋裂。还好他自小便用天都秘法浸泡身体,比一般成年人都耐扛。 府内护卫还以为是刺客,后来发现是他,惊呼道:“是小王爷!” 金歌赶紧把他弄出来,有人说:“小王爷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阿满呻吟着站起来,喊道:“说过多少遍,不要叫我小王爷?”护卫们知道他什么德性,干脆散开不理他。 金歌说:“你不要生这个气,对于他们来说,王爷是个很特别的称呼,永远属于那个把他们称作兄弟的人……” 夜幕降临,雪还在下,好像苍天要把这肮脏的人间埋葬。北边的天空,通红通红的,那是图鲁奇的大军,近百里连营生起的营火。 他看着金奢狸入城,一头长长的白发在风中飞舞…… 金奢狸回到王府,阿满果然在,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说话。金奢狸也不说话,揪着他耳朵进了屋…… 这是老套路了,阿满再熟悉不过。每次犯错,就要来这里,对着萧离的灵位跪上一日。搞得这块木头,好像能拯救他的人生似的。 “跪到天亮。”金奢狸说:“让你父亲看看,这就是他的儿子。” 阿满说:“母亲……” “装可怜没用。天亮,我就派人送你去太平镇,你若再中途跑回来,就当没有我这个母亲吧,我也当没有你这个儿子,随你便!”说完转身离开。 阿满看着写着萧离名字的牌位,说道:“母亲真是傻,你只是一块木头而已,救不了凉州的。” 第326章 误会更深 百里连营,在大河对面一字排开。八部联盟尽起精锐,誓要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拿下凉州,掌控西北,实现草原数百年来的梦想。 许多人不明白,图鲁奇之前极力反对南下,今次怎会如此决心。正是时移,事异。当年的明浩鸿,作为金刚无畏的传人,是菩萨顶尊敬的人物。况且明将军的黑甲军只要在一日,西北之地,谁也别想惦记。 但今天不同,英雄皆逝。朝廷与凉州不睦,巴不得城破人亡,一个不活。最主要的,是明将军和黑甲军,都于五年前覆灭在天都之战,身化黄土。至于明善重建的黑甲军,又怎能与明将军的相比。 白眉僧走入大帐,冲他摇头。 图鲁奇已然明了,既然不能用最低的代价达成目的,那也只能按照计划行事。他躬身对白眉僧说:“有劳师伯了!” 白眉僧把萧离的话告诉他。 图鲁奇觉得奇怪:“高人,如今这天下哪里还有高人?即便有,一人之力何以挡住百万雄狮。” 白眉僧说:“你需慎重,神游上境,人间无敌,即便雄狮百万也拿他没有办法。” 图鲁奇说:“师伯,大军一动,黄金万两。虽未开战,但已耗费巨大,我已不能回头。” 白眉僧想了想,说:“也许,要请不空师兄出大悲寺。” 图鲁奇安心了。天都之战后,世间谁人不知,大悲寺的不空,就是当世第一强者。 王府的望楼,金奢狸看着河对面草原八部的大军。这一次,她很清楚,没有一点机会。若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凉州,免得凉州骑无谓的送死。但现在,她不会。即便只有她一个人,她也宁愿战死。因为凉州,已经是萧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尊严。 他听过许多传言,关于她的,关于阿满的,她也知道这传言是哪里来的。可她不在乎,她已不需要一个女人的名誉和清白来证明什么。天下人若笑,就让他们笑好了。可天下人没有笑她,笑的却是萧离。 也许是他更为传奇过往的缘故吧,人们更喜欢听他的故事。戴绿帽,逛青楼,抢民女。甚至有传闻:二十岁的凉王,看上了快四十岁的艳三娘,竟然打死其夫北山主罗天…… 于是,萧离在这个世上变得更加传奇,男人的荣耀与龌龊在一起,让人忘了这个男人曾是绝世高手,更是当今皇帝的生父。 这是金奢狸最气愤的。在她想来,花惜怎么诋毁自己母子都无所谓,但不应该放任留言诋毁萧离。但她可以理解,因为:婊子就是婊子,哪怕当了太后,婊子无情的真理也不会改变。 蓦然回首,她看到屋顶上站着个人影。正要大呼警戒,耳边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说:“不用害怕。” 金奢狸愣了一下,这是白天那个神秘高手的声音。 金奢狸说:“多谢前辈送阿满回来!”她想到一个人,那个告诉他萧离死讯的老头,生阿满时又出手相救的老头。 前辈?萧离觉得这称呼很怪,随即就有点明白了,于是问:“可曾有一个身形微胖,发须洁白,略带些猥琐,修为奇高的老头找过你?” 金奢狸心想:原来他不是那老者?于是回答:“见过两次!” 萧离说:“他有没有说过,关于萧离的事情?” 金奢狸心中黯然,说:“他告诉我萧离的死讯。” “仅此而已?” “是!” “那你最后一次见那老头是什么时候?”萧离又问。 金奢狸答:“五年前!” 萧离心想:五年前,那个时候九公答应自己,把金奢狸和花惜带回太平镇,可他一件也没有办成。 金奢狸心里嘀咕:眼前这人,神秘诡异,修为奇高,却又不是那老者,又能是谁呢? 萧离又说:“何不向朝廷求援,凉州者,西北要地。当今皇帝,又与令子名属兄弟……” 金奢狸立刻打断他:“先生,我绝不会向那个贱人低头。先生若是为此而来,请断了这个念想。” “生死之际,低头又如何。当今太后心善,必不会坐视不管……” 金奢狸冷笑:“心善?先生可是那贱人请来,与我谈条件的?” 萧离无语,这两个女人,就算看不上彼此,也不至于翻脸到这般程度吧。真当自己死了,一点旧情也不念? 凉州之危,本来很好解决。就像明善说的,只要他现身出来,自有兵马来援。但他实在不宜现身,南风中了噬神姬,且不论是谁出的手,都有可能是冲自己来的。眼下,让世人以为他死了,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望楼之上,金奢狸越发觉得不对。若此人是友,却又鬼鬼祟祟。若此人是敌,却又把阿满送回来。敌友难分,她宁愿认为是敌人。说不定就是贱人花惜派来,让她低头相求。 金奢狸冷冷说道:“先生对我王府有恩,请留下来,让我好好相谢……” 门吱呀一声推开,阿满探出头来:“是以身相许么?”他只能听到金奢狸的声音,可对话中也能猜到是在与谁说话。 萧离冷哼一声:“你生的儿子,要好好教。否则,我看他活不到成年。”这不是气话,萧离打心底这样想。 永远不要在一个母亲面前,说他孩子的坏话。而且金奢狸听起来,这话有些威胁的味道。 “哼,他能活多久,是他的造化。若像他那个混蛋父亲一样短命,也是他自己找的,就不劳先生费心了。” 阿满说:“母亲,人家也是好意。不如,我让人做了两个菜,温一壶酒,你们两位坐下来好好聊聊。” 萧离冷声说:“我还真没见过,给自己母亲找男人的儿子,你才多大呀。有其父必有其子,观其子也可知其父。真是老虎生老虎,老鼠生老鼠……” 金奢狸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萧离冷哼说:“凉王萧离何等英雄……” 他还没有说完,阿满说:“看来你与他是朋友了?” 萧离心想:操,怎么也是你挂名的老子,直接就用‘他’来称呼,难怪传言满天飞,竟是一点也不避讳。人死了,难道脸就不要了。 阿满又说:“既是朋友,理当照应我们。你看我母亲,比起你现在的老婆怎么样?”小孩子的想法,还真是奇特。 萧离觉得好笑,说:“你这个小兔崽子……” 金奢狸再也听不下去,说:“杀了他!” 四周无数弩箭射出来,没有声音,没有征兆,全是陨星弩。叮叮当当的把房顶射了个窟窿,但萧离早已消失无踪。 阿满叹息说:“这人不错,只可惜已经身为人夫,还有个女儿。母亲,你介意么?” 金奢狸大怒:“滚屋子里跪着去……” 萧离看着百里连营,知道图鲁奇下了决心,这个阵仗,是把明善的黑甲军也算进来,以一敌二也不为惧。凉州城万家灯火,似乎并未因为即将到来的恶战而紧张。 身形晃动,到了街角处的一个胡人酒馆。他这五年日日与酒打交道,却从未喝过一口酒。这酒馆他还记得,许多年前他来过一次。带着花惜,和金歌他们喝的大醉。当时河口之战方歇,大胜草原八部。但胜利的喜悦,远没有兄弟战友的离去让人沉重。 撩起棉布门帘走进去,胡人老板站在柜台后面。还是以前那个老板,五年了,他还做着这个营生。酒馆里很多人,都在醉生梦死中,逃避明天的到来。 老板好像对他毫无印象,用蹩脚的声调说:“要喝酒,自己拿,不要钱。” 萧离笑说:“老板这是发财了!” 胡人老板又拿出一把刀来。说:“送你一把刀!” “几个意思?”萧离问:“我还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有个大汉说:“兄弟别理他,尽管喝酒就是了。” 萧离随便拿了瓶酒,坐到大汉对面,问:“老板怎么了,发了横财,还是老婆跟人跑了?” 大汉说:“什么呀,眼看着草原上的犊子打过来,若是城破,店里的酒不就糟践了,还不如送人。” 萧离问:“那为何要送刀?” “当然是让你去拼命了。凉州骑是很能打,可草原近百万人呢,能挡得住?” 那胡人老板听了,大叫:“那也不能跑,窝囊!” 大汉不理他,问萧离:“大战将起,兄弟是要走还是要留?” 萧离说:“我光棍一个,无所谓的。” 大汉笑道:“我也一样。前些日子找媒人说了个亲,那姑娘好,可惜遇上这事。不然的话,今晚就是我洞房花烛夜。嘿嘿……” “这有关系么,不耽误吧?” “瞧兄弟你说的,如果我死了,那姑娘过门两天就成了寡妇,不是害人家么。” 萧离说:“原来如此,你是不准备离开,要留在凉州?” 大汉点头:“他妈的,我好不容从关内逃过来。这凉州确实好,起码没有仗势欺人的东西,人人都是爷。若再回去,我肯定受不了,再受欺负肯定要杀人。还不如留在凉州,杀几个草原兵。说不定能赢,那又有好些年好日子可过。” 萧离心道:凉州城的人很清楚眼下的局势,可白天却很少见人逃难…… 这时那大汉又说:“听说凉王厉害得不得了,一刀就把河口山道劈成了两半。若是他还活着,一刀把大河劈开,淹死那些犊子……” 有个喝的大醉的酒客忽地直起身子:“若是王爷还活着,他们还敢来……” 萧离心中触动,站起来走到柜台处,拿起那把刀,对胡人老板说:“我虽不用刀,但我收了它,一定让他见血。不过老板,战争不同于杀人,要有刀有甲。这不是你们的战争,该走就走,避一避也好。” 胡人老板说:“我不会走的,我的家很远,回不去了。别的地方,也不让胡人居住做生意。嗯,你等一下——” 胡人老板进到内屋一通倒腾,抱出个箱子来:“我的爷爷,是流士王的护卫,这是他留下的战甲,送给你。希望战争过后,你还能来喝我的酒……” 萧离打开箱子,把战甲展开。屋内立刻发出笑声,这哪是战甲,就是皮甲而已,没有护心,没有护肩,只有一个面具盔是金属的。穿这个去打仗,除了能护住脑袋,一阵箭弩射过来,就成了刺猬。 不过看这面具盔,倒是有些像明将军那个,不过粗糙了些,显得肃穆,而不是威严。 萧离一笑,说了声谢,便抱着战甲离开酒馆。 他不要露面,也不要任何人帮忙,但要保住凉州这方净土。 第327章 闯营 天亮的时候,大雪很突然的停了,东方的天空显出一片霞光。 阿满跪了一夜,天刚亮就被金奢狸揪起来。亲手做了早餐,这有可能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吃母亲做的饭。两人都沉默不语,该说的早已说了;不该说的,心里也都明白。 金奢狸取下萧离的灵位,用黑布包了起来。捏了捏阿满稍显瘦削的脸颊,笑着说:“若我死了,把我和你父亲埋一起。” 阿满忍着鼻子的酸楚,说:“我能留下来么?” 金奢狸说:“你留下帮什么忙,还要费心思照顾你。太平镇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你不出镇,世上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你父亲曾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把那里的说的好的不得了。” 阿满冷哼一声。 摩崖来了。如今他们这些雪山西坳的天都后人,浮光族仍留在凉州,渊氏一族则去了圣京。毕竟青萝公主是自己人,他是昭妃的女儿,渊氏的血脉。三黎再怎么与世无争,也不愿这个外甥女受人欺负。 金奢狸对摩崖说:“一定要把阿满送去太平镇,凉州事不了,你们都不要回来。” 摩崖说:“姑姑,我还是留下吧,王府里我修为最高。如有不测,只有我有能力将你救出去。” 金奢狸摇头,百万大军,岂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阿满虽是孩子,但心性成熟。萧离看他忍着悲伤与痛,只这一点,若有机会,必是个杀伐果断的霸主。 阿满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他看到的是个很奇怪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皮甲,腰间挂着长刀,黑色的头面盔遮住脸庞,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阿满大叫一声:“什么人?” 金奢狸和摩崖吓了一跳。摩崖飞身窜过去,风雷手有模有样。但他与萧离差距太大,被护体真气直接震飞出去。 萧离用沙哑的声音说:“很不错,这个年纪便能破入合道,今生有望神游。” 金奢狸听出他的声音:“是你!”冷笑一声说:“先生此来,又想说什么呢?” 萧离说:“我既答应过萧离,有生之年,保凉州无虞,就会信守承诺。” 金奢狸愣了一下,问:“你究竟是谁?” 萧离说:“是谁,无需你管!” 阿满说:“他来自太平镇……” 金奢狸心里咯噔一下:太平镇的人,那应该是他的朋友吧。 阿满说:“叔叔,你一个人,怎么帮凉州?” 萧离说:“小子,别叫我叔叔。你骗我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金奢狸根本不信他,于是说:“我也很想知道,先生怎么帮凉州。” 萧离一个闪身,好似凭空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房顶上。 萧离说:“我习惯别人抬着脸跟我说话。” 摩崖大怒,却也知道这个怪人厉害的紧。金奢狸母子倒是能忍,阿满笑吟吟的看着他,金奢狸一脸的寒霜。 萧离说:“你们怎么想,我就怎么帮。” 金奢狸说:“先生何意?” 萧离说:“你们若战,我便助你们杀人,我一刀之威远胜萧离。若不想战,那就和。” 金奢狸说:“去找图鲁奇求和?” 萧离冷笑:“王妃未免太天真了吧,求和谁会答应,当然是逼和。” 阿满大叫:“战,我要把草原八部全摁在河里淹死。” 萧离心道:我操,这他妈简直不是人的种。小小年纪,连最起码的人性都有问题。 金奢狸拉了一下阿满,让他闭嘴,对萧离说:“若是能和,自然还是和的好。”她心里很清楚:战,是最下下之策。即便眼前此人,修为通神,上天眷顾,凉州奇迹般的赢了,可凉州要死多少人。草原八部,可是在河对面集结了百万大军。 萧离说:“好,你比小兔崽子有人性些。我带你去找图鲁奇,把话说清楚。”身形一晃,人已到金奢狸身边。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萧离环腰搂住,一闪不见。 王府两边是山,背靠大河,大河对面就是百里连营的大军。 金奢狸觉得自己如在云中,耳边风声响,还没看脚下是什么,已经到了河对面。 “放开我!”金奢狸吼道。 萧离没有理她。他一松手,这贱人就得掉下去摔死。即便摔不死,脚下就是草原八部的军营。他们可不会问你是谁,肯定是杀了再说。谁知金奢狸像条鱼一样,手脚并用挣扎个不停,搞得自己像要强奸她一样。 金奢狸又吼他:“放开!” 萧离正俯望图鲁奇的帅帐在哪里,懒得理她那么多。哪知金奢狸忽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对着他心口刺过来。萧离全没料到她有这一手,简直是个黑寡妇。想着把她震开,但这寡妇必得重伤。只得侧身一闪,金奢狸一个翻腾挣脱他手臂,人掉了下去。 大营的军士立刻发觉,呼喊一声:“有人!” 一瞬间,军士就围了好几层,金奢狸手持匕首,叮咣的就和他们干起来。 萧离心道:几年不见,这都添了什么毛病?身子俯冲下去,轰的一声,十丈以内的军士,皆被震晕过去。这些军士哪遇过这种场面,有人喊:“去报将军!”也不上前围攻,只是远远的围成一个圈,等待弓箭兵和强弩兵的到来。 萧离看向金奢狸,说:“你什么毛病?” 金奢狸冷冷道:“我是个寡妇,不习惯男人碰我。” 萧离愣一下,疑惑道:“你喜欢女人了?” 金奢狸脸色一寒,看着四周:“先生,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萧离说:“自然是帮你。”忽地弯腰,一拳砸在地上,一式天龙出海,轰的一声,大地猛地隆起,前方军士被震飞起来,层层包围中露出一条道路,直通图鲁奇的帅帐。 金奢狸震惊不已,这人修为之恐怖,闻所未闻。她从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但此时却生出了一丝希望。 弓弩兵驰马而至,忽然一个将军模样的喊:“住手,请王妃入帅帐。” 金奢狸看了萧离一眼,无论这人是友是敌,她眼下已没有别的选择。而且,这人确实有逼迫图鲁奇的本事。 萧离冷笑一声,伸手去拉金奢狸的手臂,她惊恐似的侧身避开。萧离竟觉得有些不习惯。要知道这个女人,曾不止一次光着身子在他眼前晃悠,那时候也没见她这么矜持。 图鲁奇坐在帅帐里,很远就看到了金奢狸,也看到了一身皮甲,戴着面具盔的萧离。这不是中土的装扮,据说在很遥远的西方,那里的战士就是这个样子。他有些看不透这个人,这样的人往往也是最危险的。 两人进了帅帐,图鲁奇说:“凉王妃,好久不见。请坐!” 金奢狸说:“我也并不想见你。” 图鲁奇一笑:“还记得那一年,娜扎围攻河口,你和凉王萧离潜入掖城,烧了大仓。当时的凉王少年英雄,日后竟成一代传奇。只可惜天妒英才,五年前他们族灭天都,殒身雪山,诚可叹也。世人当永记他们的恩德。” 金奢狸冷笑说:“人死灯灭,又能留下什么。当日你承诺有生之年不再南下,现在不也陈兵百万……” 图鲁奇说:“物是人非,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明将军还在,我深知他对草原八部没有兴趣,所以并不担心。但今时今日,圣京那位公主野心勃勃,手段高明,可一点不输她那个侄子。” 金奢狸说:“这就是你出兵凉州的理由?” 图鲁奇看向萧离:“先生以为呢?” 萧离说:“攻城掠地烧杀抢,本来就不需要理由,甚至借口都不需要。何况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 金奢狸冷眼看着他:“你这是帮我?” 萧离说:“我当然是帮你。但你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又看向图鲁奇,说:“我曾让白眉僧人传话给你,犯凉州者,杀。这并不是玩笑,我也知道你是菩萨顶的传人,但菩萨顶保不住你。” 图鲁奇说:“我听师伯说过。但以先生的修为,红尘俗事不该插手。这是凡人的战争,神游之上超凡入圣。” “这话,你该对已故的明将军说。” “明将军不在江湖。” “那你又怎知我在江湖呢?” 图鲁奇愣住,这话说的一样很有道理。 萧离看向大帐外,说:“何况插手红尘俗事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强横的气息散发出去,大帐外亦有一个强大的气息出现。萧离心中一惊,像他这样的修为,仅凭气息就能知道对方是谁。 一个人影轻烟似的飘进来,正是不空。他看着萧离这个怪模样,心中充满疑问。两人都从气息上认出了对方,只是不空不敢相信萧离还活着。 萧离先开口说话,免得他揭穿自己老底。他说:“好久不见!” 不空说:“多久了!” “五年。” 不空微微一笑:“阿弥陀佛,你竟还活着。” 萧离说:“我也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活。” 不空看着他的怪样子,又问:“可是有所为难?” “说来话长,逼不得已。”萧离说:“这么多年过去,大师凡心反而更重,竟也插手这刀光血影,争权夺利的勾当。” 不空摇头:“我是来劝和的,可不是来帮忙的。” 萧离笑道:“我还以为你忘了萧离的恩情,忘了自己是怎么活着走出天都的。” 不空一笑,对图鲁奇说:“不如退兵!” 图鲁奇顿时变色:“师伯,你是在开玩笑?” 这些所谓的高人,有哪个知道:百万大军行进,集结,要耗费多少钱粮。那都是八部民众一口一口省下来的。 第328章 破裂 图鲁奇怎会就此撤兵,百万大军集结,筹谋五载,草原百年的心愿。这里面多少血,多少泪,多少汗,岂能因为某个人,一句话,就此作罢? 不空又说:“杀戮血腥,非我佛之愿。若不愿退,那就和吧。” 图鲁奇说:“师伯,退不退在我,和不和在王妃。” 萧离噗的一声把长刀连鞘插在地上:“你只有退这一个选择,否则我不介意杀了你,即便你是菩萨顶的传人,我甚至不介意灭了菩萨顶。” 图鲁奇想:好大的口气,这人究竟是谁?但看不空和他交谈,两人是旧识。当着不空的面,还敢说这样的话,要么是蠢,要么就是真有本事。于是对金奢狸说:“这要看王妃的选择,我死了又有什么用,百万大军还在。铁蹄不停,杀戮不止。” 金奢狸想了想:“有和的可能么,我看你就是想让我降。” 图鲁奇说:“我从未这样想过。和,也可以是合作。” 不空说:“合作甚好,双赢局面,彼此满意。” 金奢狸冷笑:“却不知怎么个合作法,我凉州城小势弱,哪里有资格和金帐汗王合作。” “王妃,我只能称呼你为王妃。”图鲁奇说:“但若论礼制,你的身份还在太后花惜之上。新皇登基,乃是凉王之子,你作为凉王正妃,理该封后。还有你的儿子,虽未成年,但兄弟做了皇帝,也要分封亲王。可你想想,朝廷是怎么做的,这么多年了,可给你们母子一个说法。” “我们母子不用说法,只求安稳日子。” 图鲁奇说:“王妃,你我都是经年沙场之人。也都明白:安稳,是刀口舔血赚来的。我屯兵数日,若是朝廷稍念恩情,怎会无援兵过来。他们就是想借着我的手,灭了凉州,最好也灭了铁门关。西北之地落到我手又如何,无非是再出兵夺回去就是了。” 金奢狸说:“你既想的这么通透,又何必做别人局中的子。” 图鲁奇大笑:“圣京那些人,高坐朝堂,又怎知战事残忍。如今的朝局,真正主事的,也就是莫雨修,武威侯,公主青萝三人而已,这三人哪个懂得战争。只有你我这样的人才明白,刀光血雨之中,人命是多么卑贱,又是多么可贵。我岂会如他们所愿,把我八部将士的鲜血,洒在西北苦寒之地。” 萧离没有听明白,看了金奢狸一眼。这女人似是极讨厌他,反倒把脸转过去,对图鲁奇说:“这个谁都知道,拿下西北,攻破秦关,便可直入中原。但你拿下西北之后,未必还有这个能力。” 图鲁奇说:“因为你们都以为我会和黑甲军一战,倘若我与黑甲军联合呢?” 萧离心中一动:难道他早就和明善有勾搭? 图鲁奇说:“我只用拿下凉州,大军有驻扎休养之地,待天气转暖,适宜骑兵作战,便直扑蓝关。一入中原,便可以战养战。中原那些兵卒,又怎是我的对手。王妃以为此计如何?” 金奢狸说:“你答应了明善什么?” 图鲁奇笑道:“王妃真是个聪明人,我承诺明善:到时候拱手让出西北,绝不在西北有一兵一卒。他则不用动一兵一卒,便可将这西北大地握在手中。” 萧离心想: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的奸诈。若照图鲁奇的说法,即便我不出太平镇,明善也会逼我出来。总之,他是非要这天下纷争再起。 金奢狸沉声说:“真是好谋划,那些人把你们当成了子,却不明白,自己也在你们的局中。” 图鲁奇说:“所以,合作不是很好么?” 金奢狸笑道:“四方势力,我凉州最弱。合作,只是说的好听罢了。最后,还不是被吞下去。” “不!”图鲁奇说:“四方势力,凉州实在是最强的。因为圣京奉天殿龙椅上坐着的,本该就是你的儿子。世人谁不知道,这天下说是有皇帝,可弄权的却是青萝公主,武威侯和莫雨修三人。我知道,青萝公主向来与王妃关系不好,武威侯更不要说了,他怎会让自己的外孙皇位受到威胁。莫雨修么,据说与太后花惜是旧交。王妃,他们连一个名分都不愿意给你和孩子,终有一天忍不住,会为了皇权稳固,除掉你们母子。听说前些年,朝廷还总是下令,让你带孩子入京,王妃为何不去?因为你知道,去了便再也回不来。” 金奢狸怎会不知,权谋心斗,她了然于胸,只是不在意而已。守着凉州,乱世风雨也会有一片安宁。 萧离没想到,这些年,竟发生了这许多事。 却听金奢狸笑道:“说说你的合作吧。” 图鲁奇说:“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一争天下,让自己的儿子坐在那把龙椅上。草原八部愿意协助,你凉州骑也是天下少有的精锐,我们联合,完全不弱于朝廷。” 金奢狸哼了一声:“那你错了,我不会为了儿子,赌上凉州骑。萧离活着的时候,称呼凉州骑为兄弟。兄弟浴血,去为一个孩子,不值。” 萧离有一点感动,心想:好吧,原谅你这个贱人。想不到三个女人中,最了解他心性的,反倒是金奢狸这个不要脸的。 图鲁奇说:“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只要你出面,立自己为后,立阿满为帝。只说朝廷奸臣弄权,软禁凉王遗孤,祸乱朝纲。此举既是正名,也是正道。明善曾说:只要你做到这一点,他便出面响应你。三十万黑甲军即刻出铁门关。试想以黑甲军的威名,已故明将军的威望,各地守军,有多少人会阻挡。他们会想:这是天朝皇家的事,帝位之争,明哲保身是上上之选。” “原来你和明善早已商量好了。”金奢狸说:“既然要打着我的名号,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图鲁奇说:“做局,当然是越突然越好。这个局,明善才是最了不起的那个。我们是战是和,他都能掌控,将自己处在最有利的位置。不愧是明将军教出来,大军不动,已占了七成赢面。” 不空听了个蒙圈,心神外散。萧离脑袋里响起他的声音:“你想做什么,贫僧有些不明白。” 萧离回他:“以后细说。” 这时候图鲁奇对不空言道:“师伯,你看此法可好?” “阿弥陀佛。”不空说:“出家人不插手红尘俗事,我来只是看看师弟所谓的高手是何许人也,原来竟是旧识。” 萧离说:“和尚,难道出家人不讲恩情的?你可不要忘了,当日是萧离业火自焚,身化劫灰,才换来你我苟且偷生。我佛教义,可有知恩不报的说法?” 金奢狸听到这话,一颗心碎成了沙子。 不空完全不知道他搞什么,心想:你就在此,金奢狸也在此。弄这一套把戏,难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老婆面前,也无脸面相认。 不空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图鲁奇赶紧说:“先生莫要急,毕竟这事要看王妃怎么选。” 金奢狸笑道:“这法子妙的很。说实话,我早看不惯圣京那帮人,更看不惯花惜那个小贱人……” “好,既然王妃已下决心,我这就派人知会明善……” “等等!”金奢狸说:“你们这么帮我,不会只是看我们母子可怜吧。” 图鲁奇说:“明人不说暗话,明善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我草原八部要的也不多:北海以北,幽云六州。自此我们以幽云山脉,北海为界,互不侵扰。王妃是聪明人,当看出我的诚意。” 金奢狸说:“确实有诚意,可你找错了人。” “王妃难道看不出,这才是对你我都好的谋划。”图鲁奇实在想不出她拒绝的理由。 金奢狸说:“我虽然看不上花惜那小贱人,却也不会让他们兄弟反目,自相残杀,贻笑世人。” 萧离颇为欣慰,这娘们至少还能念着他的好。 图鲁奇说:“王妃,是否再想一想。既然别人不对你好,你又何必念着旧情,用整个凉州,来为这点儿旧情陪葬呢?” 金奢狸起身说:“我还是恭候汗王大军吧。”说完就要走。 萧离说:“等等,说了半天,我好像是白来了。不空大师,你说呢?” 不空说:“出家人不问红尘事,征战杀伐,皆是三劫之苦,应受之罪。我已让菩萨顶的人回去,莫再过问此间纷争。” “师伯……” 不空冲图鲁奇摇头:“佛法兴盛,若靠血腥杀伐,便是违背佛之本意。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帮你。但有一点,凉王萧离于我有恩,金奢狸母子,我得保他们活命。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图鲁奇当然明白。 金奢狸赶紧行礼:“多谢大师!” 不空说:“也请王妃三思,以凉州百姓为念才是。” 萧离冷哼道:“你这和尚,算是没帮上一点忙,还得我来。”心念一动,杀气弥漫,帅帐里阴寒的好像空气都冻成了冰似的。 萧离说:“图鲁奇,退兵,你还是金帐汗王。不退,就只能是我刀下之鬼。” 图鲁奇说:“先生,我相信你杀我轻而易举,但你阻不住百万大军。届时城破,便只有屠城。先生若真惦念凉王萧离的恩情,不如劝劝王妃吧。” 金奢狸不愿再说,她心意已决,哪怕只有自己一人,也要战上一战。有时候,生死胜败都不重要。只要是人,心底深处,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那就是活下去的意义。 她迈步出了帅帐,萧离跟在她身后,去拉她的手。刚触到肌肤,金奢狸像触了电似的。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也许,是太久没有被男人碰过了。 第329章 露馅 金奢狸身子跳起来,像个受了惊吓的猫似的躲开。 “先生,请自重。” 萧离不明白自己哪里不自重了,觉得这娘们儿莫名奇妙,不可理喻,便说:“我送你回王府。” 金奢狸说:“我要去看看冰封的大河。” 图鲁奇下了命令不准阻拦,两人大摇大摆的离开军营。图鲁奇很清楚,想要留住金奢狸容易,想留住这个面具怪人,难! 往日滔滔的大河,因这个冬天异常寒冷的原因,结着厚厚的一层冰。前些日子,金奢狸曾命人把桐油倒在结冰的河面上,燃起大火把河冰融化,否则八部联盟早就踏冰而来。 眼下河冰的厚度,行人尚可,却还不足以支持大队人马过河。虽然天气很冷,但天空白色的太阳,还是让人充满希望,倘若天气忽然转暖,那图鲁奇就是竹篮打水。这种事情,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离着冬天最冷时候,还有半个月时间。以图鲁奇的性格,善奇兵出击,却又奇中求稳。必会等到天气最冷的时候,大军一涌而过,以绝对的优势,把凉州围成一个孤城。 十数里宽的河面,一眼望不到对岸。 金奢狸走在河面上,好像是在观察结冰的厚度,其实她是在回忆从前。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在这大河的冰面上,他和萧离被围的没有一丝生机…… “喂,你怎么不说话?”萧离忍不住开口,沉默是让人很难忍受的事情。 “先生觉得我该说什么?”金奢狸问:“还是先生想知道什么?” “你心中做何打算?你的十万凉州骑,挡不住草原八部的精兵。” 金奢狸说:“我知道!” 萧离一直想不明白:即便他死了,金奢狸和花惜也不该闹成现在这样,像仇人似的。金奢狸他了解,杀伐果断,心里却也柔软的很。至于花惜,是有些小心眼,但天生善良。可以说两个都是好人,怎会结下仇恨呢? 于是萧离又问:“你既然知道,可有应对之策?” “先生以为呢?” 萧离说:“向朝廷求援,花惜必然不会不管。” 金奢狸说:“先生方才也听到图鲁奇所说,你以为那贱人会帮我?” “我想会的。”萧离说:“花惜是个善良的女人,你们之间或许有误会。但我相信,她定然不会绝情如此,哪怕是看在萧离的情分上,也不会坐视不管。” 金奢狸斜眼瞧着他:“先生也认得花惜?” “都是太平镇的旧识,当然认得,也了解。” 金奢狸冷冷说:“那贱人果然会骗男人。我还以为只有萧离那种混蛋好色之徒,才会上当。想不到先生这般人物,竟也看不透一个‘色’字。” 萧离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萧离或许混蛋些,但绝不是好色之徒。他第一次和你上床,还是你主动扑他的……” 金奢狸脸如寒霜,惊诧道:“那混蛋这也跟你说……” 萧离说:“我们交情过命,胜过兄弟。他连你左胸下有处剑伤都跟我说过。” 金奢狸脸色煞白,神情中有愤怒,有绝望,有悲伤…… 萧离心道:什么毛病,情绪变化这么突然…… 金奢狸身子一晃,失了魂似的,自语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倘若一个男人,毫无保留的把女人的一切,玩笑似的告诉另一个男人。那这女人在那男人心里,与娼妓没有什么区别。 萧离觉的金奢狸这些年变得太多了。也许从前那个阿狸,才是不真实的。 只见金奢狸双手捂着脸,蹲在冰面上。肩膀抽动,好像在哭。女人的眼泪,任何时候,都是男人无法抵御的兵器。 萧离走过去,却不明白她为什么哭。 一阵冷风吹来,金奢狸白色长发飞舞,她的背影让人心酸。萧离伸手抚摸她的白发,还是那个手感,就像她修长身体的曲线那样让人怀念。她的肩膀抽动的更厉害,萧离抓着她肩膀,这个时候,女人需要的是无言的安慰,和一个厚实的胸膛。 金奢狸忽然停止抽泣,侧过脸来,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这眼神让他害怕,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金奢狸说:“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什么?” 金奢狸吼道:“别碰我!”手腕一翻,袖中探出匕首,对准萧离心口刺过来。他半抱着金奢狸,身子实在贴的太近。突然遭袭,身体远超意识的速度生出反应,护体真气猛地爆发出来。匕首还未抵到他胸口,金奢狸已经被震开,贴着冰面滑出去老远。 “你疯了!”萧离吼道:“白发魔女呀你,知道我是谁么?还要杀我?” 金奢狸站起身子,还好萧离早收了力,不然就这一下,就得让她尝尝自己的血是什么味道。 萧离实在搞不明白,不过就是五年而已,这世道,这人,全都变得不可理喻,让人烦厌至极。 “你想杀我?”萧离吼道:“我是来帮你的,你是脑子坏掉了,还是月经不调?” “早警告过你,别碰我。”金奢狸狠的想要杀人。 萧离无语至极:“我贱兮兮的跑来凉州帮你,看你可怜安慰你……我靠,搞得自己黄花大姑娘一样,你孩子都多大了,那么摸不得,碰不得?” 金奢狸手持匕首再冲上来,萧离侧身一闪,抓住她的手,捏了两下,冷笑道:“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三十岁的女人,和二十岁确实没法比。” 金奢狸缩手想要挣开,萧离一拧便把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已抓住她的腰。 “哼,我这不是碰了,搞得自己玉女一样贞洁的不得了。”萧离说:“若真是谁都碰不得,你那大儿子哪里来得,可别告诉我那是萧离的种……” 金奢狸愣了一下,吼道:“去死!”手脚并用的想要挣脱,萧离一股涅盘之力打入她体内,立刻浑身无力,软绵绵的。 “尽管我不是你的朋友,但也不是你的敌人。”萧离说:“你可别搞错了方向,这世上除我之外,没人帮你!” 金奢狸张开嘴去咬他手腕,萧离再用力勒她一下,“啊”的一声吃痛,这一嘴便咬不下去。 “阿弥陀佛!”不空恰好出现,他本是要细问萧离搞什么鬼,却看到这一幕,委实有点不适合出家人欣赏。 “大师救我!”金奢狸喊,相对于眼前的萧离,她更相信和尚。此时,她也稍微冷静了一些,方才自己确实气迷了心,才会那样不理智。 不空莫名其妙:“救你?” 金奢狸说:“大师没有看到么?” “看到了。” 萧离在金奢狸耳边说:“现在知道怕了,方才的勇气呢……” 金奢狸心想:这是个和萧离一样的混蛋的男人。便惊恐的看着不空,喊一声:“大师,你还不动手……” 不空一脸为难的说:“贫僧是出家人,你们夫妻的事,我不方便……”发觉自己说漏了,立刻闭嘴。 萧离却没醒悟过来,冷声说:“什么夫妻,我他妈的就是个二傻子……”随即意识到露了馅,后面的话便咽了下去。 金奢狸傻愣愣的,脑海顿时空白一片,心乱如麻。过了好久才说:“放开我!” 萧离松手,金奢狸看着他脸上的怪面具,退了几步,眼神空洞,看不出是喜是忧。 不空稍觉得有些尴尬,便说:“萧离,我在凉州城等你!” 萧离心里骂:这和尚,连个谎话都不会说。 金奢狸转过身去,胸膛起伏,呼吸困难,大口大口的喘气。 既然露馅了,萧离也不再装下去,冷声说:“怎么,我回来的很不是时候,是么?” 金奢狸转过身子冷冷看着他,眼睛里,是看不到尽头的恨。 “不用这样看我。”萧离说:“等凉州事了,我就会离开。一切如常,别人也不会知道我还活着,你的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金奢狸浑身颤抖:“你什么意思?” “说的不够明白么?”萧离说:“我不会打搅你们的生活,至于阿满,就算是我儿子吧。我这人大方,无所谓……” 金奢狸更听不懂了:“什么叫就算是你儿子……” 萧离苦笑一声:“难道还真是我儿子?我能有这么大的儿子,我能有这样的儿子……” 金奢狸有点明白了,问:“是不是花惜那个贱人跟你说什么了?” 萧离心头黯然,说:“我还没有去见她,她也不知道我还活着。” 金奢狸心中一动,问:“你没有去找她?” 萧离说:“我是来解凉州之困的,没想过打扰你的生活。” 金奢狸莫名其妙:“我的生活?” 萧离略作沉吟,轻声问:“阿满的父亲是谁?这件事,其实你大可不必瞒我,我是个很开放的人。” 金奢狸冷笑道:“我明白了,萧离,你真的是个混蛋。”走上前去,把萧离的面具盔取下来,还是那张脸,好像和五年前没有一点变化。她再也忍不住,紧紧抱抱住他。 冷风把白色的长发吹起,带着特别的香味,萧离恍然回到了从前。 金奢狸看着他的脸,伸手抚摸他脸颊,是的,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梦。忽然啪的一下,打了萧离一耳光。 “你有毛病呀!”萧离说。 金奢狸狸泪如雨下,再次紧紧把他抱住。 萧离心道:真他妈有毛病! 第330章 左右为难 太平镇。 阿满很不情愿的坐在王府门口。等摩崖准备妥当,就会把他送往太平镇。这一次,他不能逃。母亲把话说的那么重,即便想也不敢。而且还是表哥摩崖护送,他是太平镇里最厉害的人,是他的榜样。 “萧满?”有个声音叫他。 阿满抬头一看,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站在面前。 阿满说:“你认识我?” 中年文士一笑:“你长得更像你母亲,不像你父亲。” 阿满一惊,问:“你是谁?” “太平镇,明善!” “我知道你。”阿满说:“他们说你是唯一能救凉州的人。” “不!”明善说:“能救凉州只有你,不是我。” 金奢狸抱着萧离,哭了半天,哭到太阳已经挂在西边的山顶。 女人,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泪水。 萧离静静站着,觉得腰有些痛。她轻拍金奢狸的后背,说:“你把这五年的泪,全流干了。” 金奢狸说:“你可知道,这五年的我怎么过的,看看我的头发,我已不是以前那个我。” 萧离想把她推开,莫名的又没有那个勇气。他感叹一声:“我以为你们过的都会很好。” 金奢狸冷冷看着他:“所以,你即便没有死,但五年都不回来,也不带一个消息。是不想,还是不能?” 萧离果断的说:“当然是不能!” “是么?”金奢狸推开他:“阿满说你有个女儿,南风生的吧。花惜那贱人这点倒没说错,为了南风,我们两个你谁都可以不要。” 萧离无语:“你听她的?不对,你这意思好像是我的错了?我没在这几年,好像你们也过的挺好。花惜不用说了,位居太后。你,独霸一方……” 金奢狸愣住:“萧离,我真不敢相信,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是那个值得我等的男人么?”又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再次确定他是真实的。啪的一声,又给了他一个耳光,把萧离打的一个趔趄。 萧离捂住脸颊,冷冷说:“我就知道你要来这一手,我若不收力,你手臂就废了。” 金奢狸看他脸颊上的手印,又心疼起来,说:“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萧离说:“我这人大方的很,何况世上知道凉王萧离还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多大的绿帽子,我都无所谓。我心如镜,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你在胡说什么?” 萧离说:“我可以头顶天空,脚踏草原,但我不能接受欺骗。孩子那么大了,你才跟我说。不过算了,我不会在意的。无论他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都会保他平安。” 金奢狸说:“你也信了外面的传言……” “你当我傻的么?”萧离说:“那小兔崽子,八九岁了吧,心性阴狠……” 金奢狸再不理他,扭头就走。 萧离心想:就会来这一套。于是追上去说:“我并不介意,只是有点突然。” “是么,那我真要谢谢你的宽容,不然我一个女人,如何有脸活下去。”金奢狸用冰冷的声音说:“或者我带着阿满离开,把凉州让给你和南风。” “你这是在侮辱我。”萧离说:“我若不在乎你们,又怎会冒险回来?” “冒险?看来凉王要见自己的女人孩子,自己也做不得主。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那个横刀立马,战场上杀神一般的王爷。” 萧离无语,许是太久没见面了,心与心也有了隔阂,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去。两个人都在沉默,一个因为愤怒,一个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一直走到河对岸,金奢狸转身望过去。草原八部绵延百里连营,近百万大军,只要条件允许,可以从任何一段河面冲过来。她的凉州骑只有十万,守无可守,防无可防。 萧离说:“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找花惜求援。蓝关与秦岭大营都有守军,又离凉州近,到时候可以拼上一拼,胜负只在五五之数。” 金奢狸冷哼道:“若让她来救我,我宁愿弃守凉州。” 萧离说:“你们两个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说也是姐妹,何至于此呢?” 金奢狸怒道:“萧离,你是真的傻,还是假装不知道。这些年外面风言风语,是谁传出去的?说我不贞不洁,说阿满是野种,好在凉州没人会信。若是换个地方,我们母子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花惜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是什么人,你真知道?”金奢狸说:“她已不是那个春风楼的婊子,武威侯的私生女,凉王的侧妃。人家现在是太后,高高在上,贵不可言。” 萧离还是不信:“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理由这样做,也许另有其人?”花惜的性格,绝不会如此阴狠,至于武威侯他们,那就很难说了。 金奢狸哼了一声:“怎会没有理由,自然是为了她那个儿子,那个还没断奶,就登基做了皇帝的杂种。” “杂种?”萧离说:“那好像是我的儿子吧?” 金奢狸冷笑:“你那么确定?人家可是出身春风楼,一身所长,全是对付男人的手段。” 萧离冷冷看她一眼:“被你这么一说,我还不如死了呢。” “你以为我冤枉她?”金奢狸说:“我生阿满那天,便有高手来杀我们母子。后来我查了,那人是天涯阁主符飞絮。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来杀我母子?我看是花惜那贱人,生怕我生个儿子出来,威胁她儿子的皇位?” 萧离愣了一下。 “你不信!”金奢狸又说:“那就去问那个老前辈吧。我第一次见他,他告知我你的死讯。第二次见他,正好是生阿满那天。若非老前辈及时出手,我和阿满现在都已化成了枯骨。” 九公?萧离心里骂道:这老头怎么什么都不说,也不知瞒了多少事。 心中忽地一动,说:“等等,是老头救了你们,那天阿满出生,这么说应该是我儿子呀?” 金奢狸说:“不,他是我和别人的儿子?” “谁?” “我哪知道。”金奢狸冷笑:“哦,不是不知道,是不能确定是谁的。” 这明显是气话。 萧离说:“我操,那小兔崽子是我儿子?五岁的娃娃能长成八九岁的模样,鬼都不信,难怪会有那种传言。” 金奢狸一把揪住他衣领:“萧离,别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男人。我们站在一起,你若不踮起脚尖,连我的嘴巴都够不到。我的儿子,像我就行。” 萧离无语,这倒是事实。他不算矮,但金奢狸却比他还要高,腰细腿长胸大,完全不像中土女性。都说她家有西藩外族血统,不是没有道理。长成这德行,也只有自己这样胸怀宽广的男人,能欣赏她的美。 萧离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误会了:五岁的孩子,长的像八九岁也不是不可能。但心里还是膈应,不愿认错,于是把话题引开:“若没有援兵,凉州是挡不住八部联盟的。” 金奢狸冷眼看他:“你还是想让我去求花惜那个贱人?” “不是求,是要求。”萧离说:“拿出你凉王正妃的架子,她这个侧妃还敢不听你的话?” 金奢狸呵呵笑道:“萧离,你还是不明白这五年都发生了什么。身份不同,勇气也不一样。你若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找她,看她还是不是那个只懂得伺候男人的乖顺婊子。” “不行,暂时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萧离说:“还有一个最大的仇人在,若她知道我还活着,你们都会有危险。” 金奢狸愣住,她从未见萧离这么懦弱过。以前,无论面对什么事,什么样的敌人,他总是斗志昂扬,从不示弱。 “就是这个原因,所以这五年来,你不敢现身,也不让我知道一点消息?” 萧离点头,有些误会不需要解释。 金奢狸突然站住,远远看着凉州城的影子:“我一直坚持,是以为你死了,凉州是你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既然你还活着,那这凉州不要也罢。图鲁奇说的有道理,凭什么我和我的孩子,就要受尽鄙视,背着污名。我才是凉王正妃,阿满才是凉王嫡子。花惜凭什么,不就是因为武威侯,莫雨修他们。” 萧离瞪大眼睛,全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圣京那些人,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我只是不想你地下不安。”金奢狸说:“现在好了,既然你没死,我就应该让他们知道,我金奢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萧离吼道:“我还活着呢,难道让我看你们互起刀兵,血流成河……” 金奢狸说:“那是你的问题。不然就把我的清白还给我,把属于阿满的还给他。生阿满的时候,他们竟想来害我们母子,你以为我会忘掉这个恨。萧离,你明白我的。我只是能忍,不代表懦弱。” 萧离想不到会变成这样:“阿狸,你疯了……” “从我黑发变白的那一天,我就已经疯了。” 萧离忽然心痛,能从这句话里听出她这些年的委屈。握着她的手,柔声说:“你的委屈,我都知道。可现在不是时候。有些事你不清楚,什么武威侯,莫雨修,在我眼里不过蝼蚁。真正的敌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 他心里明白,最可怕的不是渊后,而是九公。只要九公在,就拿她没有办法。何况,渊后便是青萝公主。世人愚昧,说出去谁会相信,说不定反要怀疑他这个凉王是不是真的。 呜呜的号角声吹起,河对岸的大军有了行动。百里连营开始收缩正面,无论金奢狸如何选择,图鲁奇都要渡河南下,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第331章 准备死守 远远的,一队骑兵奔过来。是金歌在沿河查看对岸军情,正好遇见萧离他们。他赶紧把面具盔戴上,在没有查出是谁给南风种了噬神姬之前,他绝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自己还活着。 “小姐!”金歌喊道:“图鲁奇的大军正在收缩正面,应该是确定了渡河地点,大河此处最宽,冰层也最厚。”他看到了萧离,同样惊讶于对方一身装扮,但也听说了此人是谁,凉王旧友,特意来帮凉州的。 金奢狸问:“或战,或降,兄弟们怎么看?” 金歌说:“兄弟门大都清楚局势,战无胜望。可是小姐,凉州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它像王爷曾经说过的,再不是谁的封地,谁的城,他是每个人的家。降,我们的确可以活下去,但也许家就没了,或者再不是我们想要的那个家。” 萧离心道:他们的想法,和凉州城的那些老百姓一样。他们不在乎凉州谁属,只在乎生活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凉州骑或许会有更强烈的情感,因为他们为这个地方流过血。 金奢狸说:“我明白了!”她看着萧离,那个奇怪的面具让人讨厌,但心里知道,此时的萧离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萧离说:“蓝关,秦关离此处都很近,现在还来得及。” 金奢狸说:“想也别想,我绝不会向贱人低头。” 萧离无奈,对金歌说:“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一点权谋的智慧都没有了。” 金歌没有回答,却觉这人真怪,好像和自己很熟悉似的。 一行人回到城中。凉州还是和往日一样,照例的热闹喧哗,丝毫感受不到大战之前的紧张。街上的积雪都被清除,一车一车的垒到城墙上。天气寒冷,把雪冻的比城墙更坚硬。世间善守城者,莫过于凉州。这也是乱世百年,凉州仍然是凉州的原因。 回到王府,有人回说摩崖等人已带着小王爷离开。金奢狸稍稍安心,天下没有母亲是不疼孩子的。转脸看到萧离,冷冷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能去哪里?” 金奢狸冷笑:“你是什么人呀,找一张床还不容易?这世上有的是女人躺在床上等着你,又何必在我这里浪费功夫。” 金歌一听这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心想:王爷呀,你若泉下有知,当不会怨恨小姐吧。她一个人,确实很难。 萧离心里也有火,他幻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但都是温柔美好的。全不像现在这样,反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好像这凉州城,还有这王府,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府内的人工湖也结了厚厚的冰,一架雪橇停在上面,应该是阿满那个小兔崽子玩耍用的。 萧离顿时更火了,那小兔崽子竟会是自己的孩子。阴狠狡诈,哪一点像自己。关键是他这么小,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点孩子的可爱。和红月比起来,简直就是哥哥魔鬼,妹妹天使。 萧离坐在石椅上,曾几何时,他很喜欢这里。抬头的一瞬间,仿佛又看到渊月站在面前,然后就是她化为血雾…… 长叹一声,原来有些事,真的很难忘掉。 金奢狸吩咐金歌严密关切对岸动向,又打发下人护卫全部离开。她心里也有气,不过还知道分寸。萧离活着的消息,确实不能传出去。 听到他的叹息,就像他肚子里蛔虫似的,便问:“想到渊月了?” “她死了!”萧离说。 金奢狸并不震惊,天都族灭,渊月身死本就在她意料之中。于是又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百万大军,绝世高手,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相信当时发生的事情,那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萧离伸出手。 金奢狸知道他想干什么,是想自己递出手去。但她知道,一旦做了,那自己就输了。 过了好久,萧离的手还停在半空,用一双想要流泪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那感觉,就像一条狗,期待着主人的抚摸。 她的心终究是软的。于是把手递过去,萧离用力一拉,整个人便坐进萧离的怀抱。在王府,四周无人,心里的感觉,自然与在寒冷的旷野不同。金奢狸搂着他的脖子,鼻子酸酸的,或许是之前流了太多泪,现在竟哭不出来。 萧离说:“五年前,天都之战,我也以为必死。过了好久,我才发现自己还活着。我也想来找你,但随即又被大阵困住,直到现在。”他清楚,大多数时候,谎言对女人都是很有用的。 但金奢狸是个聪明的女人,于是问:“所以你就和南风生了个女儿?” 萧离说:“被逼无奈,因为困住我的就是她。” 金奢狸顿时懵了,可女人的心思,会自然的脑补出答案。她冷笑:“我明白了,看来这个南风,并不像贱人说的那样,是个温柔大方的女人。” “她有自己的苦衷。” “那她又为何放了你,因为凉州危难?” 萧离点头:“可见她是多么善良,和我一样的关心你。” 金奢狸呵呵笑道:“那真是谢谢她了。凉州危急,倘若我死了,你这辈子怕是心里就多了这根刺,甚至不能原谅她。还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忽然在萧离额头轻轻一吻:“恰也说明她知道你心里惦念我,也说明你不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萧离心道:女人的想法,真他妈了不起。觉得气氛差不多了,又说:“我不想看着凉州一片残垣断壁,尸横遍野……” “你还是想让我求花惜那个贱人?”金奢狸多通透的心,对萧离的了解,甚至超过南风。因为他们是一类人,相处虽没有南风那么久,但远比她经历的多。 萧离说:“我不方便出手,我害怕只要我一出手,便会有人知道我还活着。” “阿弥陀佛,正是此理。”不空突然现身,把金奢狸吓了一跳,赶紧从萧离怀里跳起来。 “大师,我实在想不明白。草原八部的事,怎能劳烦你出手?还有菩萨顶,世外之地,也插手俗世厮杀争斗?” “不止菩萨顶,还有姑射山。”不空说:“自朝廷成立了奉天司,江湖风雨就没有停过。说起来,这还是你夫妻两人造的孽。倘若当日将雪山西坳的人尽数斩杀,也便没了今日的事。” 萧离看了金奢狸一眼。 金奢狸不满道:“这也怨我?” 不空说:“这些年,江湖多有门派覆灭,所谓世外之地,之所以能成为世外之地,除了本身实力强横之外,而是无论何门何派,与佛道两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向来江湖不涉朝堂,自成世界。但如今,朝堂似乎容不下江湖。小桃花源已灭,下一个是菩萨顶还是姑射山,谁人又能知道。” 不用猜萧离也明白,都是渊后的手段。想不到她变身青萝公主,如今大权在握,却还是容不下任何能威胁她的人。 金奢狸说:“大师的意思是,我凉州危难,与此有关?” 不空点头:“图鲁奇就是看准这个时机,提兵南下。菩萨顶和姑射山早就对朝廷不满,自然支持。图鲁奇一旦过了秦关,江湖便会有响应。” 萧离说:“你们这些出家修道之人,心里也不怎么清静嘛。” “所谓修身,立命,达道。若连立命都不得,何以达道。”不空说:“天一曾去圣京质问武威侯,朝廷究竟是何意,奉天司所为是谁的命令。不料遇上神秘高手,重伤而归。若非我及时相救,怕是早一命呜呼。圣京中竟然有这等高人,再加上奉天司的出身,我们怕,今日的朝廷,已握在天都余孽的手中。” 不空叹息道:“我还记得五龙真人说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奉天司直属皇权,若要清除这些天都余孽,非是江湖势力能够办到。不过眼下又有不同,你既然没死,一切便容易得多。只要你出现,掌控皇权易如反掌。至于那些天都余孽,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我劝过图鲁奇,他若就此退兵,亦难以收拾。实在两难。” 萧离说:“我活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不空大为不解。萧离以心神告知他:“渊后还活着,便是公主青萝。” 不空心中大震,这怎么可能呢?公主青萝他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也常来大悲寺,怎么可能是渊后? 萧离叹息道:“我就知道,没人会相信。” 不空说:“不是不信,是不敢信。你消失五年,甫一出现便如此让人震惊。倘我不是知你心性,会以为你是为了皇权帝位。” 金奢狸蒙在鼓里,问:“你们两人说什么呢?” 不空沉思半晌:“我得去趟姑射山,找天一。若真如你所说,那就麻烦了。” 萧离说:“所以,我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更不敢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她此时能动用的力量,胜过五年前的天都。” 不空怎会不晓得。金奢狸见他离开,不满的说:“你们两人究竟说了什么,难道还有我不能听的?” 萧离赶紧说:“不是不能,而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就不要管了。还是想想如何退敌吧,凉州可是我们的家。你真愿意看它断垣残壁,尸横遍野……” 金奢狸冷哼:“我宁可自己一拼,也不会求花惜那个贱人,你死了这条心吧。不然的话,你自己去找她,我就当不知道。” 萧离说:“我不能见她,也不能让她知道我还活着。” 金奢狸心里暗暗高兴:不知道才好,最好永远不要让那贱人知道。又去坐到萧离怀里,搂着他脖子。轻声说:“阿满我送去太平镇了,不需担心他安慰。那我们就夫妻携手,守着凉州。看看图鲁奇的百万大军,能围困凉州多久。只需撑到春暖花开,我看他百万大军,吃什么喝什么?” 萧离惊道:“你要死守?” “对,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然我就去和图鲁奇合作,打到圣京去。” 萧离心道:我的天呀,难道没有第三条路了么。 其实他们不知道,已经有人找到了第三条路,正是小兔崽子阿满。 第332章 暗流涌动 夜色如墨,没有星,没有月。 大河之上一片黑暗,图鲁奇抬头看着夜空。真是天不随人愿,再过半个月,就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他知道,金奢狸心里也清楚,大军若动,就是在那个时候。 很远的地方,黑暗中有一点光在晃动。那应该是王府的望楼,凉州城,也只有这个地方,站在河岸就能看得到。 有哨兵来报,图鲁奇问:“怎么样?” 哨兵说:“大河结冰两尺。” 图鲁奇沉吟道:“若要大军过到对岸,非三尺冰不可。等,实在是个下策。” 与河面不同,大地积雪,即便没有星光,也仍看得清道路。 摩崖勒马停住,再看阿满,已经趴在马背上睡着了。孩子毕竟是孩子,哪受得了一日的马不停蹄。看着不远处的灯火,那里应该是秦家集。于是对身后的人说:“就在秦家集住下,至于那两位将军,我亲自去请。” 萧离还坐在石椅上,看着结了冰的湖,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刚出太平镇时,并不了解时下的局势。但今天听了这么多,从奉天司,到江湖风雨,眼下凉州的困局,之后西北的情势。这一切看似杂乱,但明显有因果在其中。 这一切若是一个局,谁会是摆局的那个人?他想到了明善,因为这个局,明显是对朝廷的。有这个心思,又有这个能力的人,就只有他。但他逼自己出太平镇,若是自己不管不顾,真的现身出来,这个局马上就破掉。一番谋划,便付诸流水。 而且,图鲁奇百万大军南下,铁门关也受威胁。他重建的三十万黑甲军,未必能黄雀在后,否则也不会和图鲁奇有那个约定。这么看来,弄局的人就不是他。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也许,是自己想的太多。就像不空说的那样,奉天司血屠江湖,灭了小桃花源,菩萨顶和姑射山又怎会坐视不管。这世上没有真正清高的人,修佛,修道亦是争强,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满足自己的野心而已。 “你还在想怎么说服我?”金奢狸换了白色的衣裙,白色的长发散开,昏黄的灯光下,像个吃人的女妖。 “如果让我向花惜那个贱人低头,我就去和图鲁奇合作,联合明善,自立为后,让阿满做皇帝。”金奢狸看着他:“你是了解我的,我说到做到。” 萧离摇头说:“你现在变得固执的很。” 金奢狸和他对面坐着:“不是我固执,而是相对于圣京那帮人,我更相信图鲁奇。大不了给了他北海和幽云六州,我相信阿满做了皇帝,总有一天会再抢回来。” 萧离笑道:“应该你去做皇帝。” “那阿满可以姓金么?”金奢狸问。 萧离冷哼说:“哪怕是野种,他也得姓萧。我还活着呢,丢不起那人……” 金奢狸气的又想打他,手还没抬起来,萧离身子后缩躲开。 “我说了,你别不高兴。”萧离说:“这孩子心性狠辣,又狡诈阴险,我就上过他的当。你是怎么教他的,日后必成大患。” 金奢狸说:“如果你是他,也许比他还要不堪。有人说你是野种,有人说你母亲是荡妇,你还会有一颗天真善良的心么?” 萧离无奈叹息:“主要是眼下,凉州城真能守的住?你我都明白,图鲁奇可是百万大军。若我是他,会昼夜不停的攻城,即便凉州城高墙厚, 但终需人来守。你有多少人,可以日夜不停的守城呢?” 金奢狸说:“自我金家雄踞凉州,经历过多少风雨,凉州城不也挺了过来。何况今日的凉州,城内粮草日用,足够撑上半年之久。图鲁奇劳师远征,百万大军日耗过巨。我若是他,若凉州久攻不下,还不如冒险分兵两路。一路取蓝关,一路攻秦岭。” “想不到凉州这么大的底蕴。我若是图鲁奇,一定会先拿下凉州,屠尽凉州居民。然后以凉州为大营,粮草既无虞,半年时间,还能拿不下秦关?秦关一破,便是一路平原。以战养战,正是草原八部拿手的。” 金奢狸冷笑:“若真是这样,你就替花惜和那个小杂种担心吧。这都是她自己做的孽,若是有眼光的人,早就看到这一点,必然会主动来援。可直到今日,秦岭,蓝关的守军,一点出兵的意思都没有。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萧离心道:你嘴里的小杂种,那就是我的种,是你儿子的兄弟,那你儿子也是小杂种了。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 女人多敏感呀,见他不说话,金奢狸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于是问:“你是不是在骂我?” 萧离赶紧摇头,然后说:“逼不得已,我只能自己出手。我倒想看看,百万大军在我这样的人面前,能不能蚂蚁啃大象。” 金奢狸把他的面具盔取下来:“这才是凉王萧离,才配做我的男人。” 萧离眼角瞄着她,忽然觉得她笑的有点淫荡。于是说:“想干什么?” 金奢狸说:“我是不是老了?” 萧离说:“你没有老,若一个女人真的老了,是绝对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男人的。” 金奢狸邪魅一笑:“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坐在院子里,我在屋子里等你很久了……” 萧离心道:奶奶的,烦也烦死了,还能有那个心情。我又不是十七八岁,没吃过羊肉的雏儿…… 三十如虎,说的正是金奢狸这个年纪。小别胜新婚,大别胜偷情,这种折磨不应该让一个女人去承受。他像条狗似的,被金奢狸牵到房里去…… 天才刚亮,一人一马从秦岭大营奔出。马背上是秦岭大营主将,扼守秦关要塞的博毅。马蹄踩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近日的西北大地,暗流涌动,已经多少年了,他没有这么紧张过。 西北这个地方,都以为是苦寒偏僻之地。可谁又知道,西北的风云比别处都大。因为这地方,全是能搅动天下的风云人物。 北边也有一人一马,不急不缓的驰来。他就知道,能在这个地方遇上龙骧。 “蓝关据此两百余里,看来你是连夜出发的。” 龙骧说:“我怕来的晚了,会与你错过。你多少年不变的习惯,都是这个时候起身。” 博毅说:“那么你怎么想?” 龙骧说:“你我既能相遇,还要说透么,我们不都是去见小凉王的?” “天朝皇家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参与其中的好。”博毅说:“外间传言我也不信,凉王府妃金奢狸是了不起的女人,绝不会做那些腌臜的事。至于萧满,我也信他是凉王亲子。但朝廷迟迟不给名分,就是怕有人拿他说事,妄议帝位正统,搞的朝局不稳。这些争斗,都是朝堂上那些大爷的事,像我们这些边关守将,没资格参与其中。” “那你还来?” “他怎么说也是凉王嫡子,即便朝廷没给他名分,也还是小王爷。” “那你怎么想?”龙骧说:“出兵支援凉州,还是做壁上观?” “得有朝廷军令……” “不会有的。你我早把军报递上去,朝廷若有意援助凉州,军令早下来了。”龙骧说:“那帮大爷巴不得凉州城破,金奢狸母子死于战乱,又怎会下令救他们。这一点,我不信你心里不明白。” 博毅叹息一声,他怎会不知。他是个武将,征战沙场百死余生,只有朝堂上那帮自以为学识如渊的人,才会觉得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都是笨蛋。 龙骧又说:“若图鲁奇拿下凉州,以凉州的底蕴,稍作整顿,等到春暖花开,适合骑兵作战的时候。你的秦关,我的蓝关,到时候必然难免血战。与其坐等,不如主动出击,和凉州一起,称一称八部铁骑的分量。” 博毅叹息一声,这也是他心中所想。凉州若有失,图鲁奇便能以西北为据,进可攻,退可守。只有蠢货才会以为,草原八部的野心,只是想拿下西北而已。 龙骧一笑:“说白了吧。朝廷向来以为西北在黑甲军和凉州骑的控制下,若是被图鲁奇所得,或许还是好事。之后再派大军收复,顺理成章。” 博毅笑着摇头:“他们以为图鲁奇就是个白痴,草原八部的铁骑全是废物。却没想过,若是被图鲁奇得了西北,以后我们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也许连关卡也守不住。百万大军,图鲁奇孤注一掷,所图难道只是一城一地?何其可笑的想法。” 龙骧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你我何必明知是错,还要让它错下去。我的蓝关守军,你的秦岭大营,再加上凉州骑,坐拥天时地利之便,未必就会输。” 博毅为难道:“可是没有军令,事后朝廷怪罪下来,你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虽然未必杀我们的头,毕竟救下凉州,那可是凉王封地。真问我们的罪,怎么向天下交代。但自此之后,恐怕要闲云野鹤了。” 龙骧说:“博兄何以如此迂腐,我们要去见的人,岂不比今日圣京那位,更有资格坐在龙椅上。” 博毅吓得拉住缰绳,好在四野无人,但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兄弟,这样的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了。圣京的皇帝也是皇室血脉,凉王长子……” 龙骧大笑:“博兄,你真觉得朝廷是皇帝的,还是这天下是皇帝的?别骗自己了,以后朝局天下会怎么样,你我心里都清楚的很。” 一声呼喝,座下战马奋蹄狂奔,不过片刻时间,就看到了秦家集。 第333章 意外高手 萧离忽然惊醒,天已亮了,金奢狸还把他压在身子底下。 他猛地坐起来,金奢狸光着身子滚到一边,极度不满的怨道:“你干什么?” “有人来了!”萧离说。 “这是王府,当然有人。” “是个高手。” 金奢狸睁大双眼,能被萧离称之为高手的,世上可没有几个。 “是谁?” 萧离摇头:“看看就知道了。” 穿上衣服,就去找皮甲和面具盔。皮甲是找到了,面具盔却不知被金奢狸扔去了哪里,可能在床底下吧。 好陌生的气息,好强横的气息。 当世高手,他全部打过交道,怎会感觉不出是谁呢。自己这张脸,绝不能让王府的人看见,因为府内几乎都是以前的老人,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 随手抓了块布,蒙着脸就出了房门。 明善站在望楼上,看着河对岸的军营。百里连营收缩到五十里,说明图鲁奇心中已有定算,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萧离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感应到的高手会是他。他看上去连合道的修为都没有,但散发出的气息,却实在恐怖。随即又觉得自己蠢:明将军是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修为,他的儿子又岂会是个庸才。 明善看着他,不禁觉得好笑。于是说:“何必着急,我可以等你。你们夫妻多年分别,你是该好好安慰一下人家。” 萧离身形一晃,也到了望楼上:“我以为是哪位高手,原来是你。” 明善说:“我来看看凉州的局势怎么样,你迟迟不愿显露身份,是要自己扛下,以一人之力,硬抗图鲁奇的百万大军?” 萧离说:“难道不行?” “父亲曾经说过,除非你是真的神。否则一个人,无论修为如何高明,也阻止不了一场真正战争。当年你们进入天都,大军过百万,又有大智,五龙等绝世高手。结果如何呢?且看今日凉州百姓,过百万人口,但与天都比起来,却是连蝼蚁也不如。你就是倾一城之力,无非是和图鲁奇来个两败俱伤。” 萧离说:“那不更好,你不正想着黄雀在后。” 明善笑道:“你一旦出手,那种气势,以渊后的修为必然会有所感应。那何不去秦岭大营调兵,只要你出现,比朝廷的军令还有用。毕竟你是小皇帝的老子,小皇帝也要听你的。” “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逼我现身?” “你现身,渊后才会现身。”明善说:“自我知道渊后没死,便一直想找到她。可这么多年来,她像消失了一样,我试过无数办法都没有一点线索。九公用计将你困在太平镇,我想就是怕你去找渊后报仇,把她逼的无处容身。这么想的话,要么是你知道她在哪里,要么就是你们两个实在有很大的仇恨,九公这才不得不把你们分开。” 眼前的明善,萧离实在不敢相信他说的话。有些人,听他说话,便能猜到此人的心思。有些人,即便站在面前,却什么都看不透。 明善,就属于后者。 他又说:“你真的不愿现身出来,让世人知道你还活着?” 萧离说:“你大可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想,不出三日,就能天下皆知。” “我说的,未必有人信。”明善说:“而且我答应过九公,关于你的事,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萧离心中忽然明了,为何他看上去只是还虚境,却能有如此恐怖的气息。因为他从开始,便是跟着九公学的身心合一之法,走的是另一条路。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一开始就在这条路上,而自己和九公,皆是破入神游之后,才走到这条路上的。 直觉告诉他:明善,或许比不空和天一还要可怕。 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寒风嗖嗖,但东边的天空已泛起霞光。 明善很有深意的笑了一下:“你好好想想吧,时间不多了。” 萧离想了想,还是不妥当。关键在于南风,她身中噬神姬,不可能永远躲在太平镇,躲在遮天阵里。 噬神姬的作用,是控制人的意识。可见背后之人,只是把南风当成了工具,用来牵制或者威胁某人。而在这个世上,真正在意南风的,除了他就只有明浩鸿。明浩鸿已死,那么真正要对付的人,很可能是自己。 如果自己猜的没错,那么只要自己没死的消息传开,南风立刻便会陷入危险之中。她虽已破入神游,但也未必有自保的能力。待在太平镇,有遮天大阵守着,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但这是个太大的威胁,若不除去,此生难安。 明善叹息一声:“你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南风与金奢狸之间,你舍弃了金奢狸。” 萧离一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就是渊后的消息。”明善说:“我不会逼你,可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你挡不住图鲁奇,也守不住凉州。南风只要待在太平镇,此生毫无危险,既然如此,你何不保下凉州,让金奢狸母子有个栖身之所。我是男人,也了解男人。心里可以有很多女人,但厚此薄彼就不对了。当你心中有了亲疏,就应该学会放下。若你放不下,就应该学会珍惜眼前。” 萧离被他说的,感觉自己垃圾的不得了。 明善又说:“王妃,你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金奢狸推开窗户,她一直在听:“将军的话的确有道理,但未免挑拨的明显了。每个人对厉害的衡量都是不一样的,这不代表亲疏。有一点将军也错了,女人在男人心里是什么分量,不在于男人怎么想,要看女人的手段。” “好!”明善说:“言尽于此,两位珍重。” 金奢狸看他一下就消失不见,也是纳闷,从未听说过明善是这样厉害的人物。抬头看向萧离,冷冷说道:“下来!” 萧离下了望楼,皱眉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呢,我总觉得看不透,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可他说的有道理。”金奢狸说:“你当真为了南风,要看着凉州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萧离窝囊的不得了,好像不久前,自己也对她说过差不多的话。 “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没有主见了。”萧离说:“见过图鲁奇,就想打到圣京去。听了明善的话,就觉得我偏心。” “难道不是么?” “别人不知道,至少我绝不会那样做。你刚才不是也说了么,这事得看女人的手段。你的手段,我还是挺满意的。嘿嘿……” 金奢狸抿嘴一笑,拽着他的衣领说:“跟我回房……” “不好吧。”萧离说:“你我年纪大了,要节制……” 金奢狸一把扯掉他蒙着脸的布:“我可不像你那么不要脸。你不想让别人认出你,也不用拿我的肚兜围在脸上吧。” 萧离一看,还真是。白色的肚兜,绣着几点红花。于是说:“我说呢,怎么一股子奶香味儿!” 秦家集。 博毅和龙骧进了客栈,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阿满。这个传说中野种,远比他们想象得到要高大的多。两人会心一眼,彼此都想:像极了金奢狸,却一点不像萧离,但两人并不怀疑。因为五年前,金奢狸生产之时,曾有高手入府行刺。听说事后金奢狸认定是太后花惜所为,写了个陈表,一顿臭骂,闹得满朝皆知。 那之后,曾有官员上书,以凉王封号赐封萧满。其时青萝公主已监国摄政,满口答应。可没过多久,上书的官员就以贪污为罪下了大牢。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是太后的意思。她这个梁王侧妃做了太后,再不用忍耐凉王正妃金奢狸。自那以后,再没人敢提起这件事。 龙骧首先弯腰行礼:“龙骧见过小王爷!” “我知道你。”阿满说:“听我母亲讲过,许多年前河口大战,是你最后增援,凉州才能取胜。” 龙骧说:“末将不敢,当时有王爷在。凉王一代豪杰,即便末将不驰援河口,也不影响战局。” 阿满说:“豪杰?哈,那不也死了么。” 博毅立刻说:“五年前的天都之战,我等虽不知详情。但当时朝廷百万大军,明将军的三十万黑甲军尽数埋葬。大智禅师,明将军,五龙真人,无一不是叱咤风云,人间之巅的人物。可最后走出来的,也只有天一道长和不空大师两位高人。可见那一场大战的惨烈……” 金奢狸从未对他说过这些,也没有别人告诉过他。在他的记忆中,所谓的父亲,不过就是母亲悲伤哭泣时候,嘴里骂的那个混蛋。 阿满说:“两位将军,想必知道我来此处的目的。” 龙骧和博毅对望一眼,这小凉王说话这么直接,哪像个五岁的孩子。 两人同时点头。 阿满又说:“那两位将军什么打算,是准备带兵驰援凉州,还是看着凉州城破人亡。” 龙骧说:“只要小王爷开口,末将愿领蓝关守军,出兵凉州,与图鲁奇决一死战。” 阿满很是满意,又看向博毅:“将军呢?” 博毅说:“小王爷,图鲁奇势大,拥兵百万。我两处关隘守军,加上凉州骑,依旧处于劣势。以末将愚见,不如先撤出凉州。待朝廷援兵一到,便合而击之……”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愿出兵。 “不用等。”阿满说:“你秦岭大营二十万守军,蓝关十万西北卫,凉州十万铁骑,再加上铁门关上三十万黑甲军,合共七十万。黑甲军和凉州骑都是精锐,我们的胜面还是很大的。” 博毅稍有些惊讶:“明善将军也准备出兵。” 阿满说:“他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我凉州不保,他的铁门关,便少了一个屏障。一样的道理,你们的秦关和蓝关,也少了一个屏障。” 博毅大惊:连黑甲军都动了,局面越来越复杂。 第334章 袭杀图鲁奇 萧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金奢狸的易容术,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明,就像女人化妆似的简单,却连自己也认不出来。 “红泥教我的。”金奢狸说:“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上。” 萧离突然有些沉重,他总是不愿记起那两个女人,却又总是害怕自己真的忘记她们。 强颜欢笑,又看看镜中的自己。说道:“这张脸有点熟悉,很像水千峰么?” 金奢狸笑着说:“我就喜欢这个样子的,看着舒服。”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不知道阿满他们到了太平镇没有,早知道我应该写封信,求你那个南风好好照顾他。” 萧离说:“你以为凉州守不住,那你……” “闭嘴!”金奢狸说:“若你再提向贱人求援的事,我立刻起兵打入圣京去。” “好吧。”萧离说:“既然你已决定要守,也没得可谈,那就只能杀了图鲁奇。大军没有主帅,军心必定大乱,或许有隙可图,何况他还是金帐汗王。你说金帐汗王死了,草原八部是继续用兵呢,还是先争一争谁来做新的汗王?” 金奢狸俯身在他耳边说:“这才是我的男人,那个横刀立马的凉王。” 黑色皮靴,黑色皮甲,只是没了那个面具盔。但这身打扮,王府中的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是谁。 只是他从金奢狸房里出来,让金歌很是不满意。 如果小姐的床上需要一个男人,他希望是萧离。虽然凉王已死,但作为曾经浴血奋战的兄弟,他觉得金奢狸有些过分。他可以理解,一个守了五年寡的女人对于男人的渴求。但不应该是眼前这人,因为他一点也不像凉王。 “吩咐下去,王府的事,谁也不能往外边说半个字。”这是他对心中的萧离,仅能做到的一点情谊。 萧离冲他笑了笑,拿起胡人老板送的那把刀。也学明将军那样,双手背后,把刀贴在背上。轻轻一跃,出了王府。 大河冰封,阳光下闪着光,就像沉眠在大地上的一条巨龙。 图鲁奇把手放在冰面上,这么长时间了,并没有融化的迹象。心里稍安,别看天空那么大的太阳,但温度还是一日比一日的低。等到了冷的时候,冰层也会达到最厚,那时才是大军渡河的时机。 河口山道被萧离一刀断开,从此成为天险,再不可能从那里用兵。草原要南下中原,便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奔驰北海,但那太远,不能大军作战。因为等走不到北海,粮草就要耗尽。 第二条,就是南下凉州。却要看天意,若是冬天不太冷,河道结冰不够,那也只能作罢。但总有某个年份,冬天会来的早些,就像今年。 这是天意。 手下的将领说:“汗王,我们要等到何时?大军驻扎太久,反而会失了战心。” 他还没有回答,就听一个声音说:“不用太久的,你们随时可以离开。” 萧离双手背着,站在冰面上,从很远的地方滑过来,就像有人在后面推着他似的。 图鲁奇眉头皱起,他已猜到对方想做什么。有些人,你吓不住他,因为他们除了天地之外,再无畏惧。 “先生,你还是来了。” 萧离说:“怎么,你认为我不会来?既然凉州选择战,我第一件事,肯定是杀了你这个主帅。这并不难猜吧?” 图鲁奇说:“我只是好奇,金奢狸竟然会选择战。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不应该这么选,何况她还是金奢狸。即便此战她能守住凉州,那么以后呢?她已经是圣京那位的眼中刺,除掉凉州只是早晚的事。以金奢狸的聪明,不会这一点也不明白吧?” “生而为人,总有些是自己坚持的。”萧离说:“看在你是菩萨顶传人的情分上,此刻,我还可以让你选择,但也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图鲁奇说:“先生就不怕杀了我,反倒激起将士们的杀意,那么凉州城破,就只会鸡犬不留。” 萧离笑而不语,他若毫无顾忌,全力施为,一人便能封住城门。身心合一,神游之上,这样的修为岂是这些人能够想象的。 早有人发出消息,乌鸦骑知道汗王有难,就像一群乌鸦似的飞过积雪的大地,围在河岸。他们不能下马,只有在马上才能发挥最快的速度。也不能上到冰面,万马奔腾,眼下河面上的冰还承受不住。 图鲁奇笑了笑:“先生,你看我身后的战士。他们离开家园,父母,妻儿,随我远来至此。草原的规矩,猎人出猎,绝不能空手而归。” 萧离明白了,两只手从背后放下来。他左手持刀,很普通的刀。只看刀鞘的做工,就知道是寻常铁匠铸造出来。图鲁奇皱着眉头,他知道:绝世高手,哪怕是一根朽木握在手中,也有惊人的威力。 但他不怕。他从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厉害到和一支军队抗衡,何况是他的乌鸦骑。 没有征兆,纯粹是一种默契。图鲁奇后退一步,岸边的乌鸦骑就已明白的他的意思。 嗡的一声,弩箭离弦而出,天空顿时密密麻麻的全是黑点。近万支弩箭,在呜咽的破风声中,射向同一个地方。 萧离身形一晃,人已在十丈开外。弩箭尽数射进冰面,溅起无数冰屑。只见萧离身影又是一晃,人重回到原处,好似他从未离开过。 图鲁奇身子暴退。方才那一幕,他就已经清楚:乌鸦骑挡不住眼前这人。 萧离怎么会给他机会,飞身半空,此时又是嗡的一声,无数弩箭再次射过来。萧离抽刀,即便是普通的刀,在他手里,也如一把神刀一样。刀光一闪,刀茫暴涨数丈,在头顶画出一片刀影。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射来的弩箭,不是被震飞,就是被劈成两半。 图鲁奇也不是个弱手,两个纵跃,人已到了军营。密密麻麻的兵士把他围起来。片刻之间,弓弩兵就位,组成防守态势。心里想:我倒要看看,所谓绝世高手,超凡入圣,是否真的无敌。 萧离人在半空,低头下望,什么也看不到。无数射来的羽箭,密密麻麻的遮住了视线。迎着阳光的箭镞,闪着刺眼的寒光,他第一次感受到何为人海战术。冷哼一声,护体真气爆发,将近身的羽箭尽数震开。 但身下不知有多少兵士,又弩又箭的不停射上来。不能总是爆发真气震开,那能爆发几次。想到这里,提一口气,身子骤然拔高如在云中,已在弩箭射程之外。 图鲁奇心道:一个人,永远不可能阻止一支真正的军队。所谓绝世高人,是被世人吹嘘的太厉害了,以为天地之外,自己真的无所不能。 却见萧离俯冲而下…… 图鲁奇喊:“射死他……” 无数羽箭组成黑色的箭影,就像一道激流瀑布,从地面冲向天空。这就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同于江湖帮派。攻击遵循章法,极有纪律,也更危险。 可以想象一下,身下可能有数十万士兵,或持弩,或拉弓,依序轮番,心有灵犀似的射箭上来,而目标却只有他一个人。这是什么场景,一个人再厉害,气力体力,也不可能超过数十万人。耗,也能把你耗死。 除非是像九公那样,自身如天地,阵法入道。心念一动,山海大阵遮天蔽日,像网一样把这些人罩起来。 但萧离自有想法,眼前束手束脚,不过是被这些远射的弩箭逼住了而已,靠的近了,他们自然发挥不出威力,除非想把自己的战友射死。他头下脚上,舞动长刀,匹练的刀光护住全身,叮叮当当的把射来的弩箭震开,流星一般撞向大地。 轰的一声,冲击的力量卷起积雪,对面不见人影。 萧离长刀一翻,刀芒暴涨数丈,身子转动,抡出一个大圆,顿时惨呼不断。 刀芒过处,非死即伤。 萧离再来一刀下劈,刀气四溢,半空中幻化出数十丈长的刀影。 刀影落下,轰隆巨鸣,密密麻麻围着着他的军士,硬是被他劈出一条路来。地面出现一条数尺深的沟,兵士们乱做一团,倒不是怕,而是刀气激荡而起的飞雪,迷着眼睛,根本看不到敌人,所以就慌张了。 萧离不用看,心神收放之间,已知图鲁奇方位。身形如流星,长刀前刺,携着无可匹敌的气势。两边军士想要阻止,都被刀气逼退。 图鲁奇万想不到刹那之间,局势直转而下。他想逃,可长刀已至。有几个护卫见势的快,侧身挡在他身前。萧离微转刀身,刀气螺旋迸出。几个护卫顿时被绞成肉块。 图鲁奇心中愤懑:出师未捷,草原百年梦想,再一次破灭…… 萧离前冲的身形忽然停住。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世上能有人徒手抓住他的刀,还能不让他前进半分。 这五年来,他白天酒馆,晚上家里,但修行一道从未放弃。反倒因为日子简单,修为更加精进。 他炼化龙骨之力,身心合一,早已超越神游。以为这世上,只有九公老头胜过自己,只有渊后那老贱人能与自己匹敌。 但此刻,他又看到了一个高手,深不可测,意料之外。 明善松开长刀,笑着说:“你不能杀他,因为,我不想他死。” 第335章 明善之威 萧离收刀而立,吃惊的看着明善:“想不到,从不显山露水的你,竟会有这般修为。我想,连明将军他老人家,都未必如你。不过,他老人家也一定想不到:会有那么一天,他的儿子会和草原八部勾连。” “勾连?这个词可不恰当。”明善说:“纵横捭阖,正是上兵伐谋之道。兵者,不不祥也。父亲并不懂兵,只是懂得杀戮。他的黑甲军,所到之处只有杀戮与恐惧。但我不同,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起刀兵。” 图鲁奇说道:“将军是这世上最懂用兵之人。我亦如此,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愿轻起刀兵。” 萧离摇头大笑:“让两位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可笑。好像此时此刻,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大家都是逼不得已。” 图鲁奇说:“你以为呢。按照我的想法,草原八部起码休养三十年,才有南下的本钱。可前些年,莫雨修关了幽云六州边贸,使得我草原粮食药物逐渐短缺。若逢大灾之年,必然饿殍遍野,届时内乱自起。我绝不会等这件事发生了才想办法解决,我也只能赌一把,还好我赌对了。” 萧离又看向明善,明善笑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从莫雨修关闭幽云六州的边贸,草原八部就只有一条出路:南下凉州,占据西北。这是他们算好的。在这之前,武威侯曾给我来过一封信。大意是让我不要援助凉州,只待凉州城破,草原八部锐气摧折,他便会调遣大军出关,和我一起剿灭八部。” 萧离有点明白了,这是个很早就定下的局。莫雨修关了幽云边贸,逼得图鲁奇未雨绸缪,南下凉州。武威侯则劝告明善,以凉州损耗草原大军,一旦凉州城破,则趁势击之。 这个局里,凉州既是目的,也是鱼饵。莫雨修和武威侯这两人,真是打的好算盘,既要毁了凉州,也想灭了草原八部的根本。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主意。所有人都在被逼无奈中选择,却还要非选不可。 就像图鲁奇说的那样,草原最怕天灾。若没有边贸支撑,草原的实力会渐渐损耗,一旦某个年份遇上天灾,说不定八部之间便会发生内乱。所以他只能找个合适的机会,图谋凉州。 明善也是一样,他的选择不多。即便黑甲军和凉州骑联合,与草原一战,最乐观的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倘若这个时候,朝廷出兵西北,哪还有反抗的力量。所以他只能接受武威侯的建议。 然而他重占铁门关,朝廷竟以逆反为名,想要动他。这让他不再相信朝廷,所以他选择与图鲁奇合作。 高堂上的那些人,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一点么?也许这就是强者的想法,他们总觉得弱者,只能走他们给的路,而没有别的选择。 萧离沉默,凉州怎么办?若是让金奢狸知道这些,不用想,她一定三方会盟,让那些算计她的人后悔。 权力,真的能让人迷失。他不信这是花惜的主意,但所有这一切,最主要的目的,不过是除掉皇权最大的威胁——阿满。 花惜没这么聪明,能摆出这样局;是莫雨修,这是他最无法理解的。武威侯所为,是为了自己。那他是为了谁呢?因为对于他来说,最好是阿满做皇帝,因为那样,武威侯就不能以国戚的名望,只手遮天。 他又想到渊后,那个好妹妹青萝公主。若说她没有心思,又何必成立奉天司呢?他越来越觉得,花惜母子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因为这三个人,她谁也斗不过,既没那份聪明,也没那个实力。 都是聪明人,眼下的局势一点就明白。所以明善说:“凉州只有与草原八部合作一条路,倘若死守硬战,恰好是如了人家的心愿。” 图鲁奇也说:“我的承诺不变,与幽云六州比起来,凉州又能算得了什么。” “当然还有更好的法子。”明善看着萧离:“可是你不愿意。” 萧离知道,他想让自己站出来,无非是想用自己引出渊后;以凉王的名义调动秦关和蓝关大军,和草原八部拼上一拼。这就是为难的地方,只要自己活着的消息一旦散开,先不说金奢狸母子的安危。花惜母子,立刻便会成为渊后的人质。 想了想,便对明善说:“我知道她在哪里?” 明善动容道:“哪里?” “我怕说了你不信。” “你还没有说,又怎知我不会信呢?” 萧离说:“其实,她就是公主青萝。” 图鲁奇不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但看明善的神情,应该是个让他很震惊的消息。 “你看,我就说了你不会信的。”萧离说:“我想世人应该都不会信,除了那几个真正相信我的人。否则这样的事情,他们宁可相信我是假的,也不会相信她是假的。” 明善沉吟良久,忽然明白了,问:“是秘术离魂?” 萧离有些惊讶:“你也知道?” “原来是这样。”明善说:“难怪会有奉天司,难怪奉天司要血洗江湖,很好,真是太妙了。” 萧离说:“现在你明白了吧,非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因为她可以随时握着我的软肋。还有九公老头,你我都知道,他心里爱死了那个丫头。” 明善点头赞同,这也许是最大的阻碍。 图鲁奇听两人对话,原来这两位是故交,那事情就好办了。于是对萧离说:“先生,将军的意思你已明白,该说的也都说了,希望你能回去劝劝王妃。既然被人家算计,那么我们就应该联合起来,不要踏入别人的陷阱。” 萧离一笑,对明善说:“你现在既然知道了,那就该明白我的难处。所以,杀了图鲁奇,仍然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明善摇头:“我既然已知道了这个秘密,你就更不能杀他了。我们更应该杀进圣京,连根拔起,你不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帮手么?” 萧离愕然道:“有些事,还没有弄明白。何况要因为私仇,就要让天下血海滔滔么?” 明善说:“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有时候,有些事不需要明白,去做就是了。不管是什么样的阴谋,人一死,便什么都结束了。” 萧离眉头皱起,看来明善是铁了心要保图鲁奇。收刀入鞘,图鲁奇很满意的看着他,说:“希望金奢狸早做决定,时不待人……” 萧离阴阴一笑,身子一闪不见。 图鲁奇问:“将军,此人究竟是谁?以往从未听说过,世间有此高手。” 明善说:“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汗王还是早做准备的好,时机将至,错过会很可惜的。” 图鲁奇摇头说道:“我还是想等一等。凉州,不是那么好拿的。我相信,金奢狸会衡量利害得失。” 明善笑而不语,他心里明白。金奢狸确实有眼界,也有智慧,可毕竟是个女人。尤其是现在,她也许只会在意萧离的想法,早忘了如何审时度势。心中突然一股异样,那是种危险的感觉。 图鲁奇看他神色忽地警惕起来,便问:“怎么了?” 明善骤然出手,一掌拍在他胸口。图鲁奇不明所以,但这一掌只是把他震退两步,却并未受伤。正想开口询问,只见一把长刀从地下猛地钻出,就像鱼儿跃出水面,正是他刚才所站的地方。 “你还是不死心。”明善大喝,弯腰探身,一掌拍在地上。 轰隆隆的声音,就像大雨之前的闷雷。大地蜿蜒着裂开,直到一间营帐,轰的一声炸开。一条人影直飞出来,是萧离,原来他没有离开。 他只是躲在帐篷里,以天龙出海的手法,用劲气把长刀打入地下,想将图鲁奇穿成两半。如此隐蔽,却还是没有瞒过明善。 萧离人在半空,伸手虚抓,长刀再次回到手中。这两下电光火闪般的快,等图鲁奇意识到是萧离,他已挥出了惊天一刀。 他的刀有着胖屠的意境,灭杀万物,不可阻挡。空中一道十几丈的长刀虚影,凌空劈下,刀气四溢。还未落地,地面积雪已被激的飞扬起来。 他想来想去,还是杀了图鲁奇好。若是像明善说的那样,打入圣京,岂不是天下大乱。过了秦关,花花世界,繁华城镇,沃野千里。谁能保证自己不动心?他只知道,用血和命换来的东西,谁也不愿放手。就和凉州骑,金歌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长刀虚影凌空斩落,图鲁奇来不及躲避。眼前黑影一晃,明善又一次站在他身前。只见他双手合十,全身泛起金光,顿时好似金刚罗汉降世…… 轰的一声,长刀虚影刹那破灭。萧离一个翻身落地,心里惊骇莫名。他刚才所见,乃是大金刚神力的至极之境——金刚真身。 “小子,你太执着了。”明善显然有了怒气,飞身而至,一拳砸了过来。萧离横刀胸前,这一拳正好砸在刀身上。明善的拳,电光缭绕,近身之时,隐隐有风雷之声。 轰的一声巨响,萧离被震的飞了出去。 两位世外高人动手,那些兵士如何插的上脚。劲气激荡,气势磅礴,方圆十数丈靠近不得。 明善再一个飞身冲拳,迅疾如流星。萧离横刀再挡,整个人又被震飞。他提气暴退,人已远离军营,落在结冰的大河上。 “你若不使出真本事,绝对赢不了我。”明善说:“使出你涅盘业火,我来试试大涅盘经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玄妙。” 萧离持刀而立,惊诧问道:“怎么可能呢?金刚真身,风雷手……” 明善一笑:“有什么好奇怪的。明儒是小桃花源不老怪的传人,他是我兄弟,我会风雷手也是正常。至于大金刚神力,当年明浩鸿修习时年纪尚小,还是我一句一句解释给他听的。” 萧离道:“隐藏最深的那个人,原来是你。身心合一,九公把你教的不错。” 明善摇头:“没人教过我。我是读了师公所留的典籍手书,自己悟出来的。所以九公也不知道。若他知道我有这一身本事,说不定也会把我困在太平镇。” 萧离冷哼一声:“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想干什么?” 明善看向圣京的方向:“我们的目标应该一样,所以,你最好不要坏了我的计划。否则,你一定会后悔。你应该很清楚后悔是多么痛苦,就像红泥的死,渊月的死。” 萧离握紧了刀,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威胁他。 第336章 大战明善 萧离手腕轻抖,长刀发出一声凄凉的嗡鸣。 “这不是一把好刀。”明善说:“甚至不能说是一把刀。” 萧离轻笑一声:“我想起胖屠的刀,那是把屠刀,甚至不能说是杀人的刀。”他抚摸刀身的线条,轻柔的像是抚摸金奢狸的腰肢:“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威胁!一直以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人想拿某些人,某些事来威胁我。” 明善说:“我还以为你害怕威胁。” “正是因为讨厌,所以才害怕。”萧离说:“可你现在好像在做同样的事。” “我不是威胁你,而是劝你。你当看得清眼前局势,凉州危在旦夕,圣京里的花惜母子,也不过是那些人用来装门面的幌子。你如此坚持,究竟对谁好,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萧离说:“我没想那么多,心里只明白一件事。图鲁奇若是死了,八部联军就会分化,说不定金帐王庭自己就乱了。这难道不是保住凉州,稳定西北最好最快的方法,不就是你说的上兵伐谋?明善,我猜不到你想做什么,所以 ,你们给的路,我不走。” “好吧,那就守好你的凉州城,不要多管闲事。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萧离手中的刀又发出一声清鸣,明善转身之际,他猛然一刀劈下。 虚空刀影轰然而落,明善身上金光一闪,双臂交叉高举。轰的一声,劲气四溢,明善脚下的冰面出现蛛网似的细纹。 “小子,你疯了?” 萧离一笑:“你这金刚真身可不如明浩鸿来的厉害。” 明善冷冷道:“他吸了黑龙血肉之力,金刚真身已超出……”他忽然闭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萧离哈哈一笑:“原来五年前,你也在天都。可不要说这是九公告诉你的,不然你就不会是这个神情……”一声闷哼,虚空刀影爆出光芒。 明善全身泛起电光,一拳击上刀影。他没有辩解,反而印证了萧离的想法。 刀影消散,明善双臂一圈,顿时雷声隆隆。喝问道:“小子,你跟我动手,难道就不怕被渊后察觉。” “察觉到又如何,我死不承认,即便你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倒是你,要如何交代自己的一身大金刚神力?”说着长刀再一次劈下,漫天刀光如网。明善毫不畏惧,飞身而起,瞬间冲破重重刀光。 萧离这一式耍的花哨,却全是虚的。真正的一刀,就在明善冲破漫天刀光的那一刻。他一刀毫无声息的劈落,但修为到了明善这种境界,又怎么毫无感觉。心中生警,随即一拳轰出去,拳上电光缭绕。他的风雷手,只有已死的老康王能稍胜半筹。 刀与拳头的碰撞,金刚真身护体,硬是把磅礴的刀气震散。天空中一阵波动,像起了一阵风。 萧离身形上翻,明善直直坠落。双脚触到冰面,两尺余厚的河冰,竟咔咔嚓嚓的裂开。 “小子,你在逼我?”明善冷哼出声。 萧离喊道:“我就是要让你感受一下,被逼是什么滋味。”人在空中翻腾几圈,双手握刀,一声大喝,天空中幻化出数十丈长的虚空刀影,凝实犹如实质…… 远处图鲁奇看到这一幕,不禁觉得熟悉,他想起了那个人,但那人已死。 凉州城里,看到这一幕的凉州骑更是惊骇。因为曾几何时,凉王便是用这一刀,把河口山道劈开。 望楼上的金奢狸忧心不已,她很清楚那是萧离。 这一刀牵引天地异动,远隔千里的圣京也能微微察觉。渊后看向凉州的方向,心道:是高手! 巨大的刀影落下,刀气摧折,大河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刀能断开绝峰山道,何况两尺寒冰。明善整个人被一层金光罩住,这一刀劈下,虽未伤到他,却也把护体金光劈碎。 好厉害的一刀! 明善心里暗赞,这是胖屠的刀意,杀机无边,万物可摧。河冰裂开,河水像是憋了很久似的,奔涌的冒出来。 明善飞身半空,却看萧离持刀而立,犹如杀神。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明善说:“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杀手!” 萧离冷笑:“这就是为人所迫的感觉,滋味如何?”他看一眼身下的长河,又说:“谁说一个人挡不住一场真正的战争,图鲁奇不是要踏冰而来么,那就要看是他的马蹄快,还是我的刀快!” 说罢长刀扬起,虚空刀影再现。 “小子你敢!”明善大怒,这一次是真的动了火气。 河面坚冰是最为重要的,它是草原南下唯一的路。这条大河说也奇怪,蜿蜒东去,只凉州这处河段结冰最厚,越是下游结冰越薄。大河穿过秦岭之后,重又波涛滚滚,浪花滔滔…… 以萧离的修为,拼个力竭气尽,不停挥刀,完全有可能把这段河冰全部劈开,把图鲁奇大军隔绝在对岸。 风动,云动,雷鸣…… 谁敢相信,在这深冬,天空竟然惊雷滚滚,不过片刻就飘下大雪…… 明善俯身冲下,轰轰两拳把刀影击散。天空的雪花并不落下,欢快似的围着他打转。这一幕,萧离仿佛回到了刚破入神游时,和诸葛惊鸿他们,在雪山大战长老摇光的情景。 “明善,你究竟说了多少谎话。什么只想西北安稳,那又为何阻止我破开大河坚冰呢?”萧离怒吼。 “你懂什么?世道沦丧,当大破大立。你既不愿听我的,那让图鲁奇来做。”明善飞身起来,雪花围着他飞舞,周身电光组成蛛网相似。还未近身,萧离已觉气血阻滞,全身有些酸麻。 不过他身心合一,身体自成世界,功力发挥不受气血运转影响。于是长刀挥舞,漫天刀光凌乱,搅动流云。一时间,天空景象万千,绚丽无比…… “你还有多少秘密?”萧离说:“五年前,你也在天都,却不现身出来,所图为何?” “说了,你就能理解?”明善催动风雷手,飞雪如电,夹着破风之声…… 萧离刀光护体,雪花撞在刀身上,发出叮当响声。 “这风雷手不是明儒教给你的。”萧离喊道:“小桃花源的风雷手,没有这般厉害。是老康王,长老摇光传给你的。” 明善笑道:“是又如何?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你找来天一,不空一起围攻我,又能拿我怎样?” 萧离忽然收刀而立,遥指明善:“你和老康王早就相识?” “不错,我也早就知道,他不是老康王,而是天都长老:摇光!” 萧离头皮发麻,以为天都灭了,一切就结束了。可现在却又觉得,天都族灭却只是个开始。 “你很疑惑,是么?”明善裹着漫天飘雪,风雷手一式一式的拍过来,萧离挥刀阻挡,不停后退…… “我当然疑惑,让人敬重的明将军之子明善,究竟何许人也?”萧离一个翻身,双手握刀,刺眼的刀芒暴涨,不退反进,流星似的劈向明善。明善双掌一翻,飞雪顿时滚作一团…… 萧离听到一声龙吟,心头一震,只见漫天飞雪凝成一条雪龙嘶吼着冲来…… 这一招他认得,是天龙十八式中的天龙御魔。 轰的一声,长刀断成两截。萧离胸口一窒,人被震落下去,双脚触地,劲气激荡,激起漫天黄沙。 两人一番打斗,竟已远离大河,到了凉州以西的沙漠。 萧离运转涅盘经,瞬间将侵入体内的天龙十八式气劲逼出。 “大涅盘经,当真玄妙。”明善飘身落下:“师公不平道人曾在手札中写道:他所改善的大涅盘经,可以‘神’字誉之。我还以为是他夸口。要知道当世功法心诀,唯一配的上‘神’这个字的,就只有天都渊氏的神技流彩虹。” 萧离缓缓吐出一口气:“天龙十八式?这绝不是明浩鸿传给你的,因为他的天龙十八式是我写的,我当时故意每式漏掉一些……” 明善一笑:“当然不是。金刚无畏一生豪杰,大金刚神力配合天龙十八式,修为只在师公不平道人之下。他即传下大金刚神力付于有缘人,又怎么不把自己最得意的天龙十八式一起传下来呢?” 是呀。萧离心道:自己和明浩鸿枉自聪明,却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为什么?”他问。 “你想知道?” 萧离说:“当然,因为这实在让人好奇。” “看来你也并不怎么聪明。”明善说:“答案很简单,因为金刚无畏的传人,其实并不是明浩鸿,而是我。” 萧离脑袋嗡的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我少年时,无意间得到金刚无畏的遗物。”明善说:“但对于金刚无畏血祭遮天阵的想法,实在不敢苟同。天地之间强者当道,若真有本事,大可灭了天都。若没有本事,反而让无辜之人牺牲性命,换来一时苟安。匹夫亦不耻为之,何况我辈。” 萧离一笑:“怪不得明浩鸿偏执,原来是你教他的。” “那倒也不是,当小雅死的那一天,当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倒在血泊里,他就注定了会是这样的人。”明善说:“所以,他比我更适合做金刚无畏的传人。也就是那一天,他捡到了金刚无畏的遗物,当然是少了些东西。” “天龙十八式?” “还有老康王的秘密。” 萧离凄然一笑:“真是想不到,你竟然隐藏的这么深。你早知道老康王的秘密,他还把风雷手传给你,看来你们的关系很好。”他看着手中的断刀,想到了明将军。 明善叹息一声:“他虽然蠢了点,但他的想法是对的。世俗,天都,若被他一人掌控,隔阂岂不是自然就消除了,也自然没有仇恨,没有杀戮……” “为什么坏人,总是很清高的样子,总是能说出让人不好反驳的大道理。” 明善笑道:“因为只有坏人,才真正的明白这个世界。好人,只是活在坏人创造的世界里。” 萧离手握断刀:“明将军地下有知,听到你这句话,不知是否会气的活过来。”心念一动,刀气充盈聚而不散。 第337章 血战将起 明善看着他手中断刀。此刻的萧离,有战意,有杀心,只是还不够狠。或者说不是不够狠,而是缺少一种气度。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层次,除了天与地,便无需把任何人,任何事看在眼里。 身心合一,自成天地。身如天地,心亦要如天地。 天地之心,不是广大与包容,而是冷漠与无情。 明善摇头:“刀已断,念想也该断掉。这五年来,你窝在太平镇,我以为会把你的雄心压抑出来。谁知道,你反倒更不如从前。自你回到凉州,畏畏缩缩。为解凉州之危,迟迟拿不定主意,我便知道不可与谋。” “你知道就好。”萧离说 :“永远不要以为,每个人都要和你走同一条路。” “所以,图鲁奇得活着。草原八部的大军,得跨过大河。萧离,你挡不住的。”明善依旧盯着他手中的断刀:“除非你觉得,可以轻易将我斩杀。但当今之世,即便是九公,也未必能做的轻松。” 萧离冷冷一笑,断刀横摆,隐在身后。 “为什么这么固执?”明善叹息:“你很清楚,即便能杀了我,对你也没有好处。何况你这么在乎自己的身份,在乎自己的女人孩子,谨小慎微不愿露出行踪,所以始终不敢全力应对我。只凭一把刀,你赢不了我的。” 萧离沉吟道:“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通,你不像个野心勃勃的人,为何这么做?” “什么是野心?弱者的叫幻想,平凡者的叫痴梦,聪明者的叫希望,强大者的才叫野心。但强如你我,已不需要用野心来证明自己的伟大。因为,我们已经是伟大的。” 萧离冷笑:“这话明将军来说还差不多。你和我,没有这个资格。” “你当然有这个资格。你燃起涅盘业火,和明浩鸿同归于尽,不就换了九公等人的性命?当时,我有点不信你会那样选择,如果是我,一定拼到最后。生命的意义,第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 萧离说:“原来,五年前在天都,你一直待到最后。但当时你若出手,我也不至于被逼无奈。明善,我终于明白老将军为何给你起这么一个名字,因为你人性中,缺的就是这个‘善’字。” 明善像听到了个大笑话似的,呵呵的笑起来:“真是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多,竟还用善恶辨人。算了,我本就不期望别人能理解我,只要不挡住我的路就行。”话说完,转身就走。 “这就走了,我还有好些事想知道呢?”萧离说。 “等过了这几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萧离猛地一刀挥出。 明善愕然,这一刀已不是胖屠的刀意。那份绝世的霸道,专属亲明将军。 “你还没完没了!”明善大怒,身上金光浮动。轰的一声被劈的后退好几步,不等萧离劈出第二刀,身子猛然前冲,一拳轰了过来。 萧离心里清楚的很,用刀并非自己擅长。一把断刀,更是挡不住明善。干脆手臂抡圆,断刀甩向明善,破空之声呜咽。明善身子一侧躲开,回过身子时,萧离的拳头也到了。 两拳相撞,数里方圆内,沙漠像个大海似的起伏波荡。 两人各退两步。 “好,这才是你的真本事。”明善叫道,金刚真身浮动,风雷手挥舞,雷鸣电闪。萧离也是全力一击,拳上隐泛黑气。两人再拼一拳,各自退开。这一下交手,更清楚彼此的实力。 “萧离,你真要和我纠缠不休?”明善摊开双掌,狂横的气势爆发开来。 “明善,你真要阻止我保住凉州?”萧离全身黑气缭绕,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我说过,只要你不挡我的路,就能守住你的凉州。” 萧离一笑:“你的话我不敢信,凉州正横在你的路上。我岂能把满城军民生死,寄托于你的善意。我也说过,你恰好就缺这个‘善’字。” “那好,且让我一试涅盘业火的威力。”明善身子一转,忽地腾空,双手横摆就是一式天龙现世。 萧离同样一声冷哼,涅盘之力洪水般爆发,飞身而起就是一拳。 龙吟咆哮,震彻长空。拳掌相击,劲气激荡,风卷云动,天空一片吓人的景象。 萧离身子下坠,自下攻之,确实有些吃亏。 轰隆一声巨响,两人皆沉入黄沙之中,不见踪影。 寒冬里,这一片沉寂的沙漠,开始躁动起来,就像一片大海似的此起彼伏。 离着沙漠数百里外的秦家集,龙骧和博毅从客栈里走出来。 龙骧先上了马,博毅赶紧拉住他:“兄弟,你真要出兵?” 龙骧说:“我可不愿图鲁奇灭了凉州站稳脚跟,再来灭我。到时候,朝廷能不能及时来救都未可知。你我都是战场上生死滚过几回的人,朝廷若有后手,是不是早该调集援军,在后方随时策应?可这方圆几百里,到了今天还是不见一点动静。” “我也觉得奇怪。”博毅明显还在犹豫,擅自动兵,虽然情有可原。可他知道,武威侯并不希望这样。 龙骧又说:“博兄,朝廷是不是对我们不放心?” “此话怎讲?” “哼,多年前河口遭困。我未有军令,便出兵援救。而你秦岭大营,可是从前朝遗留至今……” “不会的。”博毅说:“兄弟想多了。” “谁知道那帮大爷怎么想。彼一时,此一时也。”龙骧说:“总之与其等死,不如像明善将军说的那样,四方联合,与图鲁奇的大军硬拼一把。此役若输,我们是为了保存凉州,援救凉王妃和小王爷,即便违背军令,谁又敢说什么。” 博毅依旧犹疑不决。 龙骧又说:“若是此赢了,博兄,你觉得金奢狸还会甘心不争不抢,蜗居凉州?既然朝廷无恩,她亦可无情。明善将军站在她那边,你觉得这天下,该是谁的?” 博毅沉吟不语。虽然明将军亡故,但他的声望还在,黑甲军的威名还在。若明善支持萧满为帝,凉州骑联合黑甲军,圣京那帮老爷,还当真不是对手。 龙骧沉声说:“出兵,无论胜败,可进可退。我决定倾关而出,以助凉州。若是败了,大不了脱了这身将军铠。若是胜了,我也想试试在圣京里做老爷是什么感觉。” 博毅脸色深沉,双眼却是异常坚毅。他心里比龙骧有更深一层顾虑,那就是不愿得罪明善,得罪三十万黑甲军。 凉州城,王府。 金奢狸站在望楼上,图鲁奇大营的异动,她早已看在眼里。萧离出手,比五年前高明太多。可与他相斗之人,却好像比他还要高明。她看着两人相斗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心里就没了底。 金歌跑上来,喘着气说:“小姐,你看到了么?刚刚,好像是王爷……” 金奢狸说:“那混蛋早死了,都化成了劫灰,以后少提他,让人听了烦。” 金歌心想:是你听了烦,还是那个野男人听了烦? 沙漠如海,翻滚着,涌动着。 萧离和明善都陷在沙子里,全靠心神感应对方。 明善把天龙十八式发挥的淋漓尽致,尽管萧离也会,但眼下没脸使出来。与明善相比,自己和明浩鸿修习的天龙十八式,只能用粗糙两字来形容。 萧离心里很有些不服气。自己吸了法显舍利的精气,又融合了黑龙巨骨之力,肉身强悍无比,大涅盘经更是修到极致。饶是如此,却还是落在下风。怎不让人伤心,这世上除了九公,渊后,现下又多了个比自己强的人。 以前总觉得自己属于天赋极佳,悟性极高,是那种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现在看来,比着明善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他修为如此之高,却又藏的如此之深,不知九公是否知晓。 也许这老头,已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呢,明善突然一式天龙怒,狂暴的劲气,把这片沙丘震的翻腾起来。萧离提一口气,冲出沙丘。 他妈的,原来已经黑夜,星空朦胧,好似笼罩了一层雾。 明善也飞身出来,喊道:“萧离,还不使出涅盘业火,当真如此轻视我?” 一番忘我之战,一直处于下风,萧离实在有些不耐烦。 “怎么,你怕?怕渊后能感应到你,之前不是说无所谓么?” 萧离说:“是无所谓,可对付你,似乎还没有那个必要。” 明善大笑,身子旋转飞起,正是一式天龙舞。 萧离太知道厉害了,双掌齐出——龙啸九天! 劲气激荡,犹如狂风肆虐。两人气势冲天,飞沙被他们的气势卷在半空中,始终不能落下。 一阵龙吟,在黑夜中游荡,这片沙漠却显得死一般寂静。 两人各自翻飞退后。萧离双臂颤抖,天龙舞的威力,原来是这样的可怕。 “不打了!”明善突然说:“实在没意思的很。你不如我,天亮之前,我们能分出胜负。但若分出生死,恐怕还要一天一夜才行。” 萧离说:“那你是不拦我去杀图鲁奇了?” 明善冷笑:“那我们还是分出生死的好。