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庶女重生后成了宅斗的神》 第一章 前夕 暮春时节的京城,天色略显沉冷,不算舒爽的气候。 雕梁画栋的符山王府内,后花园中的一座水榭间,一抹纤巧的身影伸出指尖,轻轻撩起绣着灵动花鸟花纹的薄缎门帘,鼻尖闻到一股室内熏的暖香气息。 年轻的女人抬脚绕过屏风来,便感觉到厅堂内有许多视线,明里暗里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些视线晦涩不明,但大多都是讥讽嘲笑的。 女子轻轻吸气,缓步上前。今日只穿着一袭桂子绿色罗裙,一头柔顺青丝被巧手挽作圆髻,垂于脑后,斜斜插上两支白玉簪子,显得人模样格外的素净,近乎有些单薄了。 她在坐于上首的华贵妇人跟前轻轻屈膝,行了一礼,温声细语地开口。 “给王妃娘娘请安。” 眼前的妇人是符山王妃,出身名门世家。年纪比她略长十来岁,保养得当,一身绛紫色缎面裙,身段窈窕,看不出来年岁见长,姿容华贵。 王妃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捏住罗帕,掩住口鼻。只这样细小的动作,便叫身边的婢子看出嫌弃之意,连忙蹙起眉尖。 “今日是赏花宴,来得都是京城中的贵客们……侧妃就如此打扮,未免也太粗简,难道是不把王妃娘娘放在眼里?” 阮玉鸾深知,她们只不过是找个由头,发作自己罢了。 她自入府这两年来的光景,什么好衣裳首饰,能有几件进自己的手的?不过都是穿戴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衣饰。 到了这种时刻,才知晓现眼了。 阮玉鸾心底便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眉眼温缓地低垂着,柔声告罪。 “是妾身平素寡淡惯了,不懂规矩,还望娘娘恕罪。” 这是在众宾客眼皮子底下,符山王妃自然也不会真的怒斥她,只是似笑非笑地抬起双眸,淡淡瞥过她一眼,语气微妙。 “妹妹得王爷喜欢,王爷就喜欢你这样,我怎么会怪罪于你呢。” 她提起符山王,阮玉鸾的面色稍稍变得苍白几分,笼在宽大袖中的指尖蜷缩起来,唇瓣蠕动几下,最终只低低应一声。 她站起身来,入席间落座。菜式还未曾上来,她指尖捧起一只杯盏,凑到唇瓣边轻轻抿下一口。 眼眸轻轻扫过一圈,她眸光落在席间的一抹海棠红色身影上。年轻的妇人满头钗环,言笑晏晏地跟身旁的夫人说笑着。 而转眼之间,她抬起双眸,恰好对上阮玉鸾望过来的视线,却微微一顿,唇角的笑意收敛些许,那名妇人转过脸去,没再看她。 阮玉鸾的唇瓣轻轻蠕动些许,原本还想跟她说一说话的。见此也歇了心思。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娘家同父异母的庶出四姐姐,嫁给忠勤伯爵府嫡次子的玉熙。 在闺中时姐妹总是有小矛盾摩擦,可出阁之后,她却份外想念那样的时光。 总觉得在家中时,日子过得那样慢。一个夏日,仿佛过了半生那样漫长。而如今看来,不过须臾泡影。 她如此想着,微微出神,却又听见些只言片语的,落入自己耳畔。 是不怀好意的讥笑模样。 “……听说这位侧妃,原本是家中庶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使出了浑身解数勾搭上符山王。如此野心,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二章 有喜 又是一人低声附和道,“符山王今年已有五十八了,怕是比她父亲还大,此女为了飞黄腾达,真是令人敬佩啊。” 这话里的“敬佩”一词,则显然不是原本的夸赞含义,而是显而易见的讥讽。 阮玉鸾坐在席间听着这些夹枪带棒的话语,若说心里不难受自然是假的,可这两年来听了不少,或许也已经习惯了。 她麻木地坐在席间,挨到了开席之时,原本是准备应付着吃两口便推说“身子不适”先行告退的。 反正王妃让她出席,也不过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她不在,王妃也省得看着心烦。 只是没想到,女子伸出指尖,才舀起一勺鱼汤,抿下一小口,便骤然蹙紧眉尖。 她心口间翻涌起一股作呕感,面色愈发苍白几分,连忙拿罗帕接着,吐在手帕上。 这一番动作,不算很起眼,却也吸引了符山王妃的敏锐注意。 “侧妃这是怎么了?” 阮玉鸾拿干净的罗帕擦拭了一下唇角,自己其实也有几分茫然,语气低缓道:“或许是近来胃口不佳,吃什么都不太舒服。” 妇人是生育过子女的,听闻此言,再淡淡瞥过她苍白的侧脸,不露声色地蹙了下眉尖,口吻冷缓。 “云枝,带侧妃下去歇息,再请个大夫进来瞧一瞧。” 她身畔的大丫鬟云枝会意,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朝女子走来,搀扶她从侧门出去了。 云枝带着她,在一间茶室内的榻上缓缓坐下,很快请来大夫。 阮玉鸾伸出指尖,任由对方将一方薄帕搭在手腕上,搭脉看诊了一番。那大夫站起身来,朝她拱手道喜。 “恭喜这位夫人……这是有喜了。” 闻言,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女子收回指尖,在自己还看不出什么形状的小腹上轻轻抚过,语气迟疑。 “……当真么?” 她未曾想到,会得到一个孩子。 只是一想起这孩子是符山王的血脉,她心里便不由得一阵又一阵地发冷。 大夫摸着胡须点头:“老夫在京城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给上千位妇人看过脉象,这是喜脉,错不了。” 阮玉鸾一时心绪烦乱,倒是未曾留意到一旁云枝冷淡下来的神色。 云枝向她道一声喜,又亲自将那大夫送出去,再回来时,指尖捧着一碗气味浓郁的汤药。 “大夫嘱咐了,你还是头三个月,胎象不稳。安胎药每日都是要喝的。” 云枝说着,亲自给她喂下一口,玉鸾不适应跟不熟悉之人这般亲近,正想说自己来就好,却又见那云枝将碗举高,笑着敷衍:“侧妃如今金贵着呢,自然要奴婢们来侍奉才是,免得出了差池……王爷和王妃怪罪。” 这话也有理,她便也未曾强求。只是一碗安胎药喝尽,却像是催眠一般,忍不住轻轻阖上双眸。 云枝却也解释道:“妇人孕中精神不好也是有的。侧妃不妨歇息片刻。”说着,替她掖好被角,便起身出了门去。 阮玉鸾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却又不知是到底哪处。 待她从睡梦中缓缓苏醒过来,便发觉天还亮着,大抵没睡多久。 四下无人,她也没了困意,站起身来,下地出去。 宴席似乎还未曾散去,少女经过回廊时,隐约听见花园中传来说笑喧哗声。 她懒怠见人,便抬脚往僻静处走去,谁知在经过一间茶室门外时,却陡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屋内,是阮玉熙的嗓音,语气略显冷淡又慵懒,“……若说我这位五妹妹,自然也是时运不济。” 第三章 窃听 她便忍不住顿住脚步,听见茶室内的婢子低声询问道:“娘子怎么这样说?她如今做了王府的侧妃,还有什么不好的?” 那女子便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骂那丫鬟道:“傻丫头!你只看她名分上风光,谁知道内里有多心酸?” 阮玉鸾的身子停顿住,她隐约意识到这话不像是好话,却仍旧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你以为那符山王是什么好人?”阮玉熙微微冷笑几声,“他喜爱美人,又因年老力衰,于房中事上……有心无力,所以喜好用东西折磨人。王府后院中短短三年之内,横死五位姨娘……说是病逝,其中真正原因,我可是好不容易打听出来的。” 她凑近丫鬟,咬牙切齿道:“都是被他摧残致死的!” 似乎是丫鬟苍白的神色取悦了她,阮玉熙转瞬之间,也轻轻笑得花枝乱颤:“你且说,这样的人家,即便再是富贵,我怎愿意嫁?” 那丫鬟便忍不住低声问道:“那阮姨娘她……怎会情愿的?” “都是她自己傻!”阮玉熙就道,“当初,我跟她一道赴宴,我看出那酒水有问题……便趁她不留意,悄悄跟她的酒壶,做了调换……她没尝出来,喝了几口头晕,不就被王府的人搀扶下去,被那符山王轻薄……成了如今这样!” 屋内,似乎是为了宽自己的心,阮玉熙轻轻叹息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谁叫她没发觉呢?这或许便是她的命了。” 门外,女子震惊到几乎站立不住,阮玉鸾双眸发怔,不可置信方才听见的一切。 关于当初……她们姐妹一道来符山王府赴宴,中途自己头晕出去散心,醒来时却发觉丢了清白一事……她从未疑心过阮玉熙。 可如今想来,想必她早有防备……为了保全自身,便将自己推出去,替她躲过了这一劫难。 是了……阮玉鸾回想起来,当日符山王登门做客那一日,眸光分明在阮玉熙身上,流连许久。 可最终……失了清白,不得不嫁进符山王府的人,却成了自己。 她面色苍白无力,从前想不通的事情,如今都明白了。 原来她才是天底下最傻的人,还以为一切都是自己时运不济……可其实是做了被人家利用的棋子。 她想上前去跟阮玉熙理论,身子却因气愤而忍不住颤抖起来。 远远瞥见有人走来,她下意识转过身,仓惶离去。 女子双眸发怔,因这个经年的真相披露而魂不守舍,不知走到了哪里。 直到她听见屋内传出一道稍显讥讽的嗓音,带着她的名字。 “……阮氏那样的身份,哪配生下殿下的血脉?”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抬起双眸,透过虚掩着的窗户间隙,往里望去。 只见屋内并无别人,符山王妃倚靠在矮榻上坐着,指尖撑住额间,一旁的婢子云枝殷勤给她递上一只茶盏,言辞讥诮。 王妃伸出指尖,接过茶盏来,轻轻抿下一口,语气冷淡。 “你说得对。一介庶女,血脉低微,这孩子还是不要降生的好。” 她们二人的轻言细语之间,便决定了自己腹中孩儿的命运。 阮玉鸾咬住唇瓣,心口处止不住的发凉。 第四章 落水?重生! 她接着听见云枝低声开口,语气娴熟地道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是就按照往常一样?等月份大了,八九月的时候,再往饮食里掺些药材。等分娩时,灌活血化瘀的汤药,再把那孩子掐死,做出一生下来便断了气的模样。”云枝的嗓音带着笑意,“母体自然也就大出血没了。常侧妃跟周姨娘……都是如此。” 门外的阮玉鸾闻言,不由得抬起指尖,掩住唇齿间要发出的一声惊呼。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常侧妃也是两年前跟她一起入府的,听说原本是宫廷舞姬出身,为人性情直爽大方,跟她相处甚好。 谁知一朝怀孕分娩之时,只听见房中发出一声惊叫,随即接生妈妈便出来回禀,说是已断气而亡。孩子也没能保住。 阮玉鸾心底生出一阵寒意,真是好歹毒的法子…… 神不知鬼不觉,便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她们怎么能如此狠毒?! 她心绪不宁之下,脚尖忽然踩到一颗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下一瞬,便听见屋内传出一道高声质询。 “谁?” 女子单薄的身影缓缓往后推,直到后腰抵上坚硬的围栏。 她转过眼眸,往下看,只见是深沉的池塘,水波粼粼。 看得她一阵眩晕,忽然想起,这座池塘里,似乎也“意外”掉落过怀有身孕的妾室。 她双腿发软,抬起双眸,望着缓缓朝自己逼近的云枝和她身后身强力壮的嬷嬷们。 她感觉因为气愤和害怕,自己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有些颤抖起来。 云枝来到近前,她咬紧牙关,冷声道:“你们做了这么多孽,难道就不害怕午夜梦回,那些可怜无辜的女人,会回来找你们报仇么?” 当真是字字泣血。 云枝冷眼看着她,伸出指尖,用力推了她的肩头一把,语气极尽嘲讽。 “那我可等着,你来找我们报仇啊!” 话音落下,一抹纤瘦的身影再也支撑不住,向后翻下栏杆,落入池塘之中。 阮玉鸾是不会水的。 她在水中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得到喘息。耳畔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她双眸盯着水面上的一点亮光,努力想要抓住,却只是徒劳。 她心里想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失去了仅有挣扎的力气,缓慢地往下沉去。 就如同她这荒唐的此生。 被利用,被算计……直到悄无声息地躺在池塘底,想要抓住一点希冀……到头来,却什么也不剩下。 她多恨啊。 梅州地处南方,如今正是丝雨连绵的梅雨时节,城中一座宅邸,正是梅州知府阮家。 府邸西侧院的一间偏僻院落里,一名丫鬟手中拿着热水,抬起指尖撩起门帘,缓步入内。 屋内并不算宽敞,零散地摆着几件书架茶几椅,外间跟内室之间,用一道纱幔隔开空间。 那丫鬟看着简陋的陈设,便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却听见内室发出一道低呼。 “不要——” 婢子连忙搁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去,便见榻上坐起身来的少女面色苍白如纸,心口起伏不定,仿佛喘不过气来一般。 “娘子没事吧?”婢子安抚她一句,又忍不住恨声道,“四娘子未免也太欺负人了些。” 第五章 重回豆蔻年华 她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眸中,便略显出几分懵懂,喃喃重复:“四娘子……你是说,阮玉熙?” “可不是么。”那婢子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得问一声,“娘子,你不记得了?” 少女的眸光便缓缓落在眼前人身上。 是冬莼。 她眼眸猝然一酸,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冬莼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丫鬟,后来在她即将出阁时,却因“意外”溺水了。 她后来才得知,并非意外。可事过经年,证据都被消灭,她也根本没有查探此事的能力了。 说到底,冬莼不过是那些人不想让她身边有助力,才害得她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冬莼不由得蹙眉,“怕是跌入池塘的时候磕到头了……要不然奴婢去回禀大太太,求她给您请个大夫?” 大太太? 少女神色间便难免显露出一抹恍惚,她嫁人两年,不应该唤大太太,应该是王妃才是…… 只是如此一想,她也不由得缓过神来,轻轻蹙紧眉尖。 冬莼已去多年了,还是她亲自看着人将她埋葬的……那,眼下这个活生生的冬莼又是怎么回事呢? 话音未落,见婢子急着要去回了请大夫,她连忙伸出指尖抓住对方的袖角,语气是自己难以抑制的轻颤。 “冬莼……你说,这是哪一年?” 冬莼眨了眨眼眸,不明所以地回:“永宁二十八年春。” 少女眸色微微一变,因为激动,笼在袖中的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永宁二十八年……是她十三岁这一年。 她真的……又重活一世了? 对上冬莼不解的眸光,她掩饰地轻轻咳嗽一声,温声细语道:“我只是做了个噩梦……不要紧的。” 也不必去找那位大太太……阮玉鸾深知自己那位出身高门的嫡母,向来对她们这样的庶女是瞧不上眼的。别为小事去惹她眼烦。 “娘子没事便好。”冬莼显见也是松了一口气,“娘子昏迷了整整三日,幸好醒了,不然奴婢可怎么跟天上的姨娘交代呢。” 阮玉鸾的生母楼姨娘,因病重不治,已经于去年亡故了。 少女伸出指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 “不会的,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比所有人都要活得好看些。” 冬莼倒是略显不解,不知为何往日一直温柔沉默的娘子会这样说……可她转念一想,许是被四娘子欺负得狠了,总算是提起几分心气来。她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是,娘子。” 正院内雕梁画栋,婢子手中捧着罗帕和热水,绕过画着花鸟纹的屏风,平稳地迈入内室之中。 才入内室,鼻尖便嗅见一股浓郁的香气,地上的铜制香炉中缓缓氤氲着。她轻轻将热水在梳妆台旁搁下来。 一位年轻妇人,身着一袭绛红色缎面长裙,上身搭着一件浅藕荷色薄衫,她面若银盘,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拿着一支黛笔,在眉尾处轻轻扫过。朱唇轻启,语气稍显得几分冷淡。 “五娘子醒了?” 一旁回话的柳妈妈点了点头,察言观色地低声道:“听说四娘子,这会儿已经带着补品过去探望了。” 纪氏便忍不住勾起唇瓣,那笑声也是讥嘲至极的。 “咱们府上这位四娘子,跟许姨娘一个样子……惺惺作态!” 柳妈妈便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谁不知道,就是她亲手把五娘子推落池塘的,这会儿来忙什么呢?” “她那是许姨娘出的主意,”纪氏漫不经意地道来,“这险些害了妹妹的名声传出去自然不好,急着找补呢。” 第六章 再见阮玉熙 “太太,”柳妈妈便忍不住问道,“咱们要不要也去探望一番?” 名为探望,实则也是敲打五娘子一番,别让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就跟四娘子和和美美了。 