你猜,现在渊后是否已知道你还活着?” 萧离愣住,方才一时情急,竟然使出龙啸九天这一招。希望渊后只是感应到有高手相斗,却感觉不出是谁。 明善说:“放心,她即便感应到此处天地之气异动,也不会知道是谁。只有已故的大智禅师才有这个能力。可惜呀,禅心妙境,天法六尘自此绝灭,诚为之叹也。” 萧离说:“我忽然觉得,我身份暴露与否,与你来说,好像已无太大差别。” 明善却说:“你看这夜空,寒星冷月半朦胧,正是起雾之兆。我断定天亮之后,天地之间必是大雾弥漫,对面不见人影。你知道这时候,最适合干什么吗?” 萧离心中一动:“渡河?只要把战线拉的够长,兵马分散开来。此时河冰的厚度,足以让他将百万大军一点一点的渡到对岸。” 明善一笑,显然萧离猜对了。 第338章 大战前夜 雾气渐浓,黯淡星光下,好像绵绵春雨洒向人间。 明善笑道:“用兵之要,在于晓天时,知地利,通人和。你们却只看到兵将多寡,战力强弱,这就落了下成。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场大雾,天时已备,便有三成胜算。” 萧离说:“原来之前图鲁奇说什么合作的话,全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他是诚心诚意,只不过我给了他更好的选择。” “你?”萧离说:“为什么,你做这一切,于你有何好处?难道你真的相信图鲁奇,要把西北拱手让给你的承诺。” 明善笑道:“假如你一出太平镇,便用自己的身份,命令各地兵援凉州,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个时候,草原八部还会渡河而来,但百万大军只会埋骨黄土。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 事到如今,萧离还是猜不透明善想要什么。但这已不重要,眼下,凉州才是最重要的。 萧离身形一晃,就要回到凉州。却被明善挡住去路:“你现在不能回去,若我所料不错。图鲁奇的大军,明日下午才能完全渡河过来。” 萧离说:“明善,你可不要逼我,否则我们最后一点情谊都没有了。” “你不是有很多疑问想弄明白,现在我就可以说给你听。” “让开!” 明善一笑:“那要看你的本事。” 萧离催动大涅盘经心法,周身黑气弥漫。 “天龙地狱?”明善说:“可惜,我未见过龙渊景象,始终悟不出这一奥意。”却见萧离身上的黑气忽然变成白色,像火焰般欢快的跃动着。 “涅盘业火?看来困在太平镇五年,你也不是无所得。竟把涅盘业火融入到天龙地狱中,好的很。” 萧离冷哼一声,身上业火呼呼晃动,为了凉州,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有句话明善说的很对:当下,最为重要。 明善轻笑,身上金光暴涨,幻化出丈高的金色虚影。 “来,让我看看你的涅盘业火,是否能破开我的金刚真身。” 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再打下去。 萧离绝不可能看着图鲁奇过河,百万大军把凉州城围困屠杀。因为他知道,金奢狸绝不会降。大涅盘经催到极致,业火熊熊,周围的空气阴寒似冰。 明善轻笑一声,金刚真身护体,一式天龙吼暴推出去。 这一战,两人再无任何保留。因为一个要走,一个非得把对方留下。 一个绝世高人,确实无法阻止一场真正的大战。即便是九公那样阵法入道,也没有这个力量。但像萧离这样的高手,却绝对有能力把大河坚冰打破,断了图鲁奇南下的路。 黄沙漫卷,聚化为龙,咆哮之声,连数百里外的图鲁奇也听到了。 图鲁奇本来想等。但听到龙吟震空的声音,觉得再等下去,难免有别的意外。夜色朦胧,有那么一点星光,可大雾弥漫,数十丈外看不到人影…… 金奢狸辗转难眠,不是担心萧离。 他对萧离向来有信心,五年前天都那么大的事,他都能活下来,说明他是有本事的。何况能娶到自己这样的女人,也说明他是个运气很好的男人。 心里的不安,与人无关。那是多少年来,战场杀戮换来的本能。是大战前夕,内心深处压抑不住的恐惧与紧张。她想到了阿满,没有母亲是不在意自己孩子的。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太平镇。有摩崖陪着,她也不怎么担心。 即便如此,心底的那份不安,依旧让她觉得慌乱。 登上望楼,浓雾之中,仍能依稀看到大河对面的营火。却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太安静了,安静的可怕。 “金歌!”她大喊。 金歌听到声音,用最快的速度跑过来。 “传我命令下去,关了城门,守城警戒。” 金歌疑惑道:“小姐,我们可是承诺过,凉州无关无卡,任人来去……” “快去……”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是久经沙场的直觉。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女人的直觉,往往准的吓人。 “萧离,你死哪儿去了。”她心里想。 如果没有男人在身边,她比大多数男人都要坚强。 可女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男人,也就有了依靠。依靠的意思,并不是床的那边多了一个人。而是自己不想做的事,男人就应该尽心尽力的去做。不然要男人有什么用?过去那些没有男人的夜,还不是照样快活。虽然快活之后,会有些失落和不足。 不过是盏茶的功夫,雾气变得浓了。图鲁奇军中的营火,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些淡淡的光。金奢狸心中的那份不安,也更加清晰,真实。 拍两下手掌,暗中隐藏的护卫现身出来。她觉得对面太不对劲儿了,萧离不在,只能自己去探个究竟。 王府背靠大河,金奢狸带着十几个护卫,都配着陨星弩,轻轻跳到河面上。只是探查,人少反而更安全。河面坚冰,人踩上去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奔跑起来就不那么迅捷。 金歌也跟着她出来:“小姐,会不会太冒险了。大河之上,无遮无掩,一旦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金奢狸扭头,王府内灯火通明,如今也被大雾笼罩,看不到一点轮廓。夜色,大雾,能发现个鬼。估计偷进大营里,都不会有人察觉。 她忽然身子一震,金歌他们也紧张起来。 “我明白为什么觉得怪了。”金奢狸说:“入夜时候,你们可曾听到军营的号子声?” 金歌摇头,心里也升起疑团。几人飞速奔向军营的方向,可到了半途,大雾浓的无法形容,军营在何处已经看不到了。她自小在凉州长大,从一个小姑娘到现在成为少妇,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雾。 黑夜浓雾之中,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东南西北在何方。 “糟了!”金歌说:“小姐,我们不能再向前了。” 金奢狸看看身后:“何止不能向前,想回到王府怕也困难。” 沙漠之中,萧离和明善两人倒是不受大雾影响,浓重的雾气早被劲气激荡而散开。 明善心里清楚,这才是萧离真正的本事。此子妖孽,若再过十年,自己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但眼下,即便萧离身具奇功,也休想离开沙漠,回去凉州坏了自己的计划。 涅盘业火果然厉害,白色火焰热烈跳动,四周空气却是极度冰冷。倘不是大金刚神力已修到圆满,有着金刚真身护体,还真是有点扛不住。 “萧离,你觉得有意思么,我不会让你走,你也走不掉。我们何不罢手,好好聊聊,等图鲁奇大军过河,我便随你。” “那时还有用么?”萧离说着,业火盛开如莲,明善正好一式天龙灭世推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两人身下沙丘被劲气催动,立刻显出一个深坑,露出最深处的岩石。 “当然有用。”明善说:“我的计划里,无需攻打凉州。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萧离愣了一下,手上却不停。一拳轰出去,拳上白色的熊熊业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明善知道厉害,双手一圈,一式天空御魔,黄沙飞聚而来,凝作一条巨龙盘在身前。 业火吞噬巨龙,巨龙疯狂咆哮。 “萧离,我们何必浪费功力呢。我已说了,即便图鲁奇大军过河,凉州城也能保住。” 萧离冷哼道:“我还能信你?” “也是,只是我的计划里,凉州不是目标。图鲁奇的计划里,那就未必了。对于他来说,拿下凉州,是最稳妥的办法。” “那你还说?”萧离劲气催发,天空地狱展,疯狂吸收着天地之气。 明善凝聚的沙龙咆哮嘶鸣,扭动巨大的身躯,抵御着业火燃烧。 明善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图鲁奇沙场宿将,我想,他的大军早已开始行动。你此刻回去又能怎样,真能挡得住?除非你像九公那样,阵法入道,能用大阵把凉州城罩起来。” 萧离冷哼一声,涅盘之力爆发,涅盘业火像水一样一点点的淹没黄沙巨龙。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明善说:“凉州破与不破,于图鲁奇有意义,于我毫无所谓。我要的是百万大军入关,搅动天下风云。这是我给他的路,他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萧离再加力:“明善,你这份自大,真让人恶心。” 明善哈哈大笑,黄沙再飞聚过来。萧离的业火,即便是黄沙也能烧成劫灰,若是烧到人,那可连棺材钱都省了。 “不是自大,图鲁奇必然会入关。即便他渡河过来,还是要打凉州,也终究不会如愿。而且你也无需着急,我想救援凉州的人,应该已在路上了。只是如此大雾,或许会耽搁些时间吧。” 萧离冷哼道:“你说的是蓝关驻军,还是秦岭大营,他们会听你的?” “哈哈哈……你这个凉王既然不愿出面求援,那也只能小凉王去了。你们父子都是一样的,我料定博毅不敢拒绝,也不会拒绝。” “阿满?”萧离惊道:“明善你真混蛋,连一个小孩子也算计。”涅盘之力喷发而出,潮水一般的卷过去。 “你这个做父亲的才是混蛋,若你早听我的,何必一个五岁的孩子来操心凉州安危。不过,若那孩子真把事情办好,他做皇帝我会觉得更合适。”明善说:“只看他够不够狠,成王败寇,毕竟是要手刃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混蛋!”萧离一声暴喝,业火直接穿透黄沙巨龙。明善双手合十,金刚真身护体,一股磅礴的真气爆发,直接把奔涌而来的涅盘业火震得倒飞而回。 萧离一声轻啸,流星一般的划破夜空,飞向凉州城。 “想走!”明善怎会放他回去,纵身跃起,身下黄沙被他卷上上空,就像一堵墙。 “滚开!”萧离身形旋转,一式龙啸九天,业火幻化成龙轰然撞上去。 “好招!”明善身形陡然退后数十丈,身子倒飞,一式大威天龙,整个沙漠都好像被他卷入夜空,凝聚成巨龙形状,咆哮着冲向萧离。 第339章 一触即发 浓雾之中,金奢狸放眼四望,一片白茫茫的,哪里是岸,哪里是城,哪里是军营,完全看不出来。 “小姐,现在怎么办?”金歌问她。 “等!”金奢狸说:“除了等,也没有别的法子。好浓的雾气,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这么大的雾。你说图鲁奇会不会趁着浓雾,偷袭凉州呢?” “这雾能挡住我们,也能挡住他们。小姐不要担心!” 金奢狸轻叹一声:“那混蛋还不回来,说好了帮忙,鬼影也不见一个。” 金歌想了想说:“男人绝大多数都这样,像王爷那种的少……”他也只能说这么多,也只敢说这么多。 忽然好像有声音传来,几人赶紧趴下。金奢狸侧耳贴在冰面上,冰面极寒,冻得浑身一个哆嗦。宝石的耳坠子,在冰面上敲出嗒嗒的声响。 “停!”忽然有个声音响起。 “汗王,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是图鲁奇。 金奢狸心都揪了起来,明明离着军营还远,怎么遇上了图鲁奇呢。 同行的都是好手,一个个的屏住气息,以免被发现。 只听图鲁奇又问:“方位对么?” “方位对的。再有七八里,应该就是王府所在。” 金奢狸暗骂自己好笨,当初之所以把凉州建的两边是山,背靠大河,就是顾虑安全。却忘了大河结冰,王府等于开了个后门。 图鲁奇又说:“好!你们记住,进入王府不为杀人,只抓金奢狸和她儿子萧满。这两人在手上,凉州不攻可破。若不拿下凉州,百万大军无处可依。先站稳了脚跟,才能有大作为。” 有一个声音说:“汗王,拿下凉州后,应该冒险一把,绕开秦关,直接拿下蓝关。蓝关路虽不好,但比秦关容易打的多。” 图鲁奇笑道:“这是明善的想法,不是本王的想法。他以为可以拿本王做枪,给他杀出一条路,我岂会那么笨。拿下凉州,占据河口。在原来的河口山道上修一座桥,连接大河两岸,用以粮草运输。如此进可破关,退可占据西北……” 金奢狸心道:一群奸诈之辈,之前还说什么合作。偷偷展开陨星弩,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想:图鲁奇,你的命可真不好! 她还没把弩箭射出去,就听图鲁奇喊:“杀气!” 嗡的一声,陨星弩毫射出去,只听一声惨呼。 图鲁奇大喊:“有人!” 金歌他们同时射出弩箭,也不管人在哪里,反正陨星弩射出去,就有惨呼声传来。 图鲁奇虽然不怎么高明,却也是个顶尖高手。听到弩箭弦声,也知晓了敌人方位。飞身而起,一拳轰过去。金奢狸等人赶紧闪开,轰的一声,冰屑乱飞。 “在这边!”混乱的脚步声响起,浓雾之中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冲过来。 沙漠,漫天飞沙遮住了天空。 一条白色火龙冲破黄沙,直接撞在明善丈余高的金刚真身上。嗡的一声巨响,好似钟鸣长音。金光破碎,消散。明善坠落下来,一双腿陷在黄沙中。 萧离也被反震飞回,金刚真身,当真像是铜浇铁铸一般。 两人同时深深吸气,功力飞速恢复。 黄沙落下,露出苍白的天空,寒风呼呼的吹着,大雾正在慢慢的散去…… 明善笑道:“应该差不多了!”身形一晃不见。 萧离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估计这个时候,图鲁奇的百万大军已渡河而来,正在集结。 心里骂了一声:操!飞身而起,不过片刻就出了沙漠。风从草原呼呼的吹来,天气更冷,却也把浓雾吹散。 过了河口,只见河岸这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不由得长叹一声,大势已去。接下来,只能像金奢狸说的那样,死守凉州城。 之前浓雾未散时,对面看不清彼此的脸。金奢狸等人就混在图鲁奇的队伍中,也不管是友是敌,手起刀落,就是一个字——杀! 图鲁奇这边就难受的多,虽然看不到身边是谁,但心里知道是自己人。忽然黑影一闪,刀光就来了。于是抽刀就砍,一声惨呼,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好像是自己人…… 可寒风一吹,雾气消散。水变清了,再也摸不到鱼。 “王妃?”图鲁奇说:“真是巧呀,正好,我也不用费劲儿潜入到王府去了。” 金奢狸一看,只有自己和金歌还活着,对方百余人围在四周,插翅也难飞。 “小姐,我拼出一条路,你快走!”金歌轻声说。 “别傻了。”金奢狸说:“只图鲁奇一人,我们两个就走不了。” 图鲁奇一笑:“王妃有胆有识,本王很欣赏。跟我走吧……” 金奢狸一笑:“就算你抓了我,凉州也不会大开城门让你进去。” “哦,真的?” “当然,因为我不许。”金奢狸说:“我可以死,但不会降。凉州也一样,可以城破,不会臣服。” “无妨。”明善说:“只要王妃在手里,我相信凉州城门会自己打开,欢迎我进去。” “好吧,你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金奢狸扔掉手中的剑。 “小姐!”金歌大惊,这可不像是金奢狸,宁死不屈。 金奢狸示意他放下刀:“没事的,那混蛋会来救我们。” 金歌心里喊:我的小姐呀!你儿子都会跑了,怎么跟个小姑娘一样,相信和你睡了一夜的男人,会为你刀山火海呢。春风楼最好的姑娘,过夜才一百两。有几个男人觉得,一百两就能买一条命? 图鲁奇很是满意,浓雾让大军悄悄过了河,又偶遇金奢狸,这不是天意是什么。草原数百年的梦,真要在自己手里成真。 图鲁奇走上前去:“王妃,请!” 金奢狸说:“汗王客气了。” 两人忽然像朋友似的,走在光滑的河冰上。金奢狸这时看向河岸的军营,心头巨震,那军营除了营帐,栅栏,早已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 图鲁奇说:“我的大军已连夜过河,此刻正在集结。明善曾对我说,近日会有大雾。我本来不信,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金奢狸冷笑说:“若是让明善知道,你占据凉州之后,并不会入关,而是想在西北立足,你猜他会怎么想。” “赢家,无需在意输家的想法。到了那个时候,他自然会选择对他最有利的,但绝不会是用黑甲军和我开战,那不正中了朝廷的圈套。” 金奢狸冷哼一声。 图鲁奇好奇的看着她。如此境况,金奢狸花容不改,一派气定神闲,比草原的勇士还要有勇气。 “王妃好像一点都不怕?” 金奢狸笑道:“我若怕了,你是否会放我离开。” “当然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怕。”金奢狸挺着胸说,骄傲的像个十七岁的少女。 “有道理。”图鲁奇赞赏道:“我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不需刀兵,凉州还是你的凉州。” “又是合作那一套说辞,你猜我还信么?” “不是合作,是联姻。” 金奢狸哼哼笑了起来:“我儿子才五岁,太早了吧。等你女儿成年,谁知道长成什么样子,若是像你,岂不害了阿满一辈子。” 图鲁奇说:“我说的不是孩子,而是你和我!” 金奢狸停住脚步,奇怪的看着图鲁奇:“我是寡妇,还有个儿子。” “草原汉子,从不在乎这些。”图鲁奇说:“我的金帐,缺一个王妃。你若做了我的女人,凉州还是你的,我会把阿满当做亲子,还助他坐上帝位!” 一声冷笑,一个人影从天空落下来。图鲁奇顿时紧张,这个神秘高手怎会这个时候出现。 萧离冷哼:“汗王这就过份了,抢人家女人,也不至于抢人家儿子吧,是不是还要改名,随你的姓。” 图鲁奇说:“先生难道不知,凉王萧离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何来过份之说。” 金奢狸心道:这混蛋终于来了。于是嫣然一笑:“我觉得汗王还是很有道理的,至少能解凉州之危。先生如此修为,可能保住我的凉州?” 这贱人要闹哪样?萧离冷哼说:“办法不就在眼前,有金帐汗王在手,还怕没得谈。” 图鲁奇太清楚眼前这人的修为,但明将军说过会保他无恙。关键时候,自会出手。于是也不担心,对金奢狸说:“王妃不妨考虑一下,本王诚意满满。你我联手,这天下尽在掌中。” “我靠!”萧离说:“图鲁奇,这女人三十多了。你野心再大,也不用如此委屈自己呀。” 金奢狸暴怒:“你说什么……” 萧离忽然跺脚,河冰咔咔嚓嚓的裂开,河水狂涌出来。众人都是一惊,却见眼前黑影一闪,萧离已把金奢狸和金歌拉了出来。 金奢狸操起拳头捶他一下:“我才三十一,你不知道么?” 萧离无语,年轻时候还不见她这么小女人气。 金歌也觉得她这两日很是奇怪,于是说:“小姐,我们快回城吧。” 萧离说:“别着急呀兄弟,我来了你还怕什么。”他看向图鲁奇:“金帐汗王,这名号响亮。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动手。” 图鲁奇笑道:“那要问一下明善将军是否同意了。” 萧离往身后看,明善正站在河岸上。 “图鲁奇,我坐镇凉州,你最好先想想怎么对付我。”萧离一手一个,拉着金奢狸和金歌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一个斜转,三人像大鸟似的飞向凉州城。 图鲁奇走到明善面前:“将军。这确实是个问题,此人修为太高,若不除去,恐怕生出枝节。” 明善笑了笑:“这个简单,你不与他为敌就是了。” 图鲁奇心道:这怎么可能? 第340章 攻城 回到王府,金奢狸立刻下令:全城警戒! 换上一身红色战甲,披散着一头白发,准备迎接大战。她知道图鲁奇的厉害,前些年用两万乌鸦骑,差点把北海王打的祖坟都没能保住。来去如风,过处无活人。这就是北海王对乌鸦骑的评价。 她还真猜对了,战甲刚穿在身上,就有人来报:乌鸦骑已到城下。 他看萧离坐在石椅上,闭着眼睛。想也知道,一定是功力耗损,否则他的个性,回来后肯定吵她为什么离城。 城门处,已经摆放了许多尸体,皆是被羽箭射死。要么中心口,要么中眉心,要么中咽喉。可见射箭之人箭法之高超。 金奢狸拉住一个军官模样的少年,问:“怎么回事,怎么死这么多人?” “族老,全是骑兵。” “怎么能到城下的?”她问。 “人家早早就在城下了。大雾刚散的时候,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不知到是什么东西。等大雾散尽,才看清是骑兵。箭法那个叫好,兄弟们没有准备,被他们用箭压着,探头出来就被射死。” 金奢狸明白了。这个图鲁奇,用兵果然奇诡。那样大的雾,也敢靠着司南罗盘,就把自己的乌鸦骑派出来。 登上城墙,还没看到城下的情况,一支羽箭嗖一声射过来。她赶紧低头,躲在女墙后面。草原骑兵擅射,乌鸦骑更甚。 金奢狸大喊:“拿藤牌上来!” 藤牌兵举着藤牌上了城墙,城下乌鸦骑看到是藤牌,也不放箭,但只要是看到有人露头,当下就不客气。城上这些兵士,哪遇过弓箭手这么靠近的,且每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 对于城下的乌鸦骑来说,城上这帮兵士,简直就是活靶子,比兔子更好射中。 一个藤牌兵举着藤牌,因为个子高了些,脑袋露出了一些。一支羽箭嗖一声射过来,穿透太阳穴。 金奢狸皱眉,带兵多年,还没这么憋屈过。 之前的少年军官跑上来,一支羽箭带着呜咽的破空声射来,少年伸手抓住,随手抛下城去,只听一声惨呼,正中射箭的乌鸦骑。 少年蹲在金奢狸身边:“族老,不如把族中好手都叫来,我们出城把那些人都杀了。” “行了!”金奢狸说:“你以为这是打架么,这是战争。去王府,让金歌把王府的护卫带来。他们配有陨星弩,我想乌鸦骑一定没试过陨星弩是什么味道。” 少年应了一声,直接跃下城门,几个跳跃,已经看不到影子。 金奢狸心想:这五年来,浮光族终于彻底融入凉州。大几百的好手,有合道境,有还虚境。图鲁奇若真攻进城来,浮光族人便是她最大的底牌。 少年冲进王府,门口守卫见到他,知他是浮光一族,王妃的族人。进王府向来不用盘查通报。一直奔到后院,才看到金歌。 “风羽老弟,你怎么来了?” “族老让我告诉你……” 金歌听了,恨声道:“这帮草原犊子,我要让他们都死在城下……”掏出风哨,吹出尖锐的声音,王府暗处,以及两边山峰隐藏的护卫全都现身出来。 金歌说:“兄弟们,带上陨星弩,我们去杀人……” 每个人都显出一种亢奋,他们讨厌战争,但喜欢杀人。五年的沉寂,让他们怀念杀戮的快感。 少年风羽也被这种戾气感染,血气上涌。无意间看到湖边凉亭的石椅上,坐着个很奇怪的人。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是死的,又好像是活的。忽然又像是自己眼花,竟看到许多重影。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真是见鬼了。回过头来,眼角的余光又看到了那个人。少年吓了一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象。连金歌叫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听到。金歌也不管他,领着三百多护卫,策马奔去城门的方向。 风羽远远看着石椅上的萧离,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可这次的感觉更怪,明明看着人就在那里,但一下近的像在眼前,一下又远的像在天边。 萧离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风羽。”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回答,这人的眼神像是能看透他的心,看透他的灵魂。 “你很不错。”萧离说。 王府护卫上到城墙,顶着藤牌,也不管准头,陨星弩一阵乱射,城下惨呼声不断。乌鸦骑立刻散开,骑着马绕着城转,看谁露头,当下就是一箭。 城门处终于清净了,金奢狸小心的露出眼睛,心里咯噔一下。远处乌压压的黑影,那是图鲁奇的大军集结完毕,准备攻城。有着乌鸦骑的滋扰,城门上的守军谁敢露头出来。往往刚把身子起来,就被当场射杀。也只有城门这边,因为陨星弩,乌鸦骑才远远的躲在射程之外。 “小姐,这可怎么办?”金歌恼道:“兄弟们根本抬不起头……” “怕什么,城墙其它地方,雪堆了一丈高,除非他们长翅膀。”金奢狸说:“也就城门这个地方是个缺口,趁着大雾先把乌鸦骑派过来,说明图鲁奇并不准备围城,而是想强攻。” 这时,远处大军的影子近了,天空一阵呜咽的破风声。 “藤牌,起!”金奢狸一声令下。 藤牌兵高举藤牌,箭矢像雨点似的从天空落下来。这是强弓的箭矢,不是乌鸦骑射出来的。图鲁奇真的忍不住,想要以力破开城门。 “吹号!” 号声起,传遍整个凉州城。凉州骑快速集结,金奢狸守城,绝不是死守,她准备把第一波攻城的灭在城前,让图鲁奇知道,想要吞下凉州,得有一口好牙。 号声起,不止是凉州骑的兵士,一些居民也提刀走上了街。他们不明白号声的用意,以为城破就在眼前。 这世上总有些人,宁可死也不愿活着。不是因为勇气,而是他们再不想过回以前的日子。 乌鸦骑对这种守城之法,好像早有研究。号声吹响,他们迅速往城门处集合。身后有本方箭雨,压着城墙上的守兵。他们则弓拉如满月,高高对着天空。剑如流星,直接越过城墙,天空一片黑点,刹那间落在刚刚集结的军士和居民头顶…… 金奢狸暗道:糟了,这才是乌鸦骑冒着浓雾,潜到凉州城下的用意. 一阵箭雨,毫无防备,他们甚至还没有准备好迎接死亡…… 风,应该是一阵风。 这阵风吹过来的时候,落下的箭矢好像被风卷到了半空。他们看到一个人影,穿着黑色的皮甲,嗖一下就飞来,在天空转了一个圈,无数羽箭便像个尾巴似的追在他身后…… 半空中一声龙吟…… 乌鸦骑的兵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自己射出去箭又飞了回来。 “还给你们!”萧离暴喝一声,人在半空双手下按,无数羽箭嗖嗖的射下来。惨呼不绝…… “你这个混蛋,现在才来。”金奢狸骂他。 萧离飘身落在城头,双手一挥,狂暴的劲气震出数十丈距离。飞过来的羽箭,全被震落在地上。 “射!”金奢狸大喊。 这是雾散之后,城上的守兵第一次敢把脑袋探出来。之前的憋屈,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力量。嗖嗖嗖的羽箭连发,瞬间攻守双方变成了对射的局面。 萧离说:“我不愿杀人,但你们再不退走,我也只好残忍一回。”他用真气把话送出去,城里城外,每个人都能听到。尽管让人震撼,但他们都是军人,一声令下,有进无退。 大兵后退,双方距离拉开在弓箭射程之外。箭雨方歇,乌鸦骑仗着身下马疾,箭法精准,再次疾冲而来。一阵箭雨射出,随即调转马头回奔,兜圈子似的。等城上射箭还击,他们早在射程之外。 他妈的!萧离心里骂:这不就是流氓打法,就靠这个还妄想一统天下。涅盘之力爆发,一声清啸飞上半空,羽箭射来,还未靠近就被护体真气震开…… 呜…… 是羊角号的声音。金奢狸莫名其妙,难道图鲁奇真要不计伤亡的攻城? 铁蹄铮铮,冲杀声呼啸而至。冲到一半,还未靠近凉州城,一股奇怪的力量从天而降。战马嘶鸣,似乎感受到了危险。抬头一看,天空上不知是云还是雾的东西,凝成一朵巨大的白色的花。 那花正在绽放,花瓣展开,铺天盖地一样。萧离现出身影,就站在花心处。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住,那是神么? 风羽哇哇的惊叫着,对金奢狸说:“族老你看,那是我老师。” 金奢狸心里砰砰的跳,不知道这混蛋想干什么。可这一副神仙姿态,装的像模像样。 羊角号又呜咽响起来,草原的将士觉得奇怪,这是撤退的号令。他们调转马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天空中的那朵白色巨花,忽然凋零,化作星星点点,好似随风而落的雪花。 无论城外还是城内,他们发誓,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景象。 可他们不知道,那一片片的雪花一样美的东西,是萧离的涅盘业火。 涅盘业火,只代表死亡,彻底的死亡。 第341章 大变伊始 当一朵朵火苗飘下来,落到他们身上,他还以为这是雪花,它舞动着,沾到皮肤的时候,是那样的冰冷,之后便是锥心蚀骨般的痛…… “怎么回事?” “救我……” 涅盘业火燃烧起来,无声无息。看上去,只是舞动的光晕。不明所以的人拿手想去拍掉,却沾在手上,瞬间皮肉皆化,露出白骨…… “是火!”有人凄厉的喊:“别去碰它!” 有人曾经说过,在诸多死法中,烧死是最为痛苦的。战马惊鸣而起,它们虽不像人类那么聪明,却比人类更明白危险。 破空呜咽的箭声,把那些身上燃烧涅盘业火的人全都射死。作为战友,此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死的痛快些。 羊角号呜呜的响着,催促撤军。他们想不到过河之后的第一次进攻,会以这种方式失败。 看着大军撤去,之前遭受业火之苦的人,被同袍纷纷射死在地上。凉州城的人没有喜悦,只有恐惧。他们看到人一死,业火就会熄灭。而那些还有一口气的,业火直烧到化成一堆劫灰,寒风一吹,飘散在风中…… 他们看向萧离,这个怪人绝不是神,神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苍生。他也不是鬼,鬼没有他这般残忍。 萧离静静站在城头,背负双手,一派高人姿态。 他看向少年风羽,说:“你觉得,我做你老师可够资格?” 风羽点头,喊道:“够,够,够!” 萧离笑了,这少年就是个妖孽之才。修为不高,却已有了超越合道的心境,否则在王府时也不会那么惊讶的看着自己。 金奢狸看他做作的样子,就觉得恶心,说:“滚下来吧!”又吩咐下去整顿城防,准备迎接第二次进攻。 萧离说:“不用了,我想图鲁奇再也不会来了。” “为什么?” 萧离冷笑,这还用问,他已经感觉到有数十万大军,从东方来,正向凉州靠拢。明善说的对:阿满那个兔崽子,真的说动了龙骧和博毅,两人倾尽全力兵援凉州。 金奢狸又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眼下的局势,有事你可不要瞒我。”心中一动,又问:“你是不是去求花惜那个贱人了?” 萧离摇头:“我怎么会求她,直接命令她就是了。”想到阿满那个兔崽子,这么小的年纪,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玩意儿,就敢任人摆布,涉入权斗杀戮中,他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于是怒道:“我一定要打死那个兔崽子?” 金奢狸说:“那可是你亲生的。” “所以打死他,大不了再生一个。忤逆之子,要来何用?” 金奢狸有点不喜欢这话:“是否出兵援助凉州,又不是孩子说了算,是那个贱人的主意。她巴不得我和阿满死在战火中……” 萧离莫名其妙:“你以为我说的是谁?” 金奢狸疑惑道:“不是贱人的儿子?” “是你的儿子,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金奢狸顿时火了:“萧——混蛋,阿满能干什么,他从小就不惹祸……” 萧离说:“那你看着吧,看这兔崽子能给你什么样的惊喜。” 金奢狸恨声道:“你怎么就是看不上他?” 萧离想了想说:“因为他比他老子还要混蛋。” 数十万大军,以防守姿态驻扎在凉州城外。看战旗,金奢狸认得是蓝关守军和秦岭大营。 自五年前传出萧离死讯,他们与凉州的关系便淡了许多。这很正常,天下有了新帝,却与凉州无关,隐隐的还与凉州利益相冲。都是聪明人,不用做的太绝,但还是要避嫌才好。 金奢狸恨道:“你真的去求花惜那个贱人了?那贱人现在怎么样,像我一样愁白了发么?” 萧离冷笑:“你好好看看,自己生了个多好的儿子吧。” 大军闪开一条路,阿满骑在高头大马上,龙骧和博毅,一左一右的跟在后面。金奢狸瞪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母亲,我回来了!” 金奢狸无语。 萧离轻声说:“瞧他人模狗样的,搞得比老子还威风。” 城门大开,阿满策马飞奔入城。那份骄傲,好像他才是救了凉州的英雄。 事到如今,金奢狸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阿满说:“母亲,我带兵回来救凉州了。” 金奢狸不理他,而是问两位龙骧和博毅:“两位将军,你们怎会和一个还不到六岁的小孩胡闹起来了。” 龙骧说:“他即便是个孩子,也是小王爷的身份。” 博弈也说:“是呀,小王爷的命令,我等不得不听。虽然出兵需要军令,但小王爷既然开口,那和军令也没多大差别。” 金奢狸看向摩崖。摩崖说:“他虽是个孩子,却很聪明,真把大兵带来了。姑姑,凉州之危可解。” 金奢狸又不是笨蛋,怎会想不到后面的事。倘若朝廷不满,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而且龙骧和博毅两人,她也不能完全信任。因为这件事,透着古怪。她绝不相信,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可以说服两个百战余生的大将。 一番客套之后,龙骧博毅去安排大军驻守的位置。阿满看着萧离,因他易容换了样貌,所以没认出来。 萧离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祸。” “是你?”阿满听出来声音:“怎么变成这个德性。”又看风羽站在他身后,便说:“风羽,你看我神气么?” 风羽说:“小王爷神气的很。” 正想弯腰行礼,却被萧离阻住。 “你是我的徒弟。”萧离说:“这世上没人值得你弯下腰来,王爷不行,皇帝也不行,即便是神,也没有那个资格。” 风羽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想:真是豪气! 阿满说:“那你也收我做徒弟吧,你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你?”萧离冷笑:“没有那个资格。” 一行人回到王府,萧离第一个进了门。阿满心里想:这个混蛋,搞得像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到了王府后院,萧离冷哼一声坐在石椅上,对金奢狸说:“你生的好儿子,多有胆量。竟敢一个人跑去,靠着老子的名号调兵。” 阿满说:“只有这个方法能救凉州。难道让满城的人都等死。母亲你说呢?” 金奢狸愣了一下,问:“你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我是小凉王,你是凉王正妃。那混蛋死了,我们才是名正言顺,这天下都该是我们的……” “我操……”萧离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忤逆不孝,还敢图谋天下……” 阿满早就忍的够了,怒声道:“你他妈的,这是凉州城,凉王府……” 啪的一声,金奢狸打了他一耳光。他长这么大,自己还没碰过他一指头。 “闭嘴,谁教你说话这么忤逆的。”金奢狸说:“你还是个孩子,要听父母的话,我让你去太平镇,你怎么跑到秦岭去了……” “是明善的主意。”萧离说:“你以为这小兔崽子有这份洞察时事的聪明……” “你才是兔崽子……”阿满有点受不了,他好歹是小凉王,除了母亲,凉州城上下,没有不对他尊敬的。这次去秦岭,更觉得小王爷这个身份,可以翻云覆雨。 萧离隔空虚抓,阿满一下被吸了过来。一丝涅盘真气拍入他体内,顿时封住气血运行。手一扬,把他扔到结了冰的湖面上。冷声说:“小兔崽子,好好冷静一下,想想自己错在哪里了?” 摩崖以为萧离要对他不利,大叫一声冲了过来。萧离只是轻轻挥手,便把他震出去老远。 金奢狸护子心切,自然要和萧离拼。被他狠狠看了一眼,要骂的话便咽了下去。她从未见过萧离这样的眼神,那是愤怒到了极点狠厉。 于是怒声道:“你弄死孩子算了,反正又不缺孩子。”出了王府,骑上快马,和龙骧他们商量下一步计划。 风羽怯生生道:“老师,这可是王府,那可是族老……” 萧离说:“你怕什么,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不惧天地,便可称雄于天地之间。我现在就教你怎么称雄……”他要把这孩子,教的像明善那样,从一开始就抛弃神游之道,追逐身心合一。 “忘掉你之前所学的天都功法,那都是骗人的……” “嗯!”风羽虽然连自己老师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心里却莫名的信任他。 金奢狸一行到了城外。龙骧十万大军驻扎在凉州城当面,博毅的三十万大军,则驻扎在大河之岸。这可不像是个防守的态势,而是一种半包围的结构。图鲁奇不来则已,若是攻城,则两面夹击。 不过图鲁奇百万大军,这边即便加上凉州铁骑,也不过五十万人马。差了一半,防守都未必够用,何况反扑。 “两位将军能兵援凉州,我感激不尽。”客套话还是要说的。 龙骧说:“这是哪里话,小王爷是皇家正统,即便没有军令,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观。” 博毅看了龙骧一眼,心道:有些话说开了也好,龙骧倒是直接。 金奢狸没有听出话外之音,便说:“只是两位这样驻军布阵,怕是要吃亏。我们并没有与图鲁奇一拼的实力。” 博毅说:“现在当然没有,只等明善将军的黑甲军出铁门关。那时,图鲁奇的八部联军,便是被围之势。” 金奢狸大惊:明善几次阻止萧离杀图鲁奇,显然是与他一边的。 龙骧看出他的犹疑:“王妃不要担心,这一切都在明善将军的谋算中。今次图鲁奇南下,便让他来的去不得。” 金奢狸心道:难道歼灭八部联盟的大军,才是图鲁奇的真实目的,所以他一直阻止萧离,就是让图鲁奇渡河过来,好落入圈套。 第342章 迷雾重生 阿满冻得嘴唇发紫,但萧离封了他气血,不要说动一动手脚,连声哀呼都叫不出来。只能听萧离讲一些莫测高深的话,他知道风羽也听不懂。什么人与天地,身体与心神,就是一通胡扯,比街上摆摊算卦的高明不到哪里去。 “懂了么?”萧离问风羽。 风羽先是摇头,后又点头,看来是没有懂。 萧离又说了一段运功的心法。风羽试了一下,平平无奇,都不如之前所学。 萧离说:“等你真的明白了,你再来找我,那个时候,你才是我真正的徒弟。人生在世,第一件事便是要学会选择。你之前学的,与我现在教你的,你自己去体会,自己去选择。” 风羽应声走了,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之前学的好像要比萧离教的更厉害些。 萧离走到湖面上,拍一下阿满,血气恢复,他立刻缩起身子,冻得全身发抖。 “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知不知道,与你何干?”阿满用倔强的眼神看着他:“我母亲都不管,还用你来教。” “就是你母亲太偏爱你了,所以才把你溺爱成这样。”萧离说:“做了这么大错事,却不悔改。” 阿满嘿嘿笑道:“你是属狗的么?” 萧离说:“你老子我属老虎的?” “哦,那你怎会这么爱多管闲事。” “嘿,小畜生敢骂我。”萧离一把将他揪起来:“兔崽子,你不是挺聪明的么。这么聪明,怎么不知道防备坏人,别人说什么就照着去做。明善那样的人,你也敢信?你和他很熟么?” 阿满说:“我信他,不是因为与他相熟,是因为他说的对。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能救凉州,能救母亲吗?” “不是还有我么?” 阿满轻蔑的看他一眼:“你算什么东西!” “我去!”萧离反转手腕,松开他衣领,抓住他脚踝,把阿满倒提起来:“小畜生,用你流进脑子里的血,想想自己哪里错了。” 金奢狸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上去把阿满夺过来。 “你混蛋!”金奢狸骂:“他还是个孩子,他做错了什么?” “他若是个孩子,就不会做这件事了。说服龙骧和博毅兵援凉州,这是明善的主意。明善这人,比明浩鸿更让人看不透。” 金奢狸不愿跟他多说,抱着阿满回房。阿满趴在她耳朵上低声说:“母亲,这人留不得!” 金奢狸愕然看着儿子,又看看站在外边的萧离,心道:真是什么种开什么花,父子俩一对混蛋。 萧离说:“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你肚子里跑出来的东西,忤逆不孝,还敢杀我。” 阿满身子抖了一下,惊骇莫名。 萧离笑道:“小畜生,不要讲你说什么,就是你心里想什么,老子也知道。” 阿满一颗小心脏怦怦的跳,怀疑这男人真的有这个能耐。低着头,从身上取下个黑包裹,打开来,竟是写着萧离名字的灵牌。 金奢狸夺过灵牌,随意扔到桌子上:“阿满,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说服他们出兵的。” 阿满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以前母亲每日给灵牌擦一次灰尘,爱护之心超过自己,今天却这么反常。把事情始末说了,如何遇到明善,明善如何教他说辞,如何见到龙骧和博毅…… “这还真是明善的局。”金奢狸说:“他本就想以凉州为饵,把图鲁奇钓过来,然后再合力灭了图鲁奇!” 萧离皱着眉头:“想不到才几年不见,你就变得这般笨了。他若不阻止我,图鲁奇早成了我刀下亡魂。大河之冰也被我破开,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金奢狸说:“退兵只是一时之计,把草原八部的精锐灭掉,才是长远安稳的法子。” 萧离无语,见阿满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两人,就问:“小畜生,你信么?” 阿满冷哼一声,心里对这称呼很是不满。不过往日里杀伐果断的母亲,在这人面前竟有些唯唯诺诺。好汉不吃眼前亏,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多想,于是只能摇头。 “看看,连儿子都不信。” 金奢狸说:“信与不信都不重要,眼下就是这样的形式。博毅驻扎在河边,截住图鲁奇的退路。龙骧驻扎在城东,和我成犄角之势。只待明善的黑甲军出关,穿过戈壁,我们四方夹击。即便图鲁奇人数占优,可我们占地利之便,胜负还不是定数。” 萧离问阿满:“你觉得呢?” 阿满不情愿的说:“如果不是定数,那就不要做了,万一失败,岂不是很没面子。” 萧离叹息:“连个五岁娃娃都懂得的道理,你竟然想不明白。阿狸呀阿狸,你真是生孩子生傻了。”说完走出房去,还是坐在那张石椅上,凝神静气,心神蔓延开。可心里装着疑问,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最疑惑的,是自己和明善几日大战,这种声势,即便远在圣京的渊后,也应该能够察觉,她竟不现身来看一眼。还有九公,这老头那么爱管闲事,也能忍住这个好奇心。 圣京,皇城。 官员们早早散了朝,渊后特意留下莫雨修。问:“西北那边有消息么?” 莫雨修答:“金帐汗王图鲁奇已经大军集结,我猜只要时机一到,他就会渡河南下。百万大军攻下凉州,并不是件艰难的事。前些日子,武威侯特意传信给明善,希望明善不要插手凉州的事。” 渊后冷笑:“为了那个皇帝外孙,他倒是费尽心思。恐怕,不会如他所愿。” 莫雨修不解。 渊后自语道:“会是谁呢?师兄和大哥都惨死在天都,当世怎么还会有这般高手存在?” 又吩咐莫雨修:“西北之地若有异动,或有不知名的高手出现,立刻通知我。” “是!”莫雨修应道。 这些年来,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以为青萝公主可以利用,与武威侯朝堂分庭抗礼。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为青萝身上的王者霸气所臣服,真心的想要开创王朝盛世,追随古往今来第一女帝。后世史书,也将有他传奇一笔。 皇城花园,即便这样的寒冬,也有鲜花怒放,绿意葱葱。 九公正逗弄小皇帝。老人家,大都很喜欢小孩,也许是再也回忆不起来自己的童年吧。 小皇帝扎了个马步,没过多久就晃的倒在地上。 九公大笑:“你可真不像你的父亲,他可是修行奇才。我第一次见到时,不过庸人一个,只用了四年,便能登堂入室……” “九叔……”渊后叫他。 小皇帝“姑姑,姑姑”的叫着,很欢喜的跑过来。 渊后说:“找你妈去!”心里很不是滋味,看到小皇帝,就想到了萧离。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落魄到现在这个样子。 九公很不满:“你既然是青萝公主,就该有做姑姑觉悟。” 渊后冷哼一声:“我能出去么?”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去。”九公说:“有些事何必在意,无论那两个高手是谁,你都不需要紧张。天大地大,菩萨顶和姑射山都有隐世的高人在。连我都能活到现在,何况那些参佛修道的人。” “我想知道,遥远的西北,那两位高手是谁?” 九公摇头:“我又不是大智,禅心妙境,可知千里之外的事。” 渊后很不耐烦的说:“五年了,我不敢出皇宫一步,难道要永远被困在皇宫里?” “能有什么办法。”九公说:“就像南风被困在太平镇一样。我直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何你们两人都中了噬神姬。南风也就算了,你怎会不自知呢?” 渊后叹息一声,她又何尝不想弄明白。皇宫虽大,犹如囚笼。可一旦出了皇宫,就出了九公设下的大阵,噬神姬发作,我将不我,那是很凄惨的事。 “奉天司查了五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我真想不出来,神宫已灭,长老摇光已死,世上怎么还有噬神姬?” “所以,找不到就杀?”九公说:“你以为灭杀江湖,噬神姬的困扰就能解除?” 渊后冷冷道:“我可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木偶,凡是与神宫有关,与长老摇光有关,与小桃花源有关的,一个都不能活。即便我错了,也只能算他们倒霉。” 九公说:“我用了五年时间,才在皇城中设下遮天阵,隔绝心神。所以你只要待在皇宫里,就不用担心。据说噬神姬源自暹罗,我要亲自走一趟,看是否能找到噬神姬的解法。” 渊后心想: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五年,真是太折磨人了。 萧离终于静下心来,心神蔓延到凉州城的每个角落。他很清晰的感觉到城中民众的恐慌,惊惧,还有不甘与愤恨。有人想走,有人想留,有人想活,有人不畏死。 战争面前,任何人的任何想法,都是不奇怪的。 阿满偷偷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金奢狸:“母亲,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 “傻孩子,做母亲的是不会生孩子的气的。” 阿满走到桌子旁,把萧离的灵牌扶起来。指着灵牌问:“母亲,我是这混蛋的儿子么?” 金奢狸脸色阴冷:“只有我,能说你父亲是混蛋。” 阿满手一抬,指着外边石椅上的萧离:“还是外面那个混蛋,才是我真的父亲?” 金奢狸愣住,这本来不是个问题,一时竟不明白怎么回答。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可萧离的顾忌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母子的仇人,顶多就是圣京那个小贱人。但萧离的仇人,大概率都是能翻云覆雨的绝世高手。 她这么一犹豫,就听阿满说了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金奢狸好奇的问。 阿满低声说:“其实母亲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我父亲,对么?” 第343章 误会重重 金奢狸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阿满话里的意思。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五岁的小孩子,怎么这个也懂。 别看阿满这孩子人小,却很会体贴人。握着金奢狸的手,安慰说道:“我没什么的母亲,一点也不在乎,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开心?” “就像男人想要很多不一样的女人,我想女人也是一样的,”阿满说:“不一样的男人,或许能让人更快活些。” 金奢狸是真的怕了:“你一直很乖,所以我也一直不怎么管你,你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读完书就跑出去玩儿,去哪儿玩儿了?” “春风楼!” 金奢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萧离说的真对:自己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以后再去我打断你的腿。”金奢狸暴怒,冲着屋子外的萧离喊:“混蛋生混蛋,果不其然。” 萧离笑道:“那个地方好。”他看向阿满:“男人一生最大的敌人就是女人,显然你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金奢狸无语,拉着阿满走到萧离面前:“这就是你混蛋父亲,你母亲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阿满“嘘”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母亲,这种事能做不能说,自己知道就好了,你还觉得外面说我们的流言蜚语不够恶心么?嗯,这么看也不算流言,我果真不是凉王的儿子……” 金奢狸彻底崩溃,冲萧离喊:“你自己说吧。”怒冲冲的离开,绝情的头也不回。 阿满自语说:“母亲从未这么愤怒过,但也好似从未这样轻松过。” “这就是女人,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萧离看着他,说:“怎么样,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会这么厉害吧?” 阿满指着房里刻着萧离名字的灵牌:“比他厉害?” 萧离想了想,说:“比五年前的凉王厉害。” 阿满蹲下身子,一脸的失望。 “怎么了小子,知道自己不是小王爷,是不是有点失望?”萧离问。 “起码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也不算太失望。难怪了,母亲这些年每天擦那个灵牌,一边擦一边流泪,一边骂着混蛋。也不知道她是爱,是恨,还是怨。” 萧离不禁动容:阿狸这些年,确实苦了。 阿满看着萧离,又说:“难怪,你不敢真面貌示人,王府是不是有人认得你?” “大多数人都认得我,包括金歌还有那些护卫。” 阿满轻笑一声:“真是奇怪,我听母亲说过,凉王萧离是极其厉害的角色。你们两个偷偷摸摸,怎么会瞒得住他的。” 萧离无语,再继续就说不清楚了,于是说:“春风楼那种地方,你确实不能再去了。” “你不是说很好么?” “确实很好,但你是太好了。”萧离说:“你已经好的对女人产生了误解,女人不单单是敌人,也是唯一能让你感受到生命真谛的人。” 阿满笑道:“你,果然很有意思。所以,谢谢你!” “谢我什么?” 阿满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回到屋子,关上了门,不知道干什么。 萧离莫名其妙,若不是之前用涅盘之力,探查过这孩子心神;他甚至怀疑,是某个老不死的天都怪物,用了离魂秘术,钻进金奢狸的肚子里。想起以前康王府那个深渊似的黑洞,长老摇光不就是这个心思。 凉州城里不时响起号角声,想必是金奢狸正在聚兵布防。他总觉得图鲁奇不会再来攻城,之前自己拼尽全力,涅盘业火焚天而下,图鲁奇就应该明白,只要自己在,强攻凉州城的伤亡必然很大。他若聪明,以围代攻才是上策。 至于明善,他可不信什么四方合围的鬼话。明善此人,心中已无善恶是非。其实他说的很对,像他们这样的修为,善恶是非的概念,只是一种束缚。天地无情,无情即平等,那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心境。 上到望楼,凉州城在眼下,茫茫四野在望。果如金奢狸所说,博毅的军营,凉州城,龙骧的大军,三者成环抱之势。图鲁奇冒然进攻,只会陷入包围。不过,若图鲁奇倾其所有,大军掩杀。这环抱之势反而成了弱点,除非明善真的兵出铁门关。 这也是最让萧离怀疑的地方。 黄昏时分,金奢狸一切安排妥当,就等黑甲军出关,便要把图鲁奇一击而溃。倘若战胜,起码有三十年安稳日子可过。而且战胜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仅仅明善的三十万黑甲军,就足够让图鲁奇头疼,何况还有自己的凉州骑。 黑甲军,乌鸦骑,凉州骑,当世排名前三的军队,全聚在一起了。可惜,此战之后,再不会有乌鸦骑。 回到王府,看阿满面对萧离的灵牌跪着,神色肃穆,略带些悲伤。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你干什么呢?”金奢狸说:“傻了?” 阿满说:“母亲,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对父亲的敬慕之情,这难道错了么?” 金奢狸看向望楼上的萧离:“那个混蛋,他没有告诉你?” “他什么都说了,我很庆幸生父还活着,因为那样你会过的开心些。” 金奢狸越发迷糊起来:“那你还对着一块木牌磕什么头?” 阿满说:“母亲,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小王爷,皇室正统。” “你是小王爷,也是皇室正统,然后呢?”金奢狸问,总觉得这孩子说话怪怪的。 阿满说:“这样也就够了!” 金奢狸觉得莫名其妙,把令牌翻过来扣在桌子上:“以后不要跪拜了,让你父亲看到了,心里会怎么想?” 阿满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 萧离收回心神,他发现了更奇怪的事。图鲁奇的大军,正在往戈壁移动,看方向好像冲着铁门关去的。图鲁奇该不会是异想天开,想要先吞了铁门关吧。 铁门关凌峰绝壁,比凉州城更难打。 一桌好酒好菜,三双碗筷。这是金奢狸想也不敢想情景,只在梦里见到过。一家人,坐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吃饭,这叫团圆。 把下人护卫全都遣散了,阿满站在旁边看着,心里老大的别扭。 金奢狸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你父亲的事,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出去,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阿满说。 “这世上,暂时只能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第三人知道。”金奢狸又叮嘱:“你父亲的对头,都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人物,是我们惹不起的。他之所以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就是害怕。” 阿满说:“那他应该继续躲着,全当死了。” 金奢狸愣了他一眼:“若不是我们母子遭遇危难,你父亲何至于冒险。叫你父亲来……”心里想:是不是太突然了,这孩子一时接受不了。 这时听到阿满高声喊:“先生,先生……” 萧离来时也吓了一跳:“宴无好宴,你这是有阴谋呀……” “怕我吃了你?”金奢狸看着他笑。 阿满只觉得惨不忍睹,母亲流露出的热情,和春风楼的姑娘有一拼。 三人坐定,金奢狸叹息道:“我以为,我们一家三口,再不会有今天了。” 萧离说:“这话不对!” 金奢狸说:“我知道,总觉得眼下像梦一样。”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家不止三口。” 金奢狸真想咬死他,正感动着呢,偏说她最不爱听的。 阿满说:“是呀,我应该还有个妹妹,她叫红月对么?” 萧离说:“小子很识时务么,初步具备了男人品格。” 金奢狸冷哼一声:“南风我认,贱人不行。” 萧离还没开口,金奢狸捋着肩上的长发说:“我这一头白发,一半因你,一半因那贱人。” 萧离感叹一声,心想:也不知道花惜母子过得怎么样,群狼之中,她也不过是只小白兔,连一只羊的反抗能力都不如。 金奢狸冷冷道:“怎么,心疼了?” 萧离赶紧把话题扯开,对阿满说:“小子,叫声爹来听听。” 阿满说:“不好吧。不如我也像风羽那样,叫你老师好了。” 萧离看向金奢狸,那意思是:瞧你生的兔崽子。 金奢狸哼了一下:“都是你自己做的孽。” 阿满一笑,叫道:“老师……” 萧离怒道:“叫我先生吧,称我为师,你还不配!” 金奢狸咕咕喝了两口酒,寒声道:“不吃了!”气冲冲的回房间去。 “‘母亲,很少这么生气的。”阿满说。 “我的傻儿子,三十岁的女人,就是这个样子。” “那如果四十岁呢?” 萧离皱眉说道:“那你最好忘了她是个女人。” 阿满看萧离走了,眼睛里露出冰冷的光,噗的一声,把方才吃进嘴里的一块肉吐了出来。 金奢狸回到房间,心里那个后悔。过了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担了多少流言蜚语,连儿子都长大了,偏偏脾气也上来了。心里想:不能气,不能发火。好不容易团聚,别把人气跑了,那混蛋又不是王府这一张床等着他,说不定心里早嘀咕着要去会那贱人。 萧离贼兮兮的推开房门,笑嘻嘻的叫道:“王妃……” 金奢狸眉头一皱:男人,还真是贱! 夜深人静,阿满走到王府花园。月光照在假山树木上,满园子全是张牙舞爪的怪影。 他看到了明善,这人身在王府,就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怎么了?”明善说:“你看起来很不高兴,还是你父亲看着你不高兴。” 阿满说:“你是怎么知道那人是我父亲的?” “我一直都知道。”明善说:“对我来说,许多事都不是秘密。” 阿满沉吟了许久,然后说:“好吧,我听你的。” 第344章 神鬼奇谋 抚摸着金奢狸光滑的背脊,虽然一夜劳苦,可直到天亮,却还是没有困意。脑子里总是有着一团迷雾,看不透,看不清。模模糊糊的,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到。 金奢狸醒了,扭动蛇一样的身躯,似乎想要把他勒死。 她没有说话。男人,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安静。 砰砰砰的响起敲门声,金奢狸吓了个激灵。 门吱呀一声推开,阿满走了进来。 金奢狸赶紧拉起被子,把身体盖起来。心里就像偷情被抓住了似的,有点恐惧,有点羞耻,又有点刺激。 “我还没让你进来呢?”金奢狸说。 阿满转身走出去,把门关上,砰砰砰的敲门。 金奢狸自然不会让他进来了,扭头去找衣服。谁知萧离喊了一句:“进来!”把金奢狸吓得又钻回被窝里。 阿满这才推门进来,小身子一蹦,坐到椅子上。 金奢狸问:“你这么早跑来,有什么事?” 阿满说:“并不早了母亲,过去都是你来叫我起床的。” 金奢狸装着一副清冷的样子:“有话就说?” “我就是想知道,母亲可曾后悔过。”阿满说:“后悔嫁给凉王?” 金奢狸看了萧离一眼,问:“阿满,你究竟想问什么?” 阿满摇头:“龙骧和博毅来了,应该是有大事发生……” 确实有大事发生,天还未亮,两人就接到探报:图鲁奇的大军已进入戈壁,行踪不定。 不用想,大军进入戈壁,那就只有一个目标——铁门关。这就让人想不通了,铁门关之险,不亚于秦岭关隘。除了关内关外开阔,适宜大军行进,其险峻程度,犹在龙骧的蓝关之上。 西北东去,只有三条路可行。一是秦关,所谓秦关一闭无归日,是东行的第一条要道。其次是蓝关,蓝关之险,在于路途坎坷,尤其是冬日。古人有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要等到暮春时节,蓝关雪融,那才能是一条好道。 第三条路便是过铁门关,经太平镇,大江南下。这也是最难的路,但也是最迅捷的路。可惜不适合草原八部,也许你有足够的能力把人直接送往江南,但战马呢? 八部联军以骑兵为主,若没了马,步行的战力,也就和街头上打架斗殴的混混一个层次。 “图鲁奇不会这么傻吧?”金奢狸说:“放弃凉州,直接去打铁门关?黑甲军虽不复从前,但战力仍不可小觑。况且凭关拒守,比拿下凉州还要难。” 博毅说:“也许,他也看出战局的关键。与其坐等铁甲军出关,冒着被合围的风险,倒不如出其不意的拿下铁门关。凉州这边,我们已占住地利,城坚而固,五十余万大军守卫,想要一时拿下并不容易。” “可拿下铁门关,也不见得轻松多少。”金奢狸说:“黑甲军即便不如以前,也还是黑甲军。” “没有经过战场洗礼,经历杀戮与死亡。即便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又怎比得上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博毅说:“现在的问题,反倒是我们要不要出击,去援助铁门关。” 萧离也听明白了,他可不信图鲁奇会去打铁门关的主意。 金奢狸想了想,看向萧离,好像是问他的意思。 龙骧和博毅心里都想:这人是谁?金奢狸对此人好像很是依仗,之前也没听说过凉王府里有这样的人物。 萧离摇头! 金奢狸疑惑道:“难道看着铁门关被破?” 萧离心道:图鲁奇又不笨,即便这一切都是明善设的局。但明善修为还在自己之上,他一人站在城头,就能一夫当关。于是说:“若我是图鲁奇,绝不会去碰铁门关。我会假装攻打铁门关,等你们出兵去援,就在戈壁滩上将你们围歼。三百里戈壁,平坦开阔,最适合骑兵冲锋。” 龙骧言道:“先生说的有道理。我的意思是,如果要出兵,也要等明善将军的消息。倘若真是个陷阱,只看图鲁奇攻打铁门关的情形就可知晓。若图鲁奇以计设局,想要诓骗我们,那就跟他耗下去。毕竟他跨河远来,粮草接济,比不上我们。越是耗下去,对我们越是有利。” 萧离心想:龙骧是和草原骑兵打过交道的,一眼就看到要害。如今上上之策,莫过于拖。拖的时间越久,对图鲁奇越是不利。除非他能短时间内,在河口断了的山道处架起一座桥来。否则寒冬一过,大河冰融,粮草断绝,归路无期。 又想:其实这两人心里通透的很,早就商量好了静观战事。于是说:“两位来王府,怕不是为这件事来的吧。” 博毅看了龙骧一眼,说:“先生大才,我等大兵出关,以援凉州,其实未有军令。虽然小王爷出面,也没人敢说什么。但朝中总有些认死理儿的谏臣,不问是非对错,专挑人的毛病。所以……”他看向金奢狸。 金奢狸说:“将军但说无妨!” 博毅说:“末将想请一道调令,以凉王的名义,凉王的印信……” 金奢狸一愣,萧离说:“可凉王已经不在了。” 龙骧说:“小王爷在,子代父职,特殊时期也不算过。先生该知道,无诏无令,擅动大兵。即便有充分的理由,说小就小,说大也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住的。若有凉王的调令,我等也好有个说辞。” 这要求合情合理。人家倾尽相助,没有功赏就算了,总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吧。 萧离觉得是这个理儿,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他向来不喜欢连累人,于是冲金奢狸点头。 金奢狸说:“两位将军有恩于凉州,凉州也不会连累两位将军。等我安排妥当,便把调令送到将军帐里。” 博毅拱手一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待两人离开,萧离说:“我得出去瞧瞧,明善和图鲁奇究竟搞什么鬼,我总觉得这两人才是一伙的。” 金奢狸说:“若他们是一路的,图鲁奇今日也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萧离冷笑:“我不是女人,但一样相信自己的直觉。” 金奢狸走去书房,此次凉州安危,确实要仰赖龙骧和博毅。若没有两人大军,此刻图鲁奇一定是昼夜不停的攻城。 推开门,阿满早就在书房里了。 “母亲,调令我已经写好了。”阿满说:“这是我之前就答应了龙骧他们的。” 金奢狸一看,这一笔字虽有些稚嫩,但见棱见角,稚嫩中透着一股勇决之气。意思也写的很清楚简单:凉州有难,着兵援等等,落款是简单的两个字:凉王! 金奢狸笑道:“人死了,还有这个作用,他一定神气的很。” 阿满说:“母亲,这就像皇帝的遗诏一样,人死之后,才是最有力量的。” 金奢狸看他一眼:“别瞎说!” 阿满说:“还要用了印,才能把龙骧和博毅的干系撇清。” 金奢狸自然明白。打开一个柜子,柜子里面放着无数盒子,随手抽了一个出来,里面正是凉王信印。 阿满说:“我来!”沾上印泥,很用力的“砰”的一声盖了上去。立刻显出几个歪歪扭扭篆体阳文。他一个小孩自然不认得,便问:“母亲,这是什么字?” 金奢狸说:“这是‘帝赐凉王’四个篆书。好了,我这就让人送去军营。” “这才一份而已,我答应了他们,人手一份。”阿满说:“母亲,这个调令,就真能免了他们的麻烦?” 金奢狸说:“那也未必,只是有了这个调令,那些自以为是的官员就不敢在朝堂上多说什么了。群臣无语,那个贱人想怒也怒不起来。” 阿满又拿起笔,说:“母亲,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来处理。等我弄好了,我让金歌叔叔给那两位将军送去。” 金奢狸想了想,也不在意,毕竟不是大事。便出了王府,去视察四城防备。 阿满看她走了,又写了两份。第一份和之前的一样,第二份则很不同,通篇都是责难之语、落款还是凉王。把三份都铺在桌子上,在每份落款的“凉王”后面都加了两个字:萧满! 博毅收到后,看前面还很满意,看到落款,不由得倒吸凉气。骑马直到龙骧军营,还没进帐,就喊:“老弟,你来看看这个……” 龙骧见他手持调令,便说:“我看到了,是凉王的信印。” “可落款却是‘凉王萧满’。”博毅说:“老弟,这可是自立为王呀。” 龙骧说:“老兄,凉王不在了,萧满自然袭封王爵。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当今天子和萧满是兄弟,天子继位,萧满自然是亲王的身份,按礼制袭爵不用等到成年。况且,这与我们两个有什么关系。若是有人拿这事说道,那他就得说明白,萧满不能袭封王爵的原因。这话,我相信谁也不敢说。” 博毅急道:“你说的都在理,可未有朝廷诏封,这就是自立为王。” “自立为王又如何?”龙骧说:“人家就是自立为帝,也有那个资格。” 博毅大惊:“兄弟,你可不要开玩笑。” 萧离远远望着图鲁奇的大军,离着铁门关不到两百里。乌压压的一片连营,战马把地上的积雪拱开,嚼着积雪下的枯草。这倒是个好办法,扎营戈壁,倒是能省下来许多马料。 只是他感觉不出一点大战前的紧张。图鲁奇倒像是在此休整大军,而非图谋铁门关。 这纯粹是一种感觉。 此处离铁门关不远,离太平镇也不远,至少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讲,那并不是个遥远的距离。心有牵绊,不知道南风如何,红月如何。心念一动,人如流星一般消失。 铁门关! 明善看着东边的天空,他感应到天地之气微有异动,猜到是萧离。心里不由得叹息。萧离怎么说也算一代豪杰,绝世高手。当今之世,能胜过他的没有几个。偏偏儿女情长,割舍不断。 像他们这样修为到了化境之人,当心如天地,无情乃至于无私,无私乃至于至尚。只有如此,才能再进一步,达到全新的境界,否则即便身心合一,身如天地,也还是困在天地棋盘,遭受规则束缚。 这是他在九公身上看到的未来。九公若非有渊后这个执念,心里存着父女般的亲情,也不会百年不出太平镇,困在原地。 这时有军官来报:“将军,人马已备齐!” 明善嗯了一声,说:“出发吧,这是第一次出兵实战。让我看看,你们是否对得起‘黑甲军’这三个字。” 太平镇,草原八部南下,好像对太平镇的人一点也没有影响,照例的喧哗,热闹。也是,当一个地方安稳了太久,他们就会忘了世上还有另一种生活,那是杀戮与死亡。 小酒馆没有开门,也不需要,如今的南风不用靠着卖酒过日子。神游上境,又掌控遮天阵,说她是此地真正的主人也不为过。 小院里,红月正把地面的积雪堆起来,堆成一个人的模样。金奢狸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就像之前的萧离一样慵懒。 红月小手红扑扑的,拍着雪人的脑袋,问南风:“妈妈,爹爹为什么还不回来?” 南风说:“马上就回来了,你现在喊他一声,他就会答应。” 萧离心中一动,想:她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连自己回来都能感应得到。 红月扯着嗓子喊:“爹爹,爹爹……” 萧离推开院门,小丫头啊的一声跑了过来。 萧离捏捏她的脸蛋。别说,从小养到大的,确实热情许多。和阿满那个兔崽子就没这份亲近。想想其实是自己的错,当年倘若不是先回太平镇,而是先去凉州,那小兔崽子也许就不会长成这样。 南风起身:“我以为你还要很长时间才会回来。” 萧离说:“事情越来越麻烦,我放心不下你们,就先回来看看。” 他想到明善,但不能把这事儿告诉她,免得她无事生非。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你莫忘了我执掌遮天阵,像你这样的高手进来,怎会感应不到。”南风走过来,把脸贴在他肩头:“如果很麻烦,不如我去帮你。” 萧离说:“还没到那个程度?” “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萧离说:“你觉得这世上除了九公那个老不死的,还有人能威胁到我么?” 南风心里想:这倒也是。她很高兴,或者说不止高兴那么简单。萧离能在这个时候抽身回来,可见在他心里,没人能超过她的位置。 红泥一个劲儿的叫:“爹爹,堆雪人……” 萧离说:“好,好……” 金奢狸眉毛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事发生。但传回的消息,凉州城四周都很平静。 图鲁奇的大军,远在一百多里的外的戈壁。军队驻扎的如此之远,显然是已经放弃凉州。要知道一百多里的路程,即便是乌鸦骑那种轻装简从,以速度见长的骑兵,也要一天时间才能到达凉州。 距离拉的如此之远,突袭是不可能的。 她实在想不通,图鲁奇怎么会这么做。铁门关险峻,又有三十万黑甲军驻守,攻下铁门关的难度,一点不输凉州。 眉毛还在跳,就像有人背地里骂她似的。心里很清楚,若有人骂她,一定是花惜那个贱人。 她站在望楼上,凉州城每个角落都看在眼里。阿满刚送走风羽,他是来找萧离的。想到这里也觉得奇怪,就是想收徒弟,也不能找风羽。他听摩崖说过,这孩子算是族中末流,资质实在平平。 阿满蹦着跳着回到王府,好像从未这样开心过。父子相认,孩子心底那份遗憾,终于烟消云散。 “阿满!”她叫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阿满抬着头:“母亲,并没有值得开心的事。我开心,是因为也没有什么事让我不开心。” “你这孩子,说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金奢狸说:“这点,倒是和你父亲一个样子,有时候他说话我也听不懂。” 阿满爬到望楼上,问:“哪个父亲?” 金奢狸愣了一下,问:“你有几个父亲?” “明白。”阿满说:“母亲,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金奢狸心想:这孩子,今天怎么想起来问这样的话,还真不像个五岁的孩子,难怪萧离会误会。于是说:“我要的很简单,一家三口开开心过日子就行。” 阿满说:“我记得去年表哥回来过,还跟我说,当年的外公是个很厉害的人。曾几何时,有争天下的资格。母亲,你难道就没有想过……” “我没有想过,我只想一家三口……” 阿满叹息说:“你这个愿望实现不了的。” “为什么?” “那人不是说了么?我们一家不止三口?”阿满说:“起码五口。我还有个叫红月的妹妹,那么她也一样有个母亲。” “废话!”金奢狸说:“没有母亲怎么生出来的?她叫南风……” “她漂亮么?” “应该很漂亮。连花惜那个贱人都觉得她很美,那她就是真的很美。” 阿满说:“没关系,母亲你也很漂亮,在我来看是最漂亮的。起码在这凉州城,就是春风楼也没你这么漂亮的姑娘。” 金奢狸脸色一寒:“你再提春风楼,以后就不要出府了,那个地方不是你该去的。” “可我听说花惜那贱人就出身春风楼,那么她又是怎么成了太后的?” 金奢狸冷哼道:“问你父亲去吧。” 阿满有点惊讶,心道:他也知道,你们这关系可是够乱的。又说:“但愿那个叫南风的,能是个好女人。” 金奢狸啊了一声,眉毛跳的更厉害。阿满说:“母亲无需烦恼。” “我不烦恼。” “我不是安慰你,女人不会因为长得好看,就能打败别的女人。男人喜欢女人的原因很多,长相只是其中之一。” 金奢狸问:“这话谁跟你说的,你父亲?” 阿满摇头:“我自己悟出来的。春风楼长得最美的姑娘,却不是最受欢迎的那个花魁……” 金奢狸怒道:“以后不准出府!” 阿满故作害怕,心里却一点也不在意。 夜色朦胧的时候,萧离把红月哄的睡着了。轻声对南风说:“我得走。” “现在?天已经黑了。” “正是因为天黑,所以我才更担心,总觉哪里不对劲,从一开始就怪怪的。” 南风无语:“那你回来干什么?” “想你了嘛。” “那你干嘛又走?” “凉州的事还没有解决,而且,我还要查出来,是什么人给你种了噬神姬。” 南风一愣,拉起萧离的手:“再留一会儿,这么多天,你就不想……” 萧离心道:妈的,这还没到春天呢。 大约三更的时候,萧离悄悄出了太平镇。身如流星,疾如闪电,一刻不敢耽误的回去凉州。 片刻之间已到戈壁,远远的看到一片营火,是图鲁奇的大军,竟然还在原处。既不进攻,也不后退,他是在等什么?难道草原八部,还有援兵未到?心里后悔,应该早把大河上的坚冰破开,防着他这一点。可又怕断了他退路,逼的图鲁奇孤注一掷,死战到底。 真是太烦人了。疾速前行,没过一会儿,听到马蹄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夜色朦胧中,只见一片黑影向东奔去,那是秦关的方向。心想:这个方向,难道他们要撤军回秦关?身形一晃追了上去。 靠的近了,他才看清,不过是队约莫数千人的骑兵。还以为是乌鸦骑,再靠近的时候,不由得疑惑起来——是铁门关上的黑甲兵。 萧离站在原地。看着西北这一块小小的地方,聚集着明善的黑甲军,龙骧的西北卫,博毅的秦岭大营,图鲁奇的八部联盟,再加上凉州骑,足可以把天翻过来。但如今却静的可怕,好像拉开了架势,只是吓唬一下对方而已。 他觉得关键在明善,可就是看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加速回到凉州,一切如故,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时已经后半夜,金奢狸房间的灯却还亮着。 第345章 再见符飞絮 萧离推开房门,金奢狸已经等了他很久。 “这么晚?”她问。 “有件很奇怪的事。”萧离说:“一队数千人的黑甲骑兵,趁着夜色,悄悄的赶赴秦关。” 金奢狸想了想,虽也觉得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西北这个地方,数千骑兵顶多只能剿灭一股马匪。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谁家没有见不得人的事。这几年我也把戈壁的马匪纳入麾下。有些事,别人做起来会更方便。”金奢狸走过来:“我今天心绪不宁,眉毛一直在跳,总觉会发生不好的事。” 靠近萧离的时候,她眉头忽地皱起来:“你身上有味道?” 萧离说:“臭呀?” “不,是女人的味道。白天去哪儿了?” “春风楼。”萧离说。男人千万要记住,谎话也要说的像真的一样,合情合理,有根有据。 金奢狸眉头皱的更紧:“你去那里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小兔崽子。他这么小,怎会跑到春风楼去的?”萧离说:“我担心是符飞絮……” 金奢狸立刻紧张起来:“以前我就很不放心,所以让摩崖他们盯着,凡是有江湖人入城,都不能随之任之。” 萧离心道:这算是糊弄过去了。心里忽然又想:不对呀,阿满那兔崽子,即便再怎么早熟,也不会莫名其妙跑去春风楼那个地方。 他神色巨变,搞得金奢狸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 “怎么了?”她问。 “得问问那兔崽子。”两人跑到阿满房间,人正睡的香,被他一把揪了起来。 阿满迷迷糊糊的问:“干什么?” “我问你,是什么人带你去春风楼的。”萧离很不客气。 阿满愣了一下,却没有回答,而是说:“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春宵苦短……” 萧离骂道:“我去你妈的,小子,别跟我耍……” 阿满一笑:“我妈不就在你身后站着。” 萧离真想一巴掌呼死他,忍着气问:“是不是一个又矮又胖的侏儒!” 阿满脸露惊疑之色,心想:他怎么知道? 萧离放他下来,对金奢狸说:“看到了没有,符飞絮一直在凉州。” “我怎么不知道?”金奢狸也很吃惊,想想就觉得可怕。这个五年前想要杀他们的人,却一直在他们身边。 她看着阿满:“傻孩子,我生你的时候,他差点杀了你我。” “不会吧。”阿满说:“他若想杀我,我应该早就死了。” 萧离怒冲冲的出了房间,金奢狸跟在他身后。他忽然停住,转身半搂着金奢狸,一只手在她肚子上摸来摸去。 “你干什么?” “我看看你这是什么肚子,生出这么个怪物来。”自己一个谎话,却牵出这样的事,这凉州怕是真不平静。 金奢狸打开他的手,心想:庄稼不好,反倒怨地不行。 萧离飞身上了望楼。因为战事的关系,凉州城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如今陷在一片黑暗中。心神潮水一般的散开,若符飞絮真的在凉州,就不信他能一动不动的藏起来。 一直到天亮,这个城像突然活过来一样,开始变得热闹,喧哗。城门再次打开,有龙骧和博毅在两侧,金奢狸不怕图鲁奇来攻城,何况他的大军正在一百多里外的戈壁上。 金奢狸起来,却见他还站在望楼上,觉得这男人有点紧张了。也许是自己太放松吧,她说:“我已吩咐下去了,不准阿满再出府……” “不要管他,让他出去好了。”萧离说:“我想看看,他会去找谁……” 金奢狸有些不满,拿自己儿子做饵,太过分了。 她也上到望楼,轻声道:“萧离,你真是一点心都没有。既然你觉得符飞絮在城中,又何必再让他冒险。你心里有没有拿他当儿子看。” 萧离愣了一下,扪心自问,确实觉得不妥。但他想不通,五年前符飞絮要杀她们。何以这五年来,他明明在凉州,还与阿满如此亲近,怎么又不下手了呢。 听到门吱吱呀呀的声音,阿满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来。萧离拉着金奢狸身子一缩,轻声问:“你就不想知道,我们的乖儿子,究竟有多少事瞒着你。” 阿满穿过几条小巷子,到了一所庭院的后门,轻拍两下,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少年的脸,却是风羽。 萧离更觉怪异,金奢狸略显激动,不是萧离拉着她,人早就冲了出去。 “你拉我干什么?”金奢狸说:“我早对他说,不准再来春风楼。” 萧离抬头一看,心道:“原来春风楼变成这个样子了,和以前很不同么?” 春风楼的后院,符飞絮正把木柴往灶台里扔。 阿满问风羽:“你怎么也在这儿?” 风羽说:“那小王爷来干什么?” 阿满没有回答,而是问符飞絮:“我母亲说,生我的时候,你想要杀我,真的有这事儿?” 符飞絮摇头:“那是个误会,我只想抱你走,让你做皇帝。等你做了皇帝,大权在手那一日,就可以替我杀尽天都渊氏一脉。” “为什么?” “当然是报仇。”符飞絮说:“难道你母亲没有对你说过,你为什么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你的父亲又是怎么死的?” “未必当了皇帝,才能做这些事。” “天都渊氏,现在成了朝廷的奉天司,又有三黎那个神游上境的老头。你要怎么报仇。要么做皇帝,要么像你父亲萧离一样,成为绝世高手。”符飞絮叹息一声:“但我看你资质天赋,像你母亲,不像你父亲。今生怕是与神游无望了。” 风羽早等的急了,喊着:“前辈,我的问题,您还没有解答呢?” 符飞絮摇头:“我也不知道答案,因为连我自己都未破入神游。不过你所说的高人,我看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天都之战后,这世上所剩下的高人,就那几位了。” 风羽很失望:“我以为你会知道。” “孩子,那人应该是骗你的。你的资质天赋,连阿满都不如,又怎能超越神游。” 阿满嘿嘿的笑起来,却听有个声音说:“天赋固然可贵,但我从不相信天赋,那等于相信命运。” 三人都是一惊,阿满最害怕,尤其是看到金奢狸的时候,他从未见过母亲脸色这么铁青的。 符飞絮瞧着萧离,脸不一样了,却还是觉得熟悉。 萧离一眼看穿他,也觉诧异,说道:“当年的天榜第一,天涯阁主符飞絮,何以如今成了一个废人?” 符飞絮苦笑:“不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萧离说:“可有时候,活着却更难。” 风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师,我还是忘不掉学的那些东西,你说的心法,我总是想不通。” 萧离皱眉:“所以你自废修为?” 风羽点头:“既然忘不掉,我就舍弃。” “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很傻。”符飞絮说:“就像阿满一样傻。我教了他那么多,让他有朝一日风云天下,他却说手足相残,母亲不准。” 他看向金奢狸:“这是你教给他的吧?你难道忘了,三黎他们抛弃凉州,毫无感激的去了圣京。天都灭了,渊后死了,可这渊氏怎么就不能绝。” 金奢狸怒道:“我说阿狸怎么不像个孩子,原来是你的功劳。” “你们都走。”萧离说:“我和阁主好好谈。”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符飞絮看灶台的火要灭,赶紧又塞了两根木柴进去。 “阁下想知道什么呢?”符飞絮说:“天涯阁早换了主人,你面前的不过是烧水打杂的侏儒而已。” 萧离问:“是谁干的?” “除了渊氏,谁还会与我有仇。” “三黎?” “除了他,谁还会有这个本事。” 萧离说:“我不明白,你是与渊后有仇,又不是与渊氏有仇。” 符飞絮说:“他们控制了青萝,青萝已经什么话都不听我的了。” 萧离心想:若告诉你,所谓的青萝公主就是渊后,那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只听符飞絮又说:“那时候,我本来想求人帮忙。可那时天一道长,不空大师都在闭关养伤。三黎才会那么肆无忌惮,他将我打伤,废了我修为,夺了我的天涯阁。如今的阁主,叫四平。” 萧离心中一动,浮起淡淡的哀伤:四平,那是渊月的弟弟。 “没有人可以帮我。”符飞絮说:“渊氏那帮余孽,成了气候,成了朝廷的奉天司,我只能寄希望于阿满。倘若换了他做皇帝,就能将这些人赶尽杀绝。这样,我就能救出青萝。她是小昭唯一的血脉……” 萧离沉声道:“你就没想过是自己错了,根本没有人控制青萝公主。” “不会的。”符飞絮说:“四平夺了我的天涯阁后,第一件事就是动用天涯阁的关系,打听噬神姬的下落。我想,青萝是中了噬神姬……” “这绝不可能。”萧离说。心想:这一切必是渊后的主意,既然她派人打听噬神姬,也就是说,她本人很可能没有这东西。 那之前自己的猜测就是错误的。 他一直以为:南风的噬神姬,是渊后的手段。如今看来,倒未必是这样。可会是谁呢,噬神姬本是天都之物,百年前的天都大战,阴月教覆灭这才消失。渊后手里有这东西,那是很合理的。其次是老康王,他用噬神姬害死了天机道人。之后是红泥,他给自己种了噬神姬,也差点害死自己。 随着老康王的死,噬神姬也该灭绝才是。 忽然响起呜呜的号角声。 萧离一惊:图鲁奇这个时候打过来了? 第346章 明善的心思 萧离闪身上到城头,符飞絮如今的生活,或许对他是最好的。远望戈壁的方向,清澈的天空下,沙尘扬起很高。 萧离自语道:“奇怪,积雪数日,还未融化,怎么能扬起沙尘呢?” “那是因为百万大军行进,前赴后继,早把积雪踩化了。”金奢狸匆匆赶来:“图鲁奇真让人搞不懂,大白天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这是又要回头打凉州么,那干嘛把军队驻扎在戈壁上。” “那不是个好地方么?” “当然不是。”金奢狸说:“凉州到河口开阔平坦,那里才是最佳选择。离着凉州城不远,进可攻城,退则可守。若战事不利,跨河而去就是自己地盘。大兵屯在戈壁,给人的感觉就是为了铁门关。” “可他不像有这个意思。”萧离说:“若是想打铁门关,他不会待在戈壁,一动不动的这么多天。” 金奢狸冷笑:“管他想干什么,我左边是龙骧,右边是博毅。即便他有大军百万,我也不怕。”军令传下去,准备聚兵。 凉州骑也是骑兵,论战力仅次于乌鸦骑,但胜在人多。若是待在城中,无法发挥出战力。金奢狸早就和龙骧他们商量好了,若图鲁奇回兵攻城,她会领着凉州骑出城,绕到后面。趁图鲁奇攻城之际,以十万铁骑冲散图鲁奇的战阵,之后西北卫和秦岭大营再合围过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如果冲不散呢?”萧离说:“要知道那可是百万大军,何况草原八部本就以骑兵见长。” 金奢狸看他一眼:“那就只能期待明善及时救援了。” 萧离无语,不知说了多少次:此人不可信。于是说:“固守,才是上策。” 金奢狸说:“我怎会不知。固守也要讲究方法。难道凉州骑在城内固守,让龙骧的西北卫和博毅的秦岭大营去厮杀?这种事,我金奢狸做不出来。” 萧离心道:这话说的,好像我做的出来似的。 两边都传来军营的号角,龙骧和博毅都动了起来。战旗飘动,大军出营,整齐列阵,向凉州靠拢。 等凉州骑集结完毕,金奢狸披甲上马。留金歌守城,又交代摩崖协助。看萧离脸色忧郁,就说:“你这样子真晦气,好像要打败仗一样。我纵横沙场十余载,未尝一败。凉州骑骁勇善战,就是遇上乌鸦骑,我也不惧。” 萧离说:“还是那句话,我一直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你们的方案,基于一点,就是明善会出兵,可这恰是我最担心的。我总觉得明善想要的,不是凉州,不是西北,更不是灭了图鲁奇的百万大军。” 金奢狸笑道:“你老了,疑心病越来越重。明善若无此意,何至于逼龙骧和博毅出关。他若想置身事外,只需袖手旁观即可。因为只要图鲁奇拿下凉州,下一步就是破秦关,入中原,于他丝毫不犯。” “是呀!”萧离说:“他只需袖手旁观,看风云变幻……” “好了。”金奢狸说:“不知道你这些年怎么活的,把人都往坏处想。你在家看着阿满吧,我领兵出城……” “不行,我得跟你一起。” 金奢狸一笑:“怎么,怕我回不来呀。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你在城中我放心。” 萧离说:“操,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一个。你要是没了,我还能掐死自己去黄泉找你……” 金奢狸脸色一寒:“大战在即,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凉州骑出了城,先向西行,再折返向南进入戈壁,这样恰好与图鲁奇的大军错过。金奢狸命令军队慢行,切莫像图鲁奇那样,扬起沙尘暴露了行踪。 大军行了半日,只看天色渐渐黄昏。金奢狸勒停大军,悄悄对萧离说:“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等着。我料定夜深时,图鲁奇大军便会离我们不远,我们来个夜袭。来去如风,他大军百万,即便都是骑兵,也不如我们迅捷。” 萧离看着遥远的地方扬起的沙尘。他是何等修为,眼睛能看出事物最细微的差别。于是说:“你不觉得怪么,扬沙这么大半日了,好像都是在同一个地方的。” “是么?”金奢狸仔细望去,可也看不出什么来。 萧离说:“你们不要动,我去看看图鲁奇搞什么鬼。” 凉州城,王府。 阿满被禁止出府,只能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他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萧离的灵牌,年幼的心里竟然有些感慨。轻声说:“以前,母亲每天都来看你。现在来看你的人,就只有我。这算不算可怜呢?” “当然不算!”人影闪过,明善已经坐在椅子上:“萧离若可怜,这世上便没有可怜人。曾经有人说过,他是这世上运气最好的人。” 阿满看看院子,一点动静没有:“你还真厉害,大白天的跑进来,没一个人能发现你。” 明善一笑:“只有凡人,才能用厉害去形容。而我就和你父亲一样,超凡入圣,严格说来已经不能算是凡人。” 阿满说:“你说的是那个家伙,还是凉王?” 明善心想:萧离这对夫妻,还真是嘴稳,连自己儿子都瞒着。于是说:“我说的你父亲,自然是凉王。你不会真怀疑自己不是凉王的孩子吧?” “可是……” “那是你母亲骗你的。”明善说:“他是担心你,毕竟你是皇室正统,比圣京你那位兄弟更正统。这也是你的罪,你若不信,等他们回来,可以直接问他们两人:你,是不是凉王的亲子。”他心里知道,这孩子绝不会去问,他虽然小,却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 阿满低头:“我不明白!” 明善说:“当年你父萧离,几遭毒手,原因和你一样,因为是皇权正统,皇子之中也最具实力,而且自身修为绝高。他若是想,你母亲现在就不是凉王妃,而是正经的太后。” “那他为什么不呢?” “每个人选的路不同,像他或我这样的人,世俗的欲望打动不了我们的心。我们所追求的,是至高天道,那胜过一切。” 阿满疑惑道:“那你为什么帮我?” 明善说:“因为君临天下,是我曾经的承诺。” “对凉王的承诺。” 明善摇头:“是你外公,老康王!” 夜色将临,萧离冲着沙尘扬起的地方飞速而去。远远的,就看见数万骑兵,在戈壁摊上策马奔驰,一圈一圈的绕来绕去。地面的积雪早被踩没了,戈壁的砂石被踩翻出来,寒风一吹,散在空中。 萧离莫名其妙,这哪是行军,这分明就是遛马。稍稍靠近,发现这些兵不是图鲁奇的人马,而是黑甲军。 心中那份早就有的疑惑愈加强烈,提一口气,高高的飞起来,瞧见远处的联营,那里才是图鲁奇的大军驻地。这数万黑甲军离着图鲁奇的大营那么近,而图鲁奇一点反应也没有,两个人怎会没有猫腻。 身子斜飞过去,不过片刻,就到了图鲁奇的大营。一颗心忽然沉在深渊。 图鲁奇的大营静的可怕,营帐在,栅栏在,但大营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 萧离心道:糟糕,图鲁奇的大军早就悄悄开拔了。那漫天扬沙,不过是假象而已。转身回去,那些黑甲军的骑兵兀自吆喝着,好像是在嘲笑他们所有人。 怒气冲上来。一式天龙灭世,龙吟震空。戈壁滩上被萧离拍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万马皆惊,嘶鸣着四下乱奔。 萧离身子一闪,揪住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军官吓破了胆,吃吃说道:“我们是奉命……” 萧离不想多听一个字,多明显的事情,可就是没人信他。从一开始,明善和图鲁奇就是一伙的。 等见到金奢狸,这女人也心慌了,若这飞沙扬尘是障眼法,那图鲁奇的大军岂不是早到了凉州城下。也不多说,传下令去,大军疾驰凉州。 还好凉州的战马都是重金从草原求购的,速度不是很快,耐力却是极强。半日疾驰,方才休息了一阵,也便缓过劲儿来。马鞭子啪啪的抽下去,飞扬四蹄,凉州骑像一条黑色的大河,奔腾在茫茫戈壁上。 金奢狸心慌不已,也觉得事情蹊跷。对萧离说:“你先回去,我担心阿满。” “有摩崖在,那小子就不会有事。”萧离说:“天地合道,足以从万军阵中带着一个孩童逃脱。” “你废话真多,听我的先走。” 萧离冷哼一声:“来回疾驰近两百里,若这一切都明善和图鲁奇的圈套。你猜他会不会让乌鸦骑等在半路,就等你人困马乏,毫无防备的时候。” 金奢狸听了更烦。他见识过萧离一人就把攻城的乌鸦骑逼回去。他留下来,比回去凉州有用的多。心里想:凉州城左右两翼,有龙骧和博毅,又有金歌守城。图鲁奇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下就把城攻下来。不如等回去时候,趁着夜色,来个偷袭。 于是传令下去,大军慢行,保留人马体力。把自己想法说给萧离听,萧离只觉得这女人这时候冷静的有些吓人,一点不像床上那般温柔。 然而到了后半夜,大军远远望见了凉州城的灯火,却是一片安静。反而有几队博毅的探马过来,他们还以为是图鲁奇趁夜攻城来了。 一来一去奔了个空,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掉下来,让人忽然就没了气力,觉得这两百里疾驰有些莫名其妙。 金奢狸看着萧离,不知到说什么好。 萧离却是身子一震,反而问她:“戈壁上没有图鲁奇,凉州这边也没有。那百万大军去哪里了?” 金奢狸想了想:“铁门关!” “你真是笨!”萧离说:“图鲁奇是去了秦关!” 第347章 秦关易主 图鲁奇去了秦关? “怎么可能?”金奢狸说:“秦关险峻,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女人还在犯傻。“那你告诉我,图鲁奇南下凉州,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金奢狸不说话了。草原八部南下凉州,就是要以凉州为基,攻破秦关,中原沃野何止千里,那才是他们梦想的地方。西北苦寒,其实不比草原好多少。 金奢狸还是摇头:“秦关并不是那么好拿下的,秦岭官道,两侧高峰。即便秦岭大营全在这里,想要短时间冲过去,也不那么容易。图鲁奇不是笨蛋,若相信那是一朝一夕的事,就不会打凉州的主意了。” 萧离冷笑:“若有一队奇兵,将这些障碍清除呢?” 金奢狸恍然大悟:“你昨晚见到的那支铁甲军?” 萧离运气,声音远远的送出去:“博毅,速来见我。” 博毅正在大帐里发愁,圣京有消息传来,他们起兵支援凉州的事,已传遍京中。忽然,耳朵里就听到了这声呼喊。不由得一震,在这西北大地,敢直呼其名的人没有几个。敢这么不客气的,怕是只有明善一人。 他听出声音是谁,就是金奢狸依仗的那个神秘人。这人不知来历,但听说修为奇高,这样的人最不敢得罪。 得罪了权臣亲贵,顶多也就是贬职,丢官。可像这样的人得罪了,那可是要杀人的。于是出了营帐,上了马,心中愤愤的离开军营。他早已得到回报,不远处那支部队是凉州骑,于是直奔过来。 “博将军。”金奢狸喊他:“凉州地界,是否一直没什么异动?” 博毅说:“王妃放心,全在掌控中。” 萧离不扯别的,当头就问:“秦岭大营留了多少人在那里?” 博毅说:“先生,你这是何意呢?” 金奢狸说:“将军不要误会。我们今日去到戈壁,却没发现图鲁奇的大军,以为他来偷袭攻城,所以连夜赶了回来。可凉州城也无异动,他是觉得图鲁奇可能领兵去了秦关。” 博毅说:“这不可能的,龙骧的西北卫就驻扎东去的大道上。图鲁奇百万大军,若是转攻秦关,不可能瞒得过他。” 萧离不满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就是要知道,秦岭大营还有多少人,秦关之上还有多少守军。” 他语气冰冷,自有一种瘆人的霸气。 博毅低声说:“因为是应付图鲁奇的大军,所以秦岭大营我都带了来。不过我也知道轻重,秦岭关上的两万守军,一人也没有动。只这两万守军,便能守住秦关几日夜。所以图鲁奇想偷袭秦关,我可迅速回师。何况只要秦关示警,近处兵营都都可在三日内驰援。” 萧离又说:“如果有一队黑甲军偷袭呢?” 博毅愣住:“黑甲军为何偷袭秦关?西北大地,我们几方互为依助。何况黑甲军是明将军创建,虽是受明将军指挥,亦属朝廷编制。他们不需要偷袭,没人会拦着。” 萧离叹息一声:“我想,现在图鲁奇的大军,已经渡过秦关了。” 博毅难以想象,但若是真的,那就是天大的事,冷汗不由得冒出来。“不会的。”他嘴里说着:“若图鲁奇真的兵发秦关,龙骧那里不会没有一点消息。来人,去西北卫大营,问一下今日他那个方向可有什么异常。” 萧离只觉得他们可怜,为什么不相信自己。想到龙骧,心中忽然一亮:原来是这样。 金奢狸问他:“你这个表情,是又想到什么了,可别吓唬我?” 萧离说:“还记河口大战么?” “当然。” “那时龙骧私自出兵相助,当时有许多原因,大家都以为他是迫不得已。” “难道不是?” “还记得第一次上京么?” “记得!” “当时是谁把只有黑甲军才配有的陨星弩送来的?” “龙骧……”金奢狸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萧离说:“想不到你现在这么笨了。龙骧河口兵援和他送陨星弩一样,并非是逼不得已,而是有人让他那么做——明善。他是明善的人,一直都在听明善的调遣。” 金奢狸和博毅异口同声的说:“怎么可能?” 萧离冷哼一声:“那就等着瞧吧。回城——” 金奢狸没有说什么,博毅却觉得:这人好不客气,好像自己才是凉州的主人。最奇怪的是凉王妃,这个杀伐决断,驰骋沙场的女人。眼下像是一个真的女人,温柔的没有一点统帅的样子。 博毅放心不下,不管猜测是真是假,都让人心中不安。于是随着凉州骑回去凉州,路走到一半。之前派出的探马回来了,博毅第一个问:“西北卫那里怎么说的?” “禀将军,西北卫大营是空的!” 博毅脑袋一昏,从马上摔了下来。 萧离笑道:“这才是明善真正想要的,不用血染黄土,将图鲁奇的百万大军送入中原。自此中原大乱,朝廷危亡。明善呀明善,即便我不答应你,你还是如愿以偿了。” 金奢狸心情沉重,过了好久,脸上忽地现出笑意来:“这么说,凉州危难已解。以后管他血光滔天,尸横遍野,也跟我们没有关系。” 萧离说:“你想的太美好了吧,关内关外都是一样的,怎么会不相干呢?” 金奢狸说:“对你来说当然是一样的。可于我不同,关内是那贱人的天下,关外,是我儿子的地盘。两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 萧离又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也许那小兔崽子,现在已经不在凉州了。 他猜对了,阿满此时正在秦关,看着百万大军趁着夜色掩映,悄无声息的钻进漆黑的山道里。 “他们会打到圣京么?”阿满问。 明善摇头:“不会的,图鲁奇过了秦关,会驻军休整,先让将士熟悉中原地形地貌人文,当然会小打小闹一下,但不会真的开战。” “为什么?”阿满问:“不是应该直接打到圣京去……” “如果是你呢?” 阿满说:“我一定直闯龙潭。” “那是赌,不是战争。”明善说:“如果我猜的不错,图鲁奇入关之后,一定会做出直扑圣京的态势。圣京为求自保,只得就近调兵防守。从哪里调兵呢?离京最近的是许州大营,滦州大营,北海三卫,以及幽云六州的精锐。图鲁奇会等朝廷把这些兵调入京郊附近的时候,兵分两路。一路攻圣京,一路去夺幽云六州。” 阿满虽然心智成熟,但天下大事,他怎么能知道呢。 明善又解释说:“对于草原八部,拿下幽云六州,便等于占据入侵中原的门户。幽云六州在手,随时南下中原都可以。至于朝廷,灭了一个皇帝,还会有另一个皇帝。灭了一个圣京,还会有另一个圣京。图鲁奇不会傻到以为自己挥兵百万,就能占据天下的地步。” “为什么?” “因为他很清楚,五年前天都灭族之战,朝廷虽损失了百万大军,却不过都是牢囚充役之辈。朝廷并未伤及根本,劳师远征,真的打起来,是个输多胜少的局面。” 阿满略作思考,又问:“这是你猜的,还是他告诉你的?” “我猜的。”明善说:“图鲁奇一定会这么做。因为他和我都知道,朝堂上的那帮大臣,也只能想出这样的方法。” 阿满点头。 明善说:“你也这么认为?” 阿满又摇头:“我只是觉得,天下不管谁做皇帝,我没有想法,我想大多数人都没有想法,可圣京的人就不一样了。如果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做皇帝,他们就当不了官,发不了财。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命,保住皇帝的命。” 明善笑道:“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最为关键的是你,因为有你在,所以即便图鲁奇拿下圣京,杀了满朝大臣和皇帝,只要你站出来,马上就会出现新朝新帝。除此之外,其它一切都不会改变。而图鲁奇将要面对的,则是一群想要封侯拜相,为国捐躯的爱国人士。” 阿满很佩服的说道:“你们真的都很聪明。” 明善说:“你父亲一样聪明,我想他现在大概已经猜到了我的局。尤其是发现你不在王府之后。” 阿满眉心皱起来,他已经被搞糊涂了。死的是父亲,活的也是父亲。这帮子人,压根儿就不在乎哪个是他父亲。只要他是凉王的儿子,姓萧,这也就很足够了。 夜色凄迷,山风寒冷。阿满缩了一下脖子,脸上显出担忧的神色。等母亲知道了这些,不知要如何愤怒伤心。 “你在害怕?”明善问。 “嗯,我害怕母亲会生气。” “那你想错了,你母亲不但不会生气,心里还会很高兴。” 阿满摇着脑袋说:“母亲虽然恨那个贱人,却时常说,兄弟相残人伦大悲,所以她最不愿意看到我去争什么东西。” “此一时,彼一时。你母亲金奢狸,本来就是个胸有大志的人,是萧离改变了她,让她安于生活,不再想争斗。但现在不同,因为他回来了,所以你母亲想的就不一样。既然心无遗憾,那这些年的苦总要有个说法,欠你们母子的,也总要有个交待。” 阿满听不明白。但明善心里清楚:金奢狸这些年的隐忍,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萧离的死。如今萧离活生生的站在身边,她这些年的委屈总要做个了解。女人,是最喜欢争的,因为她们骨子里都很小气。 望着凉州的方向,龙骧的大军正赶回来接收秦关。 明善心中轻笑:萧离呀萧离,今时今日,你我都有资格执棋天下,你又何必退缩躲避,去做一颗棋子呢? 第348章 动乱之始 又是一天,开朝大议。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公主青萝,也就是渊后,坐在他旁边。小皇帝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差点摔下去。 渊后扶住他:“皇帝,今日的事很重要,所以你得听一下。” 小皇帝嗯了一声,他是多么希望能和这个姑姑亲近些,因为所有人都喜欢他,唯独这个姑姑对他是冰冷的。 武威侯当先站出来,大声说道:“今天要论的是秦关守将博毅,未得我军令,尽起秦岭大营,兵援凉州一事。诸公以为该如何处置?” 殿上的大臣心里都明白,武威侯手握军权,巴不得凉州城破,金奢狸母子身亡,那他外孙的皇位便再无威胁。但世上心里明白的人太多了,可敢出来讲句公道话的却极其罕有。 道理很简单。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别人的公道,与自己无关。权大势大,才是正义公理。 有个武官站出来说:“此事需谨慎,可先派人去责问博毅,是否西北战局有变化,才让他不得不出兵。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因战局变化多端,时常迫不得已。” 武威侯说:“即便有原因,擅自调兵,已是军中大忌。” 武威侯虽是已故武威将军的儿子,如今执掌军权,可大家都知道,这人连一天战场都没上过。所以朝上对武威侯不满的,反倒是那些将军。 又有个武官说:“此事应该以后再议,如今西北有草原八部的百万大军,秦关至为重要。所以此时问责,很不是时候。我以为非但不能问责,还应嘉奖博毅随机应变,以安秦关守军。” 武威侯冷哼一声,还没开口,莫雨修就站出来说:“几位大臣,今日要议的大事,不是博毅擅自调兵,而是小凉王的上书。”他轻笑一下:“或者说不是上书,而是一封骂表!” 渊后说:“念给他们听!” 莫雨修走上前,从桌子上取下一个折子,打开来念:“小凉王是这么说的:我本凉王嫡子,偏居西北,适逢兵困之难,外族入侵。尔等朝中大臣,座上帝王,明知而不救,是何道理?为人子而不孝,为人臣而不忠。我已调兵与敌寇一战,若侥幸得活,必来圣京问个明白。” 这就是阿满写的所谓第三份调令。 莫雨修合上折子:“落款是——凉王萧满!” 大臣们顿时议论开来:这不是私立为王,什么是私立为王。听这话的意思,这小凉王还想入圣京找麻烦,这份狂横,倒是有些像当年的凉王。 这时,龙椅上的小皇帝又歪了一下身子。小孩子起这么早,不犯困就怪了。 渊后说:“怎么就是睡不醒,回去找你母亲吧。” 小皇帝伸开双手,冲下面喊了一声:“舅舅!” 诸葛清明赶紧走出来,小皇帝扑进他怀里。武威侯说:“抱去你姐姐那里。” 诸葛清明应声出去。今日大朝,小皇帝已经结束了他的职责,大臣们还要继续商议,向来都是如此。 渊后说:“诸位大臣怎么看?” 武威侯说:“公主,未经朝廷册封,私立为王,等同谋逆……” “可你确实没有出兵救援凉州,之前说准备调兵增援。可现在,图鲁奇的百万大军,已经在凉州城外了。”渊后冷冷道:“武威侯,我希望你能明白。凉州萧满也是我皇兄的儿子,皇室正统,你可别有什么想法。” 武威侯说:“臣万料不到草原八部会这么快渡河南下,但只要守住秦关,图鲁奇大军就只能困在西北。可如今博毅擅自出兵,不遵军令,我意秦关换将……” 问题又回到了开始:要不要搞博毅? 大家心里都清楚,武威侯一直想灭了凉州萧满这个后患。但公主不同,两个都是侄子,都那么小,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当今天子,有个了不起的外公。凉州萧满呢,有个了不起的母亲。 大多数官员,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只要有人坐在龙椅上就行。可武威侯不同,他诸葛家未来兴衰,全要靠着小皇帝。说不定到最后,自己坐到皇位上去,那也很难讲。 凉州十万铁骑,天下有名的精锐,三代先皇都很是忌惮凉王,便是这个原因。如今秦关守将博毅,未有军令而出兵。武威侯是怕秦关倒向小凉王,那可就大事不妙,所以极力主张要撤换博毅。 但殿中的将军说的也对:可以撤换,但不是时候。这个时候换将,岂不是逼的博毅生出二心。 这些争吵,诸葛清明最不愿意听。 所谓朝堂议政,商讨国家大事,不过是各自谋求自己的权利而已。他倒是担心,等自己的外甥长大了,究竟是皇帝,还是木偶。这些事情,他也不愿和姐姐说。花惜的心,根本不在这上面。 小皇帝拍着他的胸膛:“舅舅,放我下来。” “你不是困,想睡觉?” “我不困。”小皇帝说:“母后教我的,如果我不想在朝上了,就装睡觉。” 诸葛清明一笑:“所以你是装的?” “那是,我都听不懂。可今天我听懂了,我的那个弟弟要来打我。”小皇帝说:“为什么我的弟弟不在皇宫里,为什么他要来打我?” 诸葛清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事本不应该发生。 自从五年前萧离惨死,姐姐就在后宫修了个佛堂,说是祈福。 他问:“祈什么福?” 姐姐说:“萧离没干过什么好事儿,我怕他下辈子投生做了猪狗,被人杀掉煮了吃。” 这想法是很有可能的,早年太平镇里,三只被偷走煮吃了的狗,就有两只与萧离有关。 佛堂很安静,花惜就那样傻傻坐着,五年了未见一丝青春逝去的痕迹,妖媚中却添了一丝高贵。世上绝少有她这样的女人,高贵典雅,却又妖娆妩媚。冰冷却又让人觉得热情,温柔却又让人觉得狂野。 她身上全是矛盾的美,是那种君子爱,小人更爱的女人。 “母后……”小皇帝跑过去撒娇的抱着他:“我今天知道弟弟叫什么名字了,他叫萧满,凉王萧满。” 花惜说:“那不是你兄弟……” 诸葛清明干咳一声,花惜柔声道:“起的太早,再去睡一会儿吧。” 等小皇帝走了,诸葛清明坐下来,埋怨说:“姐姐,有些话不能乱说,都传出去了。” “我没有乱说。”花惜恨道:“当年的事我最清楚,萧离都没有碰过那女人,怎么会有孩子的?” 诸葛清明无语:“你又不是瞪眼从早看到晚,那种事难道当着你的面来,还是要提前通知你。” 花惜冷冷看着他:“是你了解萧离,还是我了解,你真以为他们是真夫妻么,哼……” 金奢狸的眉毛又在跳,心想:又是谁在骂我? 她和博毅站在城门口,焦急的等着探马回报。博毅忧心秦关是否有失,她则纠结图鲁奇是否已经过关。若是真如萧离所说,那凉州就算平安了。至于图鲁奇入到中原,如何烧杀抢,那就不是她该关心的。 最好攻入圣京,把那贱人和那一群混蛋全杀了。 萧离在城头上和风羽盘膝而坐,将大涅盘经仔仔细细的讲述,还加上他的理解修正。他莫名的喜欢这个少年,不是因为他有独特的天资,而是性格洒脱自然,天生的自由不羁。 “这些是基础,空灵一式引气入体,洗经伐髓。若这一步成,我会教你寂灭一式,成为真正的高手。” 风羽高兴的点头。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个声音说:“将军,这是龙骧将军的信。” 博毅打开来看,两眼发黑。秦关没有丢,已被龙骧占据。可图鲁奇的大军已穿过秦关,直入中原腹地。 龙骧在信上说:发觉图鲁奇大军异动,貌似不利于秦关。于是星夜赶兵急至,虽保住关隘,却也无力阻止图鲁奇过关。 这是屁话,不过是个说辞而已。事实就是萧离所说的那样,龙骧是明善的人,而明善一开始就没想过围歼图鲁奇,而是要把图鲁奇引入中原。 “先生,先生……”他大声喊,如今心慌不已,仅放图鲁奇入关这一条,便是杀头都不为过的罪名。 萧离跳下城头,看了两眼,冷笑说:“我一直就是对的,明善玩的好手段。” “可眼下怎么办?”博毅问,他感觉头顶的天都要塌了。 萧离说:“你不如去问龙骧,我想他此时正在大营里等着你。” “他已经反了。” “你哪里看到人家反了?龙骧回守秦关,这才保住秦关不失。不然得话,博毅将军你的罪过就大了。” 博毅无语,闹了半天,自己兵援凉州,反倒成了最倒霉的那个。萧离长叹一声:“博毅将军还是领兵回秦岭大营吧。” 博毅一怔:“先生的意思是说:夺回秦关?” “那样你就成了叛军。这都是明善的算计,他已经把你逼的,要么成为叛军被其剿灭,要么跟他们同一条战线。博毅将军是个聪明人,当明白我的意思。” 博毅心中震惊:他隐约能猜到龙骧的心思,可那是条绝险的路。如今明善也在这条路上,那就很不一样了。倒是眼前这人,眼光独到,洞察入微,是个可怕的角色。 金奢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图鲁奇竟然真的过了秦关,凉州一场虚惊而已。至于关内的事,人死干净了,她也不会在乎。 她斜眼看着萧离:“凉州事了,你是不是要入京去见那个贱人?” 萧离说:“烦心的事还多着呢,你以为就此结束了么,你太小看明善了。他如此筹谋,难道是因为好玩儿?” 金奢狸脸色忽地大变。 第349章 靖国檄文 金奢狸了解萧离,他不是喜欢危言耸听的人。 “图鲁奇过秦关,入中原,想再回来都很困难。”金奢狸说:“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值得你担忧的。” 萧离冷笑道:“你还是回去看看,你那宝贝儿子在不在王府吧。” 金奢狸一惊,什么话都没说,骑上马飞也似的离开。 博毅愣在原地,萧离这么一说,有些事他也想通了,明善的心思他也猜到些许。 萧离说:“博毅将军,也许你比我更明白明善想做什么。但我还是要劝你,准备一条自己的路,一条可进可退的路。切莫在别人的局中,身不由己,后悔莫及。” 博毅沉吟片刻:“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提点。” 一场大战消弭,凉州城的人像是做了一场梦。昨日还在生死边缘,今日就能恣意放纵。可怜的是金奢狸,一波平,一波起。阿满不在王府,问过摩崖,摩崖竟也不知道。 王府四周,都有浮光族的高手暗中盯着,摩崖也在。别说一个大活人了,一只耗子都休想出得去。 金奢狸一阵心慌,双腿发软,眼眼前一昏,差点摔倒在地上。 “快把他叫回来。”她对金歌说。 金歌会意,骑马奔到城门口,却没有见到萧离。于是问:“人呢?” “谁?” “和风羽在一起的那位先生。” 城门守卫说:“好像是去了王府旧址。” 金歌觉得有些怪,狠拍身下马,飞奔而去。 王府旧址,多半都已成了废墟。从金奢狸建了新王府,这个地方就没人打理,也没人敢来,枯草长的比人还高。 风羽有些害怕:“老师,为什么来这个地方,人家说有鬼。” “人死为鬼,你怕人么?” 风羽摇头。人,怎么会怕人呢。 “人若不怕,又何必怕鬼。”萧离说:“心里总有一团迷雾,故地重游,或许能心灵福至,让我看清一些东西。” 风羽不明白,却觉得一阵阵寒气扑过来。不是天冷,而是透骨的阴寒,像是从极深的地底冒出来似的。他看向一个地方,那里隐约可见的是一处假山。 萧离心道:这孩子有种莫名奇妙的敏锐。这种敏锐很难让他静下心来,所以于神游一道,资质属于下乘。若是修习身心合一之法,却是天资绝佳。说不定会像明善那样,人过中年,便已是绝世高手。 想到明善,脑袋就大。