纪氏眉眼慵懒,淡声吩咐道:“让夏月带上秋琇去探望一二就是了。” “是。”柳妈妈领命,转过身退出门去。 阮玉鸾所住的桂月榭,院如其名,庭院中栽种着好几株桂树,而今不是桂花盛开时节。枝叶凋零,看着光秃秃的。 因为主人病着,那树也无人得闲打理,看着很有几分凄凉。 四娘子一进门,见着这副冷凄的景象,便忍不住抬起指尖,轻轻掩了下鼻尖。 这是嫌弃的意思,婢女连忙陪着笑道:“娘子且装一装便是,姨娘有嘱咐呢。” 那四娘子方才撇了撇嘴,一甩罗帕走进屋内。进了屋里,她倒是装出一副温和的模样,见婢子撩起纱幔,缓缓入内,来到榻前。 少女的嗓音的极其娇俏可人的,带有一股生来的娇嗔。 “五妹妹,你可算是醒了。” 阮玉鸾便不由得抬起双眸,眸光落在对方身上。 她眼前是十三岁的阮玉熙,比她略长了三四个月,眉眼娇妍欲滴,着一袭桃粉色罗裙,青丝被挽作飞云髻,髻边插着一对累丝金凤簪子,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少女娇滴滴地埋怨着,也像是撒娇:“你昏迷的这三日,我可被母亲念叨死了。” 听听……多么可笑。分明是她将自己推入池塘中的,如今却反口来责怪她。 少女便轻轻垂下眼睫,缓声道:“多谢四姐姐记挂着……我也是才醒来,还是有些头晕呢。” 说话间,便见冬莼端了一碗汤药进来,亲自喂少女喝下。那阮玉鸾却将小脸扭过去,轻轻抱怨着:“苦。” 冬莼眉眼之间俱是担忧之色:“娘子还是喝了吧。您年纪尚小,若是留下病根可怎么是好……” 那少女方才愿意张开唇瓣,将苦涩的汤药喝进去。 一旁的阮玉熙脸上的虚浮笑意却是有几分挂不住了。 她此番前来,原本是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听着这主仆二人的话语,倒像是阮玉鸾落水后的病情很严重一般…… 她心里自然觉得是夸大了,演出来给她瞧的,心里便浮现出几抹不耐烦。 “过了清明便要入夏了,”她便忍不住暗含讥讽道,“那池塘水应该也不冷的,难道还能将五妹妹泡坏了不成?” 这句听着不像话。冬莼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怒气,五娘子为什么落水,还不是四娘子存心推的! 还是少女伸出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示意不必动气。 阮玉鸾重活一世,对于自己这位四姐姐的心思手段都了如指掌,闻言,她便也顺着迟疑地说下去。 “四姐姐说得也是,怎么就折腾了好几日……”她说着,似乎想起一事,忍不住道,“恐怕是楼姨娘记挂我出了这样的意外,在我身边徘徊吧,近日总觉得像是还泡在湖水里似的冷……” 此言一出,阮玉熙脸色微变,立刻站起身来,四周张望一下,厉声道:“五妹妹这是病糊涂了,胡言乱语起来!” “哎呀……”那榻上虚弱的少女便抬起指尖掩住唇瓣,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般,朝她报以歉意的微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四姐姐别往心里去。” 第七章 惊吓 阮玉熙敏锐地察觉到,这位五妹妹落水醒来之后,似乎有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她正想试探一二,便听见门外的婢子通传。 “正院里的夏月姐姐和秋琇姐姐来探望娘子了。” 有人来,自然不是试探的好时机。阮玉熙便吸了一口气,敷衍地道别,转身离去。 “我就不打扰了,五妹妹好生休养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话似乎蕴含了一抹警告之意,榻上的少女抬眸望着她,唇角笑意清浅。 “劳烦四姐姐记挂,自然要好生养病的。” 阮玉熙心里便难免心烦意乱起来,她转过身离去。 很快,夏月跟秋琇进来,这二人都是正院里得脸的大丫鬟,阮玉鸾便也挽起唇瓣,招呼道:“冬莼,奉茶来。” 夏月是纪氏的心腹,便在榻前的矮凳子上坐了,温和笑道:“五娘子醒了就好,太太可挂念着呢。方才四娘子也来探望了娘子,出去似乎脸色不太好看。” 这话便是试探二人都聊了些什么了。少女轻轻眨了眨眼眸,倒是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 “只是我说想念楼姨娘,又说屋里冷,许是吓着四姐姐了。” “四娘子也真是的。”夏月便接过话茬,顺理成章地说下去,眉眼间稍显冷色,“明知妹妹才没了亲娘,孤孤单单的好不可怜见。还要因一点子小事,跟五娘子置气,推你落水……” 当日姐妹二人的矛盾,在她出事之后便私下里流传起来。说来不过细微小事——四娘子要放风筝,谁知风筝断了线,才买来的风筝便落入了旁边池塘中。 四娘子娇纵惯了的性子,非要欺负一旁亭中看书,老实沉默的五娘子,要她下去给捡起来。 五娘子说那风筝是纸糊的,捡起来恐怕也烂了,她非得要捡。阮玉鸾不想搭理她无理取闹,转身欲走,这时却被对方恰好推了一把,落入水中。 阮玉鸾听得出她这话的弦外之音,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恰好冬莼端了茶水来,让二人品尝。 她留意观察二人。 夏月在正院风光,哪喝的惯她这里的沫子茶,只接过来,便搁在一旁不动了。 倒是秋琇,眉眼看着温温柔柔,接在指间,却抿下一口,还朝冬莼赞一声。 “这茶泡得正好。” 虽说只是顺口的夸赞,没人会当真,却也看得出来二人不同的个性了。 少女垂下眼睫,听着夏月继续煽动道:“五娘子也是这府里的娘子,老爷的骨肉,凭什么就矮了她一头?此事娘子若不放在心上,恐怕日后还要受她的欺负呢!” 少女心里很清楚二人过来,背后是纪氏的意思。 纪氏憎恶许姨娘,连带着不喜她的子女。若有机会能踩上一脚,自然不肯放过。 阮玉鸾便不由得回想起前世。 前世嫡母似乎也派人来煽动提点了她几句,言下之意便是将此事闹大,给许姨娘母女没脸。 只是彼时,她年纪小性情也柔弱,不敢得罪了那样得宠的许姨娘。 今生么……她心中自有成算,只弯起唇瓣,轻声细语道:“我明白……只是害怕许姨娘报复。” 夏月嘴快,见她松动,连忙道:“娘子背后有嫡母呢……怕她一个妾室庶母做什么?” 那少女便犹犹豫豫地应一声,不过看着仍有几分迟疑不决。 夏月脸上难免露出几分失望之色,想着到底年纪小立不起来。也劝说了这大半日时光,她站起身来,跟秋琇一道告辞。 回了正院,将五娘子的态度回禀了太太,纪氏略显失望,却也知晓那小娘子的性子,轻轻摇了摇头。 “到底是指望不上。” 阮玉鸾便拿着两边送来的滋补品,吃了几日,感觉气血补回来一些,便决定如往常一样,早起去正院里请安。 她身边跟着的,仍旧是冬莼,主仆两个都纤瘦,看上去像两颗小蘑菇,可怜巴巴的。 秋琇恰好在回廊之下浇花,见着少女,含笑轻唤了一声。 “五娘子来了。” 阮玉鸾对她有几分好感,回之一笑。抬脚迈进花厅里,厅堂偌大宽敞,便算是众人平日晨昏定省的地方了。 她来得早,此时还只来了一对母女。 第八章 妻妾争锋 是庶出的长娘子阮玉瓷跟其生母朱姨娘。 “大姐姐好,朱姨娘好。” 少女缓步上前,行了一礼问好。 大娘子的眸光便不由得落在她身上,微微显露出惊艳来。 只见阮玉鸾只着一袭浅藕荷色轻纱罗裙,裙摆如花瓣撒落一地,外搭一件淡绿色罩衫,影影绰绰,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肌肤。在夏日的光线中,眉眼纤柔,愈发显得莹润如一枚白玉,散发出淡淡光芒。 反倒是越素净,越显出美貌来了。 姐妹二人便闲聊两句,不过是大娘子关心她的身子可好些了。 很快,便见又是一抹身影撩起门帘入内,却是笑意盈盈的三娘子阮玉福。 阮玉福人如其名,身材稍显圆润,脸蛋也如一只银盘一般圆满,看着便叫人觉得有福气。 彼此见礼,问起生母苏姨娘没来,她笑道:“二姐姐跟母亲近来染上风寒,已经向太太告了假的。” 四娘子是跟着许姨娘一起来的,母女二人都生得一副出众的艳丽容貌,款款打起门帘,许姨娘着一袭翡翠色云锦缎面长裙,扭着杨柳细腰,缓缓上前落座。 她才一坐下,蕴含着一抹轻浅笑意的眸光便凝在了阮玉鸾脸上,开口时嗓音柔婉至极,仿若黄鹂鸣叫。 “五娘子也来了……”她便笑道,“想必是身子已经大好了?” 阮玉鸾眉眼温缓,不动声色地温声答言:“好多了,多谢姨娘挂念。” 那许姨娘便道:“嗐,我也说呢,不过只是呛了几口水……哪有那么严重。” 一语未了,便听得珠帘轻轻一响,众人转过眼眸,便见是太太出来了。 纪氏身着一袭黛青色罗裙,裙摆重重叠叠,青丝挽作回心髻,斜斜插着两支金镶玉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熠熠生辉,愈发显出几分贵气来。 众人起身见礼:“给太太请安。” 妇人淡淡抬手,众人便又坐下,听见她语气冷淡地问道:“许姨娘,你方才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许姨娘脸上的笑意便淡去几分,方才那话她也知不好再说的,含糊道:“说五娘子的病好了,妾身替她高兴呢。” 纪氏便接过话茬道:“你自然是要替五娘子高兴,还得替四娘子感到庆幸,幸而妹妹无事……” 许姨娘才张口想说些什么,便见纪氏接着说下去,没给她说话的茬口。 “许姨娘的出身不好,于教养儿女之事上,便要格外用心些……省得闹出姐妹反目的这种丑事。我们阮家也是梅州的世家大族,传出去,可怎么是好?” 一番话,几乎算是指着许姨娘的鼻子骂她“教养儿女不善”了。 阮玉鸾在一旁听着都觉心惊,再去看许姨娘,脸上仍是挂着笑的,但那笑容便显得有几分难堪。 “是,谨遵教诲。”此番的确是自己不占理,许姨娘狡辩不得,只好应声。 只有少女瞥见她袖中握紧罗帕的指尖。 之后,花厅内安静了一会儿。一时无人开口,气氛微微沉闷。 第九章 阮府众人 少女指尖捧着杯盏,眸光淡淡瞥过厅内众人。 女眷都到齐了,阮家的内宅,也算是一大家子了。 除了住在寿宁堂的老夫人不算。 一位长房嫡妻大太太纪氏,是清远侯府的嫡长女出身,纪氏出了一位宫里的贵妃,是纪夫人的亲表姐,交情不错。朝中也有人,算得上是平步登天,高门显贵。 住在西跨院的阮家二房是老姨娘庶出,暂且不说。 余下的几位姨娘,也是个个都有来头。 盛宠不衰多年的许姨娘,是京城中某间花楼里的清倌人,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会跳一曲《兰陵王入阵曲》,当即便将阮大老爷迷得昏了头。 原本是打算把正头夫人先娶进门来,再纳她为妾室的。谁知许姨娘跟了他之后,肚子争气,很快便有了喜。 她又多番哀求,只盼跟阮老爷长相厮守。大老爷一时冲动,便将人先纳进门,抬举做了姨娘。 此事,便是纪夫人横在心中一生的一根刺。 此后纪氏过门,为了照顾嫡妻的面子,阮老爷一直宿在正院。 可许姨娘那边已经要生了,诞下一名活泼好动的男孩,便占了庶长子的名分去。 直到纪氏生下了嫡次子,据说许姨娘跟纪氏已经斗得你死我活了。 阮老爷为了制衡二人,这才抬举了一直侍奉自己,谨小慎微的通房丫鬟红椿做了朱姨娘。 朱姨娘之后也是隔了一年多才有的喜,诞下一名女婴,便是大娘子阮玉瓷。 后来迎进门来的,是小官家的庶女苏姨娘,先怀了一胎,便是二娘子阮玉婉。 苏姨娘后来才又怀上,这才生了三娘子阮玉福。 余下的四娘子阮玉熙,是许姨娘的女儿。 而阮玉鸾的生母楼姨娘,则是原本要备选宫中妃嫔的某富商千金,谁知家道中落,她是被人说给阮老爷的。 若不是来了阮家,恐怕也要沦落风尘了。 不过或许是因家中变故,使得她落下心病,常年哀怨的模样,病怏怏的。倒是喜欢读书,她原先在家中也是饱读诗书的。 本就身子虚弱,又添心病,加上有孕生产的辛苦,阮玉鸾一降生,她便愈发添了几分病气,好不容易支撑到去年,还是撒手人寰了。 余下的庶六女阮玉禧,则是后来纳的杜姨娘所生,杜姨娘是许姨娘的贴身丫鬟,她为稳固地位,特意抬举到老爷跟前的。 “……说起来,”少女从那些往事中缓过神来,便见许姨娘已经调整好心态,嗓音甜婉道,“楼姨娘去年没了,五娘子可怜见的,也本该由太太多看顾着些才好呢。”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纪氏是嫡母,阮家大房的庶出子女也都是她的孩子。 只是纪氏自己膝下的嫡长子学业不精,她自然忙着顾自己儿子,哪里还有心思看顾庶出的子女。 阮玉鸾听着,便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轻轻抿住唇瓣。 纪氏蹙起眉尖,正要说话。却见少女嗓音低缓地道来:“太太待鸾娘很好,昨日还叫夏月跟秋琇两位姐姐来探望我了,带了一些补品,我吃着觉得很好呢。” 这话便像是在说,是吃了纪氏派人送来的补品,才恢复得这样快的。 纪氏的眉心舒展开来,不动声色地瞥过那少女一眼,想不到她看着不声不响,却也算是机灵了。 许姨娘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她便没再多说什么。 恰好这时,有一名婢子进来向她回禀道:“大哥儿从学堂回来了。” 许姨娘脸上一喜,便站起身来,朝着纪氏盈盈一拜,语气柔婉,透出几分喜色来。 “竹哥儿这孩子向来文笔斐然,上回还说学堂里先生夸他文采出众呢,日后必定能高中状元。妾身便先告退了。” 这下,面色冷淡的人便换作纪氏了。 阖府都知,纪氏所出的嫡次子,因为纪氏太过宝贝他,养得一副腼腆软弱的性子,于文武上都不出众。 可偏偏许姨娘的庶长子,却这样才能出众。纪氏这一口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就淡淡道:“去吧。” 待许姨娘离开,余下之人便也都起身告退。 第十章 告状 阮玉鸾走在最后,沿着门口的石阶缓缓而下,果然见冬莼正站在一株紫丁香后面。 她指尖拎着一只食盒,神色稍显忐忑不安。 少女迎上前去,语气平缓地低声问道:“都带来了?” 婢子轻轻点头,她迈开脚步,径直朝着前院走过去。 “娘子……”冬莼还没怎么去过前院,不免咬住唇瓣,有些胆颤心惊地唤住她。 少女转过脸来,朝她淡淡一笑,示意不必担心。 “怕什么呢?”她坦荡地往前走着,害自己落水的人是阮玉熙,自己只不过是思念父亲的女儿,谁也挑不出错去。 她被前院的管事请进书房里,抬眸果然见书桌后坐着一位中年男人,身着石青色长衫,身材略显臃肿。 这便是她的父亲……梅州知府阮远林。 也就是前世……做出那个决定,要依靠庶女来搭上符山王的人。 少女眼中划过一抹讥讽,却被她很好地隐藏起来,她屈膝乖巧地行礼问安。 “鸾娘给父亲请安。” 阮玉鸾前世怕这怕那,不敢轻易踏足书房,跟父亲更没什么话说。 而今生便不会那样了——她要利用人性的弱点,主动出击。 “鸾娘来了。”男人搁下笔墨,倒是对于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女儿的到来,感到有一丝狐疑。 “听说前几日风寒病了……如今可好些?” 会是谁说的呢?他平常最喜欢去许姨娘屋里,这种含糊不清的说辞,自然是许姨娘告诉他的。 阮玉鸾却也忍不住感到一阵细微的心寒,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把庶女都只当做小猫小狗一般……需要用时便推出去,平日里毫不理睬。 “好多了,谢父亲关心。”少女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伸出指尖将盒盖揭开,露出内里的糕饼,略显不好意思道,“鸾娘想父亲了,这些都是女儿亲手做的,特地带来给父亲尝尝……” 她指尖才拿出一碟子酥饼来,便似乎感到头晕,“啪嗒”一声,指尖松开,酥饼掉落在地,碟子支离破碎。 少女抬手捂住额角,轻轻吸了一口气。见她如此,阮远林自然也不由得询问道:“怎么了这是?头晕?” 少女轻轻点头,面色苍白而虚弱地朝他低声解释道:“许是病好之后留下的后遗症吧……” 一语未了,一旁的冬莼便忍不住插话道:“什么风寒之症?我们娘子分明是被四娘子推入水中,被呛了好几口水,险些没命!” 闻言,阮远林的神色便不由得微微一变,语气略显沉郁几分:“当真?” 他问得是阮玉鸾,少女也只好迟疑着点点头,复又低声替阮玉熙解释。 “……都是女儿不好,没有帮四姐姐捡掉进池塘里的风筝,她才会生气的……” 这一番言语,却是任谁都听得出来其中的错误在谁。 阮远林的面色愈发冷了几分,对她稍作安慰,方才让人送五娘子回去。 回到桂月榭中,冬莼忍不住低声问道:“娘子……老爷真的会替你你做主么?” “他会的。”阮玉鸾坐在窗前,缓慢地打亮火折子,烛光照亮昏暗的屋内,映照在她眼底,“他最厌恶……庶女生事。” 他心里除了儿子之外,余下的庶女都是拿来利用的,不存在偏心于谁,只希望她们安分守已。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便听闻大老爷将四娘子叫过去训斥了一番,罚她禁足,抄经静心。 “听说四娘子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眼圈都是红肿的,”冬莼拍手叫好,“娘子可真是料事如神。” 少女闻言,却只是轻轻摇头。 她并不觉得多欢喜,只因她心里清楚……这只是第一步罢了。 阮玉熙……时候尚早,我们慢慢来。 前世你算计我那些苦楚,我必定要千倍百倍奉还。 第十一章 打脸 正院,内室里。 “五娘子,虽说年纪尚小,稚嫩得很。”柳妈妈就笑道,“眉眼间却笼罩着一股淡淡愁雾,是个病美人胚子,有几分楼姨娘的美。” 阮家大房这几位姨娘里,要数许姨娘姿容最为艳丽夺目,一眼望过去如花朵般娇艳动人。她又爱着锦衣玉服,美艳到近乎有几分俗气。 楼姨娘便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种美,她如同一轮明月悬挂于夜空中,散发出淡淡的柔缓光芒,清月映雪。人常说,美人不须特意装扮的,她平日素净打扮,却是愈发凸显出如玉般姣好的美貌。 纪夫人眼前,便也不由得浮现出阮玉鸾如同银盘般姣美的侧脸来。 却是怯怯的,连抬眼之间也透着一股畏色。 她便忍不住轻轻叹出一口气来,“且再看看吧。” 