做人做事,总要有个目的。明善一番操作,图鲁奇入关,天下将乱,那么他想要什么呢。他的修为,这世上能动的心的东西已经不多。他的身份,一方诸侯,大权在握,荣华富贵与他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这里,他忽然问:“风羽,你最想要什么?” 风羽摇头,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萧离又说:“如果你天下无敌,没人是你的敌手,那你会想要什么?” 风羽说:“像老师一样?” 萧离摇头:“这世上起码还有三人在我之上。” “哇,这已经是天下无敌了。”风羽说:“如果我能和老师一样,我就什么也不想要了。学本事,就是不让人欺负,不让人看不起,如果有老师这种修为,谁敢欺负我,谁敢瞧不起我。” “如果你有仇人呢?” “当然是杀了!” “如果你的仇人也和你一样厉害呢?” 风羽想了想:“那我就变得更厉害些,然后再去报仇雪恨。” 这是很自然的想法。明善若有这种想法,那该多好,他就不会搞这么多事情出来。 风羽忽然又说:“这是想的。若真像老师那样厉害,谁还会等呢,有仇当报,越是痛快越好……” 萧离心中一动:是呀。明善若看不透明将军之死,早就忍不住了。当他得知渊后还活着的消息,就应该联合大悲寺和姑射山,逼我说出渊后的下落。然后噼里啪啦的把仇报了,这才是最痛快的。 萧离看着四周残垣断壁,枯草乱枝,风一吹,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心里浮起无数人的面容:明善,老康王,明浩鸿,过去的所有人和事,一幕幕的在脑海里浮现。每一个看似彼此无关,却又像佛家所说的那样,因缘牵绊。 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却找不到抽丝剥茧的那个线头。 “老师……”风羽叫他:“有人来了!” 金歌大叫着:“先生!”一个飞身纵跃跳了过来:“先生怎么来这里了,王妃有急事找你……” 萧离说:“是阿满那小兔崽子不见了吧?” “先生怎么知道?” 萧离冷哼说:“明善再不隐藏自己的心思,控制了秦关,若不竖一杆大旗起来,后面的戏就唱不下去了。” “请先生随我回王府。”金歌着急。 萧离却说:“金歌,如果我让你背叛你家小姐,你愿不愿意?”他恢复了本来的声音,金歌和风羽都是一惊。 “你究竟是谁?”金歌手握腰间刀,心里说不出的惊惧。 “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这声音确实熟。 萧离在草丛间抓起一把雪,在脸上抹了两把,露出本来的面容。金歌惊的说不出话来…… 风羽说:“哇,老师,这才是你本来的模样么?这一招也很厉害……” 萧离说:“你也该知道自己的老师是谁,我便是这凉州之主,凉王萧离……” 一阵风吹来,好似又要变天了。 金奢狸在府里等的快要急死,金歌这才骑马回来。上前就问:“人呢?” 金歌说:“先生讲了,让王妃不要担心,小王爷不会有事,他也猜到小王爷在哪里。等他办完了事,就去找小王爷……” 金奢狸怒道:“这个混蛋,还有什么事比阿满重要的。” 金歌没有说话,自从知道小姐身边的野男人,就是已死多年的王爷,金奢狸的态度在他看来就不奇怪了。只是这个王爷,让他做的事却很为难。他忠于金奢狸,可他也相信萧离。 连绵的雪山,围成一个山谷。这里曾是天都,自从萧离用涅盘业火把明浩鸿烧成劫灰,它便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风羽打了个寒颤,他感受到一股特别的气息,说不出来,因为无法形容。好像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在眼前,强大到让人害怕和恐惧。 “你能感觉到什么?”萧离问他。 风羽说:“一种比死亡还让人害怕的东西,好像到处都是游魂,都是凄厉的惨叫。” 萧离没有这种感觉。果然,在有些事情上,你不得不承认天赋的重要。 “我在这里死亡,也在这里重生。”萧离说:“世上没有血玲珑了,也许这个地方还能残留一些气息,如果你能感受得到,那会对你很有帮助。” 风羽说:“老师,你这教人的法子也太特别了。” 萧离说:“不能不特别,我现在急需一个帮手,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帮手。他将一鸣惊人,让所有人都记得他的名字。他叫风羽——萧离的徒弟。” 风羽笑道:“凉王的徒弟!” “不,只有萧离,没有凉王。”萧离说:“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猜测,这个萧离是不是那个凉王。有时候,当你看不清别人的局,那就把这个局搅浑,越乱越好。这样你也许就能看出来,设局的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风羽说:“那多容易,我这就去告诉别人……” “谁会信呢。”萧离说:“人们从来不相信别人的话,他们只相信实力。等你可以媲美合道境的时候,不用什么证明,他们就会坚信不疑。” 风羽沮丧道:“老师,那得多少年之后了。族中最有天赋的摩崖长老,也是前些年才破入合道境的。” “有我呢。”萧离说:“我帮你打通天地大穴,助你洗髓伐经。你心境本就异于常人,破入合道轻而易举,只要你能受得了。” “我受得了!” “好!”萧离说:“你或许会觉得骨胀身裂,但千万记住,忘记自己的气海,你自己就是气海,你就是天地!” 萧离伸手一抓,山谷上空风涌云聚,那是滔滔江海似的天地之气。这是萧离最大胆的想法,他要让这少年短时间内破入合道。就像曾经的明浩鸿,一夕之间破入神游一样…… 磅礴的天地之气像道瀑布似的落下来,冲进风羽体内…… 金奢狸已经等了三日,没有阿满的消息,也没有萧离的消息。坐卧不安,像是更年期提前到来。 不能再等了。一个女人的等待是有限度的,一个母亲的等待限度更小。阿满无论在哪里,这事都与明善脱不了关系。 “金歌……”金奢狸大喊:“点齐兵马,开赴铁门关……” 金歌大惊:“小姐,这……” “我不能等了,那混蛋野种一大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不在乎,可却是我身上的肉。快去呀……” 金歌为难道:“小姐,小王爷不在铁门关……” 金奢狸愣住:“你知道,在哪里?” “在秦关。” “兵发秦关!” 金歌低头不语。 金奢狸奇道:“你怎么了?” “先生说了,他未回来之前,凉州骑无论如何不能有动作。” 金奢狸怒道:“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金歌心道:他若是野男人,自然是听你的。可他是王爷,那自然是听他的。 这时摩崖火烧火燎的跑了来:“姑姑,你看这个,是外面的兄弟带回来的……”他手里拿着个好像榜文似的东西。 金歌看了也吓一跳,只见上面写着:靖国檄文。开头便是:鞑虏入侵,甲兵百万。朝廷羸弱,不护社稷,不保百姓。今我凉王萧满,承袭父业,告知军民…… 金奢狸眼睛一花,晃了两下,心力憔悴,终于倒了下去…… 第350章 母子连心 萧离没有低估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他只是低估了一个母亲的耐性,高估了他在女人心中的位置。 金奢狸还是没有忍住,谁反对也没有用。集结凉州骑,浩浩荡荡的开赴秦关。 金歌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王爷抬出来。可萧离千叮万嘱,不要泄露他活着的消息。 虽然对于明善这已不是秘密,只要渊后不知道,那也就够了。明善如今立了萧满这杆大旗,自然也不会把此事说出去。 博毅为难了许多天,这日同样接到了靖国檄文。又看到金奢狸起兵开赴秦关,心想:既然如此,那也只好随波逐流,静观时局。于是也领着秦岭大营三十余万大军,就跟在金奢狸身后。 大军浩浩荡荡的东行,见者无不胆寒。再联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檄文,有心者已可猜到天下将乱。 可檄文上的也不是假话。图鲁奇百万大军入关,一路烧杀抢。先是往南,以为他是要南下。江南诸州立刻紧张起来,求援的折子雪片一样的飞到圣京。援军刚刚集结,图鲁奇却又转而向东,只用一天的时间,便占了花园河谷。 此处是要地,全是丘陵平原,最宜骑兵展开。或伏击,或冲杀。且南下是江东六道,北上直冲圣京。有人建议:趁其未稳,调集东南北三路大军,再行令西北,命博毅龙骧领兵入关,将图鲁奇围在花园河谷。 可圣京不这么想。 图鲁奇百万大军突然穿过秦关,稍微有脑子的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无人相助,一个月也未必能把秦关攻破。他们自然想到了金奢狸,这个美丽妖艳的凉王妃,胸有丘壑,而西北金家向来是有野心的。 何况她的身份,她儿子的身份。跳出来要争天下正统,谁敢说人家没有这个资格。也只有太后花惜和武威侯敢那么说,背地里什么心思,谁人又看不懂呢。 所以,无论是武威侯还是莫雨修,都不再相信西北之兵。在他们想来,百万大军又如何,只要圣京在,天子在,朝廷在,这天下就是稳固的。所以就像明善想的那样,朝廷的对策不是进攻而是防守。第一件事,就是调集幽云六州及其它地方的精锐,向圣京靠拢。 图鲁奇就以花园河谷为据,东杀西抢稳住阵脚。 明善看向遥远的西方,那里云气翻滚,天地之气剧烈震动,让他有些心神不宁。那是曾经的天都,当世有这种修为的,只有九公,渊后,萧离还有自己。前两者不可能,那就只有萧离了。 这小子跑去天都废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能是为了什么呢。 阿满拿着靖国檄文走过来:“这东西好,我就是要让天下知道,我萧满不是野种。”随即愣了一下,又问:“母亲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应该知道。”明善说:“这个东西就是要让你母亲知道,让她明白你心里的想法,让她做出选择。” “难道做出选择的不应该是我?” “但需要你母亲支持,因为你还太小。这种大事,必须你母亲来拿主意,我只是给你铺了前面的路,后面的路要你自己走。假如没有你母亲,你自己又能走多远呢。” 阿满把手中檄文扔在地上:“那又何必搞这一套,我直接去找母亲说就是了。” “当然,也有别的用处。”明善说:“图鲁奇驻兵花园河谷,那他就有了两个选择。依旧是分兵两路,幽云六州,是他必取之地,但圣京就未必了。他还可以南下江东。占据江都,亦不失一招妙棋。这个靖国檄文,就是给江东守军一个理由,可以让他们把兵马聚集在一处,抵御图鲁奇。” 阿满这两日听他分析天下大局,也有了些心得。了然道:“你是要堵住图鲁奇南下的路?” “不错,北上圣京,南下江东,都是一场血战。可江东地狭,不如北上广阔。若能打下幽云六州,他便又可以合兵在一处,拿下圣京不是难事。权衡之下,他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阿满说:“他有那么笨么?” 明善笑道:“图鲁奇用兵如神,是草原百年不遇的名将。我想到的,他也想得到。所以他宁可损兵折将,辛苦拿下花园河谷,就是想出其不意,不照着别人的想法走。可这世道,走什么样的路,不是自己能选的,而是被人逼出来的。图鲁奇的弱点在于自大,以为自己可以选。” 阿满说:“那什么人才能选择自己的路呢?” “像我,或者你父亲那样的人。” “为什么?”阿满不解:“因为你们都是聪明人?” 明善摇头:“因为我们够强大。”他看向远方,那里隐约可见滚滚烟尘,金奢狸已快要到了。 靖国檄文写的荡气回肠,朝廷视之为挑衅。 檄文发到各地,只有地方上的民众心里感触,他们是最经不起战争的。 老一辈的人,还记得草原骑兵烧杀抢掠的情形。太可怕了,骑兵过处,万马奔腾,很少有活口。整个村,整个镇的人被屠杀干净,老人,妇女。只有青壮的男人和孩子留下来,被关在笼子里,像牲口一样的运到草原上。 圣京的皇宫,渊后看着檄文,觉得很有意思。笑着说:“我还未找到机会,她倒比我先动手了。我还真是小看了这个金奢狸,萧离的女人中,这个不是最美的,却是最厉害的。” 莫雨修说:“金奢狸此女,本就厉害,不弱于男子。五年隐忍,从未说过什么。一朝行动,便是雷霆万钧,让人措手不及。” 渊后问:“她许了图鲁奇什么,两者怎就合作在一起了呢?” “据密报,金奢狸曾承诺图鲁奇事成之后,割让北海以北,以及幽云六州。我若是图鲁奇,也确实心动。”莫雨修叹息说:“之前,被图鲁奇南下凉州的事给迷惑了,全没料到两人会联手。一个幽云六州,就抵得了整个西北。对于草原,更是紧要之至。当年我下令关掉幽云六州边贸,其意就是逼图鲁奇南下。谁知弄巧成拙了。” 渊后笑道:“不关你的事,是他们早有预谋。这下好了,我正发愁没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成为一代女帝。你看,这机会不就来了。” “公主的意思是?” “你明白我的意思。”渊后说:“这件事交给你去做,奉天司我也交给你。” 莫雨修难掩激动:“臣明白了,定让公主安心如愿。” 雪山深处,萧离把近百里的天地之气,全部灌进风羽体内。这少年被撑的皮肤渗血,早就晕死了过去。萧离兀自压着他体内气息,一点不让外流。 他说:“小子,看你自己的造化,大风险,大富贵。人这一生中,总要拿命拼一次。” 风羽好像能听到他的话,大涅盘经运转空灵,体内气息聚而不散。此刻的他觉得只有意识还活着,身体早没了感觉,就像灵魂出窍。按照萧离说的法子,拼命的吸收天地之气。这感觉就像浮在水中,舒服,却又让人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处在一个空灵无物,半生半死的状态,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心在何方。 萧离皱起眉头,心道:小子,你可千万争气,别让我一番心血付之东流。一掌拍在风羽头顶,磅礴无比的真气,围着风羽形成一个旋涡,弥漫了整个山谷。 金奢狸的大军,马不停蹄的疾驰两夜,才到了秦岭关前。 阿满静静地骑在马上,好像早就在等着她。 金奢狸看他的样子,还挺得意,策马上前,骂道:“一句话也不留,就跑到这里来,你知道我多着急么?”又低声说:“让你父亲知道了,会打死你的。” 阿满笑道:“母亲,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的父亲是凉王,我姓萧,我只能是萧离的儿子。萧离死了,他打不死我的。” 金奢狸这才明白:原来萧离什么都没跟孩子说。什么人嘛,这事儿是这么好玩儿的?于是也低声道:“跟我回去,有些事你不知道,但你得听话。” 阿满摇头:“母亲,我为什么要回去?我也是凉王的儿子,难道就只有凉州是我的?你看呀,我用凉王的名义调兵,用凉王的名义发檄文,圣京的人会怎么想,他们还能容得下我么?” “你一个小孩子,想这么多干什么。”金奢狸说:“跟我回凉州,等你长大了,不管你有多大的野心,任你去飞。但现在,你还是个孩子。” “皇宫里的也是个孩子,却能坐在帝位上。母亲,平心而论,若萧离要有一个儿子脚踏山河,俯视天下。是我适合,还是那个萧念适合?” 金奢狸愣住: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只看他小小年纪,这般心性,就知道是个绝情寡义的帝王之才。 “母亲。”阿满又说:“明善给我铺好了前面的路,后面的路我不能一个人走,需要您带着我。您是陪我继续走下去,还是带我回家?” 金奢狸愣住,她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忧愁,这样的像个怪物似的孩子,走上一条萧离不喜欢的路。当年的萧离,若有他儿子三分之一的决心,早就能坐在奉天殿里了。 明善在城头看着这一幕,心道:是时候了,现在,故事才真正的开始。 第351章 大局开 金奢狸不知如何回答。孩子错了么,没有错。他只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说,即便那不是属于他的,也不该属于小贱人生下的萧念。 以前,萧离死了,她做不出让他们兄弟相残的事。可如今,萧离活着,他这个做父亲的,可以不给自己公道,却要给儿子一个公道。 一样的种,难道要有不一样的命。 傻子也看的出来:萧满的心性,比皇宫里的萧念,更适合做一个忘情绝义的帝王。即便不给他,终有一日,他也会持刀跨马,自己抢过来。 这个时候,明善慢悠悠的走来,自然一副高人的样子。龙骧跟在他身后,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走到近处的时候,身子一侧,站在阿满马前。 博毅冷冷道:“兄弟,你和明善将军摆的好局,弄得老哥我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龙骧说:“博兄,两难是因为不知如何选择,只要选了,也就不难了。我已选了王爷,至于博兄,要问自己的心。稍晚,我会撤回蓝关,把秦关还给博兄。如何选,不勉强。” 博毅有点诧异,看向明善。他知道,明善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不用怀疑。”明善说:“前面的路我已铺好,后面的路得自己走。图鲁奇入关,接下来就是兵分两路,一取幽云六州,一取圣京。” 博毅不明其意。 明善又说:“你们有三条路可选,第一:以凉王萧满为尊,大乱之时,重开天地,好处我自不用多说。第二:以功抵过,出兵幽云六州,先合力歼灭来犯之敌,然后东行兵援圣京。好处,我也不多说。第三:偏安西北,端看中原乱世,我自清静。好处么,只要我不想,这西北就还是西北,一切都不会变,也没人敢让他变。” 博毅忽然害怕起来,明善给的路,每一条都无法让人拒绝,因为每一条都只有好处,只看好处是多是寡而已。他算的太细了,让人害怕。 明善又对金奢狸说:“当然,最主要的是你。你若不陪着萧满,外人看来,他也不过是个傀儡,那便一切皆休也。金奢狸,凉王妃,作为一个母亲,是否要自己断绝儿子的路?” 金奢狸看着阿满,可理智告诉她:这有可能是个圈套。 明善又说:“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是萧离。可你应该顾虑么?作为男人,他难道不知道你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妃,萧满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作为父亲,他难道就没想过:这样的错误,未来某一天,会让他们兄弟反目。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天家无亲,他自己经历过,难道还不懂?” 金奢狸的回忆,被他带着回到过去:他们一起上京,处处小心,胆战心惊,危机四伏…… “母亲……” 阿满把她从记忆中拉回来。金奢狸沉吟一下,问:“那么你呢,明善将军,做了这么多,为的是什么?” 明善大笑:“我的用意更简单,今日之朝中,还是姓萧的天下么?是莫雨修,是武威侯,是青萝公主。与其这样,这天下就该换个姓氏,大道乱世,强者得之。所以,金奢狸,博毅,即便你们心中不愿,这天下也要易主。区别只在于,是别人,还是自己。” 金奢狸顿时清醒:明善说的对,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那这天下多半不再姓萧。如果自己出兵解除危难,那这天下还能姓萧。可这天下之主,应该是萧满。否则十万凉州骑出生入死,难道就是为了保住那小贱人的江山…… 一番话,让博毅也看到了光明,看到了自己的路。于是对金奢狸说:“西北一体,王妃的决定,便是我西北大营的决定。” 风羽没让萧离失望,自废修为,大失大得,终于体悟到身心合一。看上去是个平凡少年,但修为堪比合道。 只是堪比合道,虽然惊艳,却还是差了许多。 他双膝跪在地上,只看萧离脸色苍白,就知道他费了多大的气力。 “老师……”风羽无言以表。浮光族中,他是资质最差的,所以没人对他上心。只能跑到军中,仗着和金奢狸同族的关系,混一个小小军官,这便是他的前程。但如今不同,他也能算得上高手了。 “不要高兴。”萧离说:“这条路,你才刚迈出一步而已。虽然我能帮你把这一步迈的更远,但以后的路,就得你自己走。” “弟子明白,我已很满足。”风羽难掩喜悦:“我这就能帮老师了……” 萧离笑道:“你眼下的修为,也不过相当于还虚。若想帮我,就得有与合道一战的能力。” 风羽瞪大眼睛:“老师,太吓人了,这怎么可能,你知道合道是什么境界?摩崖长老说过,这世间能有合道修为的,绝不会超过二十人。” “差不多吧。”萧离说:“姑射山和菩萨顶底蕴丰厚,说不定连隐世的神游上境都有。至于红尘之中,合道境界大概都在你们浮光一族,或者圣京渊氏,也就是奉天司内。而我让你做的,就是去挑了奉天司!” 风羽咽了一下口水:“老师,你是想让我去送死。” “我好不容易将你造就,又怎舍得你死。”萧离说:“我当年风闻天下,以大涅盘经和天龙十八式成名。所以我会传你天龙十八式,这样你说是萧离的徒弟,才会有人相信。” 接下来的日子,他将天龙十八式一一讲解。风羽像是开了窍,直到全部学会,萧离才带着他回到凉州。一别半月有余,金奢狸早就屯兵秦岭,变了心思。萧离一看凉州骑不在城中,王府里只有金歌唉声叹气,便知道它没能阻止住。 “王爷,你骂我吧。” 萧离看他一眼,人心难测。明善已经铺好了桥,即便自己当时在场,也无法阻止金奢狸。她不是花惜,更不是南风,她像渊月那样强势而有主见,让人恨的牙痒,也让人爱的心疼。 算了,何必去阻止。毕竟图鲁奇已入关,难道真的看他风卷大地,战火连天。明善无论真实目的是什么,这个时候,都只能按照他的想法,让这个局发展下去,直到被他逮到破绽。 他带着风羽出了城,回了太平镇。南风还奇怪,他怎么又回来了,还带了个陌生少年。可看他神色萎靡,好像咬架输了的土狗,也不多问什么。红月倒是对这个少年很感兴趣,一个劲儿的缠着他玩儿。 南风问:“这少年是谁?” 萧离说:“我徒弟,以后成就将远高于我,说不定会是古今第一人。”于是喊:“风羽,叫师娘!” 风羽差点吐血,师娘不应该是族老金奢狸么,怎么会是这个女人?他也不敢问,只得叫了一句。南风很开心,一下子觉得自己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萧离轻声问:“你好好想一下,自己是什么时候中了噬神姬的。” “你还在纠结?”南风说:“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我待在太平镇,就不会有事,你又何必为此事烦心。” “我不想有个人,站在背后,却不知道他是谁。” 南风无奈:“我也曾经想过,是在大悲寺见到你之后。因为那之前,我时常见到大智禅师,若有不对,以他老人家的修为,应能察觉。那之后就在禅台下的谷底,然后就见到你,见到花惜。再之后你离开,再之后我们等不及你,就出了谷想要去寻你。可花惜当时月份大了,武威侯强留住了她。我也劝她不要奔波,便一人回到太平镇。可九公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说我中了噬神姬。” 萧离听了个莫名其妙,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 南风突然说:“是渊后?在谷底我遇见过青萝,当时奇怪,现在想想就不奇怪。她既是渊后,那就是她拿走了血玲珑,也可能是她下了噬神姬。” 萧离摇头:“我本来以为是她,但前几日我才知道,她曾派人寻访噬神姬的踪迹。可见她手上没有噬神姬。” 南风再了解他不过:“你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萧离点头,沉声说道:“金奢狸!” 南风笑道:“不会吧,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为何要给我下噬神姬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萧离说:“但自阴月教覆灭之后,世上再无噬神姬。第一次出现,死了天机道人。第二次出现,是红泥种给我的。这两者只有一个共同处,下噬神姬的人,都是康王的女儿。而且,据红泥所说,所谓的噬神姬,根本不是指那种可怕的蛊虫。真正的噬神姬,是人,女人。” 这倒是让南风有些意外。 萧离接着说:“自阴月教之后,第一个噬神姬是康王长女,是红泥的姐姐。当初红泥说噬神姬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我想未必。第一代噬神姬又是谁传给她的呢?” 女人的心思总是很细腻的,便说:“假如是金奢狸,那她为什么这么做?你自己的王妃,和你风风雨雨,刀光剑影,你还不相信她?” 萧离冷哼一声:“我只知道女人疯狂起来,让人意想不到。” “那好,假如是金奢狸。”南风说:“像你说的那样,给我下噬神姬的人是想控制我,威胁你。那金奢狸为何不直接把噬神姬种到你身上,你们两个什么没干过,他就是把毒药喂到你嘴里,你死了也不会知道的。” 哎呀,萧离心道:确实很矛盾,可又会是谁呢。 渊后的怀疑依然很大,看来是时候入圣京了。 第352章 准备入京 萧离只在太平镇待了一夜。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像南风说的那样:噬神姬是渊后的手段。当初南风和花惜在一起,花惜则很可能和她一样。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更麻烦的是,真正的噬神姬是一个人。 要解除噬神姬之困,杀了这人就行。渊后显然不可能是噬神姬,因为她那样的修为,怎会自己来做。所以即便杀了渊后,也于事无补,一定要找到噬神姬才行,茫茫人海,何处去寻。 临走之前,嘱咐南风:“我的话千万记住,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信,包括九公,包括明善。盯着红月,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这话把南风吓住了,她也不问,只是点头。这是萧离最喜欢南风的一点,这是所有女人都该有的品格。 他又对风羽说:“我的话你也记住,不要冒险,自己最重要,只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谁就行。” “明白的老师,我这就去闹个满天风雨。” 萧离一笑,对南风说:“等他有了与合道一战的实力,再让他离开。” 南风点头应允。 风羽还想:我都这样了,要走要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可第二天他就明白:这个师娘,实在比老师还要可怕一百倍。像懂得妖法似的,只要他走到城门口,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震回来。闻所未闻的诡异。 战局就像明善预料的那样:江东集结大军守住关隘,图鲁奇衡量之下,还是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自己亲领,浩浩荡荡的北上。另一路全是精锐,先驻守花园河谷。等待幽云六州的驻军将至圣京,不能及时回援的时候,以风雷之势,昼伏夜行,突袭幽云要塞。 这一战是关键,虽与明善有默契,可他心里不信任明善。诚实这项美德,只在平凡的小民身上才有,越是手中有权,越是身居高位,则越无美德可言。何况是明善这样的人物。 如今秦关在自己手上,只有夺下幽云六州,才可退路无虞。草原骑兵,来去如风。用兵之要,在于退路。无论胜败,只要人活着,就可卷土重来。所以幽云六州至关紧要,他亲率大军北上,就是要吸引注意,让他们以为,自己的目标是圣京。 为了造出声势,他还特意攻下一个毫无意义的小城。 城中居民十几万,与他几十万大军相比,反抗可以忽略。可他就是想让圣京紧张,让所有人都紧张。于是他下令:屠城! 有时候,活生生的人就像猪一样。不是笨,而是懦弱。他们聚在一起,眼神恐惧,也知道下一刻的命运,却不知为什么不敢反抗。于是人像猪一样,排着队的被屠杀。血气冲天,却没有一声哀呼…… 明善远远的看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这样的事情,以前出现过,以后也还会有。因为,这就是人。这个世界没有是与非,对与错,只有强与弱。 就像某个圣人说的那样:弱者,就是要被强者践踏。 明善轻笑,笑的很神秘。他自语:“老死者,精气耗竭,神消魂散。枉死者,精气神魂散于天地。这便是死亡的价值。”随手一挥,一颗若隐若现的珠子浮在半空,那些被屠者的精气神魂,没有散于天地,而是被收进珠子…… 萧离突然觉得心神不定,好像要出什么大事似的。 奇怪,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而今天的他更不该有这种感觉。看着眼前秦关,左右连着险山绝壁。这本是西北和中原的一道屏障,谁握在手里,谁就掌握了主动,就像幽云六州之于草原八部。 如今这屏障就在金奢狸手中。老康王多少年的梦,她毫不费力就实现了。 金奢狸高坐大堂,她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指挥千军万马,一言可定生死,一念起风云。 方才诸位将军商议战局,决定坐山观虎斗。待图鲁奇和圣京斗的剩下最后一口气,大军直出秦关,一举灭了图鲁奇,占了圣京。唯一的问题是幽云六州怎么办。他们都是沙场宿将,眼光比朝堂那帮大爷高明的多。幽云六州的地位,他们心里再明白不过。 若是出兵解幽云之危,图鲁奇必会放弃圣京,回救幽云。到时候非但不但解除危机,反会陷入前后夹击之中。那就大事不妙也。 若是任凭幽云被草原八部占据,就等于图鲁奇守着大门。他想来时开门就来,想走时关门就走,日后将会极其被动。 建国之初,以明将军黑甲军之利,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幽云六州拿下。此地之关键,谁人不知。偏偏朝堂那些人,竟为了圣京安危,要调幽云守军回援,实在是一帮蠢货。 金奢狸知道,他们不是蠢。莫雨修,武威侯,哪一个不是聪明至极的人。他们是怕,多聪明的人,害怕的时候都会变得很蠢。 明善的局,把形势,利害,人心全算进去了。 金奢狸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个可怕的人,比明将军还要可怕。刀兵不动,这天下已然在腥风血雨之中。 金奢狸一抬头,萧离正冷冷的站在眼前。那眼神,好像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似的。但看他恢复了本来样貌,就说:“怎么。凉王这是要亲自出面,摆平眼下的时局?” 萧离哼了一声:“能摆平么,凉王妃做的决定,何时改变过。” “你知道就好。”金奢狸说:“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除非你自己出面,重整大局,一致对外。否则,你什么也改变不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我是做定了。” 萧离无语,这才是真正的金奢狸。床上狂野放荡,床下金戈铁马。 “你就不怕这是明善的局,把你们全都装进去?”萧离感叹说:“阿狸呀阿狸,只要你不动,明善的局自然不成,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也跳出来,挑起大旗,越来越乱。” “呸!你是担心这个,还是担心花惜?”金奢狸冷声说:“这些年,我守在凉州,受尽流言蜚语。可我从未说过什么,那是不想让你死不瞑目,地下不安。明善有一点说的对,花惜何德,萧念何能?一为太后,一为皇帝,也不过傀儡而已。大权尽在莫雨修,武威侯之辈手中。与其如此,还不如让阿满执掌神器。” “我的天呢。”萧离走到她身后,轻按她的双肩:“你的儿子,你自己不清楚么。小小年纪,又阴又诈,又狠又绝。他若大权在握,还不血流成河……” “这正是帝王之德。”金奢狸说:“你的意思是,贱人花惜生的萧念,比阿满更适合了?” “我哪知道?你不说,我连那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 “天打雷劈!” 金奢狸猫咪似的皱起鼻子:“那你怎么觉得,萧念比阿满更合适执掌神器?花惜那贱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萧离,问问自己的心,是不是对阿满有偏见。还是对花惜太过于偏爱……” “越讲越远了。”萧离说:“我只是不想看这一场无畏的杀戮。” “我不出手,图鲁奇还是要杀人,屠城……” “可你不该黄雀在后。” 金奢狸冷笑:“那我就该赌上凉州骑,去保住别人的东西?” 讲不通,女人的想法太奇怪。 金奢狸忽然拉住他手臂,抱在在自己胸前,柔声说:“其实,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两全其美的,把这件事解决。” 她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萧离有点不安:“说来听听!” “你写一封诏书,把皇位传给萧满。你是凉王,诏如圣旨。天下谁还有不听的。到时候归于一统,歼灭图鲁奇轻而易举……” 萧离心道:真会想美事儿,那样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还活着了。渊后听到了,还不把花惜母子捏死在手心里。 金奢狸眨着大眼睛,媚声说:“行不行嘛……” 萧离一根指头挑起她的下巴,正经说道:“王妃,你三十多了,美人计不适合你。” 金奢狸冷哼一声:“那你就不要管,天下谁属,就看各自本事吧。” 萧离想一想,金奢狸说的也没有错。渊后以青萝公主的身份把持朝政多年,鬼才知道她隐藏了多少势力,若是借此将其清除,岂不甚妙。也许,这就是明善设下如此大局的目的。 想到此处,稍作沉吟,便说:“我得去一次圣京。” 金奢狸冷哼一声:“脚长在你身上,不用我来命令你吧。现在连阿满去哪里都不用告诉我了,你就不用装出一副听话的样子。我说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么?” 话里全是刺。 萧离又说:“那个小兔崽子,你让他安分点。明善此人,深层不露,心机如渊,看不透……” “你就这么讨厌自己的儿子?”金奢狸微怒。 “不是讨厌。”萧离说:“是害怕,他总让我想到明浩鸿。” 金奢狸皱眉,这话太恶心了。 萧离又说:“再给我易容,我不能让人发现我。” 金奢狸一笑:“对不起,这是军营,不是闺房。要么就这样走,要么就留在秦关。我是女人,不是你下属——凉王。” 萧离无奈,女人绝情起来,那是真的绝情。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金奢狸却又拉住他的手,轻声问:“多久回来?” “很快……” 这女人扑上来,和方才变成了两个人…… 萧离走的时候,随手抄起她的肚兜。心想:有块布,能遮住脸就行。 第353章 意料之外 出了秦关,就真的是另一个世界。 大军过处,寸草不生,烽烟滚滚。夕阳下乌鸦嘎嘎叫着,成群成队的飞来飞去。 这个小城一片废墟瓦砾,除了在地上啄食尸体的乌鸦,再感受不到任何活的东西。 萧离见过战争,但那只是军人之间的杀戮。河口一战何等惨烈,血流成河,尸堆如山。但也没有眼前的景象,让他如此动容。 惨烈和悲惨是两回事。萧离甚至有一种冲动,闯进军营杀了图鲁奇。可他明白,这个时候图鲁奇若死,大军无人约束,这样的惨剧会发生的更多。 可他来这里,不是因为悲剧。而是这个地方,是他心中那份不安的源头。 他已许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也不应该有。今时今日,天地间已没有什么强者,可以强到让他恐惧,九公也不行,更别说明善和渊后。所以他不怕,即便心有牵挂,那也只是担心,而不是恐惧。 南风待在太平镇,只要不离开,便不会有危险。花惜在圣京,渊后还要靠这对母子充门面,所以也不会有危险。至于金奢狸,身边几十万大军围着,强大如他,也不能说杀就杀。 那这份不安会是因为什么?这不是臆想,而是很切实的感觉。 当他来到这个小城,这份感觉越发的真实。心中不止是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一队千人的骑兵,冲进一个小镇。战争带来的压力需要释放,对于他们来讲,杀戮是唯一的途径。只有把人不当做人看,心才不会软,手才不会软。 小镇的居民把能拿出的粮食,金银全部贡献出来,却还是难逃厄运。骑兵开始屠杀。他们按照祖辈传下来的经验,第一次冲击就先把男人杀光,老人根本不用管,混乱之中,自己就能吓死。孩子就更不用在意了,然后就是女人。 女人是最好的,远比杀戮更能让人忘记战争对人的压抑。他们根本等不及,也不在乎冬日的寒冷,就在大街上把女人按在地上…… 萧离第一次震惊:人,原来能这样残忍。 强大的气息爆发出来,就像一阵狂风吹过。这队骑兵还没来得及快活,就感觉到了危险,迅速集合早一起。 他们看到一个奇怪的人,站在房顶。脸上蒙着雪花白的女人肚兜…… “图鲁奇让你们这样干的?”萧离问。 回答他的是无数飞来的羽箭。 天龙地狱瞬间展开,旋转。飞来的羽箭突然停住,随着天龙地狱转动。 这一幕诡异的让人害怕。萧离心念一动,羽箭飞射回去,一片惨呼声,无数骑兵倒下。 “回去告诉图鲁奇:屠戮无道,我必杀之,菩萨顶也保不住他。” 活着的骑兵被吓得头也不敢回的逃走。再看这小镇,活下来的女人孩子,并没有因为被救而生出感激,她们的眼里只有恐惧和憎恨。 萧离回头,却见明善坐在房顶,正好奇的打量着他。 他脸上的女人肚兜太显眼了,乍一看都不敢让人相信。 “想不到你还会有恻隐之心。”明善说:“天都一战,死的人何止百万。天都三族中也有女人孩子,你当时是否和现在一样动容呢?” 萧离愣住,当时的他可没有这种感觉。 “人,毕竟不是野兽,同情弱者再自然不过,但却不会对敌人有仁慈之心。这是常理。像你我这样的人,心境应如天地般不仁。要么漠视这一切,要么自己出手,改变这一切。你既不愿漠视,也不想自己出手……” 萧离冷笑:“怎么你不觉得这一切是因你而起?图鲁奇南下,入关,到了如今的局面都是你一手促成。看看吧,你心何忍?” 明善恣意大笑:“百年前没有我,这样的事也发生了。百年后,我或许不在,这样的事也还一样会发生。萧离,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明浩鸿是对的,他的佛国净土,哪怕把人都变的像猪一样,但起码猪与猪之间不会这样杀戮,摧残……” 萧离愕然道:“原来,五年前你一直都在天都,你一切都听到,看到……” 明善没有否认。 萧离愈加不明白他的心思:“你也想像明浩鸿一样,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么?他没有这个本事,你也没有。” 明善笑道:“什么是神?掌控一切,随心所欲,那你就是神。你我都已超越神游,但以我们的修为,或许可以随心所欲,但不能掌控一切。” 萧离冷声说:“明善,我猜不透你的心思,但你不是天下无敌,你我都不能随心所欲。” “你说的是九公?”明善说:“怕是他老人家没心情管这些,更没有时间来管。我想他大概已经远离中土,天涯路远。何况九公他并没有你的恻隐之心,世事纷争,他看的比你我更淡。他唯一放不下的,不过是渊后而已。其实,他应该是这个世上,最希望渊后死的人。那是他心中唯一的弱点,他却下不了手。所以他创造了一个你,可你让他失望。” 萧离没听明白。 明善说:“心如天地,天地不仁。我了解九公,因为我和他一样,内心也有弱点,可却无法自己除去。萧离,我们走的是同样的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萧离更加糊涂了。明善已知道的渊后的身份,以为他忽然出现,是与自己商量如何对付渊后。既然九公不在,两人联手,渊后必无生望。但明善没有,他这样一个聪明人,若是为了报仇,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见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仇恨。 无所谓,只要入京,把花惜母子带去太平镇。自己心无挂碍,就陪他们好好玩玩儿。 明善神色忽变,身形一晃消失不见。萧离心里嘀咕,有什么事会让他如此紧张呢,于是远远跟着。 两人疾如流星,一路飞驰向南。原来是图鲁奇的大军突然改变方向,又撤回了花园河谷。 兵贵神速。尤其是百万大军,拖一天就多一天风险,人吃马喂,不是靠以战养战就能满足的。能养的起百万大军的地方,全是兵家重镇,如北上遇到的第一关:蓼城。 武威侯真是做的绝,撤出蓼城军民,一把火付之一炬。弄得图鲁奇上下不得,若求速战速决,这坚壁清野之法,等攻到了圣京,也是人困马乏。无奈之下,只得退回河谷,再做计划。 萧离觉得好笑。对明善说:“没想到吧,他们还有这一招。” 明善确实没想到,可见武威侯也不是一无是处。 “无妨。”明善说:“图鲁奇深知战之三昧,等他想到解决之法,还是会一往无前,他没有别的选择。再拖下去,等圣京调配妥当,这花园河口就成了他埋身之地。” 萧离说:“也许吧,不过渊后也是聪明人。你能想到的局,她也能想到。” 事情也确如萧离所说。朝堂上,明浩鸿主张和谈。秦关大军集结,动向不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每个人都知道。他又怎会安心与图鲁奇拼个你死我活,便宜别人。 除了武威侯,无人反对。谁能保证,圣京一战能够取胜。 武威侯当场发飙,渊后说:“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他想去质问女儿,可偏偏几日后要祭祀帝陵,祈先人护佑国运。花惜和小皇帝都在斋戒中,不方便见他。他想第二日再入宫,可和谈的使节已经出京。这也是个好办法,但哪有他坚壁清野的战略高明。 萧离和明善看着和谈的使节进了图鲁奇的大营,也猜到是怎么回事。 意料之外,明善也没有想到。他想过圣京撑到最后会有和谈的想法,可这还没撑呢。唉,人心最难猜。 萧离笑道:“想不到吧,世上不止你一个聪明人。” 明善哈哈一笑:“不如我们赌一把。就赌这一局往后的发展是否如我所想:图鲁奇佯攻圣京,实取幽云六州。” “那么赌什么呢?” 明善说:“如果我输了,我会告诉你:五年前在天都,你寂灭一式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你为什么没有死?” 萧离眉头皱起来,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忍住心中惊讶,问:“如果我输了呢?” “承诺为我出手一次。” 萧离说:“对付九公?” “聪明人,确实不需要说太多废话。” 萧离冷笑:“这并不难猜,以你的修为却还需要我出手,世上只有九公一人有这个资格。可惜,没有意义,我也不是爱赌的人。” 萧离转身离开。 他不是不想知道。当年天都大战,既然明善也在场,必然是知道些连九公和不空也不知道的事。但他不能好奇,不能让明善左右自己。也许那就是他胡编的,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当时,连九公都以为自己死了,明善又能发现什么呢。 不再多想,还是去到圣京,把花惜母子弄出来要紧,不然总是觉得被动。也得把金奢狸母子弄回太平镇,有南风在,她手握遮天阵,什么也不怕。到时候,自己就放开手脚,和明善,还有渊后,好好的玩玩。 入京面对渊后,或许会有一场死战。说不得,得全力以赴才是,找了一处山峰,花了两日时间静修,为风羽提升修为浪费的功力才恢复如初,整个人又到了巅峰状态。 一路乘风,到了坊城,这是圣京的西南门户。图鲁奇若想攻打圣京,此处是必经之地,所以早已布置大军守着。 街上行人稀少,一个卖面的摊位上。几个人围坐着,时下的局势,能吃一碗热面,实在是很难得。 有个人说:“你觉得朝廷会答应么?” “答应什么?” “割让西北给草原八部呀?” 萧离听了眉头一皱,图鲁奇怎么会开出这样的条件? 第354章 劫持皇帝 西北苦寒,土地贫瘠。但相对于草原,依然算得上肥沃。但图鲁奇应该明白,只要铁甲军和凉州骑在,西北永远不可能落到他手里。 这不是他的缓兵之计,他需要的是速战速决,越快越好。拿下幽云六州,是他最主要的目的,何不直接把幽云作为和谈条件。想不通,这些人,心思都开出花来了。 不过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圣京。说来奇怪, 每次来圣京都没有好事。 圣京,比以前还要繁华,热闹。 这里的人似乎还不知道,图鲁奇的大军就在不到一千里外的花园河谷。以草原骑兵的速度,快的话半个月就能到城下。可看看这些人,似乎外面的的战火,杀戮,与他们毫无关系。谈论着图鲁奇屠城的消息,竟一点心有戚戚的感觉都没有。 萧离刻意压着自己的气息,以渊后的修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察觉。两人交手多次,她比不空和尚更熟悉自己。 又听街上的人说起小皇帝祭祀皇陵,祈佑国运。心道:老天终于眷顾我一回,可这还需要一个人帮忙。 大悲寺的香火更旺。后山那道石阶,因为大智禅师的陨落,现在只是个普通的石阶。禅台上,现在是不空坐在上面。他气息很弱,像他这般高手,不该这样。 “你还是回来了。”只听他说话,就知道他气虚已极…… “你受伤了?”萧离说:“是渊后么?” “不是。”不空说:“凉州与你一见之后,我本想去姑射山见天一,却遇上一个高手,修大金刚神力,使天龙十八式,功力修为不在渊后之下。” 萧离知道是谁。 不空又说:“大金刚神力,修出金刚真身的境界。除了明浩鸿,还会有谁?” “明浩鸿死了。”萧离说。 不空看着他:“连你都还活着,明浩鸿不死,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萧离若是不知那人是明善,还真会相信不空的话。 不空叹息一声:“我现在真是后悔,五年前离开天都,为何不多看一眼。” 萧离说:“明浩鸿死了,伤你的另有其人。真是倒霉,本来想请你帮忙的……” “你要对付渊后?”不空惊问。 “怎么对付?我老婆孩子还在她手里,我现在只要露面,下一刻她就会掐着花惜的脖子,让我跪下来学狗叫。我找你就是让你帮我劫人,我来拖住渊后,就在祭陵的时候。” 不空摇头:“帮不了你,我伤的太重,连姑射山都去不了。不过你也无需忧虑,这些年祭陵,公主青萝从未出现过。说来也奇怪,这些年她好像从未出过皇宫。” “花惜呢?” 不空摇头:“开始那两年,花惜还来大悲寺为你祈福,那之后就再不来了。据说是皇宫里建了个佛堂。看来不过是渊后不想让她出宫罢了。”不空顿了一下,又问:“你真的确定,宫中的青萝,就是渊后?” “本来只是猜测,后来在九公处得到证实,八九不离十。” “阿弥陀佛,这说出去谁会信呀。她们分明是两个人,公主青萝,多少人看着她长大。我亦是其中之一。” 离魂秘术,确实诡异让人不可信。此术若是完美无缺,修成之人岂非不老不死,永世长存。 他忽然记起来,当年九公之所以不回太平镇,是因为渊后被离魂术反噬。这老头多年不露面,很可能秘术反噬还未解决。难怪明善会说,九公老头现在没心思管他的事。若是如此,那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次日,圣京禁严。 巡防司管控了城中每一个街道角落,羽林卫天不亮就出城,严查所经路途。这排场真是够大的,天启帝出殡都没这么大动静。想来是武威侯小心,诸葛一族未来的兴盛,全靠着小皇帝。 武威侯当然小心仔细。他还等着小皇帝长大,然后清除朝中异己,来个外戚专权。若自己活的够久,说不定不动刀枪,这天下就能改姓诸葛。 但这些年,他隐隐觉得不对味儿,尤其是奉天司的成立。 当年青萝公主设立奉天司,说什么督察百官。直到后来武阁分崩,小桃花源覆灭,江湖腥风血雨,他才发现奉天司不简单。一查之下,原来奉天司的人,全部来自凉州。 这让武威侯很是心惊。 金奢狸,女中豪杰,隐忍多年,绝不会甘心偏安西北。他们金家,向来有一争天下的雄心,不过时不我与而已。可现在不同,好运生了个儿子,皇室正统,她又怎会不蠢蠢欲动。 公主青萝若是与她一路,那也太可怕了。还好他掌控巡防司和羽林卫,又手握兵权,整个圣京都在他脚下。只要他想,一念之间就能把圣京连同皇宫一起踩个稀烂。至于奉天司,他不怕。他已派人去姑射山,就趁眼下这个乱局,把一切威胁全部解决。 时辰到了,小皇帝萧念坐辇出宫。祭祀之礼,花惜向来托病不出。不为别的,自己的出身虽没人敢提,可不代表他们不知道。 一如往年,皇驾出宫,武威侯登上御辇。毕竟皇帝还小,人多就害怕,总得有个大人陪在身边。虽然有些逾越,可武威侯不是别人,他是太后的父亲,皇帝的外公。 御驾出城,羽林卫浩浩荡荡,洪水一般涌出来。自从知道了奉天司的底细,武威侯也留了心眼,大肆扩充羽林卫,收留江湖人物。那些被逼的走投无路,或与奉天司有仇的,都来投靠他。短短几年,羽林卫扩军到十万人,一部守卫皇宫,一部驻扎京畿大营,其中不乏好手。 今日祭陵,武威侯动用六万羽林卫,哪怕是奉天司司正,有着神游上境修为的三黎亲来,也休想闹出什么动静。 萧离早就到了皇陵。 五年了,皇陵修的像是庙宇宫殿一样。那个气派,给死人住,简直就是浪费银子。大殿供奉着天启帝,天授帝,一直到萧离的牌位。让萧离气愤的是,自己竟还排在明浩鸿之后,他算什么东西。 有意思的是,其它牌位全是云龙雕纹。到了自己的,雕刻的竟是飞天舞的妖娆画面。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花惜的主意。这小婊子,不像金奢狸那样心有灵犀,也不像南风那样了解体贴,却是最懂得他心的。 能不懂么?曾经春风楼的花魁,一身本事,全是用来对付男人的。 皇陵守卫森严,但这些人,睁着眼睛都未必能发现萧离。倒是暗中隐藏的人,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萧离心里嘀咕:武威侯什么时候这么有远见,招揽了这么多高手在。祭祀帝陵而已,何至于如此紧张。仅仅那些羽林卫,就足以保证安全。 山下传来号角声,队伍已经到了。萧离轻轻一跃,隐身在大殿的巨柱上。屏住气息,以他的修为,即便渊后亲至,也察觉不到。慢慢散开心神,更为惊讶。帝陵四周的高手,何止大殿这些。且不是一般的高手,合道以上就有四位。当今世上,合道高手可不太多。而且他们算得上世俗最强者,因为破入神游之后,谁还会给人当狗。 当然,做渊后的狗,那就不一样了。 从怀里拿出肚兜,遮住面容。这金奢狸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这么多天了,肚兜上还是一股味道,让人闻了心里痒。 收回心神,心像一片安静的湖。此处是大殿,是主要祭祀之处,花惜母子必定出现。等她们来了,掳人就走。他萧离要走,当今之世,谁也拦不住他,除非是九公。这老头的山海大阵实在恐怖,若这世上真的有神,那他就是最接近神的那个人。 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羽林卫。祭天的大乐嗡嗡隆隆,不知道吹些什么。朝堂上这群白痴,净搞这些没有用的。 祭天,天若有情,人间何以如此疾苦。 祭地,活人都帮不了自己,却要把奇迹寄托给死人。 外面搞了半天,这才进入大殿,小皇帝已经累的身子摇晃。 萧离终于见到了这个孩子。 萧念,这名字是花惜起的,她是个好女人。这孩子也好,干干净净,一脸的稚嫩。仔细看,与红月还有两分相似,这才像一个老子生的。哪像萧满那兔崽子,阴狠决绝,若是长大,估计吃人的事也干的出来。 不过金奢狸说的也对,阿满才有帝王之才,至于花惜生的萧念,顶多有帝王之德而已。 世间没有德才兼备的人。好人一般没有多大本事。有本事的人,或许本来也是好人,但最终会变坏。 萧念左右两边站着武威侯和莫雨修,这两个当世权臣。其中一个就曾经是好人,只是他已经变坏。因为只有坏人,才能功成,才能名就。 莫雨修的聪明,不会看不出花惜母子的处境。表面风光,实则险难。看起来高高在上,却不过是别人攥在手里的宝贝。终会有那么一天,她们没了可用之处,也就不是宝贝了。那个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莫雨修若稍念一丝过去的情谊,就不会眼睁睁瞧着不管。但看他蟒袍紫带,有资格和武威侯一起进入大殿,站在小皇帝萧念左右,可知他这些年风生水起。能给他这些的,除了渊后,还能是谁。 萧离正想着,莫名的感觉到一丝淡淡的杀气…… 第355章 拿人换人 今天祭陵,怕是要热闹一番。萧离感觉到的杀气若有若无,心有杀机之人刻意隐藏,若非是他这般的高手,根本察觉不出。 大殿外群臣跪拜,大殿内小皇帝看着供奉的牌位,脸上全是迷惑。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先跪天启帝,再跪天授帝,最后才能跪自己的父亲。可父亲的牌位明明是最特别,最好看的那个。前面都雕着吓人的怪物,只有父亲的雕的是漂亮的阿姨,飘飘飞起来的样子。 “外公,能把父亲的牌位带回宫里么?” 武威侯笑道:“不能。” “为什么?” 莫雨修说:“陛下,因为这才是帝陵,先皇的灵位只能在帝陵。” “可我想把父亲带回去,因为母后很想他。”小皇帝真的想把供奉的牌位拿下来,可他根本够不着。 武威侯摁住他肩膀:“别瞎闹,听话。” 莫雨修冷笑:“侯爷,你虽然身份高贵,莫忘了君臣之分才好。臣子就要有臣子的样子,诸位先皇英灵在上,看到可不大好呀。” 武威侯正眼也不看他,这些年若非公主青萝为他撑腰,莫雨修早被他摆平。无根无基,身居高位,当真以为可以与他平起平坐。 武威侯干咳一声,顿时杀气弥漫。屋顶呼啦一声破开一个大洞,一个黑影跳下来…… 萧离看在眼里,心想:谁这么倒霉,行刺我儿子恰好遇见了我。 武威侯反应极快,高喊一声:“有刺客!”抱起小皇帝,身子一晃转到门口。 刺客长剑一晃,剑花绽放笼罩着门口。萧离觉得奇怪,这一剑看着声势凌厉,却全是虚招。看似杀招,实乃守势。殿外的护卫闻声而至,却被这一剑逼在门口进不来,只得刀剑递出,先求护住小皇帝萧念和武威侯。 武威侯大叫一声:“莫大人,快救驾!” 莫雨修文人书生,自己都吓得撞在神案上,指望他救驾? 可武威侯喊出这一声,那刺客忽然回剑后撩,长剑直刺莫雨修咽喉。 萧离这才看明白,这刺客不是刺杀萧念的,他想杀的是莫雨修。这是个绝顶高手,虽然刻意隐藏修为,但萧离还是看得出来,此人天地合道,应该是个成名已久的人物。 莫雨修怕是难逃这一剑。 萧离下意识想要出手助他,殿顶又破了一个洞,又一个黑影窜下来。锵的一声,双剑相击,两人各自退开。 萧离原以为这大殿之上的四个合道境高手,都是来保护儿子萧念的,看来还不是一波人。心想:倒要看看你们都是什么心思。伸手虚抓,大殿立刻塌了半边。另外两个合道高手也现出身形,当场动手,彼此攻击。 原来其中两人是刺杀莫雨修,而另外两人则是保护他。萧离想:几年不见,莫雨修和武威侯都长本事了,连天地合道的高手都请得动。 这时武威侯已抱着萧念退到殿外,他大喊着:“快救莫大人!” 原本暗中隐藏的守卫,一起现身冲入大殿。 萧离看的更明白了,这是武威侯计划的。那些守卫冲进来,就是来拉偏架的,一顿招呼,围攻保护莫雨修的两位高手。还好其中一个见机的快,强力一掌,震开众人,一把将莫雨修扔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武威侯也不敢做的太明显。四位合道眼见事不可行,竟同时暴露真实修为,真气爆发,将冲上来的护卫震开,飞身窜走。 皇陵这地方,武威侯大军把守,一说有刺客立刻动了起来。但那四位都是合道高手,一时竟拿不住。 武威侯冲属下使个眼色,那人明白他的心意。今日除掉莫雨修已不可能,但那两个保护他的高手,也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小皇帝萧念这时才知道哭。 武威侯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刺架。来人呀,留下活口,本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莫雨修又不是笨蛋,怎会看不出来。便说:“其实不用查,胆敢刺王杀驾,除了凉州金奢狸,谁有这个理由和实力。” 武威侯一惊,料不到他会这么讲。他是想借这件事,彻底把凉州萧满的帝位之路踩断。于是也顺着他说:“莫大人说的有道理,凉州金氏早有不臣之心。图鲁奇忽然入关,我就有些怀疑……” 萧离听的明明白白:这两个混蛋,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却还能颠倒黑白,陷害别人…… 萧念哭的厉害,武威侯把他抱起来:“不要哭,有外公在……”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双腿一软,好像天塌下来似的,把他压的跪在地上。再看周围众臣和护卫,也和他一个样子。 莫雨修放声狂叫:“护驾!” 萧离最先感觉道这强大的气息——神游上境! 只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半空幻化出巨大的掌影。掌影之下,草木摧折,这样的力量岂是他们能够想象。 掌影轰的一声落下,尘土扬起老高。众人却觉身体一松,压力骤然消失。又听道武威侯一声惊呼:“皇帝……念儿……” 天空一个黑影漂浮,黑巾遮面,但白发飘扬,似妖似仙。而尘土散处,一个身穿怪异皮甲的男子,怀里正抱着小皇帝萧念。这人也看不出样貌,脸上围着个雪花白的女人肚兜,看起来像个变态。 武威侯怒道:“什么人,快把皇帝交出来,饶你不死!” 萧离哼一声,方才不是自己出手,他还哪有机会冲自己嚷嚷。他看着天空的黑衣人,问:“你来杀小皇帝的?” 黑衣人心中震惊,方才那一掌被这人轻松接住,世间何时出了这等高人。此人既不是道士天一,也不是和尚不空。 黑衣人冷哼一声,身影一晃直冲大地,一拳砸下来。气势之强,把四周大臣护卫震得东倒西歪。 萧离随手一拳,轰的一声,黑衣人被震上半空。心中不止震惊,而且恐惧。此人修为之高,已到了渊后那种层次。世间有如此高人,之前怎从未听说过。 萧念吓得不敢再哭,缩在萧离怀里。 萧离眉心皱起:“这是天都的八方拳意,老头,你可是三黎?” 三黎?奉天司的司正三黎?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黑衣人略有些惊诧,就听萧离又说:“天都后人中,除你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神游上境的人。” 黑衣人身形一闪,萧离冷哼:“想走?” 像他们这样的人,谁能拦得住。等武威侯反应过来,萧离已抱着萧念消失不见。心里顿时慌了,大叫:“示警传号,封山,救驾!” 黑衣人正是三黎,他本以为今日的事不过举手一掌而已,却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个恐怖的高手。身形晃动,已经下了山远离皇陵。别看被羽林卫团团围住,可对他来讲,那些封锁严密的羽林卫,形同稻草人。 但萧离不同。 三黎刚钻入一片山林,就看到了萧离。他抱着萧念,这孩子很是懂事,虽然怕的要命,但硬是憋住不哭出声音。 “阁下是哪位高人?”三黎问。 萧离摇头:“天都之人,难道尽是些忘情负义之辈?当年雪山西坳,王妃金奢狸放你们一马,又好心收留。凉王萧离广邀天下群雄,为你们作保。可你们非但没有感激之心,反倒离开凉州。这也罢了,凉王萧离怎么说也于你们有恩,难道他的孩子竟也容不下?” 三黎心惊:陈年往事,这人怎么连雪山西坳也知道。他沉默不语,实在不知如何回答,这件事确实有些过份。且不说往日恩情,一个孩子,怎能容他不下。只是没有办法,这是商议后的决定,非是他愿与不愿,想与不想的问题。 萧离冷哼,他怎会想不到这是渊后的主意,能使唤得动三黎的,除了她还会有谁。 三黎清楚自己与此人差距太大,不过他怀里抱着孩子,要脱身应该不是很难。想到这里,双手一拍,大地高高隆起,参天巨树轰然断折,砸向萧离。 萧离轻轻跺脚,人便飞在半空,单掌击出,便是一式天龙愤世,狂暴的劲气直冲大地。龙吟之声震彻山林,就听到有人喊:“在那边!” 三黎本想趁机遁走,却被萧离一掌震落在地。接着又是一拳,拳上黑气缭绕。轰的一声,整个人被震飞出去数十丈。他想不到自己修为神游,可面对此人,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萧离身子旋飞,再来一式龙啸九天,铺天盖地的黑气,如大海巨浪卷了过去。三黎口吐鲜血,已受了重伤。但萧离感觉圣京方向有一股强大的气息,以为是渊后要来。心道:抱着个孩子,不便全力以搏。也罢,自己此来的目的,本就不是杀人的。 武威侯正领兵过来,又发信息让所有高手齐聚此地。萧念是他手中最为重要的棋子,若无他在,日后大计皆付诸流水。 “把山围起来,一定要救回皇帝,凡有可疑者,无论老幼男女不问可杀!”他下了命令,哪怕把山平了,也不能让人把萧念带走。 萧离一阵狂笑,如一道轻烟飘过,站在树梢。当下就有人举弩放箭,武威侯大喊:“住手,不要伤了皇帝。” 萧离笑道:“你这个外公,当真这么关心这个外孙?” 武威侯说:“阁下掳着小皇帝,看样子不是想要命的。只要放了他,阁下想要什么,办什么事,我必以全国之力为之。” 萧离哼了一声:“我这一生,不爱财,不爱权。除了这两样,侯爷还能给我什么?” 武威侯愣住,连这两样东西都不要的人,那还算是人么? 萧离又说:“我只要人。久闻太后花惜,传为人间第一妖姬,我心思慕已久。回去告诉她,拿自己换儿子。我也想试试,凉王萧离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味道。哈哈哈……” 只是一闪,笑声远去。 武威侯稍稍安心:这条件匪夷所思且十分侮辱,可只要此人不是凉州方面的就行。 第356章 各怀鬼胎 消息传到宫中,花惜当场晕倒。萧念,那可是她的命。过了半天,缓过神来,派人去请武威侯。回话说:武威侯不在府中。又派人找诸葛清明,回话说:小侯爷正在调派兵力,寻找皇帝。 关键时刻,父亲兄弟全指望不上。萧念还不到六岁,这么小的孩子,别说自保的能力,就是让放他跑,也不知道回来的路。等了半个时辰,实在是等不及。破天荒的,这些年第一次离开皇宫。 奉天殿内,渊后也是想不通。看三黎的伤势,出手之人,修为与自己伯仲之间。 三黎吐出一口浊气:“我只是奇怪,那人既知我是谁,为何不杀了我。我不是他对手,挡不住几下。” 渊后说:“是我放出气息,许是他心有忌惮。真是奇怪,这世上竟还有人会天龙十八式?” “听他语气,不是萧离,难道是明浩鸿?” 渊后冷笑:“这两人死的透透的。九叔说萧离寂灭一式,涅盘业火,和明浩鸿同归于尽。只看天都异域消散,就知道连血玲珑也一起化作劫灰。这两人倘若任何一个活着,第一件事肯定是回皇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坐在龙椅上,把天下江山再握入手中。” “难道是菩萨定的高手?” 渊后哼了一声:“菩萨顶,姑射山,还真有隐世的高人。我还以为百年前天都大战,那些不世出的高手都死绝了呢。若非我不便离开,真想去会会他们。” 三黎叹息道:“金奢狸盘踞秦关,身边全是浮光族的高手。我是没有想到,能有这么一日,天都三族会反目成仇。” “三哥,水月一族早绝了,天都也没了。这世上,除了我们渊氏本族,再没有自己人。”渊后说:“等我彻底参透离魂秘术,到时候我们渊氏一族,世代永存,岂不就是神。” 三黎心里不禁有些激动:“我听那高手话里话外,似是与凉州关系颇深,我怕……” 渊后说:“无妨,只需将他引入皇宫。无论什么样的高手,我都让他有来无回。”顿了一下,又吩咐:“让莫雨修来见我。” 花惜出了皇宫,直奔武威侯府,诸葛清明出门相迎。 花惜奇道:“你不是去安排救念儿的事了么,怎么在家?” 诸葛清明小声说:“姐姐,我和父亲一直都在家。” “什么?”花惜风风火火进了花园,下人护卫全都屏退,武威侯正悠然悠然的喝着茶。 “父亲!”花惜有点生气:“念儿出事了,你怎么还能坐的住。还有你清明,你怎么也能坐的住?是不是孩子不姓诸葛,就无所谓生死?” “胡说,那是我外孙,还是皇帝。以后诸葛家的荣辱都在他身上,我怎么会不在意。”武威侯轻尝一口茶:“遇事不要乱,我就是等你出宫,才一直留在府里的。” 花惜看向诸葛清明,他一晃肩膀,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花惜心急道:“父亲,可有什么消息?那人不是说要拿我去换念儿,什么时候,在哪里?” “你还真信。”武威侯说:“祭祀帝陵时,清明也在场,在那高手出现之前,已经有人想杀念儿了。与其说那高手是要掳走他,倒不如说是救了他。” “还有这种事?”花惜看向诸葛清明。 “是的,姐。可更奇怪的是,那个神秘高手,竟说刺客是三黎,就是奉天司的司正。” 花惜完全听不明白:“我管他是谁,我现在只要孩子平平安安。” 诸葛清明说:“姐,你还是没听明白。若本来想要刺杀念儿的,真是奉天司司正三黎。那事情就不这么简单,奉天司,只听从公主青萝的命令。而奉天司的人,都来自于凉州。” 花惜不傻,漂亮的女人怎么会傻呢。可她的聪明,不在这个上面。 武威侯说:“我的傻孩子,我最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人家想趁着战乱起时,把你们母子做掉,再入圣京执掌天下。公主青萝和她的奉天司,我想早已和凉州有勾结,或者就是听命于凉州。” 花惜愕然道:“不会的,青萝向来不喜欢金奢狸。” 武威侯说:“青萝公主是我从小看着长大,她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不会有这个心计。奉天司这一步棋,当初是明浩鸿提议。想来,明浩鸿也是站在凉州那边的。” “管他站在哪边的。”花惜急道:“把我儿子找回来才是重要。” 武威侯心里感叹:这个女儿,待在宫里这么多年,是什么也没学会。于是说:“你先好好听我说。如果我猜的是对的,那你们母子就很危险。这也是我一直不去宫中的原因。我就是等你来,你不要回宫了。皇宫虽然也在我掌控中,但奉天司高手如云,我还是不放心。” 花惜听了半天,没一句话是关于自己儿子的,不过也听明白了一点。于是说:“我去找莫雨修问个清楚。” “你哪儿都不准去。”武威侯冷声道:“若想念儿好好的,就得听我的。” 花惜急的转圈:“你们不去找,我自己去找。”心中一动,说道:“我去大悲寺,我去找不空大师!” 诸葛清明拉住他:“姐,去找不空大师也没用。连三黎都不是那人的对手,这人可怕的不是你能想象的。你就好好等着,那人抱着念儿,我看他眼神之中有怜爱之情,他若是想对念儿不利,没必要出手相救。” 花惜稍微冷静下来。 武威侯问:“萧离生前,可有什么了不起的朋友么?” “朋友?”花惜嘀咕着:“他若有朋友,也是在太平镇……” 武威侯心想:这神秘高手显然不是凉州一路,如此修为的高人,若能为己所用,岂非如虎添翼。心中想到一个可能,又问:“你,可有如此了不起的朋友?” “我?”花惜了然,凄凄笑道:“父亲,我的恩客中,没有这样的高人。” 一间破庙里,萧离生起火堆,萧念冻得直往火上凑。 萧离轻笑道:“你若是冷,可以说嘛。我这火生起来,比皇宫还暖和。” 萧念冻得牙齿哒哒的响。萧离仔细看这孩子,资质一般,根骨一般。 三个孩子中,反倒是丫头红月资质最好,其次是阿满,然后是萧念。心想:这些孩子呀,都随了母亲,没一个像他这般天生奇才的。看来自己这一身艺业,只有风羽那个少年能发扬光大了。 “你母亲还好么?”萧离问。 萧念好奇的看着他,摇头说:“不好!” “怎么不好?” “不开心。” 萧离说:“你懂得什么叫开心么?” “经常笑,就是开心。” 萧离笑道:“那你经常笑么?” “我经常笑,我想让母后开心。” 母后,萧离一时都没想到说的是花惜。习惯了五月的鬼灵,阿满的怪异,这小子最像孩童,可萧离反觉得他有点笨。 “叔叔……”萧念叫他。 “嗯,叫爹!” 萧念摇着小脑袋:“我知道爹就是父皇,你不是我父皇。” 萧离低语道:“父皇这个词太难听了,总是让我想起明浩鸿。这个明浩鸿,化作劫灰还阴魂不散,真他妈怪。” 萧念肚子咕噜咕噜的叫。 萧离这才想到,孩子要吃东西。他的修为,十天半月不吃不喝都没感觉,孩子肯定不行。 “饿了吧,想吃什么?” 萧念睁着黑溜溜的眼睛,说:“我想喝奶。” 萧离吓了一跳,捏开他嘴巴:“你这牙口都是好的,喝什么奶,你妈还有奶么?小兔崽子,你这叫变态知道么?” 萧念忍着眼泪,摇头说:“不知道……” 莫雨修坐在马车上,身边全是奉天司的高手。白天祭陵,武威侯竟借着刺杀皇帝的名义,想把他弄死。还好自己早有防备,不然死在他手里,顶多就是落个功臣的名号,牌位供在忠烈祠里。 他猜到武威侯早晚会有这么一手,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 内忧外患,金奢狸和图鲁奇没一个好对付的。小皇帝萧念又被人劫走,也不知是何方势力。若是金奢狸那边的人,那就再好不过,正合了公主的心意。最怕武威侯做贼喊抓贼,故意把小皇帝藏起来。他手握兵权,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圣京血流成河。 马车忽然停住,有个声音说:“小兄弟,你挡住路了。” 莫雨修立刻紧张起来。 有个稍显稚嫩的声音说:“我知道,故意的。” “呵呵,这个世道,这个地方,还有这么不开眼的人。你可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把你撞死,也不过是你倒霉而已。” “嘿嘿,我知道,车里是莫雨修。” 莫雨修撩开车帘,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挡在车前。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风羽!” “你找我?” 风羽哼哼一笑:“是!” “找我做什么?” “杀你!” 话音刚落,风羽弯腰一掌拍在地面上,一式天龙出海轰然而出。地面猛地隆起来。一个黑影闪过,抄起莫雨修飞腾而起。马车轰的一声裂开,有没来得及躲开的,顿时被震飞出去。 风羽疾如闪电,再来一式天龙怒拍向莫雨修。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一个黑衣人挡在前面,双掌相交,劲风四溢。那黑影身子一晃,两人各退了几步。风羽只觉得手腕酸疼,这黑衣人太厉害了,比摩崖还厉害。 这两个黑衣人,便是日间救护莫雨修的两位合道高手。 “年轻人,你很不错。”其中一个说:“可这是圣京,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风羽说:“可我老师对我讲过,这世上我可以横着走。” “你老师,敢问何方神圣?” 风羽嘿嘿一笑:“我老师,尊姓萧,单名一个‘离’字。” 第357章 再见渊后 街头一场大战,连巡防司的人也惊动了。风羽把天龙十八式使得风云雷动,毫不留情。但护着莫雨修的毕竟是合道境高手,风羽少年心性,一开始就把会的绝招全使出来了,知道往后就要吃亏。 于是嘿嘿冷笑:“渊氏一族,真是越混越差,现在当起狗来了。小爷还会来找麻烦!” “口气不小。”两个黑衣人同时出手…… 风羽一式天龙舞,随着龙吟咆哮之声,身子垂直飞起,消失在夜色中…… 两个黑衣人彼此相望一眼,都感受到了对方的震惊。 到了奉天殿时,莫雨修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渊后问怎么回事,两个黑衣人把街上的事情详细说了,她也如坠云雾,想不明白。 莫雨修颤声说道:“是萧离,那少年是萧离的徒弟,他要杀我?” 渊后冷笑:“萧离死了,他若没死,早就现身出来。他若想杀你,你还能活到今天?” “可那少年说了萧离的名字……” 一个黑衣人沉吟道:“这少年用的,确实是传说中的天龙十八式。但身法转动之间,还是能看出浮光族的影子。” 渊后冷笑:“这就对了。浮光族,凉州,想来萧离当年是把自己所学留给了金奢狸。但为何要杀你呢?”她看向莫雨修,金奢狸若是动手,第一个要杀的肯定是武威侯。 莫雨修沉吟道:“也许,从一开始图鲁奇南下,就是凉王妃布的局……” 圣京城的事,武威侯不知道的少。消息传入侯府,他也觉得诧异。萧离已经死了五年多,怎么突然跑出一个徒弟来。 他吩咐诸葛清明:“找到这少年……” 风羽很容易找,因为他闲不住。奉天司临着六扇门设立衙门,高门大院。留守的鲜有高手,高手都在外面办事。风羽闯进去,一顿打砸烧,竟无一人能够阻拦。六扇门早就看不惯这个邻居,所以只是在旁吆喝,却无一人上去帮忙。 风羽从未这么痛快过,第一次体验到强大的感觉。当他离开的时候,有人跟在后面,他却没有察觉。 早晨的阳光照耀大地,萧离收回真气,萧念立刻冻醒。 “我想要母后?”萧念抽泣的说。 萧离说:“是男人都想要。她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迷人……” 萧念终于忍不住了,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早上起来没有看到母亲。哭的感天动地,上气不接下气。 萧离说:“我操,我操,这就找你妈去。你再哭,就永远见不到她。” 萧念吓的不敢吭声。心里嘀咕:带着个孩子真是麻烦。又想:不对呀,这可是当今皇帝,无论渊后,莫雨修还是武威侯,当知道这孩子的重要。 若没了萧念,天下之权理应落在阿满手里,他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期望。武威侯也就算了,虽兵权在握,却也不过匹夫而已。可渊后怎么忍得住,她早该亲自出手,可过了一天一夜。这妖后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岂非咄咄怪事。想到这里,看着满脸泪花的萧念。心想:这不止是孩子,还是我的人质呀。于是拿出肚兜,蒙住了脸…… 风羽早察觉到身边的异样,暗中全是盯着他的眼睛,只是一群小虾米,全不放在心上。钻进巷子里,几个急转纵跃,绕了个大圈,身后就干净了。可一回头,蓦然看见萧离。 “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萧离说:“你昨晚闹那么大动静,我得看看你手脚还在不在。” 风羽笑说:“那就是一群废物!” 萧离摇头:“少年心性,最易骄傲自大,很不可取。兄弟,跟了我徒弟这么久,有话何不当面说呢?” 风羽一怔,只见黑影一晃,一人一刀站在他身后。惊问:“你是谁?” 萧离说:“这位是曾经的天榜高手,昔日武阁的端木雄,公认的用刀第一。” 端木雄眉头紧锁:“敢问阁下是……”他看到小皇帝萧念,立刻联想到眼前正是昨日那个神秘高手。 萧离冷笑:“端木先生曾是武阁除阁主之外的第一人,何以暗中跟着我徒弟,有些失身份吧。” 风羽哼了一声:“是不是想打架?” 萧离照着他脑袋拍一下:“你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见人就想干。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废物么,端木雄成名的时候,你爸都还在吃奶呢。” 端木雄说:“两位误会了,我是受武威侯所托,请两位到侯府一叙。” 萧离嘿嘿笑道:“我没有时间,有什么话可以跟我徒弟说……”转过身去,只是一步便消失在街的尽头。饶是端木雄见多识广,也被这人的修为震惊,这已超出了人的想象。 风羽明白萧离的意思,他来京要做什么,萧离早已交代过。于是说:“好吧,老师没时间,做徒弟的赏这个面子……” 圣京乱做一团,因为有个奇怪的人突然出现在宫门处,而他手里牵着的正是小皇帝。 羽林卫呼啦啦的冲出来,巡防司也在往宫门集结。诸葛清明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便告诉了一夜未眠的花惜。 花惜一句话没说就冲出了侯府,诸葛清明想禀告父亲,却被人拦住,说:武威侯正在见重要的客人。 哪有什么重要的客人,就是风羽。 “小兄弟,听说你是凉王的徒弟?”武威侯问。 “老师就是老师,姓萧,单名一个‘离’字。我哪知道是不是凉王,凉王是谁?”这是萧离的嘱咐:“不过那什么凉王,怎么能跟我老师比,这世上没人能比得过我老师。” 武威侯干笑一声:“小兄弟,明人不说暗话。你那老师不管是谁,用这样的名字,一定有其深意。况且现在又劫持了小皇帝,这可不是小事,这是诛九族的罪。” 风羽嬉笑一声:“我是说过,世俗皇权,吓唬不住真正的强者。将来,我也会像老师那样,大地之上,苍穹之下,无所畏惧。” 武威侯冷着脸:好大的口气。 端木雄冲他摇头,那人确实有这样的实力。 武威侯再展笑颜,说:“那你老师掳走小皇帝,又让小兄弟来我府上,是何用意呢?” 风羽嘿嘿一笑:“老师说,侯爷只需答应一件事,那就是灭了奉天司。” 武威侯一惊:“为何?” 风羽说:“江湖之敌,人人可诛!” 这不是萧离的意思,萧离只是让他去找奉天司的麻烦。但他记得族中有人说过,奉天司的人都是凉州的叛徒。那么既然是找麻烦,不如借别人手灭了,那样岂不更好。 数万羽林卫,几乎把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离心想:自己站了这么久,怎么一个有头脸的都没露面。 他本来想着,花惜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到时候,自己以萧念为质,先想法子把花惜骗出城去,找到机会把她也劫走。如此再无挂碍,就把这圣京搅个天翻地覆。可羽林卫到了,巡防司到了。唯独花惜没到,这婊子是不是做了几年太后,也和那些当官的一样,变得冷漠没有人性。 至于渊后,他不怕。大白天的,她若敢暴露自己修为,那自己就可以说她不是真正的公主青萝,把她拔个净光。 可等到现在,竟无一人露面,实在是奇哉怪也。心神缓缓散出去,但皇城四周有股奇怪的力量,竟能阻隔心神。 大阵? 萧离心想:九公这死老头,难怪多年不露面,原来是在皇城布置大阵。他妈的,这皇城岂不成了另一个太平镇。 想到这里的时候,心中微感异样。身边的萧念大喊着:“姑姑,姑姑……” 萧离看到了渊后。她站在城墙上,一时之间,连自己也分不清楚她是天都渊后,还是公主青萝。 渊后也一样看着他。 这人他一定见过,虽然看不出他样子,可眉目之间莫名的熟悉。最可疑的是,他故意隐藏气息。但自己所识得的人中,没有这种变态,谁会拿个女人肚兜蒙在脸上。 她摆手,更多羽林卫冲出皇宫。其间不少高手,身法气息,摆明了是天都渊氏的人。 萧离冷笑,哑声说:“这可不像待客之道。” 渊后还没有说话,莫雨修却闪身出来,喝骂道:“无知狂妄之贼,皇城之下,如此大胆。你是受何人指使?” 萧离没来的及开口,因为莫雨修紧接着下令:“放箭!” 漫天羽箭,夹着破风的呜咽声射过来…… 萧离怎么也想不到,小皇帝在自己手中,这帮人竟然一点也不投鼠忌器。随即心里骂自己:祭陵之时,三黎岂非就是要杀了小皇帝么。自己料到渊后有这心思,可却猜不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她就敢做的这么绝。 冷哼一声,一脚跺在地面上。皇城之前,铺的全是光滑的青石板。刹那间,大地震动,青石板像被揭了起来,卷向天空,把萧离包在里面。 渊后双眼一眯,她看不出这人的手法。但此人之强,不亚于当年的明将军和大智禅师。 一阵羽箭,没一个能落在地上,全被青石板弹向四周。 萧离冷冷道:“用这些来对付我,你该知道,一点用都没有。” 萧念早被吓哭,大喊着:“姑姑……” 渊后嫣然一笑:“小孩,你认错人了吧。我是公主青萝,怎么能是你姑姑呢?” 第358章 指鹿为马 渊后这话说的,连萧念都愣住了。小眼睛眨呀眨,再三确定,可那宫墙上的,确实是自己的姑姑,公主青萝呀。 萧离心中一沉,只听渊后又说:“我是有个侄子,他是当今皇帝。小孩子贪睡,现在还没起呢。娃娃,你是谁我知道。你一直以为的姑姑,不是你的姑姑。你一直以为的母后,也不是你的母后……” 萧离听了皱眉。小孩子听了这话:妈不是亲妈,可想崩溃到什么程度,除了哇哇的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羽林卫,巡防司,全都听了个迷糊。尤其是羽林卫,他们值守皇宫,有些人是见过皇帝的。眼前这小孩儿,不是小皇帝又会是谁呢? 萧离被哭声吵的心烦,喝道:“闭嘴,再哭就把你卖了。”他这次吓唬,没起到作用,萧念哭的更厉害。 渊后对萧离说:“这位先生,若我没有猜错,你是凉州来的吧。” 萧离不知道她搞什么鬼,干脆就随着她想的来。于是说道:“是又怎样?” “哼,金奢狸。以为这些年她能明白自己处境,我不去找她,她倒先动手了。难怪图鲁奇的大军毫不费力就过了秦关,她倒是打的好算盘:放图鲁奇过关,中原大乱,再派你劫持皇帝。这样以来天下无主,若要弥平战祸,也只好请她金奢狸入关,请她的儿子登上帝位!” 萧离忍不住拍手叫好。谁说圣京里都是饭桶,明善怕是想不到渊后能另编一套故事出来吧。 渊后又说:“阁下突然来到此处,想必是已经发现,手中的孩童不是真的皇帝吧。” 萧离瞧着萧念大哭的样子,这个窝囊劲儿,还真是像花惜。听渊后这么问,便说:“你说他不是小皇帝,那么他又是谁呢?” 渊后看了莫雨修一眼。莫雨修意气风发的说道:“这孩子,不过是皇帝的替身而已。从皇帝登基那一天,我等就想过会有今天的危险。所以早就安排了一个替身,一来防备凉州行刺,二来防备武威侯不轨……” 羽林卫和巡防司有窃窃私语之声,因为这事听起来太有些匪夷所思。 萧离很佩服渊后和莫雨修,这么短的时间,就为皇帝被掳找到了一个这么好的说辞。但说辞就是说辞,空口白话,即便你是公主青萝,又能说服得了多少人。 这时,一声尖锐的声音悠悠传出来:“陛下到……” 只见城墙上彩旗飘扬,銮驾移动,百官紧随,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穿着龙袍。虽是个孩子,但眉宇飞扬,确实比哭的喘不上气的萧念更像一个皇帝。 萧离嘀咕:难道身边这个真是个替身,也难怪花惜这小贱人不露面。看看城墙上的皇帝,又看看哭的鼻涕挂在嘴角的萧念。心想:那个确实更像皇帝,可这个感觉更像自己的儿子。 纯粹是感觉,血脉中的亲近,骗不了人。萧满是例外,他相信这小子是自己的种,但就像前世的仇人一样,总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灵魂。 莫雨修大声喊道:“诸位将士无需担心,皇帝安然无恙。” 有渊后的说辞,小皇帝现身,满朝大臣在侧,在场的人自然信得过。一般人哪想那么多,宫墙上这些大臣,要么是这些年投向渊后呢,要么就是见风使舵的小人。至于那些拉拢不来,稍有些性格的,此刻估计早被奉天司的人解决掉了。 萧离懵了,回想起当日祭陵之时,武威侯对待萧念的态度,那份紧张,可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三黎出手杀人,摆明了是冲着萧念去的…… 不对,萧念不是替身,宫墙上那个才是假的。 想通这一点,不禁笑道:“真是好谋划,若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当真被你骗过去了……” 渊后眼睛一眯,她听这话里的意思,似是此人知道她的身份。但普天之下,知道公主青萝就是渊后的,只有九公和三黎,可他们绝不会把这秘密告诉第三人。 萧念还在哭。萧离掐住他后脖颈说:“臭小子,再哭你妈就不要你了。”这话真管用,萧念立刻停住哭泣,一脸的鼻涕眼泪。 渊后冷笑道:“阁下修为非凡,不是金奢狸能够请得动的人……” “她当然请不动我,即便是天都渊后,也一样请不动我。”萧离见她眼睛又眯了起来,这是她的习惯,心中起了杀机,想要杀人。既然如此,干脆把这潭水搅浑,不是都想乱么,那就乱好了。 于是笑道:“你想干什么我清楚,我想干什么你也应该能猜到。浮光一族久居渊氏之下,如今天都灭了,渊氏还想踏在浮光一族的头顶,那就想的太多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渊后忍不住问。 “从三黎带着渊氏人来圣京,我就猜到了。这世上,能让三黎听话的,只有一个人。” 渊后一笑:“没人会信的。” “愿意相信的人信,那也就可以了。就像我手中这个小皇帝,他真的不是小皇帝么?” 渊后眯起眼睛:“我想我能猜到你是谁,看来当年隐入红尘的人,不止老康王一个。”在她看来,除了那一辈的浮光族的高手,世间不该还有修为如此高绝的人物。 萧离冷哼一声:“你猜到又如何。小皇帝在我手中,是否替身,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是这帮人模狗样的大臣说了算的。难道太后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儿子,武威侯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外孙?” 渊后轻声说:“杀吧!” 莫雨修厉声道:“凉州逆贼,阴谋神器,刺杀帝王,诛杀之!” 羽林卫的兵士本就心里嘀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命令是莫雨修下的,就更嘀咕了。他们是皇家亲卫,向来由皇家最信任的人统领。武威侯统领羽林卫数年,自有一股威望在。莫雨修虽位高权重,但也不能指使羽林卫做事。 然而刀剑出鞘,羽林卫的一些军官已经摆出架势,准备冲上去,把这围住的一大一小剁成肉泥。 军队就是这样,即便心里再怎么觉得不妥,长官都已经亮出家伙了,自己也不能站着不动。那是种很自然服从,其实官场,市井,都是如此。人类,本来就是有阶级的物种。阶级,本身就是一种没有原因的服从,否则它就不会存在。 萧离有点看不懂,皇城之外的羽林卫不到两万人,想留住他,那就是笑话,除非渊后亲自出手。可她一出手,就要解释皇家贵女,金枝玉叶的青萝公主,一个二十出头的曼妙少女,一身惊天修为是怎么来的。 羽林卫还没开始扑杀,就听有个声音喊:“住手!” 诸葛清明一马当先,身侧是太后花惜。 太后花惜,羽林卫不认得的太少。当年小皇帝登基,那个怀抱婴儿,一身白衣丧服,从宫外徒步走入皇城,一步一个台阶的妖冶女子,震惊了整个京城。人们纷纷为逝去的凉王感叹,因为拥有这样漂亮的女人,死了实在有些可惜。 萧离心里冷哼:还真是让金奢狸说对了,一看这小贱人这些年就过的滋润,比以前更有味道。那个冷淡的样子,掩不住骨子里的媚。和金奢狸比起来,她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谁让你们动手的?”诸葛清明怒斥,他是武威侯的儿子,兼羽林卫副统领,说出的话,自然比莫雨修更有分量。 花惜一眼看到萧念,惊呼一声就要冲过去。诸葛清明赶紧拦住:“姐,那人很危险。” 萧念听到呼声,又大哭了起来:“母后,母后……” 花惜看向萧离,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脸上的肚兜。她太了解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十有八九变态而残忍。 “放了我孩子。”花惜祈求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有些疯狂,和她百媚妖艳的外表,实在有些不配。 萧离哈哈大笑,望向渊后:“看到了没有,哪个是皇帝,这个女人最有发言权。” 渊后冷声道:“皇嫂,你什么意思?你的孩子,当今的皇帝萧念就在我身边。那个只是替身……” 花惜惊住了:“青萝,你在胡说什么?” “这话该我来问才是,难道皇嫂真的不念及我哥哥的恩情,不顾及母子血脉之亲,为了诸葛家,要将我萧氏皇族尽数屠戮……” 花惜对付男人有的是办法,对付女人就不行了。因为她无需用任何手段,便已是女人的赢家。 渊后的一番话,她听明白了,可不知怎么回。诸葛清明已经感觉到事情不妙,偷偷让身后的人回去通知武威侯,只说了两个字:“调兵!” 萧离愕然看向渊后,冷笑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一个母亲,难道认不得自己孩子么?” 渊后说:“难道我一个做姑姑的,认不得自己的侄儿,满朝大臣,认不得他们的皇帝?” 花惜吼道:“我不管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放了我的孩子,随你们做什么好了!” 渊后凄然道:“皇嫂,你难道一点不顾念与皇兄的夫妻之情,连他唯一的孩子,也作为你们诸葛家改天换地的牺牲品。” 萧离心道:我操,颠倒黑白,果然是女人最擅长的事。 第359章 决裂 花惜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要怎么做,冲着渊后喊:“青萝,我不管你想干什么,先把念儿救出来好么……” 莫雨修大声喊:“太后,皇帝在这儿呢?你真的不听我劝,我早说过外戚专权,必生大乱,父母兄弟再亲,如何比得上自己的儿子。”转回头对身边的小皇帝说:“陛下,快劝劝太后吧……” “母后……” 花惜开始怕了。她又不是真的傻,青萝满嘴胡话也就算了,莫雨修也这样说,她就是再笨,也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这时一群羽林卫的军官打扮的人忽然跪地,齐声说:“请太后三思……” 诸葛清明喝道:“你们是要造反……” “要造反的怕是你们诸葛家吧?”莫雨修在城头大喊:“我等身为臣子,早已将尔等阴谋看在眼里。不臣之心,谁人不知……” 萧离算是明白了,这个武威侯比起莫雨修了差的太远。以为自己手握羽林卫,巡防司,把圣京踏在脚下。招兵买马,延揽江湖高手,却不知道自己延揽的只不过是渊氏后人而已。恐怕这羽林卫有职有位的,都是奉天司的人吧。 花惜渐渐冷静下来,她才不在乎什么权利地位。冲萧离喊:“你听到了,你手里那孩子不是皇帝,放了他好么?” 萧离笑道:“小美人,我不要皇帝,我只要你儿子。你说,哪个是你儿子……” “是……” 诸葛清明赶紧捂住她嘴巴:“姐,不能乱说,否则非但救不下念儿,还会害了他。” 萧念伸着小手,想要投入花惜怀抱,当娘的一颗心都碎了。 萧离说:“何必纠结,选一个就好了。”忽然伸手一抓,劲风乍起,只见一阵黑气化作一条巨龙模样咆哮着从空中落下。宫墙上一阵哀嚎,黑龙身躯一卷,缠住小皇帝飞腾起来。心道:渊后,还不出手,看你能忍到几时? “逆臣贼子,敢伤帝王。”一片七彩的光划破黑气,又听到一声呼喝,光芒一闪,黑气消散。三黎抱着假皇帝,落在宫墙上。 “不错,不错,流彩虹也传了给你。可你修为不够,空有其形。”看向渊后:“比起你,可就差的太远了。” 萧离低声道:“此人,不能留。” 三黎明白她的意思,这人太可怕了,好像知道一切秘密似的。他翻身而下,身上虹光一闪。 萧离喝道:“我说了,你不行!”原地不动,一拳轰出去,龙吟之声犹如闷雷,三黎被他一拳震开…… “都给我住手!”随着一声呼喝,沉重的脚步声和杂乱的马蹄声隆隆的传过来,武威侯已经调集京畿大营七万大军冲了过来…… 忽地一声呜咽,一道寒光划破长空,好似流星嗖的一下射向宫墙,正中假皇帝咽喉…… 莫雨修大叫一声:“陛下遇刺,武威侯你真要造反……” 事发突然,众人回头看,果然见到武威侯一马当先,领着大军冲了过来…… 这时莫雨修悲呼道:“公主,陛下怕是不行了……” 渊后假装悲戚:“送下去,请太医……” 不过是两个呼吸,情势急转,潮起潮落也没这般快的。又听莫雨修愤怒道:“武威侯,你好大的胆子。太后,你看到了没有,诸葛家早有不臣之心。” 武威侯大怒:“一派胡言,你们联合了凉州金奢狸,想要篡位……” 渊后冷哼道:“篡什么位,我皇兄就两个孩子。哪个做皇帝,这天下都是姓萧的,我这个做姑姑的都不会说什么?可现在,凉州想要掳走皇帝,阴谋夺政。你武威侯却联合太后,想要篡位自立。”她又看向花惜:“皇嫂,你父亲如此狠辣,念儿受了重伤,危及生命,你竟无动于衷么……” 萧离大笑:“她的儿子在我手里,还好好活着呢。” 花惜猛地冲进人群,扑向萧离。还好诸葛清明见识的快,紧跟几步把她拦住。花惜喊着:“把孩子给我,你们爱怎么杀怎么杀,爱怎么抢怎么抢……” 萧离笑道:“我要个孩子有什么用,我只要人。太后该明白我的意思……” 花惜猛地拉开衣领,露出诱人的锁骨:“好,我给你,你先把儿子给我……” 众人无不惊愕,不是因为母爱的伟大,是太后微微一露,这世界好像突然有了说不出的变化。 武威侯把马打横:“先生,我还是那句话,不要伤害皇帝。我以诸葛家的名义向你保证,先生无论什么样的要求,必尽力满足……” “真是恶心!”渊后突然大笑:“武威侯如此在意,何不说出这孩子的身世?” 身世? 众人顿时觉得好奇。 武威侯冷声说:“公主,我实在不明白。都是天家贵胄,皇室正统,你何以偏爱凉州?这孩子乃是凉王长子,天下谁人不知。” “你当我不知道。”渊后说:“为何要找这孩子做皇帝的替身,是你有一天,想把真的皇帝除掉,再将我们这些知情者杀死。将错就错,替身变成真龙,天下落入你诸葛血脉!” “胡扯!”武威侯说:“花惜当年产子,多少大臣都在武威侯府。就连公主也是亲见,这孩子就是花惜生的……” 渊后冷笑:“孩子是花惜生的不假……” 众人哗然:到底哪个是皇帝?看太后的神情,这个被劫持的,显然是亲生骨肉呀,而且公主也承认。可渊后随之而说的话,就让在场的人全都惊掉了下巴。 她说:“这孩子,确是花惜所生。可他不是我皇兄的血脉,他是诸葛家的血脉,是花惜与诸葛清明乱伦所出……” 嗡,这下沸腾了。人们再也没有理智,因为他们更喜欢这种戏码。 “青萝……”花惜怒吼道,这简直比说她出身风尘,更具侮辱性。 萧离倒是可以理解,渊后这是把天都渊氏的那些腌臜事儿,换个人物说了出来。 “难道不是?”渊后大吼:“你们做的周严,可皇兄在天有灵,还是被我发现。宫内建有佛堂,说什么为皇兄祈福,你们姐弟在里面偷情,当我不知道么?诸葛清明男儿之身,频频进入后宫,以为我是傻的么……” 最后这句话最要命,诸葛清明确实经常入后宫。可萧离一死,花惜亲近的人,除了儿子,便是这个弟弟。 可是在那些羽林卫眼里,事情就不是那样。皇宫里的龌龊,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种事并不罕见。而且花惜这样的女人,年少守寡,哪能耐得住寂寞呀。 萧离明白了,这不是说辞,而是一个连贯的计划。事情发展到现在,人们在意的是姐弟乱伦,宫闱丑闻。到了此刻,他们更相信为国辅政,不嫁人的公主青萝。而不是出身风尘,一身媚骨能吃人的太后花惜。至于哪个是真皇帝,似乎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青萝,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花惜吼道。 渊后只是冷哼,大声说:“我以监国公主的名义,摄政理朝。现剥夺武威侯爵位,削去军权……” 武威侯大笑,宫中的羽林卫早被别人控制了,已不能相信。但京畿大营,是他一手招揽,训练。他好歹是武威将军的儿子,还是懂些军事的。自己带来的,与其说是羽林卫,倒不如说是诸葛家的私兵。 武威侯冷哼一声:“原来我一直认错了敌人。”他看向萧离:“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萧离迷糊:什么条件?估计是风羽那小子胡扯。笑道:“侯爷,你当知道我要的不止这些。”看向花惜:“绝世佳人,倾城倾国……” 天空忽地一声龙吟,竟是一式天龙灭世。来的突然,来的迅疾。萧离一直防备着渊后,没想到除她之外,竟还有别的高手来看热闹。 根本不用看,能把天龙十八式使出这般声势的,世间除了明善,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萧离刹那间力聚双臂,双拳齐出,轰的一声,身子被震退几步,劲气激荡,把围着的人震的翻飞起来,露出一片好大的空地。 渊后双眼微眯,又是一个绝世高手。 这些不过瞬间发生,可情势急转。明善已把萧念抱在怀里,冲武威侯笑道:“诸葛兄,皇帝的安危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武威侯笑道:“有劳明兄了。” 明善一笑,很有深意的看向萧离:“他虽小,却是皇帝。现在正值外敌入侵,怎能天下无主呢?”又看向渊后:“公主以为如何?” 渊后不语。 “你好像不认得我?”明善说:“早年我曾入京,还抱过你。这许多年过去,难怪我变化如此之大。”他又看向宫墙上的一众大臣,冷冷说:“倒还有些人是旧识,尤其是莫雨修。出身太平镇,我记得你和萧离交好,和花惜也是总角之交。怎么做了高官,便没了旧情?” 莫雨修冷声道:“本官心中只有忠君爱国,为万民百姓……” 明善冷笑望向萧离:“看到了没有,没有大清洗,哪来的大安定!” 萧离说:“随你,但是孩子给我。” 明善说:“他是皇帝,天下之主,当然是要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 武威侯喝道:“明兄说的有理,逆臣莫雨修,公主青萝勾结凉州,妄想弑帝篡位,军士们,杀!” 莫雨修也大声道:“武威侯谋反,尔等可是要附逆……” 宫中的那些羽林卫本来没有这个想法,可武威侯下令,大军掩杀过来。自己上司又身先士卒,于是便也提刀冲杀过去。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是非可言。 大军冲杀,花惜被裹在其中惊呼惨叫。 萧离身形一晃已到她身前,天龙地狱闪现,身边之人尽被旋飞出去。明善笑着看他,纵身飞起,一瞬消失。萧离转身扛起花惜,流星似的追了上去。 混战开始,没人在意她。只有诸葛清明一声一声的呼喊:“姐姐,姐姐——” 第360章 逼迫 明善是何等修为,抱着一个小孩,一跃出城,再一步就隐入山林。萧离扛着花惜,紧紧跟在身后。 这种感觉,花惜曾经有过,如在风中云里,身子轻飘飘的。这让她想起萧离,可此刻身下的人摆明了是个变态。 变态的男人,她没有见过,但春风楼那种地方听也听的多了。最恶心的,最奇怪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超乎常人想象的,她全都听说过。 这时,身子忽地一沉。萧离从空中坠下,站在树梢上。山高林密,竟已不见了明善踪影。花惜正好看见他耳朵,张嘴咬了上去…… 萧离刚要散开心神。以明善的修为,自己散出心神也未必察觉得到。但这高山密林中,兔起鸟飞,就有可能是他。可耳朵突然痒起来,湿润,温暖,这感觉他有过,花惜最会这一招…… 啊的一声痛呼,还好花惜是个弱女子,萧离刚感觉到痛,护体真气随即激发出来,花惜嘴角震出血来。 萧离一个激灵,很自然的去摸耳朵,花惜一个翻身落了下去。这小贱人,也不怕被摔死。身形一晃,人已站在地上,把她抱了满怀。 “放开我……”花惜大喊。 萧离笑道:“都到这地方了,四野无人,放开你,我岂不成了混蛋……”花惜像条被捞出水的鱼一样,手脚并用的挣扎着。 萧离又笑:“不要挣扎了 ,你越挣扎我越兴奋!” 花惜身体绷直,变态确实有这爱好。随即又想:这人太厉害了,几万人的羽林卫围着,说走就走。于是哭泣着央求道:“救我的孩子,你想怎么样都行。” 萧离心道:明善抢走萧念,不管他想干什么,料他也不敢对孩子下毒手。他萧离又不是个废物,是这世上顶尖的高手。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九公也不行,大不了业火涅盘,同归于尽。 萧离哼哼笑道:“怎么样都行?” 花惜无计可施,只能把老本行的手段使出来,眼角含春的说道:“当然怎么样都行,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女人!” 萧离伸手去摸她的脸颊:“是真的?” 花惜侧身躲开:“当然是真的,只要我见到儿子。不过,若是看不到儿子,我也只能一死了之,你也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萧离嘁了一声:“就算你身子硬了冷了,老子也一样能快活……” 花惜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不是个一般的变态。 这时,一声冷笑飘来,一阵哗啦声响,明善抱着萧念落在树梢。风一吹,两人随着树梢晃动,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母后……”萧念喊。 “念儿,念儿……”花惜疯了似的在树下面张牙舞爪,可树太高了,她怎么也爬不上去。 “孩子,你看我多讲信用。只要你不哭,就带你来见母亲。”明善说:“此生为男儿,当诚实守信。男儿一诺,刀山火海也必践之。” 花惜一番挣扎,崩溃跪在地上:“求您放了孩子,您想要什么,我给……” 明善一笑:“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一个承诺。”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花惜在疯狂和崩溃边缘挣扎,此时哪怕让她跳一段脱衣舞,她也不会拒绝。 明善看向萧离,承诺自然要他来做。 萧离说:“你抓了孩子也没有用,你知道我的本事,用他来威胁我,那就大错特错。我对天发誓,这孩子少一根汗毛,天上地下,沧海桑田,绝不放过你。” 明善大笑:“我无妻无子,无牵无挂。虽然不是天下第一,恰好比你强上半分。你这一番豪言壮语,以为我会顾忌么?” “你当然不会顾忌。”萧离说:“但你也可以试一下,我若疯狂起来,你知道是什么样子。五年前,你不是全看在眼里么?” “哈哈,你聪明了。可惜内心的弱点还是没有变强大,我不逼你,我只是让你选择,逼你的另有其人。” “哼,有谁比你还厉害的。” 明善看向花惜:“太后,花惜。想不到有一天,春风楼的头牌,杀手落花的女儿,会成为当朝太后。我想即便是摇光活着,也不敢相信吧。你不认得我了么?” 花惜说:“我认得您,明二老爷。” 明善轻笑:“很好,孩子在我手里你放心,我还不会没有人性到对一个娃娃下手。但你今后能否见到他,那就要看你是否听话了。” “我听话,我听话,您想让我做什么……” 明善说:“天下将乱,三分之势已成。江河滚滚,终入大海。我不想有人现在跳出来,把这一切毁了。”这是说给萧离听的。 萧离冷声说:“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阻止我。” 明善笑道:“我没有,所以我让花惜来。” “我?”花惜当然不明白。 明善说:“这世上能逼他就范的人不多,你恰好是其中之一。只要他这些日子安安分分,不来坏我的事,孩子就会回到你身边。不然,你们母子,一生分离。” 花惜一脸茫然:自己如何逼迫得了这个死变态。 萧离也笑道:“无聊至极,我就不信你敢动孩子。不管你最终目的是什么,我都能让你竹篮打水,临了一场空。”萧离上前一步,当真想要动手:“不如这样。你放了孩子,我保证,让你把自己心中的梦进行到底。” “我能信你么?” “难道你怀疑我的人品?” 明善看向花惜:“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对付男人的绝招。何况你本就是对付男人的高手,萧离的弱点在哪里,你比我更清楚。” 花惜怔住,一时无法明白。 萧离扯下脸上的肚兜,说:“你猜她会听你的,还是会听我的?” 花惜眼前一花,好像没看清他的样子。吸了一口冷气,确定不是梦,确定眼前这人也不是鬼。 萧离说:“傻了吧,不敢相信我还活着?” 花惜哗啦啦两行泪落下来,见者伤心,连明善这样的人物,冰冷的心也稍微有些动摇。可见对于男人来讲,女人是多么的可怕。 “我不敢相信是你。”花惜冲过去,啪的一个耳光。萧离毫无防备,意料之外。许久不见,即便情人不再,也不至于沦落成仇人吧。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掳劫自己的儿子……” 这可不好解释。 明善抚摸着萧念的脑袋:“来,跟你母亲说再见,过段日子,你母亲把事情办好了,会来接你的。” 萧念抽泣说道:“母后,你别忘了来接我。” “瞧瞧,多听话的孩子呀。” 花惜哭道:“二老爷……” 萧离冷哼一声:“拿一个娃娃就能威胁我,你未免想多了,老子儿子多的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我从没想过威胁你。”明善说:“我只是让花惜帮一个忙。花惜,我言尽于此。你们母子今生能否再见,就看萧离安不安分了……” 萧离冷哼一声,涅盘之力催动,天龙地狱瞬间展开,几乎笼罩整个山头。他要逼明善出手。以自己的实力,明善很清楚,若不全力以赴,定然落于下风。他不能让萧念死,如此便只能放弃。 明善知道他的心思,于是说:“花惜,我是舍不得伤了这孩子。但萧离若是用强,争斗之中,我可不能保证这孩子……” 花惜听的很明白,上前拉住萧离:“你干什么,想孩子死,还是想我死?” “你懂什么,一边儿去。”有时候,不是看谁厉害,而是看谁狠。人在边缘处挣扎,只要有一丝犹豫,那便是机会。 花惜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要让儿子安全,就得听明善的话。 “萧离,你住手,你不管儿子死活了?” 明善冷笑:“对你来说,这是你唯一的儿子。对萧离来说,这只不过是儿子之一。萧离,你觉得萧满与萧念,哪个更有帝王的潜质。” “操,你已打算三分天下。朝廷一伙,武威侯一伙,凉州一伙,这天下还能姓萧?你想干什么?让图鲁奇从入侵者眨眼变成合作者,看看哪一个最先与他联手,平了其它三家,瓜分天下?” “不用猜,我就知道是谁,你心里也有答。萧离,接下来才是这一局的关键,我真心劝你不要捣乱。你修为再高,也不过是一个人,而我身后是三十万天下最为精锐的黑甲军。一夕之间,可以踏破凉州。一夕之间,也可以踏碎太平镇。你若寂寞难耐,那就回去秦关,帮着金奢狸想想,怎么荡平天下吧,哈哈……” 萧离眉心一皱,就要突施杀手。花惜太了解他了,冲上前去抱住他双腿,喊道:“萧离,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你想杀人,就拿我的命,换念儿的命……” 明善大笑:“萧离,你的弱点是女人。这不好,要改。”轻轻一跃,消失无踪。 萧离恨声道:“人走了,孩子也被带走了,你知道要找到明善,得费多大的功夫……” “我不知道。”花惜大吼着,一点柔情也没有:“我宁愿今生再也见不到念儿,也不愿他死在你们两人相争之下。” “我操,你怎么现在这么傻?你看不出来,我那是救孩子么?” 花惜站起来,抬手又是一耳光,萧离身形轻晃避开。 “我不指望你。你还是回去秦关,帮着金奢狸想想办法,看怎么把我们母子弄死。” 萧离暗骂:明善这个混蛋,真会挑事儿…… 第361章 乱局 以明善的修为,一眼没跟上,想要再找到他就和大海捞针一样。 花惜半天没有说话,看他的眼神全是恨,一点没有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何况是死而复生。她现在看到的,好像是仇人,不是情人。 萧离心里空落落的,这不是他想象中重逢的画面。 “放心,儿子不会有事的。”萧离说:“明善知道我的为人,也清楚我的实力。他更明白,被我这样的人缠住,只能生不如死。” 花惜冷冷道:“原来您这么厉害的。啊,我差点忘了,您可不是一般人。打更小子变成当朝亲王,街头混混成了绝世高手,荣华富贵,美女如云,死而复生。传奇故事都没您这般传奇的。” 萧离皱眉道:“你怎么了?见到我即便不欣喜若狂,投怀送抱,也不能这么阴阳怪气,像仇人一样。” “不是仇人?”花惜问:“那你为什么那个怪样子出现,还掳走自己的孩子?” 萧离上前握住她肩膀,花惜晃动身子,不让他碰。 “这就是关键。”萧离说:“我不及时出现,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你们娘俩现在能不能活着都说不准,你真以为身边都是好人。皇城那一幕你也看到了,他们哪个人是真心在意你们娘俩的,不过是拿你们做大旗。没用的时候,自然就被抛弃。” “若是父母兄弟都不可靠,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可靠的,男人?” 萧离说:“也许武威侯是最不可靠的,明善出现的时候,他并不意外,说明他们之间本就有着某种默契……”想到这里,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堆疑问:“现在京中大乱,武威侯虽手握大军,但情况已经混乱不堪,宫中的羽林卫未必再受他调遣。再加上奉天司的高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心里又想:此时若是我出现,以我的身份,这一切争端自然解决。可明善手握萧念,逼着自己不能出面。但最开始的时候,他却一直想逼自己暴露身份。 明善到底想做什么? 一直以来,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想改换天地。利用世俗势力,将渊后及渊氏后人一并铲除。可若是如此,皇城之前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只需以萧念为挟,揭露自己的身份。渊后以及奉天司那些人,就只能困死皇宫。 可他没有这么做,却是要挟自己,不能暴露身份。就是想让圣京局势更加混乱,各方牵扯,说不定真会成为天下三分之势。 也许不止三分,若算上图鲁奇和铁甲军,这天下怕是要分成五份。 更奇怪的是,最开始的时候,明善摆明了想逼自己露面。若当时只是为了引出渊后,可他知道渊后就是公主青萝之后,自己出面依旧是最佳方法。但他没有,反而谋划图鲁奇入关,又以萧满为名准备坐收渔利。 若这才是他内心想法,那么就要图鲁奇和朝廷两败俱伤。倘若此刻渊后和武威侯各成势力,一则无法抵御图鲁奇,螳螂和蝉不斗,黄雀也只能干瞪眼。再则,其中一方势弱,必会联合图鲁奇。那样很可能反让图鲁奇做大,后事如何,实在难料。 萧离越想越乱,关键是金奢狸母子牵涉其中,成了局中的子。 明善,究竟想干什么?脑袋都大了,他也想不出个头绪。对花惜说:“我们走!” “我哪儿也不去,你也别去?”花惜说:“明二老爷的话你没听明白,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待着,他就会把念儿送回来。” 萧离说:“你信他?” “除了信他,我没有别的办法。” “还有我呢?”萧离冲他点头。 “你?”花惜用最蔑视的眼神瞧着他:“最不可信的就是你,我宁愿在这里等着。念儿只是个孩子,明二老爷针对的不是他,而是你。所以,你也得在这里等着。” 萧离心中一动:萧念不止是个孩子,还是当今皇帝。明善带着他,恐怕不止是用来威胁自己,皇帝的身份,实在是很有利用的价值。 “我知道明善会去哪儿?”萧离说:“我们去找他。” 花惜冷笑着,一动不动:“找到他又怎样,出手把孩子抢过来?萧离,我不像你。我只这么一个儿子……” 真是几年不见,物是人非。就说:“那你待着别多,我去去就回。” 花惜说:“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别让野兽吃了我的尸体。” 萧离一愣,花惜又说:“你若走,回来就替我收尸吧。” 还真让明善说对了,逼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花惜。世上,确实没有几个人能让萧离屈服,花惜恰好是其中之一。 皇城一场大战,胜负未分。宫中的羽林卫选择相信公主,武威侯的人拼死效忠。人数上虽然悬殊很大,可奉天司全是高手,每个都能以一抵挡好几十。战到黄昏时分,武威侯见没有结果,当即撤兵出城,回到京畿大营。 静下心来,总觉哪里怪。公主青萝和莫雨修这一局,怕是谋划了许久。自己延揽高手充作羽林卫入宫,本来是要控制宫闱,保护花惜母子。今天看来,早就被识破了。入宫的那些高手,想来都是奉天司冒充的。 又有消息传来,京中大乱。往日站在他这边的朝廷大员,全都满门被灭,而且把这件事算在了他头上。说什么武威侯起兵谋反,屠杀官员等等…… 稍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他武威侯不需要谋反,太后是自己的女儿,皇帝是自己的外孙。将来皇帝亲政,他不登九五,却可以有天下之权。若要谋反,也不是现在。 但渊后占据皇宫,又有莫雨修等一众大臣,玉玺信印也全在宫中,这是最不妙的。还好为了应对图鲁奇,几路大军都离圣京不远。自己手握军权,调集重兵围住圣京,也不是难事。 只是现在真假皇帝之说,让人头疼,他们这一招还真是难解。众口铄金,三人市虎,只等将各地封疆大吏请来京中,当场分说明白。 然而让武威侯更为意外的,是他撤回京畿大营不到两个时辰,圣京城竟然传出皇帝大行的丧钟。这钟声他听过两次了…… 武威侯几欲吐血:青萝和莫雨修的动作真快。他们今天就可以宣布皇帝崩逝,明日就能告示天下,请金奢狸入京,让她儿子萧满登上帝位…… 多年筹谋,以为掌控大局,却不想一夕之间被翻盘。怎让人接受得了,双眼一花,几乎摔倒。 还好一只手扶住了他。 一个稚嫩的声音喊:“外公,你怎么了?” 武威侯回头一看,明善和萧念不知何时出现,竟无一人察觉。不过看到萧念,心中大安,只要这孩子在,这一局迟早翻过来。 明善说:“孩子,我先是带你见了母亲,现在来见你外公,你觉得我还像是坏人么?” 萧念摇头。武威侯把萧念抱起来:“他可不是坏人,他是国之重臣,外公的好友。” 这时,又有几声丧钟悠悠传来…… 明善说:“真是聪明,现在即便诸葛兄对外宣称小皇帝还活着,怕是相信的人也不多了。” 武威侯怒道:“一定是莫雨修的主意。此人智计过人,隐而不露。我倒是真有些佩服他。明兄,我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金奢狸。他们这么做,无非是让金奢狸入关,萧满登基。” 明善摇头:“绝不会的,你忘记皇城之前,他们把刺王杀驾的事,安在金奢狸头上了?” 武威侯想起来了:“那么他们想干什么?” 明善说:“如今的局面,皇帝死了,可继皇位的人,又涉嫌刺杀皇帝。有意思,她竟是这么想的。” 武威侯没明白:“明兄,你什么意思?” “诸葛兄还不明白?当今皇室只有三个血脉,若是皇帝死了,继承大统的就是凉州的萧满。但若皇帝的死,与凉州有关,那他还能继承帝位么?” 武威侯了然道:“是呀,哈哈,这我就放心了。帝位空悬,只待我将那些封疆大吏请入京中,她这一步棋便走不通。” “帝位不会空悬的。诸葛兄忘了,皇室还有一个血脉。” 武威侯惊道:“公主青萝,可她是个女人?” 明善一笑,他若不知道青萝公主就是渊后,他也会和武威侯一样吃惊。 “女人也是人,也有野心,也有欲望。”明善说:“也许她很早就谋划了今天这个局面,就像宫中的羽林卫,莫名其妙的不是落在她手里了么?” 武威侯冷笑道:“一个女人也想称帝,坐上九五之位,何其可笑,谁会支持?” “诸葛兄身在朝中多年,难道不明白:对于许多人来说,皇位上坐的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自己还在位子上,那也就够了。” 武威侯沉思半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这就带着阿满南下。江南多有诸葛家的旧部,等我聚集大军,将这些乱臣贼子一一诛杀。” 明善笑道:“诸葛兄何必冒险,人心难测。既然他们准备了这么久,必然是有后手的。诸葛兄,可愿意听我一言。” “你我兄弟,但说无妨。” 明善看一眼萧念,说:“为今之计,只有让皇帝真的死,才是妙法……” 第362章 谋定 武威侯神色巨变:让皇帝真的死,怎么会是妙法?那不正合宫中的心意。 “明兄——”武威侯说:“这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摸了摸萧念的脑袋,这小皇帝可是他手中最大底牌。 明善说:“诸葛兄若是放心,小皇帝我会带去一个地方,保证这世上就算有人能找到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然后呢……” “然后就请诸葛兄通告行文,推举金奢狸之子萧满为帝?” 武威侯沉默不语。 明善说:“试想,若诸葛兄表明态度,又传出小皇帝已死的消息,盘踞秦关的金奢狸会怎么想……” “她一定大军入关,带着自己的儿子萧满直指圣京。” “不错,渊——公主青萝这一番谋划,是想自己登上皇位,成为千古第一女帝。诸葛兄大可以说是公主和莫雨修阴谋窜朝,谋杀了小皇帝。于是推萧满为帝,萧满者凉王血脉,皇室正统……” “那各地大员,就会偏向萧满。公主青萝若自称为帝,恰也说明她可能谋朝篡位的事实,反正都是一张嘴两片唇。但假如,她是和金奢狸一伙的呢,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明善说:“诸葛兄还在这么想,若公主青萝与凉州有密谋,第一,不会将谋逆之事非安到金奢狸头上。第二,她也不会等到今天。当年金奢狸生出儿子,就可以里应外合,金奢狸带着凉州骑入京逼宫。诸葛兄试想当年,能否挡得住十万凉州骑。” 武威侯想了想:“若依明兄的意思,推举萧满,那之后呢……” “之后嘛,青萝公主以女子之身,竟想继承大统,必是早有谋划,有着你我看不见的后手。不过也无妨,金奢狸已掌控西北,手握数十万大军,就让他们拼个死活。别忘了,还有图鲁奇的百万大军在花园河谷,随时南下北上。如今各地才不在意谁是皇帝,他们只在意朝廷是否稳定,能否在图鲁奇发兵时,第一时间救援。” 武威侯沉吟片刻:“可是,若让金奢狸得逞,我岂非为他人做嫁衣……” 明善笑道:“诸葛兄糊涂呀。”指着萧念:“皇帝岂非一直都活着,只是要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而已。” 武威侯心动,这不失为一步妙棋。到时候,无论局势如何,皇帝在自己手中。金奢狸忙活半天,大不了将她儿子封个亲王。她若有不满,当场除之。这是河蚌相争渔翁得利之计。 明善从怀中掏出一面黑铁令牌,上面一个弯弯曲曲的‘明’字,看着就有种瘆人的感觉。 “这——明兄是何意?” 明善说:“凡是一方手握重兵的将领,十有六七,要么是老武威将军昔日部属,要么就是出身黑甲军。有我‘明’字令牌,再加上诸葛兄的家世,仅靠耍聪明,玩计谋,还翻不了天。” 武威侯大笑:“明兄说的对。”俯身对萧念说:“孩子,这段时间,切莫胡闹。这位明爷爷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在那里等着,我随后送你母后过去!” “真的?”萧念有点不信。 “嗯,外公的话也不听了么?” 明善带着萧念离开京畿大营,这时已然天黑。萧念对他称呼也变了:“明爷爷,你要带我去哪儿?” 明善说:“去一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明善刚走,就有一部大军赶到圣京,是许州大营。这些年武威侯有心谋划,亲信故旧早已安置在重要的位置上。比如这许州大营,算得上诸葛家的嫡系。十二万人马,堵住出城要道,他要把所有消息困死在圣京。起码不能比自己的通令行文先为人所知…… 派出传令兵连夜去往各地,将圣京发生的事传扬出去,当然是明善的版本。在这一点上,莫雨修却是慢了半拍,他派出去颁发诏令的羽林卫被截杀在半道。直到第二日天亮,才传回来消息。于是赶紧换上奉天司的人,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渊后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 莫雨修摇头:“想不到武威侯会来这一招,平日里倒看不出他有这份聪明,竟想用金奢狸与我们作对。” 渊后笑道:“出身世家,即便生出来是笨的,也能学的聪明。这么说,我这千古第一女帝,还不一定了……” 莫雨修说:“公主莫急,事到如今,也该图鲁奇出手了……” “那好,我就等着五日后登基为帝,届时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莫雨修低下头,他此刻心中的兴奋,已经有了那种感觉。 花惜双腿夹着萧离的腰,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不是热情,是生怕自己睡着,萧离偷偷离开。明善的话,即便是假的,他也宁愿相信是真的,不能用儿子来冒险。只要萧离不去坏人家的事,萧念就能平平安安。至于坏什么事,她才不在乎。 萧离轻轻叹息。说实话,花惜这个姿势还是很美妙的,他很喜欢。南风和金奢狸都是女人,也是美女。可花惜最大的不同,在于她随时让你意识到自己是男人。 一夜未眠,想了一宿,还是没有想通明善的真实用意。 男人么,活着无非钱,权,色。但对于明善,钱,绝不是问题。权,以他明家的声望和实力,至尊皇权亦不看在眼里,所以也不是目的。女人,那就更不可能了。明善修为通玄,心已超凡,色之一字早就看透了。何况,当钱和权都不是问题的时候,女人就更不是问题了。 这样一个男人,有权有势,又有绝世修为,一通忙活,究竟想要什么呢?难道太无聊,为了好玩儿? 萧离一笑:不会的。像他们这种人,已不会无聊。静忘而坐,心神融入天地,经年累月都不会觉得烦。 “你笑什么?”花惜醒了。 萧离说:“我在想你第一次用这个姿势的时候,当时是什么感觉。” 花惜冷声道:“儿子被人掳走,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东西?” 萧离说:“孩子肯定没事,明善还指望拿着他逼我做事呢。话说回来,我突然出现,你好像并不惊喜。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死,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没死就是没死,哪里需要知道原因。至于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我猜也猜得到,肯定是在南风那里。” “你几时变得这般聪明了?” 花惜冷笑:“除了南风,我想不到还会有谁,能留得住你的人,也能困得住你的心。何况你若是在金奢狸那里,那贱人还不早就跑到圣京来,对我颐指气使。” “你们以前还姐姐妹妹的,现在彼此称呼贱人,真是让人唏嘘。” “有什么好唏嘘的,现在是儿子重要,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我当然在乎,可无需紧张。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明善不会拿他怎么样。他心里清楚,一旦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将面临两个敌人,而这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另一个敌人自然渊后。若萧念有个好歹,他一定和渊后合作,联手灭了明善。他心里有这个想法,明善也该清楚。 想到这里,有件事情始终想不通。 昨日皇城之外,渊后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在他和明善拳掌相接的瞬间,骤施偷袭。那是个难得的机会,渊后却还能忍着不跳下城墙出手。若是自己,绝对忍不住。比起暴露一身修为,重伤两位绝世高手,说不定还能乱军砍杀之,实在是再划算不过了。 除非,她无法出手。可渊后看起来又不像重伤有恙之人,她气息深沉,给人的感觉,比五年前更可怕。 这时花惜又说:“他讲的很明白了,他不会怎么样孩子,却要让我们今生不得相见。萧离,我不管你们这些高人在玩什么,但不要玩我儿子。” 萧离无奈:“你放心好了,孩子绝不会有事,我也绝不会让他有事。相信我!” “怎么相信你?你能忍心五年多不露一面,任我成为一个寡妇,任孩子成为一个孤儿。萧离,我再也不会信你……” 哎呀,说不清。忽尔听到异动,是高手打斗的声音。于是冲花惜“嘘”了一下,花惜神色一变:“是孩子么?” 真是想孩子想疯了,既然这么想,为何不再生一个呢。 抱着花惜这样的女人,即便曾经感受过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的光滑,可仍让人觉得,像是第一次触摸少女脊背的无知少年 不远的山谷,三个黑影上蹿下跳。劲气激荡,杂草树叶飞起,呼喝声不断。 难得一见,竟是三个合道高手。 花惜拉住萧离:“跟我们有关么?” “看个热闹也是好的。” “不让你看。我们就在这山里等,等着明善把孩子送回来。萧离,孩子若是因你有个好歹,我就只好死给你看。然后化成厉鬼,半夜里掐死你。” 萧离说:“你若变成了鬼,估计还要再美上几倍。” 花惜冷笑:“萧离,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你这些抹了蜜的话,说给那些不懂事的小姑娘听吧。说不定你这德性,还真能骗到手几个。” “那当然,你不就到手了。” 花惜哼了一声:“你这不要脸的劲儿,倒是还和以前一样。五年了,你在南风面前也一样这么不要脸?是不是想着以前姐儿,姐儿的叫着,心里就特别的兴奋。对么?” 萧离无语,几年不见,这小贱人守寡守的,可能有点心理不正常了。 花惜又说:“问句不该问的,在床上,你是叫她名字,还是叫她姐姐?我知道,很多男人心里都有那么点变态……” 忽然一声龙吟咆哮,震彻山谷…… 萧离说:“这闲事,还真是不得不管。” 第363章 大势三分 龙吟咆哮,气势腾空,那是一式天龙舞。 合道修为,又会天龙十八式的,除了风羽还能有谁。他这个自称萧离弟子的少年,现身京中,还找莫雨修的麻烦。渊后怎能放之不管,两位合道高手围攻,从城内一直打到深山。 风羽毕竟年少,虽然有萧离相助,以无上功力将他体内诸窍穴贯通,使得天地之气在体内循环往复。可比起这些修行几十年的真正高手,还是差着距离。面对一个,尚可一战。但面对两位合道高手的围攻,自保也甚艰难。 若不是渊后嘱咐要拿活的,风羽早成一具尸体。 一式天龙舞,劲气激荡,整个人垂直飞起。他已用过好几次,危难之中,就靠这一式屡屡脱险。可对方这次早有防备,起势之前,一人就高高跃在半空。上下夹击,风羽直接被震得斜飞出去。 “浮光一族,还有这样天赋的少年,实在难得……” “不要废话,先废了他,留一口气即可……” 风羽悔不当初,真该听老师的话,不那么骄傲大意,也就不会有眼前危机。 一个黑衣人跃起,重重一拳,天地之气凝为实质。又是八方拳意,只见一个恍若透明的拳影飞来。萧离身形一晃,挡在风羽面前。那拳影直接砸在他身上,轰的一声,萧离纹丝不动,护体真气已把拳影震散。 他此时没将肚兜蒙在脸上,以真面目世人。其中一个黑衣人愣了一下,惊呼道:“凉王?” “原来还有人认得我的。早知今日,当初在雪山西坳,就该把渊氏一族全部灭绝。” 已死之人突然出现,两个黑衣人怎不震惊。待确认是萧离,当下只能想到逃这一个办法。 可他们面对的是萧离,一拳击出,山谷震动。四壁的山石掉落下来,劲气卷出去十数丈,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 出手即杀。因这两人认出了他,况且他想知道的事,这两人不过合道境界而已,根本不会知道。 “老师,老师……”风羽喊着。 萧离说:“现在知道自己的能耐了吧。我跟你说过可以横着走,但不是哪个地方都行,而且世上能横着走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风羽说:“二打一呀老师,我再厉害也吃亏。” 这时花惜走出来,看着两个黑衣人说:“他们是谁,什么雪山西坳,怎么认得你的……” 萧离还没有回答,风羽就从地上爬起来,双膝下跪,磕头叫道:“弟子风羽,参见小师娘……” 花惜嫣然一笑:“你收了徒弟?”脸色忽地一变:“为何叫我小师娘?” 风羽说:“因为太平镇已经有个师娘了,总不能都叫师娘。” 花惜冷笑道:“我好歹入了门,拜过天地,祭过祖宗。金奢狸说我小也就罢了,南风也这么想我,认为我就是个妾室?” 女人,总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纠结。 风羽很诚实的说:“不是的,我是按年龄称呼的。小师娘你看起来比太平镇那位师娘年轻很多……” 花惜一笑:“我确实比她年轻很多,并不只是看起来年轻。” 萧离心想:他妈的,才小两岁,就叫年轻很多。赶紧把话题岔开,对风羽说:“我不是让你小心一点,怎么还被人缠上了。” 风羽说:“我看皇城前杀的血流入河,便偷偷潜入皇宫。来到圣京,不去看看皇宫怎么样,那也太遗憾了。那个排场,胜过王府十倍不止,差点迷了路……” 萧离心中一动:“那你怎么出来的?” 皇宫是渊后的地盘,单单一个三黎,这小子就不该有命回来。 风羽说:“我在宫内发现一个密道。四通八达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口,就在奉天司。钻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这两个王八蛋。” 萧离心中了然,原来那地道还在。估计渊后只是封了帝陵的出口,却又在城中开了出口,方便自己阴谋地干活。 风羽吞吞吐吐:“老师……”然后看了花惜一眼。 “怎么,我不方便听?”花惜说:“与我有关的,我当然要听。与我无关的,我听了又何妨。” 风羽一想也对,便说:“老师,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我在地道中偷听到的,那个公主和三黎长老说:她不方便出宫,是最大的问题。” “三黎长老就说:大悲寺禅台下的可以么?” “然后公主又说:不行,与我血缘太远,要找个血缘亲近的女子。世上渊氏女子,也只有一人,比起青萝与我更加亲近,只有她我才有十成把握。” “三黎长老说:那等我伤愈,便去太平镇走一趟……” “那公主又说:只要我能出宫,还用顾虑那两个什么高手么?什么人都可以不用顾虑……” “老师,我想了又想,那个公主,应该是渊氏一族的人……” 岂止如此。 花惜听了个迷糊。 萧离却已经明白:与渊后血脉亲近的渊氏女子,就只有南风。她要用离魂秘术夺舍南风,可这是为什么?既然离魂秘术反噬,何以还要继续?还有,她为什么不能出宫呢? 花惜说:“好个青萝,原来以前装的跟我和善,却是如此恶毒。” 萧离对风羽说:“你把这两个合道高手的尸体,送到宫门。要小心些,不要过多纠缠……” 圣京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图鲁奇大兵未退,朝廷却先乱了起来。公主青萝斥言凉州刺杀皇帝,武威侯谋逆。武威侯则行文天下,说是公主谋逆,要推凉州萧满为帝,重整朝纲。 各地官员,不知道该信谁的,也无所谓真相。只要朝廷在,他们的官位就在,富贵荣华,高权厚禄就不会变。若是朝廷不在,那就麻烦了,手中的权再大,也大不过刀剑。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第一个就来找他们麻烦。 可那些将军们就犯难了。是听从宫中诏令,还是相信武威侯行文,实在难以选择。 皇权争夺,站边是最困难的。胜者为王,那是匡扶社稷。败者为寇,那可是诛九族的谋逆。 于是这些将军们大致分成三派,一派听从调遣,大军开赴圣京,准备护卫皇宫,听从公主调令。一派则是以武威侯为首,都是老武威将军旧部,他们不管什么正统,只知道荣华富贵是用命搏来的。何况来人手持黑甲令,那代表黑甲军也站在武威侯一方。 第三派选择就奥妙的多:谁是谋逆者并不重要,关键是谁来继承大统。现在的形势,只有金奢狸的儿子萧满才有资格。且金奢狸手握大军,盘踞西北,凉州铁骑闻名天下,人家不但有资格,还有实力。若是要选,还管你什么公主武威侯,直接臣服金奢狸就行了。 然而过了不到半日,圣京又传出诏令:武威侯谋逆,金奢狸刺帝夺位。但萧满年幼,实乃无辜。着秦岭大营统帅博毅,护送萧满入京登基,并着西北卫龙骧等剿灭金奢狸。 这诏令奇怪,谁敢做这种事?先不说有没有这个实力,既让萧满登基,又要剿灭未来皇帝的母亲。没人是傻子,这是自己找死。等将来皇帝羽翼丰满,能不报仇么。 金奢狸心里最清楚,诏令上全是没影的事。 小皇帝萧念,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诏令,无非是想挑拨博毅和龙骧。但两人自己清楚,既然小皇帝已死,萧满是正统,就更要追随金奢狸。什么刺杀谋逆,那都是小事。只要攻入圣京,公主青萝也好,武威侯也好,随便哪个都可担了这个罪名,给天下万民一个交待。 龙骧说:“王妃,不如我们现在出关。” 博毅却反对:“若是现在出关,直奔圣京,图鲁奇的大军正好在身后,岂不是危险。” “管他呢,只要小王爷入京,既成天子。以天子令,调动大兵,图鲁奇还用在意么?” 金奢狸却笑着摇头:“我们就在关内不动,看他们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博毅说:“王妃的意思是……” “我压根就不相信那贱人的孩子死了。” 她当然不相信,因为她知道萧离就在圣京。整件事情透着古怪,一动不如一静。乱局之中,等待是最佳的选择。 砰,砰—— 两具尸体落在宫门处。 “什么人?”守卫的羽林卫刀剑出鞘,弓拉满弦,正准备将风羽射杀,有个军官模样的人说:“住手!” 他看这少年有点熟悉的感觉:“小子,你是什么意思?” 风羽说:“这两人想要杀我,可惜没那本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把人送回来,免得曝尸荒野。” “往日情分?” 风羽冷笑道:“怎么说都是天都一脉,我浮光一族可没你们渊氏那般薄情寡义。” “凉州来的,杀!” 风羽转身就跑,一式天龙舞,人便消失不见。但这气势早已惊动三黎,身形一晃,从宫中飞了出来。 风羽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小子,有胆来,还想走么!”风羽拼了全力,几个纵跃窜出城去。 但他早已被三黎心神锁定,哪里逃得过…… 第364章 高手汇聚 风羽一头钻进深林,三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小子,再不停下,莫怪我出手打断你的腿。” 风羽喊:“三黎长老,欺负我一个孩子,你不觉得丢人么?” “哼!” 风羽但见眼前黑影一闪,三黎拦住了去路。 三黎看着他:“小子,过了这么多年,对你我还是有点印象的。浮光族有几个孤儿,你好像是其中之一。” 风羽冷笑:“长老真是好记性。那年我父亲奉命外出,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两个渊氏的人瞧我母亲好看,哼,生把我母亲逼的跳楼……” 三黎一愣:“有这种事?” “哈,原来长老不知道。这种事没少发生,只是不敢说而已。渊氏势大,都被压了下来。不然前些年在凉州时,渊氏怎会有人无缘无故死掉。” 三黎沉声道:“原来是这样!” “你以为呢?”风羽说:“渊氏的人不配活着。不,应该活着,但不能像人一样活着。我们曾经想过,将渊氏男人都杀了,女人则受尽凌虐侮辱。当初只是想想,可我越来越觉得,美梦可能成真……” 三黎冷着脸:“你们浮光族没有机会。小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这一身本领,跟谁学的?” “当然是跟老师学的。” “你老师是谁?” “哇,皇城之前我老师那么神勇,你连他一招也接不住……” “我问你:他是谁?” “萧离!” “胡扯,萧离早就死了,你小子耍我。也罢,我有的是手段让你说实话。” 风羽嘲笑道:“就凭你……” 三黎身形一晃,扑向风羽。他神游上境修为,风羽在他眼里,一点威胁也没有。 但人到半途,斜刺里一个黑影闪过,雷霆一拳,伴随龙吟。三黎还未扑到风羽,已被重拳砸入地面。全身骨骼咔咔作响,五脏六腑震动,这一拳恐怖的几乎将他变成废人。 萧离一招得手,冷哼道:“使出流彩虹,否则你活不了。” 三黎拼命催动真气,身上流光转动。萧离又是一拳,正击中他胸口。三黎惨呼一声,飞起来撞在山壁上。 这一拳直接把他砸进山壁,人像嵌进石头里似的。 “嗯,也只有神技流彩虹和金刚真身,才能接的住这一拳。”萧离说:“渊后竟把流彩虹也传了下来,想必这些年,渊氏后人进境不少,高手更多。” 三黎有气无力,奄奄一息:“你——是谁?” 萧离冷笑:“我只问一个问题,渊后为何不能离开皇宫?” 三黎神色巨变,眼前这个围着女人肚兜的怪物,怎么连这个秘密也知道。 萧离又说:“你不用惊讶,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你——是谁?”三黎又问了一遍。 萧离冷笑:“你没有资格问。回答我的问题,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三黎嘴角渗血:“像你这样的高手,还会隐在暗处偷袭,你这人品不值得信。” 风羽嘿嘿道:“三黎长老,你该知道我浮光族有逼人的手段,生不如死那种,我还真不忍心用在你这把老骨头上。” 萧离怒道:“风羽,怎么能这么说话,三黎长老连死都不怕,还怕生不如死。为师的告诉你,人最硬的不是骨头,而是心。骨头再硬的人,也有心软的地方。据说三黎长老有个孙女,年方二八……” 风羽说:“师父你太神了,雪山西坳三族里面,就属她长得好看,就是在渊氏族中,也是数一数二……” 花惜在不远地方听的清楚。这两个人还真是师徒,一对大小不良,天生的流氓胚子。 却见三黎冷哼一声,萧离忽然伸手,一团黑气萦绕其身。 只听萧离说:“落在我手里,想活容易,想死就难了。” 风羽嘿嘿笑道:“老师且不要着急,我这就去把三黎长老的孙女请来,届时还请老师做主,我……” 萧离说:“做什么主呀,女人不单是好看就行,还得上手试一下。身段,声音,表情,都是美满婚姻的基础……” 风羽也混惯了春风楼,当下笑道:“弟子明白……” 三黎大怒:“你……” 一道流光划破天际,萧离顿感不妙,扯住风羽瞬间暴退。眼前七彩虹光如翼,一扇之间,万千虹光射出…… “渊后!”萧离大喝一声,天龙地狱旋转展开,刹那间护住花惜和风羽,黑气腾腾,淹没虹光…… 虹光散尽,三黎已被救走。 萧离疑惑道:渊后不是不能出宫么?随即又想: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或许,不是敢长时间待在宫外。否则,方才渊后就不止是救走三黎那么简单了。 她修为比起五年前更加可怕,抛开九公,当世不做第二人想。自己和明善,都比不上她。 饶是如此,她救下三黎,还是毫不犹豫的返回皇宫。可见她此次出宫,是冒着风险的。 她为何如此忌惮呢?以她的修为,当世无所畏惧,何以非要回到皇宫? 萧离心中一动:皇宫有大阵…… 风羽急促呼吸:“老师,这人是谁呀,好厉害!” 花惜看的清楚。那人太快,虽看不清脸,可她看清了衣着。 “怎么会是她?”花惜掩饰不住的恐惧和震惊。 “这就是你心中疑惑的答案。”萧离说:“你现在知道我的苦衷了吧。你和孩子看起来身居高位,贵不可言。但不过是人家手里的筹码,只要我稍不留心,人家就能把你们掐死。” 花惜脑子乱了好一会儿,忽然叫道:“不等了,我们去找明善,把孩子救出来……” 萧离无语,女人的想法真的很奇怪。花惜只是怕了,若是青萝隐藏如此之深,那么身边像青萝的人还会少么?她或许不够聪明,但人情冷暖,人性的黑暗,没人比她更了解…… 京畿大营里,道士天一望着天空,高人掠过,正是圣京的方向。他皱起眉头,这很可能就是当年伤自己的人。 “师伯,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武威侯说:“我实在想不到,公主青萝和莫雨修有这么大的心思,竟敢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如今局势不明,除了一些亲信旧部,多是隔岸观火。他们谋划已久,北海王本已退隐,如今重操兵权,掌控北海三卫,倒向公主那边。我现在担心,连幽云六州的援兵,也被公主操控。” 天一说:“我来的时候遇到了,援兵并未向圣京开进。” 武威侯说:“那是我下令的。圣京虽要紧,幽云六州也一样要紧。援兵驻扎石河谷,东可兵援圣京,西可固守幽云要塞。毕竟当时,最让人担心的,是图鲁奇的百万大军。” 天一点头:“看起来师兄把你教的不错。” “幼年跟着大伯,多少学了一点。”武威侯说:“而且奉天司的底细我已查明。当年萧离雪山西坳带回了一群天都后人,这事师伯可还记得?” 天一点头。武威侯接着说:“据我查知,那是浮光与渊氏两族。后来浮光族留在凉州,而渊氏一族则全部入京,便是今日的奉天司。” 天一叹息道:“难道真像五龙师兄说的那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事我得与不空商议……”忽然觉得圣京的天空,一片奇异的波动,心头莫名有些不安。他和萧离一样,也有许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渊后正在为三黎疗伤,也同样感受到了这种不安。奇怪,这种感觉,不应该有的。但伤了三黎的高手,岂非也一样奇怪…… 山洞里,花惜半信半疑的看着萧离。 “你就那么断定,明善和父亲有勾连?” 萧离说:“这不是猜的,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瞎子?” “能不能好好讲话了?”萧离说:“武威侯说什么推阿满为帝,无非就是再推一个敌人出来。他若不是见到念儿,确定他安全,绝不会想出这种办法。竹篮打水,没人愿意,何况为他人做嫁衣。我猜他早和明善有勾结,你若不信,等下风羽把诸葛清明带来,可以问他……” 花惜半信半疑。 萧离又掏出肚兜蒙在脸上:“我得去趟皇宫,印证我一个猜想。三黎已被我重伤,我留风羽在这里,就可保你无虞。当然是你不能乱跑……” 萧离一把将肚兜扯下来:“你越来越变态了,这种东西,都敢光明正大的往脸上蒙。嗯,材质不错,做工也不错。” 萧离说:“顺手的,用到现在。若不是用它蒙着脸,行踪早露。你们娘俩早就被人架起来,成了人质。” 花惜冷冷一笑:“金奢狸还是名门出身,想不到也如此放荡,能让你戴着这玩意儿四处招摇?” 萧离惊问:“你怎么知道?” 花惜说:“南风可没这个尺寸。”双眼一眯:“是什么让你迫于无奈,非得来京中找我们母子呢?” 萧离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花惜要的根本不是解释。萧离去搂她肩膀,花惜一晃避开,严肃的说:“请王爷自重!” 萧离无语:“怎么着,还要收银子么?” 花惜冷笑:“我现在是太后,怕你出不起价钱。” 萧离神色一变:“风羽带着清明来了,不能让他知道我还活着。”身形一晃,随即消失。 花惜看着手中的肚兜,雪花白的颜色,火光中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恨的牙痒…… 第365章 渊后约定 夜色渐浓。 圣京城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繁华。好像杀戮和战火,永远不会蔓延到这个地方。 在萧离看来,圣京的人已经没救了。 放眼天下,除了太平镇,再没有一个地方是像圣京这样的。可太平镇有三十万黑甲军挡在铁门关,本就像个世外之地。可圣京呢,多少人想着这个地方,想着血洗圣京,执掌天下。 靠近皇宫,心中泛起隐隐不安。这种感觉之前有过,那是在图鲁奇屠杀的那座城。 他能很清晰的感觉到大阵的力量。 一座皇城,一座大阵,这座皇城挡不住萧离,这个大阵也一样。但皇宫内有渊后,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是自己唯一恐惧的女人。 宫墙脚下,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进入皇宫。可那已是大阵的范围,有些事没有搞清楚之前,他不愿轻易涉险。提起涅盘之力,一掌拍在宫墙上。无声无息,亦无气势。但萧离感觉到大阵的波动,就像水一样,将自己的涅盘之力荡漾开来。 他抬头,于是就看到了渊后。 萧离笑,渊后神色冰冷。 “怎么不叫我哥了?”萧离说。 “哥——”她轻轻唤道。 “真不容易。”萧离说:“世上能占到渊后便宜的人,怕是只有我一个吧。” 渊后冷着脸:“你怎么知道是我,九公告诉你的?” 萧离摇头:“在我和渊月婚礼的那天,我就已经知道了。”心中一阵失落:“可是渊月死了,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母亲。” “哼哼——”渊后冷笑:“是她告诉你的?真是奇怪,都说女儿和母亲最好,可我生了两个女儿,最后却都来背叛我。那句话说太对了,女人果然靠不住的很。” “不是渊月说的,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能猜到。” “哦?”渊后不信。 “还记得那一年花惜被掳,厉王被逼反出圣京。当时我和明浩鸿都断定背后主谋之人必是渊后,可却一直找不到你踪影。” 萧离说:“我们亦断定你就在圣京,而且在宫中。但以明浩鸿的手段,却找不出你来。当时我就在想,能蛊惑南风,煽动莫雨修,此人不但了解各人心性,还得是与南风亲近之人。那时,南风岂非与你最是亲近。” “不错!” “但这只是猜测,我还未将公主青萝与天都渊后联系在一起。直到我与渊月大婚之时,你拿着喜帖去质问渊月……” “那又怎样?” “喜帖也是分贵贱的,鎏金龙纹,只有皇家配的上。”萧离说:“所以那样的喜帖,金奢狸只会发出三封:明浩鸿,厉王,还有公主青萝。” 渊后明白了。 萧离又说:“雪山围杀长老摇光时,他曾提及离魂秘术。想到这里,公主青萝就是渊后的想法,也就不怎么耸人听闻了。只是当时九公一直护着你,不然……” “不然怎样,杀了我?”渊后笑道:“明将军是我师兄,大智是我兄长。若非明浩鸿定下族灭天都的绝计,我何至于与他们反目成仇。人死已矣,旧事重提又有何意。我倒是有一件事挺好奇的,你,为什么没有死?” “因为我不该死?” 渊后说:“不该死的人太多了,你不在其中。” 萧离说:“我们不妨暂且放下仇恨……” “你我有仇?”渊后疑惑道。 “难道没有?”萧离声音冰冷:“难道渊月的死与你无关。” “那我明白了,你是想杀了渊月的母亲,替渊月报仇?”渊后笑道:“萧离,我们本无仇怨,是你硬掺和到天都,才使得我女儿丧命。若你真的喜爱她,为什么要和她母亲作对,把她夹在中间,左右不得?若说有仇,是我和你有仇。因为渊月因你而死,我岂非早和她说过,你这个男人,不可靠……” “别说了。”萧离恨道:“我今日来,只想知道一件事?” 渊后冷冷笑着:心想,既然你来了,那就别想走。嘴上却问:“什么事?” “你,是不是也中了噬神姬?” 渊后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萧离哼了一声:“我劝你别想着用离魂秘术夺舍南风了,她和你一样,也中了噬神姬。” 渊后惊问:“真的,怎么会这样?” 萧离说:“南风中了噬神姬,只能躲在太平镇,用遮天阵隔绝心神,不为噬神姬所扰。我听说你已许多年不出宫,又见这皇城为大阵笼罩,所以才有这个猜想——” 渊后说:“可知是何人?” 萧离摇头:“我若知道,就直接找那人去了,还用来问你。” 渊后说:“我若知道,那人还能活到今天,我何至于不敢轻易离宫。”想了想,自语道:“南风和我怎会都中了噬神姬呢?南风或许可以用来威胁你,可当时并无旁人知道我的身份,一个小小公主,怎配得上噬神姬这种神物。” “是血玲珑。”萧离说:“我细问过南风,她中噬神姬是在我把血玲珑交给她之后,而你将血玲珑盗走……” “噬神姬在血玲珑上?” “应该是这样。” “那会是谁?”渊后问。 萧离冷笑:“即便我猜到,也不会告诉你。” 渊后说:“萧离,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条件。” “和我谈条件?也是,今时今日,你有这个资格。”渊后说:“不如入宫,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慢慢的谈。” 萧离大笑:“渊后,你这话若是让别的男人听了,会理解成别的意思。何况你顶着青萝的皮囊,女人那一套,对我没用。” “哦,难道你不觉得更刺激?” 想不到渊后也会这么不要脸。 只听渊后又说:“无所谓,既然南风也中了噬神姬,你早晚都要解决,我就等着好了。若噬神姬是从血玲珑上传给我们的,必是一人所为。你最好快一点,否则等一切妥当,我会马踏太平镇,利用南风,把下噬神姬的人引出来。” “渊后就是渊后,狠绝不减当年。难道你不想先听一下条件……” 渊后觉得他话中有话,沉默不语。萧离便将明善的事和盘托出,渊后亦是一脸惊诧。她依稀记得明善的样子,可那时明善还是个孩子。她依稀记得这孩子根骨不佳,天赋极差。 “怎么会是他呢?”渊后自语:“难道他是师兄留的后手……” “不!”萧离说:“他才是金刚无畏真正的传人,一身大金刚神力,修出金刚真身,天龙十八式冠绝天下,风雷手不弱于长老摇光。除了九公,我想没人是他对手……” 渊后愕然道:“是他下得噬神姬?” 萧离摇头:“血玲珑被南风取出之后,就到了明浩鸿手里,然后被胖屠夺走。雪山大战摇光时,胖屠将其交给我。再之后我在禅台谷底,把血玲珑交给了南风……” “然后又为我所得。”渊后说:“那在血玲珑上下噬神姬之人就是明浩鸿了?” “但明浩鸿已死……” 渊后冷笑:“连你都活着,明浩鸿没死也不奇怪。天都异境消失,说明血玲珑已毁。可我实话告诉你,这些日子,有那么一两次,我仿佛能感觉到血玲珑的气息……” 萧离心中咯噔一下,让渊后这么一说,心中那份隐隐的不安,好像是与血玲珑有关。 只听渊后又说:“如果是明浩鸿做的,那我可以理解。但噬神姬是一个人,一个女人。明浩鸿死了也于事无补,你得找到这个女人。不过,无所谓的,也许这个女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噬神姬。” 萧离怎会不清楚,就像红泥那样。红泥就是噬神姬,她死了,自己脑袋里的噬神姬自然消除。但明浩鸿身边哪有女人,除了南风之外。可南风也是噬神姬的受害者。 渊后沉吟片刻:“你说了一大堆明善的话,还没有说条件呢?是想与我合作,灭了明善是,把萧念夺回来是么?” “那你想多了,我还指望他灭了你呢?” 渊后大笑:“明善想做什么我不知道,可现在有一点可以确定,金奢狸和萧满,正被他当做棋子,一步一步的推向深渊。” “那也正是你不愿意看到的。”萧离说:“我让你以公主之尊,昭告天下,调集四方之兵,合围图鲁奇。我总觉得,明善弄那么多事出来,都是虚招,图鲁奇才是实的。因为他是最大的变化,如今局势三分,你,武威侯,谁还会觉得他是敌人呢?” 渊后笑道:“安内先攘外,我答应你。可你最好像明善说的那样,把自己藏好了。若是世人知道凉王萧离还活着,我也只能冒险出宫,先去秦关,再去太平镇。萧离,我了解你。我们路不同,想要的也不同。既然如此,各自追求,可不要挡了别人的路才好。” 萧离早料到会是这样。渊后如此,他尚可理解。但明善逼自己不要现身,那就让人费解了。他既然想要世道大乱,那自己就只能先让乱局暂时平稳下来。 拥有共同的敌人,一切才会变得安稳。 两人分开,即便是仇人,也有合作的时候。 渊后回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处死所有宫女,近六年只要是在宫中待过的,一律派人诛杀。 她想:或许是自己太小心了,若真像萧离说的,明浩鸿已死,这噬神姬根本不用在乎。 可明浩鸿真的死了么? 第366章 兵动四方 萧离本来没有这个疑问,可被渊后一说,心里也拿不准。 寂灭一式,涅盘业火,连血玲珑都能焚毁,何况是人。可自己活着,说明已彻底参悟大涅盘经,心念一动,业火满天,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心里又想:当年的不平道人,他完善大涅盘经,修为感悟都在自己之上,乃是天下第一人。但一朝破境失败,仍被涅盘业火焚为舍利。 自己再怎么自恋,哪怕花惜爬过来,说自己是世上最厉害的男人。他也不认为,可以厉害过不平道人。 他想起明善的话:也许自己活着另有其因,也许在九公他们离开后,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 心里莫名的沉重,这些日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反而疏忽了两个问题:第一,五年前,明善在天都。第二,不知多少年前,明善就知老康王便是长老摇光。且两人关系极好,否则怎会将风雷手传给他。 萧离回到山洞的时候,风羽正好送诸葛清明离开。 他看到花惜的时候,这小贱人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哗啦的掉,扑到他怀里。相见这么久,她第一次像个女人。肩膀抽动,哭,却没有声音。这是真的伤心了,女人若是装哭,一定吵死你。 哭了好大一会儿,花惜说:“你知道清明说了什么?” “我猜他是告诉你,武威侯从没想过让萧念长大成人,亲政当权。” “你知道?” “也许只有你不知道,稍微聪明的人即便看不出来,也能想象得到。” 花惜伤心的说:“是我错了,金奢狸说的才对……” “她说什么了?” “念儿刚登上帝位,金奢狸来信,让我带着孩子回凉州。她说凉州安稳,朝中之人不可相信。” 萧离说:“是个办法,倘若当时你听她的,武威侯和公主,就不会有今天这出戏。” “可当时……” “当时他们一定极力反对,凉州是金奢狸的地盘,你们母子生死还不是金奢狸说了算。她是没有明说你的处境,可以她的聪明,估计早就看到了苗头。” 花惜说:“当时,都以为你死了,作为你的遗孀,回到凉州也很合理。但莫雨修来劝我,说金奢狸只是想挟天子以令而已,我便有些担心。没过多久,传来消息,她也生了一个儿子。可我分明记得,你从没有碰过她,怎么会有孩子的?” 萧离说:“你连这个也怀疑?金奢狸人虽狠了点,可也不是人尽可夫,水性杨花的女人……” “那我是了?”伤心过后,愤怒随之。 “你更不是了。”萧离说:“难怪你们两个跟有仇似的,我以为是多过不去的坎儿,一句一个贱人的叫着……” “她叫我贱人?”花惜恨道:“我早知她看不起我。外面那些传闻,说我是春风楼头牌……” “这是事实!” 花惜冷眼看着他:“你也这么说?” “哎呀,这有什么的。金奢狸就算进了春风楼,她那个样子德性,还做不了头牌呢……” 花惜冷笑一声:“那倒也是。”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怎么办呢,我现在又像以前那样,六亲无靠,孤苦一人。” “还有我!” “可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花惜沉声说道,忽然又温柔起来:“清明说,明善把念儿带去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即便有人找到,也拿他没有办法。你说会是哪里?” “明善真的这么说?” “嗯……” 萧离心里嘀咕:他是什么意思? 花惜吹一口气在他耳垂:“明善让父亲推萧满那个杂种为帝,说是谋划,让金奢狸收拾残局,可你说那会不会是他真正的用意。” 萧离心里不高兴:“那个杂种能不能当皇帝,还得杂种他老子说了算,我又没真的死。” 花惜往他身上靠了靠,坚挺的乳房,带着一种阶级压迫感。 “如果,那本来就是他的心思呢?”花惜说:“如果我们把萧满藏起来,你猜他会怎么做?会不会逼他把念儿交给父亲,让父亲收拾残局……” “这么高明的招数,是诸葛清明想的吧?” “你也觉得会,是么?” 萧离说:“首先,谁也猜不透明善想干什么。其次,念儿落在武威侯手里,还不如落在明善手里。起码明善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毒手?” 花惜死命的贴在他身上:“那也不妨试一下呀,你不如把萧满也藏起来……” 萧离脸色一变:“这是诸葛清明的主意,还是武威侯的主意?” “这是我的主意。”花惜变的有点凄厉,想要咬死他的样子:“现在只这一个办法了。” 她靠的实在太近,萧离伸手搂住她的腰:“你放心,念儿必不会有事。他也是我的孩子,我能不关心么?” 花惜冷笑:“你没有生他,没有养他,哪来的感情。” 萧离无语:“我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就去找明善,以命相拼,也要逼他把孩子交出来!” “真的?” “当然。” 花惜身子又软了,一股特别的温暖传过来…… 风羽此时回来:“小师娘,人我已经送走了……”看到两个人的造型,就说:“老师,是我离开,还是你和师娘再找一个地方。” 花惜嫣然一笑:“不用,凉州围困的事,你正说到精彩的地方。你老师是怎么一个人独立城头,打退了那么多兵……” 萧离隐隐有种感觉,现在的花惜,已不是五年前的花惜。也许做了五年的太后,自然的有一种狠厉在。 渊后行动迅速,第二天便以朝廷的名义颁下诏令:四方之兵向花园河谷靠拢,待集结完毕,歼灭图鲁奇。 这一招,莫雨修也很是佩服。圣京大变之后,他一心想要巩固渊后势力,拉拢各地大员,却忘了得民心这件事。 当今天下,人心惶惶者,不是朝廷巨变,而是图鲁奇的大军。如今三分之势已成,但过半人还是在隔岸观火,待情势明朗再做选择。既如此,不如以天下大义之名,将武威侯和金奢狸逼到世人的对立面。 奉天司传诏,诏令很快传遍天下。万民欢呼,这才是最应该做的。图鲁奇的骑兵来去如风,把花园河谷方圆数百里踏了个遍。江东人心惶惶,生怕图鲁奇脑子一热,南下冲破关隘,直取江南六道。 如今朝廷既然有旨意,管他皇帝是谁,先联合起来,灭了这头闯进羊圈的狼再说。 武威侯很为难,因为如此以来,自己等于听从朝廷调遣,那不就是承认了青萝公主的地位。可若是不闻不问,岂不是和众人作对。 想了又想,决定放弃圣京,带着人马奔赴滦州大营。 诸葛清明不解。武威侯说:“就让他们和图鲁奇拼个死活吧。你要记住,我们的敌人,是公主青萝和莫雨修,以及秦关上大军盘踞,猜不透心思的金奢狸。” 金奢狸的心思和他一样,当博毅问该怎么办的时候。她说:“我们守住秦关,截断图鲁奇后路,这是最紧要的。” 心里却想:这是谁想出的办法,其意不是解当前乱局,而是让乱局暂歇,战局重启。可四方之兵围攻图鲁奇,是那么容易的么?各有各的心思,注定一场败局而已。 这不是萧离想见到的。他只是不愿乱局继续,因为明善好像希望局势越乱越好。局势越乱,对谁越有利?当然是图鲁奇,两人的阴谋合作,也许不止是入关而已。 图鲁奇当然也得到了消息,欣喜不已。 武威侯领兵东行,看起来是自东面围困自己。其实是想与滦州大营会和,天下乱局已成,他需要一个支点。江东道的关隘,虽也囤积大军,但只有守,不敢攻。秦关的金奢狸,一心想要黄雀在后。至于圣京,没了武威侯,连一个有军事头脑的人都没有。竟让北海三卫,连同幽云大军同时南下。 “终于等到了机会。”图鲁奇说:“明善说的对,满朝都是废物。只要我拿下幽云六州,可进可退,万里江山早晚是我手中之物。” “大汗,可我们四面围困……” “怕什么,这不还没有围困么。哪怕真的四面敌军,他们还能有草原骑兵的速度快……” 秦岭高峰入云,站在上面,千里江山,似乎在云层之下,尽收眼底。 阿满气愤说道:“我实在不明白,既然公举我为帝,为何要朝廷下令,而不是听我的?难道我那做公主的姑姑,想要大权独揽,以为我会是那个脓包萧念?” “她不是你姑姑。”明善说:“她是渊后。” “渊后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不用我告诉你,你就能记起以前的事。”明善叹息一声:“这一天,我等了很久。其实我可以等的更久一些,等你再长大一些。可惜,我能等,别人却等不了。” “你的话,我总是听不明白。” 明善一笑:“事情比我想的顺利,这还要多谢你父亲。四方兵动,围攻图鲁奇,一定是你父亲的主意。但这一次他错了,我要的不是三分之势,纷乱不止,我要的是杀戮。” 萧满低声道:“他是我父亲么?” 明善说:“这个答案,得你自己来回答。” 第367章 南风出镇 萧离想把花惜送回太平镇。 没有什么地方比太平镇安全。两位神游上境的高手,又有遮天大阵。即便强如渊后,明善,想要在太平镇折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花惜就是不愿意。 “有南风护着你,我才安心。”萧离是这样说的。 花惜却说:“你指望一个女人,去保护另一个女人?还是想着两个女人在一起,你可以左拥右抱,一边一个?” “那是南风,南风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连亲生父亲都不可信,这世上已没有可信的人,包括你在内。” 萧离不禁叹息,才五年而已,花惜已经不再是那个依靠他的小女人。有了主见,有了个性,在某个时候,甚至想逼你屈服。 他从不强迫女人,何况是花惜。可每当两人四目相对,花惜眼神中,好像只有失望,弄得连亲热的心情都没有。算着日子,各方兵马行军,赶到花园河谷,最快也要七日。 明善是这一盘大局的幕后之手,他怎会错过。穿梭往来,不管他是什么目的,带着个小孩总是不方便。 他会把萧念放在哪里呢?除了铁门关,萧离想不到第二个地方。 这几日指导风羽一些修行诀窍,那都是自己感悟。这孩子有着特别的悟性,一些玄妙的话,自己说出来都不一定明白,他却一听就懂。 估摸着大军差不多已经逼近花园河谷。这个时候,明善必不会在铁门关,睁眼看着风云变幻。这是他摆的局,他一定要确保后续发展一如自己心中所想。 于是对花惜说:“你若不想去太平镇,就去大悲寺。不空和尚虽然有伤在身,可我想没有几个人敢去大悲寺找麻烦,而且他已知道我的事。等你安顿好了,我去救孩子。” 几日来,花惜终于灿烂的笑:“你知道明善把念儿藏在哪儿了?” “哼,猜也猜得出来。除了铁门关,他不会相信任何地方。” 花惜握着他的手,温柔的笑:“你这才像一个父亲。” 女人,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让你觉得为她卖命是值得的。当晚花惜像回到了从前,温柔狂野,你能想象到的对女人的赞美,这晚都可以用在她身上。但萧离不喜欢,觉得像是交换。 天亮的时候,花惜甚至不愿再给他多一丝温存,便催他上路,甚至都不让萧离亲自送她去大悲寺。 一路向西,偶然能见大军集结奔南而行,应该是从圣京方向出的兵。远远望去,密密麻麻。渊后还真是不简单,不过几年时间,就能发展到这样的势力。他不愿耽搁,转而向南,那里就是河谷方向。穿过河谷,无需经过秦关,凉州,继续南下,越过秦岭山脉,就到了铁门关。 这是条最近的路。 秦岭绝峰,这一处正好可以把花园河谷看的清楚。 河谷地势平坦,无遮无拦,确实适合骑兵冲杀。但若被围就是另一种说法了。河谷两侧高,只东西两个出口。西出是秦关,东出是滦州。金奢狸绝不会打开关门,再让图鲁奇退回西北。江东险隘,大军早就集结,易守难攻。 图鲁奇若不想死战,就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大军先出河谷。第二,大军向东,直取滦州。可眼下河谷安静,一点没有大军将动的迹象。真是奇哉怪也。 也许图鲁奇自视甚高,根本不把围过来的大军放在眼里。 图鲁奇绝不是个自大的人。萧离这么想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在河谷大帐中,他见到了一个熟人——莫雨修。 渊后呀渊后,她还是选择与图鲁奇合作。不,应该是莫雨修。渊后这个人,她绝不会和任何人合作的。身为绝世强者,图鲁奇即便拥兵百万,也没有那个资格。这一定是莫雨修的主意,诶,这个昔日好友,为了权谋,如今连匹夫的底线都没有了。 心里觉得别扭,自己都想了个这么好的主意,把三分之势再度凝聚。可临了还是像明善说的那样,三分之势即成,便会有人与图鲁奇合作。权谋之心,他比自己更懂。 穿过秦岭,眼前景色有些熟悉。曾经自己身受重伤,渊月带着自己潜入秦岭,好像来过这个地方。看到一座笔直入云的山峰,可不是么,那不就是阴阳道孙符的隐居之所。 过了这么久,有些人,有些事,不应该再记起来了。 出了秦岭山脉,铁门关就在眼前。竖立的绝壁高峰,积雪还未融化,关隘就建在高峰之间,若单以险峻论,即便是秦岭,蓝关也比不上它。 但现在的铁门关,让萧离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悄悄上了城头,心神漫延出去,很确定明善不在这个地方。 如果再让萧离选一次,他肯定不会过秦关而不入。 因为此时的秦关,金奢狸正冷冷看着南风,摩崖紧张到手心里全是汗。 任何一个潜入秦关,却又不被发觉的,毫无疑问是个高手。摩崖的紧张已经告诉了金奢狸这一点。 南风看着金奢狸,心道:好高的个子,好白的皮肤,好细的腰肢,好大的胸…… 金奢狸同样看着南风,心想:世上竟有这般看着顺眼的女人…… 两个女人对峙良久,还没说一句话呢,就已经想在心理上赢过对方。 金奢狸最先忍不住,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南风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就是金奢狸?” 摩崖微微侧身,以便自己随时可以为金奢狸挡住一击。 金奢狸说:“你不认得我,怎么知道我是金奢狸的?” 南风说:“女人,披甲执剑,领兵沙场,怕是只有你一个。” 金奢狸又说:“那么你是谁?” “萧离的姐姐!” 金奢狸愣一下,再一次仔细打量。心道:难怪那混蛋五年都不回来,这样的女人,连女人看了都心软,都不舍得离开。 南风又说:“你不知道我?” “当然知道。”金奢狸说:“你是南风,是那个把弟弟拐带上床,还生了个女儿的姐姐。” 南风一笑:“你说话很不好听!” “真话,向来都是很不好听的。而且事已经做出来了,怎能不让人说呢。”金奢狸说:“你找错地方了,人不在我这儿。” 南风说:“我知道,我找的是你。” 找了很久,萧离几乎用心神把铁门关翻了几遍。哪边有老鼠洞,他都清楚,可就是察觉不到萧念。 没有道理的,明善不可能带着个孩子到处跑。那孩子哭起来自己都觉得烦,何况是他。 心里想:难道是诸葛清明骗了花惜?既然明善和武威侯早有来往,还为他谋划,应该把萧念交给武威侯才合理。什么安全的地方?除去铁门关,世间还有什么地方在他明善掌控中? 心里猛地一个激灵:还有太平镇呢,也只有那里,才是真的安全。 一阵风似的出了铁门关,忽然停住,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萧离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觉得怪怪的。因为人,黑甲军的人数不够,好像少了很多。三十万黑甲军,怎么可能只有自己看到的那些人呢? 翻身登上绝壁巅峰,从上往下看,铁门关的军营都在眼皮子底下。果然有十几处大营是空的,照这个数目算,起码十万人不知去向,而且是骑兵。 他分明记得黑甲军是有骑兵的,当初就是黑甲军的骑兵在戈壁上扬起沙尘,才掩护了图鲁奇的百万大军,悄无声息的离开戈壁,冲过秦关。 明善终于忍不住,要自己动手了么?萧离心里想:狐狸尾巴马上就要露出来了。 风一样的回到太平镇,都来不及去看南风和红月,直接落在将军府。 将军府里,除了下人就是护卫,连个孩子毛都没有。要知道以萧离的修为,除非明善一直把萧念抱在怀中,否则那孩子根本躲不过自己心神探查。 真是奇怪,除了铁门关和太平镇,他会把萧念放哪儿呢?总不会是交给金奢狸了吧? 身形一晃,出了将军府,就去找南风。噬神姬很可能是明浩鸿的手段,之前只是猜想,但与渊后一见,估计八九不离十。 可回到小院,母女俩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出门过了石桥走到小酒馆处,门关着,看样子从自己离开后,就再未招待过客人。 心里不由得慌起来:南风绝不会乱跑,能去哪儿呢?幸亏太平镇还有一个高手,看城门的老莫。若是真有事发生,他肯定知道。 火急火燎到了城门,正看见红月把一个小孩子摁在地上,呼喝道:“叫姐姐,叫姐姐……” 萧离放心了,只要孩子在,那就是没事儿。 这时,又听红月恶狠狠的喊:“叫不叫,不叫就让你吃泥巴……” 被她摁在地上的小孩倔强的很,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可就是一句话也不说。红月手腕一翻,手臂从那孩子肋下穿过,将他手臂夹在腋下,提膝顶在那孩子腰眼上。 这招像模像样,应该是南风教的,女孩子不应该学这些招式。 只见这丫头膝盖用力,身子后仰,来一个弓开满月,把那孩子上身拉起,痛的哇哇大哭! 萧离不禁喊一句:“我靠,丫头住手!” 他这才看清楚,被自己闺女欺负的,正是自己的儿子——萧念! 第368章 两女恶斗 红月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脸看到是萧离,脸色一变,再用了勒一下萧念,嘴里说道:“以为爹爹来了,就有人做靠山了,告诉你,这个妈妈说了算!” 老莫坐在城墙下哈哈大笑。 萧离把红月揪起来:“你在干什么?” “不干什么。”红月说:“姐姐弟弟正常的增进感情。” 萧离怒道:“你是最小的,什么姐姐?” 萧念哭着跑到老莫身边,看来这老头现在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红月说:“妈妈是最大的,我当然也是最大的。难道妈妈是小老婆么,所以我也只能算小的。” “哈哈哈,有意思。”老莫把萧念身上的尘土拍掉:“小孩子玩闹而已,何必较真。” 萧离实在没有心情教训这丫头,问萧念:“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萧念吓的缩脖子,老莫说:“明善把他送来的,说是你和花惜的孩子。眉目之间,确实有花惜的风情,可惜是个男孩。若是女孩,将来定是个不弱于其母的美人儿。” 红月不满,大声叫道:“我才是美人儿……” 老莫摇头:“一点也不像她娘,你确定这丫头是从南风肚子里爬出来的?” 萧离哪有心情扯闲,明善竟会把萧念送到南风这里,他什么意思吗?于是又问:“南风呢?” 红月说:“妈妈不是去找你了么?把我和臭小子留在家里,差点饿死……” 老莫哼一声:“这么小就一嘴谎话,南风把你们留给我照看,这两日吃了我多少银子?” 萧离听了个糊涂,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莫说:“莫雨修回来过一次,说你被困在皇宫,然后南风便慌慌张张的离开了。我劝过她,以你的修为,这世上不该有人,也不该有地方能困得住你。可南风说:皇宫例外!” 萧离明白了:莫雨修骗了南风,让她误以为自己遭了渊后的毒手。所以她不再顾虑自己脑袋里的噬神姬。哎呀,就是自己嘴贱。当初若不告诉她,青萝公主就是渊后。莫雨修绝对骗不了她。就像老莫说的那样,这世上不该有人,也不该有地方困住自己。 老莫看他神色,便知事情不妙。于是说:“你若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萧离心道:是呀,来时才在花园河谷,图鲁奇的大营里见到过莫雨修。狠狠看了红月一眼:“再欺负哥哥,打断手脚。” 红月当然不怕他,握起一双拳头,冲萧念晃了晃。 谢过老莫,一阵风似的飞向花园河谷。心里不停埋怨自己,若是不和渊后见面摊牌,虽弄清楚了噬神姬的事,却也让渊后有了贼心。 关键是莫雨修,这个往日知己,竟一点情谊也不念。他最清楚南风在心里的位置,却能忍心害她。是什么让一个人,短短几年,变得如此无情无义。 许多事,就是那么巧,就是要错过。若这一次,他能经过秦关,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秦关上,南风对金奢狸说:“他遭了难,得用一个人换他安稳。我想来想去,还是你合适。毕竟你的儿子也是他的血脉,即便你舍得,我也不忍?” 金奢狸闻言变色:“他怎么了?” “他被困在宫中,得用你或儿子来换,你是个母亲,那也只能是你。” 金奢狸比她谨慎的多:“你从何处得知?” “莫雨修!” 金奢狸一笑:“我可不信,他那个本事能被困在宫里,怕不是骗你的吧?” “倘若你知道公主青萝的真实身份,你就不会怀疑。”南风说:“即便是假的,我也得去圣京一趟,所以我得带着你,万一是真的呢?” 金奢狸想了想:“如果是真的,我想莫雨修会直接来逼我。我的命不值钱,我手中的兵,才是他们心头的刺。他们会直接来要挟我,让我这五十万大军听从他们指令调遣。找你有何用,让你来杀我?杀了我,这五十万大军依旧不会听他们调动。傻姑娘,我看你是被人骗了吧。” 南风听这话口气,像是长辈教训晚辈,心里很不舒服。可她天生温柔,心里再气,也不形之于色。 只听金奢狸又说:“只要我在,手握大军五十万,就算他有个三长两短,三灾四难,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因为我在,所以他还有用。我若不在,他也便没有用处。向来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只有一死的结局。” 南风苦笑:“你知道什么呀。你当真以为,秦关五十万大军,别人就会怕?你可知道,皇皇苍天,茫茫大地,神游之上,是为三极。三极之外都是蝼蚁……” 金奢狸不愿听她再说:“若那混蛋真的中了别人圈套,身陷皇宫,我会领兵北上,血洗圣京。不要忘了我才是凉王妃,我比谁都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男人要死还是活……” 南风觉得莫名其妙。这女人好厉害,萧离是看上了她哪一点。 金奢狸又说:“摩崖,送客!” 摩崖冲她使眼色,那意思是说:这女人不好惹。 南风表情无奈:“好吧,我不跟你争论。你是自愿跟我走,还是让我用强?我想宫里的意思,也不是要你的命。像她那样的人,看不上你的死活。只要你答应她的要求,我想你们都会没事的。” 南风照例的天真,善良,从不把人往坏处想。 的确,渊后怎会看得上金奢狸,她远没有那个资格。 金奢狸冷哼一声:这女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分量。没名没分的,跑来秦关,搞得像当家主母一样,弄得自己好像连妾也不是,干脆就是丫鬟。她这个凉王正飞,感受不到一点尊重。 瞧着南风我见犹怜的样子,说了句:“既然不愿走,那就留下吧。” 南风愕然:她是来商量救萧离的,这女人怎么能如此对她?心里埋怨萧离:找的什么人呀,难道只看长相身段,不看人品的么? 摩崖可没金奢狸那么横。 金奢狸发下话来,隐在暗处护卫的高手立刻动手,摩崖却是身子一横,一个转身,直接把金奢狸拉到很远。 南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嗡嗡的声音,陨星弩刹那间射出来。亏她破境神游,否则就这么一阵弩箭,即便是合道巅峰也得吃亏。身形一晃,腰间玉骨鞭扬起,带起一片白光。 射来的弩箭被震飞的同时,玉骨鞭像是忽然变长了数十丈,直接卷向金奢狸。 摩崖运转风雷手,可他天地合道,怎抵得住神游上境。只见玉骨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忽然绷直,便将摩崖震得装在墙壁上。 金奢狸大怒:这贱人还真厉害…… 呜咽尖锐的风哨声响起,护卫,守兵迅速向此集结。金奢狸也不是个柔弱女子,身形旋转,穿过走廊,一个纵跃便是关下大营。即便是萧离那样的境界,面对几十万大军,也是束手无策,只能退去,何况是南风呢。 但玉骨鞭像长了眼睛一样,鞭随心动,还没看到南风,那鞭子就拐着弯的飞过来,缠住金奢狸的脚。 金奢狸人已到半空,却又被拽了下来。电光火石间,谁能拦得住神游上境的南风。 “跟我走吧。”南风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金奢狸恼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呀?”也不想跑了,抽出长剑,随手一抖,颤出无数剑花。可惜,她连摩崖都不如,更不用说南风了。 南风身化流星,欺身而上,伸手一抓擒住金奢狸手腕,柔声说:“我们这就走吧……” “放开我母亲!”萧满也听到了风哨的声音,手持一杆大枪,大枪比他身高还要长出三倍不止,哇哇叫着刺了过来…… 南风眉头一皱,心道:戾气好重的孩子…… 她怎会在乎一个孩子,伸手在长枪上轻轻一拨,只想把萧满带去一边。但手刚碰到长枪,只觉浑身抽搐,长枪之上忽地冒起电光,枪势不改,隐有风雷之声。 南风心中一紧,只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不改有这样的修为。拉着金奢里转身避开,身子正好贴在墙上。这一刻,她心中突感不妙…… 墙的那一边,明善手握风雷,一掌拍在墙上。风雷之势,惊天劲力,隔着墙直透南风后背。 南风闷哼一声,身子被震的飞向厅堂。听到几声惨呼,是追过来的护卫被南风长鞭击倒…… 萧满扶住金奢狸,焦急的问:“你没事吧,母亲!” 金奢狸点头表示无碍。 萧满恨道:“可惜让她跑了,不知道伤的怎么样,活不活得了?” 金奢狸沉声说:“她最好没事,不然我们就真成孤儿寡母了。摩崖,摩崖。快带人追上去,可不能让人死了……” “她不会死的。”明善转身出来:“奇怪,南风怎么会出了太平镇?” “是莫雨修……”金奢狸把南风的话大致说了。又担心问道:“难道他真的陷入宫中了?” 明善一笑:“怎么可能,前几日见他,还和花惜久别重逢。他不是冲动之人,怎么会闯宫呢。” 心里却想:渊后,你未免也太小心了。 第369章 明善的秘密 南风出了秦关,一头钻进深林。她已破境神游,却还能被人伤的如此重。这秦关,还有金奢狸,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有这样的高手相助。 又想:萧离太自大了,渊后是什么修为,敢一个人去找她。身上的噬神姬随时发作,萧离找渊后,莫非就是为了此事? 她担心的萧离,这时已到花园河谷。 图鲁奇整备大军,分成两部,一部精兵六十万,预备趁着夜色行军,直取幽云六州。幽云六州的大军正在南下,目标就是花园河谷。他此时行动,正是幽云空虚之时。 另一部,四十万大军,东出河谷,直奔滦州。那里是武威侯集结大军的地方。这是条件,作为交换,待攻破武威侯,图鲁奇可以领兵北上,直入北海。事后,朝廷则会将幽云六州,北海全境,全部割给草原八部。 这无疑是个很诱人的条件。 “当今天下,也只有公主,有资格向汗王许诺。”莫雨修说:“汗王拥兵百万,但四面皆敌,退不能入秦关,进不能平天下。鏖战费时,未必能退四方之兵。江东险峻难取,圣京处幽云精锐和北海三卫更是难挡,东去还有武威侯。更所虑者,秦关上的金奢狸虎视眈眈,一心想要黄雀在后。即便汗王能将我们三方击败,但金奢狸也在等这一刻。” 图鲁奇大笑:“我一直以为,最先与我合作的是武威侯,却没想到是公主青萝。幽云六州,北海全境,确实诱人。” “汗王雄才大略,当明白公主的诚意。”莫雨修又说:“汗王东出河谷,北海三卫也会向滦州靠拢,届时我们合力围歼武威侯。” “那幽云精锐呢?”图鲁奇说:“金奢狸要做黄雀,我怕公主也是一样的心思。” “汗王误会了,幽云精锐会驻扎河谷。到时候,明着是汗王弃守,幽云精锐收复河谷。实际上是大军修整……” 他还没说完,图鲁奇已知其意,笑道:“公主青萝也是雄才大略之人,想用幽云精锐收复秦关吧。” 莫雨修没有说话,惊诧于图鲁奇眼光之老辣。 口说无凭,立字为约,签下协议,双方不得反悔。 莫雨修刚把协议揣入怀里,就听大帐外一片喧哗:“有刺客!” 弩箭齐飞,射向天空。 这样的开阔地带,驻扎着百万大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图鲁奇的大帐,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萧离也是太过心急,竟然直接凌空飞来。 开始时候,还有人以为空中是只大鸟。可等到近了,发现是个人。这还得了,惊呼一声,军营像炸开了似的。凡是看到的,几乎同一时间拉弓射箭,数万只羽箭,全朝他射过来。 萧离挥手就是一式天龙灭世,劲气激荡,大地被击出一个深坑。只是一掌,便有数百名兵士被拍进土里,伤者更多。 天龙地狱展开,一团黑气旋转,将他全身护住。从地下往天空看,哪里看得到人,只看到一团黑色怪物似的影子。 羽箭射向半空,汇聚到一点,好似一条流向天空的小河,源源不断,永不枯竭。 人数多还是很占优势的,萧离稍微下降,羽箭就从四个方向射过来。伤他很难,但要摆脱如此数量之多的羽箭,也不是简单的事。何况大军惊动,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连强弩也上阵了,破风之声呜咽凄厉,烦不胜烦。 这么一耽搁,失去先机。 他不是来找图鲁奇麻烦的,他是来找莫雨修的。但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怕是只能作罢。毕竟下面是百万大军,就算冲了下去,莫雨修已隐在大军中,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况,他已感觉到有高手靠近。看这声势,除了明善,不会有第二个人。冷哼一声,使一式大威天龙,惊天劲气轰隆而下,大地震动,沙土飞扬,卷起十几座营帐到半空。 等明善赶到的时候,萧离早已远遁。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地面一片狼藉,死伤者过千,惨呼哀嚎之声不绝。 莫雨修吓的不敢露面,他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场景。连对方是谁都看不清楚,便有这般伤亡,而行凶者来去无踪,诚可惧也。 图鲁奇看着眼前景象,这样的高手,早已超出传说中的神游。对于世俗霸权,实在是个很大的威胁,对自己也是威胁。既然这些世外高人,非要插手俗事纷争,那也只能请菩萨顶再屡红尘。 萧离一路向北,明善紧随其后。 眼看着身下幽云精锐近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奔赴河谷方向。萧离停住身形,等明善近了,问他:“念儿呢?” 他故意这么问,免得他怀疑自己曾回过太平镇。 明善说:“他是皇帝,自然要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萧离说:“真是不明白,你就这么怕我杀了图鲁奇?才有那么一点动静,就马上赶过来了。” 明善却问:“你要做皇帝么?” 萧离笑道:“我若是想,五年前就能坐在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 “那你就不能杀图鲁奇。” “为什么?”萧离总是猜不透明善的心思。 “很简单,大争之世,有能者才能安定天下。图鲁奇虽是异族,也该给他个机会。你我修为虽高,奈何早已超越世俗。所以这天下,不应该由你我的喜好来定,除非你自己想当皇帝。” 萧离说:“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一番筹谋,为的是天下苍生。” “总之,不是为我自己。” “你猜我信不信?” “你可以不信,但你若一意孤行,我一定会阻止你。”明善说:“你我高下已分,但分高下,不等于分生死。说实话,我不想和你走到那一步。活着,总归是好的。我想你也不想和我不死不休,因为你还有许多挂念的人。你活着,远比我更有意义。” 萧离明白他的意思:“这算是威胁么?” “不,这是好言相劝。”明善说:“与其你抓住图鲁奇不放,不如闯入皇宫,杀了渊后。若真是这样,我会立刻把萧念送去圣京,你可以亲自教导孩子如何做个好皇帝。” “那萧满呢?”萧离问:“你岂非一直都想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 “那就要看他,能不能狠下心来兄弟相残。说实话,萧满比萧念更适合九五之位,两个孩子你都见过,你应该清楚。” “明善,你究竟想图谋什么?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直到现在,我都看不出来,做这一切于你何利之有。” “萧离,你不觉得像你我这样的人,一天一天的活着,其实是件很无聊的事么?” “我觉得挺有意思,并不无聊。” 明善笑道:“也是!南风,花惜,金奢狸。任何一个男人,拥有她们其中之一,生活便不会觉得无聊。何况你拥有三个,而且你还很年轻,她们也都年轻,可是以后呢?” “以后?”萧离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明善说:“花惜毫无修为,金奢狸至今不过还虚。二十年后他们就会衰老,再过二十年就会面临死亡。南风还算可以,破境神游,能多陪你些日子。” “生老病死,乃生命之旅,即便不愿,可没人能够躲过。” “是呀,但你我不同。你我皆在神游之上,即便活到像九公那个年纪,也还有一百多年。想想九公,自你识得他,这老头哪一日不是在等死。想想那样的日子,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不会生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最可怜的是,连仇人都没有。” 萧离想了想:那日子确实不好过。 明善接着说:“你甘心这样么,看着在乎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剩下自己孤独的看着日升日落。还是放手一搏,就像师公不平道人那样,哪怕身死道消,也要找寻终极之道?” 萧离皱眉:“明善,天地自有规则,生在天地间,你我都逃不过。” “哦,那么天都的离魂秘术呢?”明善说:“虽然此术颇多瑕疵,可不见得不失为一条路。渊后,就是很好的证明。” 萧离略感吃惊:“什么意思,你想逼渊后交出秘术离魂?” 明善摇头:“当年师公不平道人何等修为,尚对离魂秘术嗤之以鼻,可见那不是终极之道,顶多算是取巧而已。” “那你什么意思?” “你难道忘了天都黑龙?”明善说:“神魂不灭,骨肉不灭,亘古长存,何止万年。” 萧离心中一动,冷声到:“明善,五年前,你隐身在天都,究竟什么目的?” 明善却是一笑:“萧离,你我是一样的人。我在你这个年纪,就有神游上境的实力。可我看不到未来的路,感受不到更高的境界。尤其看到九公,我更加绝望。前路茫茫,我们都已经达到人的极限,那下一步是什么?是否能够超越这天地,成为所谓的神?” “你不正常,聪明人绝不会有你这种无聊想法。” “那是因为他们还不够聪明。”明善说:“上古之时,天地灭世,那头黑龙几乎破开苍穹……” 萧离大惊:“你怎么知道?” 明善哈哈大笑:“很难猜么,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曾与血玲珑合而为一……” 第370章 倾心长谈 “你?”萧离惊讶不已:“怎么可能,若是如此,你应该死了的?” 明善大笑:“金刚无畏不也没有死么?” “是南风的母亲,小雅?” “除了她,还能有谁。”明善大笑:“可惜的是,当时小雅并不知道,我熟读师公留下的笔记,对血玲珑和天都秘闻的了解,远超过她。她还想用我的身体让黑龙重生,可我已是身心合一之境,身即心,心即神,圆融通达,不分彼此,岂是一头畜生以神魂之力能够占据的。哈哈……” 萧离说不出话来。 “直到今天,我也忘不了那一夜。”明善说:“女人,确实是好东西。温柔乡里,噬魂蚀骨。倘若不是我自小便学身心合一之术,也许早已成为白骨。” 他语气冰冷,却隐隐带着恨意,可见他对小雅并非无情。 若无情,便无爱。若无爱,亦无恨。 萧离说不出话来,他此刻才觉得,这世上最可怕的人,不是渊后,也不是明浩鸿,而是南风的母亲小雅。 她是个女人,却玩弄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即便心如寒冰的明善,那藏在心底深处的恨,也证明了他骨子里的屈服。 “你是不是吓到了?” “是!” 明善轻笑:“小雅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可惜她也只是个女人。你们所有人都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只有我知道,她也不过是想成为渊后那样的女人。我师伯独孤无我,爱女胜过自己的性命,又怎会把血玲珑交给女儿,去惹杀身之祸。” 萧离听得脊背发凉:“过去的事,谁也不知分晓,后人更无资格评论。我只知道,她是个为了孩子,可以孤身赴死的母亲。只此一点,便可称得上好人。” 明善又是一阵大笑:“当日若不是我在暗处推一把,小雅又怎会冲向渊月的长剑,穿胸而死。世人诚可欺也,惧死求活人之本性,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以为别人可以那么伟大,你不觉得好笑?” “为什么?”萧离问。他真的想不到,真相竟是这般。 “很简单,尽管她骗我,可我当时年轻,也确实爱她。男人,年轻的时候或许是一样的傻。明知女人不是真心,却还沉醉其中,不可自拔。”明善叹息道:“况且像你我这样的人,心若被女人占据,又怎能勘破天地不仁,无情即大爱。你我修身心合一之道,自身如天地。天地何曾仁义,何曾有爱。仁义与爱皆为欲,无欲方为刚。” 他真的疯了,萧离想。但脑海里随即又出现了疑问:“你说这些,与今天的乱局有何关系?” 明善神秘一笑:“你想知道?” “当然。” 明善背负双手,这样子很像他老子明将军。 萧离同样背负双手,夕阳古道,两人并排而行。就像久别再逢的老友,风雨过后,只有背影的孤独和平淡。 “两次天都大战,高手凋零。当今之世,神游上境,不过南风,老莫,三黎,天一,不空五人而已。而你,我,渊后,九公,早已超越神游。世间堪称绝顶高手,不过九人,堪称绝世者便只有你我四人。” 萧离冷笑道:“你好像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明善说:“马上你就会明白我所做为何了。先说九公,九公修为已达化境,阵法入道,前无古人。可他苦思至今,仍找寻不到终极。再说渊后,秘术离魂,玄妙诡异,但她的路已走到至极。因为夺舍一次,即便成功,神魂之力也耗损过巨,日后再有所悟,机会渺茫。” 明善顿了一下,接着说:“然后就是你我。你我皆身心合一,年少即入大道。若有终极,我们当是最有机会的。但终极在哪里?” 萧离说:“也许根本没有终极之说,物极必反。你追求的,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尽头,而真正的尽头,你永远无法到达。” 明善笑了一下:“你这样说,我并不奇怪。因为有人和你说过同样的话,而你今天的成就,最关键的就是此人。” \"大智禅师? “不,是法显。”明善说:“是让你破境神游,感悟在身的舍利之主,上师法显。” 萧离又是一惊。 明善说:“当年我心有疑惑,去问九公。九公告诉我,模模糊糊,不知如何回答。我去问父亲,父亲说:当世只有一人能够给我答案,那就是远在大孔雀王朝的法显。于是我离开太平镇,远赴大孔雀王朝,寻到了上师法显。我们论道旬月,法显决定破开神游桎梏,看一眼终极。我,是看着他业火焚身,化为舍利的。” 萧离感叹:“上师法显,得道高僧,何其蠢也。他最终也没有寻到答案。” 明善说:“其实他已有了答案,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他涅盘之前告诉我:若未看过终极的样子,又如何达到终极。” “这是答案?”萧离有点懵。 明善点头:“至少这是我要的答案。而你我,都见过终极。” 萧离脑袋嗡的一声:“是天都黑龙?” 明善笑道:“至少在我看来,那黑龙便是终极,即便不是,那也是我们的未来。” “这就是五年前你去天都的原因。” “不错,那之后,我更加坚定,那就是未来。”明善说:“你靠着上师法显的感悟,破神游,悟涅盘。也可以靠着黑龙的记忆,看到终极。勘破衰老,生死,永存……” 萧离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明善接着说:“我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愿意分享,关键是你不能阻止我。” 萧离仍旧不明白,这与今天的乱局有什么关系。 “你也阻止不了我。”明善冷笑:“萧离,我早就说过,你心中有太多不舍,有太多顾虑。南风,金奢狸,花惜,每一个都能让你心碎。我还不想走到那一步,但你不要逼我。我也不想与你为敌,但你若咄咄逼人,我也只能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涅盘业火吓不住我,我不是明浩鸿,金刚真身不灭不坏。哪怕是九公的山海大阵,我也有一拼的信心。” 明善说到这里,萧离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五年前,你在天都,是为了黑龙神魂。可黑龙神魂已和明浩鸿融合,而明浩鸿已在我涅盘业火之下,彻底化为劫灰。天都已经消失,这便是证明……” “天都消失,只能说明黑龙神魂已灭。”明善说:“但黑龙神魂已和明浩鸿融合在一起。你也该谢谢明浩鸿,我若不是救他,你怎么能活下来?你当真以为自己比师公不平道人还要厉害?是我在最后时刻,用风雷手熄灭涅盘业火,不然你神魂消散,身躯早化为劫灰……” 萧离大叫:“明浩鸿还活着,怎么可能?我当时醒的时候,身下一摊劫灰……” “我只是将他神魂之力抽出。你能活下来,我想除了我熄灭业火,更主要的原因,是你吸收了黑龙之骨的神秘力量。” “你抽了明浩鸿的神魂之力?”萧离大惊。 “不错,我得让他活着。因为黑龙的记忆和感悟,都在他脑子里。我等了这么久,筹谋十数载,任何人都不能拦我。九公不能,渊后不能,你也一样。” 萧离想笑:“一个已死之人,你想让他活?明善,你不用追求终极,因为你已经是神了。” 明善大笑:“你忘了秘术离魂么?长老摇光费尽心思,连自己未出世的孙子外孙都用上了,都未能成功。不是血脉的原因,而是他年纪太大,神魂之力已衰。明浩鸿不同,融合黑龙神魂之力,世上再找不出比他更强大的神魂。” 萧离微眯双眼,杀机顿现。明浩鸿虽是南风亲弟,可这人实在太可怕,可怕的不应该活。 “你想杀了他?”明善笑道:“很好,这又是一个选择。实话说了吧,当年抽出明浩鸿的神魂之力后,我便去了凉州,将那缕神魂打入金奢狸腹内。” 萧离脑袋嗡的一声…… “不错,萧满就是明浩鸿。只是可惜,他神魂尚有缺陷,遗忘了之前的记忆。”明善得意的笑着:“他在你身边时,你难道就没有特别的感觉?萧离,你可以杀了他,但你怎么向金奢狸解释……” “我不用杀了他。”萧离说:“杀了你就可以。” “可惜,你杀不了我。萧离,好好想想吧。是和我一起参悟终极,还是杀了自己的儿子,如果你还觉得那是你儿子的话。毕竟他身上流着你的血……” 萧离愣在原地,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也太让人难以置信。 原本以为,一切都在五年前的那场大战结束。可现在才知道,那也不过是另一盘棋局的开始。 明善背着双手:“萧离,难道你就真的不想看看,终极是什么样的?局已定,势已成,其实你即便现在出面,以凉王之名号召天下,我想也改变不了什么。渊后,武威侯,他们既已动手,就不会停下来。甚至金奢狸也不会听你的,人心不足,欲望本就难以抗拒,何况那是他们的梦想。杀局已定,大争之世再起,我就是要用这无边血腥,彻底唤醒明浩鸿……” 萧离身形一晃,不愿再说下去。相对于萧满就是明浩鸿的事,当下的乱局,只不过是个屁而已。 第371章 冬日雷 无边血腥,唤醒明浩鸿? 倘若神魂记忆需要杀戮与血腥才能唤醒,那他究竟是明浩鸿,还是天都黑龙? 谁能阻止明善? 不会有人阻止的,因为他的理由,连自己也有些心动。 终极之道,太诱人了。九公会想知道,渊后会想知道,甚至天一和不空也会有同样的心思。 对于一般人,活下去的意义,是活的更好。可对于他们,活下去的意义是存在。越是强大的人,越能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因为真正弱小的人,无法想象强大的样子。 萧离心乱如麻。秘术离魂,难怪第一次见到萧满,就想到了明浩鸿。他想到自己,若九公说的是实话,自己其实也不是真的凉王。而是像用了秘术离魂之类的手段,占了别人的身体。 但自己修为已到了这个境界,以前的事却一点都记不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怎会变成凉王萧离的? 脑海里最遥远的记忆,是模糊中看到南风的样子,人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而那一刻之前,好像什么都没有。 萧满呢,如果没有明善相助,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忘记过去所有的一切,开始新的人生。 如果他真的苏醒,萧满成了明浩鸿,那他还算自己的儿子么? 也许,这不能算是个问题,或者不是应该考虑的问题。 明浩鸿是个真的变态。一个想成为神,想让所有人成为没有思想的奴隶,又对自己姐姐有着特别想法的人。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一个疯子,而且是个变态的疯子。 想到南风,心里更乱。若南风脑袋里的噬神姬,真是明浩鸿的手段,可想而知,这混蛋恢复从前的记忆,能干出什么事来。 忽然起了风,乌云万马奔腾似的,从西北的天空涌过来。 秦关上下正在忙碌,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十分的警惕,好像大战将至。关下的秦岭大营,天才刚黑,就燃起了火把。乌云下,把依山而建的大营,照的灯火通明。 大营内的兵士人头涌动,有的收拾装备,有的检查战马,有的将粮草上车,盖上防雨的芦苇。 这是要大军出动呀。萧离心道:阿狸还是没有忍住,大乱之局,要亲自下场凑热闹。 一闪身,上了关城大殿。这里更奇怪,连护卫都没有几个。正疑惑呢,就听到金歌的声音喊着:“去凉州,把浮光族的高手都请来!” 萧离疑惑,金歌应该守在凉州才对呀。 身影一晃,鬼魅似的进入大殿。殿内好几个高手,还未发觉萧离,已被点中晕了过去。 金歌还来不及惊吓,就看到是他。惊呼道:“王爷,怎么是你呀?” “废话,我出现很奇怪么?” “您不是……”金歌说:“糟了,别是小姐被人骗了。她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您身陷皇宫,领着凉州骑直奔圣京去了。” 明浩鸿也把消息传到这里来了么?这人,越来越没有底线了。萧离冷笑:“这种话她也信,也不想想,若我那么脆弱,图鲁奇早就攻进凉州了。” 金歌也叹息道:“谁说不是呢,我也劝了小姐,可是她不听呀。” 萧离问:“我看秦岭大营火光冲天,大军整备,怎么,决定入关!” 金歌说:“是小姐的意思,让我们准备妥当,随时入关与他策应,拿下圣京。” 萧离心想:这女人,那颗心和她的胸一样,比绝大多数女人,都要来的伟大。 又问:“走多久了?” 金歌说:“算时间,以凉州铁骑的速度,已在百里之外。” 萧离话不多说,一晃不见了踪影。可把金歌急坏了,他这么暴躁,不是为别的,而是金奢狸离开后,萧满也不见了。秦关内外上下找了个遍,就是找不到人。无奈,只能请凉州浮光族的高手出动。 这事还没来得及说,萧离就已经离开了。 天空终于忍不住,大雨倾盆,哗啦啦的落下来。现在还是寒冬,也是冬天里最冷的时候。这个季节,这样的雨,很是少见。 天还没到夜色朦胧的时候,但厚重的乌云遮住了天空,大地一片黑暗。 轰隆一声雷鸣,震的大地颤抖,战马惊鸣。 金奢狸心中一惊,莫名的慌乱,感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摩崖穿过雨幕回来:“姑姑,往北四十里,就是一个镇子。” “好,大军往北,在镇子里避雨。” 有个将军策马上前:“王妃,若再往北,离坊城会越来越远。属下愚见,不如连夜奔袭坊城。” 金奢狸说:“不行,我宁可回兵秦关。这雨下的奇怪,下的我心里很不安稳。大军向北,在镇子里避雨。人要避雨,马也要避雨。” 军官得令,大军继续向北。金奢狸想:大不了走点冤枉路,绕开坊城就是了。 摩崖疑惑:“姑姑,你心神不宁……” “是刚才的雷声。” “冬天打雷,却也奇怪的很。” “老人有话说:冬日雷,阎王催。血如海,骨如堆。预示着大变之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摩崖轻笑:“姑姑,你还信这个?” “小的时候,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也是像现在的季节,寒冬雷鸣,大雨倾盆。天启帝命人夤夜行军,二十万大军,悄悄出了秦关,冒雨突袭凉州。你猜最后怎么样了?” “肯定是我们凉州英勇血战,杀退来兵。” 金奢狸笑道:“凉州未动一兵一卒。大雨还未停,气温急降。二十万大军,连人带马,身上结冰,被活活冻死在路上。” 摩崖倒吸一口冷气,这死法也太惨了些。 就是这个儿时的记忆,让金奢狸决定大军向北。但萧离仍是朝着坊城的方向,心里还在嘀咕,凉州骑也太快了。 十万大军有这个速度,一点不比乌鸦骑差。坊城虽已加固防守,可孤零零的一座城,夜色下,大雨中,骤施突袭,又是金奢狸领兵;坊城只怕不但不会守,还会大开城门。 圣京脚下,为官为将者,最是学的一手墙头草的本事。 可他一路向东,直到望见坊城的灯火,也没见到凉州骑的影子。一路上,甚至连一声战马的嘶鸣都没有听到。 翻身上到城头,极目远眺。即便是这样雨夜,催动真气,他仍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天地之间,除了瓢泼如洒的雨水,漆黑夜中,再没有别的东西。散开心神,因为大雨的关系,心神之力竟然无法漫延出去。 奇怪?萧离心里想:阿狸领凉州骑入京,坊城是最近的路。往北离圣京更远,往南则是花园河谷。若不是这瓢泼的大雨,心神散开,百里之内尽在眼下,也不用这么没头没脑的找。 等吧!萧离心里想:她总要来的。 雨渐渐变小,但气温也越来越低。雨水落下,很快就结了冰。 萧离惊道:“冻雨!” 金奢狸并不知道这个称呼。 凉州骑刚进到镇子里,天气就开始变了。滴雨成冰,房顶白花花的一层,屋檐挂着长长的冰凌。 镇子不大,十万铁骑正好塞满。人冷的缩成一团,屋子里升起火堆,把冻成冰的甲胄脱下来。这个时候,光着身子,远比穿着衣服暖和。 战马也都拉进屋里,和人凑在一块儿。人挤着马,马挨着人。 这个时候,人性美好的一面,让人叹息。 在秦岭大山里,萧满就没这个运气了。 大雨磅礴,夜色深重,他连一个山洞都没有找到。光秃秃的树杈,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根本遮不住这般大的雨。气温下降的时候,脸上,身上,全结了一层冰霜。 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到此结束,眼睛开始发花,看什么都像在摇晃。但他看到了南风,那个要杀自己母亲的女人。这个大雨的世界,好像一切都是不真实的,除了这个女人。 南风拉住他的小手,轻身一跃,飞上绝壁高峰。山峰之巅,恰好凹进去一块,虽不能称之为洞,却也能挡风遮雨。 南风被明善一记风雷手伤的不轻,正在此处疗伤,却听到山下有痛苦的呻吟声。下来一看,却是个孩子。看他的样子,若迟上一个时辰,肯定就被冻死在山林里了。 挡住风,遮住雨。但萧满全是结了冰,衣服也变得梆硬梆硬的。南风散出真气,把萧满包裹。他渐渐觉得暖和,脸色也好了许多。 南风现在才看清他的模样,正是日间拿一杆长枪刺向自己的那个孩子,他叫金奢狸:母亲。 “你是萧满?”南风问。 “你知道我的名字?”萧满愣了一下:“你是母亲的仇人,知道我的名字也不奇怪。” 南风温柔的笑:“我和你母亲不是仇人。” “那你们算什么,陌生人可不会刀剑相向的。” “我们是朋友。”南风说:“不对,应该比朋友亲近些,却又没有朋友那份感情。算姐妹吧,从你父亲那里说起来,我们算是姐妹。” 萧满哼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那我可以理解。但我又有些不明白,像萧离那样的人,既然有了我母亲,又怎么还能有你。像你们这样的女人,一个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南风讶然:这孩子未免有点太懂事了。 第372章 血雾 南风仔细看着萧满,他有着孩童不应该有的深沉,清澈的眼神中隐隐一丝狠厉。这张脸,看不出一点萧离的样子。 “你好像,不喜欢萧离?”南风问。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因为他是你父亲。”南风说。 “在春风楼,十个姑娘,有八个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有六个连自己的母亲也不喜欢。”萧满说:“她们非但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恨……” 南风忽然沉默,因为差不多话,她听人说过。这么些年了,她尽量不去想明浩鸿。她是个女人,女人都是小气的。想到明浩鸿,难免会埋怨萧离,哪怕这埋怨毫无道理。 可她不想,就像萧离不曾埋怨过自己一样。 “怎么了,是不是我的话吓到你了?”萧满说:“我说话常吓到人。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也是因为我说错了。可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我说对了。” “对不起!”南风突然说。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萧满很奇怪。 南风说:“如果这些年,不是逼他留在太平镇,你们父子两个应该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萧满眨了眨眼睛:“你说的是萧离?” “你这孩子,难道你还有别的父亲。”南风说:“我也对不起你母亲,还有花惜。可我的原意,并不是想要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只陪着我一个人。” 萧满眼珠子转了两圈:“你不用自责,无论男人和女人都是自私的。我可以理解,虽然母亲和那个花惜未必理解。可我想对你说:你做的没错,所以不用向任何人歉疚。” 南风莞尔,伸手摸他的头顶:“你这一点很像你父亲,用最正经的语气,说最让人开心的话。长大了,一定也和你父亲一样,容易偷走女人的心。” “我不喜欢女人。”萧满说。 南风笑道:“你现在还是孩子,等你长大了就会喜欢的。曾经,我以为你父亲也不喜欢女人。他要么是和一个老头混在一起,要么是和一个白面秀才厮混。镇子里最好看的姑娘,能迷住任何一个男人的眼睛。他却和人家成了仇人……”说到这里,显出一抹神伤:“而且,有一天,他真的亲手杀了这个姑娘……” 萧满看出了她的神伤,便岔开话:“那你从何时知道,他是喜欢女人的?” 南风想了想,脸颊有些晕红。那是很多年前了,是冬天最冷的时候。萧离冻的发抖,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钻进一个被窝…… 那些事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但一晃却已过去了这么多年。 “他有哪里好的?”萧满说:“长得既不高大,也不英俊。我母亲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个样子。” 南风说:“你父亲最大的好,是从来不放弃心中的人。他可以为了我,在太平镇平淡五年。也能为了你母亲,义无反顾的离开。当有消息传来凉州可能有危险的时候,他的心就回到了你母亲身边。世间没有纯情的男人,若一个男人能做到钟情,将女人都真正的装在心里,那就已经很好了。” 萧满冷哼道:“如果是我,绝不会这样,我的心里不会装着三个女人,只会装着一个。” “你还小,并不知道这世界对于男人的诱惑,那是很要命的。”南风说:“等你长大了,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有多难。” 阿满想了想,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南风笑道:“真的,是跟你从小在一起玩的么?” 阿满摇头。 南风又说:“我知道了,是你的丫鬟?” 阿满又摇头。 南风玩笑的说:“你不会和你父亲一样,也掉进春风楼里,喜欢那里的姑娘吧。” 阿满说:“不,我喜欢你。” 南风开怀大笑:“孩子,你和你父亲一样有眼光。” 阿满很不愿意和萧离相提并论,又说:“你叫什么名字?” 南风想了想:“叫我大娘吧,这个称呼比较合适。” 阿满说:“可我想叫你姐姐,我觉得这个称呼比较适合你。” 南风难掩欢喜:“怕是你母亲不愿意,会让她觉得自己老了。” “她本来就老了。”阿满说:“头发都白了,怎能不是老呢。不过这些日子慢慢的黑回来,估计是因为有男人滋润吧。” “嘘!”南风说:“小孩子不能讲这样的话。” 阿满咧嘴笑道:“我听你的。” “这样才乖。”南风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山里来了?” 阿满说:“我来找你。” 南风不禁将他拦在怀里,笑着说:“你比你父亲还会哄人。对了,他好像很少哄我,难道是因为我很少生气么。他的情话,怕是都说给你母亲和花惜了……” 阿满心想:为什么总是要提及那个混蛋。 萧离打了个喷嚏,心情差到了极点。 雨已停,天已亮。但升起了浓雾,二十丈外什么也看不到。没了大雨阻碍,心神散开,像水一样蔓延。不过片刻,坊城百里方圆内的景象,浮现在脑海中。 浓雾之中,即便是心神之力也看不清切。可他很确定,方圆百里,只有几匹快马奔驰,零星几个村庄,并没有大军行进驻扎。 收回心神,萧离猜测:天逢大雨,气温骤降,最不适合行军打仗。也许金奢狸又领着凉州骑回秦关,也说不准。如果是他的话,就回这样选择。 想到这里,心里乱成了麻,真是糟成一团。金奢狸大军出关,不知闯什么祸,遭什么难。萧满又是遭离魂秘术,孩子的躯壳,明浩鸿的神魂。还有南风,受了莫雨修的欺骗,估计已跑到圣京去了。 罢了,坊城离圣京不远,还是先去圣京。南风虽知道青萝就是渊后,可他关心则乱,做起傻事来,让人意想不到。还是先去圣京,找到南风才是。 可就在这个时候,心头莫名不安。那感觉又来了,这次更加清晰,就在西北方向…… 金奢狸的感觉还是很准的,幼年的记忆,让凉州骑躲过了一场大难。否则大雨之下,身体结冰,即便人能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凉州铁骑,和草原的乌鸦骑一样。清一色的骑兵,以速度见长,来去如风神出鬼没。浓雾,对于别人或许是个障碍,但对于他们,是个再好不过的掩饰。 天刚亮的时候,金奢狸下令埋锅造饭,喂食战马。要趁着浓雾不散,绕过坊城,直奔圣京。待一切妥当,大军正准备离开镇子出发的时候,忽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他们太熟悉这种声音了。这是大量骑兵缓行,人无精神,马无精力,所以才会有这种整齐的声音。 凉州骑可不像关内那些兵士,超过八成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这个时候,不约而同的静下来,拉紧马缰,也不让马儿发出声音。 金奢狸看了摩崖一眼。摩崖意会,飞身投入浓雾中…… 军阵之中,有摩崖这样天地合道修为的高手,简直如虎添翼。刺探军情,驻扎警惕,没人能及得上他。 那整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好像也是朝着镇子的方向来的。 “王妃,听这声音,人数不少。”一个将军说。 又有一个将军趴在地上,耳朵贴地,听了一会儿,轻声说:“起码三十万,全是骑兵。” “不会吧,哪来这么多骑兵?” 金奢狸低声说:“如此数量,只有图鲁奇的草原大军。他们应该在花园河口,怎会出现在这里?” 随即明白过来:“由此继续向北,就是幽云六州。还真让明善说对了,图鲁奇把幽云六州作为第一目标,其它一切都是假象而已。” 摩崖回来,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浓雾太重,看不出有多少人,但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这个镇子。 那些骑兵也真够倒霉的,本来是借着夜色大雨,偷偷出了花园河谷,不让任何人察觉。谁知到了后来,气温骤降,大雨落下成冰。赶紧就地扎营,却还是稍晚一步,兵士战马,皆有冻伤冻死者。 探马法显这处有个镇子,领兵主将便想着把伤员安排在阵中,免得拖累行军。谁成想,却正好遇见了凉州骑。 金奢狸悄悄摆手,示意将士上马,这是准备血拼一场。 将士上了马,死死拉着缰绳,生怕弄出声音。哪怕有一匹马踩下马蹄,也有可能被对方察觉。 草原骑兵的马蹄声更加靠近,凉州骑的兵士轻轻的来开弓弩,高高扬起,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战马通灵,感受到主人的紧张,也警惕了起来。 前方浓雾像被风吹了似的晃动着。金奢狸知道,已经近了。等浓雾中出现一片黑影,金奢狸一声大叫:“杀!” 强弓硬弩,发出破空呜咽的声音。 十万凉州骑同时射箭发弩,那是何等规模。弩箭穿透浓雾,就像昨晚的大雨落下。刹那间惊呼好觉,警声四起…… “散开……” 草原骑兵也不是饭桶,突临大敌,不知底细。只有散开,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伤亡。 毫无防备下,一波羽箭飞弩,便造成数万死亡。被射死的没那么多,但伤重落马者,也被四散的同僚马蹄践踏,踩成了肉泥。血气散发,晨雾也仿佛变成了血的颜色。 就在这小镇上空,一颗透明的珠子浮在浓雾中,泛着淡淡的光晕…… 第373章 又见血玲珑 无论是金奢狸,还是草原骑兵,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彼此相遇。 晨雾浓重,根本看不清人,只能瞧着浓雾中的影子,判断彼此的位置。双方都是骑兵,非不得已,绝不短兵相接。拉弓放弩,箭矢呜咽,吓的小镇居民不敢露头,要么藏在桌子下,要么躲在床板下。 草原骑兵稳住阵势,敌情不明,不敢轻易入镇。 主将也是个聪明人,羊角号呜呜吹响,下令大队散开,把镇子包围起来。他们是图鲁奇派去攻打幽云六州的,六十万大军,围死一个阵子能有多难。 金奢狸太了解草原八部的战法了。一听羊角号的声音,就猜到他们想干什么。此次领兵出关,目的是圣京,她可不想在这里耗。 可草原骑兵不这样想。 他们连夜行军,冒着大雨,借着浓雾,就是要出其不意。幽云六州的大军,正在往河谷方向靠拢,若是泄露了踪迹,调转回头,岂不前功尽弃。所以不管镇子里是哪一方势力,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骑兵散开,完全发挥出速度优势。不过片刻,金奢狸就听到四面八方全是呼喝声。 “冲出去!” 呼喝声中,凉州骑像洪水一般冲出镇子。可他们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和人数,箭矢如雨,不停地射过来封住去路。 镇子里有树有房,虽然妨碍了骑兵的机动性,却也能挡住飞来的箭矢。 第一波冲击,根据射来的羽箭,金奢狸已判断出对方人数。一波齐射,浓雾之中全是黑点,少数也有五六万。这一波还未落下,下一波紧跟而至。就这种势头,当面之敌定在十万以上。 眼下这个小镇,能被瞬间团团围住,非有五十万人马不可。 头皮发麻,她对凉州骑有信心。可战场上,无论什么时候,人数都是个绝对的优势。 吹响风哨,命令凉州骑停止冲击,退回镇子里。起码镇子里还有东西遮掩,冲出去就只能变成活靶。 大雾之下,两方人都还没有照面,就已各有损失。凉州骑有的躲在树下,有的躲在房檐墙角,只看到前方浓雾中有黑影晃动,立刻放箭射之。 就这样,凉州骑不敢出来,草原骑兵不敢进去。一时僵持,只用强弓硬弩,毫无目标的射来射去。 直到太阳升起,天空出现一团黄色光晕。雾气只是变得稍微淡了些,却依旧浓的几十丈外看不清人。 双方没头没脑的一顿乱射,很默契似的暂时停止。镇子里外一片安静,连战马也感受到了紧张,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摩崖低声说:“姑姑,我出去看看?” 金奢狸摇头:“太危险了,我估计对方得有五十万人,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将镇子围住,攻击也不会如此凌厉,能把十万凉州骑的冲锋硬挡回来。” 过了一会儿,镇子外边又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战马咴儿咴儿的声音。 金奢狸心道:糟了! 她在草原待过,对于草原骑兵很是了解。精骑射,善奔袭,来去如风以速度见长。步战,攻城,皆是弱点。但十余年前,草原请了西域巧匠,破解了黑甲军所用的攻城弩。 一般的攻城弩,体积较大,必须用马牵引,放在车上。黑甲军的却不同,巧妙的将各个部分拆开,每位兵士只需携带其中一个部分。用时重新组装,连攻城用的大枪似的弩箭,都是组装的。且箭头用纯钢铸成,不但重,还十分的锋利。 当年黑甲军就靠着此利器,攻城之时,往往城未破,军民就已死伤过半。所以当年黑甲军过处,几乎和屠城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金奢狸已经猜到:镇子外的草原骑兵,一定是在组装攻城弩。他们准备将这个镇子,无论军民,男女,老幼,全钉死在攻城弩下。 “走!”金奢狸不愧是将才,当机立断,一马当先冲向镇子外面。 这次与前次不同,她一马在前,身边全是凉王府的亲卫,多半都是浮光族人,个个手里拿着陨星弩。 世间所有弩箭之类的兵器,与陨星弩比起来,只能用低级来形容。陨星弩射出,只有弩机发出嗡的一声响,弩箭破风飞出,势如闪电,却没有一点声音。 凉州骑同时发难,又来的突然,前面陨星弩开道。原本靠前警戒的草原骑兵,刚听到马蹄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声呼喊,就死在了陨星弩下。人马合一,洪水一般冲出镇子,射箭发弩,空气中全是嗖嗖的呜咽箭鸣和惨呼声。 因为太过突然,当面的草原骑兵准备不及,于是也不阻拦,勒马奔向两边闪出道路。 羊角号呜呜吹动,他们用号子的声音通报战况。 金奢狸没料到竟会这般容易,但奔驰出去不到三里。才知道对方也是个用兵的行家,早就预防着他们冲出镇子。所以镇外的包围分成圈,内圈警戒,外圈才是重兵阻拦。 十万大军刚出镇子,四面草原骑兵就围了过来。还好距离近了,不能再用弩箭射击,否则凉州骑再精锐,跟人家比弩箭的数量,也只能吃亏。 长剑撩起一片寒光,金奢狸大喊:“杀出去!” 每个人都抽出马刀,双方哗啦啦的战成一团。马上功夫,凉州骑不弱于这些草原骑兵,用刀那就更不用说了,乌鸦骑也比不过他们。 一个冲击,草原骑兵根本挡不住。但这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冲出包围后,要把后路断绝。否则人家跟在屁股后面,一箭一个。没人脑袋后面长眼睛的,骑兵作战,这是关键。 金奢狸勒转马头,大喊:“前军随我殿后,后军继续前行。” 最先冲出的凉州骑,兜了个弯调转马身,把后出镇子的让到前面,准备断后。 大军奔驰,浓雾像是沸腾似的翻滚着。 有人喊:“王妃,你去照应离开的兄弟,我们来断后……” 金奢狸怎会不知危险。面前是几十万草原骑兵,所谓断后,也只不过是用死,来换取身后兄弟的性命。这时,她才后悔没有听金歌的劝阻,自己为了萧离,可以死。没办法,女人么,有时候是这么傻。可凉州骑十万弟兄,为了萧离就有点不值当了。 前方的浓雾,现出乌压压的黑影,羽箭破空的呜咽声,比暴躁的马蹄声更先传来。 金奢狸抬头一看,完了,这一波箭雨,再也没有能挡雨的地方了,听天由命吧。 不用听天由命,萧离来的正是时候。 人在半空,便是一式龙啸九天拍下来。狂暴的劲气,好似一阵狂风,把飞来的箭雨吹得偏离方向,浓雾也顿时散去。追上来的草原骑兵,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劲风连人带马掀飞。 萧离飘身落下,冲金奢狸喊一声:“走!” 金奢狸骂他:“你这混蛋……” 女人有时候愤怒的骂你,并不是真的生气,仅仅只是为了表达激动的情感而已。凉州骑多为老兵,大都认得萧离,有人惊声喊道:“王爷!” 萧离喝道:“还不走,留在这里等死,还是碍我手脚?” 草原骑兵的羽箭又射了过来,萧离身形一转,天龙地狱展开,刹那间雾气仿佛变成了黑色,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羽箭射过来,却被那旋涡吸附,像浮在空中似的随之转动。 金奢狸怒喝一声:“撤!”凉州骑放出一波弩箭,然后不再恋战,策马急奔…… 草原骑兵也不管这黑色旋涡是什么东西,潮水般的拍马冲前。他们大军几十万,根本没有怕的理由。 萧离冷哼一声,天龙地狱的旋涡突然倒转,原本被吸附的羽箭全都震飞回去,其势迅疾,冲上来的草原骑兵一片哀呼惨叫。 萧离心道:一个人确实不能改变一场战争,但却能一夫当关。 天龙地狱瞬间暴涨数倍,雾气中就像一道黑色的墙。眨眼之间,黑色的墙像裂开了一样,一片一片的破碎,但没有消失。而是漂浮着,扭动着,瞬息之间就幻化成九条巨大黑龙的样子…… 嗷…… 龙吟响彻天地,人心震动,战马更是发出哀求的惊鸣。九条巨龙扭动身躯,像从九天之上落下,咆哮着冲入大军之中…… 战马惊慌,再也不愿前进一步。不等主人命令,调转马头要远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劲气激荡肆虐,犹如地狱,不知道多少人摔下马来,被踩死,踩伤。 羊角号再一次响起,大军后撤稳住阵型。 这也就够了,只要一盏茶的时间,金奢狸他们奔的远了,草原骑兵也就不敢再追。毕竟凉州骑躲雨休息了一夜,可草原这边,却是忍着严寒,冒雨连夜行军。到了这个时候,早已是人困马乏。 萧离飞身而起,他看到了那颗透明的珠子。心中那份恐惧愈加清晰明显,就是它?隐隐的,他感觉到了血玲珑的气息。但这怎么可能呢,天都异域消失,说明黑龙之魂已彻底消散,渊后也承认这一点。 但此刻心中的感觉,那确实是血玲珑无疑。 第374章 固执的女人 萧离飞身而上,想要看看这颗泛着洁白光晕的珠子,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那珠子像是有生命似的,嗖下一下钻进了浓雾中。 还想溜?萧离心念一动,双手挥舞,漫天雾气聚拢,像被揉成了一团。身形微晃,人已冲了进去,他能很清晰的感觉到:那珠子就被困这团雾中。 然而身子刚钻入,心里顿觉异样,耳畔忽有风雷之音。暗道:要糟。立刻激发天龙地狱,身上顿时一股黑气笼罩。胸口一窒,如遭重击,全身酸麻,随之一声沉闷的雷鸣,全身闪起电光。那层护体的黑气竟被击散,人也被击飞百丈之外,重重落在地上。 萧离纵身而起,体内气血翻滚,好像要炸开似的。同时身子暴退,催动涅盘之力,将侵入体内的劲气逼出。再来一个翻身倒飞,瞬间人已在十数里之外。 想象中的追击并没有发生。萧离运转涅盘之力,行经身体每一条经脉。五年了,这是第一次受伤,而且还伤的不轻。 心道:风雷手?明善呀明善,想不到你也会藏在暗处偷袭。可惜,你既不趁势杀了了我,以后便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说也奇怪,受了明善一式风雷手之后,大雾竟然渐渐散去,露出艳丽的阳光。萧离稍稍平复气息,心里冷笑。人,有的时候是要冒些险的。就像明善这样,逮到机会就出手。只不过,他显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只猜对了一半,明善只想伤他,不想杀他。何况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草原骑兵以镇子为中心暂时驻扎。他们已经放弃追击金奢狸,和明善一样的道理。他们也有更重要的事做…… 凉州骑再离着镇子不到六十里的地方重新集结。既然大雾散了,而且萧离也没有像南风说的那样,陷在宫中。金奢狸心无挂念,便准备摆开阵势,和草原八部的骑兵较量一番。 草原骑兵,除了乌鸦骑她心有顾忌,其他的,也不过是马背上驮了个而已。凉州铁骑闻名天下,十万之众便能横行西北,可不是靠着祖辈的声望活到今天的。 摩崖轻声问她:“我好像看到了姑父?” 金奢狸冷哼一声:“这个混蛋,不好好待在秦关,让我大军白跑了一趟。还遇上图鲁奇的所部,白白伤亡近万弟兄……” 这等于承认。 摩崖震惊,不是因为萧离活着。而是五年过去,萧离的修为,已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境界。一人之力阻住数万大军,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凉州骑列开战阵,就等着草原骑兵追上来。可直到雾散了,阳光把人照的浑身暖洋洋的,仍看不到追兵前来。 金奢狸冷笑道:“对面的主将可以,如此优势不来追击,想来是准备休整大军,直奔幽云六州。草原八部,除了图鲁奇,还有这样的将领,以后的戏就好看了。” “难道不是图鲁奇带队?”有人问。 “不会,依着图鲁奇的个性,他根本不会纠缠,而且乌鸦骑也不在。”金奢狸说:“那可是图鲁奇的亲兵。除了图鲁奇,不听任何人调遣指挥。” “回秦关!” 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的很清楚。仿佛一道轻烟吹来,萧离浮在半空。 俯视着惊愕的凉州骑,沉声道:“所有人,听我的命令,马上转回秦关。守住秦关,就是守住凉州,就是守住自己的家。” “王爷……”终于有人喊出了这两个字。 “嚯嚯嚯……” 萧离曾经是凉州骑的希望,就像明将军之于黑甲军。一个传奇人物,把所有人都变成了传奇。 他们经生历死,比大多数人都知道活着的可贵,但也比大多数更在乎死亡的意义。凉州骑一度沉寂,毫无生机,那是五年前。就像狼群失去头领,他们则失去了一个灵魂般的人物。 金奢狸,可以是凉州骑的统帅,但她永远不会是凉州骑的灵魂。从萧离当着所有人的面,称呼他们兄弟的时候,这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萧离的想法很简单,一直以来,是自己顾虑的太多。顾虑就是恐惧,当一个人有了恐惧,不用别人动手就会被吓住。那好吧,他就不再顾虑,倒要看看明善,如何将自己摆的局进行下去。 大军欢呼,嚯嚯的喊着军威。即便没有见过萧离的,也听人说过他,那个将凉州变得不一样的人,那个以兄弟相称的亲王。 “兄弟们……”萧离轻声说,但声音能飘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好久不见!” 男人与男人之间,无需太多言语。彼此知道彼此的苦,彼此也知道彼此痛。这是男人与女人最大的不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可以兄弟呼之,以命相托,两肋插刀。你何时见过女人之间,有过这样的感情。 “王爷,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有个将军服饰的人大喊。 萧离还记得他,骑四营的聂统领。萧离说:“老聂,这些年我深山苦修,不问世上。世人皆以为我已死,却不知我还好好活着。若不是图鲁奇南下凉州,我还得许多年才能完成修行,回来和你们相见……” “混蛋!”金奢狸骂道:“和女人修行的么,都修行出女儿来了。我的王爷,你练的什么功法呀。” 这女人怎么话里带刺?萧离不跟她一般见识,飘身落下,柔声道:“阿狸,带着兄弟们回去。等我圣京事了,还得与你商量一件大事。” 金奢狸冷冷看着他:“你可知道,我为何领兵出关?” 萧离点头:“我去过秦关,见过金歌。” 金奢狸神色稍缓:“南风来找过我。” 萧离了然:“原来你是从她那里知道的。” 金奢狸点头:“她想杀我?” 萧离嘴角微扬:“别的我信,这个我不信。即便是仇人,她都想原谅人家,何况你们是姐妹。” “姐妹?”金奢狸非常不喜欢这个词:“我没有妹妹,姐姐都死了,有一个还是为你死的。” 女人真是的,总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提起别人的伤心往事。 金奢狸又说:“那女人要把我带去圣京,换你安稳,这还不是想让我死?” 萧离心道:南风这是怎么了,能想出这么个坏主意来。还能上明浩鸿的当,连自己脑袋里的噬神姬都不在乎了。 “这些以后再讲。”萧离说:“你先带兄弟们回去,我还得去圣京把南风带回来。若她去闯宫,那玩笑就开大了。” 金奢狸说:“那正好,我和你一起,趁势把圣京夺了。天下乱局自解,这也是为万民着想……” “我看你是为阿满着想。”萧离说:“那是不可能的。” 金奢狸见他神色沉重,不像是开玩笑,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现在不好解释,于是说:“这之间有太多不可思议……” “我不是让你解释,我是让你回答。萧离,你什么意思?奉天殿那把椅子,非要花惜那个贱人的孩子才有资格么?” 萧离无语道:“阿狸,如果阿满不是你的孩子呢,你还会这样执着么?” 金奢狸诧异道:“我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其中痛苦你怎知道。他从我肚子掉出来,我日夜照看,他才长到这么大。呵,萧离,他是不是我的孩子,我很确定。至于是不是你的,那就未必了……” 萧离不知道该怎么说,离魂秘术玄妙诡异,哪是他们这些人能够想象的。 金奢狸冲摩崖说:“传我命令,大军继续前进,目标圣京!” “不行!”萧离说:“圣京高手如云,倘若南风已经不测,我无法分心照看你。” 金奢狸冷笑道:“我十万铁骑,天下精锐,还用你照看?” 萧离不理她,大声说:“兄弟们,回秦关!” 凉州骑一下懵了,要听谁的呢?一个是统领,一个是灵魂。按律按制,都应该听金奢狸的。可凉州是凉王的,连金奢狸也是凉王的。按道理来讲,萧离的命令应该更具权威性。 金奢狸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好了不起么?”勒马回身,大喊:“凉州骑听令:天下大乱,皆因无主。乱世出豪杰,时事造英雄。大乱百年,烽烟四起。我凉州偏安西北,当了今天,也该是我们掌天下的时候了。众将听令,目标圣京,出发……” 凉州骑情不自禁的喊:“嚯——” 嘴上应着,身下战马却动也不动。许多凉州骑的老人,都是大队的统领,各营的将军,纷纷看向萧离。 他们眼里难掩兴奋的光,多年安稳无事,让他们开始怀念战场的杀戮与血腥。