阮家这四位庶女,如今都还年岁小,看不出什么呢。 “倒是许清艳那个贱人……”纪氏神色间流露出怒气和得意交织,“说什么我没管五娘子,她倒是爱操这份主母的心。如今可好了,四娘子被禁足,丢尽了她们母女的脸!” “是啊”柳妈妈也忍不住感叹道,“看着五娘子不声不响,却也有几分城府。” 纪氏回想起昨日见着那五娘子,纤细瘦小,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由得便叹出一口气来。 “且把春晓拨过去,给五娘子使唤。省得人说我刻薄庶出的女儿!” 闻言,柳妈妈便忍不住道:“春晓年纪小着呢,比五娘子如今房中那个冬莼还小两岁,恐怕不顶事。” “那你说,谁去合适?” 柳妈妈就笑了笑。 “老奴不敢做太太的主,只是想着,秋琇那丫头伶俐稳重,恐怕更合适些。” 纪夫人便忍不住轻轻蹙起眉尖来,口中重复:“秋琇?” 可是这丫头美貌出众,她原本留着有用的,想调去大公子院里侍奉……如今也是赶不上变化,她仔细想了一回,正院里不是平常她使唤惯了的,便剩下一些粗使的小丫头片子,笨手笨脚。 如此看来,还真是只有秋琇合适。 “也罢……就让她去侍奉五娘子吧。” 再过一日的晨昏定省,纪氏便不由得眉眼温缓,眸光扫过低头玩着手帕的许姨娘,笑吟吟地说起一事来。 “说起来,下月初宣国公府即将举办赏花宴,”她的眸光转了一圈,落在其中三人身上,“就由三娘子、五娘子跟六娘子随我一起去吧。” 这个组合,却也算是新奇了。往常都是三娘子跟四娘子去的,六娘子还才八九岁,显然只是顺带捎上的。 主要的人员还是三娘子跟五娘子。不过三娘子赴宴过好几回,因此多半此番叫上五娘子,只是为了让她也见见世面。 许姨娘深知道这是太太特意打她的脸,神色冷淡几分。 离开之前,她便忍不住在经过阮玉鸾时,娇声提点一句。 “五娘子从没出过门,参加过什么宴席,可要处处小心,免得丢了咱们阮家的脸面呢。” 这话便是在讥讽她上不得台面,暗指会出洋相了。 少女抬起双眸来,不急不缓地开口,语气柔缓。 “多谢姨娘提醒,鸾娘铭记于心。” 她这样的回复,倒叫许姨娘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怪没趣的。 许姨娘扭着纤细的腰肢,轻轻哼一声,转过身离去。 第十二章 挑衅 为了准备去宣国公府的宴会,纪氏又因踩了许姨娘一脚,心情不错,特地让人给三位娘子都裁制了两身新衣。 出发当日,少女着一袭湘黄色蕊蝶纹罗裙,外搭一件淡粉色春衫,显得人纤瘦又妍丽。她的青丝挽作垂髻,髻边插着两支珍珠玉簪,打扮算是素净,却更加显得眉眼姣好,清新淡雅。 而三娘子阮玉福却是盛装打扮,一袭桃粉色彩绣绫缎裙,裙摆重重叠叠,显得她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枝。 六娘子年岁尚小,不过短衫搭配罗裙,发丝绑了两个揪揪。 纪氏自个乘坐一辆马车,三名庶女则挤在后头的马车里。 马车不算宽敞,挤着不太舒坦。三娘子忍不住低声抱怨一句:“这样小。”见阮玉鸾仿佛没听见一般,便也不说了。 很快便到了宣国公府邸门前,缓缓停住。三人依次下马车,跟着纪氏入内,七拐八拐地,进入国公府的花园之中。 一路上,纪氏跟她们说起这宣国公府。 老宣国公是三朝元老,当今天子十分看重的老臣,他娶了先帝的嫡长女大长公主,生有三子一女,人丁兴旺,是本朝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此番回梅州来的,是长房。宣国公殷氏的祖籍便是梅州,此番回乡祭祖,也跟梅州当地的官家太太们打点关系。 “听说,他们家在京城的宅子,比这个还要宽阔贵气十倍呢。”三娘子似乎从哪里听说了一耳朵,凑过来说给阮玉鸾听。 阮玉鸾前世也是听说过这宣国公府的权倾朝野的,可说跟符山王不较高下了。因此,见此情形并不算惊讶。 毕竟符山王府便已足够奢靡,这宣国公府的偌大宅邸比其更甚,不是什么稀奇事。 先进厅堂中,只见满眼都是各家太太娘子,衣香丽影,叫人眼花缭乱。 三位娘子一齐向上首的老国公太太行礼问好,老太太都不认得,对她们这样的庶女似乎也没兴趣,让人带着去小娘子们的席间。 阮玉鸾前世见惯了这样的宴会,因此并不露怯。 一旁的六娘子轻轻扯了下她的袖角,少女垂下眼睫,便见女孩儿怯生生地睁着一双圆润的眼眸望着她。 “五姐姐……”她小声问道,“我好饿啊,能不能吃一点东西?” 阮玉鸾看着她,便忍不住想自己的孩子若是能平安长大,或许也会是一个乖巧的小女孩。 她心头一软,拿筷子给她夹了一点自己桌上的餐前小点心,“吃吧,没关系。” 六娘子软软地道一声谢,拿着点心吃起来,像个小仓鼠。 这时,倒是听见一道少女的嗓音娇俏着响起,轻轻讥讽。 “……小官家的几个庶女罢了,还没开席就动筷子了,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话音落下,少女不由得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只见那是被众人围簇的一名红裙少女,眉眼娇妍似开得灿烂的红花,挑衅地朝这边瞥过来一眼。 六娘子吓得拽住少女的袖角,感受到不怀好意,往她身后躲避。 阮玉鸾便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瞥过那眉眼浓艳的少女一眼,身旁的三娘子凑过来低声提醒道。 “那是怡敏郡主,庄王的嫡长女。咱们轻易招惹不起。” 难怪如此嚣张。少女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倒是不卑不亢地坐着,语气平静温缓。 “庶女也是人,庶女饿了,也是要吃饭的。” 她不知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 第十三章 窥见 怡敏郡主轻轻咬牙,她分明是笑话几人不懂规矩,被她这一说,仿佛自己拦着不许她们吃饭似的。 “哼!”红裙少女轻哼一声,语气极其鄙夷,“果真是低下门户的出身,一点子规矩也不懂!” 阮玉鸾听着却只觉她轻狂得过了头,不欲理睬,自顾自地转过头跟三娘子说笑,仿佛耳旁风。 “哎你——”那怡敏郡主说着便要上前来,见她要把这口角纷争闹大,身旁的几名贵女连忙拦着。 “郡主跟这么个小庶女置什么气?”一人提醒道,“今日见到宣国公世子才是要紧事……” 是了,被她们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正经事来,朝阮玉鸾三人瞪去一眼,方才将此事作罢。 很快,席间便流水似的上了午膳。宣国公府的菜式,大多都是京城式样。 阮玉鸾因前世在京城符山王府生活过两年,算是熟悉口味,还算吃得惯。 阮家两个姐妹却吃不下,三娘子更是像存了什么心事一般,略吃了两口,便搁下碗筷,悄悄跟她知会一声。 “我有点没胃口,出去走走,散散步。” 少女轻轻点头,才用到一半,便见六娘子年纪小坐不住,看见花园里的花树漂亮,也站起身来,一溜烟从后门跑出去玩了。 阮玉鸾来不及阻拦,只好今日唤跟出来的两个都出去护着六娘子,把她带回来。 今日有这样多的达官贵人,其中不乏怡敏郡主这样刁蛮难缠的,若是小妹一不留神撞上贵人就不好了。 只是等她吃完,却还不见两个姐妹的身影,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她站起身来,从侧门轻轻出去寻找。 三娘子那样大的人了,比她还长两岁……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她担心的是小猴子似的活泼的六娘子。 找了一圈都不见半个人影,她也只得往花园深处来,恐怕她们迷路。 可实则,她自己面对这样宽阔的园子,也没有把握能找到路。 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找了。 才从一座假山石绕过去,眼见着越发偏僻,她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便想转身回去。只是才转过眼眸,眼尾余光瞥见一抹桃红色的衣角,不由得微微顿住脚步。 她抬眸望过去,呼吸不由得轻轻一滞。 那站在一株榕树底下,相对而立的一高一低两抹身影。 男方是个年轻的郎君,女子则是身段纤细,神色戚然地说着些什么,依稀可以听见些只言片语传过来。 “……林郎……家中逼迫……我实则是一心一意喜欢着你的……” 阮玉鸾霎时便觉得有几分头皮发麻,想不到却是恰好撞上三娘子在此处私会情郎。 她这位三姐姐,比她想象中胆子大多了。 想必她今日盛装打扮,也是为这相见了。 少女咬住唇瓣,都想骂她一声:糊涂! 即便要见情郎,哪里见不行呢?非要在人家府里的宴会上……她一时心乱如麻,想着前世三娘子的姻缘。 似乎是嫁给了吏部尚书之嫡次子,按照她的身份和彼时阮老爷的官位,也算是高嫁了。 只是可惜对方心高气傲,成亲之前房中便莺莺燕燕一大堆,庶子女也不少。也因此,京城中但凡有几分头脸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娶了个庶女,他自个也心气不顺,时常辱骂三娘子,拿她撒气。 三娘子每回回娘家来,双眼都是乌青的,她曾经私下里问过对方,阮玉福将袖子折起来给她瞧,只见上面都是斑驳的伤痕,她语气哀切。 “五妹妹……只希望咱们姐妹苦我一个也就罢了,你们能嫁个好人家。” 可惜阮玉鸾后来被送进符山王府,比她还要早些地凋零了。 第十四章 陌生少年 如今看来,恐怕那吏部尚书之子并非是三娘子的意中人,她中意的另有其人。 只是可惜,有缘无分罢了…… 她正如此想着,便见那边的三娘子忽然转过眼眸,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周遭。 她吓了一跳,连忙俯下身,蹲在一丛栀子花丛中。借用繁密的花叶来遮挡自己的身影。 她也不敢冒然离开,心中想着或许给他们望风呢…… 也是一对苦鸳鸯。 她聚精会神地凝望着莲花池对面的一对璧人互诉衷肠,却是未曾留意到自己身后的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 少年身着一袭月白色罗衫,他眉眼如花,尤其一双桃花眼眸潋滟水色,最是摄人心魄。他身段高挑,看着年岁不算大,身材却已经展现出抽条似的挺拔了。 少年原本只是路过罢了,今日席面上的那个怡敏郡主缠着他说话,女孩子家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 她身上的香料也熏人得紧,他给几分颜面,勉强应付了半日,最后实在受不了,起身逃了出来。 到此地,才算是得到片刻的安宁。 只是少年一瞥过花丛中,却发觉那里蹲着一抹身影。 少女的裙摆都撒落于地面,被泥泞沾染,她也全然不顾,蹲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他的脚步略微迟疑,原本是想要上前,提醒她一声“这里虫子很多”的。 他俯下身,伸出指尖,轻轻落在少女的单薄肩头,碰了碰。 “你……” 一语未了,便见那少女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整个人跌坐到花丛中去。 少年却望着这一幕,微微怔愣住。 因着她突然加大的动作,惊起了花丛中许多五彩斑斓的蝴蝶,蝴蝶自二人眼前飞过,却也点缀了少女姣美的容貌。 她发髻略微松散,髻边的珍珠簪子恰好落下一只蝴蝶,轻轻振翅。配合上少女稍显慌乱的眉眼,愈发明艳。一切美如幻梦。一切都像是梦境中的场景,犹如蝴蝶仙子下凡。 他便忍不住轻轻放缓呼吸,眸光怔然地凝望着这突然出现的少女。 阮玉鸾此刻却顾不得许多,见他要开口,连忙伸出指尖,按在自己的唇上,示意“噤声”。 殷叙却也不知自己为何那般听话,乖乖闭上唇瓣,没有问什么破坏气氛的话语。 “你在看什么?”他小声问。 透过少女的视线,透过湖泊落在对面的那一对情人身影上,又看了看少女隐含焦急的神色,他不由得微微了然。 “你是来捉奸的?” 听出少年话语之间隐含的兴奋,她轻轻咬住唇瓣,有些混乱地想着该怎么解释当下的状况。 不过那少年看上去倒是很热心肠,愿意替人分忧。 在她难以回答的神色中,他已经想好了一段凄美的故事,“是不是那个男子辜负了你?他那么老,你为什么喜欢他?” 这……事情的走向,好像越来越跑偏了。 而少年已经卷起袖子准备上前去替她讨要说法了,“小爷我今个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替娘子你出出气!” 说着便要上前去质问,吓得少女面色微变,连忙伸出指尖扯住他的手腕。 “不是,不是……” 勇士留步啊! 如今一说,那少年方才停住脚步,略显不解。 “那你在这蹲着看半天做什么?腿不酸么?” 第十五章 好奇 少女朝湖那边瞥去一眼,只见那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想必他们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眼下已经分开了。 她便也站直了身子,果真感觉腿脚有几分酸麻。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便准备离开,不搭理这突然出现的少年郎。 只不过对方似乎觉得有趣,一直盯着她瞧。 “我还没见过你这种人,”少年的语气中蕴含着一抹稀奇的笑意,“为了看热闹蹲那么久也甘愿。” 不是的,不是的——别把她说得像是一个变态似的! 阮玉鸾咬紧唇瓣,想自己先走的,可是转了一圈才发觉,她已经找不着路了。 那少年却机敏得很,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是迷路了,轻轻笑了一声。 “你是要去女客宴上吧?” 少女轻轻咬住唇瓣,却也只得微微点头。 对方便很是热心肠地将她送过去,远远地瞥见了那宴厅,少女松了一口气,朝他道一声谢。 “今日多谢郎君……带我找路出来。” 说着,她不愿招惹麻烦,生怕被人瞧见她跟外男站在一起,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只是身后的少年却还好奇地询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喂……” 那一抹纤巧的身影,却走得越发地快,像是生怕跟他沾上关系似的。 少年嘟囔了几声“我长得很吓人么”,便也转身离去。 回到宴席之间,三娘子跟六娘子果真都回来了,三娘子眉眼之间略带一抹泪意,眼尾泛红,只是若不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六娘子“咯咯”地笑话阮玉鸾:“五姐姐你钻到哪里去了?头上都沾了两片花瓣。” 少女闻言,稍稍一惊,抬起指尖,果然摸下来两片栀子花瓣。 很快便感觉到一抹锐利地眸光落在她身上。 是了,她心中暗暗叫苦,那一片栀子花叶繁茂,实则很是起眼的。 阮玉福怎会没留意到? 当下她也只好状若没留意一般温声细语道:“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许是那个时候沾上的。” 三娘子的眸光变幻,唇瓣蠕动着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这时便见夏月走来,向三位娘子道。 “时候不早了,太太唤三位娘子回府呢。” 宴会的确已近尾声,天色已晚,已有女眷陆陆续续离开了。 三人应一声,便也起身跟着出去,坐马车回府。 一路上,阮玉鸾都感觉三娘子似乎有话跟自己说,不过她别过脸去,只装作不知,若无其事。 回到桂月榭中,已近傍晚时分,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冬莼跟秋琇都在回廊之下忙着收她的衣裳,见她回来,二人上前问好一声。 少女心不在焉地“嗯”一声,便进了花厅内,在窗前坐下来。 她抬起眼眸,眸光透过虚掩着的窗子间隙,落在廊下的秋琇身上。 秋琇今年十六,比长公子只小了一岁,不必细看,只穿着同样的淡青色衫裙,她就比一旁的冬莼看着美貌惊人。 又生得身段窈窕,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儿。 少女忽然间便很好奇,她为什么会被太太打发来侍奉自己了……未免有几分可惜。 过了一会儿,秋琇推开房门,端着托盘缓缓入内。 她将托盘中的糕点都搁在茶几上,嗓音低柔。 “娘子今日去赴宴,想必在宴席上吃了不少大荤的菜式。奴婢特意去厨房里要了一份茯苓薏米糕来,可以解油腻。” 第十六章 秋琇的心事 少女便伸出指尖拿起一块糕饼,放入唇齿之间细细咀嚼。果真不错,她不由得状若不经意般低声询问。 “秋琇也是正院里的二等丫鬟,若是日后夏月被嫁出去……你便是贴身大丫鬟了,怎么却又被派到我这里来。” 她佯装打趣说笑,“我一介庶女,将来恐怕也不过是嫁个小官庶子……一辈子都没指望的。你跟着我,哪有在太太身边侍奉来得体面风光?” “若不然,别耽误了你的青春年华,哪怕给公子哥儿做个姨娘也是好的……”少女眉眼平缓,进一步试探,“我还是去跟太太说,让你回去正院侍奉吧?” 前世她没有听太太的将阮玉熙推自己落水这事闹大,自然也没有得到秋琇来自己身边。 她有许多事要做,一步步在阮府站稳脚跟……那身边的人,不求能力出众,忠心耿耿是最要紧的。 若是她有旁的心思,听了这话自然是要心思活络的。 闻言,却见那婢子骤然变了脸色,连忙俯身恳求。 “还请五娘子怜惜……不要将奴婢送回正院去。” “哦?”这反应倒是不同寻常,阮玉鸾轻轻蹙眉,不解道,“你倒是不想攀龙附凤?” “奴婢不愿。”秋琇低低道来其中原故,“不知娘子可知晓,曾经在太太身边伺候的秋兰?” 话音落下,少女倒是回忆起此人来。 秋兰也是正院中太太身边得力的丫鬟,后来被赐给二公子侍奉,算是得脸的通房丫鬟。只是不知为何……后来没有两年,便一病亡故了。 秋琇咬紧唇瓣,透出一股深深的胆寒来,道出对方真正的死因。 “……她是被二公子给折磨疯了,太太生怕人说儿子刻薄,让人把秋兰……推进古井中淹死了。” 什么?! 这样的内情的确很是令人脊背生寒,前世阮玉鸾懦弱无能,也无心打听这些秘事。乍然听闻,十分震惊。 她勉强压下心口的惊讶,低声问道:“你是说二公子?可二公子……” 不是出了名的懦弱无能,文武都不行么? 秋琇咬牙,低声道:“正因如此……他处处不如长公子,反而生出些变态之心……私下里很喜欢折磨女子。” 她如此一说,阮玉鸾倒是也回想起来,前世的二公子院落中,丫鬟总是一批又一批换得很快。如今看来……想必便是纪氏为他的恶劣行径做的遮掩了。 少女听着这样的秘辛,也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一声,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秋琇接着说道:“秋兰是我的亲姐姐……她没了,太太接着便培养我,是想让我去给长公子做通房,扰乱他读书的心思……我深知自己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心气,不敢沾惹这些公子哥儿的边。” “才特地求了柳妈妈……让她在太太跟前提醒一声,阴差阳错地……将我拨来伺候娘子了。” 如此,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离太太跟二公子都远远的,不沾染那些肮脏之事。 阮玉鸾听着她这些话,也不由得替她们姐妹生出些微心酸之意。 她轻轻叹息一声,便听秋琇道:“既然做了五娘子的丫鬟,娘子的脾气又好,平日里从不责骂下人,奴婢从无二心……还望娘子留下奴婢。” 少女便伸出指尖,将她从地上搀扶起身,轻轻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我自然相信你的。” 她的指尖轻轻握住秋琇的手,既然已经确定了真心,有些事便可吩咐去做。 少女的语气不由得低微了几分,低声嘱咐:“……替我去打听打听,关于三娘子的事情。” 秋琇虽然不解,却也点点头:“是。” 第十七章 相助 次日午后,秋琇便借着要给五娘子端点心的由头,去厨房里转了一圈,找管事妈妈说话。 接着又去正院的侧门上,跟柳妈妈闲聊几句,回来时,便知晓了一些内情。 “……听说上个月,吏部尚书曹夫人登门拜访了一回,”她便低声细语道,“跟太太关起门来聊了一柱香的时间,出来之后,两方似乎谈定了什么事,眉眼间流露出喜色。” 单单一次会面……若说是商议亲事,也说得过去。说不是,也不是没可能。 少女指尖便捧起一只茶盏,轻轻抿下一口,“还有么?” “听说过几日曹夫人还要去城外的禅心寺祈福,下月应该还会登门一回。” 阮玉鸾听着,心中便有了思量。 想必,这便是前世三娘子要嫁的虎狼窝、狠心汉了…… 少女虽不愿多掺合此事,可眼前却又不由得浮现出三娘子回门来,握住她的手时,潸然泪下的那双眼眸。 她轻轻叹息,到底是做不到坐视不理的。 这日天色晴好,向来深居简出的五娘子也难得在花园中的一座凉亭中小坐,她指尖摇着一柄团扇,算是歇凉。 凉亭处于假山石后头,恰好是三娘子从正院回去她所住沁月楼的必经之路。 远远地瞥见一抹身影从正院里出来,是三娘子。 阮玉福今日身着一袭樱桃红色罗裙,上身搭一件淡粉色薄衫,青丝挽作垂云髻,松散垂于脑后,点缀着两枝粉色绢花,显得她人模样清丽又素雅。 只是低垂着眼睫,眉眼间似乎笼罩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愁云。 “三姐姐。”少女便朝她招了招手。阮玉福抬眸望见她,便也走进凉亭之中来。 “五妹妹,今日倒有兴致出来逛逛?”姐妹二人也不过寒暄两句。 阮玉鸾见她眸光闪烁,便知她有心想问什么,却又不敢直说。 少女指间晃着团扇,便只一笑道:“说起来,过几日便是端阳了。” 她对上三娘子的眼眸,语气柔缓,似乎意有所指地说道:“我想去附近的寺庙,给楼姨娘祈福,也不知太太准不准?” 三娘子听着,眸光微动,却没急着接话。 阮玉鸾也并不着急,只是抛出橄榄枝,接不接是她自己的事情。 曹夫人几日后会去禅心寺上香,自己都能打听清楚,三娘子不会不知道的。 “……应当是会的,”三娘子的眸光变化几番,最终却只是轻缓地附和,“太太体谅你一片思母之心,会愿意的。” 二人便又闲聊两句,三娘子便起身离去。 坐得久了,少女也觉腰酸,站起身来,缓缓朝着桂月榭的方向走去。 身旁的秋琇便忍不住低声道:“五娘子,三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许是在考虑。”她就轻声细语道,“我以往并未露出帮她的意思,她总得考量一二……” 此番会插手,也是阴差阳错罢了。 秋琇更加不解了:“娘子为何要帮三娘子……” 在她看来,帮助对方于自身似乎并无许多帮助。 “施人恩惠,”少女便轻声细语道,“日后总会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再说,她也不愿见对方当真坠入深渊。 次日的晨昏定省,一脸怯弱的阮玉鸾便忍不住朝纪氏低声开口。 “……鸾娘近日来总是梦见姨娘,心中不安,不知能否请太太恩准,让我去城外寺庙中替姨娘祈福往生极乐。” 第十八章 庶女心结 当着众人的面,纪氏自然眉眼慈和,柔声道:“好孩子,你是个孝顺的。想必你姨娘泉下有知,也会分外高兴的。” 话音落下,少女便听见一旁传来一道刻意压低,却也掩饰不住讥诮的声线。 “……总拿你那个短命的姨娘说嘴,真是可笑!” 她的嗓音不算高,只有挨着坐在她下首的阮玉鸾听见了。 少女倒也并不同她置气,只是弯起眉眼来,轻轻瞥过一旁的许姨娘,低声道:“难道四姐姐也想学我去给许姨娘祈福?恐怕不方便呢。” 阮玉熙的脸色便不由得微微一沉。许姨娘尚且活得好好的,自然不必她去祈福……阮玉鸾这话,暗里诅咒她一般。 “你……” 她立时瞪起一双杏眼来,却见少女平静地望着她,像是并不害怕的模样。 四娘子对上这眼神,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前段时日自己被禁足的事,暗骂一声:阴险!知晓不是发作的时候,心里再是不满,也只得抿紧唇瓣。 这个小插曲,除了指尖捧着茶盏,轻轻瞥来一眼的许姨娘看见,无人留意。 倒是三娘子听五娘子如此说,便也忍不住低声开口。 “……苏姨娘跟二姐姐的病势总是不见好,”她眉眼间笼罩着一抹愁色,“女儿也想跟六妹妹一道,前去寺庙替二人祈福……” 纪氏端着茶盏的指尖便不由得轻轻一顿,这说亲的节骨眼上,她是不愿出什么岔子的。 可转念一想,二娘子跟苏姨娘的病都一直不见好,看了大夫也说是先天的,若是哪日母女两个真的没了……恐怕外边也会传些风言风语的。 因此,她只稍作迟疑,便微微点头:“也好,你们姐妹两个正好可以作伴。” 二人一同站起:“是。” 五日之后,一辆马车从阮府的侧门缓缓驶出,来到城郊半山中的一间寺庙门前。 少女被丫鬟搀扶着下地,抬起眼眸,瞥见门上的几个古朴大字——“禅心寺”。 姐妹二人一道往内走去,传过回廊,先在殿中上了香,又捐了香火钱,二人便在僧人提起备好的西厢房中坐下。 阮玉福特地唤一个丫鬟去了侧门上等候,屋内只余下姐妹两个,说些体己话。 “说起来……”阮玉鸾便忍不住低声询问出萦绕在心间的不解,“大姐姐已经定下了亲事不说,三姐姐前头,还有一位二姐姐呢……” 若要庶女联姻换取资源助力,怎么也是大一些的在前头。 阮玉福闻言,便不由得微微苦笑:“二姐姐是先天弱症,常年缠绵病榻,自然轮不着她。” 再说……太太老爷挑人,也要挑机灵一些的,会来事。 至于二娘子……阮玉鸾不由得设想她的归宿,恐怕没有价值,便会被丢弃,随意指一户夫家了。 “正是因为阮府男丁凋零……嫡子又不出挑,”三娘子于是忍不住低声叹息一声,语气委婉道,“才需要拿庶女去跟朝堂中的势力结交亲家,攀龙附凤,换取资源……” 阮玉鸾听着,便不由得微微一惊。倒是想不到,三娘子看得如此清醒…… 其他人家,将女儿嫁出去不过是为结交亲家,换一点利益资源,是为“锦上添花”。 而阮家则不是如此……阮家的庶女,都是用来稳固自家,换取极大利益的。 比如……她前世被下药送给符山王。 可是话虽如此,庶女也是人……谁又会真的心甘情愿被当作工具使呢? 第十九章 上不得台面 一语未了,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叩门声,伴随着丫鬟急切的声音。 “……三娘子,人来了。” 阮玉福于是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她走到门边,还是转过脸,朝少女轻轻道一声真情实意的谢。 “多谢你的相助,五妹妹。” 她不是那般愚蠢的人,若不是五娘子提出要来寺庙祈福,太太是不会许她独自出来的。 她这位五妹妹,年纪岁小,却心思通透缜密,八面玲珑,将来想必非池中物。 阮玉鸾却只轻轻摇头,“自家姐妹,互帮互助本是应当的。” 四娘子便一笑,转身离去。 曹夫人是位雍容贵气的妇人,身着一袭黛色缎面裙,上身搭配一件灰青色绫缎长衫,发髻间插着一支金镶玉钗子。 妇人扶着身边管事妈妈的手,自回廊之下缓缓走过,这时,却听得一声呼唤。 “曹夫人……”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朝来人望去。只见那是一位年轻的娘子,衣衫整齐,脚步也似乎因激动而有几分加快。 那娘子远远望着自己,脸上浮现出一抹殷勤的笑意。身后的婢子连忙跟上,唤着她:“三娘子……三娘子慢些!” 曹夫人便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三娘子?不会是在跟她家议亲的那个阮家三娘子吧? 很快,那娘子在上前来时,被门槛绊倒,口中“哎呦”一声,摔跌在了地上。 她的裙摆撒落一地,沾染上一些灰尘,女子面上难免浮现出一抹羞意,被丫鬟手忙脚乱地搀扶起身。 来到近前,她期期艾艾地屈膝行礼:“给曹夫人请安……我是梅州知府阮家的三娘子。” 还真是……此刻曹夫人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蹙紧眉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模样倒是生得周正婉约,可规矩却不好,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似乎都比她有规矩分寸一些。 她回想起上月自己满心欢喜跟纪夫人约好的亲事,便如同吞了几只苍蝇一般。 “原来是阮三娘子啊……”曹夫人还是保持着官府夫人的礼数,语气平缓地跟她寒暄了两句。 “娘子今日也在禅心寺,是来祈福上香?” 那少女便轻轻摇头,指尖绞着罗帕,含羞带怯地瞥她一眼。 “我……是来祈求姻缘顺利的……”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暗示曹夫人,她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 曹夫人一时却觉得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脸上的笑都难支应了,那罗帕掩住自己眼底一划而过的嫌弃,勉强搪塞几句,转身离去。 她一下子受到冲击,连参拜也只是走个过场,很快结束行程,回到马车上去。 曹夫人指尖捻着佛珠,暗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身旁的管事妈妈见状,便也低声道:“那阮三娘子……庶女出身,到底是上不得台面。” 曹夫人也觉得是这个理。原先是自家嫡子名声不好,她才找上这低门户的庶女……却想不到庶女连规矩都不好,自然不符合她心中的预期了。 “这桩亲事还是罢了,”曹夫人一锤定音,“过几日我就上门去跟纪夫人提退亲一事。” 第二十章 勇敢 此事已了,阮玉福二人在寺中闲逛一儿,便也准备打道回府。 谁知就在唤车夫去将马车赶过来的档口,却见车夫跟丫鬟都满脸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急声回禀。 “……娘子,外面来了好多山匪!” 阮玉鸾只听说临山那边闹匪,却不料他们竟然会到这边来。 寺庙中的香客们顿时乱做一团,四下逃窜着。 三娘子虽然看着有几分沉稳,却也只是闺阁娘子,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事,霎时慌了神,紧紧地攥住阮玉鸾的手腕。 二人带着丫鬟,又不熟悉地形,跑到哪里都找不到出口。 最终还是见着一伙人闯进来,将这些女眷都堵到一间厢房里去了。 其实山匪也并不算多,大概就五六名,可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们,自然是绰绰有余。 看出几人眼神中流露出的垂涎,众人瑟缩在角落里,都不免被吓得瑟瑟发抖。 阮玉鸾的心口也不由得微微一沉。 那为首者上前来,搜寻一圈,他身上的汗臭味熏得众女眷几欲作呕,最终,男人的眼眸落在三娘子苍白的脸上,大手一伸将她拽了出来。 “就你了……娇滴滴的小娘子!” 众人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哪怕是上了年岁的妇人其中也不乏被吓晕的。 “吵什么?!”那为首者不耐烦地踹了其中一个哭起来的女子一脚,“一个一个来,都跑不掉!” 三娘子更是吓得面色死灰,阮玉鸾因为只十三岁,或许因年岁尚小,并未被他相中。 她轻轻咬住唇瓣,在对方想要对三娘子动手之前,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开口。 “我们愿意把金银首饰都给你!”两相害取其轻,她也只得咬牙道,“你拿着这些首饰换银子,必定会有女子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只求你放过我们众人!” 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却偏偏是从一个小黄毛丫头口中说出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也连忙附和,求他放过。 那为山匪首者却微微眯起双眸,眸光落在少女身上,不屑地冷笑一声。 “老子不管那么多,现在就是要玩!” 他说着,便要伸手去扒三娘子的衣衫,三娘子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如你这样的男子,”少女便忍不住咬住唇瓣,高声叱骂道,“身强力壮,不去建功立业,却来作践比你弱小的女子,你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话音铿锵有力地落地,哪怕是在一旁树上盯着这一幕的殷叙,也不由得认同,这话说的没错。 那山匪却似乎被说得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抓她。 阮玉鸾下意识地往后躲避,就在那手快要抓住自己时,耳畔却陡然闻得一声破空而来的利箭声。 “咻——” 下一瞬,便见那山匪头子心口处不偏不倚地没入一支利箭,他双眼睁大,四肢瘫软下去,吐血而亡。 阮玉福连忙松开他,跑到少女身边来,瑟瑟发抖的模样。阮玉鸾却转过眼眸,瞥向窗外轻轻摇晃的树枝,似乎有衣角,一闪而过。 余下的山匪慌乱中,便听见一声:“官府的人来了!”连忙四下里逃命,也没功夫管这些女眷了。 阮玉鸾却赶在官府的人过来之前,低声吩咐婢子:“将三姐姐的衣裳整理一下,免得被人指指点点。” 少女深知自家嫡母和父亲,都是只顾名声不顾庶女的人。若是得知三娘子清白受损,恐怕要给她赐一条白绫了断,保住余下姐妹的名声。 “是。” 婢子连忙替三娘子整好衣衫。在官府过来时,见女眷都是衣衫整齐的模样,倒是稍稍安下几分心来,没闹出什么事便好。派人将各家太太娘子护送回府。 第二十一章 退婚 回府之后,三娘子面色不宁,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的。 阮玉鸾也吓得面色苍白,捧着茶盏的指尖都不由得有几分颤抖。 纪氏见险些出了事,自然不大高兴,只是训了二人一番,说她们“出门不看看黄历”,“看来小娘子还是不宜出门,还是少往外跑吧。省得出了什么事,都没地方哭去!” 二人便都恭敬地起身应是。纪氏也不想多看她们,摆摆手让她们回去歇息了。 却想不到,三日后吏部尚书曹夫人登门而来,两位夫人关起门来议事。 曹夫人一张口,便叫纪氏面上挂着的笑意淡去几分。 “纪夫人,”曹夫人指尖捧起一盏热茶,揭开茶盖,轻轻地吹了吹,她语气冷淡,“我们上回说的那桩亲事……我看还是作罢吧。” 这话出乎意料,纪氏皱起眉尖:“曹夫人这是何意?” “何意?”曹夫人看着比她更加恼怒的模样,反唇相讥,“纪夫人自己没有女儿,这府里的庶女仪容不佳,恐怕你也不管罢!” 曹夫人自然是心高气傲。这话便是明晃晃的讥讽了,纪氏忍了又忍,直到二人敷衍几句,让人把曹夫人送走,她坐在椅子上,犹不知问题出在哪了。 她使唤柳妈妈去沁月楼找三娘子打听一回,回来时,柳妈妈便隐晦道出。 “似乎是在禅心寺中,恰巧也遇上了曹夫人去祈福,对方没瞧上三娘子……” 纪氏闻言,也只得蹙紧眉尖。这没相中的事,她便管不了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倚靠到椅背上,愁云不散。 “原本还想利用曹大人……把老爷调去京城的。” 她连随陪嫁带过去给曹家的一箱子银钱都准备好了……偏偏闹出这事。 算计不成,太太自然心烦意乱。连着几日阮玉鸾随众人去请安,都见她神色冷沉,话也不多。 阮玉福脸上倒是难得显露出几分笑意来,在无人处,朝她轻轻弯起唇瓣。 姐妹二人之间,便因禅心寺的惊险遭遇,比旁人又多了一层亲近。 夏日将近,天色愈发炎热。阮玉鸾便想着采一点莲子做莲子羹,恰好这时四娘子经过,见着她在日头底下忙活着采莲,便不由得扇着团扇,扬声讥讽。 “五妹妹想是池塘水还没喝饱,就不怕再掉进去一回?恐怕又要养病了。” 