而且金奢狸方才那番话,激起了男人的豪情。即便再小的人物,只要给他一个野心,他就敢幻想更光明的未来。 萧离想了想:圣京,绝对不能去。 一来不知南风情况如何,若是傻傻的闯进宫里。要从渊后手里,把她救出来,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这里,对明浩鸿彻底心寒。即便抛开两个人曾经至交的感情不谈,也不应该这样骗南风。她毕竟是个女人。 再则,十万凉州铁骑,算得了什么。渊后既不是个会怕的人,也不是个会被威胁的人。 “你们愣着干什么?”金奢狸大声呼喝:“难道凉王回来了,我的话,就不好使了?” 众将低下头,这实在很为难。倒不是怕凉王不高兴,而是怕让兄弟难堪。 萧离眼睛一亮:也许,是要给圣京一些压力。让那些人知道,有些事不要做,有些人惹不起…… 第375章 故友相见 金奢狸心里明白,凉州铁骑出关,或许可以横行无阻,但要拿下圣京,那就是玩笑。 西北紧靠草原八部,地势开阔,人烟稀少,适合骑兵作战。冲锋陷阵,少有能抵挡者,但攻城掠地,或许连山里的强盗都不如,草原八部也是一样。圣京是帝都,城高墙厚。想要强力攻下,不是骑兵可以办得到的。 可心里气的要死。如今天下大乱,圣京,武威侯,都有自己的算盘。小皇帝身亡,这消息是真是假毫无所谓,关键是后边的事。既然圣京和武威侯都拿自己的儿子出来摇旗,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她是凉州金奢狸,不是春风楼花惜,可以任人攥在手里当一颗听话的棋子。可看萧离的意思,好像对阿满为帝,很是不满意。这就让她无法接受了,无论出身,心性,自己的儿子绝对比花惜生的萧念更合适。 圣京奉天殿那把龙椅,本就该是阿满的。 倔劲儿上来了,无论萧离怎么说,甜言蜜语也好,冷声冷调也罢,就是不吃那一套。到了最后,干脆说一句:“想要阻止我,那就杀死我好了。” 萧离彻底无奈,既如此,也只好妥协。男人就是对女人妥协的太多,所以才变得连狗的都不如。只有在床上用到你的时候,女人好像才意识到,这是个男人。 凉州骑暂时休整,伤者稍作处理,跟在队伍最后,浩浩荡荡的继续向前。金奢狸接受萧离的建议,进军圣京的目标不改,但不是直接去圣京,而是先拿下坊城。 坊城离圣京不远,是圣京以西唯一的卫城。若能拿下,便可与秦关呼应。大军出关,以坊城为据点,便是扼住了圣京西北的门户。 不过自图鲁奇出了秦关,坊城便增兵添将,加重防卫。想要拿下,也不是轻松的事。 “这个你不用担心。”萧离说:“有我在,城高墙厚,也不过是一堆土而已。” 又是夕阳西下,天色黄昏。 凉州骑离着坊城四十里的时候,就被坊城望楼上的守军看到。虽然离的很远,但将近十万人的大军,远远望去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铛啷啷的锣声马上传遍全城,咚咚咚的战鼓,让坊城军民顿时紧张起来。 守将陶新甚至来不及穿上铠甲,快马直奔城门。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敌袭的。幽云大军不久前才离开坊城,南下河谷。此刻,绝不应该有敌军侵袭。 陶新上了城楼,只见远处天际黑压压的一片,就像乌云飘过来一样。不禁惊道:“骑兵,草原八部的人?” “不可能!”身后有人说:“图鲁奇这个时候,绝不会动坊城的心思,因为对他来说,坊城毫无意义。” 陶新回头一看,正是当朝第一大员莫雨修。说是来巡视,可笑,派一个文官来巡视防卫,能看出些什么。 莫雨修自然不是来巡视的,他从花园河谷来。和图鲁奇约定好了,准备回京复命。但连日奔波,不是他这个读书人受得了的。于是随便找个借口在坊城歇脚,却没想遇到这样的事。 陶新说:“莫大人,你瞧敌军移动的速度,分明是骑兵。除了图鲁奇,谁还有这么多骑兵。他们怎么过来的,怎么躲开幽云数十万大军的眼睛?” 莫雨修说:“将军,他们不是草原八部的人。如此数量的骑兵,除了图鲁奇,还有秦关上的金奢狸。” 陶新听了皱眉,这可比图鲁奇的草原骑兵麻烦。凉州金奢狸,那可是凉王正妃,儿子萧满又被公主和武威侯推举为帝。诡异的是,青萝公主竟说皇帝萧念之死是金奢狸谋划,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把人家的儿子推举为帝,又把谋逆罪名安在人家头上,这简直就是欺负人。难道这些大人物就没有想过:若萧满终有一天为帝,金奢狸就是太后,所谓谋逆更是可笑。即便真的谋逆,像陶新这样的一城守将,敢拿人家怎样。 莫雨修沉声道:“将军,现在坊城守军如何?” 陶新说:“大人忘了,圣京有旨,各路军需向花园河谷靠拢。坊城守军也被抽调一半,还是大人签发的军令。” 莫雨修无语,他日理万机,这种事情都是兵部商议,加盖自己的印章就可签发。又问:“将军觉得,坊城能守住多久?” 陶新头皮发麻,守城本就是无稽之谈。对面是金奢狸,他可是凉王正妃,萧满生母,未来的太后,又不是敌人。最主要的是,没必要做敌人。 “大人……”陶新低声说:“您确定要守城?” “当然要守。若坊城落在她手里,便能和秦关呼应,成为攻击圣京的跳板。陶将军,坊城可是圣京西北门户。你守住两日即可,我立刻调兵过来……” 四十里路程,对于骑兵,用不了一个时辰。莫雨修写了调令,拿了兵符,命幽云大军回转救援。 幽云大军的行动,本就不是奔着图鲁奇,而是冲金奢狸去的。既然她主动出关,那就以坊城为饵,将其尽数围歼。 他胸有丘壑,博闻多学,军法征战亦属上乘。陶新却不以为然,纸上谈兵者,永远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凉州骑,天下精锐,来去如风,想围歼他们,除非是草原骑兵。否则,你只能追着人家的马屁股跑,等把你累的半死,再回头吃了你。 打仗若真像这些人想的那样,草原八部早就被灭了。 派去传令的人刚出城,就听到哗啦哗啦的马蹄声,凉州骑已到城下。 莫雨修大喊:“弩箭准备!” 但陶新没有发话,莫雨修官再大,守城兵士又不认识他。况且向来的规矩,作战之时,文官不得敕令。 莫雨修一愣,看向陶新。 陶新说:“大人,现在还不知凉州骑来意。他们未必是来攻城,也可能是路过。可不能先动手,毕竟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而非仇敌……” 莫雨修大怒。这时大军中一匹马骤然加速,一骑绝尘,不过片刻便来到城下。正是摩崖,他冲城上大喊:“凉州摩崖,奉凉王妃之命告坊城守将。王妃行军至此,要稍作休整,快快打开城门。” 陶新回道:“兄弟,现在战事四起,草原骑兵横行。朝廷有令,各城坚守,以防突袭……” “将军是不愿开城了?”摩崖说:“我等是凉州骑,又不是草原兵。难道要让数万精骑,寒夜之中,露宿野外。” 陶新又要说话,莫雨修阻住他:“小将军,实在抱歉,此乃朝廷明令。我等确不知贵方是凉州骑,凉州骑又向来不归朝廷统辖,陌生的很。若真是凉州骑,而不是草原骑兵假扮,就请王妃出来说话……” 摩崖看这人年轻,但他身边的将军对他也很是拘谨,想必是坊城当家的。于是勒马回去,告知金奢狸…… 明浩鸿轻声说:“若金奢狸到了城下,听我命令,将其射杀!” 陶新愕然失色:这是要疯呀。 凉州骑远远停在守城弓弩的射程之外,金奢狸带着护卫奔到城下。若不动刀枪,就能打开坊城大门,那是最好不过的。 金奢狸勒住马缰,喊一声:“陶将军,认不出本妃了。” 陶新说:“哎呀,末将怎会认不出王妃呢。” 莫雨修冷笑:“王妃,可认得在下否?” 金奢狸这时才注意到他:“莫雨修?你不在圣京,怎来了这个地方。坊城换将,也不该你这个书生来守呀。” 莫雨修嘿嘿一笑,冲陶新使了个眼色,后者只当没看到。 这时又听金奢狸喊:“陶将军,本妃已经到了。不用担心是草原假扮,偷袭你坊城,开门吧……” “这个……” 莫雨修冷笑:“金奢狸,你为了自己的儿子,谋逆杀帝,罪不可赦,还敢惶惶然领兵入京。更不可赦者,与图鲁奇合谋,放图鲁奇入关,引起战祸,意欲乱中取利……” 金奢狸说:“莫雨修,你不是和萧离关系挺好,怎么这样说我?哦,对了,你和花惜关系也挺好。我听萧离说过,那贱人能脱离风尘,还是你的主意。这是多大的恩情,可我想知道,这贱人是怎么报答你的?” 莫雨修脸色铁青,喝道:“来人呀……” 城上守军都看向陶新。 莫雨修也看向他:“陶将军,你是想要违抗军令了么?” 陶新心里明白:若听他的,将金奢狸射死在城下,成功与否先不说。驻守坊城的兄弟,没有一个能活的。甚至还可能被屠城…… 陶新说:“大人莫急。”冲金奢狸喊:“王妃,非是末将不愿,实在军令难违,还请王妃……” 金奢狸冷笑:“好吧,既然我说没用,那就让有用的人来命令你。”大声喊:“你个混蛋还不出来,什么事都要我这个女人出面……” 莫雨修有些急了,直接说:“陶将军还不下令……” 陶新低声道:“大人三思呀……” “不用三思,众军士听令:我即刻免去陶新坊城守将之职,无需再受到节制。弓箭准备……” “好威风的莫大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莫雨修浑身一震,他已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了。 第376章 姐弟情深 莫雨修的护卫,是奉天司安排的,全是渊氏一族的高手。当萧离说出这句冰冷的话时,他们猛地紧张起来。可看到萧离,就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雪山西坳,他们永远忘不掉那个杀神似的人。 莫雨修没有惊恐,也没有欢喜。 陶新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萧离看他一眼:“怎么,你是不认得我,还是不敢认我?” 陶新立刻低头弯腰,抱拳拱手:“末将见过王爷!” 萧离一笑:“我还以为多年不出世,便再也没有人记得我。” “末将不敢!” 萧离看向莫雨修:“莫大人,别来无恙!” 莫雨修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才说一句话:“你是谁?” 萧离哈哈大笑:“您诓骗南风出太平镇,如今我站在你面前,你竟然不敢认我。五年而已,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不是个爱财之人,是权利?也不是,你若恋权,看到我应该更欢喜才是。” 莫雨修喊道:“来人……” “不要白费功夫了。”萧离说:“军中行令,唯有主将。即便你是当朝大员,公主近臣,他们也不会听你的。还有你这些贴身护卫,修为不错——”冷声问那几人:“渊氏一族的?” 这几人把头低下,那种绝世高手散发出的无形压力,他们比所有人都更有感觉。 “她对你不错。”萧离说:“难怪,你会这么替她卖命。我只是有件事想不通,大人可否为我解答?” 莫雨修只是静静看着他。 萧离说:“你我多年友谊,交情深厚,当年你上京所需的一千两银子,还是我骗来的……” “那是苏怜给的。”莫雨修说:“苏怜怎么死的,我到现在还忘不掉。” “所以你恨我?” “没有。” “那这是为什么?”萧离说:“你明知花惜母子身处圣京,看起来光彩,却不过是别人的棋子,却任由事态发展至今。你和花惜幼年相识,也曾费尽思虑助她脱离苦海——” “我当然知道。”莫雨修说:“所以我想了公主摄政的主意,平衡朝局,限制武威侯权势,这也是为她们母子好。可花惜在朋友和父亲之间,抛弃了朋友。当年她若听我的,垂帘听政,何至于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那么南风呢?你用我的安危,诓骗她出了太平镇,你可知道,这样很可能害死她?” 莫雨修微微一愣,显然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怎么可能,她只是想念南风,想让南风入宫陪她几天。又担心南风不愿,才想了这个必然打动南风的说辞……” “她?”萧离轻笑:“公主青萝?呵,原来你不知道她是谁。”又看向那几个渊氏族人:“你们知道公主青萝是谁么?” 几人疑惑的神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你什么意思?”莫雨修听不明白:“公主就是公主,我想公主没有害南风的心思,因为没有理由。她只是想找个故人倾诉一下内心的郁闷。她没有朋友,很是孤独。如果有,就只是南风一人。” “她?你用了她这个字。”萧离说:“我以为你是臣服了权力,原来你是臣服了欲望。” 莫雨修竟然大怒:“你胡说什么?” 萧离说:“我该替你高兴,起码你不再为苏怜痛苦。这些年来,我明白一个道理。女人的归宿是孩子,男人的归宿是女人。” “你胡说什么?”莫雨修有些慌张:“你消失五年,世人皆以为你已死,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若是五年前,我一定很高兴,但现在,你不该……” “不该?那我是不该活着呢,还是不该让别人知道我活着。” 莫雨修说:“如今局势已乱,你的出现,只会让局势更乱。就像眼下,坊城内外,一个要进城,一个要守城。乱,正是因为有太多选择,你的出现,只会更多一个选择,只会更乱。” “我倒不这样看。”萧离说:“陶新将军,开城门!” 陶新抱拳拱手:“末将遵命!” “你看,事情解决了。既然我回来了,他们便无需再选。”萧离说:“回去告诉青萝,她敬爱的哥哥回来了。也顺便通知圣京里满朝文武,凉王回来了,让他们把大街扫扫干净,打开城门,等着我王者归来吧!” 莫雨修再不言语,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又回头说:“萧离,你不该回来。我了解你,你想要的是自由自在,但这里只有一条条枷锁。局势已定,别说是你,就算是明浩鸿活着,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萧离冷笑:“你不说我还忘了,去告诉我那漂亮的妹妹。我活着,他也没死。敌人是谁,她自己心里明白。所以,不要为难南风,也别想着用什么人来威胁我。把我逼急了,我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青萝公主可是你的亲妹妹……” “那是你的想法。”萧离说:“莫大人,好自为之!” 没有杀戮,没有流血。城门大开,凉州骑浩浩荡荡的开进来。除了莫雨修略感遗憾,其它人皆大欢喜。 金奢狸很满意萧离的表现,既然他不再隐瞒身份,往后的事情就好办太多了。 论皇室正统,哪一个比曾经的凉王萧离更加正统,即便是明浩鸿也比不上。若论声望,就更不用说了。当年短短时间,两位先帝驾崩。天下谁人不明白,只要凉王想,奉天殿那把椅子就是他的,只是他愿不愿意罢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街井市闻,谈乱为何凉王不谋位。最终还是江湖人给了答案:我若有凉王的境界,还会稀罕那把破椅子? “等我大军稍作休整,再调集龙骧和博毅所部,就以坊城为基。”金奢狸说:“圣京虽大,可之前守卫圣京的京畿大营,已被武威侯带走了。北海三卫和幽云精锐,都南下花园河谷。这个时候,圣京是最脆弱的,随随便便就能拿下。” 萧离看了她一眼,这女人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好像刚高潮过似的。 “阿狸!”萧离说:“圣京,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它远比你想象的可怕。” 金奢狸当然不信:“若是此时不动手,以后就很难有这个机会了。小镇上遇到草原骑兵,真的让明善猜对了。他兵分两路,一路攻幽州,另一路若是还取圣京,正好与幽云精锐和北海三卫撞上。我想图鲁奇定然会出河谷向东,避开锋锐。所以,这是我们最佳时机。” 萧离想了想,摇头说:“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吧。”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人可怕的超出你的想象。”萧离说:“翻手之间,就能灭你十万铁骑,而这个人很可能就在圣京。” 金奢狸更不相信,但萧离说的严肃,也不像骗她。可这种话说出去,没人会信,世间绝不会有这样厉害的人。那还争什么,尊他为帝就是了。 萧离知道这女人还是不死心,便说:“等我先去圣京查探,我没回来之前,你切不可妄动。” 金奢狸冷哼一声,笨蛋才信他的话。去圣京查探,分明就是去找南风的。这个男人,最在意南风,最欢喜花惜。当年若不是自己主动,估计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碰自己一下。 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凄凄。 “好吧。”金奢狸说:“我听你的。” 如今坊城也在自己控制下,呼应秦关。进可攻,退可守,又是难得的时机,怎能轻易罢手。说归说,做归做,她和萧离之间想来如此。 萧离想到了什么,柔声对金奢狸说:“阿狸,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的……” 金奢狸抿嘴一笑:“你是不是吃药了?大白天的,何况刚入坊城,还有许多事情安排,我可没那个心情。” 萧离不禁叹息:阿满始终是个祸端,如果最终他要变成明浩鸿。那么说不得,自己只能大义灭亲,先废了他。想着:如果金奢狸再有一个孩子,或许到时候她不会那么痛苦。 金奢狸看他神情失落,也不忍心,便说:“你先去房间等我……” 萧离啊的一声悲呼,纵身一跃离开坊城。 秦岭大山,阿满连打了几个寒颤。南风赶紧伸手摸他额头,还好,并不是发烧。 阿满一笑:“你很关心我?” “因为你是孩子。”南风说:“孩子不能生病,不能乱跑。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你还敢一个人跑到山里来,你母亲得多着急?” “不会的。”阿满说。 “世上就没有做母亲的,不紧张孩子的。” “可她不知道我一个人跑出来了。”阿满说。 “一天一夜了,怎能不知道?”南风冷冷看他一眼:“我伤好的差不多了,这就送你回去。” 阿满笑道:“我母亲一定不知道我跑了出来。因为你走之后,她像疯了似的召集所有凉州骑,出关去了圣京。” 南风讶然:“原来是这样,那我更应该送你回去,然后去找你母亲。” 阿满摇头:“我也想去找母亲,待在秦关太无聊了。” “你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是无聊?” “可我长这么大,母亲从我离开过我。这是第一次,她为了一个男人,把我抛下。” 南风说:“那男人是你父亲!” 阿满摇头:“这不是理由。你们都说那是我父亲,可自他出现之后,好像一切都变了。我更感觉,他像个仇人。他看我的眼神,也像个仇人……” 南风更加内疚,这些年若不是逼的萧离留在太平镇,这孩子就不会长成现在这样。 第377章 圣京再聚 阿满宁死都不要回秦关。 南风空有神游上境的修为,但对这个孩子毫无办法。他也不哭,他也不闹;只是闭着嘴巴,用哀怨和悲伤的眼神看着她。这眼神似曾相识,让她想起童年时,姐弟分离的画面。 心软的女人,总能找到许多理由让自己心软。 南风想:别看阿满长得高大,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不应该离开母亲。红月除外,这丫头受够了她这个母亲的管束。自己说要离开一段时间的时候,她脸上那个兴奋,就像要过年似的。 “那我送你去找母亲好么?”南风说。 阿满点点头:“只要跟着你就好!” 南风笑道:“你这个孩子,现在就知道说好话给人听,长大了还得了。那还不见一个,骗一个。” 阿满沉吟一下:“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还好南风做事周全,特意回到秦关,让阿满留了信,否则金歌就要疯了。 阿满的信也留的简单,只是说:我和那个漂亮姐姐去找母亲了? 至于是哪个漂亮姐姐,金歌不知道。一面派人继续寻找,一面把阿满的留信快马送去给金奢狸。 金奢狸收到消息的时候,气的差点月经不调。 南风明显是被骗了,萧离并没有什么危险。她也不觉得会对阿满不利,她不敢。若孩子有个好歹,她怎么向萧离交代。让她气恼的,是混小子竟然称呼南风姐姐。 她自己的年纪,比起花惜确实算不得年轻,但比起南风也算不得老。大小通吃,这种女人最是可恨。 她本来想着,很快就能见到阿满。可南风并不知道她在坊城,以为她为了救萧离,领兵直接冲去圣京。所以带着阿满,一路如风,错开坊城直接入了京。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金奢狸从未来过。 阿满两夜没有睡好,毕竟是个孩子,眼皮打架,放在地上连道儿也走不直。南风只得找客栈先行住下,她不是傻子,知道萧离的事不能着急。 女人天生细心,可在有些事上,就是容易大意。她明知道公主青萝就是渊后,还大摇大摆的走入圣京。当她带着阿满跨入城门的那一刻,宫中的渊后,已经有所察觉。 她轻轻一笑,魅惑中带点冰冷。女人,长相并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是味道。渊后就这么一笑,莫雨修真想跪下来。 一个女人,却有王者气质,冷艳的让人不敢高攀。但男人就是贱,骨子里还喜欢这样的。就像个游戏,带点冒险主义,才能更吸引人。 “她来了。”渊后说:“出太平镇,能平安无事的到圣京,也有好多天了。若真有问题,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莫雨修不明白:“什么机会,” 渊后笑道:“当然是那个人出手的机会?” “哪个人?” “可能是个死人,也可能是个活人。”渊后笑道:“萧离猜是明浩鸿,又告诉你明浩鸿没死。他的话没一句是真的,我自己来试。你去告诉南风,就说萧离已经逃出宫,眼下在大悲寺。” 莫雨修惊道:“他在大悲寺?” 渊后说:“他来到圣京,故意不隐藏气息,就是想让我知道他来了。该让南风和他相见,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我就相信他的猜测。” 莫雨修实在听不明白,他也不需要听明白。 他更担心的是萧离,筹谋数载,所有意外和可能都被他想到了。从关闭幽云边贸,逼的图鲁奇南下凉州,再到眼下的局势,都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可能。他甚至想过最糟的情况,那就是金奢狸和图鲁奇合作,甚至还有明善。 但唯独没有料到,萧离竟然活着。 “你担心萧离?”渊后清楚他的想法:“放心,这不是他的局,他顶多也就是捣乱而已。” “可他是凉王。登高一呼,万众归一,谁敢阻他,坊城陶新就是例证。” 渊后轻蔑一笑,眼波似春水荡漾:“我的莫大人,你怎么忽然傻了。既然有假的皇帝,也有假的凉王,如今这天下,只有我这个公主才是真的。而那些有资格左右时局的人,根本不在乎真假,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得到什么?就像北海王,他为何那么听话呢?” “因为公主答应他,大事若成,他可恢复王爵,而且世代承袭。” “你看,人呐,为名为利为权才是真的,谁会为了正统二字。你熟读史书,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渊后说:“而且,只要南风和萧离相见,又不发生什么意外。那我的困扰就无需担心,到了那个时候,天上地下,又有谁能阻止我。” 莫雨修虽然不明白,可他从不怀疑。 圣京的夜色,灯火通明。 阿满醒的时候,南风正看着他。把这孩子一个人留在客栈,实在放心不下。毕竟是五岁的孩子,又是在圣京,也许出了客栈,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阿满揉揉眼睛:“你好像在等我?” 南风说:“我怕你醒了看不到我,会害怕,会哭,会乱跑。” “那是你不了解我。我虽然是个孩子,却也是个男人。从我记事起就没有哭过。因为我知道,男人和女人不同,落下的眼泪是不值钱的。” 南风无语:这孩子像了谁呀,难道萧离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那也太不可爱了。 “好了!”南风说:“我打听过了,你母亲没有来过圣京。圣京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你母亲领着凉州骑要到圣京来。所以等我办完了事,还得把你送回去。” 阿满很不情愿:“也许是我们错过了,他们四个蹄子走路,也没你飞在云间的快。” 南风一想:很有道理呀,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 阿满又说:“你要做什么事?我可以帮你的。” “你能帮我什么?”南风说:“小胳膊小腿,还不到六岁,就学人家拔刀相助。你好好在房里待着,不要乱跑就算是帮我了,我很快就回来……” 她看阿满眼神一飘一飘的,心想这孩子太有主意了。秦关那种地方,都敢一个人跑到深山里,何况是圣京。 “你向我保证,我回来之前,不能乱跑。”南风又强调了一遍。 阿满一笑:“你比我母亲还要关心我,我在凉州的时候,每天出了王府,想去哪儿去哪儿……” “这不是凉州,是圣京。”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南风无奈笑道:“我明白了,你能是今天这个样子,一定是金奢狸惯得你。但你要知道:在凉州你是小王爷,人人敬着你,怕着你。但在圣京,却有很多人想把你抓住,用你来威胁你父亲母亲。” 阿满点头,表示知道。南风知道他心里不这么想,却也不反驳。当别人不同意你的时候,也不去争辩,这种深沉像极了明浩鸿。 无奈,南风只能带着他,免得自己一走,他就跑了个没影。 离着皇宫不远的大街,全是权贵人家。六年前,这里有太子府,勋王府,厉王府,凉王府。除去皇帝之外,天下最尊贵的四人都住在这里。可惜,如今都换了牌匾。 凉王府换成了“莫宅”的匾额,成了莫雨修的私人宅邸。 今夜月光如洗,一阵冷风吹过,风里带着些暖意。 冬将去,春又来。 冬天若是特别的冷,春天也会来的特别早。 一杯冷酒入口,莫雨修感觉全身一个激灵,脑袋像开了光一样,把眼下混乱的局势,抽丝剥茧的分析透彻。 看看时间不晚,心里想:南风怎么还不来呢?她既来到圣京,一定会来找自己打听萧离的事,否则就直接闯进宫里去了。 正想着呢,身后有人轻咳一声。他假装惊恐的转过身子,假装惊讶的说:“南风?”看到了阿满,又疑惑问道:“你怎么带着个孩子?” 南风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萧离的情况。 莫雨修说:“你千万不要担心,萧离已经脱困。几天前,他已经被人救出宫去。” “被人救了?”南风觉得奇怪。 莫雨修又说:“我去奉天司打听了一下,他们猜测,救萧离的是大悲寺的不空大师。我想,萧离若还在圣京的话,此刻一定是在大悲寺。” 阿满忽然问:“为什么?” 莫雨修愣了一下,这话问的太怪,怪的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听阿满说:“和尚为什么要救萧离,萧离为什么要去皇宫?如果他被困在宫中,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一定是凉王妃。因为他最大的价值,就是有一个手握重兵,可以搅动天下风云的老婆。” 莫雨修笑了笑:“孩子,有些事你不明白。对于有的人来说,萧离活着并不是筹码,因为他活着,本身就是最大威胁。” 南风能够理解,可阿满又问:“所谓有的人,是不是也包括你?” 莫雨修摇头:“我和他不是敌人,南风知道,我们曾是至交……” 阿满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就对南风说:“我们走吧,这人的话不可信。” 南风无语道:“小孩子家,大人说话不要插嘴。” 莫雨修也笑道:“南风,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姓萧,单命一个‘满’字,凉州人。” 莫雨修讶然:“金奢狸的儿子?” 阿满没有承认,却拉住南风的手说:“我们得赶紧走,晚一步,或许就走不了了。” 莫雨修神色一冷,双眼中闪过狠厉的光…… 第378章 火上浇油 莫雨修万没想到,眼前这孩子,原来就是金奢狸之子:萧满! 阿满说:“姐姐你看呀,被我说着了,他不是个好人。” 南风有些尴尬,歉意的说一句:“抱歉!”拉着阿满转身没入夜色。 莫雨修久久不语,若不是公主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把这孩子留下。金奢狸的儿子,也是萧离的儿子,若是握在手中,那就没什么可烦的了。 忽然想到:他临走时喊南风姐姐,未必就是真的萧满。这么一想,心里也就不那么沉重了。 有了萧离的消息,南风急不可耐,夜色中好像一道白光,转眼就出了城。 “姐姐,你真要去大悲寺?”阿满说:“我想那人应该是骗你的。” 南风说:“他为什么骗我?还有,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叫我大娘。” “这称呼不适合你,显得老。” “我不在乎,你应该叫我大娘知道么。就是你父亲,还得叫我一声姐姐呢?” “哦,我知道了。就像春风楼那种地方,女人只有两个称呼,要么是姐姐,要么是妹妹。” 南风皱着眉头:“金奢狸把你教成什么样了,她好歹世家出身,王府小姐。我和你父亲,怎么能跟春风楼的类比。曾经有段时间,我们就是姐弟。他叫我姐姐,那不是很正常的。” 阿满难以理解,问:“那从什么时候,你们不再是姐弟了呢?” 南风不愿回答。 阿满又问:“你们两个谁先主动?” “什么?”南风惊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我是男人,当然知道。” “你不是男人,你是个孩子。” 阿满挠头,不想跟她解释男人与男孩其实没有差别。就把话题岔开,说:“我们最好不去那什么寺,那人的话不可信。” 南风说:“你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 “可我是萧满。就在不久前,他们告诉天下人,要让我做皇帝呢。”阿满说:“但你看方才那人,像是见到皇帝的样子么?” 南风也觉奇怪,可想着去一趟大悲寺,也没有什么的。相信没人敢在大悲寺设陷阱…… 萧离确实在大悲寺。 他毫不在意的进了圣京,渊后却没有动静。倘若南风在她手里,她还不第一时间找来,让自己跪下学狗叫。 心想南风许是因别的事稍有耽搁,但一定会来圣京。她破境神游,即便生了红月后,变得有些不怎么聪明,但除了那几个人,世间没有对手,所以大可不必为她担心。 于是来到大悲寺,绝世高手,能帮自己的,怕就只有不空和天一两位。 石阶禅台,萧离还未走上去,就听到不空的佛号声:“你若早来一日,还能见到天一。” “大师已将我还活着的消息告知了他么?” “不止如此,还有公主即渊后这个秘密。” 萧离上了禅台,见不空盘膝而坐,望着夜色下的深渊谷底,仿佛又是一个禅师大智。 “那道长是什么意思,是否拿出姑射山和菩萨顶的底蕴,我们来一次圣京之战,彻底把这些天都余孽赶尽杀绝?” “阿弥陀佛。”不空双手合十:“那些所谓的天都余孽,还是你保下来的,不然五年前就已被江湖群雄所灭。而且当年我与天一也做了保,如今再下杀手,岂非失信于天下。” 萧离笑说:“可他们已经是江湖公敌了?” “江湖恩怨,自有江湖人解决。佛道两门,世外之地,不宜插手红尘。更何况,他们化身奉天司,算是朝廷的人。所行之事虽狠绝,却不能说是错。” 萧离摇头:“小子不解,是否因为渊后,所以两位都有所顾忌?” 不空说:“非也,奉天司监察百官,惩治不法,行事虽狠辣,可只是对那些江湖豪客,地方烈强。即为朝廷有司,触犯国法,亦当严惩。你没有发现,叫苦的都是江湖人,老百姓却都拍手叫好。” 萧离沉吟道:“这我不知道,可渊后这样安排,绝对不是为了天下百姓,世道清明。” “我知道。但若不问是非,就去灭了奉天司,佛道两家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天一说的对:人之好坏不应问其出身,而应看其所为。” 萧离笑而不语。若说婊子立牌坊的事儿,还得数佛道两家最厉害。最龌龊的事,只有最高尚的人才能做的出来。说的倒是好听,还不是看着局势大乱,想要顺水推舟,利用各方势力把渊氏一族彻底覆灭。 草原八部与菩萨顶的关系,武威侯与姑射山的关系。若说现在的局势,没有佛道两家的影子,萧离打死也不信。 但这只是他的看法。一样的事,不一样说辞。就像女子堕入风尘,有人觉得是生活所迫,有人觉得是世道黑恶,还有人觉得,那或许是个人爱好。现在这个乱局,谁敢说是自己一手摆弄?即便是明善,他若这样想,那就聪明过了头。 干咳一声,说:“也许还会有更麻烦的事,到时候两位恐怕会身不由己。”他想把明善的事说出来,可又顾忌着萧满。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初闻之时也起了杀心,何况是别人。 不空正要问他何事,萧离却说:“我让花惜来寺中暂避,可方才进寺,没有察觉到她……” 不空说:“她走了,不过你也无需担心。你那个徒弟风羽,当真调教的好。小小年纪,修为堪比合道。闻所未闻,正如当年的你一样。有他跟着花惜,应无大碍?” 萧离说:“她走了,能去哪里?我千叮万嘱,不让他离开大悲寺的。” 不空说:“她听了关于你的传言,神色大变,连夜出寺下山。我问过,她说要去找武威侯……” “我的传言?”萧离疑惑。 “莫雨修从坊城回来的时候,圣京开始有流言,说凉王萧离没有死,人就在坊城……” 萧离当即猜到是金奢狸的手段,这个骚娘们,竟背着他干这种事。这是准备拿着他的名号,硬要把圣京的门撞开。 糟了!明善以萧念为要挟,不让自己出面摆平乱局。花惜定是听到自己的消息,惦记萧念,这才去找武威侯拿主意。但萧念好好的在太平镇,明善也只是吓唬一下而已,否则以也不会把萧念送去太平镇,给南风照顾。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个女人,像疯了一样,全不让人省心,都来火上浇油。 这时,他和不空同时感应到有人上了山,而且是高手,神游上境的气息。萧离觉得有些熟悉,心头一动,嗖的消失在夜色中。 这种云里来去,像长了翅膀的感觉,阿满最是喜欢。前年,他还总是梦到自己飞翔在天空,那种感觉畅快的不得了。但醒来之后,便把床尿湿了一片。搞得后来再也不敢做同样的梦,一旦梦到飘在空中,就赶紧强迫自己醒来。 如今花惜让他隔了许久,再一次体会到这种畅快。 “姐姐,能把这个飞的本事教我么,我最爱这个。” 南风无奈道:“跟你说过几遍了,别叫我姐姐,叫我大娘。” 阿满紧紧搂着她的腰:“这个称呼不合适,若换个称呼,就只能叫你小娘,因为我母亲才是凉王正妃,她是最大的。” “不行,小娘很难听,让人听了还以为我是妾?” “你不是么?” 南风突然停住,飘身落下,怔在那里。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时被阿满一说,心里想:我算是妾么?还是连妾都算不上? 阿满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紧搂着她的腰说:“我若是见到太后,应该叫她一声姨娘,因为她是妾。我不能叫你大娘,那听起来好像我母亲是妾,所以还是叫姐姐合适?” 南风勉强笑道:“叫什么都行。” 阿满大喜:“姐姐——” “小畜生,你喊她什么?”萧离像个鬼似的突然出现,脸色铁青,南风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阿满吓了一跳,很自然的往南风身上靠。 萧离两条眉毛竖起来,寒声道:“放开她!” 南风还没来得及惊喜,就被萧离的样子吓的没了情绪。 阿满更怕了,屁股一扭躲在南风身后,小脑袋从南风肋部和手臂之间钻出来。萧离皱着眉头,杀气如寒风,刮的人脸颊疼。 “萧离!”南风喝道:“你疯了,干什么呢?” 萧离顿时清醒过来,额头竟然冒出冷汗。想不到对明浩鸿的阴影会这么大,方才一时不冷静,竟然起了杀心。 吸一口凉气,缓缓的吐出来:“我等了你很久?” “你等我?” “你被莫雨修骗了。”萧离说:“他的话你也信。想也知道,以我今日修为,连你的遮天大阵都困我不住,又怎会困在皇宫里?” “我……” 南风刚开口,萧离就见阿满把两只手按在南风小腹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这要能忍,干脆一刀下去,不要做了男人好了。 “混蛋!”萧离一声大喝,飞身上前就是一掌。 掌未到,掌风已把南风吹得一个趔趄。 第379章 再战渊后 南风一个斜身避开,身后地面轰的一声,现出一个巨大掌印。 “萧离?”南风大喝:“你是真的疯了,还是像我一样中了噬神姬?” 萧离也很后悔,不知怎么的,就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气。 阿满惊恐道:“姐姐,他要杀我?” “胡说!”花惜怒道:“他是你父亲,怎么会杀你呢?” 阿满冷哼一声:“他真的是我父亲么?” 不能怪孩子,萧离这么狠,南风也有点怀疑了。伸手把阿满揽在身后,温柔的说:“萧离,大人的事,跟孩子没有关系。孩子是无辜的……” 萧离冷静下来:“说什么呢,刚才只是想试一下你现在实战能力如何……” 南风心想:鬼才信你的话,你那是试我么,分明就是对孩子下毒手。 萧离问:“这小崽子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阿满把小脑袋露出来:“说来话长,不如不说。” 萧离本来觉得阿满可能有毛病,大小脑发育不足之类的,所以觉得奇怪。可自从得知,明善在他还未出生时,就用秘术离魂,将明浩鸿的神魂打入。那他所有的言行,就不奇怪了。 心里又想:这算不算自己的孩子其实已经死了,被明善和明浩鸿杀死的? 想到这里,杀机又再浮现。南风赶紧喊他,心里怕的不得了,因为萧离太奇怪了。他了解萧离,绝不是个嗜杀之人。阿满即便不是他亲生,也不会想着杀一个孩子。 南风相信,哪怕萧离把金奢狸和别的男人堵在被窝里,他也只会凄然一笑,转身离开。而不是愤怒不已,想要杀人,更不会容不下一个孩子。见他眼神狠厉,便护着阿满退了几步。 “萧离,你看看我,是我呀。”南风温柔呼喊:“看看我的脸……” 萧离回过神来:“我又没疯。只是刚才想到一些事,心有余悸而已。你快回太平镇,两个孩子还等你呢?” 南风说:“你回去过?” “不然呢,我若没回去,又怎会特意在京中等你。” “你真的没有被困在宫中?” 萧离叹息说:“我又不是孩子,不会笨到和渊后对撞。你用遮天阵都未必困得住我,何况是别处。” “那莫雨修?” “你还不明白么,他是骗你的,特意把骗到京中来。” “那也未必。”阿满忽然说:“也是他告诉我们,你在大悲寺里。” 萧离狠狠看他一眼,心里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阿满缩着脖子,低声说:“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为什么要骗姐姐?” “姐姐?”萧离喝道:“你再这样叫他,我就掐死你!” 阿满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南风赶紧把他揽在怀中。“萧离,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吓唬一个孩子?” 萧离沉声说:“我哪是吓唬他,是在叫他尊敬长辈。叫你姐姐,你不觉得很不合适么?” “那怎么称呼才合适?”南风说:“姨娘?” 萧离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又想:的确是自己反应过度了。萧满就是萧满,起码现在他还不是明浩鸿。或许有一天,他终究恢复神魂,记起一切。但此刻,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心里还是很别扭,可这是事实。 他故意不回答南风,脸上堆起笑容,冲阿满说:“孩子,你来。” 阿满摇摇脑袋。 萧离说:“以你的聪明,应该已经猜到,我就是凉王萧离,也就是你的父亲……” 阿满说:“你怎么证明呢?” 萧离怒道:“他妈的,这也要证明,你不知道,你母亲还不知道么?” 南风狠狠看他一眼,对阿满说:“他确实是你父亲。” 阿满想了想:“如果你也这么说,那我相信是真的。” 萧离心想:他虽没有记忆,可这颗心是明浩鸿无疑。 阿满又说:“姐姐,我们走吧。这个地方,不宜久留。那个叫莫雨修的,把你骗过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萧离一想:是呀,自己怎没想到这一点。渊后让莫雨修骗南风出太平镇,其实意义不大。因为除非渊后出手,圣京只靠三黎一个人,是困不住南风的。除非是把南风骗进皇宫,但莫雨修却没有这么做。 不对!萧离忽然想到:莫雨修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大悲寺的…… 脸色忽地阴沉,对南风说:“现在走,离开圣京!”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轻笑。萧离身形一晃,把南风拦在身后,冷笑道:“渊后如此有心情,看来是不再顾虑噬神姬了。” 渊后现身出来,笑道:“我有什么可顾虑的。既然南风离了太平镇可以平安无事,那说明你的猜测是对的。噬神姬正是明浩鸿的手段,可惜他已经死了。我把这些年来,所有宫女全都杀死,说不定噬神姬正是她们其中之一。连那个守帝陵的诸葛白露,也被勒死。我就是要看看,若是南风出了太平镇,会否有人跟着她……” “原来你设计骗南风,就只是为了这个。” 渊后说:“噬神姬当真是奇物,连九公都束手无策。如此修为,竟还为人所制,真是可笑。害得我被困宫中数年。既然南风也中了噬神姬,不管是谁的手段,总要试一下,把幕后之人引出来。” 渊后又看向南风,说道:“嗯,你很像我……” 阿满瞧了瞧,说:“你们两个根本不像……” “别说话。”南风说。眼神里又恨又怕,但恐惧远远多过仇恨。 渊后看着南风的样子,随即明白:“哦,原来你知道我是谁。萧离果然什么都不瞒你。怎么不叫人呢?” 南风惊恐道:“叫什么?” 渊后一笑:“你怕我? 当年你在宫中,我们的关系不是最好的么?你还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现在变成亲人,你应该更高兴才对。真是想不到,不过五年而已,你竟破境神游,渊氏又多了个高手……” 萧离哼哼冷笑:“南风可不是渊氏的人,她是我萧离的人。至于渊氏,还是先想想怎么躲过这一劫吧。” 渊后眯着眼睛看他:“如今我不再困于宫中,那些心怀叵测之徒,又能翻得起多大的浪。比如金奢狸,霸占坊城,可我随时都可以去杀了她。萧离,这话你不会怀疑吧?” “你想杀我母亲?”阿满叫道:“你得先问问我。” 渊后说:“你不同意?” 阿满说:“非但不会同意,我还会杀掉所有人。” “你得有那个本事。若不是九公发话护着,你们母子早就死了,还有机会在这里叫嚣。” 萧离冷哼一声,冲南风使个眼色。 南风抓紧阿满的手。 渊后说:“你也有意见?” 萧离摇头:“不,我是怕你没那个本事。” 渊后眼睛一眯:“萧离,我真的想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你有多大长进。” 萧离冷冷一笑,喊道:“走!” 南风窜身飞起,渊后眯眼一笑,她早就有安排。三黎就在远处,等着南风呢。 萧离侧身一闪,可渊后随即挡住他去路。 “你我之间的争斗,真的要继续?”萧离说:“我不介意,至少现在九公不在,没人能护得了你。” 渊后讶然道:“这话,应该我说吧?” “是么?”萧离气息爆发,全身泛着一层淡淡的白光,火苗似的跃动着。 “涅盘业火?”渊后有些吃惊:“当年独孤无我都没能过这一关,你竟然勘破,真是让人吃惊。” 萧离冷哼:“渊后呀渊后,你以为我怕了你,我只是忌惮宫中大阵而已。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今日的我,与你还有多少差距……” 心中一动,隐隐听到南风的呼喝声,立刻明白渊后的用意,就是想把他拖在这里。要知道圣京中,除了渊后,还有三黎这个神游上境的高手。 多说无用,干脆动手。 毕竟是渊后,算是老熟人了,流彩虹有多厉害,他清楚的很,所以起手便毫无保留,涅盘业火熊熊燃起,四周空气顿时变得寒冷。 渊后也是一样。萧离她确看不上眼,但涅盘业火却极为忌惮。百余年前的不平道人,四十余年前的独孤无我,之所以横行无忌,便是因为他们都修习大涅盘经。 大涅盘经的最后一式:寂灭。业火滔天,可焚万物。虽是同归于尽的一式,但人,若没有天大的仇,地大的恨,谁会想着死呢? 当下不敢大意,催动流彩虹,夜色中七彩双翼展开,整个人沐浴在流动的虹光中。 萧离大喝一声,涅盘业火巨浪一般涌来。 渊后七彩双翼扇动,刹那间飞起数丈。 萧离怎么会和她纠缠,说那么多豪言壮语,不过是为了寻到空隙去帮南风而已。他也争强好胜,但相对于南风的安危,一切都是浮云。 南风虽破境神游,可她有做妻子的经验,有做母亲的经验,唯独没有做高手的经验。高手相争,经验是很重要的。只见他双掌上翻,身上涅盘业火骤然绽放,好像一个数丈大的莲花,旋转着飞向半空。 渊后冷哼一声,七彩双翼展开如云,轰的一声拍了下去,巨大的莲花顿时凋零,翩翩雪瓣落在地上,兀自燃烧不止。 然而,莲花凋零后,却已不见了萧离身影…… 渊后眯起眼睛,轻笑道:“还是一样的滑头……” 第380章 绚烂之夜 全让萧离猜中,南风还没离开多久,就遇见了三黎。 “怎么是个男孩?”这是三黎说的第一句话,好像很意外。 南风没有给他说第二句话的机会,腰间玉骨鞭闪电般卷出去,漆黑的夜色中,划出一道道阴森森的白光。 三黎感叹,人间还有如此人物,渊氏竟有如此后人。 “孩子,先住手!”三黎边躲边喊。 南风毫无经验,所以不讲套路。一手拉着阿满,一手玉骨鞭好似暴涨数丈,鞭影重重,扫的地面沙石乱飞,四周树断枝折。硬把三黎逼到数丈开外,然后拉着萧满飞身疾驰,身后玉骨鞭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三黎心想:这丫头,怎么不让人说完话呢。 五年前,三黎是这世上最弱的神游。过了五年,他还是当年的他,但已经不是最弱了,因为有南风。 阿满双脚离地,手臂被拉的酸疼,忍不住轻呼一声。南风弯腰把他抱起来,这样他就不会那么难受。但怀里多了一个人,身形身法,多少会受些影响。 高手相争,胜负一线,何况她本就不如三黎。几个呼吸过去,三黎就追了上去。 “孩子,且听我说几句话。”三黎在后面喊。 阿满说:“姐姐,不如放我下来,你自己一人就能逃了。” 南风说:“净说傻话,那我怎么向你父母交待。” 阿满说:“这有什么不好交待的,让他们再生一个就是了……” 南风被他分了心,身形稍缓,三黎一个飞窜越过她头顶,挥手就是一道七彩的光。南风舞动鞭子,在身前盘成大圈小圈。玉骨鞭与那七彩的光相撞,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声。 “你这孩子,怎不让人把话说话。你可知道我是谁?” 南风转身将阿满远远抛出去,喝道:“阿满快跑,往山上跑。”山上就是大悲寺,那里高手如云,还有不空坐镇,必能护这孩子周全。玉手轻抖,玉骨鞭笔直刺向三黎,冷声道:“我管你是谁,不是好人就是了!” 长鞭带着破风呜咽,激起的劲气如水波荡漾。鞭影之内,就像一片不平静的湖。 三黎奇道:“你是渊氏后人,何处学得水月一族秘法?” 南风哪会理他,玉骨鞭一抖,幻化万千鞭影。三黎身上虹光流动,在鞭影中穿梭。渊后虽传了他流彩虹,但也只是皮毛。以他的修为,能把这些皮毛发挥出来,也不是南风能够应付的。 阿满爬到一棵树上,他才不会走。心想:关键时候,说不定能帮南风一把。 小小年纪,就有英雄救美之心。萧离知道了,绝对要掐死他。 三黎在鞭影中上下穿梭,十几式过去,已把玉骨鞭压制。 “孩子,我是渊氏长辈,就是你母亲见了我,也得叫我一声三伯。” 南风只是天真,不是傻,冷哼道:“既是长辈,何以挡我去路?”玉骨鞭回收,在身前舞出一团光,守着四面八方。 三黎叹息道:“天都已毁,渊氏族人苟且得活,要在世上谋一处容身之地。你亦是渊氏后人,该为族中做些事了。” “哼,真是好笑。我能长大成人,是靠自己的双手,与渊氏何干?” 三黎手臂流光一闪,身形猛地前冲,竟一下抓住玉骨鞭,沉声道:“你可以不与渊氏有瓜葛,但你的女儿,必须回到渊氏,她将是渊后的继承人。我可不想未来有个卷毛红发,一半西番血统的渊后。” 南风一听这话,勾动母性,杀心顿起。催动功力,玉骨鞭兜出大大小小的圈,大小圈激荡,顿时起了一层水雾,瞬间凝成寒冰。南风一声轻喝,寒冰如箭,闪着万点冷光射出去。 “还真是水月一族的秘法。”三黎抓着鞭梢的手臂,抡出一个大圆,身前一片虹光。只听到一阵呲呲声响,将射来的寒冰尽数挡开。 “孩子,你很不错,就是年轻了些……” 阿满站在树上看的揪心,想着该如何帮忙,却见一个黑影像支羽箭似的刺破夜色…… “我也年轻!”萧离飞速赶来,毫不留力,一拳打在三黎后胸。 三黎闷哼,哪会想到渊后竟没拦住萧离,所以之前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只觉五脏六腑震动,全身关节错位。赶紧运转流彩虹,身上泛起一层虹光…… 时机转瞬即逝,渊后随时都会追上来。萧离怎会浪费这得来不易的间歇,涅盘之力爆发,再来一拳砸在后心。 三黎口喷鲜血飞了出去,身上虹光消散,重重落在地上。饶是他神游上境,毫无防备下,连吃两记萧离重拳,涅盘之力入体,一时间竟也无法站起。 萧离冲南风说:“杀了他”。随即转身飞起,涅盘业火轰隆爆开:“渊后,现在到我们了!” 此时渊后已经追了上来,也不过相差几个呼吸而已。但心境却已不同,眼下废了三黎,无需担心南风,便可专心与渊后一战。 渊后冷哼,心里瞧不起他。到了这等修为,还玩心眼,实在有失高人身份。流光双翼展开,像一只大鸟飞向天空。 此刻的夜空,绚烂美丽,有白色的花绽放,有巨大的七彩双翼翱翔。几十里外的圣京,都能看到这一幕绚丽多彩的景象。 大悲寺就在附近,不空当然也看到了。但他只是轻笑一下:渊后,终于自己出手了。也不知现在的萧离,是否有与渊后一战的资格。 阿满也看着天空,张大嘴巴,被这一幕震惊。低头看到南风也和他一样。三黎躺在地上,遭涅盘之力重击,全身真气皆被压制。气血逆流,经脉像要裂开似的。顾不得伤,只得勉强聚集功力,先把涅盘之力逼出体外,否则就和一个废人无疑。 阿满爬下树,跑到南风身边,一拉她手臂,再看一眼三黎。 南风疑惑的看着他。 阿满低声说:“杀了他!” 南风一愣,这是萧离的原话。没了威胁,她那点心软又泛滥起来。走到三黎面前,冷冷说道:“我不是渊氏族人,我的女儿也不会是。” 三黎有气无力的说:“只要是渊氏女子所生,那就是渊氏的人。这是血脉,这是命。孩子,当年渊后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小雅被寄予厚望,也是渊氏的未来。可她却反出天都,至于后来的事。那是个悲剧……” 南风摇头:“那不是悲剧,那是摆脱宿命唯一的办法。真正的悲剧,是因为天都的存在,我失去母亲,失去妹妹,失去弟弟,还失去了胖叔。现在,我只有女儿和萧离。所以,请不要再来为难我们,否则我真的会拼命。” 阿满无语。无论什么时候,请求都是卑微的。而眼下,根本无需卑微。他觉得萧离才是对的,把人杀了,就不需要担心以后。 他又拉一下南风的手。南风怎会想到,他这个五岁大的孩子,心里就敢有杀人的想法。还以为他是害怕,便说:“我先送你去大悲寺,然后回来帮你父亲。” 阿满摇头,走到三黎身边,说:“老爷爷,你说天空那两个人,谁会赢?” 三黎看着他,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问:“你是谁?” “萧满,我母亲是金奢狸。” “哦,原来是你,长的这般高大了。你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还见过你呢。” 萧满露出惊讶的样子,走到三黎身后:“真的,你还在王府待过……” 三黎一笑:“是呀,我……”忽然眼睛睁大,噗的吐出鲜血…… 原来阿满走到他身后,从腰间抽出三寸长的匕首,照着他后心刺了了下去。 三黎本在运功逼出静脉内的涅盘之力,这时的他,等若废人,又是毫无防备。 匕首插入后胸,直接刺入心脏。老头都没来得及反应,一代神游高手,就这样命丧在一个五岁娃娃手中。人死真气萧,体内的涅盘之力再无法抑制,冲开经脉穴道,鲜血喷发而出,阿满被淋成了个血人。 南风吓了一跳,她可没想过杀三黎。但谁又敢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不但随身携带匕首,而且还敢杀人。 阿满嘿嘿一笑,笑的天真烂漫。 “姐姐,这老头死了,以后就不怕他再来找麻烦。” 南风愕然道:“你为什么杀了他?” 阿满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不是父亲说的么,我这个做儿子的,难得听一次父亲的话……” 一股寒意,从南风脚底窜上头顶。阿满一脸无辜纯真,可他杀人之后,眼神中分明有着兴奋的光。 夜空轰隆隆的巨鸣,像是滚滚惊雷,却又漂亮的不像话。 渊后七彩双翼舞动,将自己包裹起来,身如流星,拖着一条绚烂的尾尾巴冲向萧离。 涅盘业火展开,像一朵巨大的绽放的莲花,而萧离就站在花心处。 之前渊后射出无数七彩虹光,充斥苍穹,就像夜空下起了流星雨。但萧离操控业火,巨大的莲花转动,花瓣开合,竟拿他没有办法。 “萧离,我现在觉得,你已经有资格死在我手上了。”渊后飞速扑来,就像天外陨石坠落。 轰的一声,巨大的莲花,琉璃般破碎…… 大悲寺里,不空双掌合十:“阿弥陀佛——” 第381章 激战长空 渊后全力一冲,好似天外陨石坠落人间,直接撞碎业火幻化而成的巨大莲花,萧离被震得飞退数十丈。 “涅盘业火,不过如此。”渊后冷声说:“你还不如当年的独孤无我,更何况不平道人。” 萧离止住身形,大笑道:“我就是我,走自己的路,何须与他人比。” “好志气!”渊后双翼扇动,再一次冲来:“但愿你的本事也和你的志气一样大。” 七彩双翼展开,宛如一道雨后的虹。一道道光散发开来,似刀似剑,仿佛能割裂空气。 萧离涅盘业火笼罩全身,变成一个火球。万千虹光射过来,像刀削土豆似的,对着萧离刷刷刷,涅盘业火花瓣似的一片片飘落…… “萧离,你能撑多久。”渊后冷声道:“五年不见,就这么点长进,太让我失望了。天都一战,你们灭我三族,今日我既无噬神姬的顾虑,你们每一个人,都要付出代价。” “每一个人?”萧离说:“当年天都一战,活下来的就四个,九公也是其中之一,你能让他付出什么代价?”催动涅盘业火,在身前凝聚出一个旋转的盘。虹光射进去,便浮在业火上,随着业火转动。 白色的火焰,七彩的虹光,在漆黑的夜空旋转。这景象,就像奇迹出现,告诉世人苍天之外,便是所谓神之国度。 渊后哼哼冷笑:“族灭我天都者,是你们这些不愿臣服的所谓高人。九叔手上,可沾到一滴我天都之人的鲜血?萧离,日子到头了,再创天都,就从你开始。” 萧离苦苦支撑,身形不断后退。 “天都已毁,你还想再创天都?渊后,你当真自大的可以,今时不同往日,你没有三族无数高手效忠,再不能把整个人间踩在脚下……” 渊后大笑:“你以为我不能么,杀了你,灭了姑射山和菩萨顶。待天下一统,我便灭武灭道灭江湖。自此之后,不准任何人修行,除了我天都渊氏。到了那时候,一样能俯瞰众生,高高在上……” 一声清啸,渊后舞动七彩双翼,再一次俯冲向萧离。 流彩虹神技之名,世界无出其右者。但萧离的涅盘业火更是玄妙,可焚万物,那些流星雨似的光,未及萧离身体,便被身前业火化为乌有。 渊后不想浪费时间,不信自己欺身而进,业火能阻住自己。 轰的一声撞击,萧离被震得飞向远方的夜空。 渊后如影随形:“涅盘业火玄妙,但挡不住我的流彩虹……” 萧离大喝:“那也未必。只是许久未遇到过渊后这样的高手,想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而已……”萧离止住身形,猛地前冲,不退反进。双臂展开,涅盘业火忽地爆发,像是从他心口直接钻了出来。 “不知死活!”渊后舞动双翼,玉手轻摇,虹光凝聚,如一杆长枪刺出去。 萧离一个转身,业火蒸腾,瞬间幻化成巨龙的样子,喝道:“请渊后赐教!” 一声龙吟咆哮,业火幻化而成的巨龙瞬间吞噬长枪,直扑渊后。 渊后本以为他技只于此而已,没想他到还有后招。情急之下,七彩双翼回收,抱住身躯。 火龙轰隆一声撞击上去,丝丝缕缕的虹光掉落,就像被拔掉了羽毛。 渊后身形暴退,转动身躯,巨大的双翼轰轰两声,拍中火龙。龙形消散,变成一片将要熄灭的火苗往下坠落。 萧离飞身而至,大喝一声:“回来!”坠落的火苗重新聚合,好像有了生命似的,雀跃的飞到萧离身边。 “渊后,这便是我五年所得,可还看得过去?”飞身再上,业火再次凝聚成龙…… 渊后双翼一扑,迎了上去。 此时夜空景象比先前更加热闹,萧离身形似龙,渊后舞动如凤。却不是龙凤呈祥,而是龙吟凤鸣的厮杀…… 夜空,因这一战而绚丽无比。直到百余年后,世间仍传颂着这个夜晚。因为这是可以见证的,人也能达到的境界。人们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不需要有神。即便是神,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罢了。 阿满仰着小脑袋,那一片绚烂的夜空已经扭曲。惊叹道:“人,原来可以这样的……” 南风说:“我先送你走,然后去帮你父亲……” 阿满说:“我想你不应该帮他,他一看到你心就软了。我知道,心软的人,即便再怎么强大,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南风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感觉,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过。又想:这孩子说的是有道理。萧离和渊后之战,此时难分上下,还未分出输赢,自己确不该冒然出手。 其实她错了。两个人本就没在争输赢,而是分生死。输赢和生死,是完全两码事。一场争斗,强的人非常有可能赢,但却未必能活着。萧离懂得这个道理,而渊后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强烈的天地波动,无形的压力从空中直到地下。修为稍差的人,连抬头观望的勇气都没有。那些能看的分明的人,无疑站在人间巅峰。 此刻大悲寺的禅台上,不但有不空,还有天一。两人若有所思,五年前的天都一战,他们进境修为皆突飞猛进,但比起萧离和渊后,还是差的较远。 不空问:“若我们三人合力,你觉得战局如何?” 天一说:“怕是要两败俱伤。如今的渊后,比起五年前还要恐怖。” “如今的萧离,比起五年前,也更加强大。我们不如……” 天一摇头:“和尚,不是我说丧气话。百年前天都大战,佛道两门高手尽没。五年前族灭天都,你师兄大智禅师,我师兄五龙真人,也一起离开红尘。天都一夕而灭,明浩鸿虽然心有魔障,却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年轻人。” 不空沉吟不语。 天一又说:“佛道两家千年谋划,你我有生之年,从未想过天都可灭。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但也该几百年后。你又何曾想过,一夕之间,梦境成真呢?” “阿弥陀佛,那个地方埋葬了百十万人生灵,让人不敢思及呀。” 天一沉吟道:“所以和尚,天都终于灭了,大敌已去。但这百年间,也把佛道两门的底蕴彻底耗损,唯独你我。若是你我有个好歹,菩萨顶和姑射山谁来守护?你该明白,若无我等这样的高人坐镇,世俗皇权,第一个灭的,就是远在俗世外,却能搅动红尘的世外之地。” “难道将渊后的事,全寄托在萧离身上?那可是渊后……” 天一说:“还有一个人呢,打伤你的明善。你觉得明将军的儿子,会袖手旁观么?” 明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而且他就在附近。 南风看到明善的时候,和阿满一样的吃惊。 明善微笑着:“真是想不到,不过五年而已。萧离竟能将涅盘业火和天龙十八式融合,创出这般奇功,之前倒是被他瞒过去了。” 阿满笑道:“我就说么,这个人绝不诚实,否则怎么能骗得了母亲,骗得了姐姐,还骗了太后花惜。我听人说,我的花惜姨娘,是个真正的美女。” 明善笑道:“南风也是美女,还有你母亲,早年时候有西北第一艳之誉。” 南风却疑惑问道:“二老爷怎么在这里?” “惊世之战,我岂能错过。” 这时阿满看看南风,又想想金奢狸,摇着脑袋说:“在我眼里,姐姐当然美。母亲么,不如姐姐。但是花惜姨娘,凡是见过她的,没有说她不漂亮的。一道菜,尚且众口难调。但一个女人,倘若每个男人都觉得他漂亮,你不觉得这很神奇么?” “确实有些道理。”明善看向天空,凤舞九天,龙啸苍穹,两人的战斗不是一般的激烈。他叹息一声:“神技流彩虹,真是了不起。以前听九公说起,还以为夸大其词,言过其实。此刻亲眼所见,当得起一个‘神’字。” 明善这么一说,南风本来揪着的心,更没有底了。 偏偏这个时候,阿满又问:“他们两个谁会赢?” 明善想了想,说:“论功力修为,萧离不如渊后,所以渊后会赢。但萧离心思机敏,所以未必会输。” “这么说,我这个所谓的父亲,也有赢的希望?”阿满有些失落,好像萧离输了才是他所希望的。 明善说:“一盘棋,除了胜与负,还有和。一场杀斗,除了生与死,还有两败俱伤。” 南风实在忍不住了,身形一飘,飞向那片扭曲绚丽的天空。 阿满担心的大叫:“姐姐,你回来,别去!” 明善说:“不用担心,适当时候我会出手。南风若有危险,你既无法阻止,也无法救援。所以你的担心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让你的心不静……” 阿满愣一下,这话很有道理。眼神散发着坚毅的光:“我要快些长大,然后像他们那样强……” “你想变强?”明善摊开手心,一颗淡红色的珠子浮起来:“它能帮你!” 阿满疑惑的看着他:“不会是神药吧,我可不信吃了能成神成仙的那套说辞……” 明善笑道:“如果有,我自己就先吃了。只要你闭上眼睛,相信它能帮你,你就能变得强大。信阳,就像爱与恨,当她到了某个极致,就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真的?”阿满不相信,可还是把眼睛闭了起来。相对于强大的像夜空那两个人,谎言和欺骗根本不算什么。 明善一指点在珠子上,珠子溢出一丝丝的红色血气,缓缓钻入阿满眉心…… 第382章 流虹一式 萧离用了五年时间,将涅盘业火修到随心自如,又取天龙十八式的意境。只取其意,不取其形。无招无式,随心所欲。 他发现,有时候随意一拳,威力甚至大过费心所创的龙啸九天。世间没有真正的完美,即便千锤百炼的功法,也有破绽可循,反倒不如心性使然的好。 他身心合一,身如天地,心之感悟便是天地之道。虽然随心所欲,也一样有破绽可寻。但就如这天道,它也一样有破绽,但天道无常,除非你能当下把握。否则,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渊后的神技流彩虹,之所以被称为神技,除了无可比拟之外,更重要的,它本就是黑龙传于第一代渊后。神乎其神,玄乎其玄。流彩虹之下,别说破绽,连渊后的确切位置都无法把握。 这还是萧离,神游之下,兴许都看不到渊后的影子。 又一番天翻地覆,震动天地。原本巨大的火龙,此刻缩小到丈余,绕着萧离游动,涅盘业火的阴寒,让人觉得天气好像又回到了最寒冷的时候。 渊后连番催动流彩虹,但萧离身形闪烁,要么躲过,要么被他身周火龙吞噬。她做梦也没想到,短短五年而已,萧离进境如斯,竟然能撑到现在这个时候。虽然自己稳占上风,但内心还是生出一种无力感。 要知道她是渊后,世人但有反抗的心思,对她也是一种侮辱。何况萧离撑到现在,已经让她很不满了。 这时又听到萧离说:“渊后,想赢我怕是不容易;想杀我,怕是更难。” 渊后冷笑:“是么?既然你这么自信,那就接我这一式流虹!这一式,我只用过一次。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当年的独孤无我接这一式,也落了重伤。” 七彩双翼猛地一扇,渊后嗖的一下笔直飞起。只见她双翼低垂,盘旋下落。 萧离一声怒喝,身形旋转,白色火龙咆哮着,盘旋着身体直冲而上。业火熊熊,阴冷的气息,连夜间的水气也凝成冰花,就那样无力的漂浮着,煞是美丽…… 地面,明善屈指一弹,晶莹如玉的珠子飞起,已经小了好大一圈。 “还是不够!”明善低语,把珠子揣进怀里,对阿满说:“你觉得如何!” 阿满睁开双眼,迷糊的说:“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看不是你骗了我, 就是你自己被人骗了。这年头,骗子尤其的多。” “你不信我?” “我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信,怎么说得上信你呢?” 明善失笑道:“你可以不信任何人,但不能不信你的母亲。这世上,也许每个人都对你不怀好意,包括我在内。可你母亲不会,她是唯一一个,把你看的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人。” 阿满指着夜空中咆哮的火龙:“母亲说那人是我父亲,你猜是真的假的。” “不用猜,那是真的。” 阿满沉吟道:“可书上说父子天性,血脉亲缘,但我一点没有那种感觉。若说我与他上辈子是仇人,那还可信些……” 明善喜道:“这就对了……” 此时,渊后正使出那一式——流虹。 明善冷然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才是流彩虹的精髓——流虹一式。” 夜空中 ,一道白影疾速冲上去,那是南风。 阿满惊道:“是姐姐,她怎么这么傻,非要去……” “嗯,她帮不上忙。流虹一式,惊天泣地。我也只是在师公的手札上读到过,估计世上没人看过它真正的样子……” “为什么?” “因为看过的人,都已死了。” 南风吸一口气,在半空中优美的划出一个圈,来到渊后身后,玉骨鞭甩出长长的鞭影,带着呜咽的哭声…… 然而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她眼前的渊后,忽然像裂开了似的,瞬间变成两个人,一眨眼就是四个,再一眨眼竟变成了七个。每一个都是渊后的模样,除了背后那对双翼是不同的颜色。七个渊后,七对双翼,正是彩虹的颜色…… 一个紫色渊后朝她飞来,玉骨鞭一挥缠绕过去,但直接穿过身体,好似这个紫色渊后不是真实的。 然而紫色渊后邪魅一笑:“你竟也学你母亲,与我作对。你尚且还有原因,为了男人,情有可原。可我直到现在也想不通,她是为了什么?” 紫色渊后猛地飞过来,南风还未来得及把玉骨鞭收回,已被两副紫色翅膀包裹,全身真气顿时外泄,感觉生命在流逝…… 萧离更是惊奇,六个不同颜色的渊后,前后左右上下的飞来。以他的修为,就感知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哪个是实,哪个是幻。身形旋转飞起,这是从天龙舞那一式幻化而来,火龙掉头向下,扭动身躯把萧离盘绕起来。 见势不妙,走为上策。萧离也不是多么有骨气的人,龙吟咆哮,就要斜着飞出去。 却听渊后说:“想走,我流彩虹下,从未有一人能逃得掉。” 说话的是一对有着火红色双翼的渊后,萧离听的清楚,心道:其它皆是虚幻,红色才是真实!回头转身,双掌一推,火龙嗷呜一声飞过去,带着无穷的劲气,裹挟着涅盘之力…… 轰的一声,红色渊后被火龙一冲,化作一团红光…… 萧离心道不妙,而这个时候,又听道南风惨呼,被裹在一团紫光之中。心里一慌,疾飞冲去,五个不同颜色的渊后,已将他退路堵住…… 萧离单掌拍出,手臂上业火跃动,飞出一条火龙,将包裹着南风的那团紫光,轰一声震开。再看南风,脸色苍白,如同白纸,一瞬间竟有着说不出的性感…… 但这个时候,那五个不同颜色的渊后也飞扑上来。萧离心头一动,业火遍布全身,隐而不散,就像脆弱的烛火晃动。他已来不及做太多,只能凭借着自身的涅盘之力和涅盘业火,硬接下渊后的流虹一式。 轰的一声,萧离眼前尽是黄色的光,却没有任何感觉,看来这个渊后也是虚幻的。 轰的又是一声,一片蓝光晃动,体内真气开始不由自主的外泄。 萧离想:这算什么,无非是天龙地狱差不多,可以吸噬真气而已。自己功法运转,全靠涅盘之力。而涅盘之力,则是强纳天地之气,直接为己所有。这也是大涅盘经最玄妙的地方,即便真气被吸干净,那也没什么…… “萧离!” 南风一声低呼,身子缓缓向下飘落。 萧离身形一晃,一把抓住她手,也就是这个时候,绿色渊后,蓝色渊后相继袭来,体内真气河水一般被抽出去。 萧离大喝一声:“流虹一式,只是如此么,确实惊人,但对付我恰好不够。” “是么?”…… 萧离听到了七个“是么?” 就像一个人说出话来,引动七个回音一样。 萧离这才想起渊后说过:当年的独孤无我,都未能完全接住这流虹一式。忽然看到南风瞪大双眼,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原来七个渊后重又出现,各出一掌拍在萧离后背…… 七道不同颜色的光,就像绳索缚在他身上。萧离只觉身体僵硬,连思绪也有些迟钝…… “萧离,你确实不同。若是换作别人,只这一下,就能将神魂震出体外。”却见光芒一闪,突然出现一道彩虹,七个不同颜色的渊后忽然消散。彩虹之下重新幻化出一个渊后来,只见她伸出玉手,一把抓住彩虹,狠狠抽在萧离背上…… 轰的一声,萧离闷哼,他只得硬撑这一下,否则会波及到南风。她,绝对受不了这一击…… 萧离遭受重击,身体前冲,投入南风温柔怀抱。喉头咕咕的响,脑袋瞬间空白,都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受得伤。 两人像断线的风筝开始下落,南风捧住他的脸颊:“你没事吧……” 萧离嗯了一声,他不能开口说话。因为一旦开口,就会喷南风一脸的血。咬牙硬撑着,但流虹一式,是流彩虹的精髓,硬受一式不死已经是奇迹。即便他咬牙忍住,可五脏六腑震动出血,全从鼻孔中钻了出来…… 南风的脸色更是苍白。渊后也愣了一下,想不到萧离真能接住这一式,这可比当年的独孤无我强。随即明白,恨声道:“心神合一,好啊,那你更不能活了!”唤出七彩双翼,如一道七色闪电般冲下来。 南风一见,身子一扭,把萧离转到身下。她太后悔没有听阿满的话,一个孩子,竟然比她更明白。她真的是没帮上忙,反而添了乱。 她觉得这次是不能活了,渊后不是别人。即便她神游上境,怕也受不住她全力一击。 人真的很奇怪,面临死亡的那一刻,好像能在瞬间,想起这一生所有的遗憾。 “照顾好红月……” 阿满在地上疯狂叫喊:“姐姐……” 一声震彻夜空的龙吟,只见地面林中飞起九条巨龙,那是天地之气凝聚。 一声低呼:“九龙耀世!” 渊后心中一惊:天龙十八式! 第383章 遗嘱杀子 九龙耀世,震动天地。 九龙盘空,气势之雄厚,连渊后也不禁一惊。七彩双翼暴增数十丈,双翼接连扇动,一下一下将爆冲而来的九条巨龙拍散。然后,他就看到了明善。当下就认出了他,因为他长的太像年轻时候的明将军。 “师姑,好久不见!” “是你?”渊后说:“确实很久了。那次见你,你也不过是个七岁顽童,现在却已长大成人,两鬓白发。”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明善总觉得有些尴尬。因为眼前不是个佝偻老太,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公主青萝,本就是渊氏血脉,样貌有着渊氏传承的美。再加上渊后神态气质,可爱中有些成熟,天真中有些阴狠,纯情中又有些魅惑。 明善说:“四十年过去,弹指之间,师姑终于修成秘术离魂,今夜若不是见了流彩虹,我都不敢认您。” 渊后冷笑:“怎么,你也要像你父亲那样,碍我的事,阻我的路。” “不敢!”明善说:“只不过萧离和南风,皆出自太平镇。我既见到了,总不能袖手旁观。” “哦,太平镇倒是出人物呀。恐怕姑射山和菩萨顶加起来,也没有太平镇的底蕴。” 明善说:“师公不平道人亲手所创,九公守护一生。如今天都没了,若说底蕴,太平镇当得上第一。何况我还有雄兵三十万,红尘之中,算得上世间清净地,天外安逸城。” “呵,你比我那师兄强多了。至少我敢确定,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渊后很有深意的说:“可叹我那师兄,不听我劝,不念兄妹之情,到最后与我兄长命丧天都。所以你,不要学他才是。” 明善笑道:“我只是我自己,不学任何人。” “这倒是和萧离一个德性。”渊后再看地面的萧离,早已跑的没影。 渊后没想到明善的修为如此强横,之前与萧离一战,耗损实在过巨。此时面对明善,还真是有些没有把握。 “师姑,您的心思我明白。灭道灭武,天下无强者,渊氏霸占皇权,还是高高在上,脚踩众生,俨然另一个天都。”明善说:“只是师姑能否手下容情,太平镇除外,那等于逼得小侄与师姑为敌。父亲生前,憎恨天都,但您在他心里,一直都是记忆中那个小师妹。” 渊后一笑:“那要看你表现。” 明善弯腰说道:“我将严守师公遗命,太平镇世外孤城,绝不涉入争权夺势之中。” “那怎么成?”渊后说:“不卖点力气,就想得利?这样好了,你灭了秦关守军,西北就是你的。” 明善摇头:“黑甲军守在铁门关,护卫太平镇。至于以外的事,天下大乱也好,霸权更替也罢,都与之无关。这正是师公不平道人创建太平镇的初衷:不求天下太平,只求一地安乐。” 渊后冷笑,他若是干脆答应,反而心里有鬼。于是说:“你只能救萧离一次,今后若再插手,就别怪我这个师姑,不念一点情分。” 明善说:“记得了!” 但见渊后身形一闪,化作一道虹光消失在夜色中,那正是圣京城的方向。 明善会心一笑,渊后这般自大,但她确实有那个资本。 那流虹一式,确实了得。他眼睛不眨的看到最后,仍是瞧不出端倪。想到孩童时候,第一次见到渊后,有种莫名的亲切。过了这么多年,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是渊后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不,自己从未变过。就像亘古万年,天地如一。 南风抱着萧离,拉着阿满。拼了力气的逃,也不知道是什么方向。只知道逃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最好抬头一看,眼前就是太平镇。 阿满问她:“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南风愣住:是呀,要去哪儿? 夜色茫茫,分不清东南西北。 萧离虽然重伤,但没死,更没晕。他听到河水咚咚流淌的声音,已经猜到是哪里。 “沿河而下!”萧离说:“若是渊后追来,跳入河中,河水能隔绝心神,如此才有机会。” 南风一听,几个跳跃,来到河岸。沿河飞驰,一口气飞奔了半个时辰,连自己也气息虚弱,这才停下来。两人一起躺在地上,一个大口吸气,一个大口喘气。 倒是阿满,体力充足,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夜色中大河卷起浪花波光,搞得他一个孩子,也有感慨:“唉,大浪淘沙,千古英雄尽东流,几个是王霸?” 萧离听的清楚,心里愈发不安。这种话,不该是个孩子说出来的。 南风把他叫过来:“如果坏人追上来,你记得跑,别管我们。” 阿满看一眼萧离,心道:他可以不管,但怎能抛下姐姐。反而安慰南风:“不用担心,过了这么久都没人追来,那就是没事。我瞧那边像有一片土丘,看有没有藏身的地方,你先歇着……” 萧离看他离得远了。沉声问南风:“你爱我么?” 差点没把南风吓死:“你别吓我,伤很重么?” 萧离还是问:“你爱我么?” 南风眼泪咕噜噜落下来,他们两人之间,从未说过这个“爱”字。萧离现在突然这么问,好像临终遗言似的。她点头,泪水啪啪掉在地上。 “那好。”萧离说:“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南风想摸他的脸颊,可此时实在没有力气。 “如果我死了。”萧离说:“你答应我,杀了阿满。” 南风脑袋里嗡的一声,惊问:“为什么?” “不需要知道原因,只要去做就行了。我总有我的道理,你一定得答应我。” 南风迟疑,她是个很善良的人。什么事都可以为萧离做,哪怕是自己陪他一起死。但杀人,杀人也就罢了,还是杀一个孩子;孩子也就算了,还是阿满。 “不愿意了?”萧离哼道:“看来,真爱也是有限度的。” 南风说:“可阿满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你的孩子,就算不是你的……” “他是我的孩子,我给了他生命,但我现在要收回来。” 南风无语:“总要有个原因,是你疯了,还是你傻了?” 原因肯定不能说,若让南风知道,这个小混蛋是阿满的身躯,明浩鸿的神魂。终有一天,会变成明浩鸿,她肯定更不愿意。 萧离内心叹息,身子像被一群女人轮奸了一样,空虚到了极点。渊后的流彩虹,不只是名字漂亮而已。自己身心合一,在太平镇潜修了五年,还是抵不过她。 南风瞧他神色失望,心痛已极,便安慰道:“你不会有事的。” 萧离说:“死是死不了,活着也难受。临死遗愿你都不愿答应……” 南风见他神情失望,脸上却起了光彩。看来伤虽重,却没有到那一步。于是安慰他说:“好吧,我答应你。真有那一天,我亲手杀了阿满,让他陪你。” “杀了就行,不用他陪我。”萧离说。心里却想:指望不上南风,真有那么一天,她还不抱着这个死而复生的弟弟,哭的死去活来。 一个渊后就够要命了,明善则敌友难分。若是加个明浩鸿,就是九公老头亲自动手,也未必摆的平。 五年前的天都,明浩鸿吸收黑龙神魂之力,变得何等可怕,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这时阿满跑了回来,喊道:“那边土坡上,有个破庙。”跑到南风身边,说:“姐姐,我扶你过去。” 南风说:“我没事,扶着你父亲。” 萧离嗯啊一声站起来:“渊后想要的我的命,一式流虹,怕是还不够。” 阿满略带嘲笑的说:“若是没有人出手相助,那女人还可以用第二式。” 明善援手,萧离确实想不到。 南风也缓过劲儿来,她没有受伤,只是真气耗损而已,比起萧离强多了。把他一只手臂架在肩膀上,两大一小,三个人艰难的爬上土坡。果见一座破落小庙,只有一间土房。庙里供奉着龙王像,雕工粗糙,却自有一股威严。 萧离冷笑:众生拜神祈福,何曾应验过。可见这世上即便真的有神,也是不靠谱的很。 有了个挡风的地方,也不觉得那么冷了。萧离盘膝坐下,这次伤的真重。流虹一式,七彩的光钻入身体,每时每刻都好似吸血噬肉,全身上下里外,难受的不得了。 运转心法,聚集涅盘之力,准备将体内那些七彩的光逼出来。 南风真气耗竭,静静的闭目养神。忽然听到阿满问:“他会死么?” 南风说:“放心,你父亲修为高着呢,这点伤要不了命。” 阿满心想:那真是太可惜了。 渊后回到皇宫,莫雨修早就等的着急了。却只见她一个人,便问:“三黎先生呢?” “死了!” 莫雨修大惊:“萧离杀的?” “差不多吧。”渊后说:“你也得小心些,最好待在宫中。事到如今,萧离已动了杀心,你与他那点交情,怕是保不住自己的命。” 莫雨修喜上眉梢,跪在地上叩头:“谢公主!” 渊后又说:“我们不等图鲁奇了,管他能否拿下北海。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 渊后冷冷一笑,媚态天然:“这一晚,虽然让萧离跑了。但有些事,我也终于放心,不用顾忌,一切有我。” 她说的是噬神姬,一场大战,都没有任何不妥。看来这噬神姬,真的只是意外,而且已不需要担心。 第384章 父子谈心 破庙,萧离猛地睁开眼睛,精光一闪,吓了阿满一跳。 南风只是耗损真气,静修一夜,便恢复的差不多。萧离则是被流彩虹重伤,体内一道七彩流光,随着气血流动,耗损着身体的生机。 也就是他萧离,修大涅盘经,空灵一式聚集天地之气,强纳入体。运转心法,炼化为涅盘之力,才能抑制那一道流光散开。倘若换个人,怕是撑不到天亮,生机就会被消磨殆尽。 渊后藏的这么深,五年前,天都一战何等凶险。那个时候,她都没有使出流虹一式。不然的话,自己也不至于败的如此随意。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阿满声音都在发抖,他切实感受到了萧离的杀机,虽然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知道害怕。 萧离一笑,问:“南风呢?” 阿满说:“姐姐找吃的去了。” “哦,她太细心了。我一个月不吃不喝,也饿不死。”萧离像变了个人,突然的慈祥和善起来。 阿满说:“我不行!” 萧离一副了然的样子,又说:“你好像很怕我。” “是!” “为什么?” “不知道。”阿满说:“第一次见你,我就有种感觉。好像是鄙视,好像是憎恶,好像是恨,又好像是怕。” 萧离嗯了一声:“我明白了,虽然你还不记得那些事,但内心深处的情感却烙印在灵魂里。” 阿满疑惑道:“你好像也很怕我?” 萧离说:“不止是怕,还有恨?” “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你儿子,是母亲和别的男人生的?” 萧离摇头:“你是我儿子。你可以侮辱我,侮辱自己,但不要侮辱你母亲。我离开这五年,你母亲守寡,可见她和别的男人亲近过?” 阿满想了想,说:“如果有,那就是摩崖和金歌?” 萧离说:“金歌不会,他尊重你母亲,更尊重我。摩崖就更不会了,他叫你母亲姑姑。” “这种事,只有男人和女人。我看过一本书,名字叫做《宫廷秘闻》,那上面才精彩,有男人和女人,有女人和女人,还有不算男人的男人和女人,还有……” “够了。”萧离说:“你看这些东西,你母亲知道么?”心里想:明浩鸿无可救药,他不是心理变态,而是灵魂变态。 阿满说:“书本来是在老王府的小楼里,后来搬过来的。母亲说是你的,本来是要丢掉的,又不舍得。难道这不能看?” 萧离心想:我都没看过。看着阿满那张脸,眉骨脸颊,像极了金奢狸。个头更像,以后定是个人高马大的帅小伙。可惜,不能让他活到那个时候。 “你可知道什么是父子?”萧离说:“自我归来,你还没叫过我一声父亲。” 阿满说:“养者父,生者母,生我养我的都是母亲。我若叫你父亲,你会不会觉得尴尬?” 萧离哼哼一笑,别看是个孩子,话却很有道理。又想:不,他不像个孩子,他也不是孩子。他是明浩鸿,心思细腻,冷酷无情…… 这样想着,心中就又起了杀机。 阿满能很清晰的感受到,缩着脖子问:“你想杀了我?” 萧离一笑:“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杀你?” “骗人,你和母亲一样,都会骗人。”阿满说:“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有那么一刹那,你想杀了我,但好像又有顾忌。可你这么厉害,杀我应该很容易的。而且我也不觉得像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萧离心想:他若真是我儿子该多好。可他是我儿子呀,是自己精血所化,在生命的赛道,跑赢了两亿同胞来到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里,脸上显出慈祥,眼神中全是不忍与不舍。 阿满有点惊到了,正是他幻想中父亲的目光。 可阿满终有一天,会变成明浩鸿。 他将拥有明浩鸿的一切,人谋鬼谋的心思,绝情至极的手段,惊天动地的修为。那个时候,他将不会有此刻的情感,如果有,他会杀了金奢狸。 无情即有情,无爱即大爱。他将抛弃一切情感,成为人间至尊,然后是南风…… “你在怕?”阿满问他。 “是!” “怕我?” “对!” 阿满说:“我能感受得到,你想杀我,并不是因为自己。” “是?” “那为什么?” 萧离长叹:“虎毒不食子,何况我是个人。而且我也不是个混蛋,更不是个心狠的人。要杀自己的儿子,终究很难下手……” “杀人,不是很容易的事么?”阿满说:“我不觉得杀人有多难,就像那个欺负姐姐的老头,我一刀刺进他后胸。刀尖倾斜向上,正刺中心脏,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萧离闭上眼睛:“如果,我让你杀南风呢?” 阿满愣住,低头想了很久:“不,我下不了手……” 萧离凝视着他:“孩子,这就是我的感觉。” 阿满似乎理解了,过了许久,又问:“原因呢?” “为了你母亲,也为了南风?” 阿满疑惑的看着他,根本听不明白。 萧离说:“终有一天,你会杀了自己的母亲,让南风生不如死。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杀了你。” 阿满笑,孩子似的肆无忌惮:“你说终有一天,你是算命的么,你怎么能够知道。我叫你一声父亲吧,也许以后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你脑袋不正常。” 萧离也笑:“孩子,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阿满摇着小脑袋:“这件事要告诉母亲,浮光族有医术高手。城中有难产的女子,都请他过去。他把女人肚子剖开,把孩子取出来,然后母子平安。我想他或许能帮你……” 萧离说:“我境界高远,身心合一,几乎到了道家传说中的天人合一之境。不病不灾,更不会脑袋不正常。” “可你说的却都是胡话。我跟你姓萧,单名一个‘满’字。母亲说,希望我以后的人生可以圆满,美满;而不是像她那样,父女,姐妹,爱人,残缺不全。” 萧离说:“人在还未出生的时候,神魂不固,最是脆弱。此时,若将一个足够强大的神魂打入母胎……” “夺舍?” “你知道?” “书上看过。”阿满说:“那该不会是真的吧?我一直以为那是疯了的人,一个疯狂的想法而已。” “你就不觉得奇怪,自己分明是个孩子,但所思所想,又不像个孩子?因为你的身体里,是另外一个灵魂。虽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所思所想,已经比大人还要透彻。” 阿满当然不相信这是真的,可脑海里好像总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真的。 又过了许久,阿满问:“那我究竟是我,还是他?” 萧离也怔住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若他是阿满,那就是自己的儿子。若他是明浩鸿,自己当下就能一掌拍死他。 “我真的会杀死母亲?”阿满问。 “会!” “让姐姐生不如死?” “是!” 阿满不服气:“你就算是当老子的,也不能这么确定吧?” “就凭你叫出“姐姐”那两个字,她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萧离轻轻招手,凭空生出一股吸力,阿满身不由己的飞过去。 萧离一把掐住他咽喉:“孩子,你会恨我么?” “即便你不杀我,我也恨你。莫名其妙,这是不是就是那个他的心意。” 萧离点头:“在他看来,我抢走了南风,毁了他的大业,还杀了他。所以,他唯一恨的人就是我。” 阿满闭上眼睛,说:“不要告诉母亲。” “不,我会告诉她,也会告诉她原因。不管他是否原谅我……” “不,我不想她恨你。我在书上看到过: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都是一样的痛苦。况且她爱的和恨的,都是同一个人。” 这一刻,萧离好不容易冰冷的心,又开始软了。生死之际,他还能想到金奢狸。以明浩鸿的心性,绝不会这样…… 一道白光闪过,萧离沉肩躲开。白光卷住阿满飞向洞口…… “萧离,你干什么?”南风不敢置信。 萧离无奈叹息,伤的太重了。哪怕只有三成功力,南风这一招也不会得逞。 “姐姐,我们闹着玩儿呢。”阿满笑道:“父亲在教我功夫,他说我虽然只有五岁,但也是个男人,应该保护自己。” 南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幕,他真以为萧离要杀人。因为他眼神坚毅,有些不忍与决绝,那就是他杀人的样子。 南风说:“别跟你父亲学,他又不会教人的,我来教你……” “好啊,好啊……” 萧离饶有兴趣的看着阿满,他为什么要说谎呢?也许,是自己想的太绝望。他或许会像自己一样,今生再也记不起以前的一切。 看着他拉着南风撒娇的模样,这个时候,他确实是个孩子。 也许,萧离想:这件事有别的办法解决。 杀了明善,不让他彻底唤醒明浩鸿的神魂。 阿满大口吃着南风带回来的食物,他确实饿了。 南风走到萧离身边,低声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离一笑:“你猜猜看?” 那就是有了。 他忘了,南风是世上最了解他的女人。 第385章 再下杀手 待在破庙的第三天。 萧离已将体内七彩虹光逼了出来,却也耗费甚大,如今连两成功力不到。虽只两成,却已是绝顶。 又用了一夜时间,渐渐稳住伤势,终于可以离开。 阳光普照大地,冬天难得有这样的天气。关内不同关外,春天似乎总是来的很早。 有庙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村镇。因为没人会在荒野之地建立庙宇,祈福护佑。 土坡的那边,一眼望去,挨着好几个村子。十来个顽童在大河边嬉戏,全然不知这样平静的生活,可能就要没有了。 孩子之间,没有陌生可言。阿满只是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已经熟络的像是邻居。在那群孩童之间,疯呀,跑呀…… 萧离不由得想:这才是孩子,就像红月,就像萧念,就像所有这个年龄的孩童,幼稚,天真,快乐来的简单而又直接…… 阿满偶然回头的时候,也看到了萧离。他就那样站在庙门口,这么多天,他第一次站起来,想也知道,应该伤势无大碍。他冲他笑,这是唯一一次,感受不到这个所谓父亲的杀意。 南风去找吃的,还没有回来。 之前总以为过了五年,自己即便不是天下无敌,也难遇敌手。偏偏巧的很,遇到的,有瓜葛的,全是敌手。流虹一式,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下次再相遇,渊后绝不会这么就此罢手。 倒是明善,会出手相助,让人料想不到。奇怪的人,总有奇怪的想法。疯子,有疯子的道理,虽然你不能理解,但它绝对是个阴谋。 回过头来,看着破落的土庙里,那个泥塑的丑陋的龙王像。心想:神就应该这样,被人供奉起来。人们向她许愿,祈福。然而内心却不恐惧,其实每一个曾跪在此处参拜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这所谓的神,不过是个泥土的雕像而已。 渊后要灭武灭道,让这世人都变成平凡的百姓,这样她又可以高高在上,享受着神一般的尊崇。那应该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想象。 明浩鸿也有一样的心思,甚至比渊后还要更彻底。他不但要把人踩在脚下,还要让你心甘情愿。 他又想起阿满。杀了他,无疑是最好的方法。但这是对的么?至少这一刻,他是阿满,不是明浩鸿。 五年前,天都之战后,明善带走了明浩鸿的神魂,他可以随意找个孕妇,施展离魂秘术,却偏偏找上了金奢狸。这是有心,不是无意。 这个秘密,他也可以不说。直到明浩鸿彻底清醒的时候,那才叫有成就感。 南风回来了,带着食物,脸色抑郁。 “我听到一个你不敢相信的消息。”南风说:“公主青萝,就是渊后,要登基称帝……” 萧离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渊后无论做出什么事,我都不觉得奇怪。” “可她是个女人?” 萧离说:“有些女人,已不能算是女人。就像有些男人,也不能算是男人。” 南风摇头,表示不明白。 萧离说:“我看到你,自然想和你亲近。你看到我,自然想和我上床,这就是男人和女人……” “谁想了?”南风说:“说话要注意点,孩子在呢……” 南风话说出来,才发觉阿满并不在庙中。于是问:“阿满人呢?” 萧离说:“不是在外面玩儿?” 突然觉得不对,一个箭身冲了出去。土坡下,那群孩子还在嬉笑玩耍,却没有阿满的身影。 两人立刻散出心神,水一样向四面蔓延。方圆数十里的景象,瞬间闪现脑海。但没有任何发现,阿满像突然失踪了似的。 “他被人掳走了?”南风焦急的说:“会是谁呢?” 萧离摇头:“谁会掳一个孩子?何况我还没有废物到,有人靠近周边,却丝毫没有察觉的地步。” “那他能到哪里去?”南风很是焦急。 “你很关心他?”萧离说。 南风怔道:“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你的孩子,不是么?” “当然了。”萧离说:“即便不是,我也不能承认呀。你当我真的不在乎头顶一片草原……”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南风闪身不见。 姐弟天性,不但在血脉里,还在灵魂深处。 关心则乱。 南风也不想想,以她神游上境的修为,心神散发,阿满那个孩子又怎么躲得过去。 萧离却是另一个想法:知道逃跑,远远的离开他。 那这孩子是阿满呢,还是明浩鸿? 其实他想错了,阿满不是逃,只是跑。 他飘在河面上,顺着河流往下。河水刺骨冰冷,冻得他全身没有一点知觉。 他不愿死,不想死,更不想杀了自己母亲,让南风生不如死。可大人即便骗孩子,也不会拿这种事来骗。 这些天,他越来越觉得萧离的话是真的。不为别的,只因与南风的亲近。他是个孩子,可他不傻,那种亲近的感觉,绝不应该出现一个孩子身上。 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与南风的情感,要远远超过对母亲的爱。 这让他害怕,怕萧离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他准备离开,远离这些他不愿离开的人。死,绝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母亲把他养到这么大,绝不是用来死的。只有南风能够明白他的想法,萧离绝不可能。 昨天,南风给他说了一件事。以前的萧离,想要养一条狗。而他养狗的唯一原因,是等把狗养的肥大了,可以杀来吃。为着这个原因,南风一直不许。 这就是阿满要走的原因。萧离,不是个心软的人,只是多情罢了。他不下杀手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孩子,而是因为母亲是他的女人。 河水渐渐湍急。书上说:百川入海。大海茫茫没有边际,那里有小岛,四季炎热,长着奇怪的水果。 也许,那会是他梦中的地方。 他已被冻得全身僵硬,但意识还很清醒。听到轰隆哗啦的声音,水流更加湍急。大河转过一个弯,形成一道数丈高的瀑布…… 阿满想挣扎着游到岸边,但手脚好像不听使唤。顺着激流起伏飘荡,眼瞧着要掉落下去,生死难料。心里一急,感觉一股奇怪的力量顶住自己,硬是止住身形。再一看,原来身边全是硕大身躯的鱼,有的可爱,有的狰狞,拼命的摇动尾巴双鳍,顶着他逆水而上。 但此处水势太急,那些大鱼纷纷被冲下去。 阿满想:再来多些才好。不到片刻,瀑布处全是扑腾的大鱼,冲下去的多,游过来的更多。硬塞在水口,阻着他摔下去…… 萧离在岸上看着这一幕。就像五年前,明浩鸿一念心动,数万黑甲军集体自戕…… 迷人心智,这么强大的神魂之力,除了明浩鸿,当世还能有第二个人么。 萧离不忍相看,把头偏到一边。一拳挥出,拳风激荡,湍急的河水好像刹那间停止。 轰的一声,水花溅起丈余高,无数大鱼被震到岸上…… “萧离,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儿。”南风从河水中飞起,还好她身法够快,拳劲落下时,抱着阿满沉入河底。 “我若不跟着你,你是否就把孩子杀了。” 萧离心道:自己真是伤的有些重了,南风跟在身后都没有察觉。 他没有理会南风,而是看向阿满,冷冷说道:“好久不见!” 阿满说:“没多久吧?” 萧离一笑:“你还是那么会耍手段,把人摁在自己的局中,无法逃脱,无法反抗。” 南风听不明白,问:“你在胡说什么?” 萧离说:“告诉南风,你是谁。你看她多紧张你,真是血脉天性,无法割断。不过,今天他护不住你。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你是不是疯了?”南风飘身落到岸上:“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你以前可从不这样。” 萧离哼了一声:“以前你是姐姐,不瞒你是对你的尊重。” 南风讶然:“现在就可以瞒了?” “那当然,现在你是我女儿的妈妈,床上的女人。作为女人,你得明白,有些事,若是男人不想说,最好不要逼他。”说着身子一侧,迈步上前。 南风身形一闪,远远退开,生怕萧离突施杀手。 萧离说:“南风,你是我最爱,最信任的女人,临终遗愿都说给你听了,你答应过我的。” 南风说:“哪有这道理,阿满做错什么了?” “若是我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你生的。”萧离冷冷瞧着阿满:“知道逃,说明你已经记起来。所以你该知道,今天,无论是谁,都救不了你。” “我没有逃。”阿满说:“就是离开而已。我若想逃,会去找母亲,有她在,又有大军护着,你能拿我怎么样。我会一直留在母亲身边,我相信她会用生命来保护我。所以,逃离你,并不是个好法子。” 萧离笑道:“你的聪明才智,你的神鬼奇谋,现在已经全回来了。”双手握拳,身上气息散发,像忽然起了一阵风。 “南风,你不能阻止我,因为我不会停手。”萧离说:“因为,要么我杀了他,要么你护住他杀了我。” “疯子!”南风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护着阿满,不仅是因为他是个孩子,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南风身子跃起,如一道轻烟飞向远方。 第386章 第一女帝 萧离忍不住叹息,若不是被渊后重伤,功力只剩下两成,阿满怎么跑的掉。意外的是南风,这些年身为人妻,她愈发温柔,这一次却和自己对着来。 只不过,就像南风了解她一样,她也很了解南风。这个女人聪明而没有心机,善良而没有防备,傻女人一个。 傻女人的傻想法,肯定第一时间去找金奢狸。 女人若了解男人,就会变的无敌。 男人若懂得女人,就会变的强大。 萧离猜的很对。 南风兜兜转转,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哪里是哪里。好在萧离没有追上来,最后遇见了人,问了方向,才知道自己走的是去花园河谷的路。于是折转方向往西,她知道,此刻金奢狸正在离圣京不远的坊城。 只有把阿满送去坊城,送到金奢狸身边,阿满才会安全。而且她也很想知道,萧离为何要这么做。 如果阿满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能给出答案的,非他母亲莫属。 萧离又回到了那间破庙,伤势未愈,功力未复,虚弱的连南风也追不上。这可不是好状态。 他有一种感觉,也许用不了多久,又要有一场血战。或是渊后,或是明善。这个世道,已经没有朋友,只有敌人。即便明善出手相助,也算不得朋友。有时候,对你好的人,其实心里憋着更大的坏。 至于渊后,敢公开称帝,她是再不顾忌噬神姬了。 也是,她若出宫,当真天下无敌。唯一能压过她的九公,又偏心她。若要把她摁下来,非得与明善联手。若只有不空和尚与天一道士相助,胜负只在六四之间。 虽多了一分胜算,却不稳妥。渊后那样的人,必是全力相拼,以命相搏。非得有八成把握,否则不为也。 况且这两人的立场也很值得怀疑。与渊后一战,多大的动静,大悲寺就在附近,不空却袖手旁观。即便不念故情,也得念着出家人那份慈悲。 闭上眼睛,静下心来,脑海里闪现出阿满调皮的模样。心里问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还是懦弱? 他突然有些感激南风,不是关键时刻,她救下阿满,自己心里终会留下阴影。或许还会与南风有隔阂,金奢狸即便知道原由,心里不会恨,怕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这样想着,脑门冒出冷汗。一时意气,差点留下心魔。 像他们这样的人,到了这般修为,心外无物,却最怕心障。若然心有窒碍,轻则修为停滞不前,严重的怕是会把自己逼疯。 以九公为例,只因心中念着与渊后那点不是父女,却胜过父女的亲情。如此修为,几十年来却无寸进,就知道这是多么可怕。 心中一动,灵光闪现:这些所谓高手,所谓心外物外,不过是如明浩鸿那般,想要绝情绝念,就如天地之不仁。 但人,终归是人。情感发乎天性,有私心,有欲望,注定了做不到真正的绝情绝念。 既然无情即大爱,那么大爱,岂不也是无情? 天地若真不仁,何以繁华世界,绚丽多姿? 这五年,待在太平镇清静无聊,汲取天龙十八式的意境,用大涅盘经心法催动业火,他创出了无招无式,随心所欲,临机而变的绝世功法。可修为,却并没有提高多少。 吸收了黑龙之骨的神秘力量,又掌控涅盘业火,虽然已是巅峰之巅,可还是比不上渊后,也比不上明善。究其原因,就是心境并无太大改变。 不同的心,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这不是唯心或者唯物的区别。人类天生弱小,力量不是最大,体型不是最大,敏捷不是最大。不能飞空,不能入水,但能成为百灵之长,正是因为对世界的理解,对天与地的敬畏与反抗。 天地之道为何?道法自然而已。 这一刻,萧离明白一个道理。 自然而然,才是真正的随心所欲。 神游,讲究神游物外,不为躯体束缚。身心合一,则是心外无物,不为外物所累。其实追求的都是自由,随心所欲,不被束缚的自由。 当他想通了这一点,心情豁然开朗。 这一刻,他才真正的站在天地之巅。 三日过后,萧离从破庙里走出来。眼神清明,心境开朗。 有句话说的真是很有道理:心境不同,世界就不同。 沿河而上,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坊城,而是去了圣京。 大悲寺人去楼空。 刚进山门,还以为渊后血洗了大悲寺。但寺里没有打斗痕迹,没有任何损坏。心想或许是不空带着大小和尚跑了吧,渊后展现的实力太过惊人,大悲寺就在圣京近郊,面对渊后,的确有点提心吊胆。 走过石阶,上到禅台,心绪万千。 那感觉,就像远离家乡很久的漂泊客。淡忘了过往,想要故地重游,找寻失去的记忆。 坐上禅台,自然想起了大智禅师。 这个和尚,是他见过的唯一算得上伟大的人。不为自己活,不为自己死,这也是种可悲。 其实想想,这也不算伟大。就像土坡那里的小村人家,日出日落的忙碌,活着为家人,死又无可奈何。 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人,早就超越平凡。因为只有足够强大,才有能力走自己的路,就像渊后。 心中怦然一动,寺里好像还有人,而且就在经楼里。 经楼的最高处,明善也已有所察觉。身形一晃,下一刻便站在了禅台上。第一眼,就察觉出了萧离的异样。 “与渊后一战,你获益良多。”明善说:“我敢肯定,若再来一次,那流虹一式,必然不会让你再那么狼狈。” “如果是你呢?”萧离问:“有几成把握?” 明善没有回答,而是说:“如果是我们两个,便有十成把握。即便宫中设下大阵,大阵又掌控在渊后手中。你要知道,大阵的威力,除了大阵本身,最主要是掌控大阵的人。就像太平镇,南风主阵,困不住你。若是九公主阵,无人可破。” 这个萧离当然知道。只是,他为什么要入宫呢? 他与渊后一战,彼此已知对方底细。胜负可分,若论生死,谁都要冒些风险。相信渊后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若非逼不得已,渊后也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明善观他神色,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便说:“你来大悲寺,不就是找帮手的?不空或者天一,都帮不了你。不然这大悲寺也不会空无一人。就像那一夜,你与渊后激战,其实天一和不空都在,只是他们不敢动手而已。” 萧离说:“那也没什么,本来就没有非帮不可的理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要用命来帮,是我也不会做的。” 明善笑道:“姑射山,大悲寺,千年传承,底蕴丰厚。虽然两次天都之战,但依旧实力不凡,若是联合起来,还是有一拼的力量。他们不是怕死,他们连两败俱伤都怕,这样的人,怎么可托付。所以,要救南风,还得是你和我。” 萧离一惊。 “原来你不知道?”明善说:“南风带着阿满去坊城,这孩子真傻,正好遇见渊后。” 萧离冷声问:“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拦呢?” “她们是去坊城的,却遇到了渊后。你该想的是:为何会遇到?”明善说:“显然渊后也是去坊城。为何去坊城呢?金奢狸屯兵坊城,危及圣京,她是去杀人的。我若救下南风,她就会去杀金奢狸,你希望是哪一个?” 萧离当然希望两者都不发生。 这个时候,圣京城的方向,隐隐传来钟声。 明善说:“听到了没有,这是大典的钟声。渊后登基九五,成为千古以来第一女帝。这前还有流言蜚语,现在依然平息。只因她手里有阿满,阿满本就是正统,禅让给自己的姑姑,那也合乎情理。” 萧离一笑:“那些侃侃天下的大人物,竟然愿意跪在一个女人脚下……” “这五年来,他们岂非每天都跪在那个女人脚下。”明善说:“天下为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下。对于北海王来说,他的天下就是北海。对于江都王来说,她的天下就是江南六道。一个女人都可以做异姓王,一个皇室血脉的公主,为什么不嫩当皇帝。” “的确有些道理。” “世间哪有什么道理?”明善又说:“只不过是利益而已。枭雄只在乱世出,如今这世道还没有乱。渊后很聪明,封王封侯封地,有几个不动心的。所以暗涌的乱局,自然平复。因为只有安稳,他们才能得到这些。” 萧离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问:“博毅和龙骧呢?” “他们都很清楚,权利场上,背叛过的人永远不会被原谅。所以,只能跟着金奢狸继续走下去。” 萧离这才放心,不然金奢狸就危险了。 圣京的方向,传来隐隐乐鸣。 “这是祭天大乐。”明善说:“祭乐一停,渊后便是天下共主了。那个时候,阿满就没有作用了。” 萧离一笑:“那是你该操心的事,这孩子若是死了,对他反倒是好的。” “那么南风呢?” “她敢对南风做什么?”萧离说:“我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像我这样的人,最后不要成为敌人。渊后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明善说:“你也应该明白渊后,她要的不是南风的命,也不是想用她威胁你。她要的是渊氏血脉,比如红月,比如红月长大后生下的后人……” “秘术离魂?” 明善笑道:“这是离魂秘术能否成功的关键。渊后要的,是一个随时可以施展秘术的少女,就像之前的公主青萝。所以血脉,当然是越亲近越好。” 第387章 登帝 圣京城,张灯结彩,一片喜气祥和。 自从传来金奢狸屯兵坊城的消息,他们就开始怕了,毕竟还是有聪明人。看得清时局,天下将乱,乱到最后,圣京也不会例外。也许不会有屠城那样的事,但他们和其它地方人不同。 居于圣京,有的不止是一条命而已。身家,权位,甚至同样在底层挣扎的,都觉得比圣京之外的人,拥有的更多。 拥有更多的人,也最害怕失去。 但现在不需要了,因为他们迎来了新的帝王,还是女帝——美丽漂亮的青萝公主。 这个消息刚传出来,所有人都觉得震惊。他们从没有想过,女人也可以做帝王的。但很快震惊就被喜悦代替,江南,北海,幽云,许多地方公开拥护,愿意效忠新朝。 自然有些不愿意的,但莫雨修也有办法,威逼利诱不成,还有奉天司。可还是有些人不愿,大男子主义总是有的。 总是有一些人,只希望在某个时候,女人可以骑在自己身上。但其余时候,他们并不想对女人弯腰。 可当禅位的诏书在很短时间公告天下,就再也没有人说什么了。 “凉王次子萧满,年幼体弱,不堪重责,禅帝位于皇姑公主青萝。” 合乎法统,连那些反对的人也不敢说什么,因为若不同意,等同谋逆。 但没人相信这是真的,他们也不在意真假。那些地方上的大员,手握兵权的将军,有王侯可封,爵位永袭,还有封地。没有什么比这更有诱惑,所以即便知道这是一场骗局,他们也都很默契的要让它变成真的。 因为这对所有人都好。 除了坊城的金奢狸,滦州的武威侯。 阿满并不害怕,但南风还是把他揽在怀里,好像他真的是个孩子一样。 渊后披上七彩霓裳,云纹缭绕,就像披上了一道彩虹。 莫雨修说:“帝王服饰,五爪金龙在胸,女帝例外,可配双凤飞翼。” 渊后说:“龙凤皆为上古神兽,我之修为,即便龙凤现世,也要匍匐在我脚下。今日之后,我的第一道令,就是废掉龙凤纹,畜生而已,怎担得起众生膜拜。” 莫雨修低头:“是!” 渊后看向南风:“孩子,你觉得好看么?” 南风还没开口,阿满就说:“好看的很!” 渊后笑道:“你杀了三黎,哪怕说再多好话,也保不住自己的命。” “可你之前答应过,只要我听话,就不会伤害我和姐姐。”阿满说:“这么快你就反悔了,我活着好像还是有点用处的。” 莫雨修说:“小王爷,只要你按说好的来,女帝自然不会为难你。” 阿满鄙夷的看着他:“我听母亲说过,你与父亲算是至交。我以为读书人,品格要比大多数人高尚些,看来并不是这样。” 莫雨修脸色不悦,这也许是他人品中唯一的污点。听到殿外有人叫喊,便默默退了出去。 南风捏一下阿满的肩膀,好像是说:讲的好。 渊后装扮完毕,看着镜中的自己,容颜艳丽,年轻貌美。但这不是天都,哪怕她修为绝世,再过几十年也会老去。而不是像天都那样,拥有百年青春。 她用很欣赏的眼光看着南风:“你很不错,这样的年纪,可以破境神游,天都三族也很少有你这样的资质。小雅的女儿,也像她一样天赋惊人。” “请你不要提起母亲。”南风说:“我想,她也不想你提起她。” 渊后笑说:“你可以恨我,因为我不需要你原谅。不只是小雅,还有萧离。儿子和女人都在我手上,他今天最好不要出现。但莫雨修说他一定会来,因为他是萧离,因为你是他最在意的人。他宁可不要儿子,也不会舍弃你。” “这话我同意。”阿满说:“若是换了我母亲,或是花惜姨娘,或许就不一样了。” 南风冷声道:“那你们太不了解他。萧离为人多情重义,却最讨厌被人要挟……” 渊后大笑:“我不想要挟他,我只想他死。年纪轻轻,神游之上,若再过个几十年,怕是要翻天。这样的人留不得……” 阿满说:“这样的人,才应该留下吧。等你做了女帝,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 “有些人,身体里长着犟筋。哪怕叫的比狗还要好听,也不会真的成为一条狗。”渊后看着南风:“孩子,你应该想清楚,以后的世界,就是渊氏的世界,高高在上,神明一样的存在。你身为渊氏血脉,难道要放弃……” “我不想高高在上,就像母亲那样。” “你不像小雅,更像渊月。为了一个男人,就要违逆我。”南风说:“等我杀了萧离,断了你的念想,日子久了,你就会明白,我才是对的。” “你别妄想了。” 渊后也不生气:“当然,你可以殉情。我的血脉也并非只有你一人,我知道你还有个女儿,叫红月是么?” 这句话立刻激发出南风的母性,当下就要发作,阿满用力拽住她手臂,才没有不自量力。 这时,祭天大乐停住,号声雄浑响起。 “请女帝……” 声音从奉天殿开始,一人喊罢,另一人接力,一声一声的传来。 渊后双臂一摆,七彩裳衣无风自动。这一刻,她那艳丽的外表下,散发出王者霸气,让众生仰视,忘记了她是个女人。 阿满看着,低语道:“我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我姑姑,那个母亲口中的公主青萝。都说天家无亲,这也太无亲了,兄妹两个可是你死我活呀,有意思。” 南风冷冷道:“她不是青萝,更不是你姑姑。起码,她的灵魂不是。” 阿满一怔,若有所思。 这时莫雨修站在门外,说:“两位,也请一起观礼。” 阿满笑说:“好啊,我想一定很好玩。” 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玩儿。皇宫里到处飘着大旗,两排卫士执枪而立,神情肃穆。 南风对皇宫并不陌生,阿满也是这样的感觉,好像曾经来过, 三人跟在后面,前面一群宫女簇拥着渊后,出了后宫便到了奉天殿前的广场。 阿满穷极无聊,对莫雨修说:“莫大人,今日之后,我是不是要换个称呼?” 莫雨修没有说话。 阿满又说:“若是父亲来了,你觉得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一定是救你们。”莫雨修说:“萧离为人,情义二字他看不开。” 阿满摇头:“如果我是他,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莫雨修一愣:这孩子,可比萧离狠多了。真是金奢狸的儿子,杀伐果断,天生的王者之气。 广场上,群臣肃立。等渊后经过,便也跟在后面。上前,是四十五级石砌的台阶,取“九五至尊”之意。 仪式很简单:渊后独自走上台阶最高处,众臣跪拜,随即礼成。 本来是很麻烦的,祭天,祭地,祭祖。但都被渊后取消了,她告诉莫雨修:“我即天地,拜我即可。” 所有人停下,这时候,她要一人上去石阶。 渊后抬头看过去,皱着眉头,迟迟不迈脚步。 阿满嘿的一笑:“好戏开场,我就知道有热闹可看。” 莫雨修赶紧走到前面。 南风轻声问:“你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阿满说:“可总感觉,今天会很热闹。” “你父亲来了?” 阿满摇头:“他若来,那就不是热闹了。” 莫雨修微弯着腰,小步跑过去,正想开口问渊后。一抬头,就已经知道了原因。 台阶的最高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不是萧离,而是明善。 “今天真热闹,女帝登基,竟然没人请我。”明善说:“难道姓明的,已经不配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观礼?” 众臣,无分文武,都漠然以对。 渊后一笑:“可你还是来了,我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 “我当然要来,千古第一女帝,好威风的名号。”明善看着台下众人:“听闻古有禅让,乃是尊贤与能。今日,当然要来瞧瞧公主的本事。” 渊后眼睛眯起来:明善每句话都强调她是公主,但他明明知道自己是谁。 “你是来捣乱的?”渊后说。 “我只是想知道,禅让这件事,是谁的主意。天朝开世,我明家打下一半江山。禅让女帝这样的大事,竟然没人告知我。”明善冷声道:“你们这些人,把我明家当什么了,把我明善当什么了,把我黑甲军当什么了……” “明将军!”莫雨修喊道:“大位谁属,乃是皇家传承,你我做臣子的,怎敢置喙。” 明善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你……” 明善冷眼瞟过众大臣:“你们都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我等打下江山,尔等哪有机会站在这里,人模狗样。” “明将军,这话难听了吧?” 明善看过去:“我认得你,原任幽云守将,后来又封了幽云都督。我记得,你曾是父亲帐下,丁字营的统领。我出了黑甲令,告诉你图鲁奇意欲奇袭幽云,你为何不奉令。” 那人说:“本督只奉皇令……” 明善没让他再说下去:“就这一句话,你就不能活。黑甲军,只为天下生,只为天下死。” 这时又有个人说:“明将军,等大礼之后,我们有话再说……” 明善一笑,看向渊后:“今天若不给我个交代,这礼,成不了……” 第388章 捣乱 莫雨修一听:“交待?什么交待,你有什么资格?” 明善望着他:“小子,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呢?” 莫雨修说:“我乃百官之首,赐封成王,封地许州……” 明善轻笑,毫不掩饰的看不起:“不管你是什么王,没有资格和我说话。公主,还是你来说。萧满者,凉王萧离之子,天骄皇贵,年仅五岁,怎么知道禅让之事……” 渊后说:“我乃天启帝之女,一样天骄皇贵,身份更是尊崇,我来登帝,没什么不妥。” 明善冷笑一声,喊道:“萧满,你来告诉我怎么回事?” 阿满牵着南风的手走出来,说:“我能说什么呢,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明善说。 渊后笑道:“想说什么说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 阿满心想:这些人,装的还真像,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要自己说出来。茅坑不臭,非要让自己去搅。 莫雨修说:“小王爷,是你把皇位,禅让给了女帝,是么?”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阿满说:“他不已经是女帝了么。莫大人,皇位与你的命,你觉得哪个更要紧些?” “皇位乃天下主,我的命怎能与之相比。” “好——”阿满笑道:“我现在把皇位禅让给你,你只需把自己的命给我即可。” 莫雨修顿时语塞。 阿满大喊:“哪个愿意用命,来换取皇位的?” 倒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如果注定要死,那没什么东西是值得一条命的。 阿满大笑:“看到了吧,我也不愿。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所谓掩耳盗铃,自欺而已。” 明善很满意,阿满果然聪明。也许再来一次,不但能彻底唤醒他的记忆,还能恢复他一身修为。 “公主,怎么说。”明善冷冷问道。 渊后一笑:“好吧,我不要禅让,但我就是要称帝。皇室之中,谁还比我有资格,难道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执掌天下,造福万民?” “是呀,是呀……”大臣们低声应和。 明善哈哈大笑,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朝臣。我早说过,利益眼前,没有什么公心道义可言。人之私心作祟,这世道永不会宁静。” 有大臣不满,叫道:“明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等忠于朝廷,非是忠于某人。老将军在世时,不问朝事,但每年朝廷拨给黑甲军的粮饷,足以百万人之用。否则单以太平镇的岁入,何以养的起三十万精锐……” 明善摇头长叹:“无可救药,无可挽回,你还不现身……” 一阵凌厉寒风吹来,大旗飒飒作响。 渊后已知来者是谁,除了萧离,不会有别人。 人影一闪,萧离好似从天而降,一掌拍落下来。渊后身形微晃,七彩霓裳舞动,将袭来的掌风尽数震开。 萧离也知道,骤然偷袭对付不了渊后这样的人物,他本也不是冲着渊后来的。屈臂一抓,把莫雨修抓在手中。再一个转身,正好挡在南风身前。 “你来了?”南风有些激动,随即担心:“你为什么要来?” 萧离说:“我为什么不来。” 莫雨修全身酸软,动弹不得。萧离手上用力,劲力直透后背,沿着脊椎往下。咔嚓一声,脊骨断裂。莫雨修一声惨呼,萧离随手把他扔到渊后脚下,对阿满说:“你猜错了,我来到皇宫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要杀他。” 阿满说:“我知道,因为有时候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萧离拍拍他的脑袋,心境不同,再看阿满,也没了那份固执。 反手抱住南风,在她耳边轻声说:“密道……” 南风立刻明白,宫中有密道的事,萧离告诉过她。 萧离说:“带阿满走,不用担心我!” “你……”阿满有些不敢相信。这人,不当场杀了他,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南风也很意外。 萧离说:“我想的很清楚,再也不干傻事。”又冲阿满说:“孩子,对不起。无论怎样,至少你现在还是萧满,还是我萧离的儿子。至于以后,我只希望这以后越长越好……” 阿满疑惑的凝望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大臣中有人喊:“刺客,羽林卫……” 萧离冲南风使了个眼色,看向呼叫的那人,怒喝道:“你他妈的连我都不认识了……” 朝中大员,有一大半是天启旧臣,剩下的是这些年莫雨修安插的同党。 那人确实不认得萧离,但认得他的人,全都低着头。 凉王萧离! 那个死了五年的凉王,如今就站在眼前。那个嚣张狂傲的劲儿,和他当年进宫时,一个样子。 莫雨修还在惨呼,渊后走过去轻轻踢他一脚,封住他下半身穴道。虽然不再感觉疼痛,不过脊骨断了,变成了废人。几个护卫跑过来,将他扶起。 萧离哼哼冷笑:“怎么都不敢看我了?你这么这些大臣,难道认不出我么?”猛地爆出气息,吹的人眼睛睁不开。阿满拉着南风的手,趁机躲在人群中。 有人还在喊:“何方贼子,敢入宫狂横……” 萧离走过去,当面站着个年纪很大的人,他若记得没错,这人好像是吏部大员。此刻正低着头,身如筛糠。 “老头,你来说,我是谁!” 身上气息逼迫,老头怎能受住他的压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饶命,王爷扰民……” 这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这时,阿满在人群中喊了一句:“父亲,不是我愿意的,是姑姑逼我的!” 萧离心道:这小子还真能把戏做全套。他如果只是萧满,那该多好,必然是孩子里最有出息的。若是当好人,名流千古。若是做坏蛋,也能遗臭万年。无论好人坏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阿满这话喊出来,谁还不知道他是谁。 萧离盯着渊后:“好久不见?” “好久?”渊后奇道:不过几日前,他差点死在自己手里,怎么能说好久? 莫雨修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喝道:“你是谁,不宣不召,敢入皇宫。来人呀……” 他一声呼喝,羽林卫稀里哗啦的把这片广场围住。 这一下,连那些大臣们也害怕了。他们还在呢,若打起来,岂不池鱼之殃,生命危险。不过他们也看出来了,萧离现身,莫雨修还敢来这一套,这是硬要让公主称帝。他们若识相,那就你好我好。若是不识相,估计得和凉王一样,被羽林卫乱箭射死在广场上。 萧离说:“你真是无可救药,太平镇那个善良的秀才,竟有些枭雄的潜质,我是真没看出来。” 明善在石阶上揶揄道:“人心似海,深不可测呀!” 莫雨修狠厉呼喝:“来人,将这两个擅闯禁宫的贼子,就地斩杀!” 萧离摇头,他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渊后冷哼一声,手臂一摆,七彩霓裳如云飘动。既然都想演戏,那干脆就都别演了。 “你们两人,当真以为联手能对付得了我,竟敢来宫中,耍这么一套把戏。” 萧离说:“什么把戏?我的好妹妹要登基成为一代女帝,我这个做兄长的,当然要来问问怎么回事。我倒不是不同意,天下皆知,我对皇权霸业从无野心。但我也不想自己的妹妹,为了天下,虚耗青春,浪费大好年华。姑娘家,嫁人生子,为人妻,为人母,才是最为重要的。” “够了!”渊后怒喝:“既然你们来了,那就别想走。”抬脚轻轻跺地,嗡的一声钟鸣,整个皇宫好像在摇晃,天空浮现一座巨塔的影子。 “遮天阵!”萧离愕然:“九公对你真不错,为你设下遮天阵,还交由你主持。只是,你真的想好了,一旦出手,就再也不是公主青萝,而是天都渊后。” 这话说出来,有知道当年秘闻的人,无不心惊。 五年前,当时皇帝,厉王,凉王,还有明将军,百万大军上天都。天都虽灭,他们也全军覆没。据说当时只有不空大师,天一道长两位高人得活。如今凉王重生,又称公主为渊后…… 能站在这个地方的,不一定都是好人,但一定都是聪明人。虽然如坠云雾,但细思凉王的话,也不禁冷汗直流。 明善也说:“师姑,还请三思!” 渊后冷笑:“两个混小子,拿这个吓唬我。遮天阵下,生死由不得你们。莫雨修总说大义正统,其实无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莫雨修说:“女帝,以力服人,只能霸绝一方,不能霸绝天下。”他神情自然,对于萧离的话,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萧离说:“你可知道,你身边这个公主,究竟是什么身份?” “什么公主,这里只有女帝。”莫雨修说:“萧离,女帝之心,才是安稳天下的根本。世道何以滔滔而乱:恃强凌弱,为富不仁。女帝说过,待天下安定,他要绝武灭道,自此天下无强者,皇权便可伸张到天下任何地方。无强者,便也无弱者,这是公道的起点。以法度治天下,为富者不敢不仁,这难道不是你以前想要的世界?” “这是我想要的,但这样的世界,永远不存在。”萧离说:“渊后的心思,是她要高高在上,凌驾众生……” “就像神,是么?”莫雨修说:“就是要有一个神在,所有人才会怕,才不敢反抗,作乱,这天下才会真的一直太平下去。所以,她是渊后也罢,是公主也罢,都不重要。” 萧离无语,看向明善。 “他说的有点道理。”明善说:“可这世界,永远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渊后一笑:“我说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嗡的又一声钟鸣,遮天阵开始转动。 第389章 合战 遮天阵启动,一股无形的压力降临。皇宫笼罩在压力之中,那些护卫功夫在身,还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百官宫女,娇小柔弱,有些人甚至无法站立,只能双手趴在地上。 宫中羽林卫早被莫雨修清查过一遍,各处统领也都是奉天司的人,完全听命于渊后。 “你们以为,说出我的真实身份,就能毁了我的大计。”渊后冷笑道:“天地万物,强者为尊。即便没有百官朝员,那又如何……” 莫雨修叹息一声,心心谋划,本想一步步来,却还是走到了今天。对身边的羽林卫说:“杀吧!” 他早已拟定了名单,准备大礼过后,就把那些墙头草,心志不坚的官员杀掉。如今,也只能提前实施。 莫雨修看着萧离:“我本来还想着用什么理由好。今日两位在,正好是个借口。明善将军,擅入禁宫,杀官乱政。至于你,假的凉王萧离,乃金奢狸图谋不轨,谋朝篡位?” 萧离说:“会有人信?” 莫雨修说:“不会。但那些人要的不是解释与答案,只是个借口而已。” 渊后笑道:“好了,无畏与他解释,他也不需要。来人呀,送莫大人下去养伤,这边的事情,本帝亲自料理。” 一阵哀嚎惨叫,皇宫开始静了下来。 渊后摆手,羽林卫远远退开。接下来的战争,他们没有资格。 “师姑,还请三思。”明善身形一闪到她面前:“难道师姑觉得,这个遮天阵,能够困得住我与萧离么?” 渊后哼一声冷笑:“萧离来捣乱,我尚且理解。可你是为了什么?” “其实也简单。”明善说:“天都毁了,这世上不该再有个天都。渊氏族人倘若随便找个地方安家,那也就算了。但师姑你偏偏雄心万丈,一朝手握天下大权,怎容得下别人。” “倒也是的。”渊后说:“我会先灭姑射山,再灭菩萨顶,最后灭了太平镇。至此以后,只有渊氏独大。若让你们联合起来,我还真是有点不放心。” 七彩霓裳无风舞动,泛着淡淡的虹光。渊后眯起眼睛,已经起了杀心。 “你们最不该闯入皇宫。不过也好,省了我许多力气,到处去找你们两个。”渊后身形一晃,霓裳之下,好似翩翩起舞。流光一闪,急射向明善。 明善微微一笑,运转大金刚神力,身泛金光,犹如罗汉在世。 萧离微有些讶异,自己离渊后最近,她却先向明善动手。心中忽然生警,身子前倾,脸几乎贴着地面的滑飞出去。一道虹光贴着后脑勺飞过,前方的房舍轰一声倒塌。 原来飞向明善的,不过是渊后身穿的七彩霓裳,她的人早在半途转到萧离身后。 “渊后也会偷袭?”萧离翻身跃起,只见渊后一个转身,七彩霓裳飞回裹在身上。这一下身姿美妙,摇曳多情。 萧离冷哼一声:“老女人,还挺好看。”双臂横展,涅盘业火喷发,顿时一条火龙盘绕身躯。萧离提掌前冲,龙吟咆哮…… 渊后哼了一声,腰肢一扭,七彩霓裳鼓动,就像彩蝶双翼。 明善站在台阶高处,心道:流彩虹果然玄妙,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功法。 又见萧离身如游龙,这小子也藏了一手。业火无形,他竟将天龙十八式的意境融入其中,挥洒自如,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只见萧离一掌挥出,火龙咆哮而出,渊后身躯一晃,像个美丽蝴蝶似的翩翩飞起,显得很是诡异…… 明善心头一动,猛地转身。渊后果然还如之前那样,七彩霓裳只是障眼法,真人早已溜到自己身后。 眼前虹光炸开。 明善冷哼,身上金光流动。轰的一声,渊后一掌打在他胸口上。把明善震下石阶。 “师姑,下手太狠了吧。”明善止住身形,淡然一笑。 渊后冷冷道:“好,你把大金刚神力练的这么厉害,当年的金刚无畏,也不过如此。” 萧离知道自己上了当。七彩霓裳毕竟是件衣服,劲风一催,就哗啦啦的舞动。却像是有生命似的,萧离收住掌势,它便呼呼的飞回到渊后身上。 只听明善又说:“师姑,真要以死相拼么,其实大可不必。师叔愿做天下主,我不反对,但渊氏的其它人,不行。” 渊后一听这话,冷笑说:“怎么,天都族灭还不够,还想将渊氏最后的血脉杀个干净么?” “那倒也不是。”明善说:“雪山西坳是个好地方,他们还可以继续回去生活。离着铁门关又近,我也能照看一二。” 萧离一时没听明白,难道明善的用意,就是要让天都所有人远离红尘俗世。那么凉州的浮光族呢? 渊后当然不愿意:“想让我成为孤家寡人,得看你们两个有没有这个本事。” 明善深吸一口气:“师姑,那我只好无礼了。”身上金光暴涨,双手下按,金光涌动如风云,期间隐闪电光,顿时闷声雷响。 渊后一愣:“你怎么会风雷手的?” 明善也不回答,身子猛冲过去,双掌推出,正是一式天龙御魔。 萧离心道:他已经将三种绝世功法融汇贯通。明将军泉下有知,当以此子为荣。 龙吟咆哮,渊后身形倒飞。明善身法快而猛,眨眼就到近前。渊后跃起,空中如一团七彩的云。明善止住身形,双掌上翻,又是一式天龙出海。这两下衔接之迅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好像早已料到渊后会避向半空。 劲气爆裂,声势惊人。天龙十八式在明善手里,展现的威力让人惊骇。 渊后不敢轻视,霓裳飞舞,身后七彩双翼展开,双翼合拢护住全身。 轰的一声,天空震动。流光四射,劲气激荡,连广场上的青石地砖,也因受不住压力炸裂开来。 明善坠落地面,落脚之处青石碎成粉末。流彩虹的强横超出了他的预期,渊后还只是防守,反震之力就如的大。 渊后也不好受,有生以来,除了明将军和大智,没有人能让她这般震撼。且这五年,她勤修苦练,又有九公指导,早已今非昔比。但眼前这两人,实可谓当世最巅峰人物,早已和她处在同样的境界——神游之上。 想及此,就觉不妙。萧离呢?这是个不知廉耻的家伙,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双翼挥动,其时萧离已在她身后。一拳轰过来,好在她应对及时,七彩双翼正好挡住,但也过于突然,身子竟被震落下去。 萧离一招得逞,大笑道:“渊后也有今天,你的春秋大梦到头了。”双手一翻,火龙翻腾着涅盘业火俯冲而下。 地上还有明善。 萧离是不知廉耻,明善早已不为道德束缚。斜身跨步,就是一式天龙现世。 两大高手夹击,纵然是渊后,也不敢托大。 流彩双翼舞动,划出一道七彩虹光。虹光一卷,把渊后裹进去,就像一个蚕茧。 但这毕竟是抛开九公不谈,除渊后之外的两大绝世,合力一击,岂是寻常。 一声闷雷般的的巨震,虹光骤然散开,就像破碎的琉璃。渊后好似破茧成蝶,竟然挡下了这一击。 明善不敢相信。他和萧离都是身心合一,神游之上的境界。哪怕是九公,两人合力一击,也不该这么轻松的。飞身而起,就是一式天龙怒。 渊后像个蝴蝶一般,身形高低起伏左右摇摆,正好避开这一式。可还有萧离呢,渊后冷哼一声,故技重施,七彩霓裳飘舞,人衣分离。 萧离暴推一掌,气势惊人。但他早防着渊后这一招,推出一掌之后。身形立刻侧翻,五指成爪,只听嗤啦的一声,竟真的抓住了渊后。 只是这一抓不是要害,只是抓住了衣角而已。一用力,扯掉外衣,只剩下内衣的渊后飘飘落下。 “哈,身段还不错。”萧离冷笑道:“可惜老的吓人。” 渊后手臂一挥,七彩霓裳飞回套在身上,只是再也遮不住上身春光。那胸,那小腹,都是萧离最喜欢的类型。 少女躯体,散发着青春的魅力,诱人已极。曾几何时,南风,花惜都是这个样的。无奈,英雄不提当年勇。 春光乍现,萧离毕竟是男人,难免要多看一眼。 只这么一眼,明善就冷声道:“那是渊后不假,可这身子,却还是你妹妹青萝。”飞身而起,到了渊后身侧。 萧离一想也是,怒道:“渊后,今天就让你为青萝偿命?” 渊后嫣然一笑:“你这也算兄长,方才看我,哪里有兄长的样子。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萧离骂道:“你这妖后!”身化游龙,业火的阴寒气息直逼过去。明善同时动手。 就是春光乍泄那一眼,渊后得了空当,使得两人暂时形不成合击之势。且看她七彩双翼挥动,笔直窜上天空。刹那间虹光万道,耀人眼目。 流虹…… 萧离心头一震,这流虹一式,直到现在她都没想出所以然来。 人毕竟是人,不是神,修为再高也不可能会分身术。 可那一幕再次出现,七个渊后,七双不同颜色的翅膀…… 第390章 流虹 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跨苍穹,七个渊后,如七个仙女从天而降。 方才还是两人合击渊后,转眼就成了被不同颜色双翼的渊后围殴。 但两人明白,无论幻化出几个渊后,必定有真有假,有实有幻术,关键在于找到那个真实的渊后。 明善聪明的很,一式天龙舞,拔地飞起。紫蓝双色的渊后舞动双翼,将他生生阻住。半空中一式天龙灭世,咆哮声中狂暴的劲气将两个渊后吞没。 萧离就有些倒霉了,五个渊后,硬把他困在地面。四个方向,加上头顶,各有一个。 涅盘业火爆发,凝成龙形环绕周身,一时间眼前尽是五色的光。眼花缭乱还是让人心烦。 明善不急不缓,他要弄清楚,这流虹一式的真谛,如此玄妙的功法,着实让人好奇。 萧离却不同。五个方向,五个渊后。每一个好像都一样的修为,一样的功力。挥手之间一片光,却比天下任何宝刀宝剑还要锋利。青石板的地面,流光一过,便是一道深痕。这要是落在身上,还不被切成两半。 明善一声轻啸,翻身落地。却不来帮萧离,而是摆开架势凝聚出金刚真身。 不得不说,大金刚神力,其实并不算得上高明,比起大涅盘经还是有些差距的。但这金刚真身,实在让人羡慕。 脚踏大地,金刚不坏。虽然纯粹守势,但虹光划过身躯,只发出铿锵的金属相击之声。而明善则丝毫未损,顶多是身上的金光,被削去一些而已,飘在空中,就像深夜的萤火虫。 萧离却没他那么幸运,去路皆被阻住。不过,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流虹一式,心里多少还是有准备的。 七个不同颜色的渊后,只有一个是真的。明善那边两个,摆明了是假的。因为只要其中一个是真的,即便他有金刚真身,此刻也该被震得吐血。 那真的渊后,就在自己身边。 此时,只觉小腿刀割般的痛,一道虹光破开业火防护,直接刺中腿部。一种难言得感觉,好像身子突然飘起来,真气外泄,甚至能感觉到一点爽。 这是生机消散的感觉。 心念动,涅盘之力猛地爆发。腿上的痛感顿时减轻。 只听背负血红双翼的渊后阴阴一笑:“看呐,明善明明可以摆脱,却不全力以赴。萧离,你说这世界还有好人么?” 萧离冷哼一声,上次就上过这当。以为说话的是真的,其实恰好相反,说话的只不是幻象。 萧离心道:妖后,又想耍这一套。岂不知,我不需要确定哪个是真的,只要确定假的那一个就行。 红色渊后就在自己头顶。 萧离冷哼一声,身上盘绕的火龙忽地一化为四,分扑四个渊后。随即飞身跃起,一拳轰向红色渊后。既然是假的,能有多少力量,接得住自己一拳。 然而,错了。大错,特错。 红色渊后玉手轻抓,天空飞来一道七彩虹光,猛地抽向萧离。 萧离双臂横挡,身体泛起业火,凝而不散。 轰的一声,整个人被抽下去,在厚厚青石板铺装的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来,浑身骨头都好像碎掉似的。 还好,业火内炽,能划去奇怪的力量和劲气。虽伤,却也不重。 红色渊后笑的浪荡:“千万不要以为自己聪明,因为聪明的人,往往就死在自以为是上。” 萧离偷眼看明善,这混蛋还是立在那里,仅靠着金刚真身,任凭蓝紫两色渊后往身上招呼。 萧离冷哼一声,双手拍地,身子倒立而起,两腿一绞,身子飞起来。涅盘业火爆发,像一朵升起的蘑菇。 红色渊后温柔一笑:“玩儿的还挺花……”谁知那蘑菇似的业火,骤然炸开,如一朵鲜花怒放,刹那间将红色渊后吞没…… 时机转眼即逝,萧离翻身而起,四个方面的渊后全是假的,根本困不住他。身形一闪,一拳击向绿色渊后。冷声道:“男人,都不喜欢这个颜色。” 那绿色渊后妖媚一笑:“是么!” 萧离一愣:“以假乱真,虚实难辨,流虹一式还真是神奇。滚开……”一掌挥出,业火熊熊…… 绿色渊后哼的一笑,出掌相迎。 萧离心道:假的果然是假的,幻象罢了,没那么聪明。看我一掌将你打散。 双掌相接,细腻,光滑,温柔,这假的也太真实了。 忽地一股大力涌来,心头闷哼一声,翻身后退,被震退十几丈,五脏六腑翻腾。 绿色渊后欺身而上,如影随形。 “我早说过,不要以为自己聪明。殊不知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都是最蠢的。”渊后玉手轻扬,天边又飞来一道虹光。 萧离双掌齐出,轰隆巨响,再被震退数丈,体内气血翻腾,眼前一阵金星乱闪。脑袋一片混乱:若然那个红色渊后是真实的,这个绿色渊后就应该是虚幻。可这绿色渊后功力之深厚,又怎么能是假的。 喉头咕咕两声,差点吐血。 这时红色渊后飘身落下,和绿色渊后一左一右走向他。 红色渊后说:“再给你一个机会,猜猜我们哪个是真的。” 绿色渊后笑吟吟道:“若是再猜错,恐怕你就活不了了。” 萧离冷冷道:“何必猜,一起来吧。” 五色渊后,妩媚的像是妖女,又把萧离围了起来。 此时,明善一声暴喝,一式天龙吼,直接将身前蓝紫两色渊后吹成一片碎光。飞身而起,大笑:“我道流虹一式有多玄妙,其实就像秘术离魂一样,人虽有七,神魂只一。萧离,没有真假,没有虚实。” 红色渊后哼得一笑:“哦,我是不是真的,你问萧离就知道了。” 被明善打散的两团光,飘飘荡荡,重新幻化为渊后的模样。 流虹一式,七色渊后。当世若论手段之神妙奇诡,除了九公的山海大阵,没有胜过流彩虹的。 萧离趁机凝聚天地之气,心法运转,把体内的伤势压住。 只听那红色渊后又说:“明善,不如你也来猜上一猜,哪个是真的我?猜对了,我就让你走,否则,你们谁也出不了我这遮天阵。” 萧离笑道:“我想他一猜就能对。我与他联手,你有遮天阵,也未必能占上风。不如放他离去,只对付我一个人。” 渊后说:“小命都去了三成,还想着联手。瞧瞧你们现在,我若动用大阵,你们谁还能活。” “那也未必。”明善说:“师姑,我们可以试试。” “好啊!”七色渊后同时晃动身形,冲向明善。 明善早对萧离有了暗示。两人并非心有灵犀,但都在战场上经历杀戮,千钧一发的默契,来自于本能,而不是了解。 七色渊后转身的时候,萧离凝聚涅盘业火,呼啸而起,刹那间九条火龙凝聚,卷住萧离直摇而上,冲向苍穹那道巨大的彩虹。 七色渊后顿感不妙,因为那正是流虹一式的破绽,最不易被人发现的破绽。此时,明善同时高高跃起,喊道:“师姑,接我一式大威天龙!” 萧离大叫道:“渊后,试试我自创的绝招——焚天!” 九条火龙咆哮着冲向那道彩虹,彩虹像是有生命似的,扭曲,颤动。 九龙焚天,几乎将这片天空变成火的世界。 明善猜的没错,流虹一式,类似于离魂秘术。一身化七,绝不可能,也只是幻术罢了。但真假难辨,各种颜色的光彩中,人,甚至感觉不出哪个是真实的。 既然是幻术,便有根源,根源便是幻术的操控者。然而,连渊后也在这幻术中,她若操控,又怎会不被察觉。 天边的那道虹,绝不是无缘无故出现。所谓流虹一式,就像离魂秘术那样。神魂抽离,而所见的七色渊后,不过是流光倒影。无所谓真假,无所谓虚实。因为真正的力量,来源于天空那道虹。 流虹一式,是最纯粹的神魂之力。而渊后神魂化身,真正的神魂就隐在天边的那道虹。 连血玲珑都被涅盘业火焚为灰烬,何况是渊后神魂。 渊后也没想到,流虹一式的奥妙,竟被明善瞧破。倘若她知道明善也懂得离魂秘术,当不至于这么奇怪。 心念一动,嗡的一声巨大钟鸣,遮天阵瞬间启动,巨塔虚影转动。那就是遮天阵的本体。虽然不似天都那个,有九十九层之巨,也不似太平镇那个,三十六层之多。小小的十三层,但因是渊后主阵,所以威力更胜太平镇。 天空一阵奇怪的波动,就像平静的湖,投下两颗石子。一个砸在萧离头上,一个砸在明善头上。 萧离全身一震,九龙焚天的业火瞬间收回,护住周身。饶是如此,仍被震落地面。 明善一式大威天龙,将七色渊后全都逼在地上。但对遮天大阵的反击,似是早有预料,金刚真身闪现,将大阵之力反震回去。 天边的虹流星般划下来,划过七色渊后。不过刹那而已,虹光消失,渊后又成唯一。冷冷看着两人:今日,若非有大阵相助,还真要败在他们手下。 第391章 惊变 流虹一式被破,渊后杀意盈胸。 无论萧离还是明善,她都不惧。但两人联手,确实难以应对。她不得不承认,自明将军和大智后,世上又出现了两个真的能够威胁她的人。 让人欣慰的是,此处是皇宫。 九公因她身中噬神姬,以遮天阵为障,将整个皇宫笼罩,隔绝心神。更让人欣慰的是,现在这大阵由她掌控。 七彩霓裳舞动,渊后缓缓飘起。遮天大阵一声巨鸣,压力骤增。 萧离太明白遮天阵的力量,天都见识过,太平镇被困过。 那个时候,南风主阵,她修为还未合道,能调用大阵的力量有限,尚且能将自己困在太平镇。何况渊后这样的修为,即便皇宫不如太平镇的来的大,但渊后主阵,能发挥的力量,还是让人惧怕。 “你们两个,确实很好。”渊后悠悠说道:“我本来想着,除掉萧离即可。但是明善,你就像你父亲一样,非要和我作对……” “不是和您作对,而是师姑您太过霸道。”明善说:“天都一战,黑甲军尽灭。我重建黑甲军,夺回铁门关。我本不用夺,而是应该主动交给我。而事后,你们竟还想对我讨伐。师姑,那个时候,你可曾想过:为太平镇,为黑甲军,留一条活路?” 明善冷笑:“你们都没有想过。朝廷这些大员,已经忘记了我明家的功绩。那个莫雨修,还想趁机侵占西北。师姑,若您真的掌控天下,手心之外,还能容得下别人么。” 渊后笑道:“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跳出我手心的本事。” 萧离此时的修为,足够让他自信,可他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一人之力,就能冲破这遮天大阵。 明善? 他不信。看不透的人,永远不可信。就像明善那样,猜不透他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若是想彻底清除渊氏一族,只需黑甲军入关,圣京还哪里守的住,又有几方势力还敢拥护朝廷。 若是想天下大乱,以杀戮血腥彻底唤醒明浩鸿神魂,那他就得把阿满攥在手中,而不是告诉自己。因为自己差点忍不住,杀了这孩子。 到了此刻,渊后已不想多说什么。手握大阵,她要做的只是杀人而已。心念动,大阵起,巨塔虚影越发清晰,正在慢慢凝聚力量。 明善叫道:“萧离,你对付渊后,我阻止遮天阵。不能让她把大阵之力凝聚起来。”话音刚落,身上泛起金光,刹那间龙吟咆哮,一条金色巨龙猛冲向巨塔虚影。 渊后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七彩双翼瞬间展开,笼罩皇宫,无数虹光射下。明善凝聚金刚真身,撞击虹光,发出金属叮当的声音。万千道虹光如雨,竟把他阻在半空。 萧离心想:管他什么目的,至少在这个地方,两人都被困在遮天阵里。至少此刻,两人的目的应该一致——破阵。 运转心法,涅盘之力尽数爆发,业火燃燃,一式焚天冲向渊后。 “你们两个,都留下吧。”渊后七彩双翼震动,巨塔虚影骤然缩小,嗡鸣不止。虹光如水,瀑布似的从天空垂落。随着大阵转动,整个皇宫,像是陷入彩虹的旋涡中。 流彩虹,遮天阵,两者合一,威力无穷。 大阵每转动一圈,萧离便觉生机消散一点。明善也有察觉,金刚真身催到了极致,但大阵转动,能看到他身体的金光,像被一丝一丝抽出去似的。 皇城中一片哀嚎,未逃出去的人,生机皆被大阵摄取,大阵威力更足。 明善大喊:“遮天大阵,能奈我何。萧离,生死一线,心软不得,手更软不得。”狂啸一声,弯腰一拳打在地面上:“天龙出海……” 大地震动,宫殿,围栏,石阶,或塌或断。瓦片碎石,被冲击之力震向半空,冲向大阵。明善旋转飞起,一式天龙舞,大阵四周转动的虹光突然一滞…… 明善喊道:“萧离出手!” 去他娘的,萧离也不再多想,当务之急,就是破阵。涅盘业火喷薄而出,像暴躁的龙卷风,冲向渊后。 明善人在半空,天龙舞之后,接着一式大威天龙。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裹挟着无比磅礴的气息,惊天动地的声势,必要在这一击之下,破开遮天大阵。 渊后双翼竖起,遮天大阵巨塔的虚影,瞬间黯淡。 这一刻,整个大阵的力量聚集在七彩双翼上。双翼扑下,映着渊后冷艳的面容,真不知她是妖是仙还是魔。 轰隆巨响,劲气激荡,震波覆盖了半个圣京城。墙倒屋塌,如洪水爆发一样无情,一瞬间失去生命的人,何止万千。 萧离飘然落地,体内空虚,所有功力都在那一击之中耗尽。明善比他好些,但功力耗损,连金刚真身也凝聚不出来。 渊后七彩双翼耷拉着,落叶一般的飘下来。嘴角渗血,却红不过她的唇,脸色苍白,眼神冰冷。一副被蹂躏之后的不堪…… 萧离忍不住轻笑出声,渊后眯眼看向他。那眼神,好像是被他蹂躏了。 这事儿,萧离想想就可怕。 “渊后,一人之力,即便再强,也不过孤家寡人。”萧离说:“你该认清这个现实。” “怎么,要杀我?”渊后深吸一口气:“现在,怕你们还没这个能力。不过,我就不同了。” 萧离上前一步,他总是想把渊后杀了。可现在看着她,那可怜的样子,眼角眉宇之间决绝,好像看到了渊月。 如果渊月还活着,也许她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自己与渊后以命相搏。过去五年,心里再多恨与怨,都不需要用命去偿还。 渊后大怒:“你敢可怜我?”她这一生,只有一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她,那男人死的很惨。 “我只是感叹。”萧离说:“当年渊月就死在我面前,什么都没有留下……” 渊后忽地落下泪来,冷喝道:“别再说了,她化成一团血雾,都是你的错……” “原来你知道?”萧离说。 渊后咬着牙:“那是我的女儿!是你害死的她,所以你们都得死……” 明善吐出一口浊气,冷笑道:“师姑,何必呢?” 萧离也说:“算了吧,五年前天都的悲剧,我们何必要继续。我相信,渊月若活着,也会是同样的想法。做你的女帝吧,天下谁属,与我无关,与那些草头百姓更无关。活在谁的脚下,都是活着。若是我,宁愿活在你脚下,起码你看着顺眼些。” 渊后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信。强者独霸天下,无与争锋。你们两个活着,或有一天,能真的威胁到我。今天就是拼个伤及本元,也休想逃脱遮天大阵……” 明善说:“师姑,既如此说,今日真要分个生死?” “你以为呢?”渊后眼神凌厉:“方才一击,劲气激荡半个圣京,死了那么多人,遮天大阵威力更盛。你们该不会忘了吧,遮天阵最大的威力,就是血祭出来的……” 渊后决意要将两人抹杀,因为他们实在太强。强的错过今日这个机会,再想将他们杀死,恐怕绝无可能。 明善又说:“师姑,我们三人皆耗损太重。不如今日罢手,来日我们以胜负定英雄,败者永不问世事,好过生死相拼。” “谁和你生死相拼。”渊后说:“我还有遮天阵……” 玉手举起,遮天阵轰隆隆的转动起来。那虚幻的塔影,因吸收了圣京城亡者血气,更加凝实。 遮天阵的力量,比之先前,更为强大。 明善看向萧离:“无须留情了,动手吧。天都之人,向来如此霸道蛮横。这是千万年来养成,不是你那种安平凡的一套,就能够说动的。王与霸,她属于后者。” 说了这么多,萧离也略恢复了些功力,对着渊后说:“我现在要破阵离开,希望你不要阻拦。我想,渊月泉下有知,不希望你我任何一个去与她相聚。” 渊后一怔,她是冷酷,不是无情。 即便最无情的人,心里也会有遗憾。何况她还是有些了解萧离的,这话别人说她不信。萧离若说再不愿理世事,她还是信的。否则不会凉州危急,才逼他再次现身。 她迟疑着,又想:两人杀掉其中一个,便也没有威胁了。联手确实可怕,但分开,两人谁能比不上她。 “滚!”渊后很艰难的吐出这个字。 萧离飞身而起,一个转身斜着冲向大阵。只要渊后不出手,大阵不会困住任何人。 虚影的塔壁,凝实成了半透明状,可想圣京城中,因这一战,死了多少无辜。 他一下撞在虚幻的塔影上,半边身子已经跃出阵外…… 嗡的一声钟鸣,萧离忽然觉得像是撞在一座大山上,浑身剧痛,坠落地面。不禁大怒:“渊后,想不到你还是小人……” 渊后也觉得奇怪,自己手未动,心未动,何以大阵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将萧离震了回来。 不过生来霸气,喝道:“混账,圣人不也说了:女子小人,哪有区别。” 萧离也恼了,那么动情的劝说,这妖后一点没有心软。恨道:“你真要不死不休——” 渊后眼睛一眯,忽地眉头皱起来:“我说不是我,你信么?”转脸看向明善,冷冷说道:“好孩子,你可比我那师兄强多了。原来还留了这么一手……” 明善看着萧离:“你太让我失望了,事到如今,才变得心软。难道忘了与她的仇,与他的恨。” 萧离有点不解:“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是争霸天下。将军想要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明善笑说:“我也不想争霸天下,但我也不想这天下太平静。渊后要成为女帝,天下有了平静下来的契机。本来杀了她就好,可你临门一脚心软。萧离,在这世上,心软或多情的人,活着本就痛苦,也不该活着。” 明善的身体缓缓的飘起来,大阵钟鸣,巨塔的虚影开始转动…… 萧离看向渊后。 渊后说:“你还不明白。明善得了金刚无畏的真传,大金刚神力,天龙十八式。就连明浩鸿也懂得操控遮天阵,何况是他?” 萧离恼道:“我怎么没有想到。” 明善冷笑一声,身影浮动,人已站在虚塔之顶:“对遮天阵的操控,除了创阵者九公,又有何人及得上金刚无畏。” 大阵剧烈震动,虚幻的塔影一下就小了一半。 “百年前的天都大战,我不知道什么样。但想来金刚无畏主持的遮天大阵,也不过如此而已。” 明善说罢,双掌下按,大阵之内顿时九条金色巨龙咆哮,围着萧离和渊后盘旋飞舞。 “大威天龙……” 渊后这才知道,遮天阵的威力远超自己想象。九公设阵,护住皇宫,不过是为了隔绝心神,以防有人操控噬神姬。却并未将遮天阵诸多巧妙变化告诉她。 明善就不同,乃是金刚无畏真传,对遮天阵的了解,仅在九公之下。 一式大威天龙,本就是惊天绝式,又借着大阵之力,威力不知大了不知多少倍。 渊后怒极,流彩虹放出万道虹光,飞身冲去,离地不及一丈,虚塔幻影再次缩小,轰的一声,把渊后直接震落下来。 明善冷声说:“结束吧,大阵破,万物灭,九公也挡不住。”身子倒飞起来,一掌拍在虚幻的塔影上。 巨塔猛地缩小,轰的一声陷入地面,飞尘扬起。巨大的波动,以皇宫为中心,蔓延了大半个圣京城。轰隆一声,连地面也下陷了一尺。往日繁华的京城,现如今,不过是个坑。 烟尘散去,明善飘在半空,俯看皇宫,再无片瓦完整,就是一块平地,心神散发,已感受不到活人。 他深吸一口气,今日伤的不轻,但也获益不浅。没了这两人,自己安心不少,总算能腾出手来,去做该做的事了。 圣京城,陷入一阵恐慌中。平民,兵士,死了不少。宫女,则一个没有活下来。还好奉天司的高手,保住莫雨修一命,否则他也会像那些朝臣一样,死而不知为何。 “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莫雨修说。 “可女帝?” “你该相信女帝的本事,有本事的人,不会轻易死去。我们守住圣京,等女帝回归!”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女帝,而是图鲁奇的大军! 第392章 遭困 莫雨修实在不明白,人而无信可以到如此程度。 白纸黑字的协议,说好了图鲁奇大军东行,与北海三卫围歼武威侯。之后北海全境,以及幽云六州归草原所有。没想到图鲁奇东行之后,转而北上,错开北海三卫,直扑圣京来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幽云六州眼看到手,若再拿下圣京,谁会在乎只比西北好一点的北海。若能拿下圣京,则与幽云六州呼应,大江以北,至少一半土地握在自己手中。 这也是明善的想法,只待他拿下圣京,江南大军来救,明善则出兵江南。以大江为界,各取天下。 图鲁奇当然不这么想,兵不厌诈,赢家通吃。明善设这个大局,走到今天一步一步的成为现实,已经充分说明他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这样的人,绝不能让他掌控半壁江山。人力物力充足,天下谁也挡不住黑甲军。 战马绕着圣京城转了一圈,这个城现在脆弱的离死亡只有一步距离。 城门下,他看着莫雨修。这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最忌讳的便是不自知。 五年前天都灭族之战,明将军连同黑甲军尽数魂归。明善重建黑甲军,若不是莫雨修刁难,一两银子也不给,怎会逼的明善反。 要知道黑甲军之精锐,耗费超过百万大军,不是一个太平镇可以供养的。历代帝王,从没有说过什么,粮饷补给不断。莫雨修偏偏打破这个惯例,这就是聪明而不自知。 一支军队,你若没有能力灭掉他,就不要去招惹。读书人总是不明白,有刀有枪的人,从来不乞讨,他会抢。 莫雨修在城头看下来:“汗王,背信弃义,岂是为人之本?” 图鲁奇觉得他可怜:“信义与人命相比,不值一提。我草原儿郎此次南下,为的是草原八部的百年大业,不是你们的阴谋野心。与其与武威侯一战,我倒不如直接来圣京。” “无耻!” 图鲁奇笑道:“莫大人好幼稚的想法,争雄争霸,乃是以命相搏。人为了活着,可以舍弃尊严,你竟然用耻与不耻来评论。生与死,荣与辱,本来就是矛盾的。就像此刻,莫大人是大开城门识时务,还是坚守不出,也是生死一念间。” 莫雨修笑道:“以汗王骑兵之锐,当驰骋战场,无往不胜。可这是圣京,城高墙厚,围城十倍,伐城其下,待援兵赶回,汗王当知其难?” “援兵?”图鲁奇大笑:“幽云精锐现在花园河谷,被秦关守军拖住。北海三卫与武威侯战的难舍难分,圣京只是一座孤城而已。莫大人,明晨日出,要么城门大开,要么我血屠圣京。生死荣辱,你自己选择。” 莫雨修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一盘大局,本来形势大好,但一夕之间,变得被动无比。圣京又刚遭难,眼下只能下令幽云精锐快速回援。 他对身边的人说:“你去传令幽云大军,速速回援圣京。” “晚了吧!”明善突然出现,望着城下草原大军,笑道:“圣京撑不住多久的,幽云精锐也来不及回援。” 他突然出现,护卫立刻涌上去,莫雨修伸手阻止。他知道,谁也拦不住这个人。 明善说:“你断我黑甲军粮草军需,可是想着不攻而破?” 莫雨修没有说话,他当初确实是这么想的。 “人,不能太聪明了。”明善说:“实力面前,阴谋阳谋都是虚幻。你出身太平镇,而且姓莫。我看在莫老的面子上,不杀你。但我要告诉你,从你断了黑甲军粮草军需那时,你便错了。” “我没有错。”莫雨修说:“为国为家为民……” 明善摇头:“都是为了自己,何必自欺欺人。圣京这个朝廷,让人心寒。所以我才让图鲁奇南下凉州,西北那个地方,只要我不动,图鲁奇就没有顾忌。” “是你?”莫雨修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我。凉州遭困,是我让龙骧唆使博毅出兵援助,也是我派人夺下秦关,放图鲁奇入中原。” “龙骧,他是你的人?” 明善说:“这是你最大的疏忽。准备对付黑甲军的时候,难道没有查明,有多少边关守将,或曾为黑甲军,或其父曾为黑甲军。武威侯深知这一点,他却没有提醒你。你一直瞧他不起,可他却比你老谋深算的多。要借我的手,除去他的敌人。” “不过,他还是错了,因为他不知道,所谓的公主青萝,其实是天都渊后。渊后自有心思,又怎容得下他。所以宫门大变,他败而离京。他错在,以为我会站在他那一边。你错在,以为图鲁奇会站在你这一边。” 莫雨修是个聪明人,两句话,已能想到事情大致的轮廓。 以为这盘大局,是自己执棋,却不想真正的国手是明善。 于是,莫雨修问:“敢问将军站在哪一边?” 明善说:“坊城离京不远。金奢狸的凉州骑就在坊城,你不如请她入京。渊后和萧离已死,你该换个主人了。” 莫雨修明白了,明善早就想好了结局。可他绝不相信渊后已死,于是说:“将军,我可不是一条狗。” 渊后当然没死。 明善最后一式,以大阵破灭为代价,力量之可怕,即便是巅峰状态的她,也难以抵御。何况她那时功力耗损,重伤在身。 倘若明善知道,皇城地下有一条密道,他绝不会轻易离去。一定看到两人尸体,才能安心。 密道的尽头是城外皇陵,出口早已被渊后封死。若在平时,也不是问题。以萧离的修为,只需聚力打破即可。 但现在的萧离,站起身子都没有办法。硬扛着渊后,手脚并用的爬到这里。 明善最后那一击,他太知道厉害了。经过五年前的天都之战,明浩鸿手握大阵,何等的恐怖。 不能硬敌,只能逃。拼尽全力,以涅盘业火燃烧大地,终于在大阵轰隆而下时,掉到这密道里。 渊后不怎么运气,落下时恰被大阵扫到,吐血晕了过去。 世事无常,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救这个女人。 说来真是好笑,本是和明善联合对付渊后。其实,两人都在他的盘算中,都是非死不可的结局。 皇城之战,哪怕渊后动用大阵,顶多是个两败俱伤。那个时候,明善凭着对遮天阵的操控,加上天龙十八式,他和渊后,确实没有活的可能。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明善哪里知道皇城下还有个密道。 渊后呻吟一声,悠悠醒来。看到萧离,只是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她是何等样的人物,醒来的那一刻,就知道眼下境况不妙。且伤的不是一般重,这个时候再耍气质,实在有点不合适。 “是皇城下的密道?”渊后问。 萧离说:“此刻已在出口处,等功力恢复,就能破开石壁出去。你实在不该把密道封了,我刚才试过,这里天地之气稀薄,想要尽快恢复功力,根本不可能。” 渊后忽然眯起眼睛。 萧离诧异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杀我?” “当然。不是你,我会落到这个地步。”渊后冷哼道:“凭着明善一人,他即便能从我手里夺取大阵,我会让他有动用大阵的机会?是你们两人联手想要除掉我,可惜,原来不知自己也是人家眼中的刺。” 萧离不想说话。 他在想,明善之后会怎么做。也许会消停吧,毕竟在明善看来,他萧离死了,渊后也死了,世上再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路。想要做什么,就不需要太着急。因为,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紧张了。 渊后试着聚气。萧离说的没错,密道在地底太深,连着山腹,天地之气十分稀薄。两人都是有伤在身,想要凝气疗伤,这点天地之气远远不够。 渊后心里清楚。萧离伤的轻些,只能先让他恢复功力,把封住的密道打开,先出密道才是要紧的。以两人的修为,伤的再重,三两日便能功力尽复。 看不到日升日落,也不知道在密道里待多久。渊后已经开始心烦了,女人总是忍受不住寂寞。她看萧离还静静坐着,时间已经够久,稍稍恢复些功力,打破石壁不是问题。 于是不耐烦的问:“你还要多久?” 萧离哼的一声笑:“不要嫌弃男人久,这是很多女人的梦。” 渊后伸脚踩到他胸口上:“你消遣我,看看我是谁。” 萧离冷冷看着她:“我很确信,这是我妹妹青萝的脸。就这一点,渊后,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你有那个本事?” 萧离猛地爆发气息,渊后身子一晃撞在石壁上。 “以前没有,以后或许也不会有。但此刻,恰好有。”萧离说:“还要谢你,将这稀薄的天地之气让给我。不然,我还真有些担心。” “你骗我?”渊后难得见到的苦笑:“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萧离说:“渊后的眼光,岂非看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好坏,只有强弱。” “可你是渊月看上的男人。我多希望她看上的男人,与众不同,值得她舍生忘死,也不枉此生。” 萧离沉吟道:“正是因为她,所以渊后还是渊后。我再也不想和你们玩了,你想称霸天下,明善不知道想干什么。我呢?我只是想在意的人活着,自己活着。活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渊后笑道:“活着很容易,无拘无束就很难了。你自废修为,我或许可以考虑……”她伤重气虚,靠着石壁坐下来。 萧离蹲下身子,看着那张妖艳的脸,曾经的这张脸是那么的天真与无邪。 渊后笑道:“怎么,你也被我迷住了?” 萧离说:“你是什么时候变成渊后的。” “你觉得呢?” 萧离想了想:“我记得,那时我入京,正是隆冬时节,青萝是唯一一个来接我的。她天真,可爱,热情。是个什么人见了,都会喜欢的小女孩。” “那就是我。”渊后说:“你没想到吧,你第一眼看到的青萝公主,就是天都渊后。” 萧离沉默,原来自己从未见过真的青萝。 “还伤心起来了。”渊后说:“其实青萝跟你关系不好。我那时秘术初成,功力还未恢复,怕被人瞧出破绽,所以就找个理由总不在宫中。我那傻妹妹昭妃,还以为自己的女儿在宫外有了心上人。” 萧离冷冷道:“你还真是狠,青萝可是你的亲甥女……” “我当初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青萝,一个是南风。你希望是哪一个?”渊后说:“现在想来,真的是后悔。我当初应该选南风,那么你现在就牢牢的抓在我手里。” 萧离冷哼:“你若选择南风,即便骗过了所有人,也骗不过我。人会变,但心不会。你和南风是两极,她是那种仇敌也想救的人。但你,恩人,也会想着杀。” 渊后抿嘴笑起来:“这世上,除了九公,谁有资格施恩于我?” 萧离闭着眼睛,把稀薄的天地之气强纳入体,一丝涅盘之力游遍全身,体内伤势终于被压制住。 渊后也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猜,明善此刻会干什么?” “我不想猜。我说过,再不陪你们玩儿了。”萧离吐出一口浊气:“我要像九公那样,不理俗世,天下无敌,让你们连害我的心都不敢有。” 渊后笑道:“若真是这样,一百年后,我当再领教。” “好!”萧离猛地一拳击出,石壁轰隆一声碎裂。刺骨的山风吹到密道里,密道之外,正是依山而建的皇陵。 天地之气潮水般涌进来,渊后猛的一吸,体内气息骤然暴涨。萧离知道这一式,不禁惊道:“阴阳纳真?” “小子很有见识,此正是阴阳道孙符所创的纳真术。” 渊后忽然停住,脸色忽变:“明善若还在京中,他定能察觉到此处天地之气异动……” 萧离说:“我们在密道里待了没有三日也有两日,明善没那么无聊。” “或许吧。”渊后转身,背对着密道出口。 萧离纵身跃下,哪知道脚刚离地,渊后一掌印在他后心。 他哪里想到,两人密道困了这么久,虽没有交心,但也说了不少话,算是共过患难。何况还是自己救了她,可这女人,竟然这时候出手…… 第393章 渊后的霸道 萧离身子一沉,毫无防备下被渊后一掌正中后心,身体疾速坠落。值得庆幸的,是渊后重伤,功力损耗,这一掌要不了他的命。 可她是渊后,这一掌仍震的他五脏俱损,眼前一片金星,无法凝气。眼瞧着要掉下来摔成肉泥,渊后先一步落地,伸手一托,萧离稳稳落在地上。 可她是渊后,哪有这么好心。伸指如电,连点萧离周身大穴,流彩虹光侵入经脉,萧离身形一晃软瘫在地上。 萧离苦笑:“我实在应该听明善的。即便心软,也不该手软。倘若不救你下来,就不会有现在的下场。” “啧啧啧,你是在提醒我,于我有救命之恩?”渊后可怜的看着他:“你对别人好,是你的事情。别人怎么对你,是别人的事情。真心换来的,不一定是真情。恩德换来的,也不一定是恩义。” 皇陵的风水,自然极佳,山清水秀,乘风聚气。 渊后找了个安稳的地方,聚气凝神,以求尽快恢复功力。萧离比较难受,体内虹光随着气血运转,不但消磨生机,而且奇痛无比。他是咬着牙,才没有呻吟出声。 心里后悔的要死。很早以前,南风就总是对他说:“闲事莫管!” 经历这么多风雨,倘若心里一直记得这句话,也许就没有那么多悲剧。红泥不会死,渊月不会死。 也许,所有这些高手都争斗而亡,只剩下自己孤独寂寞,天下无敌,高处不胜寒。 想这些都没用,等渊后恢复功力,也不知会如何折磨自己。 他是个随性的人,但现在,让自己向人低头,办不到。 大涅盘经运转,但体内七彩虹光封住各处经脉,根本无法强纳天地之气,更何况凝聚出涅盘之力,把那些虹光逼出体外。 心里发狠,他绝不愿束手就擒。像头猪一样,等着过年的鞭炮声。无法凝聚涅盘之力,他还有涅盘业火。 寂灭一式,以人自身生机为本源,心火为引,无需外力便能引动。 业火内炽,脏腑骨肉如在火中,炙热难耐,那种痛,就像被真的烧伤烫伤。可身体外面,却如坠冰窟,阴寒无比。 明知如此折磨,却也没有别的选择。渊后的流彩虹,他又不是没有承受过。 过了一个夜晚,到了第二天。 萧离终于忍着业火焚身的痛苦,将体内七彩虹光化去。天地之气,慢慢进入身体,先是化作一丝丝真气,滋养受损的脏腑骨肉。他不敢强纳天地之气,那动静瞒不过渊后。 而现在的渊后,功力已恢复了大半。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可见身上的伤已然痊愈。渊后就是渊后,修为高深,让人惊叹。她睁开眼睛,正看到萧离瞧着她,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 萧离太了解她了,眯起眼睛,就是动了杀心。于是赶紧说:“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什么奇怪?” 萧离说:“此处是皇陵,应该有人日夜守卫。可我没见到半个人影,守皇陵的那些军士呢?” 渊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萧离又说:“皇陵无人守卫,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圣京有了大变故……” 不等他说完,渊后一把提起他。身形一晃,不过片刻来到一处绝崖之上。俯身而望,便是圣京。 眼下的圣京,一片火海浓烟。 图鲁奇说到做到——屠城。 圣京,作为帝都。有着过百万人口,然而城破那一刻,无人能挡草原铁骑。反抗,似乎已经不是选项,他们只能选择逃,接受死。 萧离心里感叹:哪怕他们有凉州军民一半的骨气,圣京城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渊后怒道:“明善——” “不是明善。”萧离说:“这是图鲁奇的手法。兵分两路,一取幽云,一取圣京。无论局势怎么变化,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他还记得当时明善与他打赌,言之凿凿,十分笃定。还以为局势变化,不会应验。 渊后的愤怒可想而知,脸如寒霜,眼神也冷冰冰的。不愧是母女,渊月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情,不苟言笑,却勾出了男人骨子里的贱。 渊后看到他的眼神,冷笑说:“你在可怜我,还是嘲笑我?” 萧离摇头:“失去圣京,你就失去了最大的本钱。我劝你和我一样,不理俗世,找个地方安享天年……” “我和你不同。”渊后说:“你能活多久?即便是像九公那样活过一个甲子又一个甲子,可终究会死去。但我秘术离魂在身,这具身体衰老,还可以再换一具。” “可你每施展一次秘术离魂,神魂之力就会衰弱。渊后,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还能几次夺舍。”萧离说:“与其漫漫无聊,何不痛快活一次。” 渊后眯眼看他:“把所有人踏在脚下,那才叫痛快。” 圣京沦陷,莫雨修被奉天司的高手护卫着逃离。路上正遇着回援的幽云精锐,将领都是这些年他安插的心腹。好在离开花园河谷时,秦关并无异动,否则不会这么快回援。 不过还是晚了,若是提前半日,圣京不至于沦落。 幽云将军问:“大人,圣京成了这样,女帝生死不知……” “女帝一定会回来的。”莫雨修说:“眼下是要重整大军,夺回圣京。”想了想,得先有个安身所在,方圆百里,容得下几十万幽云精锐的,也只有被金奢狸占据的坊城。 大军稍作休整,转向坊城。 南风带着阿满,在大战之前就通过密道离开皇宫,出了圣京。 她担心萧离,可也知道,自己帮不了多少忙,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那个层次的战斗,即便是她这个神游上境的高手,也没有资格。 金奢狸看到阿满的时候,怒不可遏。一个孩子,可以调皮,可以胡闹,可以混账,但不能如此大胆。拉过来就要一顿胖揍。阿满躲在南风身后,磨了半天才把这顿打混过去。 两个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金奢狸说:“你不走?” 南风说:“我等萧离。” 金奢狸说:“他不在。” 南风说:“他会来的。” 金奢狸这才发现,这个南风比花惜还讨厌。起码花惜会假模假式的尊重她。冷笑一声,说:“怎么称呼,叫你妹妹,还是叫你姐姐?” 南风听的出来这话什么意思。如果她是萧离的姐姐,金奢狸自然要称呼她姐姐。如果她是萧离的女人,金奢狸是正妃,她顶多算个小。叫一声妹妹,已经是恩赐了。 南风也不在意,便说:“叫我姐姐吧,萧离也是这样叫的。” 阿满看两个女人像要干起来似的,赶紧把南风拉走。 萧离没等到,等来的却是莫雨修带领的幽云精锐。 幽云六州,是草原八部南下最为快捷方便的路,为了防备,幽云精锐足有五十万之众,装备精良。若非如此,草原八部也不会被逼的总是想拿下西北凉州。 莫雨修已经没心情来劝降那一套,像图鲁奇那样,发出话来:次日清晨,金奢狸要么带着凉州骑滚回秦关,要么所有人死在坊城。 金奢狸自然不会被吓到。沙场宿将,怎会把莫雨修看在眼里。 太阳出来的时候,攻城开始。 老一套的剑弩齐射。但莫雨修有了圣京的经验,这次聪明了,知道只要突破一点,城必破。奉天司还有数百一流好手,那些不是一流的,都已战死在圣京。 这数百好手,不畏箭雨,身形如电,靠近城门时。把装了火油的罐子砸在城门上,弓箭手点燃火箭,只要烧毁城门,也就没有什么阻拦了。 这是向图鲁奇学的。莫雨修自负聪明,但圣京一战,也明白聪明人不是什么事都聪明的。 火箭飞来,只要有一支射在门上,坊城必破。 神箭手对神箭手,凉州骑显然更胜一筹。火箭飞到半途,便被凉州骑射下。可城下还有奉天司的好手,他们身形闪烁,就要跃上城墙大杀四方。 这个时候,金奢狸真的想叫南风一声姐姐。玉骨鞭挥出,十余丈内全是鞭影。神游上境坐镇,那些人怎么冲的上来。 金奢狸喊:“再撑一日,龙骧的西北卫就来了,到时候我们出城,杀个痛快!” “那就不要撑了。”突然而来的声音,南风和金奢狸都是一惊,这是萧离的声音,怎会认不得。 空中好似一只彩色大鸟飞过来,落到城头。莫雨修看清是渊后,下令停止进攻。 南风心凉了半截,看到渊后,还有萧离的鬼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妙。 金奢狸却很疑惑,因为她看到的不是渊后,而是公主青萝。而萧离站在她身后,像个孙子似的窝囊。 “青萝?”金奢狸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要做女帝么?怎么,把自己哥哥请出来,要亲自为你加冠?” 渊后冷笑道:“摇光之女,很好,很好。我倒是忘了浮光一族。正好,重整起来,又是一盘大棋。”看向萧离:“你觉得呢?” 萧离说:“与我无关吧。” “怎会与你无关,你难道不知道,这天下原本应该归你么?” 金奢狸莫名其妙,眉头一皱,就想发作。萧离冲她摇头,金奢狸还问:“你什么意思?” 渊后一笑:“开城门吧,这里我做主了。” 金奢狸说:“青萝,你凭什么?” “就凭他。”渊后霓裳舞动,已把萧离抓在手中,神情微变,笑道:“还不下令?” 萧离说:“你也知道我,凉州骑怎么会听我的,阿狸怎么会听我的。我是个没有出息的男人,这辈子,只有听女人话的份儿,还没有指使女人的本事。” “真的?”渊后肯定不信。 萧离发誓:“不信问阿狸,哪怕上床用什么姿势,也是她做主……” 渊后又看向金奢狸。 金奢狸冷冷说:“不用看我,男人多的是,比他厉害的更多。你以为我会在乎……” 渊后说:“那还留你有什么用?”手上虹光一闪,萧离自然生出反抗,可他现在远不是她的对手,当下眼珠子凸了出来…… “不要……”几乎是同一时间,南风和金奢狸惊呼出声。 金奢狸不停的朝南风使眼色,那意思是: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她哪里知道,再多一个南风,也无济于事。 金奢狸说:“青萝……” “我不是青萝,我是女帝。”渊后说:“开城门吧。我不介意杀了萧离,杀了你们,再把城上守军全杀掉。无非是费一些功夫而已……” 金奢狸心想:你有那个本事么? 但萧离知道她有那个本事,冲金奢狸眨下眼睛:“阿狸,让兄弟们撤回大营,开门……” 金奢狸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坊城只是圣京卫城,哪有什么大营。大营,是指秦岭大营。两人心有灵犀,许多话不用讲明。她明白萧离的意思,是让凉州骑撤出坊城。 对身边的摩崖低声吩咐几句,城墙上的凉州骑陆续离开。城内大军整顿,向另一个城门涌过去。 等莫雨修等人进城,凉州骑全员撤出了城外。只有金奢狸的护卫,摩崖等人还在。他们出身浮光族,这些年无忧无虑,全靠着金奢狸这个族老,又怎会弃她而去。 渊后松开萧离,很是满意。笑道:“你瞧,都说女人心狠,那要看对什么样的男人。” 城门处一众武将跪地,连莫雨修这个下身残疾的,也趴在地上,山呼道:“女帝——” 萧离心道:真恶心。也不知下面的人和渊后,哪个更恶心些。 渊后很享受这种感觉,张开双臂,七彩霓裳飞舞。 两个女人同时跑过去拉住萧离的手臂,金奢狸埋怨南风:“你不是挺厉害的,刚才死了么,怎不出手?” 南风斜一眼渊后,紧紧握住萧离手臂。 萧离明白她的意思:要逃。 萧离看一眼金奢狸,意思是:她怎么办? 南风轻轻摇头,意思是:我只能带走一个,没本事带两个。 金奢狸怒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 渊后回过身来,冲南风笑道:“孩子,来!让外婆好好看看你……” 金奢狸脑袋嗡的一声,觉得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 第394章 短暂的平静 渊后毫不客气的的坐在大堂正中。 莫雨修说了圣京如何沦落,将士拼死用命,奈何不敌大军。连奉天司的高手,也在守城之役中伤损过半。 渊后沉吟许久:“一直以来,我们都忽略了明善这个人。也不怪你,我也没看出来,他竟会这么有心机,摆了这么大一个局。” 莫雨修叹息道:“这人确实了不起。我事后细想。他从不刻意为之,而是因势利导。我逼图鲁奇南下,他就顺势将图鲁奇放入关中。让人难以察觉。” 萧离笑道:“武威侯与明善关系很近。我若是图鲁奇,一定是等到北海三卫与武威侯两败俱伤,趁势灭了他们。而你们本来的打算,幽云精锐,是用来对付秦关的。待到双方交手,再北上攻取圣京,岂不更划算稳脱。图鲁奇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没有这样做,你们不觉得奇怪?” 莫雨修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明善与武威侯也有勾结?” 萧离却看向渊后:“没有想到吧,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 渊后说:“那是现在,之前呢?有资格做我敌人的,只有你和明善。修为又高,还手握大军。不过现在你不是敌人,你可是我最好的帮手。” 南风和金奢狸站在萧离身后,一个不知所措,一个觉得大势已去。 萧离笑道:“皇宫中我就说过了,你们之间的游戏,我不愿意玩。” “由得你么?”渊后问莫雨修:“这人废了你,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报仇,也一样废了他。” 莫雨修修低头不语。 渊后说:“你可想清楚了,千万不要后悔。因为日后,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萧离不是普通人,我能抓住他一次,很难抓住第二次。” 莫雨修摇头,对萧离说:“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你也把我变成残疾,就此一笔勾销吧。前仇不记,前恩不忘……” 金奢狸听不得这话:“莫大人,恩怨两清可以。但既然走到了今天,全当陌路吧,就不要再回头了。” 渊后拍手称赞:“说的真好。有着天都血脉的人,就是不一样。长老摇光之女,算起来与我同辈,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金奢狸说:“那真不敢。若萧离早说您就是渊后,我就带着儿子远赴西域,什么都不想了。” 渊后说:“妹妹,想还是要想的。你我皆是天都一脉,和那些庸碌凡人何比。我们理应不同,站在高处,让众生匍匐。” 萧离一笑,对南风说:“瞧见了没有,一转眼我辈分就上去了,现在你得管我叫叔叔。” 南风白了他一眼,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闹。 渊后又说:“萧离,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与我合作。” “我有别的选择么?” “当然有,死。而且不是你一个人。” 金奢狸说:“别说合作那么好听,就是臣服归降,我们降。” 萧离说:“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活下去这样的事,还需要考虑么?”金奢狸无语:“渊后,我们愿意降,只求一命。你可以扣着萧离和南风,我出去收归凉州骑,就献出秦关。” 莫雨修心动问:“秦关,你确定是自己做主,而不是明善。” 金奢狸笑道:“我又不是傻子。守秦关的是博毅的秦岭大营,不是龙骧的西北卫。先前我已命西北为兵发坊城,估计此刻距此不到百里。” 莫雨修哦了一声,龙骧是明善的人,金奢狸怕是早就知道。于是说:“请王妃书信一封即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对付明善。 南风看看萧离,萧离再看看金奢狸,三人脸色都不好看。 南风知道渊后是个多可怕的人。 金奢狸知道萧离的尿性,若然有一点反抗的可能,也不会这么窝囊。 渊后摆摆手:“萧离,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明善既有杀你我的心,你我何不联手杀了他——” 萧离说:“以渊后的本事,还需要我帮忙么?” “那也未必,倘若明善是在太平镇呢?”渊后说:“你知道的,那个遮天阵,可比皇宫里的厉害的多。” 南风听到这里,惊呼出声:“红月,还有萧念……” 萧离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难怪明善带走了萧念,把他送到太平镇南风手里。那时还以为是他好意。他既能夺了皇宫中的遮天阵,太平镇的显然也可以。萧念,红月,南风,都在太平镇,正是拿捏自己的本钱。 “你去太平镇,把红月和萧念带出来。” 南风点头,看向渊后。 渊后笑道:“去吧,你的女儿,自然是渊氏血脉,怎么能让明善那种人握在手心。” 萧离又说:“明善以为我和渊后已死,倘若你见到他,要装作若无其事,不要被他看出破绽来。” 南风有些紧张,也有些慌张,点头说:“我明白!” 萧离抓住她的手,在她手心挠了两下,叮嘱道:“若是明善有所察觉,你切不可轻举妄动,我会再想办法。” “嗯!” 心有灵犀,萧离不用说太多,南风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不是真的要把两个孩子带出来,而是要留在太平镇等他。 渊后说:“你瞧,明善想的多长远。即便你最终没有和他联手,他也会逼着你与我为敌的。” 当晚,南风连夜离开。 萧离不能走,金奢狸更不能走。有这两人在,就等于拿住了凉州骑。至于秦岭大营的博毅,自己会随风倒过来。西北卫的龙骧,莫雨修已经想好了伏击之策。 金奢狸一肚子憋屈,大好的局势,一朝反转。想了想,都怨萧离,若什么都告诉她,又怎会不防备。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公主青萝就是渊后的?”她问。 “五年前?” 金奢狸更气:“那你瞒着我?” 萧离说:“不是瞒你,而是瞒着所有人。” 金奢狸想:这还好。又问:“为什么?” “渊后太可怕,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你不知道这个秘密反而对你好。”萧离说:“我本来也想着,和明善联手,能将渊后除去,谁知道他竟连我也想杀掉。” “这我就想不通,他和你没有冤仇。” 萧离却已经想通了,是因为自己要杀阿满。所以他就眼睁睁看着南风和阿满为渊后所擒,又设局把自己和渊后一起除去。 想到这里,又问:“阿满呢?” 金奢狸说:“你终于想到自己的儿子了。我早遣人把他送回秦关,让金歌好好看着他,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再胡闹。” 萧离感叹一声,躺倒在床上。心烦意乱,体内的七彩虹光已经被业火燃尽。可要恢复功力,动静稍大一点就能惊动渊后。若是慢慢的来,非得十日不可。 十日,能发生太多事。 他要尽早带着金奢狸离开,回到太平镇。那时候,即便明善想要夺取遮天阵,有自己在他也休想。再加上南风主阵,即便是渊后,也别想在太平镇嚣张。 金奢狸也躺着,趴在他身上。成熟女人的味道,冲到鼻子里。 “你还有这心情呀。”萧离说。 “我怕!” 这个女人从未说过怕字,即便是当初战场之上,杀戮眼前,也不曾畏惧过。 萧离伸手搂住她:“放心,如果要死,我也陪着你。” 金奢狸苦笑:“那算了吧,你自己去死好了,我还要把孩子带大。” 萧离本想和他谈阿满的事,可听了这话,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无论那孩子最终是谁,现在,他是萧满。 夜里,坊城静的诡异,好像一切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奉天司的高手全被派到城外。数百高手,足以保证方圆五十里,不会出现一个活的探子。 萧离明白了,莫雨修这是准备低调行事,要把渊后还活着的消息掩盖起来。想想也是,现在他和渊后加起来都不是明善的对手。 天地之气微微的波动,是渊后在聚气。这种波动,也就是自己修的是大涅盘经,对它太过敏感才能察觉。换一个人,即便是明善,也未必能觉察出异动来。 渊后和他一样,也在担心。担心动静太大,暴露了自己。 金奢狸看他傻傻的,问:“你想到办法了?” 萧离说:“办法没有想到,但看见了一丝希望。” 渊后引动天地之气,此时正好可借之凝聚涅盘之力。相信渊后即便有所察觉,也不会感觉到异常。毕竟天地之气异动,是因她而起。 当下凝神静气,敛心收息。 金奢狸知道不能打扰他,便乖乖的坐到一边去。 接下来的日子,渊后和萧离与一样,不吃不喝,不睡不动,两人都很小心的恢复着自身的功力。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是脆弱的。百万大军在侧,也不如巅峰修为在身。 莫雨修收拾心情,重整旗鼓。 真正的聪明人,错过一次,绝不再错第二次。他把之前所有的想法与计划,全部抛弃。既然那盘局是明善的,那干脆放弃,重新开局。 渊后说的对,萧离是个变数,尤其是现在。 他已想好了开局,第一个上场的人,是花惜。 一个女人,在某一次绝望之后,就会变得死心。 就像花惜对自己的父亲,武威侯。 北海三卫,被武威侯一击而败。 他虽没有上过战场,但毕竟是武威将军的儿子,诸葛惊鸿的侄子。心中所学,对付北海三卫轻而易举。更让他高兴的是,传来了圣京被图鲁奇攻破的消息。 什么女帝,一群饭桶。莫雨修只有耍心眼的能耐,真刀真枪的时候,也和满朝的读书人一样,是个废物。 圣京破,如今这天下,有资格上台的,也就是凉州金奢狸母子。但那不需要担心,还有明善。两相夹击,秦关撑不了多久。然后再把萧念举起来,这天下理所当然的又落在了他手里。 吩咐诸葛清明,派人去铁门关传消息,让明善把萧念送回来。他想的很清楚,现在战事主要集中在北方。他要带萧念南下江都,只要萧念现身,皇帝仍在,什么女帝,萧满,都要靠边站。 至于莫雨修封王封爵的许诺,这是个笼络人心的好主意,可以依然有效。等天下定了,名分定了,那些墙头草的货色,再一个个处理,也不为迟。 怀中掏出黑铁令,这代表了黑甲军,也代表了明善的意思。有了这个,江南那些懦弱小人,谁会不怕,谁敢不听。 诸葛清明没有照他的意思做,而是告知了花惜。 他清楚父亲的计划,花惜也清楚。他们更清楚武威侯的为人,为了达到目的,一切都可抛弃。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抛弃她这个女儿。花惜,就是在这个时候死心的。 诸葛清明问:“姐姐,你打算怎么办。” 花惜说:“弟弟,我这一生看惯了人情冷暖,所以当我狠起来的时候,可以比任何人都狠。” 次日,武威侯突然暴毙,下手的是风羽。谁也看不出来,更不会怀疑他这个半大少年,有那样的本事。 诸葛清明怀疑过,甚至确信。但他只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权利,向来凌驾于一切,包括亲情。何况花惜作为一个母亲,她没有做错。 姐弟两个很默契的不提这件事。 大军整顿,大丧三日。花惜没有悲伤,他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快些回来,然后去找萧离,找个地方躲起来,远离这一切。就像当年,她希望萧离带她回太平镇那样。 但第三日的时候,莫雨修派人传来消息。很简单的一句话:萧离将死,速来坊城。 秦关。 阿满几次试图逃脱,都被明里暗里的护卫抓了回来。只能每天躺在屋里睡大觉,这日一梦醒来,发现已经不在秦关上了。 秦岭险峻,枯树开始返青,野草开始发芽。寒冬已过,春之将来。 明善遥望天际,心中从未这样抒怀过。 “是你?”阿满说:“为什么你总是突然出现?” “因为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做。比如让你记起自己是谁,比如让你像我一样厉害。” “我能像你一样厉害?”阿满有点不信。 明善说:“你可以比我更厉害的。”掌心浮起血红色的珠子:“只要你记起来自己是谁……” 第395章 女人的天下 阿满已经不是那个无知的孩子。至少萧离让他明白:会有那么一天,他很可能杀死母亲,还会让南风生不如死。 他猜,这一天,就是明善口中,他记起一切的时候。 阿满装作无知的样子:“可我知道自己是谁呀,我姓萧,单名一个‘满’字。” 明善说:“这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你,是个叱咤风云,让众人恐惧的人物。凝气精神,不要乱想。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是多么厉害……” 血红色的珠子,浮在半空。明善一指点上去,血气像河水一样的流出来。 阿满觉得脑子胀胀的,好像有东西往里钻。他不在乎厉害与否,他只在乎,到了那一天,萧满还在不在。 他终于明白,为何萧离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却想要杀了他。 如果是他,也会做一样的选择:萧满与其不可避免的变成另一个人,不如杀了,全都死掉。 明善见他表情痛苦,招手收回珠子:“孩子,心要静,气要凝,否则你会很痛苦。” 阿满无奈,即便心里不乐意,但毫无办法,无力反抗,只能屈服。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果然就不那么痛苦了。 等到珠子变成了透明,阿满睁开眼睛,瞳孔已变得有些血红。 明善心道:屠了整个圣京,却还是不够,难道要将天下人屠个干净? 阿满打了个哆嗦,双眸恢复正常。 明善说:“还是差了些,不过没关系,世上最不缺的是人,所以死人一样也不缺。” 送阿满回到秦关。 阿满站在城墙上,脱下裤子滋滋撒尿,对明善说:“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 明善心里谋划着下一场杀戮,况且已在关上,根本不在意。身形晃动,消失无踪。 阿满提起裤子,悄摸的找了捆绳子,从城墙上滑下去。上次逃走找南风,他也是这么干的。 他宁愿死在萧离手里,起码痛快。但他知道,自己能活下去的希望,就是这个之前一直想要弄死自己的父亲。 只是他不知道,现在的萧离自身难保。 渊后功力尽复,因为再不能从她身上感觉出一点气息。只有功力圆满,才能将气息收敛的如此自然。 可惜,他还没有。凝聚涅盘之力,所耗费的天地之气,不是偷偷摸摸就够的。 渊后功力尽复,他才恢复了六成。 渊后有些惊讶,却没说什么。问他:“萧离,南风为什么还没回来?” “若是明善也在太平镇,她把两个孩子带出来,岂不反常。”萧离说:“现在,他以为我们两个都死了,最好还是不要让他察觉有异。这个人,不但聪明,而且深沉。” 渊后冷笑:“我现在还用怕他?”又冲着金奢狸笑:“妹妹,你来呀——” 金奢狸走过去:“看来姐姐的身子是大好了。” “年轻就是不一样。”渊后感叹道:“生老病死,天道恒常。天都异域,寿命久远。我记得活的最久的,是第三代渊后,她活了快五百年。可这红尘俗世,像九公那样能活过两个甲子的,已是前无古人。” 金奢狸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但对于她就是渊后这个事实,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 只听渊后又说:“眨眼已是古稀,姐姐年纪大了,说出的话难免伤感。等妹妹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我。” 金奢狸吃惊的看向萧离,希望他能给个解释。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讨厌,有些事,她不问,就不说。这不是一般的烦人。 渊后接着说:“天都的人,越来越少了。水月族灭绝,渊氏一族以我为尊,浮光一族以你为长,这世上,最不该为敌的其实就是你我。妹妹,我愿交出离魂秘术,让天都仅余的两族,都有机会像我这样,长长久久,青春不老。” 金奢狸一怔,最后四个字,确实打动了她的心。今天之前,她不会相信,可渊后就站在面前,古稀之年的女人,水嫩的让她羡慕。 萧离立刻走上前去,把金奢狸往后扯了一步:“我看还是算了吧,世人有几个能修到渊后这样的境界。阿狸嘛,我看她没那个资质。人活着就是为了开心,若是不开心,无尽的生命,岂不成了无尽的折磨。” 渊后说:“大地在脚下,众生皆为奴。即便不开心,还能比现在差?妹妹,你的父亲长老摇光,何等筹谋,一人之力,创下一片可以撼动天下的基业。可惜,百年养晦,一朝尽失,死在一群无名之辈手中,萧离也是其一。” 金奢狸看向萧离,心头似乎略有触动。 萧离说:“你这傻婆娘,想什么呢。我是你男人,是你孩子的爹……” 渊后笑道:“萧离,我没讨厌过人。你,是唯一一个……” “渊后,你最好不要讨厌我。女人讨厌男人的下场,通常是从床上结束的。” 渊后笑:“这就是你最让人讨厌的,自以为了解女人。” 金奢狸恨道:“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渊后感叹:“我这一生,刻苦修行,绝情弃爱,才有今日。但我也是个女人,作为母亲,亦有脆弱。两个女儿,小雅枉死,这与你无关。渊月死的更是凄惨,却是因你而起。小雅的女儿南风,现在也成了你的枕边人……” 萧离偷偷给金奢狸使个眼色,示意她远离渊后。金奢狸眉头一皱,表示: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渊后继续说:“你一个人,便害了我两个至亲。说来也真是怪,你好像专门祸害天都女子。南风是我的血脉,妹妹是摇光长老的血脉。还有那个花惜,若我猜的不错,也很有可能是浮光族人。” 萧离尴尬一笑:“这难道是我的错?” 金奢狸说:“这难道是别人逼你的,惹了一个又一个?” 萧离哼道:“怪你过份美丽……” 渊后大笑:“你还真是贱。妹妹,我终于知道,你因何为了这个男人,连坊城都可以放弃。姐姐也年轻过,我懂。只是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有多久。” 金奢狸好奇问:“姐姐什么意思?” “萧离知道的。” 萧离说:“我不知道。” “装傻。”渊后眺望向西:“明善既动了心思杀你我,说明他已无所顾忌,连九公也不放在心上。要么是有足够的实力,要么就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无论是哪一个,谁都休想安生。” 他当然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但阿满就是明浩鸿的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金奢狸。 渊后又说:“妹妹,你猜会是哪一个?” 金奢狸想了想:除去渊后与萧离,或许再没有人能阻住明善。且看圣京的惨状,可知是明善与图鲁奇事前就有谋划。无论局势怎么变动,他们的目标始终没变过。 金奢狸说:“我只是不明白,明善是为了什么?图鲁奇攻下圣京,与幽云六州呼应,扎根一方,眼下没人有能力与其抗衡……” 萧离心头一动。他忽然想到,上次回太平镇时,铁门关十万黑甲铁骑不在营内。这些日子,几乎忘了这件事。现在听两个女人盘点局势,忽然想起来,却又觉得更怪。 十万铁骑,藏是藏不住的,可直到如今,也没听到相关消息。 哪怕这十万铁骑只是在戈壁转悠,金奢狸会不知道。他们也没有出关,否则渊后会不知道。更不会去江南,十万人马,根本不可能通过水路。 这才是最诡异的,黑甲军十万铁骑离营,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萧离想到一个惊人的可能:如果凉州,江南,秦关,这些地方都没有黑甲军的影子,那么这十万铁骑只能在一个地方——草原。 萧离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此时的草原八部,比任何时候都脆弱。因为图鲁奇把草原百年集聚,全带来了这里。可想草原现在还能剩下什么,怎堪与明善的黑甲铁骑一战。 假如他所想为真,那图鲁奇最终的结局也许是最惨的。 渊后真的很喜欢金奢狸,她对局势的分析和判断,一点不弱于莫雨修。更重要的,她是个女人,而且是天都之后。莫雨修很忠心,但狗就是狗,再怎么忠心的狗,也配不上渊后的赞美。 金奢狸说:“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杀我夺,各自为营,哪一方都有损失。唯独黑甲军,在铁门关遥望烽烟。他明善还没有真的出手,已经是这样的局面。若是黑甲军出关,只要时机对了,能轻易荡平一切。” 渊后说:“妹妹,你看的真准。” “糟了!”金奢狸看向萧离:“凉州空虚,若是明善此时进攻凉州,轻而易举。” 萧离说:“有明善在,什么时候都是轻而易举。”他并不认为明善有争雄天下的野心,他不像那样的人。 这个世界真奇怪,女人的野心竟比男人还要大。 渊后说:“妹妹,不管怎样,你我同属天都一脉,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你我若是要争,那是以后的事,况且我们何必要争。我是渊氏,你是浮光。天都注定不灭,什么是天都,现在就是你,还有我。” 南风沉吟不语。无论是什么原因,相对于渊后,她更恐惧明善。 “灭了黑甲军,剩下的那些猫猫狗狗,谅他们也跳不起来。我们姐妹联手,重建天都。待我抚平乱世,灭武灭道,渊氏,浮光两族便是这片天地永远的主人。” 金奢狸对主人不感兴趣,可灭了黑甲军,西北全域自己独大,守住秦关要塞,可攻可守,那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萧离看出这女人已经动心。 渊后并不是要拉住金奢狸,她是不想让自己逃。只要金奢狸决定:黑甲军是非要除去的威胁。那么他非要对付明善不可。 这又是莫雨修的主意,细腻的把握人心,渊后这样境界根本不屑于此。 渊后需要一个活的萧离,一个彻底放心的萧离。在关键时候,绝不倒戈相向。只有一个办法能够确保,那就是让金奢狸,彻底站在她们一边。 金奢狸是个聪明的女人,正是因为聪明,所以在考虑这种大事的时候,绝不考虑个人情感,而只论利害。 金奢狸看着他,眼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决定。不过,她也不傻,于是说:“以凉州骑的能力,绝不是黑甲军的对手。” 渊后说:“只要妹妹打开秦关,莫雨修自然会领兵相助。” 金奢狸警惕的问:“你准备把幽云精锐都派去西北。” 渊后笑道:“那样我又怕妹妹不放心。二十万幽云精锐,加上妹妹十万凉州骑,秦关——” “这不够。”金奢狸说。她很清楚,博毅的秦岭大营,绝对不能动,只有把秦关握在自己手里。西北,自己才能有主导权。 “妹妹放心,我已找到了帮手,这两日就会来了……” “谁!” “花惜!” 连萧离也觉得震惊。 渊后转身缓行离开,嘴上说着:“可别小看她,毕竟做了那么多年太后,还是有点狠劲儿的。杀了武威侯,独掌大权……”渊后转过身来:“萧离,你有没有觉得很有意思。现在有三大势力,全是女人说了算。恐怕不止要有女帝,还要有女王……” 听到花惜的名字,金奢狸不止愤怒,甚至有了杀心。这些年的恨,又浮现心头。萧离无奈,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连两个女人也无法左右。 “你高兴么?”金奢狸问。 萧离叹一口气:“我该高兴么?” 金奢狸深深呼吸,脸上带着冷笑:“你知道么,从我披上战甲的那天,我最担心的从来不是草原八部,而是黑甲军。” 萧离说:“你相信渊后,还是相信我?” “我相信我自己。”金奢狸说。 “阿狸,你也太打击人了。” 金奢狸冷笑道:“别装可怜,那是女人的招数。花惜了不起了,哼,我要她手里的兵。别说不行,她最听你的话。如果你不帮我,那我也有办法,但我想,你绝对不希望看到那样。” 萧离勃然色变。 金奢狸眼睛一眯:这个男人,要他有什么用? 第396章 父与子 金奢狸冷哼连连。一说起花惜,就像捏了她的心一样。女人,再怎么有本事又如何。还是长得好看,能勾男人的魂,那才是真本事。 “好了。”她说:“知道你舍不得逼那小贱人,看你那个害怕的样子。我也不让你为难,只要她不和我作对,我也不为难她……” 萧离说:“你想哪儿去了,我好像感觉到了风羽,还有阿满……” 花惜差遣风羽去铁门关报信,意思是带萧念回来,再扬帝威。这是明善和武威侯早就商量好的。 风羽刚到秦岭,正好遇见坠墙而出的阿满。许久不见,两人一顿胡扯。 阿满说要去坊城。 风羽说:“老师好像也在那里。”于是放下花惜的嘱托,送阿满来坊城。 坊城四周,散着奉天司的高手,风羽也有所察觉。现身问话,没说上两句,少年脾气,便叮咣的干了起来。 风羽的修为,堪比合道,怎会怕呢。轻易便将对方打倒。奉天司发出消息,近处高手聚集,把两人团团围住。风羽心里也没底,奇怪怎么冒出这么多高手来。 天龙十八式使出来,呼呼哗哗,气势恢宏,丝毫不落下风。阿满张着嘴巴,羡慕不已。 也就是这个时候,萧离已有所察觉。 即便只恢复了五成功力,他依旧是绝世强者。身形爆窜出城,不过两三个呼吸,就看到了风羽和阿满。 大喝一声:“滚开——” 劲气激荡,就像瀑布从九天银河落下。轰隆一声撞击,剧烈的波动,直接把人震翻飞开。 萧离一手一个,抓住风羽和阿满飞到半空。 耳边传来渊后的声音:“你想去哪儿?” 萧离喊道:“准备和两个孩子去洗澡,看看他们发育怎么样,渊后也有兴趣……” 渊后当然没有兴趣。金奢狸还在坊城,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一顿风驰电掣,到了大江岸边。江面上飘着浮冰,冬日将尽,这浮冰是从凉州境漂下来的。 风羽激动道:“老师,厉害……” 萧离说:“等一下再收拾你。”问阿满:“你妈才说让金歌看死了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语气严厉,但阿满却有些感动。 “当然是有事。” 小屁孩能有什么事? 又问风羽:“武威侯是你杀的?” “小师娘的主意,您让我听她的。而且,小师娘已领着大队人马赶来坊城,四十多万人呢,那队伍排的……” 萧离冷声说:“你去告诉她,别让她来。” 风羽一怔:“可是……” “去呀……” 风羽飞身离开…… 萧离又冲阿满说:“不管有什么事,待在秦关。”顿了一下,又说:“不管什么人,千万别信。除了金歌……” 阿满说:“恐怕已经晚了。”脑袋放空,两只眸子瞬间变得血红。 萧离惊道:“怎么会这样……” 到了这个时候,阿满当然不会瞒他。于是把明善怎么用一颗奇怪的珠子,把一些奇怪的东西灌进他脑子里,详详细细的讲了出来。 “我觉得脑子里像有一颗种子。”阿满说:“春天到了,下雨了,它要发芽,要从土里钻出来……” 萧离愕然道:“原来,明善一直在搞这个动作。是呀,他说过的,要用杀戮唤醒神魂,那怎么唤醒呢?珠子,什么样的珠子?” “圆圆的,血红色,起初很大,每次那奇怪的东西钻进我脑子里后,就会变成透明。两次了,我发现那珠子小了很多……” 萧离记起之前内心深处隐隐的不安,渊后也说过,她若有若无的感受过血玲珑的气息…… 伸手按在阿满头顶:“孩子,不要怕,你要完全信任我。” 阿满笑道:“我还有别的选择么,至少现在,我情愿死在你手里。” “你好像长大了……” “如果记起以前的事,就会忘掉现在的我,你说,我算是死了还是活着?”阿满沮丧着脸:“不管那个人再怎么厉害,可现在的我,不想消失。” 萧离心有戚戚…… “老师……”风羽大喊着奔回来:“晚了,小师娘她,已经进了坊城。” 萧离几乎吐血:晚了,也完了。 心想:去他妈的,老子不惹事,却都来找老子麻烦。难道人善,就可以欺…… 狂喝一声,真气爆发,涅盘之力裹着心神钻入阿满体内。他要看看,明善究竟对阿满做了什么…… 心神感受着阿满的身体。 难怪看不出异样,他的体内是磅礴的生气,几乎凝成了一个球似的浮在气海深处,有一股特异的波动被裹在生气中,萧离心神稍微靠近,脑海便浮现出明浩鸿的样子。 感觉眼前忽然黑暗,好像是在无尽的星空,却没有一颗星星点亮。忽然两团绿色的光芒出现,就像魔鬼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 喷出一口鲜血…… “老师?”风羽赶紧过去扶他。 阿满不用问,也知道事情不妙,所以干脆不问。有些事,哪怕注定要发生。不知道的话,还是要轻松很多。 萧离身体抽搐,神魂俱损。好在他修身心合一之道,身不灭,神不死,损就损了,没什么大不了。 但刚才那两团绿光,那感觉,在灵魂深处无法抹灭。那是黑龙的眼睛,即便他没有看清,他也能很清晰的感觉到。 阿满惨然一笑:“我还有多少时间?” 萧离摇头。在阿满体内,不只蕴含了明浩鸿的神魂,还有那头黑龙。也是,五年前的天都,明浩鸿岂非已经吸收了黑龙的神魂之力。 方才只是一眼,自己就神魂受损。明善要唤醒明浩鸿,恐怕黑龙也会跟着一起复活。五年前,死了那么多人,原来是个笑话。 想到这里,不禁大惊:也许,从一开始,他想唤醒的就不是明浩鸿…… 风羽满脸惊色:“老师,你别吓人呀……” 萧离说:“我还死不了。” 阿满也感觉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不妙,闭上眼睛,说:“动手吧。风羽,你就当没见过我,也不要告诉我母亲。让我痛快一点,等我死了,把我扔到江里,我想去看海……” 风羽喝道:“阿满,你胡说什么?” 阿满看向萧离:“我宁愿死,也不想像你说的那样。我怕你说的是真的。我怕真的会杀了母亲,让南风姐姐生不如死。” 理智告诉萧离,杀了阿满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一副视死如归,淡然无所谓的样子,萧离反倒下不去手。不是因为这孩子身上流着自己的血,也不是害怕金奢狸。 他相信金奢狸,只要把实情告诉她,哪怕痛苦她也会原谅自己。或许会恨一段时间,大不了再多生几个孩子,自然就没有时间伤心。 可他忽然觉得阿狸可怜,悍然赴死的样子也有些可爱。至少这一刻,他很确定。这个孩子,不管多么的变态,他是萧满,是他萧离的血脉。 杀了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天下人么?他可没有这么伟大。因大义而屈服,就和为了小利折腰一样,都是一种懦弱。 “阿满!”萧离说:“人生下来,是为了活着。父母生下子女,是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够通过某种形式延续。生命,只有一个意义,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阿满看着他,眼睛微有些湿润:“但人是不同的,活着,是为了爱护那些在意的人,而不是伤害。” “傻孩子,你只有活着才能爱她们。” 萧离已经有了选择,不管对错,随心所欲。至少,这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懦弱。 “风羽?” “老师。” 萧离说:“去太平镇,告诉你师娘,让她带着孩子们,来坊城找我。要小心些,自然些。你在太平镇待过,不会太引人注目。要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去看看你师娘……” “我明白了……”说干就干,嗖一下就跑了个没影。 萧离又问阿满:“小子,怕死么?” 阿满说:“我又不是傻子,当然怕,只是无所谓罢了……” 萧离哼哼一笑:“这也就够了,你终于有一点像老子的地方。”抓住阿满,纵身跃入刺骨的江水中。 阿满呛了一口水:“世上有千百种死法,淹死,显然是最痛苦的一种。你为何不给我个痛苦……” “你体内充斥生气,淹不死你。”萧离说:“我要把你体内生气抽出来,但又不能被人察觉。生气萌动,天地感而有鸣。渊后会知道,明善也会知道。所以我要把生气,泄在滚滚江水中,或许不能彻底救你,但能稍作延缓。” 说罢按着阿满的头沉在江底,手上涅盘之力直入他气海。心法运转,正是空灵一式,强行将他体内生气抽了出来。 生气,乃是生命最本源的力量。人身赖以维持,神魂赖以滋养。 萧离想:我真是傻,自己身上有伤,这磅礴的生气,不如为己所用。心念动处,将抽出来的生气引入体内。果然奏效,不过两个时辰,伤势痊愈,功力尽复。 可是奇怪的很,无论用什么办法,那些生气却无法在体内留存,被江水一冲即散。可阿满气海处明明充斥磅礴,怎么自己就不行呢? 又一想,明白了。 当年被南风吸去一身修为,其后又受了伤,基本上气海破碎,连真气都无法凝聚太多。不过是之后悟透大涅盘经,破入神游。涅盘之力充斥全身,无需气海…… 他忽然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废了阿满的气海。虽然自此成为废人,好过一死。日后若能修成大涅盘经,也可以叱咤风云。虽然这个可能十分渺茫,因为这孩子除了神魂异常,强大坚韧,其余皆是中下之资。 废了气海,总好过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萧离手上暗劲,猛地刺入阿满气海处。 阿满明显感觉到痛苦,可他气海里生气实在太磅礴,稍有伤害便被修复如初。一个时辰过去,萧离累的半死,阿满除了痛苦之外,体内生气只是些许减少,气海坚韧却更胜先前。 这是个糟糕的方法。 萧离提着阿满飞跃上岸。 阿满在水底也不觉窒息,但还是喜欢呼吸空气的感觉,大口喘了几口气。再看萧离,一脸疲惫,脸色都有些苍白。看他神色,还是很不妙。 阿满摇头,觉得太折磨人了:“你还是杀了我吧,父亲。” 萧离愣住:“你都叫我我父亲了,我又怎能杀你。” “可我明白,你已经尽力了。”阿满说:“未来不可知,眼下却可控。你如果现在不动手,真的到了那一天,怕是动手也已经来不及。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现在狠狠心……” 萧离摸着他脑袋:“我能狠的下心,却下不了手。你也不要再想,还有一个人能帮你,若是他也没办法。孩子,我会在你不是萧满的那一刻,让你痛痛快快的走……” 阿满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渊后?” 萧离摇头:“我没这个本事,她一样没有。”萧离拉住他的小手:“他叫九公。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他一定是最接近神的那个人。” 希望,哪怕只是黑暗中一点微微的光,也让人充满活下去的勇气。 萧离把阿满抱起来,搞得他有点不习惯。 “走吧,找你妈去。” 阿满忽然有些害怕:“答应我一件事。” “说!” “以你父亲的名义承诺。” “可以!” 阿满沉声道:“我希望活着,因为我还没活够。我决不能自己杀了自己,可我又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如果下一次,当我让你出手杀了我的时候,请你不要犹豫。” 萧离看着他。 “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请求。也许是你这个儿子,对你唯一的请求了。” 萧离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我答应你。” 刚才那些话,证明了这孩子骨子里的善良,只凭这一点,他就有资格活下去,做他萧离的儿子。 回到坊城。 还好他回来的正是时候。 金奢狸和花惜互相望着,用女人特有的憎恨的眼神。如刀似剑一般,早已在心中将对方砍成十七八块。 “妹妹,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金奢狸笑的很大度:“我却已老了,你看我这一头白发……” 花惜说:“姐姐应该叫我太后的,你忘了,萧念是皇帝。” 女人,能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毒的话。 第397章 再回太平镇 莫雨修的想法很简单,甚至有些蠢,但有效。 他用金奢狸牵制萧离,用萧离牵制花惜。如此就能握住两支大军,把铁门关上黑甲军歼灭。 一个人的力量,即便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孤身平天下。 他了解萧离,也了解花惜,只有金奢狸不能把握。现在看来,金奢狸是最容易把握的,因为她够冷静,和渊后有点像。 冷静的人,即便情感丰富,也更容易被利害说服。看来,渊后已经说服了她。这是扭转局面的关键,明善的黑甲军是最大的威胁。至于其它,不过是时间问题。 两个女人一见面,就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金奢狸冷冷的笑:“哪里还有太后,你的儿子不是死了么?” 莫雨修立刻插嘴:“这不是实情……” 金奢狸说:“你不是已经尊了女帝……” 花惜不想吵架,她本就是个不善于吵架的女人。或者说,她本就是个不善于对付女人的女人。 “莫雨修,萧离呢?” 莫雨修感叹说:“花惜,你我少年相识,何必如此陌路呢?” 花惜冷哼:“我记得在太平镇,萧离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受人欺辱,是他为你出头。你来圣京,也是他为你操持。如今呢,你害他也害我,全不顾往日情分。我们夫妇何曾对不起你过……” 金奢狸皱眉:“你们夫妇?你只是个妾而已,哪有资格配得上夫妇两字。” 花惜恨在心里,也不和她争辩,问莫雨修:“萧离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莫雨修笑说:“王妃在这里,我能把他怎么样呢。只是有件大事请你来而已……” 金奢狸能屈能伸。花惜是讨厌,可她身后的大军却着实有用。于是笑道:“是呀妹妹,萧离好着呢。等大事定了,你们风花雪月,姐姐我就不辞辛劳,为我们萧家,打出一片安稳天地……” 花惜听不懂,她的天地很小,就是一个小女人的世界。安稳下来,是很容易的。 金奢狸又说:“妹妹,局势混乱,前路茫茫。我想过了,即便不争,也要有个安稳所在。我本居凉州,你居太平镇。不如我们联手拿下西北,自此关外逍遥,管它战火烽烟在何处。到时候,我们这一家人就算团聚了。你和萧离爱怎么混,怎么混,相夫教子……” 花惜摇头,她是真的听不懂。 金奢狸叹口气,这女人蠢的可以。孤身入坊城,也不带个聪明人来。换作诸葛清明,早就听明白了。 莫雨修说:“王妃的意思是,你们两家联合,灭黑甲军,独霸西北。” 花惜心惊,她怎么敢?她现在还以为,萧念在明善手里呢。 于是摇头。金奢狸问:“你不愿意?” 花惜说:“愿不愿意是我的事。”来之前,诸葛清明嘱咐过,萧念在明善手上的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金奢狸有点忍不住:“如果非要让你这么做呢?” 花惜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金奢狸冷哼:“你可以不听。我现在就以凉王正妃的身份,将你驱逐萧家。一个妾而已,敢跟我这么说话。自此之后,你再不是萧家的女人,连你的儿子,也不能再姓萧……” “你……” “她会同意的。”萧离的声音传过来,他们看到天空中一只大鸟飞来,正是萧离。 他抱着阿满,轻声说:“你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你母亲。” 阿满点头:“我明白,连你这个做父亲的,都被逼的想要杀了我。别人,只会比你更狠。” 萧离一笑:“有个聪明的儿子,也是很有意思的。” 两人飘身落地。 金奢狸叫道:“阿满,你怎么来了?” 阿满不敢承认是偷跑出来的。 萧离说:“我想儿子了,不行么?” 阿满说:“是呀母亲,不行么?” 金奢狸心里疑惑: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 花惜看到这一幕,气得扭头就走。她不远百里而来,不是为了看人家父慈子孝,一家团聚的。 两个奉天司的高手挡住她去路。 花惜冷笑道:“怎么,让人来,不让人走。我已经和弟弟说好了,不要顾虑我,若有个好歹,日后为我报仇就可以。” 萧离放下阿满:“花惜,告诉诸葛清明:大军驻扎在城外,我会让凉州骑和你们汇合。休整之后,我们回凉州。” 花惜问:“是你的意思,还是金奢狸的意思?” 萧离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说:“在这里等着,念儿快来了。” “真的?” 像兄弟似的搭住她肩膀:“一直以来,我可有骗过你。” 花惜冷笑:“你若没有骗我,我和念儿怎会做了五年的孤儿寡母?” 萧离无话可说,因为没办法解释。那等于出卖南风,让她成为两个女人的敌人。 诸葛清明见到萧离,也是大惊。之前听到些消息,不过现在这情势,任何消息都未必是真的。 萧离没死,即便这里的人都知道,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突然。但诸葛清明知道,这是个大转机。至少江南一带,无需去担心。那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没有忠诚,也没有野心。 萧离的出现,就和武威侯计划带着萧念去江都一样的效果,可安江南六道。 金奢狸说了自己的计划,诸葛清明大为赞同。合兵一处,实力大增。盘踞西北,手握秦关。他就不信莫雨修和图鲁奇能够相安无事…… 诸葛清明世家出身,虽然以前不受待见,却是天生的大局者。这点比姐姐花惜强的太多,立刻看出这计划天大的好处。 在座之人,都是最亲近的。萧离也不瞒着,五年的前的天都大战,渊后何以变成了公主青萝,明善自始至终在这盘棋局的操作,除了阿满的事。 若是让人知道,这孩子体内既有明浩鸿的神魂,又有黑龙的神魂。第一个要杀他的人,恐怕就是渊后。姑射山和菩萨顶也不会放过他,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天下公敌。 金奢狸早看穿了花惜,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只要有男人在,自己绝不动脑子认真想。不是听萧离的,就是听弟弟诸葛清明得。这样的女人,没有资格做她的对手。这么一想,意气风发。 萧离说:“现在就是等,等南风……” 金奢狸说:“若是等不到呢,几十万大军就耗死在这里?” 花惜说:“萧念不回来,我绝不会同意。” 何止是她,萧离也不会同意。 同一时间,莫雨修看着军报,有点想不通。按照金奢狸所说,她先前让龙骧的西北卫接应坊城。自己设下埋伏,可直到此时,都没见到人影。派人打听,龙骧大军确实开出了秦关。 立刻把此事告知渊后。 渊后毫不在乎:“一个龙骧而已,不用那么在意。没有明善,他们在我眼里,只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就像没有萧离,花惜和金奢狸,也不过是两个女人而已……” 她忽然看向门外,冷笑说:“想不到,你只是离开了半日,伤势痊愈,功力尽复。你真是让人越来越惊喜了。身心合一之道,真的这般了不起。可惜,九公想了那么多办法,我都无法达成,” 萧离现身出来:“哦,难道渊后觉得,身心合一不如神游物外。” “那倒不是。我的流彩虹,以强大的神魂为支撑,自废流彩虹,我可不愿意。”渊后说:“你来找我,想必是已经有了决定。” 萧离说:“渊后还未好好看过太平镇吧,特来邀渊后一行。”风羽是个会办事的孩子,南风迟迟不来,他有些不放心。 “你错了,我在太平镇的时候,那里不过是个村子而已。”渊后站起来:“不过,你既然有了决定,我会让你安心的。这个忙,我帮!” 她已知萧离的心思。 萧离看向莫雨修:“我猜龙骧的西北卫之所以没来坊城,应该是去了幽云六州。” 莫雨修惊道:“去和草原骑兵汇合?” “不知道,我只知道图鲁奇也被明善卖了而不自知。若我猜的没错,明善的十万黑甲铁骑,正在草原上肆无忌惮的的杀戮。” 莫雨修更加震惊,草原精锐一路占据圣京,一路攻取幽云。此时入侵草原,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明白了。”莫雨修感叹道:“龙骧的西北卫,是去幽云接应黑甲铁骑的。明善的确可怕,一步步谋划,猜不到他最终的杀局。” 萧离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和渊后联手。 花惜想知道萧念的情况,他说的不清不楚,自己怎么放心。然而看着他和渊后跃上高空,一晃不见,怎么喊也没有用。 “他怎么又走了?”花惜觉得愤怒:“难道两只脚停不住么?” 金奢狸心里发笑,阿满说:“姨娘,渊后离开了,我们才是最安全的。只剩下一个瘸子,就算城里几十万大军,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花惜愕然不语,若是这孩子不说,她想不到这一点。 金奢狸笑着说:“真是父子同心,一样的聪明。” 翻越秦岭,对于萧离和渊后,都不是难事,很快就看到远处太平镇模糊的影子。 近乡情怯,近太平镇,渊后也有这种感觉。 她的童年,少女时代的梦想,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是人就有遗憾,渊后也一样。 她是天都一代渊后,曾是这片天地的至强者。他的父亲是不平道人,是上个时代最伟大的传奇,可惜知道他的人不多。因为后来的人,大多数没有资格知道他的存在。 她在太平镇十六年,然而没有见过他一面。 活过古稀的渊后,不应该有这种遗憾。但她就是有,岁月对她来说并不漫长,她一直觉得才刚开始而已。 “南风始终没有回来,我想可能是明善在太平镇吧。”萧离说:“大事将起,既然你我联手,总要让我无后顾之忧。” “你想我怎么做?” “请渊后去太平镇转上一圈,引明善出来……” 渊后不等他说完,七彩霓裳飘起,好似一道虹光射向太平镇。 一声巨鸣,虹光撞在遮天阵上。大地震动,太平镇里传出一阵惊呼。 渊后飘身落在城门处,腰肢轻摆,霓裳飞动。 遮天阵的力量,好像不怎么强么。 老莫走出来,渊后眯着眼睛,又是一个神游。身上气息爆发,声音传出去:“明善,我没有死,出来见我……” 老莫心念一动,大阵之力散开。他守着城门,自然也能掌控大阵。 “进去吧!”老莫说:“这是你的家,何必有顾虑。” 渊后讶然看着他:“你是谁?” “一个守门的而已。”老莫说:“四十年前,我守着天都的大门,这四十年,我守的是太平镇的大门。” 渊后轻笑:“我以为魔国国师已死,想不到在这里做了看门狗。” 老莫笑道:“上次九公把你带回来,只是困在他的院子里。太平镇你还没有好好看过,你不想知道,与你小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么?”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九公远行,曾将一切告知。嘱咐我,若你有一日回来,便将此物给你!”手一扬,一个黑呜呜的东西从身后飞出来。 渊后接过一看,竟是打更用的梆子。磨的油光锃亮,想来已经用了不少年。 “老头是什么意思,让我接他的班,在太平镇打更么?”渊后笑道:“他不是找了萧离,哪还用的上我。” “我不知道。但九公说,你就会明白的。”老莫回到远处,又靠着城墙坐下:“九公还说:这里才是你的家,真正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这家不是他给你的,是你父亲给你的。你的父亲,从没有对不起你母亲,也没有对不起你。” 渊后的心砰砰的跳…… 她哼哼的冷笑:“这个老头,好像是在交代遗言。” 萧离在远处看不到动静,心道莫非明善不在。下一眼就见渊后像只蝴蝶似的进了太平镇,于是身形如电,嗖一下穿过城门,一个纵身回到家里。 三间破房,门檐下几张蜘蛛网,哪里有南风和孩子们的影子…… 第398章 舍身一战 萧离看着风中晃动的蛛网。蜘蛛勤奋,蛛网若破,一夜之间就能结出新的来。 南风的习惯,每天都会把房檐下的蛛网扫掉。 眼下的景象,至少昨天,她们已经不在这个院子里了。 萧离的手抖了一下,果然还是出事了。是自己的错,不应该让风羽来。当时情急,考虑的太不周到。 “人不在?”渊后在门口说:“明善这么未卜先知么?他以为我们死了,那这世上就再没人是他对手,没有必要为难南风。” 萧离不语。 渊后又说:“我奉天司数百高手,你会在乎么?” “当然不会。” “一样的道理。威胁不到你的人,不但毫不在乎,甚至都意识到他们的存在。”渊后说:“这就是强者的想法,即便心思细密如尘,也不会在意。站的太高的人,只能看到远方,看不到脚下。” 院子里,九公那张摇椅还在。 渊后笑道:“你把它弄到这里来了,倒是挺小气。我小的时候,九公就是躺在这个摇椅上,哄我睡觉,给我讲故事。” 萧离说:“他干了不平道人的活儿。” 渊后眼神微黯:“那时他还在闭关。哼,闭关十六年,还不是一死而已……” 萧离担心南风,想着若不是明善的手段,他们会在哪儿呢?太平镇的事,有个人一定知道,看门的老莫。 正要去找他,渊后又说:“陪我走走,太平镇变得实在太大了。我有些认不出来……” 萧离还指望她一起对付明善,便说道:“请!” 太平镇,从一个小村发展到如今。在这百余年间,无论外边的世界多么震荡,它始终在一片祥和中。既与外界隔绝,又完全在俗世红尘。可想当年不平道人的威望,一个名号,便保住一方乐图。 小河潺潺,雪山融化,让它终年不竭,但这水也终年刺骨的寒。 “那时候,这条河 ,还在村子外面。”渊后说:“师兄还来这里钓鱼,真是傻。这水如此冰寒,哪里会有鱼。” “你说的师兄,是明将军,还是独孤无我呢?” “自然是明将军。”渊后一笑:“独孤无我,没有资格做我师兄。” 萧离心道:是呀,他是你男人。 “我不喜欢懦弱的人,独孤无我便是。师兄不一样,他宁可不要我,也不会答应做不到的事。” 老女人谈起男男女女,确实不那么扭捏。 “可他做到了,血玲珑不是回归了天都么,只是又被南风的母亲带了出来。这就怨不得人家。男人,吃干抹净不认账,也很正常。能认账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其实我讨厌他。”渊后说:“是真的讨厌,不喜欢。可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在那个时候,当为天下第一。” “有天下第一的老师,就有天下第一的徒弟。”萧离叹息道:“他也是天下第一的可怜,爱上一个女人,甚至生了孩子,却不知道这个女人其实很讨厌她。” 渊后哼哼笑道:“所以,你该害怕才是。南风就不说了,也许金奢狸和花惜,都和我一样,心里也讨厌你,只是为着某种原因,不得不柔情似水罢了。” 操!这话说的,让他怀疑人生。可也不是没有道理,看看渊后就知道,你永远无法了解一个女人的恐怖。 大街上,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繁华,热闹。 穿着七彩霓裳的渊后,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就像天上的仙女。 太平镇,从未出现过这么高贵,冷峻,却又妩媚似妖的女人。与她比起来,春风楼的姑娘都显得有些业余。 人群中有认得萧离的,叫道:“小子,这姑娘是谁呀,又找了一个……” 萧离回道:“是我妹!” 人群哈哈大笑,之前的姐姐都弄到床上生了孩子,妹妹还不是一样的套路…… 渊后冷声道:“你敢这么讲我?” 萧离说:“渊后您老委屈些吧,毕竟您这个身体,是我妹妹青萝。” 渊后只是冷笑,忽然转身。气息散发,沉声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这句话被气息带出去,远远的传开,太平镇几乎每个人都听到了。城门的老莫也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九公是对是错,但这老头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街上的人都静下来,好奇的看着她。 “我是天都渊后——渊春雪!” 萧离脑袋嗡的一声:我靠,这女人疯了吧……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人们在这一刻好像变成了木雕,有的茫然,有的震惊,有的恐惧…… 渊后冷笑:“你们是不知道我,还是不敢知道我?” 有几个年纪很大的挤出出人群,其中一个说:“往事已矣,如今天都已不存在……” “哼,百余年前天都大战。你们被遮天阵隔绝在外,还以为都死了,原来是藏在这个地方。五年前天都危难,诸位竟袖手旁观……” 又有一个老者说:“我等曾答应过不平道人,此生不出太平镇……” 渊后怒道:“那么我让你们出去呢……”狂横的气息爆发出来,展开七彩双翼。 世上,只有天都渊后才有资格修习流彩虹。 她现在才明白,九公为何说太平镇是她的家。方才自己一路走来,太平镇里竟有小一半的人身负上乘功法,这其中大半,都散发着天都三族的气息。 百余年前的天都大战,金刚无畏以遮天大阵封住天门。不少天都高手被隔绝在外,其时以为他们最终难免一死,想不到却都隐藏在太平镇里。 若不是渊后修为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难以察觉。萧离修为也不低,可在这些人刻意隐藏下,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渊后冷哼一声,这就是九公让她明白的:太平镇还有天都三族的人,这就算是家了?什么意思?告诉自己,不要翻云覆雨,太平镇才是最终的归宿? 萧离心中一动,街的尽头,那是将军府。 明善站在府门外,正淡然的看着这一幕。若不是渊后出现,他也不知道,原来太平镇,还有这样的秘密。 他知道太平镇卧虎藏龙,不乏高手。但一直以为,这些高手不过是当年神宫杀戮江湖时,隐居到太平镇来的。哪知道,竟是天都三族的人。 他现在明白了。 遮天大阵哪是要护住太平镇,它是要遮住这些天都三族的人。 也许,连父亲都不知道吧。 萧离径直走向他,彼此直视对方。 “你没有死,让人意外?”这是明善说的第一句话。 萧离放下心来,他会这样讲,说明南风不在他手里。 萧离笑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活着,比死要容易的多。” “的确?