日头正毒,四下无人,不然她也不敢如此轻蔑放肆。 这话说得气人,谁不知上回便是阮玉熙推少女落水的。秋琇轻轻蹙起眉尖,正要说话,便见阮玉鸾扭过脸来,白净的小脸上带着一抹盈盈笑意。 她指尖捧着一束莲蓬,朝阮玉熙缓声开口。 “四姐姐说得是,这日头毒得很,还请四姐姐赶紧走吧。我原先并不怕的,若是四姐姐在这里……只怕又有人推我一把,那可真是叫人胆颤心惊呢。” 她说这话时,眸光定在阮玉熙脸上,语气意有所指。 阮玉熙听出这话里的讥诮,立时气结:“你——” 一旁的秋琇听着,便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五娘子看着平日里温柔沉默,实则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若是有人怀揣恶意,她必不会让对方占到一丁点便宜。还要狠狠地咬回一口。 第二十二章 玉屏 恰巧这时,两名婢子经过,秋琇见她们都是正院的人,便也少不得唤住,寒暄几句。 那二人便忍不住抬眼望向凉亭中针锋相对的两位小娘子,感叹道:“秋琇,五娘子的脾气真好,无论四娘子说什么,她都笑吟吟的。” 其中一个便忍不住在那少女温柔而不动声色地侧脸上停留几许。方才听秋琇道:“五娘子虽然年纪小,人却很清醒,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那名唤玉屏的粉裙婢子,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阮玉鸾,喃喃细语:“是么……” 另外一个说着“还要去给二公子送茶点呢”,戳了戳玉屏的胳膊,示意她跟上。 玉屏却忍不住微微顿住,转向秋琇,笑着招呼了一声。 “秋琇姐姐,过几日我生辰,你记得来正院瞧我啊。” 秋琇是个宽厚性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好。” 那玉屏方才心事重重地去了。 秋琇转过身来,便见阮玉熙一甩袖摆,没口舌上也没占到半点便宜,气冲冲地离去了。 “四娘子真是蛮横无理……”秋琇便忍不住低声感慨。 “日后有她苦头吃的。”阮玉鸾早知她的恶劣性子,并不放在心上,伸手把莲蓬递给秋琇,“采这些便够了……咱们回去吧。” 过几日,秋琇晚上便去见了玉屏,对方将房门关起来,拉住她的手,略显忐忑不安地低声道:“有一件事……我想求五娘子帮一帮忙。” 秋琇再回桂月榭时,便将玉屏的话一五一十地道来。 “……太太说让玉屏去二公子身边侍奉,两个月便给她抬做姨娘。”秋琇便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不过二公子那样喜欢糟蹋丫鬟……她心里并不情愿的。” 少女倚靠在窗下坐着,闻言微微挑眉。 “她真是这样说的?” “是,”秋琇也不愿交好的小姐妹被推进火坑,不由得替她说话,“五娘子,能不能想想主意……让她不被送给二公子作践?” 闻言,阮玉鸾淡淡一笑:“这个不难。” 也要看她自个儿,争不争气。 阮玉鸾倒是没想着一口回绝,玉屏是柳妈妈的亲生女儿,帮她的忙,自然也是卖给柳妈妈一个人情。 柳妈妈是太太的陪房,跟了纪氏几十年的。这侍奉照看二公子的事情,纪氏自然觉得交给自己人来做更好一些。 只可惜……人家也不是傻子,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 过了两日,梅州便算是入了夏,日头愈发毒辣。这样的日子,寻常是没人愿意在太阳底下行走的。 趁着午休,秋琇却拎上一只木匣子,从桂月榭里出来,迈步上前。 才绕过一处拐角儿时,恰好瞥见柳妈妈叉着腰在回廊底下训女儿。 玉屏是她唯一的女儿,此刻正拿扇子挡住日头,脸上略显出一丝不耐烦来。 秋琇远远地见着,不由得唤一声:“柳妈妈,玉屏。” 柳妈妈见着她,脸上堆起笑来。二人寒暄两句,秋琇也的认了她做干妈的,关系算是亲近。 玉屏倒是找到了机会,一溜烟地跑出去,说要跟秋琇一块去玩儿,让柳妈妈别唠叨了。 “哎!”柳妈妈高声叮嘱道,“仔细晒!这死丫头……” 二人一路过来,便进了大公子的清竹居中,此时是午休时。大公子用过膳,也捧着一本书瞧着。 二人相视一眼,秋琇伸出指尖,将木匣子揭开,拿出内里的事物来。 “大哥儿看书呢……这府里,要数大公子最为勤勉用功了。这是五娘子记挂着哥哥,特意让奴婢送来的。”她将东西拿上前去,少年接在手中,发觉是一把折扇,上面画着山水画,很有意韵。 “那便有劳你替我多谢五妹妹了。” 秋琇点点头,若说这府里还有几个正常人,她便觉得大公子算一个。 那边玉屏走过去,替他将窗子放下来,笑吟吟道:“我看日头太毒了些,刺眼得很。哥儿也该把窗户打下来些才是,免得伤了眼,往后可怎么考状元呀?” 她说着,转过脸来,嫣然而笑,身段纤柔。 大公子看着,不觉微微呆住,过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睫,不好意思地解释。 “把窗子关上……屋里便要使烛灯,我想着节省些才好。” 秋琇愈发感叹,二公子那边极尽奢靡,这边却是两袖清风……高下立判。 玉屏便也含了一丝笑道:“伤了眼睛恐怕不好,哥儿尽管使蜡烛,不够告诉我,我去向太太讨。” 这话听着便有几分暧昧,大公子唇瓣蠕动几下,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二人起身离去,许久,玉屏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还残留于屋内。使得他难以静心。 他忽然间瞥见一抹淡粉色的事物,抬脚过去,拿起来,方才发觉是玉屏关窗子时,不小心被挂在窗锁上的罗帕。 柔软细腻,还绣着她的名字。 第二十三章 太太疑心 不出半个月,阮玉鸾便听闻大公子向太太讨要玉屏,做他的房里人了。 纪氏原本是留着玉屏给二公子的,只是才跟柳妈妈说了此事,还没过明面上。如今大公子抢了先,开口讨人。太太对外又是个慈母的人设,哪里能不给呢。 那边大公子才领了玉屏去,这边房内太太便忍不住摔碎了一只茶盏。 一只杯盏不算什么,可却也显露出太太近来接连不顺的恼怒。 这怒气甚至也蔓延到了柳妈妈身上。 “玉屏是你的女儿……”妇人就眯了眯眼眸,质问道,“她既然喜欢上了那个贱妇的儿子,难道你不知道?” “太太明鉴。”柳妈妈便跪下告罪,一脸无辜,“老奴真是不知道……都说女大不中留,她有这样的心思,哪里敢告诉我呢?” 说着,又痛心道:“都是她不识抬举……白费了太太一片好心安排她。” “说来也是恰巧……”柳妈妈擦了擦额间沁出的一层微汗,道来,“我训玉屏,叫她收收心,好生听太太的安排时,秋琇正好经过。” “太太也知道秋琇是正院里出去的,认了我做干妈,跟玉屏打小认识。玉屏便跟着她玩去了,我还骂呢,让她别一整日就知道四处溜达……谁知道这一去,便被大公子相中了。” 柳妈妈最后补上一句:“或许也是命……” 纪氏的眸光落在柳妈妈脸上,反复凝了好一会儿,确实看不出半分心虚,仿佛都是肺腑之言。 太太这才娓娓道来一句:“这三娘子……跟玉屏的事,似乎都恰巧被五娘子碰上了……” 她便不由得轻轻眯起双眼来,语气沉冷,“你说,是不是五娘子……” 从中斡旋算计呢? 她虽没明说,可柳妈妈也听得懂这话语的弦外之音,唇瓣蠕动几下,便忍不住低声道。 “五娘子也才十三岁……恐怕是巧合。” “庶女大都心计深沉,不得不防。”纪氏理所应当道。 此刻纪氏满心的怒气和怀疑,自然听不进去柳妈妈的劝说,拧眉不语。 柳妈妈心知玉屏的事,她虽知是五娘子搭了一把手,自己却也被牵扯进去,受了怀疑,不能完全撇清关系。 便也不好多替阮玉鸾解释什么,免得对方愈发起疑心,却听太太的指尖搭在茶几上,轻轻叩了几下,低声吩咐道:“我库房里昨儿找出两件旧年的首饰……把秋琇唤来,就说是赏五娘子的。” “是。” 太太动了疑心,柳妈妈亲自去的,桂月榭中,四下寂静。只听得屋内传出嬉笑声,门外小丫鬟子通传一声:“柳妈妈来了。”那笑声方才平息。 柳妈妈推门而入,便见五娘子主仆三人,正围在一起看什么东西。她便也不由得好奇道:“娘子做什么呢?” 阮玉鸾一眼瞧出柳妈妈的神色不对,却故作不知,将手中的小福包拿起来给她看,言笑晏晏。 “这两个丫头,笑话我做的五福包做得不好看呢!柳妈妈,您评评理呀。” 这话说得便像是十足的小女儿家撒娇撒痴。梅州有于端午前后制作五福包的习俗,以祈求平安喜乐。 柳妈妈细细看过去,便也忍不住含笑道:“五娘子这福包,做得有些歪斜。” 少女便撇了撇嘴,冬莼忙道:“还是我们来做吧,娘子歇着。” 阮玉鸾便像是这才想起来一般,连忙问道:“妈妈做什么来?” 此时已经将近亥时了,时辰不早了,不像是寻常的事。 柳妈妈隐晦地瞥过秋琇一眼,方才答言:“太太说,才从库房里翻找出了几件旧年间打的首饰,她也忘了,白放着可惜了,让秋琇跟着过去拿,给五娘子穿戴。” 这便是十分反常之事了。没有谁家太太这么晚了,还拿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当正经说的。 再者说了,明日也见得着,怎么就要夜里去呢…… 阮玉鸾心里,便有了思量。 第二十四章 打消疑心 秋琇听着这话,心下一时也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她指尖攥住袖角,低声道:“那我去换件干净衣裳,好见太太的。” 她在正院里待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对太太此时要见她的事,心里总是明白几分,不会是好事。 其实太太说得是“叫她立刻过来”,但柳妈妈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去了。 秋琇一时换了干净衣衫回来,准备走时,便见少女轻轻唤了她一声。 “秋琇姐姐,你的发髻散乱了,我替你整一整。” 阮玉鸾站起身来,伸出指尖替她把耳后的松散青丝挽起,也就靠近她,低声道一句。 “不过只是问几句话罢了。姐姐是聪明人,自然能招架的。” 她做事小心,从不给人留下把柄证据,即便是巧合偶遇几回……再往深究,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查不出来,便是疑罪从无。 秋琇鼻尖闻得少女身上淡淡的花香气,心口也就慢慢定下来。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点细枝末节,没叫柳妈妈听见。 她缓缓走进花厅内,地上熏着香料,浓郁得呛人。 秋琇在五娘子房中闻惯了清新淡雅的香料,骤然闻得这种香气,一时有些头晕起来。 但她还是没有露出半点异样,乖顺地上前,俯身跪地,语气恭敬。 “奴婢给太太请安了。” 话音落下,却半晌未曾听见妇人叫起身。她也不敢动弹,额间轻轻触地,只觉一片冰凉。 许久,才听见纪氏的嗓音,缓缓响起,意味不明。 “秋琇你虽然是正院出去的人,也侍奉了五娘子那么久……觉得她如何?” 秋琇抬起双眸来,倒是板正地温声答言。 “五娘子脾性宽容温柔,平日里沉默寡言,胆子也小。奴婢侍奉她,她平素也不怎么跟奴婢说话,奴婢……也只是尽职尽责罢了。” 这话说得似乎没什么毛病,纪氏却是轻轻冷哼一声:“她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比如说,为三娘子的那桩亲事,表露看法……” 秋琇轻轻吸了一口气,眉眼间便忍不住流露出几分诧异,坦然道来:“看法?五娘子年纪尚小,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呢,怎么会对姐姐的亲事有看法。” 太太步步紧逼:“那她平日里,有没有向你打听正院的事情?” 秋琇闻言稍稍沉思,方才摇了摇头,坚定道,“未曾。” “哦?”太太不知信了不曾,或是半信半疑,只是眉心轻蹙,语气温淡道,“五娘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秋琇听出她话语中的松懈,也不敢迟疑片刻,顺从道出。 “五娘子平日里不过看些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书,又或是绣几朵花,跟寻常的闺阁娘子,并无异样。” 纪氏垂下眼睫,眸光粘腻地落在她脸上,仔细打量几息,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方才轻轻收回眸光。 “……禅心寺那一回,”秋琇便不由得低声替五娘子解释道,“虽说是巧遇上曹夫人……可那也是三娘子行为出了岔子,奴婢当日跟着五娘子,她一直在厢房中喝茶,未曾见到曹夫人。” 如此一说,纪氏微微眯起双眼,便是三娘子自个打听好了曹夫人的行程,特意瞒着妹妹去见对方……却因太过激动,反而在夫人跟前出了洋相? 太太一瞬间便觉得阮玉福是个十足的蠢货起来。 她眼前浮现出五娘子那张纤柔的小脸,眉眼低垂,看着毫无半点野心的顺从。 再开口时,语气便软和了几分。 “我知道了。”她低声吩咐,“把这两样首饰拿回去。我也人老色衰了……还是留给她们小娘子戴吧。” 第二十五章 赏赐 “太太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呢。”秋琇恭维一句,便上前将桌案间搁着的一只首饰匣子捧起来,复又行礼,转身离去。 待她从花厅内出来,夜晚的凉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的脊背间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指尖捧着那匣子,回到桂月榭中,便见内室里还点着两盏灯烛。少女还没歇息。 她绕过屏风,缓缓上前,将匣子奉上。 “娘子……”阮玉鸾伸出指尖,将盖子揭开,便听见她的嗓音压抑着紧张,低声道,“奴婢遮掩过去了,太太……应该没有起疑。” 少女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匣子里的金簪和玉钗,无声一笑。 “做得很好。”她说,“不过……还有这最后一重考验。” 秋琇不解地抬眼望过来。便见少女指尖拿起其中一只簪子,在烛光中轻轻晃了晃。 “若是我知晓她疑心我的事情,”她轻声细语地道来,“这簪子必定隔应得很,不会戴上。只有你什么也没跟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才是太太乐意见着的。” 秋琇没想到这一层,额间不由得又沁出些微汗来。 即便秋琇如今是侍奉她的丫鬟,到底是正院的人,太太可不会希望她对自己一片忠心。 次日一早,去正院请安之前,少女端坐于梳妆台前,秋琇替她梳头时,便听见她低声示意。 “将太太赠我的簪子戴上。” “是。” 秋琇给少女今日梳得是一个双平髻,髻边插上一支金簪,沉甸甸的,却给她添上一两分贵气。 她身着一袭淡青色罗裙,带着冬莼出了院门。 迈入花厅内时,便见众人已到了。今日许姨娘倒是不在,只有四娘子独自一人。 少女先上前,给纪氏俯身行了一礼,温声问好。 “给太太请安。” 她低头的一瞬间,髻边的簪子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纪氏不由得多瞥了两眼,见她眉眼温和,并无半点芥蒂的模样,便知秋琇未曾告诉她问话的内容。 如若不然,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城府的。 她面上也就露出一抹真切几分的笑意来:“坐吧,你往常都不做打扮,今日却华贵几分。” 阮玉鸾在四娘子身旁的位置上落座,便见后者转过脸来,瞥过她髻边的金簪,露出鄙夷的神色,嗤笑一声。 “这样老气横秋的金簪,看着笨重得紧,怕是楼姨娘的陪嫁遗物吧……也不知五妹妹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怕是有一层子灰。” 一番尖酸刻薄的话音落下,体内气氛凝滞,未曾有人搭理她。 少女不动声色地瞥过太太难看的神色,看向四娘子,语气便带有那么几分欲言又止道。 “这是太太整理出旧年的簪子,特地赏赐给我的……四姐姐即便不喜欢我,也不该这样评价太太的东西呀。” “难道……四姐姐是不敬太太?” 闻言,阮玉熙脸上矫揉造作的神色一顿,眼里立即划过一抹慌乱。 她几乎都不敢看纪氏,只是硬着头皮,垂下眼睫给自己找补:“这……若是太太佩戴自然是很好的,我是说,五妹妹戴上就显得老气了。” 三娘子便也在一旁帮腔,掩唇而笑:“四妹妹想必不是有心说太太老气的……只是她一向不喜欢五妹妹罢了。” 阮玉熙立时朝她瞪去一眼,原形毕露。 第二十六章 卧底 纪氏听着她们姐妹拌嘴只觉头疼,冷声道:“都别说了,好歹也是一家子姐妹,吵吵嚷嚷给谁听!” 于是几姐妹便又起身告罪,太太也确实被四娘子那声“老气”气着了,摆摆手示意几人离去。 出门时,三娘子转过脸来,跟阮玉鸾走到了一处,低声说起最近时兴的衣裳料子。 那边的四娘子心间积了一口恶气,便想伸出脚尖,绊阮玉鸾一下。 谁知五娘子早有预料,知道她喜欢玩阴的,早就留着神,眼也没眨一下地跨过去了。 计划落空,她恨恨地低骂一声:“小贱人!” 身边的丫鬟连忙好声好气地劝着:“许姨娘正得宠呢,娘子的前途不可限量……跟她一介孤女置什么气?别失了自己的身份。” 如此一说,才算是劝住了阮玉熙。远远望见那一抹身影离去,她好歹骂一句:“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才算是出了这口恶气,朝着锦绣院的方向走去。 许姨娘得宠体面,母女所住的锦绣院自然也是阮府内数一数二的贵气。院落颇大,内里亭台楼阁皆有,小型花园一般。 阮玉熙才迈进花厅里,便忍不住朝着窗前逗鸟的美艳妇人扑过去,忿忿不平地将今日之事说了。 许姨娘涂了鲜红蔻丹的指尖,便忍不住戳在她额上,半显无奈。 “叫你谨言慎语了……”她喂完了鸟,便有婢子奉上丝帕,供她擦手,妇人语气冷凝,“什么事情,都要背后做才是,别当面跟她们起冲突……不然出了什么事,头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许姨娘这大半生奉行的法则便是如此,只可惜她这女儿被宠坏了,只学到她一点皮毛。 “母亲!”分明是自己先挑事的,阮玉熙却委屈得很,“其他人也就罢了,那阮玉鸾连生母都没有了的,孤女一个,我要是连她都踩不了……更别说其他人了!” 阮玉熙自然是要事事争抢在前头的,她生性骄慢。 许姨娘略显几丝无奈,却也认真思量起来:“五娘子这一落水,再醒过来时,的确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或许是她经历磋磨,成长了许多?许姨娘沉吟片刻,唤进来一名婢子。 “翠柳。”美妇人便温声细语地吩咐道,“过几日,你去桂月榭中侍奉五娘子……她有任何动向,都要第一时间来禀告我,明白么?” 那婢子连忙俯下身去:“是。” 四五日之后,府中的管事刘妈妈倒是登了一回桂月榭的门。 她带来两名婢子,满脸堆笑,缓声道:“老奴想着,五娘子孤零零的一个人,身边又只两个贴身侍奉的丫鬟,余下不过两个粗使婢女。” “因此,特意挑选出来两名丫鬟,给娘子使唤。一个叫翠柳,另一个叫红梅。” 彼时阮玉鸾恰好坐在回廊之下乘凉,见着二人,眸光在那个叫“翠柳”的丫头身上一瞥而过。 她隐约记得,前世曾经在阮玉熙身边,见过这个丫头。 少女心下便了然几分,面上犹作不知道:“有劳刘妈妈惦记着我的事。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了。” “哎,应该的。”秋琇上前,打赏了她几块碎银子,刘妈妈轻蔑地瞥一眼,还是笑着收下了,转身离去。 第二十七章 试探 桂月榭里只有她一位主子,要做的活计实则也十分有限。 阮玉鸾便也只让秋琇差遣二人,做些沏茶浇花的闲散活计,暂且不做他用。 一日,秋琇去厨房端晚膳了,冬莼也去收衣裳。少女做在窗下看着书,听见一道轻响,便见翠柳捧着茶水进来,眼眸则控制不住地四处乱瞄。 她只当做没看见,对方上了茶水,却还想近些看她读的哪本书。 “娘子在看什么书呀?”她热络地打听道。 阮玉鸾并不训斥她没规矩,也心平气和地答道:“女训。你识字?” 翠柳便略显尴尬地摇了摇头,还想追问什么,门“吱呀”一声轻响,便见秋琇恰好回来,见她贼眉鼠眼的模样,立刻蹙起眉尖来。 “翠柳,墙角底下的花你还没浇呢,快去吧。” 闻言,那婢子看着不太情愿,却还是应一声,慢吞吞地出去了。 秋琇看着她的身影走远,这才垂下眼睫,一面将糕饼拿出来,一面低声回禀。 “娘子猜得不错。”她轻声细语道,“那刘妈妈的亲侄子,娶了许姨娘身边得力的婢子橙婵。” 如此算来,便算是许姨娘一派的人。 她送来的人,恐怕也是许姨娘授意。 “是谁?”她低声询问,可实则心内已经有了猜测的人选。 “是翠柳。”秋琇低低道来,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阮玉鸾早有预料,倒是并不稀奇,只是挑眉问道:“那红梅是无辜的?” 秋琇道:“红梅是上个月才采买进府的,没什么根基,跟府内众人都不认得。” 那拉上她,便算是掩人耳目了。 少女沉吟片刻,在秋琇低声询问怎么处置翠柳时,轻轻摇了摇头。 “她还什么都没做,好端端的,把人打发走。”阮玉鸾看得很清楚,“只会平白惹人揣测……” “那……”秋琇拧眉。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不必理会,我自有办法。” 过了端阳,进了六月中旬,阮家倒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太太的生辰。 要说大么,如她们这些庶女也不过道贺几声,送上礼物也就完了。要说不大,礼物该如何挑选准备,让嫡母高看两眼,却也是一件要紧事。 阮玉鸾向来觉得,要么不送,送了便要送在那人心坎上。 待她坐在房中,一针一线地绣着手中香囊时。便见翠柳趁其他人不在,又悄悄溜进房中,凑到少女跟前来,讨好地陪着笑。 “五娘子……”她的眸光落在少女手中的香囊上,微微闪烁,“这是在做给太太的生辰贺礼?”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提防着她,坦然告知:“我想往里面搁一些花瓣和香料,挂在身上,可以闻见淡淡的香气。” 翠柳便笑赞一声:“娘子真是心灵手巧。” 这回她学聪明了一些,在秋琇进庭院中之后,便自个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离开了。 秋琇原 晚饭前后,秋琇伸出指尖,将从厨房里端来的饭菜都搁在八仙桌上,随即凑近少女耳畔,低声提醒。 “方才我见翠柳悄悄地从院子侧门出去了。” 那扇侧门,距离锦绣院近一些,她此去目的地,自然便很明了了。 “她这点小聪明,”阮玉鸾于是便淡淡道,“迟早会害死她自己。” 第二十八章 恶意 锦绣院里,内室中。 翠柳在地上跪下,将这几日来探听到五娘子准备的生辰贺礼一五一十地说了。 捧着杯盏的桃红色罗裙少女,双眸便不由得微微一亮,语气稍显激动。 “你是说……她准备做几个香囊,给正院里那位贺寿?” 翠柳连忙点点头,便见阮玉熙嗤笑一声:“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几只香囊罢了,能有多金贵,亏她拿的出手! “娘子,奴婢现在应该怎么做?”翠柳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阮玉熙的眸光变幻几番,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森森恶意:“蠢丫头!香囊还不好动手脚?你只要在太太寿宴当日,把那香囊里的东西换成几只死老鼠就是了。” 这样一来,太太必定大怒,到时阮玉鸾这个上赶着,在她生辰触霉头的庶女,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翠柳便也连忙答应着:“是,娘子明慧。” 阮玉鸾结结实实地熬了好几个夜,眼眸都要花了,才算是将四只香囊上的两面花纹都绣出来。 秋琇给冬莼都想替她代劳,但却被拒绝了。少女轻轻摇头,穿针引线道:“这点子微末小事上,不能出纰漏。” 只等着次日一早,寿宴上带去送给太太。 她许是劳累着了,当晚歇息得格外早,戌时便熄了灯烛。 趁着夜深人静,一抹碧色衣衫的身影轻轻窜入搁着香囊的东隔间中。 次日一早,阮玉鸾很早便起身梳洗,今日是太太的好日子,可不兴如往常一般寡淡打扮,免得碍了她的眼。 少女特地着一袭葱绿色暗花软烟罗裙,上身搭配一件豆绿色绣团花纹的薄衫,青丝被秋琇巧手挽作元宝髻,插入一支金簪跟淡鹅黄色绢花,她甚少穿如此艳丽的颜色,显得人清丽又灵动。 “冬莼,”忙着梳妆时,她还不忘香囊,“别忘了拿上香囊。” “是。”冬莼放下给她洗脸的热水盆,往外走去,见翠柳也跟着过来,不由得微微蹙眉。 “翠柳,你把花枝修剪一二。这几日趁我跟秋琇有差事去了,就看见你往娘子房里钻,整日心思不放在正事儿上!” 那翠柳便不很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哼一声转身跑了。 她自然是想着,秋琇是正院出来的人敬她三分,这么个土丫头也敢使唤上自己了。 她在锦绣院里,四娘子身边,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丫鬟。 若不是心腹,也不会被使唤来做这种“卧底”的事了。 阮玉鸾恰好在窗边看见,不以为意地笑笑。 一行人进入正院中,今日自然是热闹,花厅里把前后格扇门都打开,点上灯烛,阮玉鸾轻描淡写地瞥过一眼,四周都摆上各色各样的珍奇陈设,想必是从太太库房里拿出来的。 纪氏今日自然也是着一袭绛紫色缎面暗纹裙,上身搭配紫檀色罗衫,绸缎料子极好,光滑水润。称托得她愈发贵气,端坐于上首,如画中人一般。 一时姐妹六人都到齐了,就连常年病弱避不见人的二娘子也出来了,不过她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 六人一齐下拜,嗓音柔婉又恭敬:“给太太祝寿,祝太太长乐富贵,福泽深厚!” 接着站起身来,便到了各人献礼的时候了。 按照长幼顺序,依次献上。 第二十九章 揭破 先献礼的是长娘子,她今年十八岁,正是亭亭玉立的二八年华,风情万种。 她所献的是玛瑙镶金边缠枝花纹香盒。 太太自然是蕴含着淡淡笑意地赞一声:“瓷姐儿有心了。” 二娘子病弱,被丫鬟搀扶着上前,所献的是一幅收藏的字画。 三娘子所献的,则是一盆瑞香花,寓意吉利祥瑞之气。 而四娘子,则是一幅她自己书写的“千寿图”,看上去字迹潦草,太太瞥过一眼,神色间流露出不屑。 “说起来,”四娘子笑意盈盈的眼眸,便不由得落在了阮玉鸾身上,她唇角含着一抹得意的弧度,嗓音尖细,“我倒是很好奇,五妹妹的贺礼……会给我们姐妹带来怎样的惊喜呢。” 少女明知她的弦外之音,却佯装不懂,只是谦虚道:“我准备的是俗物,想必没有诸位姐妹的出色。” “何必如此过谦呢!” 阮玉熙急着打断她的话,伸出指尖来握住她的小臂,笑道:“五妹妹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吧。” 阮玉鸾正欲说话,便见三娘子倒是微微蹙眉,看四娘子这副德行便知道是要给妹妹难堪,她不由得开口。 “四妹妹急得倒像是今日你过寿似的……上窜下跳个什么劲儿呢?” 阮玉熙脸上的笑意不由得一僵,她瞥了三娘子一眼。 往常她戏弄阮玉鸾,这些姐妹都是很少出头来替对方说话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三娘子倒是仿佛跟她亲近得很一般,时不时替她撑腰。 二娘子是三娘子的亲姐姐,似乎被这话逗乐,抬起指尖掩住口鼻,轻笑着咳嗽起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不过阮玉鸾倒是主动开口,替阮玉熙缓和了一下氛围。 “没什么拿不出手的……我本也是要献给太太的。” 说着,便唤冬莼上前,只见托盘中搁着四只分别绣着梅兰竹菊的香囊。 阮玉鸾伸出指尖,拿起其中一只递给太太,让她细闻,娓娓而谈。 “这四只香囊中,分别盛放着对应花纹的干花和香料,兰花和竹叶香气清冽,我还加入了薄荷,可以提神醒脑。” “至于余下的梅花和菊花,则是放入可使人凝神静气的香料。”少女说着,朝太太一笑,温言道,“听闻太太今日,总是睡不好,晚上便可以使用这两只香囊。” 她如此细致体贴,纪氏的眼眸便也不由得软和几分,正欲开口,却见听阮玉熙出言打断。 “既然是这样好的东西,五妹妹怎么不拿出来给我们大家瞧一瞧?” 这话分明便是存了坏心眼的。三娘子轻轻蹙起眉尖,却也不知她为何这样步步紧逼,难道能得什么好处? 说着,四娘子便紧紧地盯住了阮玉鸾指尖的动作,仿佛能瞧出什么称心如意的大热闹一般。 话音落下,少女却轻轻挑了挑柳叶细眉,并不避讳。她摊开素白掌心,将香囊里的东西倒出来。 掌心里便多了一小堆——干掉的梅花花瓣和一些小块的香料,因为倒出来,所以香气愈发浓郁扑鼻,弥漫了整间花厅。 阮玉熙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的掌心,便不可置信地呼吸一滞。 这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四姐姐,”阮玉鸾眉眼温缓地抬起眼眸,语气温软,“可还满意你所看见的?” 少女心口起伏不定,神色变幻一番,最终还是道行浅了,做不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阴沉着一张脸。 阮玉福虽不知她要做什么,看她这样却也知晓是算计落空,忍不住提点一声。 “四妹妹,这可是在太太的寿宴上,即便许姨娘跟太太不合……你也该知晓尊重嫡母的道理。” “你……” 阮玉熙受了她一番话,愈发面色难看,不得不在一旁勉强陪着笑。 第三十章 发卖翠柳 太太近日因事多繁乱,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因此连日来睡不好吃不下的,有了这香囊虽小,却也算是送得贴心了。 太太便拍拍少女的手背,朝她莞尔而笑,“鸾娘有心了。” 一场热热闹闹的寿宴落幕,每位娘子也都得了太太的赏赐,几人哪怕装也装得欢喜,除了阮玉熙。 傍晚时分,宴席才算是散了。 待阮玉鸾缓步回到桂月榭中时,便见那翠柳被绑着跪在庭院中,大声地叫着冤枉。 “娘子来了,老实些!” 秋琇呵斥她一声,方才转过身,朝着少女盈盈一拜,将事情道来。 “娘子瞧这丫头,她趁着主子不在,溜进您房中东摸西找的……”秋琇气愤填膺,“幸好娘子说有点冷,唤奴婢回来找外套,不然,也抓不着她了!” 那翠柳便又连忙喊起冤屈来:“奴婢没有要偷东西!奴婢只是……只是看看窗户关好不曾!” “撒谎!”秋琇立刻反驳道,“我进来时,可是恰好瞥见你把手伸进娘子的衣柜里了。” 那翠柳一时哑口无言,唇瓣蠕动几下,只觉百口莫辩。 她倒真不是去偷东西的,只是听四娘子的吩咐,找一些五娘子的贴身东西,看能不能掺料进去罢了。 只是自己动机不纯,这意图“谋害娘子”的罪名更不能说出来,下场之会被偷盗更严重。 她便满怀希望地看着少女,希望她能像以往一样,轻轻放下。 可这一回,阮玉鸾却没有如她所愿,她眉眼冷冽,缓声吩咐。 “还有这样的事……去,请柳妈妈来主持公道。” 柳妈妈算是太太身边最得脸的管事妈妈,这府里大小事务请她处理也算是合规矩。 翠柳面如死灰。 很快,秋琇便去请了柳妈妈来。柳妈妈听她回话,已经有了决断,身后还跟着两三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 果然,柳妈妈一进院里,便冷声发作。 “来人,去搜一搜这个叫翠柳的屋子。” “是。”二人领命而去,很快,便翻出一包首饰来,捧着给柳妈妈瞧。 柳妈妈随意翻了翻,便挑出两只金簪子来,问她道:“这两样,可不是你这丫鬟用得起的,说,是不是你偷娘子的?” “奴婢没有!” 翠柳叫苦不迭,“那是……是从前我侍奉四娘子时,她赏赐我的。” “四娘子赏赐你这么贵重的东西?”柳妈妈又找出一些金银首饰来,都很是价值不菲,“你可想仔细了说。四娘子是不是让你替她做什么事,才会给你这些东西的?说不清的话,我可回禀了太太,传四娘子问话了,到时候仔细你的皮!” 翠柳双眸红肿,又细想了一番,不敢把阮玉熙拖下水,连忙磕头认罪。 “不是四娘子赏赐的……这些,都是、都是奴婢自己偷的!” 柳妈妈原本还想逼着她供出四娘子来,见她咬牙认罪,便微微冷笑一声:“认了便好,既然如此,便你一个受罚。” 翠柳才想问问如何罚,便见柳妈妈冷声吩咐:“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丫头,我们府上是不敢用的。把她拖出去,找个人牙子来,卖去花楼!” 第三十一章 反唇相讥 话音落下,翠柳面色一瞬间苍白,那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抓住她便要拖下去。 翠柳连忙挣扎起来,柳妈妈没叫堵她的嘴,一路上吵嚷得众人皆知。 “不要,奴婢没有……求妈妈饶命!” 柳妈妈特意让二人从锦绣院门前过去,那翠柳见着旧主的院落,更是高声呼救。 “四娘子,四娘子救我啊娘子!” 一路凄凉地哭叫着,最终还是被从后门拖出去了,再无声息。 锦绣院里,厢房中。 一名婢子双手捧着茶盏进屋来,便见阮玉熙魂不守舍地坐在窗下,见她走来,连忙伸出指尖,一把握紧她的小臂,低声开口。 “……是翠柳,翠柳被赶出去了?” 婢子春莺便轻轻点头,也有几分心惊胆颤道:“是啊,想必是她被发现了。” 少女握着她的手越发紧几分,咬唇道:“你说……她会不会供出我来?” “不会的。”春莺跟阮玉熙从小一起长大,闻言安慰道,“她的父母兄弟,都捏在娘子手里呢。” 是了……阮玉熙这样想着,便也觉得略安下几分心来,后怕渐渐褪去,啐了一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婢!她自己糊涂……跟我可没关系。” “就是呢。”春莺奉上一盏热茶,柔声道,“只是可惜了,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 接下来恐怕五娘子便会提防起来了。 次日一早,天色略显几分阴沉。阮玉鸾来到正院时,恰好便见柳妈妈从厅堂内打帘子出来。见着她,神色微微一柔和。 “五娘子来了。” 柳妈妈笑着唤了一声,亲自替少女打起门帘,笑吟吟道,“这天总是下雨,娘子仔细裙摆别沾湿了。” 比起其他的娘子,对她的态度上便不动声色地亲近几分。 阮玉鸾笑着点头回应:“妈妈早。”进了屋内,秋琇便凑到她耳畔,低声透露。 “听说大公子前日才赏了玉屏一件碧玉首饰。” 这东西虽说不上顶好,却也算是很给脸面了。这便是受宠的象征。 少女挑眉,心下便了然几分。 前世大公子便是个勤勤恳恳的上进人,虽然不说有多君子之风,但跟二公子一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泥里头了。 阮玉鸾便不由得想起玉屏前世,是跟了二公子的,过两年便香消玉殒了。那段时日,她去正院的时候,总是看见柳妈妈的眼是红肿的。 太太就是这样,拿她自己的儿子当人,其他人都是根野草。 她走进花厅里时,众人都已到齐了。 阮玉鸾不动声色地掠过一眼四娘子眼下的乌青色,在椅上落座,一旁的三娘子便凑过来找她说话儿。 “听说五妹妹昨日打发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阮玉福就赞道,“就该这样,免得那些丫头见你脾气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少女唇角含笑应着,这时却听见一旁的阮玉熙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语气微妙。 “都说五妹妹脾气好,待人温柔……我看也不见得吧?侍奉自己的丫头,说翻脸就翻脸,把人打发出去了……当真是无情呢。” 三娘子的神色便冷了几分。阮玉鸾听着这话,倒是并不生气,只含笑回应。 “如此说来……哪怕四姐姐身边的丫鬟偷盗主子的东西,姐姐也不会生气打发她走了?”她于是就感叹道,“如此看来,四姐姐才是真真的菩萨心肠。下回我若再遇上这样的丫头,便送去给姐姐,让四姐姐用心意,感化她向善吧,也是功德一件。” 阮玉熙被她含讥带讽一番,面色微沉。三娘子憋不住笑出了声。 第三十二章 大娘子出阁 恰好这时,柳妈妈带着丫鬟们进来奉茶,阮玉熙到底忍不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柳妈妈,昨日那丫头,是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一般来说犯了小事的丫鬟,都会被送去庄园上干一些粗活累活,便算是惩罚了。 “庄子上可容不下她这尊大佛。那样吃里扒外、手脚不干净的丫鬟,”柳妈妈就不屑道,“还能去哪?人牙子说了,哪家都不会要她的,自然是被发卖到花楼里去了。” 阮玉熙的面色便就不由得一白,仓惶失色几分。 “……什、什么?”翠柳好歹也是跟着她多年的丫头,她的语气便不由得带了几分恼怒,“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阮玉福见她如此反应,不由得稀奇道:“也是奇了,那又不是四妹妹的丫鬟,你怎么这样心疼起来?” 阮玉熙的神色变幻几番,方才抿紧唇瓣道:“三姐姐可别胡说,我可没有心疼,只是惊讶罢了……” 一整个请安时,她便都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 阮玉鸾冷眼瞧着,转过眼眸,轻轻瞥了秋琇一眼。 秋琇会意,转过身悄悄离去。 请安散后,阮玉熙便扶着春莺的手往外走。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的,她眉心微蹙,面色不太好看。 靠近了锦绣院,远远地,却听见后门口传来一阵哭闹声。 少女跟婢子对视一眼,后者迟疑道:“好像是翠柳……” 她笼在宽大袖摆中的指尖便不由得轻轻蜷缩起来,抬脚上前,只见果然是翠柳。 翠柳身上裹着灰布衣衫,发髻散乱,灰头土脸,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她远远望见阮玉熙,连忙叫唤着。 “四娘子……娘子救我啊!” 阮玉熙见她的模样,吓得面色微微苍白,却努力保持住镇定,冷声道:“你自个做错了事,我能怎么救你?说到底是你不中用!” 翠柳怔忡地望着她,咬牙切齿道:“是娘子让奴婢去桂月榭卧底的……娘子你还说,事发之后一定会保住我的!娘子怎么能言而无信……” 少女见她还满嘴里攀扯自己,走近几步,看着被粗使婆子按在地上的翠柳,居高临下道。 “我是主,你是奴,主子对你不需要有信用。” 翠柳的神色便在一瞬间灰败下来,没了仅剩的希望,再没了力气挣扎。 阮玉熙闻见她身上的酸臭气味,不由得往后稍退两步,指尖捏着罗帕,掩住鼻尖。 “还不快把她拖出去!竟然还能让她爬进内院里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那一名婆子连忙给翠柳堵上嘴,两人合力把她拖出去了。余下一婆子陪着笑。 “是啊,昨日都已经把她卖进花楼了,不知怎么,又逃出来了……四娘子放心,一定不叫她再来攀扯。” 阮玉熙面色阴沉,转身离去。 进了七月里,过了立秋便是大娘子的出阁日。 按照新婚习俗,一众姐妹都在婚房中,送大娘子出嫁。 大娘子阮玉瓷身着一袭大红色鸳鸯并蒂莲花纹缎面罗裙,裙摆重重叠叠,撒落于地面。 她双眼明亮柔润,唇间一点红,愈发显得姿容妍丽,灼灼其华。 她的夫家,便是京城正六品工部主事钟家。所嫁嫡子。 三娘子便忍不住称赞道:“大姐姐今日真是好美……去了京城,回来时可要记得给我们姐妹带点特产呀?” “这个自然的。”她便说道,“不过很快,父亲也要升官去了京城了,到时还怕没有小聚的日子么?” 阮玉瓷是一副柔婉的性子,待人处事都极为客气柔和。阮玉鸾回想两世为人,还未曾见她跟谁红过脸,温柔却也有底线。 二娘子甚少说话,只是每回开口,都格外清醒。 “那可未必。眼瞧着大姐姐是嫁了,姐妹们一个接一个的,往后能团聚一堂的日子愈发少了。” 第三十三章 风光 这话也是,三娘子便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阮玉鸾便不由得多看二娘子一眼。她这位二姐姐,人都说性情病弱冷清,前世自己跟她的相处便不多,她颇有几分“避世”的意思。如今一看,倒是很聪明的人。 还是大娘子打圆场道:“那我就祝姐妹们水涨船高,个个都嫁得好。” 几姐妹便又笑吟吟地提起别的话题来,闺房内一时热闹非凡。 “不过是个工部主事……”阮玉熙就忍不住撇了撇嘴,“虽说是嫁到京城去了,也要看看是个什么官……正六品的职位,在京城那样的地方,哪里拿的出手?有什么可得意的。” 这话说得十分轻狂,三娘子见了,便忍不住“哎呦”一声。 “看来四妹妹,是觉得自己将来必定会嫁个王公贵族了?” 阮玉鸾唇角含着一抹笑意,眼里却冷冽几分。 她当然会……风风光光地嫁进去,然后如前世的自己一样,沦落到被磋磨至死的下场。 阮玉熙冷哼一声,端着十足的架子:“我有才有貌,姐妹中最出挑的除了我还有谁,难道不行?” 三娘子哼笑一声,却是很瞧不上她这股子轻狂,不语。 有丫鬟跑进来传话,笑嘻嘻地说“大姑爷来了”。 于是一众姐妹便跑出去,堵着门要开门红包。 大姐夫着一袭灰青色罗衫,被一众小姑姐妹围簇着,七嘴八舌地讨要红包,他把身上的红包都交出来了,看着有几分窘迫。他生得眉眼俊朗,却似乎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稍显无措。 阮玉熙看着,神色间便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轻蔑,心里自然看不上这样的男人。 阮玉鸾只抢到一只红包,却也欢喜。见他为难,忍不住娇声笑道:“大姐夫给了红包,还是快去接新娘子吧!” 这下他方才脱身,进屋里,把妆扮妍丽的阮玉瓷领了出来。 远远地,少女瞥见大姐姐朝着她一笑,似乎是谢她的善意。 阮玉鸾站在门前,目送那新婚夫妻二人登上了画舫去京城,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好奇,大姐姐在内宅中的生存智慧了。 三朝回门时,因为相隔两地,大娘子便是七八日方才回来的。 阮玉瓷回来时,画舫上还放着好些箱子,将船都压得沉下两三分。进了门来,妹妹们都等着了,她笑着说都是夫家给的赠礼。 大娘子先去正院见了太太,恭恭敬敬地上前屈膝请安,纪氏见她面色红润,便知道过得不错,自己也觉得面上有光,连忙叫起来。 “瓷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惦记着带礼做什么?” 这自然是客气话罢了。大娘子让丫鬟从箱子里拿出一只首饰匣子,递给了太太,言语温柔。 “这是给太太的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纪氏接过去,掂了掂,有几分重量。她脸上的笑意便不由得微微加深。 大娘子便又将余下的礼物分发给众妹妹们,每人都差不多的,两支金簪子、两只玉镯子和她亲手绣的罗帕。 女子将赠礼递给阮玉鸾时,便见少女真情实意地称赞一句。 “大姐姐的手艺很好,这帕子我是绣不出来的。” 罗帕上是一枝桂花,恰好合了她所住的居所名。看得出来大娘子对每人都是用了心思的。 第三十四章 府外搭线 “五妹妹谬赞了。”阮玉瓷便忍不住温声笑道,“妹妹若是不嫌弃,我是要在府里留两日的,明日便去指点一下你的绣工?” 少女弯起唇瓣,朝她展露出一抹笑颜来:“那……就有劳大姐姐了。” 次日午后,大娘子果真如约而至,姐妹二人便在窗前坐着,一人穿针引线,一人慢条斯理地绣着,大娘子时不时指点她两下。 阮玉鸾见她侧脸柔和,似乎真的过得很好,便忍不住低声问道。 “大姐姐……你说我们这样的庶女,应该怎么在大宅院内生存呢?” 大娘子抬起双眸来,便望见她眼底的迷惘,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 “五妹妹,别担心。虽然楼姨娘去了,但一切都会变好的。” “心思灵巧缜密,八面玲珑……”女子便轻声道,“这些都需要,也务必要做得出色。” “同样要紧的,是府外的人脉。”阮玉瓷缓声强调道,“有许多事情,闺阁女子的身份是不方便做的……便需要府外走动的人,替你打听,晓得事情的轻重缓急。” 比如,老爷对外的动向,也牵扯着内宅庶女们的前程……可这些都是闺阁娘子和丫鬟打听不出来的。 只有外头的人,才好看清。 阮玉鸾的眸光起伏,喃喃自语:“我明白了……多谢大姐姐。” 阮玉瓷便轻轻摇了摇头,一笑:“是五妹妹悟性高,我可没说什么。” 姐妹二人相视而笑,油然而生出一抹旁人不知的默契来。 大娘子不过在娘家小住两日,很快便又启程回京了。 再过些日子,便到了中秋这日。中秋自然是大节气,阖府上下都张灯挂彩,早早地做起月饼来。 这日天色昏沉,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场大雨,雷声轰鸣。请安不过略坐一会儿子,纪氏要忙着中秋宴会,没什么心情闲话,便让众人都散了。 阮玉鸾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着什么事,慢吞吞地走在最后。迈出了门槛,恰好见柳妈妈捧着物件走来,二人遇上,便见少女弯唇,柔声唤着。 “柳妈妈好。”对方便停住脚步,也跟她寒暄两句,只听她道,“听说玉屏姑娘有喜了,我院里的金桂也开了,金桂寓意贵气吉祥,正是好兆头呢。” 说着,她顿了顿,方才温声道来:“妈妈若不嫌弃,晚些时候我亲自折一些送来。” 大公子身边的姬妾不多,大概两三人。如今又只有玉屏有了喜,若是能诞下男儿,想必便是母凭子贵,可以做个名正言顺的姨娘了。 柳妈妈这些时日的喜色都摆在脸上,只是在面对太太时,会收敛几分,免得刺了她的眼。 这送礼自然要往人心坎里送,几枝桂花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是给她增添几分贵气。 而人在高兴时,又会松懈一些,面子软好说话。 “哪能劳烦五娘子亲自走一趟,”她便笑道,“您有这份好意,晚点老奴自个过来取吧。” 少女轻轻弯起唇瓣,朝她一笑。 “好。” 第三十五章 姨娘的娘家人 戌时戌正,少女将折下来,开得正正好的几枝桂花多余的枝叶修剪一番,便听见秋琇一声通传。 “柳妈妈来了。” 她抬起双眸,果见那中年妇人推门而入,来到近前,笑吟吟地行了一礼。 “妈妈坐。”阮玉鸾温声让座,一面又吩咐道,“冬莼,沏茶来。” 门外的冬莼应了一声,柳妈妈唇瓣蠕动几下,有些不解。便见少女温声细语道:“说起来,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有一件事,想求妈妈帮忙。” 因为玉屏的事,五娘子也是出了一份力的,因此若有帮得上的地方,柳妈妈也都帮衬着她的。 见状,柳妈妈便只道:“娘子但说无妨。” 少女的眉眼之间,便不由得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忧愁来。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去年这个时候,母亲还陪着我呢。”她并不多兜圈子,矫情的话说一两句引起人的同情便足够了,再多便会适得其反了。 “前几日收到了母亲娘家姨母的来信,还有一些小吃……”少女的指尖,从茶几上搁着的几样用油纸包好的糕饼上轻轻划过,感慨道,“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他们也没什么银钱。信中姨母说,许久未见,很想见一见我……” “我是想着,中秋也是难得人团圆的日子,若是能跟姨母见上一面……或许心里也能得几分安慰。” 柳妈妈闻言,神色间便不由得稍显迟疑。 在室的未嫁女……私底下悄悄见外客,哪怕是生母的娘家人……实则也是不合规矩的。 她的眸光,便不由得落在了少女身上。 只见她低垂着面庞,眼睫轻轻颤动,唇瓣轻抿,一头柔顺如同丝绸的青丝被挽作松散的发髻,有一缕碎发垂落在耳畔,映衬着她耳上光洁柔亮的珍珠耳珰,便显出一种奇异的温柔朦胧来。 柳妈妈便不由得想起了太太之前隐晦透露出的,要给五娘子说一门高攀的亲事的话来…… 她轻轻咬牙,唇边便勾起一抹笑来,轻声道:“五娘子才失了楼姨娘,我老婆子哪有这般不近人情,不叫你见生母娘家人的?” “中秋团圆日……”她嗓音愈低,语气郑重道,“您放心吧。” 于是阮玉鸾便也轻轻弯起唇瓣,把糕点和桂花都递给柳妈妈,亲自起身,送柳妈妈出了院门。 远远地见那一抹身影隐入黑暗中,她才收回眼眸,转身回来。 中秋当日,阮府的宴席一直到晚上戌时才散。小娘子们都打着呵欠回去歇息,大老爷则破天荒歇在了正院里,许姨娘知晓这是给嫡妻面子,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并不见什么恼怒之色。 跟年纪尚小的阮玉熙比起来,她的城府便深得多了。 阮玉鸾拎着灯笼,沿着花园中的小径往前走去。 看着是回桂月榭的路,实则不是,在经过一道圆门之后,她便转了一个方向,朝着西跨院走去。 夜色深重,深秋的夜晚,总归是清寒冷冽的。 是秋琇陪着她去的,秋琇稳重大方,冬莼年纪小,稳住心气上还差一点。 第三十六章 亲人相见 又绕过两扇侧门,从角落出了花园。远远的,方才望见门上点着灯烛的一间厢房。 少女的心跳便不由得微微加快几分。 前世……姨母也想见她一面,可惜她那时不敢坏了规矩,一直未曾得见。 等她嫁进了符山王府,成了侧妃……进府就更麻烦了。 即便如此,她记得姨母还是让表妹装作绣娘,进内宅来替她量身裁衣时,悄悄塞给她一小袋银钱。 虽说不多,可阮玉鸾也知道他们讨生活不容易,从没有嫌少的。 表妹红着双眸,临走之前还嘱咐她保重自身,过些日子再想办法进来探望。 但那便已是前世的最后一面了。可笑的是,她那时也明白过来,究竟谁才是真心为她好……谁把她当做讨好权贵的工具。 少女推开这扇门之前,先深深呼吸几下,才抬起指尖推门。 “吱呀”一声轻响,屋内坐着的年轻妇人先望着她,双眸怔怔然站起身来,双眼便已然红肿了。 “我的儿啊——” 妇人上前来抱住她,少女便也不由得一瞬间红了眼圈,手足无措。 妇人身后的一对年轻男女站起身,上前来劝解一番,方才止住了泪。 楼姨母便简短地介绍一声:“这是你大表哥和小表妹。” 阮玉鸾便都唤了一声,表哥瞧着大概三十有几,因维持生计奔波,眉眼倦怠。 “早知道会落得如此下场……”楼姨母哀切道,“我怎么也不能将她送进来……害得她自个郁郁累累,病逝不说,剩下鸾娘孤苦伶仃地在这大宅子里头过活……” 阮玉鸾自然也知当年楼家二房是逼不得已的。 楼家原本家财万贯,楼老爷经商途中却被歹人半道上杀人占财,连尸骨也被丢下万丈悬崖,根本找不回来。 楼夫人一病不起很快辞世,长房仗着占了嫡长二字,席卷了全部家当,吃了绝户,只余下梅州一座空壳的府邸给二房。 二房也只两位女儿,楼大姨母当时才嫁人,哪里守得住呢? 原本小妹楼姨娘是要去京城参加选秀的,可偌大的空府中,连车马钱都凑不上了。 会介绍给梅州知府阮大老爷做姨娘,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少女心尖微酸,伸出指尖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安慰:“当年自然也是有难处,姨母不必过分自责。” 二人闲叙几句,少女从腰肢间取下一只系着的荷包,递到阮姨母手上。 “姨母,这些你们且拿着。”她低声道,条理清晰,“虽不算多,也可以做个小本买卖。” 这是她省吃俭用,攒了小半年的月例银子。 那妇人的神色便冷凝了几分:“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你在大宅院里头,若是手里没银子,那些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儿,你且自己收着!” 少女轻轻摇头,莞尔一笑道:“我如今吃府里的,还使不着几个银钱,委屈不着,姨母放心吧。” 楼姨娘执意不肯收,楼家表哥也蹙眉道:“我们虽然难挨,但是日子总能过起来的,家里的铺子也买回来了一间,不必你使这个钱。” 见他们执意不肯收,少女也只得无奈道:“不瞒你说,我也是想让你们拿着钱,在外头替我打听着什么消息……便好传递进来告诉我的。我如今寄人篱下,也不能两眼一抹黑不是?”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楼家表哥微微点头,收了银钱,却还是做下承诺道。 “表妹放心,这银子我将来必定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楼家人不喜占人便宜的。阮玉鸾便就轻轻地笑着点点头,实则并未有什么指望,只当做鼓励三人。 毕竟前世,最后表妹进来看她时,楼家也还只是寻常商人。 “好,我等着好消息。” 第三十七章 耳珰 时辰不早了,附近会有值夜的婆子巡逻。秋琇在门外轻叩:“五娘子,该回去了。” 屋内几人商议已定,阮玉鸾便站起身来,跟姨母一家子道别。看着表哥护送她们出去,她方才转身出来,跟秋琇二人缓步迈入漆黑的夜色中。 她未曾留意,一只耳珰“啪嗒”一声,悄悄落在了身后的石子小径上。 次日一早,阮玉熙起身梳洗更衣,出门时冷着眉眼,犹有几分气不顺的模样。 “日日都得赶得这样早,去看太太那个老妇的冷脸……”她自然是不太情愿,却也不敢如苏姨娘一般轻易称病,这借口找得多了,难免影响闺阁女儿的名声。 春莺忙劝道:“四娘子管她呢?只要能得个好名声,将来出阁时总是好些的。” “是啊,”少女一面走着,便不由得一面低声自语,“听说父亲马上就要升官去京城了……” 去了京城,那才是真真遍地王公权贵……她必得抓住机会,高嫁不可,在姐妹中出类拔萃! 正想着,却忽然感觉脚下踩着一颗什么东西,有些硌脚。 她轻呼了一声,险些没站稳,幸而被丫鬟搀扶了一把。 