谁杀谁,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明善叹息道:“但你和渊后,实在不应该来。这里是太平镇,九公不在,就是我的世界。不过,这一幕就让人意外了,太平镇竟然有这么多天都后人。” “我也意外,却不觉得奇怪。”萧离说:“你看他们,与别的人有什么区别。这么多年了,若不是渊后出现,哪个会知道他们是谁。” 明善大笑,笑容中尽显苦涩:“我是为父亲不值。守了太平镇四十年,却不知道一直守护的,就是自己想要毁灭的那群人。你觉得是可笑还是可悲,而我,却还傻傻的继续这份守护。” 此时渊后也走过来:“今时今日,你觉得他们还需要别人守护?谁能威胁到他们,姑射山,菩萨顶?这不是一百年前,也不是四十年前,更不是五年前。真正惊天动地的高手,除了九公,就只有我们三人。今天过后,怕是只有两人了。” “是么?”明善说:“以师姑的手段,怕是容不得别人吧。” “不要叫我师姑。”渊后厉声说:“你一点不像你父亲。无论我做什么,师兄绝不会对我下杀手。既然你绝情,我也不再念那一点情分……” 明善看着两人:“你们本来为敌,现在联手。当日我全力一击,谁救了谁?哦,是萧离救了师姑。师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他背着双手,样子像极了其父明将军。 渊后说:“你若想执掌天下,称王称帝,我可以成全你。但你不该对我下杀手,当日我若心狠,抛开萧离不管,你还能活?” 明善说:“师姑,你还不明白么?天都当灭,这是多少鲜血与生命换来的。你不该再想着重振天都。还有萧离,想不到你也一样绝情绝性,连自己亲子都杀……” 萧离一听这话就恼了,之前那些事情,全是被逼无奈。阿满的情况,注定自己有动手那一天,这悲剧岂非全因明善。还大言不惭,指责他绝情绝性…… 身上泛起淡淡业火。 渊后一瞧,心道:这小子,比我还不能忍。 明善淡然一笑,在太平镇,他不会怕任何人。哪怕是萧离与渊后联手…… 可他错了,萧离陡然出手,业火凝龙,其势如电。即便他早有防备,也被这不要命的打法,攻了个措手不及。 渊后笑吟吟的看着,却全然没有出手的意思。 可萧离知道,她早晚会出手。这是个贼精明的女人,算到了极致,心里指不定还打着别的主意。 但自己就没有过多选择,杀了明善,阿满还有一丝希望。 两人距离又近,萧离步步紧逼。贴身而斗,正是他所擅长,但明善也不遑多让。两者都将各自所学融汇贯通,明善的天龙十八式夹杂着风雷手,金刚真身更是泛着淡淡金光。 萧离业火凝成实质,每招每式都如龙啸九天,其势疾而且猛。换作别人,明善也不在意,但萧离的涅盘业火奇妙无比。气息阴寒,如风吹来,他竟觉得真身不稳。 其实也不奇怪,连神魂都可焚灭的业火,真气凝聚的真身也只能落在下风。 渊后看着,感叹人之虚伪。当日皇宫一战,这两人似是都没有使出全力…… 两人在半空中来回几十招,他们之前在沙漠中大战过一场。但那时的萧离,即便凝聚业火,却也没有这么难缠。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功力差距不是太远,就很难决定胜负生死,真正能决定的是心境。 九公的超然物外,不被天地拘束。渊后的绝情绝性,不被情感拘束。明善求终极之道,一往之前,绝不退缩。而萧离,则在之前悟出随心所欲,任性自然,才是真正的自由。 很难说有高下。君子的想法与小人的想法,一样的有道理,并无高低贵贱的分别。 明善冷声说:“我们两败俱伤,可就便宜了渊后,你看不出来么?” 萧离怒道:“便宜了渊后,也不会便宜你。你搅动杀戮,真的只是唤醒明浩鸿的神魂?” 明善微微一怔:“那就要看天意,非我所能左右。” “五年前的天都,黑龙现世,发生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更好奇。那神秘的力量,是否就是终极,或者说是下一步。难道你不想知道?” 萧离说:“所以,即便渊后有什么心思,我也不管。渊后不过是想霸权天下,南风,花惜,金奢狸他们,只要臣服即可。但你活着,也许所有人都没有出路。” 明善大笑:“原来你这么想……”肩头一侧,宁可不躲,也要受萧离业火炙体。 业火在身体上一转,如水流过,金刚真身顿时黯然。他也借着这一击之力,身体下坠。 脚踏大地,金刚不坏。 双脚落下,心念动处,正要唤起遮天大阵。萧离却如跗骨之蛆扑来,来不及起阵,再度凝聚金刚真身。否则起了阵,自己却身受重伤,那也白搭。 萧离的修为,谁敢轻言硬受到全力一击。单掌挥出,龙吟咆哮夹着风雷之声,只要萧离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他就能唤起大阵。而这一式,萧离非后退避开不可。 哪知萧离根本不避,一掌拍过来。明善冷笑,他的功力始终比萧离强些,硬拼也占便宜。 轰的一声,萧离半边身子酸麻,却没有退后一步。另一只手猛地探出,抓住明善手腕,业火喷薄而出。 明善一惊,更不敢分心。手臂上金光像波纹似的荡漾着,逼住业火,不让他蔓延上身。 第399章 枭雄末路 萧离用尽全力,业火一波一波的涌过去。 明善催动金刚真身,不敢分心,他太了解涅盘业火的厉害了。一旦入体灼烧,便很难恢复。恐怕自己的金刚真身,就此破灭。 这个时候,两人都不敢多想。 修为相若,功力相差也不远。哪个稍微疏忽,就要重伤倒地,说不定还要饮恨于此。 但他们心里都知道,不远处,渊后正眯眼睛瞧着这里。 这个局面对明善最为不利,渊后心狠手辣,一旦起了杀机,没有半点情分。 皇宫一战,已经与渊后有了生死结。萧离则不同,前有救命之恩,渊后兴许会留他一命,顶多废了他修为。 萧离却不这么想,哪怕渊后要杀,大不了他和明善一起死。这世界少了明善,南风,阿满他们就就会清静很多。即便渊后得偿所愿,世界也不过是回到一百年前。 人们之前怎么活,之后也一样的活着。其实历代王朝又有什么不同。 两人僵持不下。萧离誓要在今日解决所有后患。空灵一式疯狂运转,天地之气聚集,强纳入体,化为涅盘之力。业火不断催发,到了耗损本源的地步。 明善亦是艰难,金刚真身到了极致,感觉体内血液几乎要沸腾。 渊后眯着眼睛,心道正是时候。 七彩双翼展开,化作一道美丽的虹光扑过来。 像雨后的一道彩虹,眨眼而逝。但这一刹那,天地间,再没有其它东西比她更绚烂。 轰的一声…… 像春日第一声闷雷,像野兽最后一声咆哮。 萧离和明善双双飞起,把将军府的大门撞的碎开,半个将军府也被散开的劲气夷为平地。 渊后,最终选择了本性。萧离是救过她,但杀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明善金刚真身散去,一场消耗,本已强弩之末,又被渊后重重一击。虹光入体,生机消散,顿时萎靡。 萧离一样不堪,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他猜到渊后会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起除掉。只是没想到,她会真的这么做。 渊后冷冷看着他:“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萧离艰难的说:“有什么奇怪的,意料之中罢了,这就是你。” 渊后愣了一下:“既在预料之中,又何必给我这个机会,你本来有更好的选择。” 萧离看向明善:“我只是不想给他机会。” 明善凄然而笑:“我的机会从来不是别人给的。不过萧离,我实在不明白,你明知会是现在的结局,却想和我同归于尽,你不怕死么?我的记忆里,你可不是个舍生忘死的人。” 萧离冷冷笑道:“那你错了,我若在乎生死,五年前就不会业火焚身,和明浩鸿同归于尽。” “所以你还得谢我,不是我,你活不下来。” “若非你,我虽不能活,但也不会有今日的事情。” 渊后说:“好像有些事,我应该知道,但你们却没有告诉我。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善笑道:“师姑,说来话长。这还要从师公的留下的手札说起。我的师公,当然就是不平道人,也就是你的父亲呀……” 渊后微微一顿:“这么久远,那就不要说了,我对过去的事兴趣不大。” 萧离大笑:“你这心思,对付别人有用,对付渊后,有些幼稚。今天就是破了天,她也不会给你我机会。” “不错。”渊后说:“但放心,等你死后,我会善待你的女人孩子,算是报答你救过我的恩情。而且,她们本就是天都之后,理当和我一起享受荣耀。” 渊后舞动长袖,一股劲风把地面的瓦砾全部吹飞,露出那片水池,里面还有几条锦鲤,躲过方才的毁灭,活了下来。 “一猜就知道是师兄养的。”渊后感叹道:“他自小喜欢鱼,功成名就,便想喜欢个彻底。” 明善艰难站起来:“父亲在这看了四十年的鱼,心中却还是不能平静。九公说他此生有大憾,若想不通,便很难解脱。” “他想通了?” “没有,因为想不通,所以不如去做。” 渊后明白,明将军一直想毁了天都。因为对他来说,老师,兄弟,都是因天都而死,那是他人生成长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做到了。”渊后说:“天都毁,三族灭。如今尘世中的这些天都后人,再不高高在上,心入云端。他们学会了平凡,也习惯了平凡。” 萧离说:“可惜的是,渊后没有习惯。” 渊后妩媚笑道:“我非是不习惯,而是不喜欢。” 明善看向萧离:“我早说过,对你很失望,你又一次选择了错误。” 渊后好奇的看着他:“萧离的错与对,与你没有关系。你或许是对的,但你们结局相同。” 明善笑道:“师姑,你的流彩虹确实厉害,侵入人体,随血脉运转,消磨生机。可我身心合一,又修大金刚神力,最不缺的就是生机。” 明善一跃而起,人浮在半空,同时一声钟鸣巨响,天空浮现虚幻塔影。 他,最终还是唤起了遮天阵。 萧离呵呵苦笑:“渊后,你后悔么?” 渊后嫣然轻语:“曾经后悔过,所以立誓不再后悔。” 明善操控大阵,虚幻的塔影愈加凝实:“师姑,你该后悔的,不该心有感慨,给我喘息的时机。” 渊后眯眼睛瞧着他:“师兄至情至性,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 “世人皆可指责我,唯独师姑没有这个资格。”明善已浮在大阵之上:“师姑杀死亲夫,逼死亲女,绝情绝性,孰敢望之。”一掌拍下来,正是一式天龙灭世。 明善虽然伤重,但只要唤起大阵,便是无敌。 一式天龙灭世,借着大阵之力,轰然落下。 渊后冷笑,七彩双翼展开,往身前一挡,虹光流动。她要看看,这个遮天大阵,究竟强到什么程度。 轰隆一声,虹光四溅。 渊后娇斥:“不过如此!”飞身而起,七彩双翼暴涨数丈,扑向明善。 明善大笑:“岂止如此——” 再一招九龙耀世,大阵轰鸣,从天空的不同方向,飞来九条巨龙,咆哮飞舞,搅动天地…… 渊后惊道:“你骗我,方才不是大阵的力量……” “阵也者,应乎天地之道,汲乎天地之力,岂是人力可抗。师姑,九公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么?” 九龙耀世,眨眼而至。盘绕在渊后四周,七彩虹光骤然消散。渊后飘然落下,像折了翅膀,堕入凡尘的天使。 明善站在虚影塔顶,双手一抓,九条巨龙盘旋在脚下。 萧离哈哈而笑:“渊后,现在可后悔么?” 渊后实料不到,伤的如此重的明善,竟还能将遮天阵发挥出这么大的力量。 明善傲然而立,九龙咆哮,震彻天地。 之前渊后遇到那些天都老者,远远地望着,脸上现出挣扎之色。 那毕竟是渊后,然他们已将近百年没有出手,早已习惯了平淡的日子。 渊后现出失望的神色,萧离说:“怪不得他们,这是你自己的战斗。” “天地茫茫,强者几何。” 明善傲然大笑:“萧离,师姑,你我皆是至强者。我没有杀你们的必要,只要不挡我的路。这条路,我也很孤独。世间,有资格做我同路者的,也只有你们。我突然不想杀了你们,等到那一天,你们都会感激我。” 大阵集聚天地之气,也让萧离迅速凝聚涅盘之力。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萧离说:“若让你得逞。五年前,那三十万黑甲军兄弟,武阁阁主,五龙真人,胖屠,大智禅师,甚至你父明将军,岂不枉死了?” “正是这么多死亡,才能有今天,将神握在手中,有机会一窥神的世界。”明善凌然说道:“千万年来,从没有过的机会。等我把黑龙唤醒,再用离魂秘术,将它神魂侵蚀。试想一下,能得到什么……” 渊后惊问:“你说什么?” 明善哼的一声冷笑:“此处遮天阵,是九公数十年心血。我原本以为,它是为了护住那些天都余孽,现在才明白。遮天阵其实是个囚牢,为的是不让他们出去。师姑,萧离,你们若也和他们一样,我此刻就罢手。只封住你们修为,等到大事一成,我们一起勘破终极……” 渊后似乎懂了,问萧离:“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 萧离还没有回答,明善就又说:“你们难道要像九公那样,苦熬一生,仍不知去路何方?” 萧离冷哼道:“他疯了,想要唤醒黑龙之魂……” “怎么可能?” 萧离说:“怎么不可能?至少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黑龙,因为曾经他也和我一样,和血玲珑合而为一。” 渊后立刻想到:“小雅?” 萧离又说:“可怜渊月至死没有释怀妹妹死在自己剑下,岂不知她是死在明善手上。” 渊后眼光冷厉,盯着明善:“这是真的?” 明善说:“师姑绝情绝性,会在意这个么?” “我在意!”渊后怒气大爆发,她之所以绝情绝性,就是无法接受自己逼死女儿的事实。此刻忽闻真相,哪里受得了。 七彩双翼张开,虹光像海水一样涌动。 萧离恢复了些功力,但依已然绝望。今日本来必胜的局势,却败给了渊后的选择。她即便强大无可匹敌,但依旧是个女人。 竖子与女人,都不可与谋。 明善显然和他的想法一样,冷哼一声:“无可救药!”脚下九条巨龙盘旋而下,咆哮而至。明善杀伐果决,若然动了杀念,便再无一丝犹豫。 萧离无奈中透着悲伤,看那遮天阵的气势,即便是全盛之时,和渊后联手也抵挡不住,何况是现在。 九条巨龙俯冲而下,萧离已感觉到如山般的压力落下来,好像要被压成肉饼,尸骨无存。 然而压力忽然消失,九条巨龙盘旋半空,像被什么挡住了。 明善大惊,心念动,大阵轰鸣,大阵之力层层压下来。但渊后和萧离,却好像在大阵之外似的,丝毫不受影响。 只见渊后玉手高举,手中握着九公留下的那具破梆子。 萧离再熟悉不过,因为在太平镇的那些年,无数个夜晚,就是这具梆子陪他度过漫漫长夜。 “我现在才明白九公的深意。”渊后说:“你知道这是什么?” 明善没有回答,心里当然想知道。 “这个梆子,是九公亲手做的。当年他要交给师兄,师兄没有接受。不是不能承其重,而是不知道自己以后要交给谁。”渊后一笑:“或许那个时候,师兄就已经知道你是个不可托付的人。” 明善冷声问:“那是什么?” 渊后说:“一把钥匙而已,可以开门,也可以关门的钥匙。” “什么门,哪个门?” “大阵之门,遮天阵的阵眼。” “不可能。”明善说:“九公怎会把阵眼交给你?” “为什么不能?太平镇小一半人是天都之后,若要人守护,我无疑是最适合的人。”渊后又笑:“师兄有没有告诉过你,遮天阵的阵眼在那里?” “他知道?” 渊后大笑:“他当然知道,我也知道。”手上虹光一闪,乌黑油亮的梆子,像块天外陨石般冲入水池。 萧离睁大了眼睛,只见水池忽如泉涌,一条水柱直冲天际,苟活的几条锦鲤,被带着冲到了半空。 一阵巨大的波动,震得人心神荡漾。天空虚幻的塔影渐渐消散,还有那翱翔咆哮的九条巨龙。 明善神色大变:“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曾问过九公,天都被遮天阵所困,阵眼何在。九公说:绵绵雪山。当时还不大明白,后来九公在皇城设阵,我才恍然大悟。” “天都的遮天阵,以雪山为阵眼,所以无法破除。”萧离说:“真是好心思,此处的遮天阵也是以雪山为阵眼。从雪山引来地下暗河,雪山不灭,河水不竭,沟通大地之力。就和老头的山海大阵一个道理。” “你果然很聪明。”渊后看着明善:“你于我两次杀手,此刻,我即便杀你,也算对得起师兄。” 七彩双翼舞动,一道虹光自天边划过,像一根七彩的鞭子抽中明善,砸在地面上。 渊后柔声说:“孩子,九泉之下见到你父亲,给他带句话。就说:他对我的关怀,做师妹的永远感激,若有来生,我会嫁他,而不是独孤无我。” 明善艰难站起身子,毫无惧意。哈哈大笑,没有半点枭雄末路的悲壮。 第400章 渊后悲歌 萧离吐出一口浊气,业火内炙,终于把侵入体内的七彩虹光焚灭。 渐渐凝聚涅盘之力,心下稍安,如此起码有了一搏的机会。渊后若杀了明善,再想对自己下杀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看到渊后一步步走向明善。谁说这个女人绝情,她只是手狠。若然真的绝情,也不用说那么多话。 她不是在感受胜利者的快感,也许只是在说服自己,杀人有多么的必要。 “为什么?”渊后突然问:“既然你和萧离一样,曾与血玲珑合而为一,又能好好的活到现在,修为神游之上。说明小雅并没有害你,而是帮你,那你为何要害她呢?” “你想知道原因?”明善大笑:“想不到师姑绝情绝性,不过是压制自己。” 萧离此时也说:“畜生尚有情性,何况是人。连我都想知道原因,看南风就知道她娘长得多好看了。我不信有男人,会真的忍心,杀一个美得不得了,又对自己好的女人。即便是仇敌。比如渊后,让我杀她,还真有点不忍心。” 明善哈哈大笑:“这就是原因!”双手掐出个奇怪的手势,嘴中念念有词。 渊后一声哀嚎,抱着脑袋跪下来,全身颤抖…… “密咒!”萧离大惊:“渊后和南风的噬神姬是你下的?” “你现在才明白?”明善冷哼:“我以为你早能想得到。你那可怜的岳父老康王,也就是长老摇光,既能把风雷手传给我,噬神姬算得了什么。百年前天都大战之后,噬神姬岂非只有他一人拥有。这么简单的关联,你这般聪明,怎么始终没有猜出来呢?” 手势变化,一脚踢过去。渊后惨呼一声飞出,落在萧离身边。她脸色涨红,连一双眼眸都像宝石似的红,有一种凄厉的美。 “当年,明浩鸿得了血玲珑。我把噬神姬下在血玲珑上,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噬神姬一定会落在师姑手上。”明善轻笑:“即便没有也无所谓,能得到噬神姬的,一定是当世最了不起的人物。” 萧离扶着渊后,一只手贴在她后背,涅盘之力缓缓输入。 渊后惊愕的看他一眼。 噬神姬以气为养,以神为食。他的涅盘之力乃天地之气炼化,正能压制噬神姬。 渊后眼睛一亮,问明善:“小雅就是这么死的,她早被你噬神姬控制,身不由己,失去自我……” 明善黯然道:“师姑,你不能怪我。我就像师伯独孤无我,一片真心真情,但小雅只相信那个杀猪的胖子。她若信我的,听我的,我又何须出此下策呢……” 明善又看向萧离:“你若在乎南风,就不应该与我做对。” 萧离说:“我只问你一句话,真正的噬神姬是谁?” 明善大笑:“你既然这么问,就是已经猜到了。若你能狠下心,我就佩服你。萧离,还是那句话,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 “你真该死!”渊后突然纵身跃起,一道虹光浮动。明善变化手势,渊后只觉头痛欲裂,噬神姬仿佛要冲破涅盘之力的压制,钻到脑袋外面去。 明善转手出掌,勉强使出一式天龙吼,渊后被震落下来。 “师姑,你的流彩虹以强大的神魂为支撑,噬神姬恰好克制你。真不知道,当年浮光族培养出噬神姬,是对付那些反抗天都的高手,还是对付你的。” 可他忘了萧离。 凝聚业火,闪电一拳击出,正中明善胸口。 这一下与渊后配合的天衣无缝,明善狂喷鲜血,挥手一掌天龙十八式,夹杂着风雷手的劲道,把萧离打的头发都立了起来。 渊后毫无战力,萧离和明善重伤倒地。但这是太平镇,即便没有遮天大阵,也一样是他明善的地盘。沉重如闷雷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靠近,一听就知道是军阵行进。 萧离此刻的境况,已无力对付军阵。扶起渊后,说:“此事未了,来日再算!” “即便有来日,又能如何。渊后能帮得上你,还是你依旧敢与我为敌。萧离,我就让你活着,看看我这天地大局,多么的精彩。” 萧离勉强提起一口气,抱起渊后纵身远遁。 大批黑甲武士涌来,每个人都杀气腾腾,配着陨星弩。他们是明将军亲自挑选训练的魔卫,只为守护太平镇。如今,自然成了明善的手下。 明善再吐一口鲜血:“搜,两人都是重伤,跑不了多远……” 一声应诺,魔卫像潮水一样向萧离消失的方向涌动。 雪山深谷,这里曾是天都异域所在。现在这个季节,依旧冷风刺骨,寒气逼人。 积雪之下,不只埋葬了百余万尸骨,还有天都。 “为什么来这里?”渊后问。 “因为明善绝不会想到,我们会来天都故地,雪山幽谷。即便他能想到,他那些手下,一时半刻也来不了。” 萧离身子一软,彻底无力,和渊后双双倒在雪窝里。 “后悔么?”萧离又问一遍。 人,都会后悔的,只是不愿承认而已。因为再没有什么感觉,比后悔更让人难受。 渊后眯眼瞧着他,冷声说:“即便是现在,我也有能力杀了你。” 萧离一笑:“你心里若不是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又怎会是现在这个下场。也许明善早被你我拿下,我带着老婆孩子归隐田林,你去争霸你的天下……” “我哪里知道,噬神姬竟是他的手段。”渊后说:“还不是怪你,信誓旦旦的说是明浩鸿,误导了我。他也真够忍耐的,照面那么多次,即便是在皇宫,都没显露出来。” 萧离一样意外,但此时想来也很合理。只是当时,心里只想着明浩鸿,一叶障目。 渊后又说:“噬神姬其实是个人,一个女人。当初以为是明浩鸿,我把宫中五年前的宫女,妃子,还有皇后诸葛白露,全都杀死。还有以前与神宫有关的,一个都没有发放过。现在既然知道是明善,那这女人会是谁呢?” 萧离说:“也许,你应该把太平镇的女人全杀了。” 渊后说:“噬神姬,何等奇妙。能成为噬神姬的女人,必然是明善信任的,或者是他完全能够掌控的。他身边可有这样的女人?” 萧离摇头:“我甚至没听说过,他身边有女人?” “那么你猜会是谁?” 萧离苦笑,望向前方:“现在,怕不是担心这个问题的时候。” 渊后循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一个褐衣老僧静静站在雪地上,正是许久不见的不空和尚。 “阿弥陀佛,起先萧离告诉我您是渊后,我还有些不信。”不空说:“但后来又不得不信。” “和尚,你也想来杀我,可惜还不够资格。” “小僧知道。”不空说:“我一直守在太平镇,想等九公前辈回来。以前辈声望威名,解决当下的乱局,轻而易举。却没想,能在此处遇到渊后。缘法至,道不孤,我佛慈悲,岂非天意乎!” 渊后冷笑:“什么天意?佛道两门,数千年来与天都为敌,难道真是为了众生,还不是想灭了天都取而代之。我之心愿,便是尔等心愿。我之罪孽,便是尔等罪孽。” “阿弥陀佛。屠刀在手,杀戮守护,为善为恶,一念之间。” “可笑,你们是善,我便是恶么?” 不空说:“渊后见谅!”闭上眼睛,竟念起往生咒来。 萧离心道:杀人就杀人,搞得这么麻烦。但渊后还不能死,否则救她干什么。她确实中了噬神姬,但身为九公之下的绝世高手。对付明善,仍旧是个不可或缺的帮手。 “大师——”萧离说道:“渊后不能死!” 不空说:“没有人是不能死的。如我师兄大智,佛法精湛,此生未造杀孽,不也为众生舍弃苦修……” 渊后看着萧离,嘲笑道:“你真是个蠢材,他们生怕我灭了佛道两门,就是你说出天大的理由来,也容不得我。” 大智低头,显然是被说中了。 “那你会么?”萧离问。 “当然!”渊后说:“我岂能让天都族灭的悲剧重演。” 萧离心想:这女人,还他妈挺诚实。又对大智说:“大师可知明善——” “我知!” 萧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他都干了什么,还是知道他想干什么?” “终极之道,岂非正是我辈所追求的,他没有错!” “那你可知道,今日杀戮不止,全是他一手所为。” 不空点头:“经过风雨凄迷,才知晴天的好。佛门入世,教化众生莫执着于眼前的苦。道门出世,笃行天地不仁之道。所以历朝历代,到了苦风凄雨之时,便有道门先辈,入世谋求改天换地。上一次是诸葛惊鸿,如今又到了这个时候。杀戮血腥再所难免,动荡之后,方有平静……” “说的真好听。”渊后怒哼:“就凭你,还想对付我……” “阿弥陀佛!”不空宣一声佛号,催动般若法相。身后凝聚我佛庄严,佛手如山,轰然拍下来。 萧离觉得渊后变了,变得傻了。以她现在的伤,两成功力不到。该不会以为,能挡住不空吧。可她偏偏不退,飞身而上,连流彩虹都使不出来。 轰的一声,人被拍在雪窝里。 不空再宣一声佛号,像他这种得道高僧,杀孽不杀孽,杀生不杀生的,早就心无挂碍了。巨大的佛手印,再次落下来,这次渊后别说反抗,躲都来不及。 萧离飞身而上,将她护在身下。 不空一惊,心念动处,佛手印偏向一边,击在雪地上。 劲气激起漫空雪花,遮住视线。 萧离就知道这和尚不是好杀之辈。趁雪花扬起,抱着渊后,双脚一踢,贴着雪面滑了出去。 等到雪花飘落,再看两人,已不知去向。 不空沉吟半晌,深深吐出一口气,好像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似的。 渊后确实危险,但危险到是否非杀不可,他是有疑虑的。他虽出家为僧,但也是个人,七情六欲始终难断。 渊后,毕竟是师兄大智亲妹。 顺着山谷的坡度,也不知道滑出去有多远。等到停下的时候,渊后喊一句:“滚开!” 萧离从她身上滚下来。 渊后呼吸急促,胸脯一起一伏。 萧离说:“我的渊后呀,请你说话客气点,我已经救你三次了。” “怎么,你还想让我报答什么吗?”渊后盯着她:“看清我是谁?” 萧离笑道:“您老想多了。渊后就是渊后,即便你不是渊后,这身子还是我妹妹青萝……” 渊后哼笑一声,看着四周景色:“这是天都龙渊所在,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躲起来,不然如何恢复功力,难道一直逃么?也请渊后自知一点,你现在身上有伤,不是绝世高手了。不空和尚呀,你都想和他拼,当他是个废物?” 渊后恨道:“待得来日……” “最好不要有来日,救你不是让你某一天去报复的。”萧离说:“不空手下留情,虽然是因为我,但也放了你。你若去报复,我情何以堪?您老活到古稀之年,这点人情道理,还要我来教?” 渊后问:“那你为何救我?” 萧离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不是非死即活的局,希望你不要总想着杀我。” 渊后嫣然一笑:“好,我让你活着!” 萧离心想:这女人说话真难听,都这个下场了,还用这种口吻。说不好听的,即便此时把她扒光强奸,她也只能享受。 萧离看看四周,说:“那个地方。” “什么?” “那里有一个地洞。五年前,我业火焚躯烧出来的。深达数丈,正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此处天地之气浓厚,要不了三日,你我就能功力恢复如初……” “然后呢?”渊后问。 “然后我们就去找明善,我缠着他,让他不能发动密咒。这一次,希望渊后瞧准时机,如果想杀我,也请先杀了明善再说。” 渊后嫣然娇笑:“萧离,这才是你救我的原因吧。” “不,这是我们两个都要活下去的原因。” 渊后行走困难,身子更不如先前。萧离只好让她搭在自己肩膀上,搂着她的腰。 她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似曾相识的感觉。 靠着记忆,爬过一个雪窝,就应该能找到那个地洞。他想,明善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他会带着渊后,回到五年前的地方。 第401章 谁是噬神姬 明善即便猜到他会来天都故地,也不会寻过来。因为他的伤,比两人要严重。 但聪明人,并非只有萧离和明善。 既然能遇到不空和尚,那么遇到天一道士也不奇怪。 姑射山这一脉,从天机道人,然后诸葛惊鸿,似乎神神叨叨,真的能看破天机,未卜先知似的。 “好久不见。”天一看着萧离:“师兄曾经说过,你是个变数,在局中,却也在局外。五年多来,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直到今天。” 萧离说:“不要说你不明白,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我总在你们的局中?” 天一笑:“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你业火焚身,才避免一场大灾。如今,还是在这个地方,你救下渊后,可知她本身就是灾。” 渊后冷冷道:“那年你来圣京,我就应该冒险出宫,杀了你。” “多谢渊后手下留情。我那时也想不明白,天都族灭,世间还哪来的高手。直到近日遇到不空,才解开心中谜团。” 萧离说:“道长,不用唠过去的事,你莫非也和不空大师一样,为杀渊后而来?” 天一点头:“机会难得,错过今日,若再想除去渊后,要倾尽佛道两家底蕴。百余年间,与天都两次大战,佛道两门强者凋零,已不复当初。不能为了渊后一人,葬送未来。我想你能明白……” “我不能明白。”萧离说:“天都已灭,即便渊后在,世上还有天都后人,那又怎样?我可以理解百年前的事,所留下的仇恨。但天都既没了,过去的事也该烟消云散,随风而去。” “但渊后要做女帝,重振天都。” “女帝男帝,有何不同?” 渊后诧异的看着他,即便是以前的天都,也很少人愿意臣服在一个女人脚下。 天一说:“不同之处在于,天都之人向来残忍。百年之前,汲取活人生机,酿制神之髓……” 萧离看向渊后:“确实残忍恶心,没有人性,” 渊后冷笑:“那你问他,所谓神之髓,最后落到什么人手里了?还不是那些当权的人。吃人的不是兽,而是人。这种事情,天都尚且不耻呢。” 天一说:“佛门避世,窝在菩萨顶,只在一片草原宣传教义。道门清静,随性自然,每每世道混乱,便有先辈重整天下,以求万代安宁。因为有天都在,所以终不能如愿。直到师兄诸葛惊鸿,开朝立代,天都毁灭,才露出一线曙光。我又怎能看它幻灭。” 渊后大笑:“道士,你如此明白,当也知道,开朝之初,哪个帝王不是明君。可为何到了最后,就像天启帝那样,还是要臣服天都呢?” 天一沉默,这也是他想不通的道理。许多人认为是天都过于强横,他却不这么看。正如天启帝,那时天都还被遮天大阵所封,皇权帝位,根本没有受到威胁。 萧离明白,这就是欲望。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那是骗人的鬼话。 其实能力越大,欲望越大。无能的人,连贪的资格都没有。 渊后很得意:“其实佛道两门,因何要与天都为敌,真的是自己心怀苍生?不过是想取而代之,过一过执掌天地的瘾罢了。道士,我问你。即便没有我,这世道便会好么?” 天一说:“它终究会变好。” “不用终究,我就可以让它好。”渊后凌然大意:“只不过如果是我,你们佛道两门,再没有之前的地位。这才是你要杀我的真正原因吧?” 天一说:“渊后要灭武绝道,自此只有天都后人才可修行,不就是为了独霸?阴阳之道,福祸相依,刚柔相济。如果是单纯的霸,又无制衡可言,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将再无战祸,因为唯我独尊。” 天一摇头:“倘若人们受不住,想要反抗,却没有反抗的能力,那将如何?” “无能者,无所求。”渊后说:“当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也就不会想着反抗,也就习惯接受。” 天一说:“生命自有出路,磐石压不住野草的萌芽。佛家的仁慈,只是虚情假意。道门的无情,乃是天地大爱。即便天都不在,渊后也还是渊后。骨子里对苍生的蔑视,永不会改变。” “天地尚不在我眼中,何况苍生。” 天一看向萧离:“渊后与明浩鸿,又有什么两样,你现在还要救她么?” 萧离摇头长叹,天一不知其意。 渊后说:“怎么,你也觉得杀了我会好些?或许会好,但绝不是对你。” “我只是觉得可笑。”萧离说:“两位畅谈天下事,关乎天下苍生。好像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问天一:“百年之前,天都昌盛,其时苍生如何?” 天一愕然。 萧离说:“可与今天的有何两样?” 天一细想,百年前是什么样,他不知道。但据老师所言,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萧离又说:“有没有天都,他们都是一样的。猪狗,不会因为换了主人,就改变自己本来的命运。” 天一若有所思。 渊后娇笑道:“猪狗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 萧离摇头:“猪狗的命运,在于主人。” 渊后说:“那你觉得我这个主人,好还是不好?” 萧离说:“不是主人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有没有主人的问题。当你们心怀苍生的时候,其实已经把自己当做主人,至少是不一样的人。” “本就不同,有何奇怪。”渊后说:“强者为尊,弱者遭欺。至少我灭武绝道,不让世间有太多强者,那么欺压也会少些。” “道长以为呢……” 天一修道,能执掌姑射山,心境眼界,自然不凡。 长叹一声:“你说的都对,渊后说的也对。其实没有真正的对与错,我早说过,磐石压不住野草的萌芽。天都至强,终归幻灭。女帝至强,也有幻灭那一天。” 渊后莫名其妙起来:“道士,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离说:“他的意思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杀你。” 天一大笑起来:“我和老师一样,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天都非灭不可。只是师兄心心念念,红尘数十载,失去了道心。渊后又以天下为敌,誓要铲除佛道两门……” 渊后冷冷道:“难道不应该铲除么,还让你们继续与天都为敌?” 萧离心道:这个傻女人,脑袋都长到胸上去了吧。也不看自己什么情况,说话还不这么委婉。 天一说:“渊后不信?” 萧离说:“道长,连我都不信。” 天一道:“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渊后应该知道。当年我的老师天机道人,大智禅师的老师不空三藏,还有阵法入道的九公,当世第一的不平道人,都未参于其中。至于其它高手,也是被金刚无畏蛊惑,要一窥天都神秘。渊后,到现在您还是不明白,要灭天都的,始终都是天都自己。” 渊后不相信,但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当年,若这些绝世高手都在,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天一又说:“渊后,天都既灭,正如萧离所说,一切都应随风而去。菩萨顶还是姑射山,都不随便插手红尘。所以即便是明善谋划如此大局,我们也不想插手。并非没有实力,而是没有必要。” 萧离不解:“没有必要?” “明善想知道的,我和不空也想知道。”天一说:“至于渊后,想要灭武绝道。我和不空或许不是您的对手,但菩萨顶和姑射山,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人。” 渊后冷哼:“好大的口气。” 天一说:“倒也没那么大。” 伸指一点,萧离只觉大地晃动,一幅太极图案在脚下旋转。 “你们早在我大衍天诀之下,我若下杀手,两位没有逃的机会。”天一说:“渊后,是敌是友,在乎选择。若想重新开始,就要放下从前。萧离,我只愿你的选择没有错,不空的选择没有错,我们的选择,都没有错。” 声音渐渐远去,已经看不到天一的身影。 萧离一场虚惊,放下心来。 渊后久久不语,天一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放下吧。”萧离说:“你真要搞得全是敌人,才肯罢休。” 渊后冷笑:“非如此,人生岂非太无趣了。” 萧离叹息一声:“你可别忘了,不平道人和九公,两人兼修佛道。受过菩萨顶的恩,也受过姑射山的教。” 渊后冷哼一声,看了那个地洞,果然深不见底,确实是藏身养伤的好地方。便要纵身跳下去,萧离连忙一把拉住。 “你做什么?”渊后怒问。 萧离说:“你傻么,既然天一猜得到我会来这里,明善就也能猜到。得换个地方……”转过身,看着巍峨雪峰,直入云端…… 也就是这个时候,渊后忽然一掌拍在他后胸。威力不大,却也震得差点吐血…… 只听渊后冷声说道:“你是唯一敢骂我傻的人。” 不空坐在雪峰上,睁开眼睛,天一已到了眼前。 “你不会把萧离也杀了吧?”他问。 天一笑道:“和尚,你怎么不杀呢?” 不空说:“和你的理由一样吧。我也很想看看,明善能够走到哪里……” 天一说:“我和你不同,我只是觉得萧离说的有道理,而且我也不喜欢明善。不空,心中莫有众生念,你只是个和尚,不是佛!” “阿弥陀佛!”不空高宣佛号:“我只是担心,若终不似你我所想,酿成大错……” 天一说:“和尚,从一开始每个人就都是错的。师兄错了,大智禅师错了,明将军也错了……” “那就没有一个人是对的么?” 天一沉吟道:“谁知道呢,我只是在确保,到最终局的时候,我们是对的。” “怎么确保?” “最后的赢家,便是对的人。” 从雪山绝峰纵身跃下。 萧离已没有多少气力,能撑住两个人。掉到半途的时候,功力不济,两人迅速坠落。好在渊后凝聚最后一丝真气,七彩双翼闪现,两人斜着飞落地面。 砰砰两声,双双躺在地上。 这里一片废墟,正是大雪山西边,绝壁之下的雪山西坳。 这下,连渊后都有些意外了。她抬头看着天空,雪山之巅,寒气凝成厚厚的云,把雪山西坳遮盖起来。 “这才是个好地方。”渊后说:“哪怕明善站在绝顶,也感应不到我们。” 萧离喘了几口气:“就是不知道,他伤成什么样。” “哼,比你我都重。即便他身心合一,修大金刚神力,我的流彩虹岂是那么好对付的。”渊后冷哼:“再加上你的涅盘业火,没有半个月,休想恢复如初。” 萧离问:“你呢?” “十天足矣。” 萧离试着凝聚天地之气,发觉伤势比想象中的重。 天龙十八式,风雷手,都是无上功法。他硬挨了明善一掌,有这样的伤势也在情理中。不过,明善应该更严重。 两人稍作休息,如今恢复功力才是首要。凝聚的天地之气,将雪山西坳变成云雾海洋,把两人身影掩盖。 次日,太阳早早的升起来,阳光却跨不过大雪山。 萧离沉浸在巨大阴影中,即便他用空灵一式凝聚天地之气,依旧不够他与渊后两个人消耗。 渊后明显有些心烦:“伤的太重,九公的遮天阵,还真是不可小觑。” 萧离说:“这还不是他最拿手的,山海大阵才厉害。他曾经说要传给我,现在想想真后悔。我若学了山海大阵,你和明善,都不是我对手。” “那你为何不学呢?” 萧离没有回答,他可不想永远待在太平镇,起码现在还不想。 渊后呼出一口浊气,眼睛一眯,双眸中精光一闪而逝。萧离诧异:这女人好厉害,只是一夜而已,便恢复到这个程度。 渊后突然妩媚一笑:“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萧离打了个寒颤:“你这样笑,挺吓人的。” “是么,从没人说过。”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是谁。” 渊后又是一笑:“黑龙之魂是怎么回事?” 萧离简略说了,隐去了阿满,只说明善持有黑龙残魂。 渊后当下就明白了:“难怪他要布这个局,只有战乱不止,才有足够多的死人,他才能凝聚生气——噬神姬是谁?” 萧离愣了一下,他早就防着渊后问这个问题。 第402章 追逐 百余年前,长老摇光屠灭阴月教,自此天都失去了噬神姬。但渊后毕竟是天都之主,对噬神姬的了解或许超过所有人。 她很清楚,身中噬神姬,关键不是脑子里那些东西,而是那个成为噬神姬的女人。 萧离没有回答,而是问:“我一直想知道,九公去了哪里。” 渊后说:“他对噬神姬束手无策,起了好奇心,南下万里的暹罗,想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萧离心想:难怪发生了这么多事,这老头一直不出现。明善很可能知道,不然怕是不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渊后轻笑:“我已经回答了你,可你还没有回答我。噬神姬,究竟是谁?那时候明善说了:你已经猜到。” 萧离说:“她叫英寡妇,很早就在太平镇,她还是红泥的姐姐……” 渊后并不清楚两人的事情:“说下去……” “当年我身中噬神姬,昭妃之乱时,她得了密咒。就像你一样,在关键的时候,我毫无反抗的能力,差点栽在她手里。” “有意思!”渊后笑道:“我那个做了皇妃妹妹,还有这般手段。” 萧离细说了那晚的事,昭妃如何诱惑,红泥为救自己而戕…… 渊后听了也有些动容,说:“萧离,有一个这个样的女人为你而死,你此生不虚,何况还有我的女儿渊月。至少那个红泥,还能身归尘土。” 萧离心头隐隐的痛,又说:“英寡妇就是老康王摇光的女儿。你或许不知道,天机道人也是因噬神姬而死,那个时候,下手的也是老康王摇光之女。” 渊后又问:“人呢?” 萧离摇头:“不知道,自从雪山战摇光。胖屠杀了摇光长老,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世事真是奇妙,胖屠几次救她,临了却杀了其父。” 其实英寡妇那时已死,但不能说,否则谎话就有了漏洞。因为英寡妇若死,噬神姬便不会起作用。 渊后神色凝重,并无疑虑。 他信萧离,不是因为他的话可信,而是南风和她一样,身中明善的噬神姬。即便自己不出手,萧离为了南风,也绝不会放过真正的噬神姬,不管那人是不是英寡妇。 其实真正要紧的,是操控噬神姬的那个人——明善! 渊后有些后悔,若当时听了九公的话,舍弃神技流彩虹,改修身心合一之道,噬神姬的作用就小的多。 她深深叹息,但不后悔。后悔是件太痛苦的事情,她不想。 又过了一日,萧离伤势渐愈。开始运转心法,凝聚涅盘之力。渊后比他的情况更乐观,气息稳定,至少两成功力在身,而他此时才只是开始而已。 雪山西坳有个好处,云气笼罩,不易被心神察觉。但雪山贫瘠。紧临沙漠,这样的地方,连生命都是稀少的,天地之气更加稀薄。 这是之前没有考虑到的,如今到了恢复功力的阶段,两人都需要大量的天地之气。只是萧离一人,若要重新凝聚涅盘之力,就得方圆百里的天地之气才够。 渊后也是一样。今次不同之前。那时明善以为两人死了,所以不用着急。但现在,就是和明善拼恢复的速度。双方谁先恢复,便可以先下手为强。 渊后眯着眼睛。 萧离轻笑道:“你不会又想杀我吧。” 渊后说:“那倒不至于,我舍不得。” 萧离没来由的一阵寒气:“你说这话,比杀人还恐怖。” 渊后说:“西坳虽然隐蔽,养伤或许可以,但眼下和明善比拼时间,此地就不合适了。我们应该回去雪谷,那里是天都故地。没什么地方,比那里的天地气更为浓郁。” 萧离抬头看那数百丈高的雪峰绝壁。跳下来容易,可以两人现在的功力,想要飞上去,简直就是做梦。 渊后知道他想什么,就说:“天地之气以神使,我神魂强大,世间无敌。把你的功力给我,我用流彩虹将山间云雾驱散,把雪谷的天地之气引下来。” 萧离沉吟,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动静太大了。于是摇头:“会惊动明善的。” “哼,他现在疗伤呢,哪有心情来理我们。你我都清楚,谁先恢复功力,谁就能占着先机。我们现在的修为,连还虚巅峰都不如,所以谁也不敢乱动。” 萧离沉吟半晌,虽然觉得不妥,却还是值得冒险。 花惜和金奢狸不用担心,有大军守护,明善不敢。可南风不知道在哪里,而且身中噬神姬。虽然神游之上,却是最危险的那个人。 “拿走吧!”萧离准备冒险一把,何况渊后说的也很有道理。 渊后玉手张开,伸在萧离脸上:“你身心合一,但神魂之力依旧强大。你放心,我们现在正是彼此需要的时候,我还指望你帮我除了明善呢。” 心念动,虹光如漩。 萧离只觉体内仅有的那丝真气,连带着生机,像水一样流出去。脑袋空荡,失了魂魄一样,感觉轻飘飘的。他彻底放下戒备之心,希望渊后不要让他失望。 他没有失望。 渊后七彩双翼展开,伸手在天空一抓。七彩虹光自天边飞来,瞬间将山间云雾击散…… 天都故地,雪山之谷,浓郁的天地之气像是受到了召唤,形成一股飓风,直冲苍穹。在天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然后瀑布似的落下,浇在渊后和萧离身上。 这种手段萧离到现在都不明白,但他见识过不止一次。 大智禅师,诸葛惊鸿,阴阳道孙符,都曾使用过一样的手法,也许这是神游上境特有的能力吧。只是自己破境不久,便阴差阳错的进入身心合一之道,从未研究过此术。 运转空灵,拼着身体无法承受,也要强纳天地之气入体。 这个冒险,太值得了。渊后的七彩双翼越来越凝实,功力恢复之快,让人咋舌。还好明善和他一样,都是身心合一,用不了这个法子,否则他还要多担心一些。 忽然,一声咆哮龙吟,震彻山谷。 雪山之巅,一条巨龙纯是天地之气凝聚,身躯扭动,猛地撞过来。 渊后闷哼一声,引动的天地之气被打断。雪山之巅一个黑影飘下,不是明善是谁。 “原来你们在这里。”明善说:“还真是个好地方,难怪找不到。” 渊后冷笑:“明善,你不躲起来养伤,还敢找过来。真以为我中了噬神姬,你就能有恃无恐。萧离,既然如此,我们之间就提前了结吧。” 明善大笑:“我为什么不敢,两位和我一样都身受重伤,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次,未必会有下次。” 渊后哼一声:“既然知道我们都有伤在身,你还敢孤身面对我们两人。” “他不是孤身一人。”萧离说。 雪山之上,无数黑影飘飞下来,像漫天飞来的乌鸦。 “我当然不是自己,我虽强,但还没强到自大的地步,自然是带着魔卫来的。”明善说:“师姑或许不知道,世间有传言:三千魔卫可屠神。这里没有三千魔卫,但对付现在的二位,应该不是问题。” 魔卫们撑着风筝似的东西,从雪山上滑下来。 萧离暴喝一声:“走!” 渊后根本看不上这些魔卫,其实她看不上任何人。 但萧离知道这些魔卫的厉害,那是明将军亲自选拔训练,能把陨星弩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魔卫屠神的说法,是有些夸张。但神游之下,没有几人能冲破他们的围攻。 魔卫还未落地,陨星弩已经雨一样射下来。渊后舞动七彩霓裳,劲气爆发。可她现在的功力,已不足以震落漫天弩箭。 这一下大出渊后意料,一个转身,拉起霓裳,孔雀开屏似的。 但那是陨星弩,九公设计的陨星弩。弩箭刻着特别的纹路,仅仅射出,就能借着天地之气,增加速度与威力。何况还是出自魔卫之手…… 数十支弩箭射穿七彩霓裳,渊后只觉得肩甲,后背一阵刺骨的痛…… 萧离及时出手,震落剩下弩箭,拉过渊后,飞也似的窜入沙漠,片刻没了影子。 魔卫始终不是顶尖高手,一旦让他们脱身,根本追不上。 明善也不心急,只是说:“通知其它人,从铁门关入沙漠。有我在,他们跑不脱,也躲不掉。我倒要看看,两个重伤之人,怎么能在大沙漠中活下去。” 萧离和渊后只有一点错了,明善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找个地方尽快恢复疗伤。他知道机会难得,稳住伤势,便让魔卫分兵两路寻找两人。 他也知道,把渊后的生死,寄托在不空和天一身上,十分的不可靠。道佛道两门,存续千年,绝不是因为伟大,而是因为卑鄙。 真正的伟大,早在他们伟大的时候就已消失。 萧离从来不觉得沙漠可怕,因为他来过不止一次。可从没有像此刻这么虚弱过,靠着恢复的仅有的功力,带着渊后一口气奔出去数十里。 他知道逃不过明善,但也清楚,明善不敢独自前来。而那些魔卫,没有能力这么快的追上来。 一路向西,那是沙漠深处,尽头是哪里,他不知道。但听金奢狸说过,西北方向,便是西域诸小国。 其实出了雪山西坳,应该直接向北,出沙漠,入凉州。到了凉州,就不用怕这些魔卫。但萧离冷静下来,也想到铁门关上有直通沙漠的路。 明善除了是个绝世高手,也是个排兵布阵的大将,必然要把那条路堵死。所以干脆直接向西,茫茫沙漠,就算黑甲军全部出关,也没有多大用处。 最后一丝气力耗尽,萧离跪在沙子上。 这是一个高阔的沙丘,萧离实在没有力气,和渊后顺着沙丘的坡度往下滑。滑到了底部,两人彼此相望,眼睛里映着对方的惨。 被一群魔卫追的像狗一样,两人谁都没有想到。萧离还有过类似的经验,但渊后完全接受不了。可她现在的情况,比先前还要差些。 中了两支陨星弩,一在肩甲,一在后腰,穿肉刺骨。即便是渊后的修为,也不过是个人而已。 她握住肩甲的弩箭就想拔出来。 萧离赶紧按住:“你如果不想成为废物,最好不要这样做。弩箭倒刺,若是硬拔,会把骨头搅碎的。” 渊后满脸怒气:“想不到明善这么狠?” “他本来就是个狠人。”萧离说:“为军之将,利害得失,审时度势,和常人不同。你以为他会养好了伤再来对付我们,可在他看来,若我们养好了伤,也会很难对付。如果是我,我也会那样做。” 渊后神色愤怒,还有些慌乱。 也是,她的人生,从未这么狼狈过。她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个强者。即便五年前的那场大战,他与全天下为敌,面对诸多高手,也未曾退缩。 “不跑了!”渊后说:“明善不比我们好哪里去,我们等着他,决一死战。” 萧离无语:“你等来的不会是明善,而是手持陨星弩的魔卫。明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魔卫。在他们手上,合道以下,绝无活路。你觉得,我们现在有合道的功力么?” 渊后说:“难道就这样一直跑么,明善也在,沙漠之中我们躲不起来的。” 萧离知道,可他就是要赌,赌明善和魔卫没有来过沙漠。 夜色淡然,沙漠白天的热气褪去,夜的寒意袭来。 渊后因失血稍多,脸色呈现一种好似被侮辱后的苍白。 两人稍稍喘息,便引动天地之气,待功力稍复。已经夜深,天上挂着一轮圆月,圆的没有缺憾,完美的让人不敢相信。 渊后神魂强大,此刻虽身负重伤,但心神依然可以蔓延到数十里外。 “周围没有人。”渊后说。 萧离知道,她口中所谓的周围,绝对是一片很大的地方。 他一笑:“我赌对了。” 渊后疑惑的问:“你说什么?” 萧离说:“沙漠本就是个可怕的地方,你我这样的人,即便重伤,也可靠着修为几日不吃不喝。但那些魔卫不行,他们要提前准备,带上足够的干粮与水。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喘息的机会?” “逃出生天的机会。” 第403章 逃难 当萧离用战争的思维,去揣测明善的选择,许多事情就能找到合理的解释。也更明白,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渊后永远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不懂战争。 三千魔卫尽出太平镇,战马换成骆驼,带足了干粮,饮水。穷寇莫追,明善向来不这么看。这一点他和其父明将军一样,赶尽杀绝,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从不认为这是一场争斗,而是一场战争。 战争,就是要用最佳策略赢得对手。他的最佳策略,不是伤好之后,再找两人拼个死活。那是江湖人的想法,他是个军人,是个将军,知道不能让敌人得到喘息的机会。 铁门关上的黑甲军,穿过戈壁,占据河口,那里是沙漠到凉州唯一的通路。 沙漠本就是个地狱,明善要把两人追的像一条狗,最后累死在黄沙中。不过他也算漏了一点:黑甲军把控河口,金奢狸岂会得不到消息,又怎会不心生疑虑。 或许他不是没有算到,而是根本不在乎。 沙漠的月光,亮的把夜变成了白色。 渊后露出肩膀,陨星弩的伤还在往外渗血。 萧离说:“这弩箭上的纹路,既是风线,也是血槽。难怪血流不止,九公这老头,还真是个天才,能设计出这种东西来。” 渊后说:“道门的奇技淫巧,多是阴损。如果不能拔,那要怎么取出来?” 萧离把她衣领往下拉。 “你做什么?” 萧离说:“您老这个年纪,还在意看不看的么?” 渊后说:“可我这身体如花似玉,纯净如雪,而且她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处子之身,你还真看的下去。” 萧离不出声,忽然一掌拍在弩箭上。 弩箭透肩穿过,没入黄沙。 渊后疼的深吸一口冷气:“你报复我?” “渊后总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提一些不该提的事。我见到的青萝一直是你,那一点点兄妹之情早就淡了,可你总是提醒我,她是死在你手上的。” 渊后冷笑:“她死了么,那你面前的人又是谁?” “你是渊后,我分得清的。” “真的?”渊后低头贴近他的脸,萧离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既然分的清,也就是说,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萧离把头侧过去:“那是当然,只不过是个老女人罢了。” 渊后妩媚一笑,腰上还有一支弩箭。她背过身去,褪去上衣,整个后背露了出来。 若说这样的身体不好看,那就是不客观。如果没有半点诱惑,萧离就得否认自己是个男人。她告诉自己这是青萝的身子,可心里却知道,眼前这人是渊后。记忆中本就没有的亲情,怎抵挡生命最原始的诱惑。 渊后笑道:“看来,我这个老女人,也能让你心神荡漾。把另一支弩箭也拔出来吧。” 萧离伸手去摸,她腰间的肌肤细嫩紧致,散发着青春的力量。不过一支弩箭透腰而入,没入大半。这才是棘手,总不能从前边小腹穿出来吧。 “怎么还不动手!”渊后问。 “比较麻烦,若是往外拔,就要撕下好大一块肉来。若是穿腹而过,伤到了肾,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渊后冷哼一声:“你还真是啰嗦,知道人为什么会左右为难么?不是选择艰难,而是狠不下心。”伸手握住羽箭,用力转了一圈,猛地拔出。 鲜血一下喷了出来,正如萧离所言,不但带下好大一块肉,原本的伤口也变得更大。 他想不到渊后对自己也这么狠,但疼就是疼,不会因为你修为高,疼就会弱上许多。 渊后差一点晕过去,趴在沙子上喘着粗气,光滑的后背一阵抖动,往外冒着冷汗。 萧离用手按住伤口,血就从指缝里流出来。把体内真气堵住,才渐渐止了血。 “你是否从未受过伤?”萧离问。 “你觉得呢,我堂堂渊后,怎么可能受伤。” 难怪。萧离心想:她怎么知道,身体外伤其实最严重。内伤的话,还可以真气滋润,短时间康复。但是外伤,像这种缺了一块肉的,疼起来那可是真的难熬。 渊后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痛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恨恨的道:“明善,我绝不留手。我要送他去见师兄,让师兄看看,他生了个什么样的儿子。” 萧离说:“你就先别想这个了,也许先见到明将军的是你我。” 渊后想站起来,可偏偏伤的是腰,一动就钻心的痛。萧离把霓裳盖上去,碰到伤口,渊后立刻叫了起来。 就这样,萧离对着一张美背,夜色下,显得更白,白的泛着光晕。更恶心的是,能从侧面看到侧乳的线条,而这人却是个快一百岁的老妖怪。 萧离突然想:如果现在杀了她,日后会不会麻烦少一点。随即立刻抛弃这种想法。两人好不容易有了信任,如果此时动手,那之前做的,不就白费功夫。 渊后忽然问他:“我们还有多久?” 萧离说:“也就这一晚安生吧。三千魔卫要进沙漠,不是个简单的事。战马不行,得有骆驼。只是靠两条腿,魔卫跑不过我们。何况他们是追,我们是逃,沙漠本就能遮盖住痕迹。” 萧离叹息着:“若是我来猜,准备足够的骆驼,粮食,水,起码要大半天的时间,所以至少我们今晚是安全的。沙漠之中最易迷失方向,但对明善应该不是问题。天上有星,观星可指南……” 渊后问:“明善怎会知道我们的方向……” “当然是猜的,而且我敢肯定他一定猜得到。如果靠的近了,以心神之力感应。所以,我们要与他拉开足够的距离。” 渊后扭头,牵动伤口,痛的眉头皱起来,好一副让人心疼的可怜样:“他既然猜到,那我们何不反其道行之……” 萧离说:“以明善的心计,必然已经堵住了所有退路。所以反其道行之,正好落入陷阱。这里是沙漠,生命禁区。他不需要真的追上我们,把我们一一杀死,只要我们不停,没吃没喝,最终会死在黄沙中。” 渊后冷哼道:“让你说的,好像无路可逃一样。” “你以为呢,他绝对不会让我们停下来,有时间恢复功力。”萧离长叹一声:“而且现在的你,伤的不是一般的重。不过路在前方,只要摆脱这一波追逐,便是新的天地。” 渊后不明白:“什么意思?” 萧离说:“在这沙漠里,四条腿的骆驼,也不比两条腿的人快多少。我们只要比明善快就行了。我们现在就走,把距离拉的越远越好。” 渊后看看自己的伤,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我背你!” 渊后妩媚一笑:“不会是想占我便宜吧?” 明善只有一点没有算到。他不了解大涅盘经,尤其是其中空灵一式,能够凝聚天地之气,强纳入体。这一式能让萧离功力永不枯竭。虽然此时重伤,用来逃命足够了。 运转空灵,天地之气入体,化作涅盘之力。看着天空北斗星的位置,转而向北。 在沙漠狂奔,比走山路还累人。望山跑死马这句话,在沙漠里依旧有用。两个沙丘,相隔不过百丈,但要翻过去,好像有十几里的距离。 渊后说:“向北行,我也想过。明善会猜得到么?” “会,不过向北有两处可去,一是西域诸国,就在沙漠之中。这也是首选,明善第一个便会想到此处。” “那么另一处呢?” “翻山越江,去草原。”萧离说。 “那我们要去草原么?” 萧离没有回答,他现在考虑的不是去哪里,而是能否走出沙漠。他能想到的,明善也能想到。向西,茫茫沙漠,不知何处是尽头。向南,高山阻绝死路一条。那么只能向北而行。 明善和他都很清楚,关键不在于是否追得上,逃得脱,而是能否活着出沙漠。 渊后不知道这一点,可她终究会知道的。 天亮,太阳升起来。阳光洒向沙漠的那一刻,温度骤然升高。 萧离以燃烧生机为代价,强行运转空灵一式,一夜之间,狂奔百余里。草原上最好的马,也比不上他的速度。 生机过度消耗,终究有个极限。 沙漠的温度升高的时候,他也到了极限。人往沙子上一躺,刻意放慢呼吸,凝聚一丝真气出来。 渊后的伤好了很多,但走路依旧是个问题。不过待在萧离背上一夜,功力倒是恢复了些,气色见好,脸上又现出妖媚的狠厉。 她赤着背,身前只有一个肚兜,横看成岭,侧看成峰。七彩霓裳系在腰间,上面还有殷殷血迹,好像新绣上去的桃花。 “要休息多久?”渊后问。 萧离还没有回答,就听到驼铃的声音,翻起身子来看。只见不远处,一个驼队排出两里长的样子。 萧离沉吟道:“怎么在商道上?” 沙漠也有路,其实无论什么地方,人走的多了就会有路。 沙漠也是一样,最好走,最安全的线路,最终会变成行商之人的通道。 渊后似是很奇怪,问:“这种地方,还能看到人。” 萧离说:“这是通向凉州的商道,我们远离雪山,是和凉州相反的方向。此处有行商,说明离西域诸小国不远。” 渊后沉吟片刻,妩媚一笑:“不如混在商队里,我们回凉州。” 萧离说:“你最好不要这样想。我早说过,明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了我们的退路,我们只能向前。这就是一场战争,他以全局谋之,会将可能出现的漏洞全都赌上。” 渊后有些不信,但萧离说的如此坚决,却也不敢冒那个险。 等驼队行到近前,原来是胡人行商。 渊后这个德性,他们眼睛都看直了。即便是在西域,这么大胆的女子也不多见,何况渊后是中土人的面孔。那种美,有着让人赞叹的精致。 几个胡人咕咕啦啦的不知道说什么。萧离不用猜,只看他们眼中的光彩,就知道他们的心思。都是男人,在某些事情上,会有同样的感觉。 一个大胡子的胡人,骑着骆驼奔到近前,斥责似的喊了几句。用生硬奇怪的腔调,对两人说:“你们——马匪,遇到了?” 萧离摇头,好歹有个会中土话的。便说:“敢问,此处到凉州还有多远?” 胡人伸出四个指头:“一路的,跟我们走?” 萧离说:“我们不去凉州。” 胡人奇怪:“大羌?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大羌去不得,二百里,渴死人的……” 渊后一笑:“你们怎么来,我就怎么去。”她确实伤的很重,可还没有变成废物。解开七彩霓裳甩出去,像一团彩色的云,将那胡人卷到身边。 渊后玉臂一伸,掐住他咽喉:“我要骆驼,喝的,吃的……” 那胡人想不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却是个不讲理的马匪。此时驼队后面,有人哇哇尖叫,胡人大惊:“来了,马匪……” 果然十几匹快马,扬起黄沙冲到驼队,有人大声斥问:“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 萧离心头一动,大感不妙。冲上前,一脚踢晕那个胡人。拉过渊后,就去扯她身上的肚兜…… 渊后眉头皱起,正想还手。 却听一匹大马奔驰过来,大喊:“干什么的?” 萧离大骂:“他妈的,哪条道上的,坏小爷的好事儿。” 十几匹马围了上来,这些人都黑衣打扮,腰间挂着刀。萧离一眼就看出来,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刀。一样的刀柄,一样的刀鞘…… 为首的马匪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头,身子单薄,但气息凝实,竟是个还虚巅峰的高手。 “年轻人,你是哪条道上的?” 渊后不解其意,但知道萧离不是个有恶搞趣味的人。 萧离看着众人,转过身来,挡在渊后身前,变得很有礼貌:“三百里戈壁讨口饭吃,去大羌办点事儿,不是来做买卖的。” 老头了然:“是戈壁滩的朋友。年轻人,不做买卖守规矩,可欺负姑娘不够道义呀。” 萧离说:“老爷子误会了,这是我家婆娘。一副好身段,听说大羌那里,中土女子吃香,带着婆娘去谋个出路而已。” 西域诸国的事,他听金奢狸说过。把持着商道,中土最大的买卖就是贩卖女子过去。 老头一听就明白了,也没多说什么。虽然看不上这种事儿,但道有道的规矩。这时又有十几匹马追上来,对老头说:“查了,整个商队都没有。” 老头说:“两人重伤,应该不会这么快。告诉兄弟们,沿途商道盯紧了,死的活的,都要找到……” 勒马一转,一群人疾驰向东。萧离看到人走远了,抱起渊后上了一头骆驼,嘟嘟的向北狂奔。 第404章 围杀 骆驼哼哧哼哧的狂奔。在沙漠中,虽然快不过马,但耐力远超。除非是在商道,早已被人踏出了路,沿途又有绿洲。否则在沙漠策马狂奔,是件很不明智的选择。 渊后不知道萧离搞什么鬼,问他:“你怎么这么胆小了,连几个马匪也怕。” 萧离说:“你没有发现他们用一样的刀。强盗马匪,绝不会这样。只有军人,才会出现统一制式的兵器。他们是马匪,但不是简单的马匪。他们在找一男一女,那不就是我们么?” “明善的人?”渊后有点不信。 那帮马匪狂奔了一阵。沙漠最是吃力,马要停下来休息。老者站在马背上,沙漠毫无遮掩,一眼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有个年轻人说:“头领,沙漠中要找两个人,只比大海捞针容易一点点。” 老者哼道:“这是将军的命令,容易困难,不是你我要考虑的,我们只需要去做就是了。” 又有人说:“一对受伤的男女,在这沙漠里能活多久。每处绿洲都有兄弟们看着……” 老者忽地一震:“糟了,方才那个自称戈壁滩的,不就是一对男女么……”当时被戈壁滩三个字迷住了,以为是西北同道,便没多想什么。 “追!”老者一声怒喝,调转回去。 骆驼沿着沙丘的脊线,上到了最高处。萧离回头一看,只见远处的沙丘上,一片黑影向这边蠕动。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萧离说:“我猜的应该没错,这些都是明善的人,应该是很早之前的黑甲军。离开军中,在这沙漠里做了马匪。应该是有意为之,身为马匪,依然接受军令。难怪明善不着急,原来前方的路,他依然堵住了。” 渊后疑惑:“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明善已经来了。” “渊后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飞鸽传书。” 渊后冷哼一声:“一群废物而已,只那领头的是个还虚巅峰,现在麻烦些。但你我联手,还不至于要跑吧。” 萧离无语,之前的话全白说了。 “我之前已经讲过,明善不是要追上来杀了我们。仅仅是追,不让我们停下来,你我十有八九要死在黄沙中。况且你我现在的情况,若不停下好好养伤,还要一路拼杀。等明善把包围收紧,我们两人又怎是他的对手。” 渊后脑子一阵混乱,气道:“你只会炫耀自己聪明,那如何应对呢?” “渊后以为呢?” “兵来将挡,既然追上来了,杀了他们再说。” 萧离无语,这女人智商随着伤势下降不少。那些人看着是近,但隔了好几个大沙丘。望山跑死马,其实距离还很远。 他也不说话,空灵一式凝聚天地之气过来。 虽是沙漠,天地之气稀薄,但架不住空灵一式的玄妙。只是凝聚而来的天地之气,还要被渊后分走一半。 她若聪明,就不该这么做。萧离的大涅盘经,恢复功力见效甚快。眼下的情势,最好让一个人很强,而不是两个人不那么强。 两人坐在骆驼上,驼铃的声音像是能催人入眠一样。 凝神静气,抓紧时间恢复,谁也没去管骆驼。 骆驼呼哧呼哧的走下高大的沙丘,正午的太阳正热的厉害。看看四周,并不是往日走过的路,背上的人也没有指令。 它是个畜生,又不是个傻子,绝不会站在那里等。 沙漠穿行,之所以选择骆驼,不是因为它耐热耐渴。最主要的原因,是骆驼祖传的本领,能嗅到四十里内的水源。 既然没有指令,它就自己走,当然是向有水源的地方。 死亡的沙漠,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绿洲。人,或许不能知道。但世代生存在这片沙漠的骆驼,那些绿洲的位置,早成为遗传,刻进了骨子里。 一群山匪追到沙丘上的时候,身下的马早就热的没有力气。 “头领,看不到人了。” 老头说:“许是被沙丘挡住了。既然有了两人踪迹,其它兄弟也不用再寻找,告诉他们都往这个方向聚,也通知将军。” 手下人从背囊里取出两只信鸽,喂了清水,抛向天空。 正是中午,即便是这个季节,炙热的沙漠就像一个蒸笼。 萧离感觉到一丝凉爽,一股水气扑面而来。 “水?”渊后好像很惊讶。 骆驼低头咕嘟咕嘟的补充水分,渊后跳下来,牵动腰间的伤,痛苦的呻吟出声。 萧离抬头看着天空。 糟了,太阳就在头顶,现在连在什么方位都判断不出来了。于是也跳下骆驼,只见四周沙丘高耸,围着这个小绿洲,太阳无论转到哪个地方,此处都是阴影。 难怪骆驼会自己跑来。 萧离俯下身子,挨着骆驼咕嘟咕嘟的河水。抬头一看,只见渊后脱了个精光,慢慢的走到水里,转过身的时候,上半身全露在外面。 骆驼扑哧一声,似是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物种。 萧离把嘴里的水吐出来。 渊后嫣然一笑,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裸体,面对的是一个男人。 “怎么,吓到你了?”渊后蹲下身子,只露着脸和脖子在水面上。 萧离无语:“您老知不知道,沙漠里的水是用来救命的,不是用来洗澡的。” 骆驼不是好色之徒,只是震惊了一下,又低头狂喝起来。 渊后笑道:“它能喝,你也能喝。” “但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喝女人的洗澡水。”萧离说:“况且你身上有伤,最好不要碰水……” 渊后笑了一声,闭上眼睛。水上开始冒起一层寒气,好像沸腾了似的。 “这一池水,就能治好我的伤。”渊后说:“所以,你得守着我。” 萧离问:“是水月大宗的天一诀?” 渊后没有说话,但肉眼可见的,随着水气蒸腾,渊后的气色越来越好,平日不可一世的霸气,也稍稍显露。于是盘膝坐在水边,天地之气凝聚,慢慢恢复功力。逃了这么久,他也确实想要休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听到马儿咴咴儿的叫声,那群马匪终于追了上来。 萧离睁开眼睛,只见几十匹马正撒开四蹄,从沙丘上奔下来。 它们瞧见了水,一下就来了精神。再看渊后,人还在水里坐着,眉头皱起,身边蒸腾着水气,似乎正到关键时候。 马匪们奔到近前,纷纷下马。马儿自己跑到水边喝水,丝毫不在乎即将发生什么。 “小兄弟,差点被你瞒过去。”先前那个老者说:“你们两个就是将军要找的人。” 萧离看了众人一眼,其它的好说,只是这老者有些麻烦,还虚之上,战力不俗。 “不敢请教老人家,是兵还是匪?” 老头把刀插进沙子里:“老夫黑甲军丁字三营,春老六。听令就是兵,逍遥就是匪。在这沙漠经营了三十年,小兄弟,老夫也不是无情之人。等你死后,一定带你入关,深埋黄土,不用受沙漠暴晒之苦。” 萧离一笑:“那倒不用,我还不想死。” 春老六看着水里的渊后,眉头皱起。 萧离笑道:“这么漂亮的女人,是不是杀了很可惜。不如放我走,女人留给你们。” 一个大汉喝道:“杀了你,女人一样是我们的。”也不等春老六下令,上前几步,抽出长刀劈头砍下来。 萧离坐着不动,身子微侧,这一刀砍空。大汉想要回刀横扫,萧离出手握住刀身,手腕一翻。他虽然功力未复,但也不是这个大汉能比的。 大汗身子翻起来,萧离手臂轻抖,把大汗震得手臂酸疼,再也握不紧刀。又觉一股大力传来,像把锤子砸中胸口,整个人震翻在地,一时无法站起。 萧离握住刀柄,屈指一弹,发出嗡鸣之声:“我记起来了,这是黑甲军的佩刀,难怪觉得熟悉。” 春老六眼光毒辣。方才萧离出手夺刀,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尽显大家风范,绝非是一般人物。 “年轻人。”春老六说:“老夫,还真是有点看不透你的修为。” 萧离说:“未伤之前,神游之上,否则明善会动这么大力气追杀。若是明将还在,我有与他一战的把握。” 春老六笑道:“大言不惭!” 萧离说:“现在不行了,或许还不如你。”他轻轻抚摸着刀身:“我已许久不用刀,此刻长刀在手,又多了几分安心。” 春老六冷哼一声,这就是进攻的命令。 数十个马匪抽刀冲了上来,萧离回头看一眼渊后,这女人恍若不闻,但脸色愈发红润,显然正在用功的关键时候。既如此,他就不能让她受打扰。现在两人彼此依靠,放下私心,才有可能摆脱困境。 挥舞长刀,叮当乱响,一声惨呼,已经有个马匪死在刀下。刀光一闪,又是一声惨呼。春老六眉头再度皱起,他观萧离刀法无章,但飘忽不定,刀光一闪,便有一人倒下,非死即伤。 春老六拔刀…… 萧离早就等着了。这群马匪虽然人多,也都是好手,但唯一忌惮便是老者春老六。还虚巅峰,在以前,他看都懒得看。但现在不同,他此刻的功力,勉强够得上还虚吧。 一声清啸,跃出众人围攻,这一下突然,谁都没有想到。 春老六也没有想到,这种情势下,萧离敢主动攻击自己。长刀抽出一半,可萧离已至,一式猛劈,刀风把脚下的黄沙吹的滚动起来。 春老六冷哼,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着刀柄,高举头顶,用力一挡。 只听铿的一声。他毕竟老了,还虚巅峰的修为,还无法消除岁月的无情。忍不住后退一步,一只脚深深踩进沙子里。 萧离也被震的倒飞出去,一条手臂酸麻。萧离感叹,现下的自己,连个还虚的巅峰的老头都不如了。 其他马匪瞬间围过来,见识了萧离的厉害,他们也不再硬打硬冲。三人一组,一个主攻,两个主守。内外分成两个圈,以相反的方向转动。 他们是马匪,也是军人。与江湖道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攻守之间的默契与纪律。一旦组成战阵,就别想轻易打破。 还好萧离的身法也是一绝,闪动之间似鬼似魅,左冲右突,让人琢磨不透。 但困在这样的围攻中,若不脱身而出,累也要把人累死的。 围着他的两个圈越来越小。 春老六看一眼渊后,虽然奇怪她现在的样子,但女人,他向来不放在心上。萧离表现出的战力让他吃惊,年轻确实很好。 春老六忽然喊一声:“换!” 内圈的人突然停手,外圈的人向前一跃,外圈变内圈,内圈变外圈,这是车轮战的法子。 萧离好歹经历过大战,怎么看不出来,就趁着这个空档,飞身而起,想要脱离包围。春老六怎会让他如愿,抽刀,跃起,全力一刀劈下。 萧离横刀一挡,人被劈落在地,脏腑震动,好悬没有吐血出来。 “年轻人,你走不掉的。”春老六沉声道:“这不是江湖斗殴,老夫也就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了。” 萧离叫苦,离开太平镇以来,还没有这么狼狈过。即便早年被神宫十三骑追杀,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无力。 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马匪里外两层,攻守兼备。 萧离只觉上下左右全是明晃晃的刀影,好像一个不留神,身上就要被割上十七八刀。眼下还能仗着身法灵动,左突右冲。可一旦圈子缩到最小,再也没有施展身法的空间,那就只能死。 身形暴退,一跃而起,再一次尝试脱离包围。但春老六始终防着他这招,飞身而上,又是一刀把他劈落地面。 这些人中,春老六是还虚巅峰的修为,其他人都是勉强在炼神境。但他宁愿面对春老六,也不愿面对这个战阵。 脑海中灵光一闪,心想:男人还是要对自己狠一点才行。 一声长啸,舞出一片刀影,对面的马匪赶紧收刀回护。然而萧离身形一转,却是冲向侧面,长刀划出一道弧线,大喝一声:“滚开!” 若是可以,他早就冲了出去。当面的马匪回刀护住自己,马匪两边的人出刀逼萧离退后。 之前萧离几次突击,都没有办法冲出去,就是顾忌这两把刀。若是不顾忌呢? 一声惨呼,当面的马匪被他一刀劈飞出去,随即身子一侧,前胸后背各被长刀划出一尺来长的伤口,血汩汩的流出来。 萧离来不及痛,一个转身,刀幻千重,直接将身前五名马匪全部劈飞。 春老六不由得赞叹:拼着重伤,换来破围而出,非常划算。可还是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出手。 第405章 摆脱不掉 萧离身中两刀,破除重围。对他来说,只要不是立即要命的伤,都是小伤。 机会难得,若再让这些不入流的马匪组成战阵,就还得一番苦战。 春老六以为他会冲向自己,谁知萧离脱出重围,转身挥刀,反又杀了回去。刀光闪过,便是两名兄弟倒下。仗着自己身法敏捷,不断变化身形,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人已在别的方向。 只是片刻,就有七八名兄弟倒下。 春老六怒喝:“闪开!” 挥刀而上,人未至,刀风已至。 都说双拳不敌四手,但此刻其余马匪加起来,都没有春老六一个老头难对付。 行家出手,气势自然不同凡响。萧离身形迟滞,已被裹在春老六的刀气之中。 “年轻人,你很不错。” 春老六一刀斜劈,刀法即迅且猛。躲已来不及,只得持刀割刀。这也是春老六聪明的地方,萧离刀法浑源,他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破绽,但他有伤在身,功力不足。自己虽然老了,却还是比他强。 于是上来便是一路实打实的猛攻,不让萧离有闪躲的可能。 铿锵数声金属击鸣,萧离硬接了几刀,已被震得气血翻滚,半边身子酸麻。于是立刻运转空灵,天地之气凝聚,强纳入体。舞动刀光,将自己周身护住。 春老六内心感叹:自己是真的老了。还虚巅峰,亦是高手中的高手,却连这样一个年轻人也久攻不下。 但他始终不是江湖人,争强好胜的心只是一闪而没。用力一刀逼退萧离,大呼:“杀了那个女人!” 扑通,扑通,两个马匪跳入水中。渊后哪怕美的无边罪恶,但这群男人,对命令的执行远超过欲望的躁动。 萧离心想:若让你们杀了渊后,那我白挨两刀,还拼个什么劲儿。 狠上心头,一刀自下而上的斜劈,是他全身功力聚集,毫无保留的一刀。 春老六清楚这一刀的威力,转身避开,长刀随即横砍。哪知萧离忽地仰面躺倒,人像个泥鳅似的,从春老六脚边滑走,手在沙子上一撑,飞向渊后。 春老六怎么会轻易任他逃脱,长刀上撩,刀气激发而出。萧离若朵,便救不下渊后。若不躲,这一刀很可能送了自己的命。 萧离选择后者,刀气自后背侵入,立刻喷出一口鲜血。同时他也到了渊后身边,长刀一挥,两颗头颅落地。其余马匪再次涌上来…… 春老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人,只要有牵绊顾忌。杀戮中注定死亡,飞身而起,一式劈山,把自己几十年的功力,全聚在这一刀之上。 前有众多冲上来的马匪,上游还虚巅峰的春老六。萧离知道躲已经来不及,因为只要躲,便会再次陷入马匪结成的战阵。 暴喝一声,以生命本源之机,催动涅盘业火,虽然不能持久,但他只需要一瞬。长刀舞出一片火光,马匪尽被业火逼开。 轰的一声,春老六一刀劈落,萧离半个身子陷在沙子里。他自己也不好受,虽未被也会炙烧,但业火的阴寒之气,伴着涅盘之力,侵入身体。顿时便觉经脉胀痛,似是要撑破身体。赶紧运气压住…… 其余马匪不等他命令,纷纷跳入水中,但此时萧离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击中,缓过劲儿来。 就这样了么?萧离心想:这也死的太憋屈了。 渊后忽地睁开眼睛,站起身子,上半身春光展露无疑。 震撼人的,除了绝对的恐惧,还有绝对的美。渊后的身子,任何一个男人,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冲过来的马匪忽然停顿,悲哀呀,他们是男人。 但军人的素养,只是让他们偶然失神。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训练,杀戮已经成了人生的一部分。即便眼前一万年来最完美的女人,他们也只会摧毁之后,真诚的去感到惋惜…… 渊后抬手拍打水面,水花溅起,立刻凝结成冰。心念动,漫空的闪着刺眼的寒光…… 春老六大惊:真正的高手!大喝一声:“退!” 然后已经晚了,有些跑的慢的,被无数冰屑,千刀万剐似的把身身上的肉全割了下来,只剩一具血淋淋的白骨。 春老六看着身边,还有八个人活着,这能成什么事。长刀拍打本身,扬起飞身,两个呼吸便不见了身影。 萧离看着渊后,这一刻,她确实美,可他没有心情欣赏。体内空虚,甚至在渊后的裸体刺激下,感觉不到自己是个男人。 “你好了?”萧离问。 渊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一击而已……” 有了春老六的飞鸽传信,魔卫开始向一个方向靠拢。 明善已恢复了三成功力。 贫瘠的沙漠,天地之气稀薄,这么短的时间,功力能恢复三成已经很不容易了。想想萧离和渊后,或许还不如他。 手下来报消息,另外两队魔卫已经回复,开始向春老六所说的地方行进。 明善微微一笑,他早就猜到了。沙漠始终不是个好地方,哪怕是西域诸国,人口聚集的城邦,在他看来也是个死地。萧离喜欢剑走偏锋,一定是冒险向北,翻山越江准备进入草原。 他吩咐:“告诉春老六,不用着急,只需拖慢他们的速度,魔卫到了再下手。” 他寻思着,到时候功力可以恢复到五成。明善和渊后不停受到滋扰,绝不会像他这样惬意,功力顶多恢复到三四成。到时候,即便是魔卫,一样能留住两人的命。 渊后披上七彩霓裳,腰和肩甲的伤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疤。 “看够了么?”渊后说:“看来这个身子还是蛮好看的,连你的眼睛里,都有了异样的光。” 萧离苦笑:“我只是在想,我胸口和后背的刀伤,渊后是否也能帮我一下。” 渊后一笑:“不能,天一诀是水月大宗所创,以天都功法为基础。你不是天都人,没有资格。” “可我又一次救了你,不止是你的命,还有你的清白。”他为刀气所伤,如今想要站起来都很困难。 渊后俯身,春光乍泄。很分明的乳沟,深渊似的冷酷。 渊后轻轻拍着他的脸颊:“你做的很不错,我会报答你的。” “怎么报答,以身相许么?”萧离有点愤怒。 渊后笑道:“我允许你活下去。” 萧离怔了一下,原来这狠辣的女人,心里终归是想着把他和明善都杀了。冷笑一声,说:“那得谢谢渊后,放我一马。” “无需客气。”渊后说:“救我三次,这是你应得的。” 渊后伤势愈合,功力稍复,就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个样子都很让人讨厌。 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坐在水边,凝神运功起来。 萧离说:“我们已经被发现了行踪,好不容易逼退陈老六。如果现在不走,等陈老六再与其他人汇合,就不是一般的麻烦。” “还有人?”渊后说。 “他应该是沙漠马匪的头领,据我所知,沙漠马匪不下千人。” “那又如何?”渊后眼睛都懒得睁开:“只需几个时辰,我就能将功力恢复到还虚巅峰,还用得着怕。” 萧离心想:渊后又回来了,再不是那个受伤脆弱的女人。 “不只是春老六,我们很可能面对是近千马匪。他们应该都是黑甲军出身,纪律严明,攻守配合严密,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物。” 渊后眯眼瞧着他:“萧离,你还在废话。我只是不想说,你的主意只有傻子才想的出来。我们逃他们追,何时能安稳下来。不如恢复功力,将身后的狗全部打死,一了百了。” “不止是马匪。我相信魔卫也在往这边赶……” 渊后不想再说话,她这一生,最大的耻辱,就是在沙漠中逃命。 那不是渊后,渊后不需要逃,她也不觉得有逃的必要。 那群马匪的修为,确实不值一提。可渊后没有看到,他们组成战阵,几十人就差点把他困死。 确实,像她那样的修为,人数多少根本不是问题。但现在不同,他们两人不再是神游之上。体内功力,勉强能发挥出还虚境的实力。即便可以达到还虚巅峰,陷入上千马匪的围攻,也只有死路一条。 最可怕的是即将到来的魔卫,他甚至能听到驼铃的声音。 女人,不足以之谋。 他觉得自己辛苦维持局面,会被渊后的愚蠢和自大摧毁。 运转空灵,凝聚涅盘之力,将体内春老六的刀气逼出。静坐忘我,恢复功力,当感觉沙漠的热气渐渐散去,太阳又将落山。 他喜欢夜。因为黑夜,能让人感觉疲惫,放下警惕。杀人,盗窃,抢劫,强奸,多数这些不想被人发现的事,基本都是发生在夜里。 这是个罪恶的世界,黑夜来临,有了夜色遮掩。每个人都揭下白天的面具,露出内心真实的邪恶。 萧离看一眼渊后,嘴角牵动一丝残忍的笑。既然不足与谋,不如各自随性,听天由命。 他想把水边卧着的骆驼牵走,但男人的尊严,还是决定把它留给渊后。 “你要走?”渊后突然问。 “不是走,而是找一条生路。”萧离说。 “向前就有生路?” “不一定。哪怕是死路一条,也比坐着等死好。天不灭人,绝处逢生,总有转机。”萧离说:“但留下来,我看不到生机。” “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渊后说:“你我联手,难道还比不过那帮马匪。” 渊后总是不明白马匪与军人的区别,前者生机乌合之众,后者则训练有素。 萧离只是淡然的说了一句:“若不敌,向北,那是草原的方向。虽有大山阻绝,但能阻住你我,就也能阻住明善。” 渊后看着萧离消失在沙丘那边,又看看水边瞪着大眼睛望着她的骆驼。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孤独。 走了很久,萧离终于翻过一座沙丘。只见沙丘下面是一座废弃的古城,再远方,一片黑压压的影子直入苍穹,那里好像是天地的尽头。 萧离心想:原来这么近。他知道,翻过那座大山,就是茫茫无边的草原八部。 他以为还有很远,其实只不过是被连绵起伏的沙丘遮住了视线。 这里似乎是沙漠边缘,也许在很久的时候,有溪流,有草地,否则就不会有这个荒弃的废城。 一片平坦,再也看不到座沙丘。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已经完全落下,西边的天空,夕阳的余晖,照的云朵像燃烧的火球。 他想到第一次入沙漠,是渊月带她来的。可那个时候,并没有觉得沙漠之中的夕阳,会是如此的美。 人生有太多错过而成为遗憾,你永远忘不了。某个时候,它会突然出现,把人拉向痛苦的深渊。 耳后传来若因若无的驼铃声。 回头看,只见一匹骆驼正沿着沙丘的脊线往下走。还带着热气的晚风,吹动七彩霓裳。漫漫黄沙,多了一份艳丽。 等到渊后靠近,萧离有那么一点惊讶,她是个从不妥协的人。而且是女人,女人的固执,通常比男人强大。 “我不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渊后冷冷道:“但你我联手,才是真正的转机。” 废弃的古城,也只比一个镇子大不了多少。不过沙漠的习惯,只要有人住的地方就可以叫做城,只要叫做城的地方,就可以称之为国。 无数年的风沙,早已已侵蚀了它本来的面貌。此刻在萧离看来,它更像一个荒废许久的墓地。 这不是一种好感觉,也不是一个好兆头。 渊后也看到了远处乌压压的山影,脸上荡漾着笑意:“那边就是草原?” “不错。大江自那里发源。” 渊后笑道:“我听人说,在山的最深处,积雪永远不化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山谷。四季如春,鲜花怒发,百鸟争鸣,像个世外净土,便是佛门圣地——菩萨顶。” 萧离只听说菩萨顶在草原,至于确实的位置,却没人说的清楚。 两人走入废城,骆驼突然呼哧呼哧的叫起来,似乎很是不安。 身后的沙丘上,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点,不下千余之众。 “来的真快!”萧离说。 渊后冷笑一声:“看起来,难免一场杀戮。萧离,我是对的。倘若一直在水边休息,你我现在应该更有把握,将这些人埋在沙子里。” 萧离心里苦。此处是沙漠边缘,地势平坦,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突然一声雷鸣般的暴喝,沙丘上的马匪,居高临下,俯冲下来…… 第406章 被困土城 近千马匪,从沙丘上冲下来。这是萧离唯一没有料到的:沙漠中的马匪,竟然是黑甲军的人。他原本以为,以金奢狸对西域诸小国的影响,这些马匪应该是凉州骑才对。 萧离一晃手中长刀,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就杀吧!” “早就应该杀了,一味的后退,只会无路可退。” 萧离冷哼一声:“无谓再埋怨我,女人的话什么时候都是对的。你拦住那个叫春老六的老头,剩下的人,杀几个也就不这么横了。” 他说干就干,不等那些马匪冲到近前,飞身而起,长刀一挥,一个马匪立刻人头飞起。一个翻身站在马背上,刷刷又是两刀。这些马匪若不组成战阵,没有一人是需要他使出第二刀的。 除了春老六,他是这些马匪中,唯一算得上高手的人。 他喊了一声:“围!” 自己的这些兄弟,若是拼战力,只有累死对方这一个途径。他也抽刀在手,准备将萧离斩落马下。一阵香风飘过,眼前闪过七彩的影子,只见一只玉手出现在眼前,手臂不动,长刀忽然回转。 这一下太过突兀。再看渊后,是水中那个漂亮的女人。 原来女人比男人还要棘手。 渊后一脸失望:“真是伤的太重了,若在平时,杀你这样的人,怎会如此费力。” 春老六跃下马来,刀光嚯嚯。他有什么怕的,近千兄弟,难道连一对少年男女都拿不住。 萧离最担心的就是被战阵所困,所以根本不下马。战阵需要配合,人在马上,人有配合的心,但马不懂。 刀飞来去,刀光闪过,皆有惨呼之声。片刻间,便有十数人中刀落马。但这群马匪毫无畏惧,一波冲击过去,调转马头再来一波。冲击之时,彼此照应,借着奔马的速度,只要被割上一刀,就不是只留一个伤口那么简单。 萧离纵身飞跃,刀气迸发,将两名马匪斩落。再一个回转抡刀,离自己近的五名马匪皆中咽喉。瞥眼瞧见渊后霓裳飞舞,把春老六逼的手忙脚乱,然而她身边马匪皆下马落地,正在组成战阵。 萧离策马回转,马匪策马狂奔,转圈似的将他围住。 他功力恢复不少,这种围困并不在意。翻身下马,还未落地,一脚踹在马背上。马儿惨嚎嘶鸣,轰的撞飞过去,围着的马匪露出一个缺口。长刀在地上一撑,闪电般冲过去,用力挥出一刀。 刀气纵横,挡在身前的马匪拦腰劈成两半。半空中一个翻身,又落到一匹马上,勒转马身,脱离包围。 他确实功力不济,但毕竟是绝世高手,随便一刀,虽是无心,却自然妙到了巅峰。这些人在马上,也不过是马匪而已。虽比一般的马匪更懂得配合照应,但远不如下了马那般默契。 一马当先,身后身侧,皆有马匪呼喝着冲来。 渊后那边渐渐有些不顺手,春老六还虚巅峰,但怎么能跟渊后比。不过身边那些喽啰确实烦人,刀光嚯嚯,耳后全是冷风。没有马的束缚,他们配合默契。攻守自然转换,基本没有破绽。 渊后几次恼了,催动功力,七彩霓裳泛起虹光,数人惨呼而死,可随即就有人补位。 春老六也渐渐稳住,一把长刀大开大合,在众兄弟的配合下,包围圈子越来越小。战阵已成,里三层,外三层的配合着他。 渊后一掌逼退春老六,身形一晃,七彩霓裳飘了出去,人衣分离。马匪只见雪白的身影从眼前飘过。这是他们今生,见到的最后一件美丽的事物。 然而人太多了。 渊后钻进霓裳之中,却发现自己妙手一击,死了那么多人,可四周还是乌压压的一片。 春老六刀幻重影:“姑娘好俊的身手,若是江湖恩怨,老夫自当认输。可惜老夫领了军令,你们二人,生也可,死亦可。” 渊后冷笑道:“明善真是没有骨气,要靠你们这些人来对付我……” 春老六哈哈笑道:“少将军用兵,不在老将军之下。你一个女人,焉有资格评论。” 长刀往前一冲,大喝一声:“合!”战阵再缩小一圈,留给渊后的空间不过方圆数丈而已。 她终于体会到战阵的非凡之处,飞身而起,就要脱困而出。 就像之前萧离那样,春老六也早防着。人在半空,一刀力劈山河,渊后被震落下去,他自己也被震飞开。突然感觉身后寒风如刀,回身一看,却是萧离。冷哼道:“正好一起!” “那你错了!”萧离用了那么长时间恢复功力,岂还能像先前那样不济。 一刀劈过来,铿的一声。 春老六立觉不妙,因为这一刀劲力之强,让他差点没喘过气来。 萧离身形一晃,又是一拳击来。春老六横刀去挡,他哪里知道,萧离的拳,远比他的刀厉害。 一声闷哼,长刀撒手,春老六震落在黄沙上。萧离翻身而下,想要拿个活的,应该会很有用。然而原本围着渊后的人立刻涌过来,长刀举起护住他们的头领。 萧离见不可为,翻身落到渊后身边,叫一声:“走!” 两人飞身而起,落到废弃的古城中看不到人影。 春老六心想若是有弓弩在,这两人当不会这么容易脱身。看到兄弟们骑马呼呼喝喝的追上去,便下令:“让他们回来,冲进废城,破街矮房,我们就不占人数的优势了。” “头领,那就放他们跑?” 春老六说:“就像将军说的那样,围住他们即可。我们等,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萧离和渊后没入废弃的土城中,渊后喘息不止。 方才一场打斗,说不上凶险,但十分累人。稍不留神,恐怕就要被割下一块肉来。她现在终于明白萧离的顾虑,被这些人缠住,哪还有时间静下心来,恢复功力。 “他们怎么不进来?”渊后奇怪。 萧离说:“这里街道巷子都很狭窄,断垣残壁,土房子一间挨着一间,再多人进来,也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若不组成阵列,一刀一个,我挥上一千刀也累不死。” 渊后冷笑:“你们这些人,也不是太笨。” 萧离苦笑:“当然,你以为世上大多数都是笨人么。其实恰恰相反,大多数都是聪明的。因为真正的笨人,一般是活不了太长时间的。” 这个废弃的土城并不大,看那些土房子,顶多也就五六百户人家。马蹄踩在沙子上发出的声音,虽然不很清晰,但依然能感觉出来,马匪已经把土城围住。 天色黯下来,没有星星的夜空,月亮的周边围了一层奇怪的光晕。 火光映着夜色,幸亏这是土城,倘若都是茅草的房子,一把火就能把两人烧死。 他们不出去,马匪也不进来。尤其春老六受了重伤,没有这个高手主持策应,马匪们想要组成战阵困住他们,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萧离也明白,所以心里纠结。若是冲出去,近千马匪,并不容易对付,怕是要纠缠一夜。若不冲出去,在这土城中困上一晚,离明善又要近上许多。 渊后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又在左右为难。冷哼说:“又在纠结,你是个男人。男人应当机立断,果断决绝。心中所想,就要去做,不要在乎其它。” 萧离说:“你说的不是一般的男人,是那种强大到无需任何顾虑的男人。很遗憾,你我现在,还没有恢复功力呢。” 渊后冷笑一声:“你这一点就不如独孤无我。当年她明明知道我是骗他,只是为了血玲珑。可他心里想要我,所以毫不在乎。你更像我那懦弱的师兄,心里明明想我,又不想给我拿血玲珑,所以宁可忍着痛。” 萧离摇头,这怎么能相比呢。生死之间,岂能不谨慎,于是把心中顾虑说了。 渊后沉吟道:“你说一夜之间,明善会不会追过来。” “不会。”萧离说:“不过若是耽误一夜,我们与他之间,顶多就是半天的路程,不到百里的距离。” “这么近?” 萧离说:“之前的明善,是织了一张大网,知道你我在网中,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现在,他应该明确知道我们的方向,所以事半功倍,便会少走很多冤枉路。” 渊后说:“不如好好休息一夜,这一夜间,你觉得自己功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还虚巅峰,接近合道。” “我也差不多。”渊后说:“到了那时候,你觉得这些人还能挡得住我们么?” “挡是挡不住,却要被他们一直缀在身后,不易摆脱,等于无法摆脱明善。尤其这里是沙漠边缘,魔卫就算是骑的骆驼,也比我们两条腿跑的快。所以后面的风险,会比眼下大。我的意思是,趁着夜色,夺了马冲出去。” “冲出去?那叫逃吧。”渊后不以为然:“我想静修一夜,到了明晨,你我都有接近合道的功力,把他们杀光也不是很困难。” 萧离无奈,他也承认,渊后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此处是沙漠边缘,再也不能借助沙丘的起伏掩藏踪迹。 看北边的山影叠嶂,就在百里之内。前方的路已不远。一旦进入大山,魔卫的力量同样发挥不出来,那才是转机。 两人不浪费一刻时间,静气凝神,加速恢复功力。 一夜宁静,天亮的时候,萧离再一次感觉到了强大,虽然比巅峰时期还差很远。但对付土城外的马贼,已经足够。 第一缕阳光,穿过土墙的洞,照在渊后脸上。这一刻,她有一种圣洁的美,相处这几日,觉得这女人也不是很可恶,只是执着而已。 她活了七十多岁,但心里,却还是如少女般的执着。 “看够了没有?”渊后问。 “说实话,如果不知道你是谁,我会以为你是个相当美的女人。”萧离说:“可悲的是,你偏偏是渊后。” 渊后冷冷一笑:“如果渊月知道,你会在某个早晨调戏她的母亲,不知她会怎么想。” 萧离冷下脸:“渊后还是那个渊后,总是提起别人不愿想到的人,不愿记起的事。” 渊后有些愤怒:“你竟不愿想起南风?” “是!” “为什么?” “太痛苦。”萧离看着外面的天空:“你没有觉得奇怪,昨晚一夜,似乎太安静了。” “那不是很正常么,难道闯进来找死。” “不对。”萧离说:“他们不是马匪,是黑甲军。明善的命令,一定是无论死活。我如果是春老六,即便冒险,也要试一下。” “你什么意思。” “除非明善的命令变了,只让春老六困住我们,或者一直跟着我们。否则军人的习惯,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驼铃声。 驼铃,魔卫! 萧离飞身窜出土房,轻轻一点跃到了房顶。只见原本沙丘的地方,马匪排成一排遥望着这里。而北边大山的方向,正被两排驼队堵住去路,看样子不下两千人。 渊后一夜静修,功力又恢复两成,信心大增,冷哼道:“什么东西,还想挡住我的去路。”飞身而起,像一只七彩大鸟凌空飞翔。 魔卫毫无畏惧,陨星弩展开,每百人一组,只听弩弦,在同一时间发出嗡的一声。 百支弩箭不带一点破风的声音,几乎看不到飞行的轨迹,好像眨眼就到了身前。 “这种东西,也配用来对付我。”渊后衣袖一展,一股劲风把陨星弩震偏。但还有第二波,她人在空中,明显的就是一个漂亮的靶子。 震开了第二波,还有第三波…… 两千魔卫,机械似的轮流射出陨星弩,就把渊后压的不能上前半分。倒也可以冒险硬冲,但陨星弩的痛,她不想再有第二次。挡到第八波的时候,只得翻身飘落下来。 魔卫收弩,不再放箭,也不冲进土城。 “师兄训练的好手下,九公设计的好弩箭。”渊后说:“非得有合道以上的功力,能引动天地之气,否则要闯过去还真是不容。” 萧离说:“恐怕得硬闯。” 渊后怒道:“该狠的时候你不狠,该识时务的时候,你倒豪气起来了。” “没办法,黑甲军已经到了,明善也不会离得太远。”萧离说:“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功力,对付明善,胜负如何?” 这还需要说么,一路从雪山西坳,逃到最北边的沙漠边缘,能安心养神恢复的时间实在太少。哪像明善自在,定然是比他们恢复的要好。 渊后大怒:“你这个男人,跟了你实在倒霉!” 第407章 再遭重击 萧离心头一阵沉重。 不得不说,渊月和渊后真的是母女,有的时候,她们表现出的霸道,冰冷和蛮不讲理,很有几分相似。 看着土城外那些魔卫,萧离说:“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现在的功力,能使出半式天龙舞。” 天龙舞可以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渊后扬起双眉:“你大可不必说,自己一个人逃掉不是更好。” 萧离一笑:“我们是朋友。”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做朋?” “即便不是朋友,也是战友。”萧离说:“何苦你我都要活着,这样明善才会怕。当一个人怕的时候,才会着急,才会犯错。” 渊后嫣然而笑:“即便没有我,明善也不会拿你怎么样。你们两个相差不远,假以时日,他还不如你。所以,你未必需要我帮忙。反倒是我,更加需要你。需要你牵制明善,不要让他有机会发动噬神姬密咒。” “原来你想的这么清楚。”萧离说:“既然什么都明白,那么渊后对我,是否能够温柔一些。” 渊后双眼笑意的瞧着他:“你确定,要让我对你温柔些?是哪种温柔,做妹妹的温柔,还是做女人的温柔?” 萧离郁闷:“当我没说吧!我走下,你走上。我们来试试这两千魔卫,手持陨星弩,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一声轻啸,萧离飞出土城。 魔卫虽然不攻,但精气神高度集中。萧离刚露出身子,哗的一声,陨星弩齐刷刷举起。 萧离猛吸一口气,身子骤然下沉。 两千魔卫,百人一组。弩箭发动,乃是一组一组的来。而且负责不同,有负责空中,有负责地面。五组齐射,可同时封住人上下左右的闪躲空间,和前冲的路。所以除非有能力冲过去,否则只能退。 渊后在房顶看着,心想真是个好法子,早知把奉天司的人也组织起来,困住一个神游上境也不是难事。 她之前被几波陨星弩逼回,倒要看萧离如何破解。 萧离没有退,如果要退,何必向前。 不同于渊后人在半空,起码脚下不用担心。他手中有刀,身法敏捷。一团刀影护住全身,身子贴着沙子,好像条蛇似的扭动身躯,速度快的让人惊叹。 刀光震开近身的弩箭,其它全部射空。 五组魔卫挡不住他,那就十组。嗡的一声,陨星弩射出来,在空中组成一张大网…… 不要忘了,对面可是两千人的魔卫。 其余人也没有看着,而是高举陨星弩,弩箭从不同方向射来,同样组成了一张网。一前一后,间隔恰恰好,即便你能挣脱第一道网,还要面对第二道。挣脱第二道,还有第三道。 萧离仔细看过陨星弩,弩上有箭仓,射出一支后,只需将弦簧拉回原处,便可射出第二支。 一把弩,十支箭,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射出来。这也是它可怕的地方之一。 渊后眼睛微眯,两千魔卫全部出手,这就是萧离和她商量好的时机。 霓裳舞动,虹光乍起,像一条瀑布从天而降,落在萧离面前。以她现在的功力,神技流彩虹用不出几招来。不过关键时刻,一招也就够了。 虹光将萧离身前的陨星弩一扫而落。他趁此机会,身形猛地冲前数丈。长刀掷出,此刻已不需要刀。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魔卫,惨呼一声,被刀刺中。 萧离聚集功力,骤然发出沉闷的龙吟声,咆哮如雷。 他双掌猛然拍在沙子上,轰隆隆的震动,一式天龙出海,沙子鼓起如丘。好像一条蟒蛇藏在沙子下面,直冲排成一排的魔卫。 萧离算的很清楚,自己功力受损,这一式天龙出海,不足以将魔卫排好的阵冲开。 魔卫毕竟是魔卫,比最精锐的战士更为精锐。任何一个放在江湖上,都能算得上好手。 这一式天龙出海,气势足够,但功力仍显不足。可他要冲开的,不是这些精锐,而是他们坐下的骆驼。 动物的本性,龙吟咆哮响起的时候,那些骆驼已经吓得慌了神。 天龙出海的气劲,在沙子下面乱窜,像一条毒蛇,随时准备钻出沙海,不知咬向谁的喉咙。 骆驼惊嚎着,当出现第一匹要逃跑的骆驼,其它也都跟着。它们不是战马,也没有战马的纪律。魔卫们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受惊的骆驼冷静下来。 渊后见此情景,内心欢喜:这个男人,还是有点用处的。 纵身飞跃而起,喊道:“走!” 两人都知道,这个时机,很可能转瞬即逝。 渊后人在空中,双手挥动,两道虹光,像轮弯月似的落在沙漠上。黄沙扬起,场面更加混乱。她看到萧离神情忽地变得恐惧起来,没有向前冲,反而朝着自己飞奔过来。正自纳闷,心中忽地一动,觉察到危险。 一声龙吟,飞舞的黄沙中,仿佛一条巨龙窜出,猛地撞向渊后。渊后全身巨震,鲜血从眼耳口鼻喷了出来。 “师姑,我抛开魔卫,一路疾驰而来,你怎么着急走呢?” 明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一刻,她恨死了萧离。若不是这个自作聪明的男人,跟着他没头没脑的跑,说不定,就不是现在这个下场。 渊后的身子,像一只无力的蝴蝶,斜飞着落下。 萧离冲上前来,一把将她抱住。他也一样没有想到,明善会孤身而至。有些人即便你猜到他的想法,也猜不到他的做法。 又一声龙吟:“萧离,你真的太让我失望。即便能与渊后联手,那你如何救得了南风。她也中了噬神姬,我只是不屑于用女人威胁人罢了。” 两人对上一掌,明善后退两步,萧离和渊后飞退倒地。 “哈哈哈……”明善大笑:“师姑年纪大了,但这辈子没学过怎么伺候男人。还是你看她青萝公主的身子,历代皇室那些龌龊的念头,把持不住了。” 他来的正是时候,一招得手,连老天也在帮他,不由得心情大快。 萧离不想多说。功力凝聚,一式天龙舞,卷起漫天黄沙,背着渊后直冲天际…… “我既来了,还能走得掉么。九龙耀世……” 沙漠顿时沸腾,黄沙飞起,九条黄沙巨龙冲天而起,一下卷住萧离。 萧离感觉全身血液都要被勒出来,可惜体内的功力,无法支撑天龙舞的后半式,否则这招九龙耀世困不住他。 明善又一声大喝:“下来吧……” 黄沙巨龙卷住萧离俯身冲下…… 人算不如天算,萧离无话可说。 世事确实人算不如天算,忽然狂风袭来,天空突然变成灰蒙蒙的颜色。超强的沙漠,像是平地而生,毫无预兆的袭来。 天地自然的力量,没有人可以反抗。 萧离和渊后还未落下,就被沙暴卷向了天空。 远处春老六呼喊着:“少将军,是沙暴,快进土城……” 明善知道沙暴的厉害,那是天地之威,天地之力。无论一个人修为到何等恐怖的境界,都无法与天地的力量相抗衡。今天的九公不行,曾经的不平道人也不行,就连向来被天都视为神的黑龙,也在天地之威下,陨灭只剩下神魂…… 沙暴的中心,他看到萧离的身影忽隐忽现,不知是生是死。 马匪,魔卫,全都进了土城。 沙暴的时候,哪怕找个猪圈,也很有可能保住一条命。他们很庆幸,这里有个废弃的土城。 萧离没这个运气。 沙暴的中心,他不知身在何处。被迷得睁不开双眼,偶尔瞧一下,也不知道哪边是天,哪边是地。 他忍住呼吸,因为沙子吹满了鼻子。一呼吸,感觉沙子就要跑到肺里去。他不知渊后怎么样了,但知道她没死,因为她的手还是温软的。 萧离心里想:渊后呀,你要感谢苍天遇上了我。我萧离从不丢下兄弟,女人。 沙暴之中,他看不到渊后。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感觉被沙暴卷起老高,然后落下来,以为要摔死了,忽而又被卷了起来。 这场沙暴,就像女人的激情,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沙暴停住的时候,萧离从半空落下来。这些天没吃东西,却还是吐了好几口酸水。这感觉无法形容,脑子嗡嗡的。唯一的清醒是紧紧抓住渊后的手,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渊后就会被吹走。 倒不是非救不可,只是太恐惧了,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死。 虽然不大喜欢渊后,总算是个熟人,黄泉路上,不至于太过孤独。 腹部一阵刺痛,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被崖壁上的一节枯枝,刺穿了小腹。他忽然意识到:这里是大山,隔断草原和沙漠的大山。 如果他像春老六那样了解沙漠,就会知道:沙漠里的风暴都是往北吹的,无论多大的风暴,都翻不过这座横贯东西,隔断草原的大山。 天不亡人。 多大的痛苦,也无法消磨心中的喜悦。 他的手还死死抓着渊后。这女人没死,腹部伤口的鲜血,正好滴在她脸上。渊后伸出舌头,把滴下来的血舔到嘴里。 真够恶心的。 萧离说:“你再不上来,我就松手了。”绝壁悬崖,几十丈高,下面即便是沙漠,人也必定摔死。 渊后苦笑:“我实实在在中了明善的天龙十八式,你觉得我还有力气上得去?” 萧离用力,腹部的伤口血流如涌。渊后好像怕浪费了似的,张开嘴巴,全都喝到嘴里。 萧离呻吟着,提一口气,把渊后扔了上去。他看好了地方,悬崖绝壁,有一处凹进去的洞。 渊后稳稳落到上面,身子扭动一下,却没有坐起来。看来明善那一掌,确实把她伤的不轻。 萧离缓了一阵,手抓住崖壁,忍着痛把身体从那根枯枝上抽出来。再一用力,上到洞边。身上再没有一丝力量。于是躺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渊后问:“明善怎么会突然来的?” “当然是因为他够快,四条腿的骆驼,比不过两条腿的明善。” “你不是说,他离着我们还有半天的路程么?” 萧离说:“我算漏了一件事。” “什么?” “明善不用等到魔卫齐聚。只要他在,三千魔卫还是两千魔卫,并无太大区别,一样能够杀了你我。明善不但精于布局,也喜欢冒险。这样的人,才是真的可怕。” 渊后冷笑着:“萧离,如果我死了,这个仇只能记在你身上。这一路听你胡扯,结局竟是这样。若是依我所想,直接杀回去,或许早已回到坊城了。” 萧离不愿与她争论对与错。当事情发展不如愿的时候,女人总是有后知之明,她们总是对的。 不过一场特大沙暴,把他们送到了山上,这是意外之喜。不说逃出生天,起码再也不用担心魔卫和马匪。即便明善锲而不舍,也只是对付他一个人而已。 何况如此高山,不似沙漠无遮无掩,想要找两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萧离长出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离开了沙漠,天地之气浓郁,功力恢复也会快一些。 然而这个时候,渊后突然说:“萧离,我想我的女儿。” 萧离皱眉:“哪一个?” 渊后说:“自然是死的最惨的那一个。” 萧离沉吟,不知她为何这么说:“死就是死,惨与不惨没有区别。” 渊后冷笑:“你真的很害怕想起渊月。” 萧离没有说话。 渊后又说:“在那些女人中,渊月是个什么位置,可有可无,还是此生的遗憾。” 萧离扭头看向她。 渊后脸色惨白,只有双唇还是红色的。嘴角还有未舔去的血迹,那是他的血。 “我可能活不下去了。”渊后说:“明善的天龙十八式,或许已超越了当年的金刚无畏。只是一式,就将我生机打的紊乱,直到此刻,我仍无法凝聚真气。” 萧离说:“有的是时间。明善绝不会认为我们已死,但要找到我们,在这山上,比沙漠更不容易。以渊后的本事,怎么会轻易死掉呢。” 渊后有气无力:“感觉,因为我想到了小雅,想到了渊月。某个时候,当你忽然想到逝去的人,这就是征兆。九公是这么说的。他常常想到过去的人,天机道,不空三藏,我的母亲……” “可他还好好的活着。” 渊后冷笑:“他正是活的太久了,才想他们——”渊后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黑色的血。她五脏六腑皆损,本源涣散,难怪凝聚不出真气来。 萧离叹息一声,难道真的跳不出明善的局。 第408章 春雨惊雷 渊后变得很奇怪,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萧离,像是第一天见到他一样。那个眼神,可怜的像一只被妈妈抛弃的猫咪。 萧离凝聚出一丝真气,忍着腹部的伤,缓缓的输入渊后体内。只觉她体内经脉紊乱,一股狂暴的气劲在身上乱窜。那是天龙十八式的气劲儿,明善这一下,确实够狠。毫不留情,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是不是很不好。”渊后说:“我还是小看了天龙十八式。母亲当年说的没错,若没有天都异域,悠长的岁月;其实与俗世高手相比,天都并没有什么优势。” 萧离说:“优势不在于岁月,而在于人。天都三族即便全都是上佳资质,也不能每一个都是天才。但红尘中,天才万中只有一个,也不是天都可比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绝武灭道。这样,天都后人哪怕资质一般,也能高高在上。” 萧离感慨:这个女人,不知道想些什么。即便真的做到了,又能怎样?难道仅凭那些个天都后人,就能将整个天下压服。 一支不用太精锐的部队,就能让天都灭族的悲剧重演一遍。 “你是不信我能做到,还是觉得我这法子笨?” 萧离说:“渊后呀渊后,人不是猪,平常温顺不代表骨子里懦弱。有些时候,猪发起疯来,一样能咬死人。” “什么意思?” “你难道忘了天一道长的话?” “他们挡不住我。” 萧离一笑:“难说的很,佛道两门能存续千年,绝不是你我所见的那般底蕴。即便两次天都大战,我也相信,他们隐藏的实力,远超过你我想象。你还是静心养伤吧,以我对明善的了解,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 这一次他倒是猜错了。 沙暴一停,明善并未急于追赶。春老六说的很清楚,被沙暴卷上天,十之八九要死。 明善相信,萧离和渊后会是那十之一二。在圣京的时候,他裹挟大阵之力,都没能将两人杀死,何况是一场沙暴。 “死或不死,人都会在远处大山。”春老六说:“山高千丈,沙暴越不过去,所以遇山而止。” 明善又问:“山的那边是草原?” 春老六说:“是,大江绕山而过,在山谷中穿梭。一边是沙漠,一边是草原。所以历来草原八部南下,要么过凉州入西北,要么奔幽云峡谷,要么就要奔驰数千里,自北海南下。” 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到了大山脚下。虽然挨着沙漠,但已经是沙土地。枯草,矮树,已不像沙漠深处那么荒凉。 春老六又问:“少将军,要进山么?” “不用。”明善说:“山中坎坷,无论是你的兄弟,还是这些马匪都派不上太大用处。大江自山间奔流而下,直到河口。你去河口,沿岸布置,那边我已命人搭起软桥,让魔卫过到对岸……” 春老六一怔:“可对岸是党项人的地盘。” 明善笑道:“党项人早被我的黑甲军所灭,现在的河西走廊,是我的地盘。” “那少将军呢?”春老六又问。 明善没有说话,此处山河锦绣,天地之气浓郁,是恢复功力的好地方。而且,如果萧离和渊后真的在山中,得让两人知道,他也来了。 飞身而起,站在绝峰之巅。山下,只留百名魔卫照应,其它则按照明善的安排各自行动。 明善催动心法,山间的天地之间,立刻如云海波动,慢慢的向他涌来。 渊后和萧离几乎是同一时间察觉。 “他来了?”渊后说。 “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无聊,跑到大山里引动天地之气呢?”萧离本想施展空灵一式,聚拢山间天地之气,强纳入体,现在只能作罢。那样会被明善察觉,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对上明善。 渊后现出绝望的神色:“我依旧无法凝聚本元,聚集真气。除非先把体内天龙十八式的气劲逼出。” 萧离沉吟着,他可以做,但那要耗费自身所有的功力,眼下显然不是时候。如果等他功力恢复到七成,逼出天龙十八式的劲气,轻而易举。 “三日,我就能将功力恢复到七成,到那个时候我来帮你。” 渊后说:“三日后,明善的功力能恢复到几成呢?” 萧离不说话。以明善的修为,应当能功力尽复,达到巅峰。 渊后又说:“到那个时候,他神游之上的修为,心神之力散发,找出我们两个不是难事。” 萧离说:“你我都是神游之上,屏气凝神,很容易的。老人说,一座山,百里地。那意思是,要在一座大山找个东西,就像在百里方圆的平地一样。况且,你我身处断崖绝壁,连天上的苍鹰都未必看得到我们的影子。” 渊后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缓缓凝聚真气。可凝聚出的那点可怜真气,还要用来压制天龙十八式的狂猛力道。这一次,她是真的怕,因为离死亡实在太近。 过了一夜,又过了一夜。不用空灵一式,萧离也恢复了近半的功力。渊后也好了许多,能坐起来,只是脸色很白,夜色下,让人看了心疼。 今夜,风呼呼的吹,偶尔吹进洞里,带进来一片黄沙。 “萧离……” 萧离听到这个声音,一瞬间,还以为是渊月。 渊月死了,他再也不可能见到她,就像红泥一样。 是渊后在喊他。夜色下,她那苍白的脸,在某一个瞬间,让他恍惚是渊月回来了。 不奇怪,渊月是渊后的女人,两人神情相似很正常。昭妃是渊后的妹妹,青萝是昭妃的女儿。那么青萝和渊月也是姐妹,神情眉宇之间,很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眉心处一点冰凉,是一滴雨。 真是奇怪,这个季节,这个地方,这个时候,竟然下起雨来。 风裹着雨,雨在风中狂舞。冬已没,春已至。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竟然会这么狂暴。 “萧离……”渊后又叫了一声:“我好像不行了。” 这怎么可能,明善那掌天龙十八式,虽然狂横无比,却也不能要了渊后的命。她毕竟是渊后,神游之上的修为,绝世无匹的强者。 萧离抓起她手腕,脉搏若有若无。一股真气输入,渊后的身子空的像个壳。经脉紊乱,气血运行缓慢。 天龙十八式的气劲已经消散,但全散在她的身体里。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让她生机涣散,彻底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 “怎会这样?”萧离惊问。 渊后有气无力:“我早说过,明善的天龙十八式已经超越金刚无畏……”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早知是这样,拼的油尽灯枯,也要先把她体内气劲逼出来。 “我不怪你——”渊后说。 萧离本没有自责,渊后这么一说,心里反倒难受起来。 不是他所杀,却是因他而死。某个长夜,梦到渊月的时候,让他如何交代。 渊后身子抽动了一下,脸上竟然挂着泪花。 “终于可以死了。”渊后惨然一笑:“有时候想到九公,我会想,活的像他那么老,那么久,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世上没有在乎的人,没有关心的事,孤零零的……” “不要说话!”萧离手掌抵住她后背,源源不断的纯正真气送入她体内。 “对不起……”渊后说。 “渊后也会说对不起。”萧离说:“只不过,我不觉得你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渊后喘了两口气:“五年前,我看到渊月的死,那个时候,其实,我能救她……” 萧离脑袋嗡的一声,气血一窒,真气回流。瞬间失神,竟忘了引导真气归入经脉,直窜入心。喉头一甜,终究没能忍住,一抹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渊后呻吟一声:“当时,如果我以血祭,是可以救下渊月的。母为子女,血髓可弃。可我没有,你会恨我么,渊月会恨我么……” 萧离看着渊后,模糊之间,好像看到了渊月。他记得渊月临死之前,只说了三个字:我恨你…… “我不是个好母亲……”渊后闭上眼睛:“没有母亲,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化作一团血雾……” “不要说了。”萧离长吸一口气,为什么想要忘记的痛,却总是被人不停的提起。 渊后很听话,没有再说下去。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滴,撞在山壁上,吹到洞里来。 渊后的身子已被打湿,萧离甚至能感觉她身体的温度,越来越低。 “我好冷!”渊后说,艰难的扭动身子,贴在萧离身上。 萧离还沉浸在痛苦中。他忽然发现,渊月不但是他一生的遗憾,还成了他内心的缺口。如果无法忘记这个女人,他的心境,终究不能像渊后和明善那样的圆满。 可是,忘得掉么?或者,自己真的想忘掉? 脑海里,不停闪烁着五年前的画面。渊月的脸逐渐变淡,消失,痛苦,不舍,遗憾…… 还有那句:我恨你…… 她是该恨,因为连自己也忍不住恨自己。 风雨无情,恣意的吹进山洞,渊后的衣服全被打湿。她缩着身子,钻进萧离怀里…… “我好冷,我要死了!” 萧离用力抱紧她,就像怀里的是渊月,而不是别的女人。 “萧离,你不要恨我……”渊后说,那语气像是下一刻,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萧离不恨,他只是怨。如果当初,不管是自己还渊后,都为渊月多想一分,他便不会有今天的遗憾。 渊后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你,也不要恨自己!” 是的,他恨自己。眼泪落下,男人的眼泪,他忍了五年。 在这凄风苦雨的夜晚,与渊月的第一次相遇,到最后一眼离别,痛苦记忆,在脑海里好像又来了一遍。所有的后悔,所有的遗憾,那么真实的重现。 一双温软的唇,带着甜蜜,带着苦涩,带着泪水的湿与咸。 他看到了渊月,那个冷冰冰的女人,骨子里却温柔的像水,热情的像火。笑起来就像天边的月。生起气来,就像水中月的倒影,晃的人心里没底…… 萧离感受到渊月的气息,那唇的味道,那眼神的多情。风雨之中,今夜似乎要把所有遗憾弥补,所有痛苦倾诉…… 轰隆—— 雷鸣,春雷。 初春的第一声雷,就在深山里炸开。群山嗡鸣,大地震动…… 萧离骤然惊醒,才发觉自己深吻的是渊后。方才脑海里过往的一幕幕,全是心中的幻象…… 不对! 他神游之上,身心合一。心志之坚,远超常人。也许会痛,也许会恨,但绝不会陷入幻境无法自拔。 晚了! 他忽然觉得体内生气像是泉涌一样,从嘴巴里冲出去,在渊后的热吻中,被她舌头挑动,一泻千万里…… 阴阳纳真术! 他忘了,渊后是会这个道家秘术的。 他记起来了,当年他也用过一样的方法,从红泥嘴里吸取她体内精气。 风雨,春夜的风雨。 冰冷而多情,温柔而恼人。 渊后把双唇移开,她的唇,热的像火,柔的像心尖的肉。她的眼睛,就像一汪春水,春雨滴滴落进去,泛起勾动心弦的涟漪…… 眼睛一眯,精光一闪而没。 萧离无力倒下。 “好玩么?”渊后说:“你刚才把我当成了渊月。萧离呀萧离,你何时才会看清,我是渊月的母亲。男人的心,真的很大,装得下我,装得下我女儿,装得下我女儿的女儿。可是男人呀,世间哪有这么美的事。” 萧离喘着气:“为什么?” 渊后说:“我确实伤的重,一身精气怕你不舍得。你若真舍得,上到洞里的时候,就该把我体内天龙十八式的劲气逼出来。让我想想,你得让我活着,可不能比你活的好。你怕明善死了,我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萧离长叹一声,沙漠里苦历数日,渊后还是那个渊后,其实从未改变。 “那件事是真的么?”萧离痛苦的问:“当年,你能救下渊月?” 渊后靠近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对不起!” “她是你女儿,你为什么不救她?” 渊后说:“我也想,但救了她,就是救了你们……”她忽然抽泣:“如果再来一次,我会救她。如果再来一次,我会早早的杀了你。如果再来一次,我更不会让她出天都遇到你……” 又是一声惊雷,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 第409章 相依为命 渊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吸了萧离一身精气功力,伤势立刻好转,自身功力也急速恢复。 她静坐在那里,背后七彩双翼伸展,抖动着淡淡虹光。打湿的衣服,使她身体的肌肤曲线清晰可见。 萧离没有欣赏的心情,此刻,就算这个女人真的变成了渊月,脱光了衣服扑过来,他心中也只会有恐惧。 精气功力被吸的一点不剩,还好他修的是大涅盘经,立刻运转空灵,把天地之气强纳入入体,护住一点生机。只是难受的要命,空虚的好像肉体灵魂都被挖走了似的。这感觉,就像新婚男人的第七个夜晚,生不如死。 “你为什么怕呢?”渊后闭着眼睛,柔声道:“我之前说过,让你活着。而且我还记得,你曾经服用过生灵果,精元稳固,不会轻易死去。” 萧离惨笑:“那真是要谢谢你了,嘴下留情……” 渊后冷笑:“渊月那个孩子傻,当年我让她与你春宵一度,吸掉你一身功力,可她不听我的。” “她当然不会听你的,渊月没有你这么心狠,也没有你这么不择手段。” 渊后眯眼看着他:“自己想要的,就要自己去拿。倘若她有三分我的狠绝,你会把她夹在你我之间,让她和自己的母亲作对?” 渊后叹息一声:“萧离,五年前的你,能在我手下撑过几招。” 萧离想了想:“五招吧……” 渊后冷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那时的你,我若下了杀心,你走不出三招。可我始终没有杀你,不是因为不能,也不是不想,而是想给渊月一个机会,让她不要像我这么可悲。可是你呢,天都与世俗的恩怨,与你何干?” 萧离脑袋空空,是呀,与自己何干?他不爱管闲事,又不爱做英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屁话,从来不信。天下苍生无辜,渊月就不无辜么…… 过了许久,萧离闭上眼睛,一颗泪从眼睛滑落。她说:“原来一直都是我错了……” 渊后可怜的看着他:“我们都有错。”伸手捏住他的嘴巴,脸贴过去,双唇柔软,舌尖一挑,一股浓郁的精气渡过来…… 萧离皱眉。这已经不是他认识的渊后…… “从今天起,你我之间无仇无怨也无恩。摆平了明善,你走你的额,我走我的。若再挡我的路,渊月在我心中的那份愧疚,保不住你的命。” 萧离深吸一口气,精气散于全身,运转心法,感受到一点生机萌动。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因为渊月的死,他恨过渊后,恨过明浩鸿,到最后,连明善也成为心底的仇人。 恨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因为恨的人,远比被恨的更痛苦。 他已不恨。这一刻,他真心承认,那是自己的错。 痛苦,只是因为这个错无法弥补。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已没有以前那种莫名的沉重。他在心里喊:渊月,我错了…… 有些事就是这样,当你承认是自己错了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了自己。 风不停,雨不停。 一场春雨,足足下了五天六夜。 雨停的时候,崖壁前面挂着一道彩虹。 萧离居高望下去,这雨好像只下在山里,远处的沙漠,依然是干燥的黄色,看不出一点大雨之后的痕迹。 “你恢复的怎么样?”渊后突然问他。 “想也知道,精气耗损,生机一线,现在的我,能恢复三成功力已经很不错了。” 渊后不想提这件事:“我好像感觉到了明善,他就在山里,就在不远处。” 萧离说:“下雨的时候,大雨能遮掩我们的气息。雨停了,以明善的修为,心神之力散发,想要完全避开,并不容易。尤其是我,现在只有三成功力,无法屏气凝神。” “你是在埋怨我?” “不敢。”萧离说:“渊后一吻,要命都可以,何况只是一身功力修为。” 渊后一笑:“你知道就行!”眼睛一眯:“你确实躲不开,可是我能。” “以你的修为,现在不用躲他吧……” “我躲的不是他,是噬神姬。若无人牵制,噬神姬发作,我控制住不住自己。环顾当世,能够牵制住明善,就只有你一人。” “所以我不能死,是么?”萧离说:“若不是因此,渊后会不会把我吸成肉干,一点精气生机不留。” 渊后嫣然一笑:“不会。” “为什么?” “当然是舍不得。”渊后说:“自从渊后没了,大哥没了,后来三哥也没了。这一场狼狈,风雨之后我忽然发觉,你反倒是这世上唯一与我亲近的人。南风与我有血缘之亲,却也比不得你。若你死了,我会觉得孤独的。” 萧离笑道:“这话若是真的,听起来非常让人感动。” 让他感动的不止是渊后,还有明善。 因为明善见到他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竟伤的这么重?” 萧离苦笑:“放心,还死不了。至于能不能活,不在我,在你。” 明善收回心神:“我没有察觉到渊后,她不是跑了,就是躲了起来。不管是哪一种,都丢下了你。真是奇怪,渊后在毫无防备之下,中了我的天龙十八式。即便不死,也要耗去半条命。怎么反倒她走了,你却重伤在此。” 萧离笑道:“若我能走,你也就见不到我了。” 明善冷冷一笑:“渊后毕竟是渊后,绝情决议。萧离,你挑错了对手,也挑错了同伴。天都之人,向来自认高人一等,神之遗民,不屑与我等为伍。何况是渊后,绝世之姿,无与匹敌。和她联手,不过是利用而已。” “我有别的选择么?”萧离说:“你可别忘了,开始的时候,是你我联手,要斩杀渊后。皇宫之中,是你反手一击,差点要了我的命。” “没有办法。我说出心中所想,终极之道,却不能打动你。你竟然能下的了手,要杀阿满。”明善一笑:“这有点不像你,杀伐决断,心如坚冰。” “所以你就想杀了我?” “我不喜欢杀人,但也不喜欢麻烦。我给过你机会,让你选择,可你偏偏选择了相反的方向。”明善语气很真诚,说明他已下了杀心:“五年前,我在天都旧址,雪谷的那个土坑里。耗费一身精力,凝聚神魂之力……” 萧离问:“是黑龙的,还是明浩鸿的……” “你的涅盘业火确实厉害,连明浩鸿的金刚真身都未能抵住。不过他吸收了黑龙的神魂之力,神魂之强大,乃是天地至极。你,九公,天一,不空,你们所有人都忘了一件事。” 萧离想不到,问:“什么?” 明善说:“明浩鸿修的是大金刚神力,佛门顶尖心法,乃是金刚无畏的衣钵。当年金刚无畏业火焚身,留下舍利,凝聚其一身功力神魂。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明浩鸿也会一样么?” 萧离民白了,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 明善摊开手心,一颗晶透明的珠子浮起来:“这就是五年前,明浩鸿被你业火所焚,神魂之力凝聚而成的舍利珠。是明浩鸿的神魂,也是黑龙的神魂。天都的离魂秘术,除了渊后,从未有人成功过,我自然也有疑虑。所以当年,只把一半神魂之力打入金奢狸母胎之中。” “为什么是他?”这是萧离一直想不通的。 “你想不通么?”明善笑道:“那你猜一下,五年前,我动一下手指,就能让你陨灭,我为什么不做呢?” “我不想猜。”萧离说:“这些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要知道答案。不是所有人的事,都要问为什么。人心难测,人在那个时候,谁知道会想些什么呢?我总是把人想的太冷静,其实谁又能做到真的无情。明浩鸿不能,心里还惦着自己的姐姐南风。身具七杀魔意的胖屠不能,绝情绝性的渊后也不能……” 明善笑道:“想想也是可笑,当时我一时不忍留下你,便是预埋对付渊后的一步棋……” “所以,你动用秘术离魂,选择了金奢狸。”萧离说:“因为她最容易操控。孩子可以威胁母亲,母亲可以威胁我。而且金奢狸,不是个一般的女人。” 明善点头:“设局之道,在于预先埋下的伏子。不能想到了用处,才去埋子。应该早早把子埋好,再去想怎么用。” “高明,很高明。”萧离由衷佩服:“即便你不杀我,也已把我困死在你的局中。我在乎的人不多,你已抓住了其中两个。而且随时可以让南风和金奢狸变成敌人。” 明善很平静,没有丝毫成就感:“南风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惜做了母亲。我相信任何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会变得像野兽那样残忍。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天。事情走到这一步,你是局中唯一不可控的子。” “确实,如果我死了,只有渊后一个人,又受噬神姬所制。她对你,没有威胁。” 明善长叹一声:“萧离,我喜欢你这样的人。无论做朋友还是做敌人,你都不会让人失望。” 萧离冷笑:“说了这么多,其实大可不必,动手吧!” 明善说:“你最多恢复三成功力,我已七成功力在身,还想拼一把么?” 萧离说:“世上至少一半人,活的不像人,像狗。还有一半像人的人,其中至少有一半做了另一半人的狗。狗,平时听话温顺,胆小怯懦。但你想杀了它吃狗肉,它怎么也得把獠牙露出来,让你知道,它骨子里是狼的血脉。” 明善笑道:“狗咬一口……” 徐骄说:“入骨三分!” 明善起手,势如奔雷,龙吟咆哮。 三成功力的萧离,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即便弱的可以让明善视若无睹,但也要露出獠牙,试着咬一口。 萧离燃烧本源,激发涅盘业火。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三成功力,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但临死一击,他要带走明善,这样才会结束所有的一切。 明善冷笑一声,催动金刚真身。涅盘业火扑过来,他的掌劲也拍到了萧离身上。 轰的一声,萧离撞向山壁。山洞里回荡着嗡鸣震动,几块碎石掉落下来…… 明善被裹在一团业火中,这是萧离以本源凝聚,其寒似冰,焚天灭地。明善催动金刚真身,狂喝一声,金光炸裂,裹着他的业火被震向四周。 “萧离,我始终不明白,高明如你,难道不想一窥终极。连不空和尚,和天一道士都想知道,终究是什么样子,他们的下一步在哪里。而你,为何不心动。” 萧离喷鲜血:“五年前的天都,死了那么多人,才将黑龙之魂覆灭,那不是你们心中的神,那是魔。你和当年的明浩鸿一样……” “我和他不同!”明善再挥一掌,萧离纵身跃起,却没能躲开。被掌力击中,狂暴的掌力,直接把他拍在石壁上,整个人嵌在石头里。 “黑龙神魂虚弱无比,千万年来,这是唯一可以掌控它的机会。天都做不到的,我来做……” 明善身子一闪,又是一掌拍出。 萧离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连躲避的能力都没有…… 虹光闪,山洞中忽地现出七彩的光…… 渊后鬼魅般的出现,好像她一直都在这里。 明善偷袭过她,她一样要偷袭明善。已经不能讲什么格调了,生死之间,只有活着才是唯一的意义。 萧离以为她离开了,因为她无法抵御噬神姬。她也不一定非要萧离相助,离开,等待九公归来。那个时候,无论明善疯狂到什么程度,都是徒劳而已。 女人,有时候是非常聪明的。尤其是渊后,她本就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过,也许是因为强大,所以看不到危险。 明善身子一侧,本来拍向萧离的那一掌,却突然对准了奇袭而来的渊后。咆哮的龙吟声,沉闷如滚滚的天雷…… “师姑,你太心急了。萧离死的那一刻,才是你出手最好的时机。” 轰隆隆…… 山洞震动,碎石不停掉落下来。两个绝世高手,即便不是巅峰时刻,全力一击的力量,同样的惊天动地。 本就绝峰险壁,像被刀削似的,自山洞处断裂,从百丈高空坠落。 明善轻啸一声,大鸟似的飞出山洞。半边手臂发麻,心道:渊后的功力,恢复很快么…… 第410章 深山凄雨 半截山峰轰隆隆落下来。 明善与渊后虽都不在巅峰,但两人一击之力,震天动地。 轰的一声,断崖砸进黄沙中。明善冷哼一声,一式天龙出海,将断崖从黄沙中掀出来。原本闪动的地方,早已破碎的没了形状。 “真是命大呀。”明善自语道:“难道天不亡这两人么?可是我要亡他们呀,难道这还不够。” 扑棱棱一只信鸽落了下来,立刻有个魔卫上去接住。 明善问:“说了什么?” 魔卫答:“是骑兵营传回来的,图鲁奇没有再攻打幽云要塞,而是回兵围攻坊城。” 明善笑道:“图鲁奇也不笨,这么快就知道幽云六州在我手里。我还以为把龙骧派过去,能做做样子。嗯,图鲁奇确实是个人才。知可为,也知不可为。只是草原人的习性,太崇尚力量。回信给骑兵营,幽云要塞交给龙骧。让他们立刻开进蓝关,接应黑甲军。诶,萧离这一闹,黑甲军也只好自己上阵……” 明善看着连绵大山,忽地一笑:“乘风聚气,确实是个极好的埋骨之处。” 渊后放下萧离,问:“还能活么?” “能,不过会活的很痛苦。”萧离哇哇吐了几口血:“你不该回来的,走吧,有多远走多远,去找九公……” “找他就能解决?”渊后嫣然道:“说不定这老头也会天一和不空一样,被明善所谓终极之道说服。我要的不是了解此事,是了解明善。他死了了,才是真正的了解。你忘了五年前的明浩鸿,与黑龙神魂合体,是多么的可怕。” “可我帮不了你。”萧离再吐一口血,已经吐无可吐:“带着我,你摆脱不掉他。” 渊后沉吟着:“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你死了,我连直面他的机会都没有。想想真是可笑,血玲珑在天都手里近万年,从没有人想过,要一窥终极。倒是世俗的人充满了好奇,无知者无畏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离实在说不出话来。 渊月看着远处的天空,不知道为什么,白天好像很短似的。大雨刚停,还没有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就已经变成了夕阳。 “我们出山。”渊后说。 “我们?你要救我?” “难道不行。” 萧离惨然的笑起来:“不是不行,而是不敢相信。” “我在你心里好像是个坏女人?” “你说呢?” 渊后想了想,笑道:“我确实不是个好女人。”脸色忽变:“明善来了!”扛起萧离,纵跃而起。人刚消失,明善唰的一下出现。 岩石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此刻犹自冒着热气。 “师姑,你为什么要救他呢?”明善觉得奇怪:“你难道不知道,救他就是害了自己。带着重伤将死的萧离,你又能躲到哪里去。” 大江,自山中穿过,冲出大山就是河口,江面顿时变得宽广,水流也变得平缓。 初春的江水,冰寒的就像锥子刺进人的骨头里。 渊后抓着萧离,沉在江水里。只有这个办法,能隐藏萧离的气息,躲开明善的心神之力。 这本是个好办法,但现在的萧离不行。他被明善打的只剩一口气,抬手动脚都有问题,何况沉到水中。 入水没有多久,身子就受不了刺骨的冰冷,嘴唇发紫,两眼发直。不一会儿,灌了一肚子的江水,再也浮不起来。 渊后皱着眉头,她平生第一次救人,实在没有耐心。又在湍急的江水中滚动了一阵,心道:我也算仁至义尽。萧离,你就自求多福吧,且看老天可不可怜你。 此时的萧离已然没有了知觉,不省人事。 渊后手一松,萧离被一股激流卷住,浮浮沉沉的漂下去。飞身上到岸边,若是自己一个人,如此深山密林,明善想要察觉到她,也不是容易的事。萧离就不同,他伤的这么重,与废人无异。 看着江水东去,溅起浪花,激流出的江面,总是起着一层厚厚的泡沫。一个黑影浮起,沉下,那是萧离。 生死且看天意。渊后这么想,随即冷哼一声,自语道:“天意即我心,我让他活。”飞身而起,像一道彩虹横在江面上,伸手把萧离捞起来。还好,人还没死透。 好心有好报这句话,基本上是一句谁也不愿意承认的谎言。但渊后一念,确实避开了一场灾难。 明善没有在山中搜寻。他知道,以渊后的性格,即便是狼狈的逃,也不会躲起来。性格使然,有些人天生喜欢将命运握在手里,哪怕是选了一条错的路。 萧离重伤,绝不可能躲过他的心神。可他毫无察觉,就只能说明,他的气息被完全遮瑕。 水,只有水才能淹没人的气息,隔绝人的心神。 他们在江中。 现在的明善,早就站在了河口。离他不远的地方,就是凉州。 十万铁骑回凉州,还曾来探河口的虚实。不知金奢狸想做什么,可明善不在乎。他要的不是荣华富贵,权势滔天。那都是俗人的念想,欲望。 他心中所想远要高尚的多,终极之道,能与天地敌。至于今日的乱世,英雄出头,德才兼备者可取之。不过,不能是图鲁奇。草原崇尚佛门,而他向来以为,佛门今生来世的说法,不过是让人顺于现世,甘于苦楚,不做挣扎反抗罢了。 这是个笑话,若无反抗之心,人与猪狗又有何不同。 大江自脚下穿过,这一座软桥接连两岸。当年萧离实在不该一刀劈断山道。因为你断了别人的路,也是断了自己的路。 春老六飞身而至:“少将军,兄弟们逆江而上,什么都没发现。” 明善微微愣了下:“怎么会呢,若要躲开我,顺江而下是唯一的路。难道只是藏在山中某处,而我没有察觉到。” “大山幽深,或许不是这条水路。因为大江在上游分叉,一个小支流蜿蜒出山,入了草原。” 明善很不喜欢猜错的感觉,对春老六说:“告诉魔卫,把眼睛放上天,放进山,从大山到草原,不要漏掉一寸土地,一处崖洞,一个水潭……” 萧离醒的时候,发现正在绝峰之上。稍微侧身,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初春了么,草原变得这么绿?”萧离说:“我以为我会死,再也醒不过来。” 渊后冷笑道:“有什么差别,只是早晚的事。我只救你这一次,明善若是在找过来,你不要怨我丢下你。” 萧离笑不出来:“我不会怨你,渊后出手救人,我不但感激,而且荣幸。只是我早说过,你不该救我。” “哼,怎么,你以为能从明善手里讨一条命么?他若不是存了杀心,你能成现在这样。”渊后疑惑道:“奇怪,我试过明善,他已恢复七成功力,神游上境的修为。这么半天了,虽说是深山之中,怎么还没找过来。” 萧离喘了口气:“我猜,他此刻正在河口等着我们呢。你想呀,心神散开,若是没有丝毫察觉,他自然会想到我们会跳入江中,顺流而下。我若是他,便会去河口。不过,我想他很快就会找来了。” 渊后眯着眼睛:“你们都把彼此想的太聪明了。” “像明善这样的对手,你只能把他想的聪明些。他有句话点醒了我,世事如棋,预埋伏子。随心而欲,不刻意为之,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渊后冷笑:“你还是想着,自己怎么变成高手吧。免得一会儿明善找来,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你这样的人死了,还是蛮可惜的。不过也好,或许渊月早就盼着见到你。” 萧离咳咳的笑起来:“如果真能见到,那么死也不是多可怕的事。” 渊后说:“那么别人呢,南风,花惜,金奢狸,你舍得……” 萧离看她一眼:“舍不得,但总有那么一天。以前就是太舍不得了,所以你和明善都想拿住她们,把我当猴耍。” 渊后娇媚的咯咯笑,伸手摸上他脸颊:“孩子,你长大了……” 萧离闭上眼睛:“渊后难得救人,不如慈悲到底,助我疗伤……” “呵,男人总是想的太美。萧离,你只剩下一口气,我若为你耗费功力,还哪有本事避开明善。”渊后冷冷说道:“不得不说,明善确实难对付。他偷袭我成功,我偷袭他反倒失败。” 萧离咳咳的笑出声来:“我的渊后,你一身修为,惊天动地。现在请领教一下世上真正可怕的力量——阴谋。” 渊后斜眼瞧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你放心,我还死不了。”萧离说:“至少能撑到被明善发现,你可以再来一次伏击……” 渊后眼睛一亮:“是呀,我怎么没想到,你现在就是个饵。” “哼哼,这难道不是你出手救我的原因?” 渊后眼睛一眯,脸上布满寒霜。她平生第一次救人,就被当成了一场阴谋。 天无绝人之路,山中阴晴不定。 大雨就像年轻的情人,上一刻热情如火,这一刻冷淡似冰。就像现在的渊后…… 一场雨,彻底掩盖了萧离的气息。 明善收回心神,望着下雨的天空,心想:是天意么,要放他一线生机?伸出手来,雨滴落在手心里。他握紧手,那感觉像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明善微微一笑,自语道:“老天想给你一线生机,可是,我不同意。” 绝峰之上,毫无遮掩。风也大,雨也大。 渊后真气流转,雨滴还没落在身上就被弹开。萧离躺在一边,像条死狗一样淋着。 他张开嘴巴,不一会儿,雨水就满了出来。 一丝生气运转全身,伤势渐渐稳住。 大涅盘经不愧佛家最神秘的经典,涅盘即是生死道,生而死,死而生。在某一刻,萧离甚至不确定,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大雨落在身上,每一下都感觉到痛。 这痛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么——痛! 萧离深吸一口气,可吸进来的全是冰冷的雨水。 不能再这样了,活着没有什么高尚的价值与意义。生命的本能,就是拼命的活下去。无论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一代一代的演化,就是挣脱天道,挣脱注定死亡命运。 萧离艰难的翻过身子,艰难的爬向渊后。他可不想没有死在明善手上,反倒死在大雨之中。 渊后斜眼瞧着他,看萧离被折磨,心中竟有一丝快感。就为这一点,萧离就不能死。人活着,总要有些乐趣。女人的乐趣,很多时候来源于对男人的折磨。 萧离终于抓住了她的脚腕,就像汪洋之中,抓住一根稻草。 “怎么样,这滋味是不是不好受。生不如死,就是你现在的写照。”渊后说:“我可以帮你。帮你疗伤,帮你恢复功力,但我能得到什么。” 萧离再用力,已抓住了她的小腿:“我活着,你才有资本和明善抗衡。你需要我……” 渊后娇媚的笑:“你说的对,但我让你求我。” “我求你!” 渊后大睁着双眼:“能屈能伸,果然男人中的男人。但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帮手……” “我知道,你需要一条狗。”萧离再用力,已经抓住渊后的大腿,丰满,弹性,差点手滑。 渊后脸色一变,一把将他揪起来,真气散发,护住萧离。 没有大雨浇身,萧离感觉舒服多了,身子一歪,靠在渊后肩膀。 渊后肩膀一闪,萧离浑身无力,就此倒在她怀里。 仰脸看着渊后,从下巴看上去,某一瞬间,还真以为是渊月。 “你好像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渊后笑着问他。 萧离说不出话来,现在的他,连说话都是在浪费力气。 “关于做狗的问题,你我还没有说定呢?” 萧离苦笑:“如果我能活着,一定做你渊后的狗,舔你的脚指头。” “那倒不至于。”渊后笑道:“你不是莫雨修,像你这样的人,做狗实在是有些屈才。等我们解决掉明善之后,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我联手,灭了姑射山和菩萨顶。” 萧离很痛快的说:“好,我答应你。生死一线,管不了别人了。” “说话算话?” “我是个男人。” “男人的话才最不可信。”渊后说:“你若敢骗我,我不但会毁了你,还会毁了你在乎的一切。” 她低头,红唇轻启,一股纯正的精气,像一团白雾似的在她口中游荡…… 第411章 风雨最有情 渊后口中一团如雾的精气,隐泛七彩。 精气为生命之本,先天之精炼化为气,炼化为神。返璞归真,终化为虚。这是道家不二法门,佛门虽有别论,但修行也是此法。 其实佛道同源,皆出自天都。但千百年来先贤智慧,使得两门独树一帜,看似与天都格格不入,却又彼此相印。比如渊后修绝情绝性的心境,分明就是佛门空妄之理。此刻口含精气,却是道门阴阳之道。 渊后掐住萧离的嘴巴,这一口精气,就能让他伤愈。 萧离要的不止是伤愈,而且他和渊后一样,也会阴阳纳真术。 天地是阴阳,日夜是阴阳,生死是阴阳,男女是阴阳。 一阴一阳谓之道。 在对生命真谛的追求中,道门确实比佛门那些空妄之论,更接近现实。 萧离猛地伸手,扒住渊后脖子,狠狠的亲了下去。 渊后的一身精气,本就是从他身上得到。 他只是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人,即便是男人。有的时候,也不能太大方,就像现在,生死一念。 渊后立感不妙,精气狂泄而出,心道:好个不知死活的混蛋,敢阴我。心念一动,运行阴阳纳真术,又把精气吸了回来。 萧离更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在他想来,渊后不过是拿他做饵,要引明善出来,再施偷袭之计。要想活,这个时候,就不能再顾忌手段了。命都没了,要脸也没用。 他真的冤枉了渊后。 渊后确实真心相救,没有他想。 两个人都知道一件事。在萧离体内,留有阴阳道孙符培养的生灵果,蕴含精气,激发人最原始的欲望。 生灵果作用从未消失,因为渊月早早就死掉了。只是这些年,没有渊月,便没有了勾动欲望的火苗。 但现在,渊后吸了萧离的精气,当然吸了生灵果的邪异。 四唇相对,欲望远比涅盘业火还要可怕。 佛家称此一世界为欲界,盖言万物灵长,因欲而生。最原始的欲望,是催动生命向前的基本动力。 风雨本无情。但风雨之中,人却显得更加脆弱。也许风雨让人想到了孤独,想到曾经…… 萧离像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渊月,梦到了红泥。他记得好像哭了,泪水掩面,像要把自己淹死。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就像重生。 渊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活了七十年,修为在神游之上。天都有史以来,从未有人达到她这样的高度。甚至练就秘术离婚,再次青春。她的心里早就没有了欲望,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是女人,眼里也没有男人。 是身体的原因。 这毕竟是个青春年轻的身子,是对肉体的快感,最为敏感的年纪,而且还有生灵果的迷惑。 阴阳道孙符,是道门千年以来最天才的人物。从男女之事悟透阴阳,当年的修为,仅次于不平道人,当世第二。即便是天都,也没有及得上他的人。 阴阳纳真术便是他所创。 渊后感觉到了生灵果欲望的力量,一股奇特的精气,在她和萧离之间流动,伴随着内心深处不愿意承认的快感。 她是清醒的,但这才要命。那种感觉的强烈和难以抑制,倒不如不清醒的好。她试着唤醒自己的理智,脑海里告诉自己:我是渊月的母亲,我是南风的…… 风不停,雨不停。 等到人停下来的时候,风还在吹,雨还在下。 冰冷的雨滴打在萧离脸上,他想:自己都做了什么呀。 渊后半裸着身子,将体内翻腾的精气散在四肢百骸。 她比萧离更冷静,好像方才的事,连个误会都算不上。 过了许久,萧离沉吟道:“是生灵果,你感觉到了么?” 渊后说:“感觉到了。阴阳道孙符的手段,当真让人惊叹。难怪母亲说,当年他若不那么小肚鸡肠,修为当为世间第一。” 萧离也很佩服,他此刻精气充沛。照理说是不应该的,他已经不是十九岁的少年,应付花惜都有些吃力,第二天醒来,觉得腰软。阴阳之道,确实玄妙,但此术未免下流了些,难怪道门要将其列为秘术。 萧离又看了渊后一眼,她还半裸着身子。 渊后冷笑道:“怎么,不够爽么?” 萧离无语:“这是个误会。” “那是爽,还是不爽?” 萧离说:“希望你我都能忘记。” 渊后冷笑:“你能忘记么?” 萧离无语。 渊后又说:“你若是和渊月成了亲多好,那我就是你的岳母。嗯,这身份很有意思。” 萧离更无语。 渊后又说:“你回头看看我呀!” 萧离回头,她还是半裸着身子。 “好看么?”渊后问。 “我看过更好看的。”萧离说:“你忘了花惜,身材之曼妙多姿,世间女子无出其右者。” “怎么能一样呢。”渊后说:“那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渊后。” “不,我是你妹妹青萝呀……” 萧离一阵反胃,几乎想吐。他修为再高,也还是个人,更做不到渊后那样绝情绝性。 转过身去,想吐,吐不出来。像条狗似的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雨水浇在身上,他再也感觉不到冰冷。生灵果的效果,因为渊月的原因沉寂了五年。没想到渊后用阴阳纳真术吸了他一身精气,却无意间被勾动起来。 这是个意外,也是个错误。 他感觉到渊后走来,蹲下,半裸的胸膛贴在他肩膀上。 “萧离,也许我该问一下南风。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投入,疯狂……” 萧离脑袋嗡嗡的:“渊后,请自重!” 渊后笑的媚到极点:“这句话,若方才说,我会对你有不一样的看法。孙符的阴阳道当真了不得,难怪百余年前,能与不平道人齐名。阴阳相合,精气自生。” 渊后把手放在萧离肩膀上:“还想来么?” “滚!”萧离实在受不住了。 渊后脸色一变,手上虹光一闪,击在萧离背上。 萧离闷哼一声,手脚一软趴了下去。渊后站起身子,一脚踩在他脸上:“我本该杀了你,不过你活着有用的多,而且让你活着,也应该痛苦的多。” 雨水打在两人身上。 渊后这个妖女,雨水从她身上流下来,都带着妖媚的味道。 渊后眯着双眼,这次不是想杀人,而是被雨水迷蒙了眼睛。冰冷的雨滴打在他半裸的身体上,见鬼了似的,之前那种感觉又来了。身子像火一样的燃烧,雨水越冰冷,它烧的越厉害。 生灵果的药性,已经融在了萧离的精气里。现在的渊后,就和那时的渊月一样。区别只在于精气同源,所以她无法汲取萧离的一身功力。悲剧的是,却和渊月一样,有着难以抑制的冲动。 渊后一把揪起萧离,两人目光相触,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欲火与挣扎。 人,是欲望的动物。有些欲望,越是压抑,爆发的就越猛烈。 这是个意外,也是个错误。 对于萧离来说,这个错误一点也不美丽。 但很有用。 当用尽最后一次疯狂,萧离彻底清醒,也彻底冷静。体内精气磅礴,催动心法,运转空灵。山间的天地之气,像海洋的潮水一样疯狂涌来,冲进体内。 他修大涅盘经,天地之气入体,直接炼化为涅盘之力。 这也是大涅盘经强大的地方,拼功力消耗,无人是其对手。一息尚存,只要人在天地间,便是生机无限。 天地之气涌动,即便是风雨之夜,这气势也瞒不过人在河口的明善。 三人都没有恢复到巅峰,但这些日子下来,明善无疑是最强的那一个。他已有了神游上境的功力,虽然大雨抑制了心神探查,但对天地之气的异动,异常的敏感。 山中风雨,变得绵绵恼人,惹人愁绪。明善飞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感受着天地之气的涌动,今晚,大山之中,有这种手法的人还能是谁呢。 功力只恢复到神游上境,未达神游之上,但已经足够。 萧离重伤,渊后伤重,至少今晚,除了不见踪影的九公,天地之间再没有比他更强大的人。 萧离像疯了一样,空灵一式急聚天地之气。绝峰之上好似被浓雾包裹,连风雨也透不进来。天地之气猛灌,不是几次疯狂换来精气充沛,即便他修大涅盘经,也早已爆体而亡。 渊后裸着身子,展开七彩双翼,轻轻挥动,虹光笼罩数十丈方圆。神技流彩虹,竟能将天地之气直接化为七彩虹光,回到渊后体内。 阴阳谓之道,若不是之前的疯狂,她也没有足够的精气,催发这一式。看来,男人还是有些用的。 一声龙吟回荡,群山齐鸣,强烈的波动,让天空落下的雨滴也瞬间静止。一条金色巨龙猛地撞上那浓如白雾的天地之气…… 轰隆隆的声音,好似春雷阵阵。 只是一式,萧离聚拢的天地气就被激散。 明善站在半空,只看两人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萧离赤裸闪身,渊后完全赤裸。 “你又来了,当真要不死不休!”渊后既恨且怒。 明善把脸转过去:“师姑,还是把衣服穿上吧,风冷雨冷,别伤了身子。” 渊后冷哼一声,玉手轻招,七彩霓裳飞过来,自动套在身上。只是里面什么也没有,胸部浅露,两条腿光溜溜的若隐若现,看起来实在不像话。 萧离长啸,声音浑厚,在山间回荡不止。 明善听的出来,他伤已经好了,只是功力还差的很远。但已不同于在山洞的时候,起码现在的他,有反抗的能力。临死之前,确实能咬他一口。 明善笑:“早知道两位,再次增进感情,我也不会来了。萧离,你很不错。师姑,你也让我大开眼界。” 渊后嫣然而笑,对萧离说:“怎么样,不如就现在,此地,我们分个生死,彻底了结吧?” 萧离冷冷道:“他本就是来杀我们的,难道不是么?” 明善沉吟着:“师姑,你不觉得有些过分么?” 渊后说:“能有你过分,忤逆长辈。连你父亲,我的师兄,那么对我不满,也未曾想过要我的命。从太平镇到雪山幽谷,到沙漠,然后来到此处。你紧追不舍,必要置我于死地,还敢说我过份?” 明善指着萧离:“师姑,你看看他是谁。他差一点成了你的女婿,还与南风有一个女儿。你若大的年纪,怎么下得去手……” 渊后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撩起衣角,露出雪白的大腿:“多大的年纪?难道你不觉师姑我倾城倾国,青春无敌?”手臂搭在萧离肩膀:“他可比独孤无我强多了,也比你父亲有勇气的多……” 明善无语,不管他心境修为多么的高,但毕竟长于红尘,又不是变态,世俗礼法总有些约束在心。 明善看向萧离,一脸的鄙夷:“你真是个畜生,即便她是渊后,你毫不在乎。可你看看那张脸,她是公主青萝,你的亲妹妹……” 萧离深吸一口气:“你来讲道义伦理,真是可笑至极。你翻手云雨,谋划杀戮无边,现在却成了道学先生。” 明善冷笑:“你懂得什么,千万年来,盛世皆从杀戮而来。若无血海滔天,人们又怎么知道自己要珍惜什么。萧离我本无心杀你,奈何你总要撞向我的刀锋……” 渊后冷冷道:“说这么多干什么,我的好侄儿,动手吧……”她身子一侧,躲在萧离身后,柔声说:“现在,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了结此事,我再赏你一晚……” 萧离心里一阵颤抖,不说这个也就算了,说起这个,他真想扭头就走,再也不要看到渊后。 明善皱着眉头,无话可说。催动功力,凝聚金刚真身。同一时刻,山间龙吟阵阵。九条金色巨龙腾空而起,光芒耀眼。 风雨不停,但这座山峰,被三人气势笼罩,风雨全被挡在外面。 萧离低声道:“明善已经有了神游上境的功力,我们联手也挡不住的……” 渊后怒道:“又想逃?把你刚才那股猛劲儿拿出来,不是没有机会……” 萧离再不想听她说一句话,长啸一声,涅盘业火爆发而出,好似一朵巨大的莲花绽放…… 第412章 雨夜之战 明善浮在半空,看业火如莲花绽放,映照夜空。业火特有的阴寒之气弥漫开来,被气势阻在半空的雨滴,被这寒气一卷,凝结成晶莹冰粒。 明善冷笑:“萧离,以我现在恢复的功力,就算你燃烧本元,今天也没有生机可言。” 渊后说:“不试怎么知道,不要怕,还有我呢。让他活着,说出我们的事,以后怎么做人呀……” 明善愣了一下,大笑道:“也许该让你们活着,试一下生不如死,被人唾弃,遗臭万年的滋味儿。” 萧离大怒:“明善,你我为敌,非我所愿,而是你自己找的。即便如此,我或许不苟同你的想法,但从不怀疑你的人品。但这一句话,实在有失身份。” 明善笑道:“实在是你与师姑太大胆,你们是怎么冲破心中枷锁,忘却世间烦恼。萧离也就算了,师姑,你一大把年纪,还能像年轻人那样,把持不住自己嘛?” 渊后在萧离耳边轻声说:“明善一定要死。你我可以不在乎,南风会不在乎么?还有花惜,金奢狸,还有你的儿女。有些话说出去真不好听,堂堂凉王萧离,与自己亲妹乱伦。不过一定有人信,皇室淫乱,自古皆然……” 萧离冷哼道:“渊后,我想威胁我的不是明善,而是你吧?” 渊后嫣然妩媚。 明善笑道:“萧离,渊氏那点肮脏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何曾有伦理在。”话音刚落,双手下按,九条巨龙咆哮而出:“你功力未复,师姑又被我噬神姬所缚,不管你们做什么,今天都难逃一死。” 九条巨龙冲天而起,咆哮着撞向业火凝聚而成的巨大莲花。 渊后低声说:“我来助你。”伸手抵在萧离后心,真气磅礴而出。 萧离长啸一声,业火凝聚的莲花转动起来…… 九条巨龙嘶吼,轰轰轰的撞上去。群山震动,好像不屈的悲鸣,连河口那么远的地方,都隐约听得到。 男人女人之间,有些事情是很奇怪的。就像萧离和渊后,之前两人携手一路,可心里谁也不相信彼此,逮着机会,就生起要把对方弄死的念头。 一夜风雨,莫名的有了信任。或是情形所迫,不得不把命交到对方手里。 渊后不能直面明善,否则他念起噬神姬密咒,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倾尽全力,将真气灌入萧离体内。 萧离也是一样,之前吃了几次渊后黑手。可此时,身心毫不防备,心动意动,意动气动。在渊后磅礴真气的支持下,竟发挥出神游上境的势力,催动业火转动,如花绽放。 明善毫不怀疑两人合力为一,有与他一战的实力。可两人毕竟是两人,永远不可能做到如一人那样心意相通。 九龙耀世,破不开莲花似的业火。 还不够猛。 业火燃燃,焚烧万物,连最为玄奥的神魂之力都难以避免,何况其它。相持耗损,世上没有人耗得过涅盘经,耗得过涅盘业火。 心念起,九条巨龙,咆哮升空,合而为一…… 明善身形晃动,已站在巨龙之上。 “涅盘业火确实了得,可惜了,你功力不满,发挥不出全力。” 挥出一掌,一式天龙灭世拍下。 金色巨龙张开大口,从天而降。巨大的压力,周边的山峰开始晃动,乱石飞落,草木摧折…… 萧离闷哼:“明善,你就是太自大了。要知道人心无边,可容天地。但终究只有一双手,又怎能把所有东西握在掌心……” 明善冷冷道:“握不住的就毁掉!” 巨龙撞向莲花,巨大的轰鸣声,似乎把夜色也震的淡了。 声音在山间回荡,顺着大江的水流,传到河口,传到凉州。南风骤然惊醒,这股波动,分明是天龙十八式。 当日她回到太平镇,苦等萧离。深知以萧离的能耐,必然能脱身而来,哪知等到的却是风羽。 风羽没把话说清楚,但她最是了解萧离,若非真的艰难,绝不至于让她带两个孩子离开太平镇。只是,她没有像萧离说的那样去秦关,而是来了凉州。 风羽修为虽不高,却也心有感应。因他所修也是天龙十八式,所以格外的敏感。 “师娘,是老师么?” 南风神游上境,却也不敢肯定。但这般动静,也只有萧离那般层次的高手,才能折腾出来。 她相信萧离,以他的修为,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心里还是慌慌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看着已经熟睡的萧念和红月,南风问:“花惜是不是已经到了凉州?” 风羽点头:“晚间和族老一起入的城,还有好多军队,驻扎在城外。” 南风想了想,她还是不放心萧离。即便这个男人,曾在她身上大展雄风。可下了床,他还是那个让人放不下心的小弟。 金色巨龙撞向白色业火的莲花,巨龙化作点点金光,白色莲花的花瓣,竟也凋零。 明善被震飞半空,想不到两人重伤之后,合力一击,竟然能把自己逼退回来。他整个人旋转飞起,一式天龙舞,点点金光被吸到半空,重新凝做一条巨龙。 渊后心中烦躁,方才那一击,震得她气血翻涌。 “萧离,不能只挨打,我们撑不住的……” 萧离双手成圆,再度凝结业火,莲花绽放更加形似,连花心之蕊都看得清楚,跃跃而动,好似随风轻舞。 明善旋转着飞向最高处,巨龙咆哮,无穷劲气倾泻而下…… “一式天龙舞,人间何处无悲苦!”伴随着明善的呼声,巨龙盘旋着,放出耀眼的金光,照的夜色清亮…… 夜空中点点滴滴,原来雨还没有停,只是被激荡的劲气挡住,落不下来。 萧离狂啸一声:“说的好听,悲苦何来?不就是像你这样的人,以为自己强大无匹,设局设势,把别人都当作棋子。”他双手运转,业火莲花开合之间好像一张魔怪巨嘴。 明善仿佛站在巨龙的脑袋上,和巨龙一起俯身冲下。 “萧离,你始终看不清这世道。”明善略带嘲讽:“世事变迁,皆是强者所定。弱者凡夫,何时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走自己的路。” “我知道,也懂,但不服。” “你有什么不服的,你也是强者。” 惊天的劲气落下,群山震动,好几处山峰都已裂开,碎石呼啦啦的落到深渊,落到激流…… 萧离怒道:“以强弱分,人与野兽,有何不同。” “人本就是兽,只不过有更多欲望,更多情感,但也更残忍。你这神游之上的修为,时至今日,却连这个看不明白么?”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过去千古,未来万世,哪怕还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路,不做别人的子。” “愚夫之想,人道即天道。天道者生,人道强者王。萧离,你违逆天道人道,即便我不杀你,你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轰—— 明善又被震飞,巨龙消散成点点金光,莲花破碎如片片雪…… 萧离闷哼一声,嘴角渗血,渊后也觉得喉头一甜。两人重伤至今,几度疯狂之后,虽精力充沛,但功力始终不如明善。 两度实打实的交手,渊后心里明白,两人此刻的联手,仍不足以抵挡明善。若是能等到天亮,功力恢复更多。虽未必胜,也未必败。 胜败,兵家之常事。 但放在此刻,放在三人之间,胜败便是生死。 渊后心里恼:现在这个局面,都是萧离的错,没来由的,用什么空灵一式。知道明善就在河口,天地之气涌动,必然被他察觉。这不就是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萧离突然说:“生死在此一击……” 渊后疯狂输出真气。 萧离大喝一声,凋零如雪片的业火,像受到他的召唤,重新凝聚成一朵莲花的样子。莲花绽放,旋转,花蕊舞动,眨眼幻化成龙的模样。 白色巨龙,跃腾的火焰,像自花中而生,猛冲天际…… 明善身在半空,忽然轰隆隆雷鸣,蓝色电光闪耀夜空,四散的金光汇聚周身。 一条金色巨龙,浑身闪耀着蓝色闪电,横亘夜空,明善却忽然消失不见。 那金光凝聚的巨龙,恍如生灵,眼神透着对天地的蔑视,对万物众生的蔑视…… 萧离知道,这是天龙十八式的终极——大威天龙。 但听雷鸣,但见电闪,这是风雷手。 明善也是全力一击,竟然催动本源,糅合风雷手,使出了最后一式。 萧离吐出一口血。自太平镇逃离,跨过茫茫沙漠,到此深山。他的杀心,从未像此刻这么强烈过。 空灵一式强纳天地之气,几乎要将血脉撑爆。还好有渊后纯正磅礴的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身体,他这才勉强支撑。 再吐一口血出来,他耗费本源,势要在一击之中,和明善分个生死。 惊天动地的气势,巨龙的咆哮被山谷回荡放大,数百里内清晰可闻。无知者看到这一片明亮的天空,还以为神灵显迹,竟遥遥跪拜。 萧离催动业火,心力耗竭。可这便是生死较量,哪怕与明善同归于尽,他也觉得是自己赢了。 白色的业火巨龙,咆哮冲向夜空。 金色巨龙蔑视的眼神,巨大的龙躯,萦绕着电光,就像从九天落下。 轰鸣,震动,周边的山峰瞬间倒塌。巨石滚落,顺着地势滚到湍急的大江中。激流被阻,但江水永不止步,山洪般的漫开…… 明善身子一震,劲气激荡,他挡住了涅盘业火,但业火寒气扑面而来,顿觉气血凝滞,好似受不住阴寒之气,被冰冻凝结。闷哼一声,全身功力尽数用出,业火巨龙咆哮,骤然缩小一倍。 明善心道:两人之力,也不过如此。即便天不灭你们,但老天也挡不住我…… 萧离苦不堪言,他体内聚集了太多天地之气,但本来源源不断输给他真气的渊后,忽然撤开手掌。没有她纯正磅礴的真气支撑,体内的天地之气顿时反噬,周身大穴爆开,鲜血喷出。 这一刻,萧离明白一个道理。 这世上,最不该相信的人是自己。其次,是女人。 因为你永远搞不清楚:她什么时候是真诚的,什么时候是假装的激情。 明善一声大喝,金色巨龙终于吞噬业火,直冲下来。 萧离但见眼前一片金光,霎时间心如死灰。他已猜到结局,但绝不接受。再喷一口血,宁愿把全身精气本源燃烧殆尽,也不让明善痛快。 明善一掌落下,滔天之力,直把萧离打的全身骨骼嘎吱作响,但也一掌把他体内的充盈欲爆的天地之气激散。若非如此,萧离连自己最后一口气都保不住。 明善立感不妙。萧离和渊后都是绝世高手,神游之上。两人联手,怎会如此不堪。想到这里,心中生警,撇开萧离,同时心神之力散发,念动噬神咒…… 还是晚了。 虹光一闪,渊后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七彩双翼展开,鬼爪一般穿透他胸膛。虹光流动,生机像洪水破堤,涌出体外。 但他毕竟念动了噬神咒,渊后痛呼一声,七彩双翼骤然消散,人摔下来,正好砸在萧离身上。 明善飞身跃起:“师姑,你好狠!” 举手一掌天龙灭世,萧离拼这最后一丝功力,一拳击出,轰的一声巨响。 不要说是人了,就是他们所在的山头,也被明善一掌击的爆裂开来。碎石滚落,山下传来扑通扑通坠入大江的声响。 明善飘身落下。 神技流彩虹,真不愧神技之名。只是一下,就消掉他体内一半生机,伤及本源,不比在太平镇时受的伤轻。 大战止,劲气消散。 天空的雨重又落下,冰冷的雨滴打在明善脸上。他心情复杂,两人真的如此命大,只差一线而已。 他看向夜空,雨水迷蒙了眼睛。轻声自语:“天意如此,要再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哼,我不同意,天也只能算个屁。” 南风飞跃河口,刚入山中,就觉得天地之间归于平静。那种天地之气剧烈的涌动忽然消失,只剩下惊天动地之战后的余波。 没有了方向,她不知该往哪里找寻。可她相信,萧离就在此山中。 雨夜忽然的寂静,让她心里发寒。女人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第413章 山中顿悟 风雨不止,夜色仍浓。 萧离只记得被明善一掌,全身骨骼咔咔的响,这一下把震得经脉紊乱,顿时晕厥。 再醒来的时候,他沉在水里。感觉这不是江,江水没有这么温柔。 这是条河,狭窄的山谷里,一条静静地河。 渊后拖着他的身体,尽量不让他淹死。 在河水转弯的地方,两人被冲到岸边。渊后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水里拖出来,然而自己也撑不下去,呻吟一声倒下去。爬了两下,把脑袋放在萧离的肚子上,这个姿势会让她舒服些。 “你死了么?”渊后问。 “你很想我死么?” 渊后想笑,可笑不出来:“至少现在不想,孤独的活着,并不是件快活的事。孤独的死去,比一个人独活更不快活。” 萧离有声无力:“那你就不应该忽然撤掉功力,去偷袭明善。” “你真以为我们能赢?”渊后说:“若不冒险一试,何来转机。而且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明善被我七彩双翼刺中,消散生机,侵蚀本源。七日之内,他绝不会擅动。这七日,便是你我的转机。” 萧离想看她的脸,但没有气力把脑袋抬起来。他此刻经脉受损,气血紊乱,全身每一节骨头,都像是裂开一般。 “渊后还是那个渊后,又狠又绝。”萧离冷冷道:“若非我修的是大涅盘经,现在已经去见渊月了。” 渊后媚笑,只是笑的很无力:“你死也值了。能跟我缠绵几度的男人,只有独孤无我和你。孤独无我尚且死而无憾,何况是你呢?” 萧离无语:“渊后呀渊后,这世上没有什东西,值得用一条命去换。” 渊后又笑:“值得的,独孤无我从未得到我的热情。你嘛,至少有那么一次,我也很投入,所以你该骄傲……” 萧离只想把这件事忘掉。愤力翻身,爬到一块巨石边,艰难的撑起身子靠在上面。 真是奇怪,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夜色淡去,渐渐黎明。只是这风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风是细风,雨是细雨,这才像春天。 渊后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你好像讨厌我?” “渊后,我从未说过喜欢你。”萧离闭上眼睛:“你莫非忘了,从一开始,我们两个就是对立的。” “爽过之后还要对立?” 萧离不敢看她,因为她这时候浑身湿漉漉的,发丝粘在脸颊,不但美而且诱惑。 渊后又笑:“不看着我,一切就能当做没发生么?萧离,你修为神游之上。当年的独孤无我也不过神游上境,对大涅盘经的参悟也不如你。但与他比起来,你还是差了一截。” 萧离睁开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他分不清眼前这个女人是谁。是渊月,是渊后,还是青萝? 渊后又说:“当年的孤独无我,绝世风采,世间第一。那时我已经把流彩虹修到七成,却还是无法与他相抗。你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萧离皱眉。 “像你我,明善,皆是神游之上,功力有差距,却不会差的太远。我们的不同在于心境。九公说过:心中所想便是世界,心中一念,便是自己的天地。你的心,想的是什么,又以何为念?” 萧离说:“我随心所欲,不拘于物……” “任性自由?”渊后嘲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妄谈自由两字。万物生于天地间,弱者弱者的囚笼,强者有强者的囚笼,谁又能真正得到自由?强如九公,心境高远玄妙,却还是因早年将我养大,心中无法断却情念。天都黑龙,存世何止万年,被天都奉为神灵,却还是被天地之力,消磨的只剩一道残魂。” 萧离若有所思:他追求的东西,其实并不真的存在。 渊后又说:“你还记得明浩鸿么,他和明善一样,修的是纯心之术。无情即有情,绝情即大爱,一朝悟道,便是神游之上。若讲修心之术,以佛门心法最为奇妙。看看我那大哥,禅心入道,天法六尘,九公也对其推崇备至。” 萧离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了解你的父亲么?” 渊后脸色一下变了:“也许你不信,我连他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自我记事起,他便闭关。十六岁那年,母亲将我接回天都,继承渊后。我只知道,那一年他出关,没过多久便死了。” 第414章 天杀地生 渊后脸色微变:“好好的,为什么要提到他?” 萧离说:“我所认识的那些人,无不推崇不平道人,可见他是个真正了不起的人物。” 渊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是她幼年的阴影。她最恨的不是童年时候,没有得到过一点父爱,而是所有的人都觉得,即便如此,那个人也一点错都没有。 萧离呻吟出声,他伤的实在太厉害。 “你伤的很重?”渊后问。 “那毕竟是明善全力一击,能留一口气,就已经很幸运了。” 渊后挑动细眉:“你好像是在怨我。觉得我不该冒险,当时那个选择是错的。” 萧离沉吟道:“选择没有对错。我们能做的,只不过是坚持下去,让我们的选择变成对的。” 渊后哼了一声:“算是说了句人话。就凭这句,我不会让你死,至少让你看到我是对的。” 渊后站起来,她伤的也重,但比萧离好太多了。运转心法,调动真气都不困难。 艰难的扶起萧离,现在要做的,是找一个隐蔽的藏身之所。明善中了她的流彩虹,只能用功先把体内的七彩虹光逼出,否则妄动真气,只会死的更快。 所以她并不担心明善追来,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不是比谁厉害,而是比谁最先恢复。 这一次,渊后觉得优势在她。神技流彩虹,既然有个“神”字,威力又岂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 春雨绵绵,比起昨晚温柔了许多。 渊后看到远处有一个山洞,在山的斜坡上,但太高了,她实在没有力气上去。就在临着水边,找一个凹进去的石壁,能遮雨就行。 萧离又吐了两口血,他被明善一掌震伤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得把淤血全吐出来。渊后还想帮他,可自己也难受的很,体内仅有的一点真气,只能供给自己疗伤。 “你有没有后悔?”渊后问他。 “后悔什么?” 渊后长出一口气:“后悔当年和那些人一起灭了天都……” “即便没有我,天都的命运早就注定。”萧离说:“你们太骄傲了,不懂得尊重人。但这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你们不但不尊重敌人,也不尊重自己。百余年前的天都大战,便是命运转折,而那一次,是金刚无畏一手策划。天都难道从未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强者太多。”渊后说:“世俗武者,从来都是依附天都,即便菩萨顶和姑射山也不例外。这就像养了一条狼在身边,时间久了,你认为它已经变成了听话的狗。却忘记了,它始终是狼。” 渊后回忆着过往:“天都异域,本身就是个神秘的地方。不用太辛苦,人就可以活到很悠久的岁月。在许久以前,曾有世俗神游上境的强者,想要进入天都,借助天都的神妙,要一窥神游之后的路。” “天都拒绝了……” “没有。”渊后说:“当所有强者进入天都后,被当时的渊后,借助血玲珑的力量,诛杀在龙渊之内。” 萧离轻笑一声:“从未听人说过,这应该是天都的绝密。太龌龊了,想来天都也没多少人知道。” “只有历代渊后知晓。直到一百多年前,一任渊后的继承者,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是金刚无畏的妹妹……” “他叛出天都之后,世界就开始变了。那些世俗高手不再敬畏天都,开始猎杀天都人。据说那个时候,踏上红尘的天都高手,十有八九没能活着回去。母亲就是在一次被追杀中,遇到了他。” “老桥段,没有新意。”萧离说:“我还以为会有多么轰轰烈烈……” 渊后轻笑一生:“女人都是一样的,羡慕轰轰烈烈,却沉沦在平平凡凡中。母亲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把他和九公,还有阴阳道孙符偷偷的带回天都。事过百年,不要以为他们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其实一个比一个龌龊。” “哦?”萧离来了兴趣。 “那人私闯禁地龙渊,阴阳道孙符偷了生灵果。最大胆的是九公,竟然潜入神龙殿,最后惊动了族老才被发现。九公说,也就是那一次,他悟透了阵法之道——” 萧离脑袋嗡的一声,他以为九公阵法之术,是学自道家奇门。忽然又想:两人都是佛门出身,为何后来又修道法,而真正大成,却是在天都呢…… 兼学佛道,顿悟天都? 萧离突然问:“之前你的心境之说,如你我这般,需心境圆满。不平道人绝世无敌,修得是什么心境?” 渊后冷冷道:“我从未见过他,怎么会知道?” “那独孤无我呢?” 渊后皱着眉头,忽然笑道:“你不会吃醋吧,他可是渊月的父亲,你的岳父……” 萧离真想一拳打爆她的头,看这个女人是不是长了猪脑子。 只听渊后说:“独孤无我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始终是神游上境。若论境界不如你我,但若论功力,即便是今天的我,都未必能战胜那时的他。我用穿心链将他锁在龙源,整整十年,他竟然抵挡住龙源的吞噬之气……” 萧离闭上眼睛,似乎沉沉欲睡。 渊后心里老大不乐意。女人想说话的时候,你不让她说完,那是一种折磨。 萧离好像陷入一团迷雾。渊后的心境之说,他不是不信,但又觉得有点太过缥缈。 虽说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别人不好说,至少那个被称为绝世无敌的不平道人,谁能猜到他的心境为何? 他心有大爱,建立太平镇,庇护乱世之下的流民。但也没有苍生之念,百年前那场天都大战,倘若他也出手,而不只是仅仅夺走血玲珑,也许天都早就破灭。 若说他薄情,为了解开血玲珑之谜,闭关十六年。若说有义,十六年不见女儿一面,又是何等决绝。 这样的人,若说有多高远的心境,萧离实在不愿相信。或者说,他真的做到了随心所欲,任性自然。 佛门修心,明心见性的功夫天下第一。即便是渊后,也承认这一点。若是如此的话,不平道人和九公,又何以再入道门,修习道门之法? 渊后闭目养神,催动心法。身上泛着淡淡虹光,似水流动。不过看起来,就像某种恶心的动物,身上长满了触须。 触须无风飘舞,就像捕猎食物一般,把天地之气吸入体内。神技就是神技,这个法子比大涅盘经的空灵一式要好。 空灵一式太过暴躁,即便是今天的他,关键时候,也很难把握火候,差点自爆身体。 又想到明善,他谋划乱局,杀戮无边。想以数十万人死亡,来唤醒黑龙神魂。所谓明浩鸿,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个工具,一个容纳黑龙神魂的工具。 心里毛毛的,为了今天的局面,明善怕是布局了几十年。 他是个顶尖的大谋略者,一盘大棋,从不自己出手,只是偶尔推波助澜,便能出现自己想要的局面。 心里又想:如此牵制明善也好,他就没心思去找南风他们的麻烦,尤其是阿满。那孩子体内生机爆增,也许再有两次,明善就能成功。若唤醒的是明浩鸿,他便让明浩鸿直接吞噬黑龙。若唤醒的是黑龙,他就会自己动手。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是最为脆弱的时候。 想到这里,心中灵光一现。明善的这个法子,和血祭遮天阵岂非是一样的。 人之枉死,生气连带神魂散于天地之间。明善便是用这个方法,搜集神魂之力,汲取亡者生机。血迹遮天阵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忽然想到,五年前在太平镇的那场大战。九公放开山海大阵,汲取大地之力,百里之内生机凋零,草木枯萎…… 过往的一幕一幕不停闪现,他忽然想到:当年的独孤无我,之所以无人匹敌,并非什么神游上境。也许是因为他和明善一样,踏上这条路,便是走的身心合一之道。 身心合一,要什么心境。心境若是关键,不平道人和九公,何以弃佛入道? 道家修身,讲究人在天地间,自身如世界。什么天人合一,那都骗人的。突破天道规则,希求长生永存,本就逆天而行。 万物秉天地之气而生,生气耗尽直到毁灭,来于大地,归于黄土。天生气,地藏精,生命源源不绝。所以九公的山海大阵,从大地汲取力量。明善的大金刚神力,脚踩大地金刚不坏。 人们只看到了天,从未看到地。 地生万物,天以灭之,这才是道。 若天是有灵性的神,他绝不允许苍天之下,大地之上,出现可以突破天道束缚的存在。天道如人世,高高在上者,会抹杀所有可能动摇地位的人和事。强大如黑龙,最众也要臣服天道,将骨肉埋进大地,求得一线生机,这也是天都的由来。 错了,人们一直就是错的。从天都开始,走的就是一条错的路。 天道茫茫,却不是人道。人活着,不就是突破天道束缚,活出自己的样子。 抬头仰视,那遥不可及的,是希望。低下头,在自己脚下的,才是路。 天杀地生,这就是天道,也是人道。 萧离双手按在地上,运转空灵,磅礴无比的生机涌入体内。 好似一阵狂风,在群山之中呼啸。初春时节,草木的绿意在这一瞬间黯淡。明善正自疗伤,猛然惊觉。心道:萧离,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一步,他早就知道。因为不平道人曾在手札中详细论述,但知道是一回事,达到是另一回事。 每个人都知道王者荣耀,但能达到王者的又有几人。 长叹一声,对身边的春老六说:“搜索大山,别让他们闲着。既然老天要给他们一线生机,我就给老天这个面子。” 春老六问:“少将军你呢?” “我去摆平大乱之局,图鲁奇该回草原了。” “我以为少将军的原意,是要将草原八部精锐,尽数埋葬……” 明善叹息道:“总要给草原一线生机,否则菩萨顶会不满意的。这是我与父亲最大的不同,他相信斩草除根,斩尽杀绝。我则认为,之所以平静,是因各方势力都有反抗能力。有希望,才会有忍耐……” “若是绝望,就只有拼死一搏。”春老六明白,这就和他做马匪是一样的,得给人留条活路。若每一趟买卖都是杀人取货,用不了多久,就没人敢走沙漠商道了。 明善轻笑,他不是非杀两人不可。渊后于他已无威胁,至于萧离,他有太多不舍与牵绊,随便一个就能让他俯首。而且两人伤重至此,留下魔卫与春老六他们足以应对。 渊后不这么想。因为如果是她,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在她心里,这是强者的世界。除去强者,其它也就无所畏惧。可明善不是这么想的,强者再强,也不过孤身一人而已。大浪滔滔,一人怎能阻止江水东流。 大地生机源源不断涌入萧离体内,伤已好了大半。当他不在意心境的那一刻,其实心境已然圆满,绝情绝性也罢,随心所欲也罢,做自己就行。佛道两门,虽也源自天都,但与天都终究不同,就在于那个“我”字。 真我,至我,其中有怪力乱神之语,不过是托辞而已。佛门言:我即是佛,佛在众生之上。道门言:我即天地,更是超越。不同于天都,也许是因为黑龙的关系,所以追求神。 其实哪里有神。 神,是人们心中的敬畏。 为何敬畏? 因为恐惧。 连吐了好几口血,终于把体内脏腑淤血全部吐出。只是经脉受损,想要行动正常,仍需时间。 渊后将他抱起:“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起码不要在水边,又是风,又是雨,又是水,我很不喜欢。” 老天像是很听她的话,风停,雨止。山间出现浓重的雾气,把天空也遮了起来。 渊后哼了一声:“这下好了,没有雨水遮住气息,明善很容易能找到我们。不如我们跳入江中……” “最好不要。”萧离说:“明善不是一个人,我如果是他,一定把出山的水路封住。” 渊后恨道:“想不到你我这样的修为,落到如丧家犬一般……” 她稍稍恢复了些体力,一跃而起,想要进入山洞。 也许是心理作怪,总觉得山洞才是安全的地方。 第415章 再度逃亡 大雨之后,山谷被雾气笼罩。 天空传来凄厉的鹰鸣之声,萧离抬头去看,雾气中什么也看不清。 他将双手贴在岩壁上,生机如小河溪流,涓涓涌入体内。现在,他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天杀地生,这是生命的牢笼。 大地生长万物,阳光雨露,皆为天赐。无论何种生命,就像农民的庄稼一样,生芽,长大,开花,结果。以天地的力量,演化生命多姿,最终又被天地夺走了生命之力。 散于天地间,是谓天地之气。但更多生机,则沉浸于大地,让世间万物,生生不息。 大山方圆数里,草木渐渐枯萎,好像这不是初春,而是暮秋。 萧离生机勃发,伤无大碍。又听到几声鹰鸣,觉得奇怪。先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现在这两声可是清晰的很。 “你听。”萧离说:“是不是鹰鸣之声?” 渊后说:“此处是大山,鹰鸣之声有什么好奇怪的。” “刚进山的时候,我并没有听到过。”萧离说:“而且苍鹰筑巢于崖壁,却很少在山中捕食……” “你想说什么?”渊后有些不耐:“现在这个时候,抓紧时间恢复功力才是首要。别怪我心狠,明善若在追来,你还是这个样子,为求自保,我只能抛下你不管。人要活的有价值,首先就要有被利用的价值。” 萧离沉吟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以前与草原八部开战,他们能用苍鹰作为天空的眼睛,观察敌军动向……” 话还没说完,萧离惨呼一声,一支陨星弩破空飞来,直接射穿肩膀,钉在身后的岩壁上。 渊后吓了一跳:“明善来了?” “是魔卫!” 正如萧离所想,天空翱翔的苍鹰确实是魔卫的眼睛。 刹那间,陨星弩射进山洞。还好魔卫居于低处,仰面射上来,陨星弩速度劲道略受影响。 渊后见识的快,身子一转,脱去七彩霓裳在手,双手舞动好似一个圆盘,把射来陨星弩全挡在洞口。只是她又脱了衣服,光溜溜的闪人的眼睛。 渊后越想语气,平生未有如此狼狈过,躲避明善也就罢了,现在连这些虾兵蟹将都敢与自己当年为敌。 忽然响起凄厉的哨声,是魔卫互通消息。 萧离喊道:“跳下去……” 渊后耗费功力,好不容易挡住一波弩箭:“怎么跳,变成刺猬么?” “好过去死。”萧离喊着,再等一会儿,更多魔卫聚集,仅仅是用陨星弩,就能把这个山洞填满。 躲过渊后手中七彩霓裳,唰一下的扔出洞去。霓裳裹着风,浓雾之中看着影子就像是人。守在下面的魔卫,还以为两人要逃。同时扬起陨星弩,嗖嗖一顿乱射。 萧离一拉渊后,两人窜出洞去。 渊后本来还很感激。毕竟是个女人,危难之时有个男人拉着手,骨子里还是有那么几分雌性动物的感动。 但两人跳了下去,身子猛地坠落,当下恼怒不已。萧离哪是关心,分明是怕自己把他丢下。现在的萧离,和一个废物差不多,如果不拉着自己,不用万箭穿心,掉下去也摔成肉泥。 来不及恼怒,魔卫已经发现上当,陨星弩对准两人,嗖嗖一排弩箭射出。渊后提一口气,身形一转,带着萧离斜飞远遁。只是重伤之后,功力不足,还没飞出多远,便只能飘落下来。 不过已离着魔卫远了,只听到呼喝,和刺耳的哨声。 萧离肩头流着血,还好他连一成功力都没有,陨星弩直接射穿肩膀,若是留在体内,那就更麻烦了。 两人沿着山坡向下,钻入林中。这时如果还往山上跑,那就是找死。不要说躲开魔卫,怕是上到一半,就要累趴下。 此处大山,几无人迹。林高草密,人钻了进去,便如泥牛入海,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藤蔓像蛛网似的,遍布树林。渊后裸着身子,没走多久就被藤蔓挂的身躯之上全是血印,忍不住呻吟出声。 萧离只得脱了衣服给她穿上:“你最好能忍住,男人对女人呻吟,是很敏感的。” 渊后恨道:“他们怎么会找过来?” “是鹰,天上的鹰。”萧离说:“鹰的眼睛最是敏锐,地上一只耗子都能看的很清楚,何况是我们两个活人。深林之中,正好避开。” 抬头看天,雾蒙蒙的一片。树林之中,四周好像都是一个样子。 “你知道该往哪儿走么?”渊后说:“我已经分不出东南西北了。” “往这个方向。”萧离说的笃定。其实他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人生许多时候的选择,不就是靠那一瞬间的感觉么。 直到夜色降临,两人还在密林中。 渊后蹲下来。 萧离说:“你没有力气了么,不应该呀,你没我伤的重。” 渊后怒道:“你不觉得我们已经迷失了方向么,一直都在这树林中转圈。你看这里,不正是我们走过的地方,还是我踩断的。” 萧离说:“也许是魔卫呢?” 渊后皱眉:“萧离,关乎生死,不要跟我开玩笑。” 萧离说:“起码证明了一点,深林中迷失方向,不止是我们,魔卫也是一样。所以,如果魔卫追来,我们大可不必在意。” “那么你我呢?” “哪怕功力恢复到五成,这片密林还能困得住你我?” “又来!”渊后说:“这一路上就是听了你的,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如果按照我先前所想,奋力一搏,也许明善活不到现在。” “奋力一搏?”萧离说:“搏杀明善,还是搏杀他手下的魔卫?明善不是一个人,魔卫的力量,也足以对付我们……” “够了,险中求胜都不敢,怎好意思做个男人。”渊后不再理他,闭目养神,七彩流光荡漾,触角似的把天地之气吸入体内。 女人,本来就很难讲道理,何况是莫名发火的女人。 林中生气充沛,天地之气更是浓郁。萧离运转空灵一式,双手摁在地面,不断汲取大地生机,催动心法,旋即炼化为涅盘之力。 与九公的山海大阵不能比,可在一瞬间,将数十里方圆的大地生机尽数抽出。他也不需要那种气势,只要功力恢复,能与明善匹敌即可。毕竟还有渊后,这也是明善最忌讳的地方。既然撕破了脸,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大地生机,比天地之气更加柔和,那一种亲近,不是后者可比的。难怪明善的金刚真身,脚踏大地就能金刚不坏,想必也是这个道理。有无穷生机滋养,世间几人能破? 涅盘之力凝聚,体内终于勉强提起一丝真气。心法运转,真气流遍全身,之前的伤彻底愈合。经脉不再紊乱,脏腑坚固。功力慢慢积蓄,身子也觉得舒畅许多。这种感觉非言语可形容,就像心里突然有了底,脑袋一下变得清明起来。 “嘘嘘……” 萧离睁开双眼,渊后正看着他:“感觉到了么?” “什么?” “好像有声音?” 萧离侧耳去听,山风吹动树叶的哗啦声中,有窸窸窣窣的杂音。 嗡—— 这声音萧离熟悉,是陨星弩道弓弦声。 萧离想都没想,一把扑倒渊后。头顶嗖嗖声响,弩箭穿过草丛,噗噗噗的钉在树干上。 “陨星弩?”渊后惊道。 萧离没发现魔卫身影,但看陨星弩射来的力道,约在二十丈外。看来魔卫只是知道两人大概在这个区域,却不知确切地方。所以一顿乱射,打草惊蛇。 萧离低声说:“别动,他们没发现我们……” 渊后被他压在身下,两人气息呼在彼此脸上,那旖旎的情景泛起脑海。渊后心中一秉:原来伤的这么重,这个时候,竟生出这种不该有的情绪。 萧离低声说:“我们悄悄的走……” “走?是逃吧,我再不要听你的了,我是渊后,还用怕这些人?”腰部用力一顶,把萧离掀翻在地,飞身而起,大喝道:“都去死!” 远处魔卫看到人影飞起,不用指挥,陨星弩嗖嗖射出,渊后落地闪躲。 还好这是树林,陨星弩再厉害,也很难发挥出原有的威力。不是被枝蔓改变了弩箭的方向,就是被树干挡住。 两波弩箭过去,渊后已逼近魔卫。 这些魔卫,若在开阔之处,仅手中的陨星弩就难以抵挡,奈何此处是深林,即便如此,他们的合击之法仍属上乘。前房的魔卫见人影飞来,收弩拔刀,刹那间刀光森森,映照夜色…… “就凭你们……” 渊后完全有资格说这句话,毕竟魔卫再厉害,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武者。 哪知魔卫抽刀,不过是个幌子。后面的魔卫依旧手持陨星弩,看准渊后一波激射。渊后转身隐藏在一棵大树后,但仍然没有完全避开。几支弩箭射穿长袍,露出平坦紧实的小腹。 渊后大怒,她实在受不了。活了这么久,没有这么憋屈过。一掌震断身后大树,再推一掌,大树横着飞向魔卫,渊后隐身其后…… 刀光一闪…… 凄厉的刀光划破夜色,刹那间刀气漫天。 春老六?萧离马上就想到了他。 明善属下,能把刀用到这般程度的,只有他一人。 刀光过,横飞的大树自中间劈成两半。 “姑娘,又见面了?” 渊后怒道:“姑娘两个字,也是你叫的。” 十指如花,在空中一抹,不禁愣了一下。此刻的功力,竟然不足以催动流彩虹。 春老六当头一刀劈下,却见斜刺里一个人影飞出,一拳击向他面部。春老六刀势不改,猛出一拳。 两拳相撞,轰的一声闷响,春老六竟被生生震了回去。 萧离只觉五脏如焚,难受至极。正是功力恢复的关键,他可不想白费力气在这些人身上。那样,或许正如了明善的愿。 落到地面,又听到嗡的一声响。萧离也不管那么多,抱着渊后就地一滚,钻入操纵。 渊后“嗯”的一声呻吟,一支弩箭擦破小腿,带走一块皮肉。 春老六长出一口气,平复翻滚的气血。 身后有人问:“春老,要追么?” “不用,天色晚了,这里又不辨方向。告诉其它几路兄弟,围着这片密林就行。 老六吩咐下去,心里却像:难怪少将军如此看重两人,重伤如此还有这般功力,若是全盛之时,岂非和少将军是一个层次的高手。这样的人,确实留不得。 萧离抱着渊后,在密林中转折穿插,停下之后侧耳听去,身后并无追赶的声音。这才把渊后放下,埋怨道:“你太冲动了?” 渊后冷笑:“怎么,不喜欢冲动的女人。” 萧离说:“你现在连春老六都胜不过,还要冲破魔卫的包围么。大山密林,我们随便待几天,功力再恢复一些,不就可以脱困了。” 渊后知道他说的对,可心里就是气。也许伤的太重了,连心境平常都无法维持。 呻吟一声,小腿的伤痛起来,汩汩的流血。 萧离用手捂住,用自己本就不多的真气,给她止血疗伤。 渊后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方才冲动,又说:“明善的伤,绝不比你我轻,我的流彩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逼出来的。” 萧离说:“上次我中了流彩虹,用上涅盘之力,也耗了一天一夜……” “你是在和我算旧账么?”渊后怒问。 萧离闭上嘴,女人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他不能理解,但了解有这么回事。渊后忽然一把将他推倒,骑在他身上。 “你干什么?” “生灵果长成百年,吸收百年天地之气,岂是那么容易就被吸收的。这是我们的转机……” 萧离知道她想干什么,可现在头脑清醒,面对渊后,面对这张脸,实在干不出那样的事来。 “你不愿意,难道要死在这里么?” “可你这张脸,分明是青萝——” 渊后猛地掐住他喉咙:“做都做了,现在倒正经起来。萧离,你也太假正经了。”说着就开撕萧离衣服。 “等一下,我有更好的办法。”萧离挣扎:“远比那档子事儿来的有效。” 渊后冷笑道:“胡扯。搞的跟自己不想一样,那怎么有反应了呢?” 第416章 陷入绝境 萧离第一次有被凌辱的感觉。 若在平时,有女人这样用强,哪怕长的丑些,也会觉得荣幸。男人毕竟不是女人,闭上眼睛,手脚伸开,应付几声,你也不会怀疑对方的激情。 不想就是不想,身体不能代表心灵。即便身体某个部位有所反应,那也是对一个女性最起码的尊重。 渊后发狠了,去扯他的裤子。萧离一把抱住她,将她身子紧贴在自己胸膛上。 “嘘,你听……” 渊后侧耳听去,山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草丛里一一阵阵的沙沙声。 “什么?”渊后问。 “我总觉得附近有东西。”萧离说。 “不会是魔卫吧?”渊后凝神静气,四面传来的声音,不像有人动静。于是嫣然笑道:“四下安静,没有人……”然后手就开始不老实。 最痛苦的不是被凌辱,而是这凌辱中,有那么一点被虐待的快感。尽管眼前的人,看上去是青萝。可萧离认知里,她就是渊后。一个活到快一百岁的女人,是渊月的母亲,南风的外婆……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冷静下来,被勾起的欲火迅速降温。 渊后眼睛一眯:“你是没用,还是没胆,还是不想……” 萧离说:“我有更好的办法。” 双手按地,空灵一式爆发,大地生机源源不断汲取。身边的野草,肉眼可见的渐渐枯萎。 渊后愣道:“这才是真正的大涅盘经吧?涅盘不是重生,而是像大地一样生生不息。” 萧离脑袋嗡的一声,这个道理他竟没有想到。渊后就是渊后,悟性见识,不知道比他高出多少。 大地生机入体,涅盘重生化为人身精气。 渊后冷哼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捏开萧离嘴巴,双唇贴上去,舌头伸出来,一挑一吸。阴阳纳真术,把萧离体内的精气吸出来。 萧离凝神闭思,可他毕竟是个人。佛家说:此一世界为欲界,盖言万物生长因欲而来。阴阳天生相吸,萌动欲望。鸟兽鱼虫还有人,无不因欲而生。何况他与渊后体内,皆有同源生灵果的精气。稍加牵动,便能激发潮水般的欲念,淹没理性,淹没良知,淹没一切世俗枷锁,内心顾忌…… 所以,当萧离猛然惊醒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他已把渊后的衣服脱的差不多了。 渊后喘着气问:“怎么了?” “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渊后说:“都对的,这就是生灵果的精气,阴阳道孙符的手段。人们都说世上最伟大的力量是爱,最可怕的力量是恨。但和男女之欲比起来,又有谁知道它的恐怖。道家闭世清修,佛门远离女色,就是不想被欲望扰了心境……” 渊后把滚烫的脸,贴在他脖子上,像只猫一样蹭来蹭去。 她活的确实够久,但天都渊后,活到这个年纪,正是红尘世俗如狼似虎的时候。偏偏她还占据了一具年轻的身子,敏感而冲动。再加上生灵果的作用,对欲念的抵抗,还不如萧离。 萧离看向四周,身边的野草全部枯萎,露出好大一块空地来。不远处,一双绿莹莹的眼睛,闪着妖冶的光。 “狼?”萧离惊道。 渊后气息越来越热烈:“管它呢,又不吃人……” 萧离一巴掌拍在渊后屁股上,渊后嗯了一声,那双绿色的眼睛好像受到了惊吓,唰的一下钻入草丛。一阵沙沙的声音,四面八方都有。但见四周草丛晃动,萧离心中一寒:怕是遇到了狼群。 萧离在渊后腰间抓了两把,冷声说:“别闹了,我们好像遇到了狼群……” 渊后眯着眼睛,水汪汪的像要淹死人,轻笑说道:“它们也想吃了你?” 萧离又一想:“还是不对,进山这么久,从没听过一声狼嚎。” 渊后沉吟着:“你现在真是什么都怕,连几头畜生都怕。”感觉体内精气充盈,便从萧离身上下来,盘膝而坐,也不把凌乱的衣服捯饬好,直接闭目养神,身上泛起七彩流动的光…… 萧离看着夜空,夜色凄冷,无星无月。侧耳静听,四周除了风吹野草的沙沙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可心里就是觉得怪,都说狼性野,看准了猎物,绝不轻易放弃。 若是遇到狼群,虽然不怕,却也是个麻烦。可等了很久,四周再无异样的动静。 经此打扰,渊后熄了欲火,萧离难道保住一次清白。心里很是安慰,觉得活着对得起南风,死了也有脸面见渊月。心法运转,不断汲取大地生机,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精气充沛,心法运转,蒙蒙亮的时候,功力竟然恢复到三成。 再看渊后,情况更佳,身上再无流光荡漾,天地之气自然入体。说明她至少已恢复到还虚境,如此就更有把握。 只是不知明善如何,以他的修为,要逼出体内虹光,或许五日就已足够。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如果一切顺利,四日后,他与渊后都将恢复到神游上境的实力。面对明善,便有了真正直面对决的实力。 前提是,一切顺利。 明善显然不会让它发生。 晨风凄冷,山间雾气弥漫开。草丛里又是一阵沙沙声响,萧离顿时睁开双眼,只见一条尾巴消失在一堆杂草中。天空中传来苍鹰的凄厉叫声,说明魔卫已经在开始寻找两人的踪迹…… 可此地森林茂密,野草长到一人多深。鹰的眼睛在利,估计也很难发现他们的踪影。 “糟糕!”萧离惊呼站起,把渊后也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一惊一乍,有失高手身份。” 徐骄说:“记不记得昨晚……” “当然记得。”渊后冷声道:“你是唯一一个,敢拒绝我,还能活着的男人。” 萧离无语:“不是这个,我是说——狼群——” 渊后冷笑:“它们不是没吃了你么,我也没有吃了你……” “那不是狼,是狗。” 渊后皱眉:“你傻了吧,是狼是狗,有什么紧要的。” 萧离指着天空:“天上的苍鹰是眼睛,山里的狗也是眼睛。渊后显然不知道,狗的鼻子很灵,而你我又都带着伤……” 渊后明白过来:“你是说魔卫?” 萧离点头:“我们最好快点离开……” “恐怕已经晚了!”她功力恢复到还虚,听的更远,也更敏感…… “确实晚了!”春老六的声音传过来,初听好像很远,最后一句话音未落,人已飞身而至,刹那间刀气纵横…… “就凭你!” 渊后若非渊后,早就死了十八九次。一个女人,还不识时务。总以为高高在上,世上没有几个能放在眼里的人。就像当年一群神游高手围杀她,也不衡量彼此优劣,直接开干,干不过再说别的。 她也确实有这个资本,也许此时功力还不如还虚巅峰的春老六,但功法眼界都远远超过。 飞身而起,直面刀光。 但春老六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魔卫。 魔卫也不可怕,只是现在的他们还不是魔卫的对手。 陨星弩射穿草丛,发出嘶啦声响。萧离上前两步,拉住飞到半空的渊后,双手用力,将她整个人往身后甩去。 两人身子贴地,一波陨星弩,分开成上中下三层,擦着面颊飞了过去。 春老六大笑:“两位,今日就是归期,一路走好。”刀气纵横,劈空而落。萧离翻身跃起,正好抱住渊后,双脚一错,斜飞开来。 轰的一声,刀气将地面击出丈许长的深沟。春老六刀势不收,横刀一扫,刀芒爆长,方圆几丈的野草拦腰而断。还好萧离两人闪的及时。 渊后犹不罢手,飞身上前,想把春老六拿下。但魔卫的可怕正在此处,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出手,让人反击受挫。 一波陨星弩再次射来,密密麻麻的就像一道弩箭组成的墙。 萧离一拉渊后:“走吧!”身形斜飞出去,他唯一的庆幸的是,密林草丛之中,没有被魔卫团团围住。那样,就真的要埋骨深山了。 春老六并不急着追,冲身后摆手,凄厉的哨声在林中回荡…… 萧离止住身形,这哨声显然是通知其它魔卫的。 “怎么了?”渊后问。 “我觉得,我们所在的这片密林,已经被魔卫包围了。”萧离说:“他们用狗来追踪气味,所以我们不管跑去哪里,都甩不掉。” “那就不跑,春老六我可以对付,你只需要牵制着魔卫就行。”渊后说:“我们不跑,就在这里等。”纵身跃起,隐身在茂密的树干上。萧离心想,这也许是个好办法。 两人隐在高高树梢,没过一会儿,就见两条灰色大狗飞奔过来。在树下转了好几圈,好像是在好奇,何以气味到此为止。 萧离心中一动,折断两截断枝,准备将这两条畜生射杀。却忘了狗不但鼻子灵敏,耳朵也是一样。 断枝咔嚓一响,立刻被察觉。 两条狗抬头张望,正瞧见萧离满含杀气的脸。唧呜一声窜入草丛。 渊后冷声:“是不是很好玩呀?” 萧离也不解释,高高在上的渊后,怎知道这里面的道道。眼睛忽地亮起,于是说:“我们从树上走,狗便嗅不到气味——” “好办法!”渊后当下飞身跃起,两人在树梢之上穿行,虽然有些吃力,但也并不困难。半个时辰过去,想来已经离的远了。可还是昨天的问题:方向! 抬头看天,浓雾如云,也没有阳光。两人一阵穿梭,不过是在林中兜圈。 渊后沉吟道:“既然走不出去,那就留下。到了明天,就不用躲了。” 萧离明白她的意思。到了明天,她的功力能恢复到天地合道的水平,不用再顾忌春老六,还有那一群魔卫。 渊后飞身上到更高处,找个树杈坐上去,凝神静息…… 萧离也没有别的办法,或许这真是个好主意,起码不用躲那几条鼻子灵敏的畜生。 他不用坐忘那一套,一样能够恢复功力。心动念转,空灵聚气。山间天地之气磅礴,体内涅盘之力一点一点充盈。当涅盘之力充盈全身,便能形成自身天地。到时候又是身心合一,不用恢复如初,也有与明善一战之力。 一样的,他也需要时间。 明善派春老六和魔卫在山中穷追不舍,也正是因为这个,不给他们一点时间。 天空中一声鹰鸣。萧离心中一动,这时才想到:地上有狗,天上有鹰。天上地下都有眼睛,其实他们上到树上,根本什么都没有躲开。这么久了,想必已经在魔卫的包围之中。 嗡—— 是陨星弩弓弦绷紧松开的声音。 能听到这个声音,说明魔卫已经很近。 萧离飞身窜起,扑向渊后。 渊后也觉察到了危险,只是慢了一步而已。陨星弩射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被困重围。 射来的陨星弩,像是织了一张大网,一层又一层,正应了那一句:帝网重重!连一只麻雀的活路都不给。 萧离扑倒渊后,顺势一掌击在树干上。 大树咔嚓断裂,再来一脚,如大伞一样的树盖翻腾飞转,把两人身形罩住。 帝王重重,疏而不漏。萧离这一手虽妙,奈何挡不住数千弩箭。仍有一部分穿过树杈空隙,疾射过来。 萧离一把扯掉渊后外袍,将她揽在身后。随手一抖外袍,涅盘之力鼓动如伞,挡在身前。噗噗嗤嗤几声,弩箭震落,却还有几支穿透外袍。还好渊后及时拉住他,将其奋力一带,身形稍侧,只有一只弩箭射中小腹。 “麻烦!”渊后知道陨星弩的厉害,也不多说,一掌拍下去,把弩箭从萧离后腰震了出来。 萧离一声痛呼:这死女人,差点一掌毁了南风她们后半生的幸福。 嗡—— 陨星弩从四面八方射来,渊后早瞧准了地方。拽着萧离躲在一棵大树后。也是真巧,这棵大树前后左右都有遮挡。 春老六看的清楚,飞身而起,长刀高举。魔卫们配合默契,自然给他留下空档。只是弩箭分批射出,逼住两人不动。 刀气凌厉,半空中一道数丈长的刀影劈下,大树顿时从中裂开。渊后挥手一道虹光,顿时将刀气击散。 春老六始终是还虚巅峰,功力之强不是二人现在能比。人在半空长刀一转,又是一道凌厉刀气落下。只是他看清渊后,赤裸雪白的的上身,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一下就是生机。 萧离是极擅把握机会的人,又怎能让它错过。 第417章 置之死地 春老六一下恍惚,萧离逮到机会。双臂伸展,大喝一声,竟将刀身夹在双掌中。随后转动身形,春老六若不撒手,只得跟他一起转动。不远处的魔卫顾忌春老六,只得暂停陨星弩。 春老六手腕轻颤,一股巨力传来,震得萧离双臂发麻,却还是硬撑着不松手。他清楚,只要与春老六贴身缠斗,那些魔卫就不会轻易射弩。 他怕的不是春老六,是陨星弩。 春老六肩膀后撤,身体侧过一边,长刀把萧离带的飞起,随即一脚踹出去。 贴身短打,是萧离的强项。虽然现在功力不济,但他招式灵动,世间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屈肘下按,把春老六的一脚挡了回去。不过春老六得了空档,刀身一翻,硬生生挣脱萧离双掌,随即翻转刀身,横削萧离咽喉。 萧离不能躲,一旦躲开就会和春老六拉开距离,魔卫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被三千魔卫所围,可在一瞬间射出近万支弩箭,就像下雨一样,躲是躲不开的,总要被雨水打湿。 于是不退反进,肩膀一矮,正好顶住出老六手腕,右手趁势抓住他手臂,左手抡拳,直捣面门。 不过三招两式,春老六完全发挥不出长刀威力,很感憋屈。身形暴退,却又被萧离一把抓住刀身。 春老六怒极,心想:真以为老夫只会玩儿刀么。突然松开刀柄,双掌连环击出。 这正是萧离想要的,缠斗,借助缠斗找寻机会突出重围。 有刀的春老六,他尚能拼上几把,赤手空拳,就更有信心了。 人谋鬼谋,不如天谋。 可是,老天也猜不透女人的心思。 白影一晃,只见虹光闪过,渊后竟在此时动手,一掌正中春老六胸口,把他震飞数丈之远。 完,萧离心道。也不多说什么,拽住渊后朝相反的方向飞奔。 果如他所想,嗡声齐鸣,一波弩箭四面八方射来。 眼下只能硬闯。 萧离抱住渊后就地一滚,地面是唯一被弩箭遗漏的地方。滚动之时,顺手扯下身上衣服,涅盘之力鼓动,遮住身后。其实大可不必,此时渊后的功力犹在他之上,不过是男人心作祟罢了。 魔卫发现两人就地打滚,竟避开陨星弩。很有默契似的,有一部分魔卫跃上半空,居高临下,嗡鸣之声再起,陨星弩如风似雨。 萧离早就想到,但也没有好的应对办法。他与渊后,此刻都没有能力硬杠这三千魔卫。只能往前冲,冲出一条路来。 无论何时,都不应后退。 奋力向前,死则死矣,活,则是一条生路。 萧离人还没有起来,便凝聚全力,轰的一声拍在地上,大喝:“去你妈的!”一式天龙出海,劲气在大地蔓延,如蛰伏巨龙咆哮钻出水面。前方飞石扬土,数声惨呼。 关键时刻,萧离拼尽全力,终于在包围中打开一个缺口。 渊后催动真气,将萧离的的衣服鼓动如一面坚盾,勉强震落射来的羽箭。她看萧离一招得手,包围出现一个缺口,但其它魔卫迅速合拢,要把这缺口堵上。冷哼一声,玉手挥出,一道七彩虹光刷一下砍过去。 魔卫被虹光一扫,纷纷惨呼不止,前方草丛,像是被拦腰修剪过的整齐。 千钧一发,两人出手皆是全力。萧离脆弱的多,一式天龙出海,几乎耗尽全力。 渊后把他手臂搭在肩上,喊一声:“走!”趁着魔卫魔卫还未来得及反应,飞身而起,从打开的缺口冲出去。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刹那风云,生死一线。 魔卫虽厉害,不过是仗着陨星弩和人数,以及默契的配合,终究不是高手。 但有高手——春老六。 冲出缺口的那一刻,一道惊天刀气落下,不偏不倚,正中两人后背。刀气摧折,不是寻常劲气可比。萧离一口鲜血喷出,渊后也是喉头一甜,血迹从嘴角渗落。 但她也知道,此一刻,只有向前才是生路。 身形没入草丛,沙沙的一阵声响,便不见影子。 春老六持刀而立,他伤的也不轻。方才一刀又是全力而为,一时间竟然喘不上气来。不过,两人都为他刀气所伤,又能跑多远。 春老六摆手,魔卫哗啦啦散开,一部追赶,两部迂回。料来这两人,必将再陷重围。 不知道东南西北,渊后一个劲儿的狂奔,感觉地势向下,是一个斜坡。应该是往山下,这是她唯一能辨别的方向。 萧离喘着气,显然那一刀他伤的不轻。 “等一下!” 渊后说:“等什么,再被围住,我们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萧离说:“要把眼睛打掉。” 他说的是狗。 两人蹲下身子,稍作喘息。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草丛中沙沙声响。 渊后捡起石块,辨准方位。石块破空飞出,只听呜呜惨叫,两条大狗丧命。随即背起萧离,继续狂奔。她心里想着,沿着山势,总能到山下。山下是是什么呢,大江,溪流。 她还是懂点东西的,水能隔绝气息,不被心神探查,也能扰乱狗的嗅觉。没过一会儿,天空一下开阔了。出了密林,只有草丛。 渊后这才看清地势,哪有什么溪流大江,此处不过是个峡谷,四周悬崖参天,是一条绝路。因为要么回头,要么去爬上另一座山,要么就顺着峡谷潜行,那样魔卫只需堵住两端,便无路可去。 想到这里,渊后再也撑不住了,两人往地上一躺,大口的喘气。她还赤着上身的呢,野草乱石刮着她娇嫩的肌肤,出现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印。 萧离把自己仅剩的单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渊后苦笑一声:“这个时候,还在意这个么。” 萧离说:“你走吧,我是不行了。我们分开,你只要小心不留下气息,魔卫会跟着狗的指引导,全都奔着我来。” 渊后一愣,是个好办法。把衣服穿上,裹住身子、 女人穿男人的衣服,总是有勾引的嫌疑。 她最后看萧离一眼:“你应该早说。”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离长叹一声。富贵可共,患难不堪行。男人如此,女人更是如此。 谁都不要说自己伟大,因为世上根本没有伟大这回事儿。默默付出,不求回报。按照佛家所说,也不过是种痴迷而已。痴于情,痴于色,痴于自我。 他这样想着,就又看到了渊后。 千万要相信,女人总归是心软的。但是看对什么人。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萧离问。 渊后说:“不要高兴,我并不是为你回来的。一个人活,我喜欢,但我不想一个人死。” 萧离苦笑。 从太平镇逃出来,穿越沙漠,进入大山,走到现在,他实在有些气馁。且看眼下的情势,想要逃出生天,机会渺茫。渊后比他强些,应更有机会得生。不如卖个人情,未来岁月,或许能看在今日的情面,对南风她们略加照应。 谁知道她不领这个人情呢。 “走吧。”渊后说。 “还能走向哪儿。”萧离说:“若是行军打仗,此正所谓死地。对于我们也是一样。” “置之死地而后生,正应了这句话。”渊后架起萧离,她这一生,还没对一个男人这么好过。 实在不忍心看他死。 曾有人说过:是否懂得珍惜,不在于得到什么,而是取决于付出多少。就像男女之爱决裂,最不舍得的,一定是那个付出最多的人。 刚把萧离搭在肩上,就觉身后一阵寒气。 刀光,漫天的幻影。 “两位不要为难了,老夫可以答应你们,让两位走的痛快些。”春老六突然出现,追捕的这些人中,他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他先追上来,萧离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奇怪的是,有些太快了。 天空中两个黑影盘旋。 萧离明白了,明善真是动了大阵仗,天上鹰,地上狗。这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干到底,不留活路。 长刀幻化无穷,刹那间刀气将两人笼罩。 现在,是他们最不想动手的时候。强弩之末,就是他们此刻的写照。 萧离最佩服渊后的,就是无论情况多么糟糕,她都像一头愤怒的驴子似的倔强。 渊后身形一动,直面春老六。萧离想:既然如此,那就置之死地而后生吧。跨前一步,拦住渊后。身体前倾,伸展双手夹住刀身。 春老六心道:还想故技重施?手上用力,刀势不减更增,噗的一声砍入萧离肩头。 萧离冷笑,催动体内最后的涅盘之力,肌肉发力,脑袋一偏,硬锁住刀身。 春老六回手,萧离闷哼一声,长刀竟然拔不出来。 这一次,渊后倒是心有灵犀。竖掌为刀,带着七彩虹光,猛地刺入春老六腹部。 春老六啊呀一声,反手一掌正中渊后胸口。 春老六倒地。流彩虹何等威力,即便是现在的渊后使出来,仍然不可小觑。虽没将他杀死,但他也再无一战之力。 渊后也不好受,这一掌要了她半条命。萧离也是一样,狂躁的刀气侵入体内,虽不致命,但全身经脉乱成了麻。就像整个人瘫痪了一样,连脖子都不能动。 两人拥抱着,一路滚到峡谷底部。一路碎石相伴,等停下来时,痛的喘不上气。 萧离忍不住呻吟,渊后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无力说道:“这个老头,再也不用担心他了,没有高手,那些人也就是群废物。” 萧离并不如她这般乐观,苦笑着说:“你应该感激我,用命换来一线转机。如果我最终不能活,那么南风她们……” “我不会感激你。”渊后说:“为我送命的男人,你不是第一个,我早已没了那份感动。” 渊后呻吟一声,躺在他身边。不停的追逐,不停的受伤,到这一刻,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你猜,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办?” 萧离说:“魔卫毕竟不是春老六,山林穿梭,没有那么快的速度。等他们追上来,起码也要天黑,那个时候我们也有力气。没有了春老六,真的可以搏一把。” 渊后艰难的露出笑容,两人不再说话,实在没有力气,也不应该把气力浪费在说话上。 萧离迷迷糊糊的,好像看到南风冲他笑,花惜冲他哭,金奢狸冲他发火。还有红月那个小丫头,质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女儿取这么俗气的名字…… 乍然惊醒,实在伤的太重,也太过疲乏,竟不知不觉睡去。 好像天黑了,因为天空变成很奇怪的颜色。有点灰蒙蒙的,又有点红彤彤的,无数黑影飞来飞去…… 渊后梦呓般的惊呼,艰难的站起来,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萧离说:“天黑了么?” 渊后说:“没有。” 萧离又说:“也许失血过多了,花了眼——” “你没有眼花。”渊后低声说道:“是火,山火。就像海一样的燃烧着,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来。” 萧离彻底绝望。 虽然是初春,野草已然返青。但这峡谷中经年落叶枯草积累,一旦燃烧起来,迅速蔓延。 现在的他和渊后,要脱离漫山火海,不可能。 渊后倒在地上,神色凄楚。她幻想过无数死亡的方式,被烧死,是她最不想的那种。 “你后悔么?”萧离问。 渊后哼了一声:“不是生就是死,迟早的事,有何后悔。” “我后悔了。”萧离说:“我不想死……” 渊后不理他,说的好像自己想死一样。 等,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天空被大火映的彤红,山风吹来,已经能感受到火的热气。 渊后越想越憋屈。 死,没什么。这样死,不可接受。在她想象中,自己终有一天会死,但要死的轰轰烈烈。 眼前这个死法,也确实轰轰烈烈。 感受着山火的温度,甚至觉得自己出了汗。她看着萧离,这男人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既不恐惧,也不悲催,平静的像个连死亡都不懂的傻子。 “你想到办法了?”渊后问,她知道没有答案,但这是她最想说的话。 萧离平静的摇头。 渊后大怒:“那你干什么?” 萧离说:“我要在临死前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如果你是个男人,如果你像我一样有三个美的要死的老婆。你就会明白,这回忆该有多么的漫长。” “不就是男人,女人那点事……”渊后心中一动:“你愿意为我死么?” 萧离看看四周,他已看到山坡上的火焰蔓延过来。于是笑道:“这个时候,我会说,不但愿意,而且很荣幸。” “好!”渊后猛地扑过来,嘴巴凑到他脖子上。 萧离大惊:“你要喝我的血?”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念头从哪儿来的。 渊后伸出舌头,舔他一下耳垂。“你我都会阴阳纳真术,我们一起运功,把你生机本源全都给我。阴阳交合,我还能有一线生机。你放心,我一定照看好你的女人,让他们为你守寡到死。九泉之下,你也有脸面对南风……” 萧离瞪大眼睛:天哪,这女人要疯。 第418章 逃出生天 火浪一波一波袭来,渊后雪白的身子透着淡淡的红。 理智告诉萧离,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起码能让一个人有机会活下去。但这个时候,这个办法,有点强人所难。 这种事情,时间,环境,心情,缺一不可。男人又不是女人,假装一下就能应付得来,不想就是不想,不能就是不能。除非有花惜那样的功夫,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术业有专攻,渊后没那本事。 渊后忙活了半天,萧离还是没有反应。即便能激起欲念,但萧离只想在临死前,静静的回忆过往,感受遗憾。此刻已没有后悔可言,因为无论有多后悔,他都知道痛苦不会太久。 渊后彻底绝望。这种事情,关键是男人。女人不配合,那不是问题,男人顶多费些气力。男人不配合,女人只能束手无策。 渊后趴在萧离身上,感受着周围火海的热度,一颗心却像是掉进冰窟。 “萧离!”渊后说:“你杀了我吧……” 萧离苦笑:“现在说这个晚了,如果是五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出手。” “我不怕死,但不想死的太痛苦。” 萧离说:“我也是。” 他已闻到了浓烟的味道,漫山火海,真的逃不出去了。就算能跑出火海,还能有多少气力面对守在外面的魔卫。怎么想,这都好像是个死局。 但萧离不想,不是不能接受死亡,而是不愿意就这样等死。他甚至想到挖一个坑,把自己和渊后埋起来,躲过大火焚烧。可惜身子下面全是乱石,以两人现在的功力,根本做不到。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萧离尽量放松,不让脑袋处于紧张之中,影响思维…… 渊后抬起头,四目相对,她眼中竟有泪水。 人之将死,或许想到最多的便是此生的遗憾…… 渊后笑,笑的很悲剧,然后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萧离完全明白她什么意思,但这一吻,是黑夜的光,黎明的星。他听到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然后就看到了南风。 南风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忍不住。看着两人赤裸上身,相拥一吻,脑海里一片空白…… 萧离笑。 渊后还未发觉南风,便苦笑着说:“你这表情,好像我们能活一样。” 萧离说:“你看身后。” 于是她也看到了南风,于是她也笑,笑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南风脑袋嗡嗡的,像是在做梦,这么荒诞的场景,只有梦里才会有。 两人笑的肆无忌惮,紧紧相拥。像是示威,也像是嘲弄。南风想吐,她上次想吐,还是五年前怀里孩子的时候。 萧离说:“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呀!” 南风摇头,她不能接受。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起码不在床上的时候是。哪怕和随便任何一个女人,玩三人游戏,她都无法接受。 何况那是渊后,或者说青萝。无论是哪一个,都让她觉得人生观崩溃,好像是在梦里。 渊后又趴在萧离身上:“我说什么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叫天无绝人之路……” 南风终于平复情绪,当此一幕,却不知道说什么。女人的温柔,只能让她选择逃避,就当看到没有发生,或根本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后退,脚步轻轻的,像是很怕打扰到两人。 萧离皱眉:“你干什么,快来救我们呀……” 救?南风想:这种事怎么救。这时渊后翻身下来,萧离肩膀的伤赫然映入眼帘。 刀伤,贯穿前后,两寸来长。左偏两寸,能把整条手臂砍下来。右斜七分,就能切断颈上血管。 南风一下慌了,赶紧跑过去:“怎么会这样?” “你若不来,我和渊后就要活活烧死在这里。” 南风这才意识到,两人都身负重伤,说奄奄一息也不为过。萧离和渊后,皆是神游之上的修为,人间巅峰,不应该伤成这样的。 此时山火蔓延过来,离着不到十丈的距离。峡谷幽深,浓烟聚而不散,遮住天空。烟雾映照着火光,翻腾卷动,好像地狱一般的景象。 南风神游上境,这点火对她没有什么妨碍。真气散发,就要将周遭火势逼退。 萧离立刻说:“不要,带我们离开就行。火就让它继续烧。” 渊后轻笑一声:“好主意!” 南风也不问太多,将两人一手一个,纵身飞起,穿破浓烟…… 峡谷四周全是魔卫。春老六只是重伤,人还没死。居高临下,看着大火吞没峡谷,心想萧离两人重伤难逃,绝躲不开火海吞噬。至于南风一来一去,就不是他能察觉的。 他现在就是等,等到大火熄灭,找到两人烧焦的尸体,确定已死,就能向明善复命。 南风不明白,萧离为何非要来这里。 雪山幽谷,天都旧址。除了四季不化的冰雪,什么也没有。南风只要想到,在那冰雪之下,埋着百余万人的骸骨,心底就生出一股寒意。 “为什么来这儿?”这是渊后问的。 萧离说:“你不觉得,此处才是恢复功力最好的地方。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比明善快……” 想到这里,又问南风:“你在山中,没有遇到明善?” 南风摇头:“前些日子,我感觉到异常,天地之气波动,好像是天龙十八式。等我进山,却发现太平镇的魔卫正在搜寻什么。之后听他们说要烧死什么人,我就想着看看是谁……”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不想说,也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瞧两人赤裸着上身,于是脱下外衣给渊后披上。 她不喜欢渊后,但她毕竟是渊氏血脉。即便不是,她也不愿看一个女人光着身子,更不愿萧离看到。 渊后笑着说:“孩子,我为刀气所伤,命悬一线,你得帮我……” 萧离咳起来,咳的不停。 南风顾不得渊后,赶紧扶住他。 萧离缓一口气:“我冷……” 南风本就是个心软的人,面对萧离就更严重,心软的就像刚出锅的豆腐。她抱紧萧离,轻声说:“冷我也不能把衣服给你了,那样我就得光着身子……” 徐骄一笑:“挨着你就不冷了。”一只眼睛轻轻眨一下,南风立刻会意。毕竟在一张床上躺了五年,眼神一动,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姿势。这种心有灵犀,无人能及。 南风看向渊后,发现她正闭目聚气,便把耳朵贴在萧离嘴巴上。只听萧离轻声说:“把我体内刀气逼出来。” 南风手抵后心,她神游上境,要逼出春老六的刀气,轻而易举,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而已。 刀气逼出,真气缓缓涌入萧离体内,滋润他周身经脉。这时才明白,萧离原来的伤的这么重,一身功力几乎全部废了。于是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两人为什么都伤的这么重?还有,为什么在一起……” 萧离不能从头说起,那太麻烦了。握紧南风的手,沉声道:“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面对明善,因为你脑袋里的噬神姬,是他所为。” 南风大惊:“怎么是他?” 萧离说:“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我不知道明善在做什么,可他肯定不会闲着。你告诉金奢狸和花惜,什么事都不要做,把所有人调回凉州,围住凉州城。除非我出现,否则不要离开凉州城半步。” “这你不用担心,她们已经在凉州,还有你的儿女,还有几十万大军……” 萧离稍稍安心,有大军守护,强如明善,也不能随心所欲。 “你记不记得,曾经答应我的事。”萧离又说。 南风真气狂涌:“哪一件?” “关于阿满的。” 南风记起来。自己曾经答应过,若有一天他死了,她会杀了阿满。 萧离这么一说,南风立刻心慌,真气也有些混乱。 萧离轻笑:“放心,我还死不了,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你回凉州,找到阿满。如果在我回去之前,明善出现不利于你们,阿满是他唯一的顾忌。” 南风瞪大眼睛,一副震惊的样子,低声问:“阿满是明善和金奢狸的孩子?” 萧离无语,女人的想象真是丰富。这不能怪南风,用自己的儿子,威胁别的男人,她自然会这么想。 萧离也不否认,他总不能说那个你觉得很可爱的孩子,其实和渊后一样,别人的身子,明浩鸿的灵魂。终有一天,他会变成你那个冷酷无情,令人生畏的弟弟。 他太了解南风对明浩鸿的感情了。无私的爱,是姐弟,也像母子。南风是个可怜的女人,五年前的冬天,她失去了两个弟弟。 一个死了,也不能算作死,还留着一丝残魂。 另一个,从弟弟变成男人,爬到床上,把她推倒…… 萧离长叹一声:“如果我来不及回去,阿满就是你们唯一的筹码。明善可以不顾忌所有人,但一定会顾忌阿满。你不能让他离你太近,噬神密咒,能让你瞬间失去反抗能力。我猜,密咒也是以心神之力为引,可距离不能太远……” 渊后忽然冷笑:“你说的太多了,你我绝对能在明善动手之前赶回去,将这个祸害除掉。” 萧离心想:不是你的女人,你当然无所谓。于是又叮嘱南风:“明善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也不要管任何人。把阿满掐在手中,拖一天是一天……” 渊后冷笑:“你还真狠,对自己的……” 萧离喝道:“闭嘴!” 渊后眯着眼睛:“真本事,这一路上不是我,你现在还能说这么多话。” 萧离不理她,对南风说:“现在就走,回凉州,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 “那你呢?”南风说:“我带你回去。” “不,我不能出现。等山火灭,魔卫确定我们没死,至少要到后天。这段时间是关键,是我们翻盘的希望。” “可你在这里……” “不用浪费真气在我身上。”萧离握紧南风双手:“切记我的话,不管明善说什么你都不要信,这次真不是开玩笑的。我们的对手,是个直到现在都看不透的人。” 南风能感觉出他的沉重:“我等你再好些,就回凉州去。” 萧离摇头:“现在就走,阿满的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的事,你可以告诉金奢狸,枝节细末,她自然会安排的妥当。你不用担心我,有渊后配着,到了后天,怎么也有自保之力。” “那我后天再走也不迟。” 萧离说:“你不明白么,对我来说,你们才是我真正的命,还有孩子。” 南风感动,眼睛汪汪的,美的让人心碎。 萧离侧脸想去吻她,南风也很配合的低头。忽然脸色煞白,脑海里出现了渊后和萧离相拥的那一幕,额头立刻冷汗下来。 她捧着萧离脸颊,低声问:“你和她,有没有……” 萧离说:“没有!” 南风心里一阵干呕,差点没吐出来。 萧离疑惑:“怎么,又有了呀……” 南风说:“没什么。你忘了么,这么多年,你说的谎话从没有骗到过我。” 渊后大笑:“我生了个笨女儿,但笨女儿却生了个聪明女儿。萧离,我和南风,感觉有不同么?” 南风背脊发冷,转身一闪消失不见,脑海里尽是那时赤裸身躯摩擦的画面,简直要把她逼疯掉。 萧离怒视渊后:“有意思么?” 渊后笑道:“当然有。你还是不了解我,我这人,见不得别人好。”越想越觉得好笑:“你说,南风见了我们那个样子,会不会从此以后,再不让你碰她一根指头。” 萧离呼呼喘气。之前还没有发现,绝情绝性的渊后,竟还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渊后抿着嘴:“不要担心,南风不让你碰,可以来找我。或许我心情好,赏你一口吃的……” 萧离说:“这就不劳您操心了,我不敢期望。但愿日后,您能给一条活路。” 渊后闭上眼睛:“死路还是活路,要看你自己怎么走。就像刚才你故意不让南风为我逼出刀气,就不是活路的走法。” 萧离不说话,既然看穿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患难时同心协力,刀山火海走出来,他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因为他忽然发现,渊后和明善一样,这么久了,依旧看不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