春莺用手帕将那枚耳珰包起来,擦拭干净后递给她瞧,怀疑道:“这只珍珠耳珰……似乎是五娘子昨日戴的。” 被她如此一说,阮玉熙也回忆起来,昨日的中秋家宴上,阮玉鸾戴的似乎便是这样的耳珰。 她便忍不住称奇,“此处跟桂月榭是相反的方向……中秋家宴结束之后,她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说着,眸光变幻一番,使人唤来一个值夜的老婆子。少女冷冷地盯住对方,质问道:“昨晚宴会结束后……你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身影?” 那老婆子这才迟疑道:“好像是远远瞥见两抹身影……很快便离开了,老奴腿脚不便,便没追上去看清。” 那阮玉熙便嫌弃地抬起指尖掩住鼻尖,挥挥手示意对方跟上。 再进正院花厅之中时,她脸上的笑意便不由得真切了几分,许是因为有热闹瞧,显得格外兴奋。 “太太瞧,这是我方才在花园的西北角上捡到的……” 她便让丫鬟捧着那只耳珰上前,纪氏淡淡瞥过一眼,看不出什么稀奇来。 “这是五妹妹的耳珰,可桂月榭……也不走那个方向呀,不知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阮玉熙接着说下去,见太太面色微微松动,唇角含了一抹轻浅的笑意,“还有值夜的老婆子,看见了她的身影。” 说话之间,便传那名婆子上来。那婆子实则也很老了,颤颤巍巍跪下,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 “这婆子老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三娘子便忍不住质疑道,“她的话,恐怕做不得数吧?” 阮玉熙轻飘飘地把她堵回去:“行得正坐得端,便不怕人说。” 到底不是自己的事,三娘子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怕自己冒然出头,只好适得其反,不敢替阮玉鸾打包票,只好沉默。 四娘子脸上,便隐约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来。 纪氏的眉心便不由得轻轻蹙起,一旁的柳妈妈听着这些指控,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 太太不喜欢庶女们私下里瞒着自己有什么小算盘……她需要完全听话的工具。因而此事,当真不好解释。 若是圆不过来,恐怕会在她心里留下疑点。 很快,阮玉鸾便过来了。她是跟二娘子一道进门的。 她今日没戴那对珍珠耳珰,过了节气,仍旧是素净的妆扮,淡雅素净,却也看得出是一位出挑的美人儿。 “半道上遇见了二姐姐。”她便轻声解释道。 第三十八章 没规矩 阮玉熙便冷笑一声,质问起阮玉鸾来:“五妹妹,你昨晚做什么去了?不必我逼问吧?” 玉鸾回去之后,便发觉掉了一只耳珰,只是深夜不方便,便未曾回去找。想着今早上去找的,谁知却没找见。 原来是被阮玉熙捷足先登了,还拿着当做是大把柄闹出来。 少女眉眼温缓,似乎无辜茫然地摇摇头:“四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阮玉熙便道:“你还装!” 她恨不得拿这一只耳珰,把五娘子钉在墙上一般激动。三娘子连忙拦住她,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一直在旁听着,未曾出声的二娘子便不由得低声打断了阮玉熙的激动。 “我总算是听明白了。”她语气温缓道,“不必争论不休了,这只耳珰,是我的。” 什么?!阮玉熙立时不敢置信地望过去,便见二娘子一脸娴静,将昨夜的经过娓娓道来。 “昨夜回去之后,我便发觉耳上的坠子掉了一只,因为怕被人捡去生出事端来……特意带着丫鬟,回去路上找了一圈儿。” 她说着,便转过眼眸,问那侍立于一旁的婆子。 “你可看清了那身影……是不是两个纤瘦的女子?” 那老婆子本就年迈,搞不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到底也没看清,便跟着点点头。 “是,看着像是两个女子……” 四娘子登时把脸放下来,蹙紧眉尖便要发作:“你这老婆子怎么满口胡言——” 阮玉鸾看不下去,这才打断她的责问道:“四姐姐,你是大家闺秀、饱读诗书,怎么还为难起一名粗使的老婆子来了?” “是啊,”三娘子见对方可怜,便也忍不住帮腔,“我看你是铁了心要往五妹妹身上泼脏水,别拉着人给你做挡箭牌……” 纪氏这才发了话,冷冷地瞥了面色铁青的阮玉熙一眼,低声吩咐丫鬟。 “把这婆子送回去,她今日也受惊了,赏一两银子吧。” 那老婆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地被送出去了。 花厅内,一时寂然无声。 “哗啦”一声,是纪氏将手边的茶盏挥到了地上,发出巨大清脆的声响,一只碗盏落地,支离破碎。 几名娘子纷纷站起身来,垂首听训。 “好端端的,”纪氏的眸光,便盯住了阮玉熙,“又翻出一点芝麻小事来,吵得人不得安生!哪有官家小娘子的模样。” 阮玉熙咬住唇瓣,气得呼吸不顺。 不过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先起了坏心眼儿。 纪氏便阴阳怪气道:“说到底,是许姨娘的出身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阮玉熙到底忍不住,“太太怎可以这样说姨娘?” 纪氏没做声。她身旁的柳妈妈代为呵斥:“四娘子,留意你对嫡母说话的态度!” 再也听不下去,阮玉熙一跺脚,转身就跑了出去。 太太冷笑一声:“没规矩的东西!” 今日闹了这一出,像是要打四娘子的脸似的,太太又吩咐人拿了两对珍珠耳珰给二娘子跟阮玉鸾,算作是补偿了。 从正院里出去,阮玉鸾几步追上二娘子,正欲开口,二娘子转过眼来,朝她温然一笑:“五妹妹,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她随即明白对方的意思,轻轻点头:“好。” 第三十九章 指点迷津 二娘子就住在沁月楼后头的玉兰苑,从石子小路径直走进去,两侧栽植着一地玉兰,散发出馥郁芬芳。 迈入花厅内,二人落座,便见丫鬟端上茶点来。 阮玉鸾低声开口。 “今日之事……多谢二姐姐替我解围。” 二娘子指尖捧着杯盏,轻轻抿下一口,微微摇头。 “我不是替你,也是为我自己。” 少女便略显不解其意地抬眸望过去。只见阮玉婉淡声解释:“一大家族,彼此互相扶持,原本是应该的。” “只是四妹妹的性子你也知道……跋扈自恣,我瞧不上她那样。”这个词都算是抬举她了,玉婉只是道,“五妹妹冷静自持,聪慧过人,我想着,自然是比她强得多了……将来,想必前程似锦。” 因此,她今日替阮玉鸾解围,或许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示好。 阮玉鸾便不由得想起,二娘子是被许给了忠勤伯爵府的嫡次子,对方比她年长六七岁,先前已有一门妻室,后来生产时大出血而王。留下稚子,需要抚养。 二娘子嫁进去,便是续弦,说来其实也有几分委屈。 但阮玉鸾从不见她露出过委屈不满的神色。 这门亲事,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低了。正正好,也是有大老爷想往京城权贵圈子挤破头的意味在里头。 阮玉鸾心念微微一动,听出弦外之音,便忍不住低声询问。 “二姐姐可是有听见什么风声?” 阮玉婉眼眸中流露出赞许地瞥她一眼,弯起唇瓣道:“五妹妹当真慧敏。” 她在心中感叹,这样的谨小慎微,日后嫁到什么样的门第,都不会过得差的。 丫鬟们纷纷退出去,将门窗阖上,屋内只余下她们姐妹二人。 二娘子这才压低了声线,缓缓开口:“转眼间便是年底了。前些日子,老爷的年底评定下来了……想必转过年,便要升做四品调去京城了。”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阮父结的两户亲家。 阮玉鸾笼在袖摆中的指尖不由得轻轻蜷缩起来,眼睫轻颤。 是了……前世就是明年,阮府举家搬迁至京城。 她十四岁的生辰过了,太太便急着带着她四处赴宴,长长见识,在京城圈中提高名声。 随后,她便跟四娘子一道被送去符山王府做客,最终被算计,嫁入王府为侧妃……落得那样的凄惨下场。 二娘子便娓娓道来:“三妹妹生得容貌尚佳,在诸姊妹中,也不算十分出众。六妹妹还小,指望不上她……” 她话音一转,眸光定定地落在少女略显苍白的面颊上。 “五妹妹跟四妹妹的姿容……在咱们姐妹中,是最出类拔萃的。” 那自然……也会被寄予厚望,二人的利用价值高,必定会千挑万选,不会将二人的亲事敷衍了事…… 阮玉鸾难免回想起前世来……的确,最后自己成了符山王侧妃,阮玉熙则是嫁进国公府,自然是给阮家找了两门强力的亲家助力…… 只是这样的事里,从未有人问过她自己情不情愿。 二娘子把话说四分,余下六分点到为止。 阮玉鸾深深吸了一口气,想不到二娘子看得如此明晰,她站起身来,朝对方盈盈一拜。 “多谢二姐姐指点迷津……鸾娘谨记于心。” “你记着便好,”二娘子轻轻点头,叹息一声,“总归是面对的。” 第四十章 奉承 年下,过了小寒,地处东南的梅州便也下起鹅毛大雪来。 太太嘴里常日念叨着“瑞雪兆丰年,想必是吉兆”,果真让她如了愿。 过了大寒,将近除夕,便见报信的人从京城赶回来,一进门便给老爷太太跪下磕头,声如洪钟。 “给大老爷、大太太贺喜,晋封出来了!老爷是——正四品户部侍郎!这可是大喜!” 纪氏听着,念一声“阿弥陀佛”,转过脸来,脸上满是盈盈笑意。 “恭喜老爷了,这下,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阮大老爷眼角眉梢俱是喜色,摸着胡须,轻轻点头,“也是多亏了在京城的那两门亲家……二娘子的亲事,去了京城要风风光光地大办,别让亲家觉得我们苛待庶女。” 太太面上的笑意却是微微淡去几分,仍旧低头称是。 这个新年,于阮家大房而言,过得便很是动荡。 过了正月便要上任,府中众人都要忙乱着收拾衣物,好搬迁进京居住。 二房的老爷,官职不变,还是从七品。二房便仍旧留在梅州老家,守着这座宅邸。 二房太太脸上的笑意,便淡去许多。有几回阮玉鸾见着她去给大太太请安,话语之间的酸味怎么也遮掩不住。 纪氏弯唇,这些日子笑得眼尾处的皱纹都多了两条。 “弟妹别着急,许是运气不好……过个几十年熬出来,自然也就好了。” 熬上几十年出来,怕是当上丞相也都七老八十了,还有什么用! 一番话绵里藏针,把二房太太气得回去便找大夫进来诊脉,说是心口疼。 正月十二这日,是算准的黄道吉日,大房一行车马,便浩浩荡荡地从梅州出发了。 进入京城那一日,是个春和景明的晴天。京城天气很好,路上还有积雪,但北方的风冷冽爽朗,不似梅州的雨夹雪,有一股深重的粘腻感。 一只素手轻轻撩开车帘,抬眼朝外望去,只见街道繁华热闹,两边的屋舍俨然,贵气十足。 阮玉鸾心里便清楚,自己前世的那些噩梦,正在逐步提上日程。 不过这一回,她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阮老爷在京城中置办的宅邸,比梅州时的略窄一些,却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有一座五进的院落,便已经很不错了。 纪氏重新划分了各人所住的区域,阮玉鸾住在西跨院里的紫薇斋中,跟前世一样。忙乱几日,总算是安定下来。 太太很快便要忙活着置办二娘子的嫁妆,跟忠勤伯爵夫人商议婚期,忙得头晕。 阮玉鸾时常去给她请安,见她忙不过来,也跟着在一旁打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纪氏便忍不住抬起指尖,按了下隐约作痛的额角,轻轻叹息一声,抬眼望向她。 “五娘子觉得,你二姐姐的亲事如何?” 这便不是什么随口一问的话,暗含锋芒,试探她的意思。 少女指尖捧着账本,不太好意思地弯唇一笑道,“我哪里懂得这样……太太是慈母,自然不会害二姐姐,想必是一门顶好的亲事。” 这话明晃晃地捧着纪氏说的,太太的眉眼自然柔和几分,笑着向柳妈妈道:“你瞧这五丫头,不知何时也学着油嘴滑舌起来了!” 第四十一章 二娘子的亲事 柳妈妈因笑道:“太太自然是极宽和的主母了,在梅州当地,都是出了名的善待庶出子女……如今在京城,自然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善母。” 阮玉鸾看太太被她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装作含羞地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抹讥讽之色。 二娘子出阁,办得就比大娘子还要体面得多了。毕竟那时,阮老爷还只是个五品的梅州知府。 如今为了扬眉吐气,显一显贵气阔绰,在前院大摆了一整日流水席,招待各路亲友。 二娘子坐在梳妆台前,一袭大红喜服,转过眼眸来,朝余下几个妹妹轻轻地笑了笑。 即便是脾性冷清如她,到了这种时刻,也多是舍不得家中姐妹的。 三娘子前几日便哭得双眼红肿了。听说苏姨娘哪怕病着,也强撑起身来,替二娘子绣了一件嫁妆,让她好带上,去了婆家,也有个心理慰籍。 阮玉鸾听着,心里便不由得微微辛酸几分。 到底是亲母女,一母同胞的姐妹……跟旁人就是不同些。有她们支持,二娘子心里也好受一些。 门外喜娘高声唤着:“吉时已到!请新娘子出阁了!” 说话之间,便有三四位婢子将二娘子搀扶出去,坐上花轿,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离开了家门。 亲事过后,太太脸上却有几分阴霾。阮玉鸾使唤秋琇去正院里打听过,说是二娘子出阁,花费的银钱不少,只是为了面子上光彩,太太不大高兴。 她身边侍奉的二等婢子红梅,认了后门上一个刘婆子做干妈,二人感情不错。有时候红梅跟着府里的管事姐姐出去采买,实则是去外边玩,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阮玉鸾便唤来红梅,让她去忠勤伯爵府邸侧门处,想法子见一见二娘子身边陪嫁的丫鬟。 红梅看着不怎么说话,心里却聪明。接了少女给的五两银子,脆生生地答应着去了。 她到傍晚时分才回来,说守了半日,才见着一名姐姐,连忙跟对方把五娘子的话说了。 二娘子再回门时,便带来了比大娘子当日回门还要多几箱子的礼,而且个个都沉甸甸的。 太太虽然嘴上说着:“何必如此客气?二娘子这是把婆家都搬回来了?”可眼里的笑意却不会骗人,自然是欢喜得很的。 二娘子悄悄瞥过一旁默不作声的阮玉鸾一眼,含笑道:“婆母让我带的,说都是亲家,咱们家才搬上京城来,想必有许多要花钱的用处,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纪氏笑吟吟答应着:“替我转告,多谢伯爵夫人还记挂着咱们。” “是。” 二娘子给诸位妹妹的礼物,便显得格外出手阔绰大气。 每人一只小木匣子,阮玉鸾看了看其他人的,似乎自己的捧着格外的沉,拿回去一瞧,却是一匣银锭子。 看着,恐怕也有六七十两,算是一笔谢她的厚礼了。 二娘子的亲事过后,阮大老爷走马上任,也算是在京城的官场圈子里打开了名声。 他仕途亨通,不过月余,听说上司便送了两名美妾给他。 一日请安,阮玉鸾便见着了这两位妾室,一个叫雪蓉,一个叫雪莹,都姓白,听说都是原先府上的侍奉丫鬟。 她们这样的来头,不看僧面看佛面,一进阮府便都抬举做了姨娘。太太吩咐就住在花园东北角的芬芳榭。 阮玉鸾细看那二人,年轻俏丽,一个比一个生得娇媚动人,太太脸上的笑意是不咸不淡的。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心里暗想,做主母便是有这样的心酸事。 第四十二章 考验文采 某一日,阮玉鸾正倚靠在窗前炕上绣着花样时,却见门外通传道:“王妈妈来了。” 她穿针引线的指尖便不由得微微一顿,王妈妈是前院老爷身边的管事,寻常不会来庶女院中。 她心中料想着必定有些缘故,连忙站起身来,才迎接上前,便见一位身材略显臃肿的中年妇人进来,穿着灰布衫,也算是体面。 她去俯下身,朝少女略行了一礼,满脸堆起笑意。 “五娘子安。” 阮玉鸾唇角略微含着一抹笑,客气道:“王妈妈今日怎么得空过来我这?快坐,秋琇奉茶来。” 那妈妈便连忙示意不必了,温声开口,道明来意:“老奴奉老爷的吩咐,过来请三娘子、四娘子和五娘子各以“夏荷”为题,做一首词,好带去给老爷品鉴的。” 少女眨了眨眼眸,心里一瞬间划过许多个念头,最终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父亲往常甚忙……今日怎么倒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王妈妈也只含糊答道:“老爷许是想考验三位娘子的文采。还请您写好了,便差人送到前院来。” 少女脸上笑吟吟地应了一声“是”,心里却忍不住冷笑起来。 恐怕是想挑好的,送去献给哪位权贵供人指点评论吧? 恭敬地送走了王妈妈,秋琇便替她铺好了纸墨,少女伸出指尖拿起细竹笔,略微蹙起眉尖思索片刻,字迹便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只是在写下某个字时,她似乎因紧张而略微一抖,那字便错了,多写出一笔来。 太太曾经想培养秋琇去伺候大公子的笔墨,因此她也是识字的,看出那个字不对,忍不住轻轻蹙起眉尖。 “娘子……”婢子低声询问道,“就拿这份交过去么?” “是。”阮玉鸾斩钉截铁道,搁下笔,拿罗帕擦拭指尖,“送去吧,什么也不必说。” 次日午后,姐妹三人便被召去了前院书房内。 阮大老爷也的确是苦读之人,书房里箱柜上摆放着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书籍都有,有些都被翻烂了。 阮老爷就坐在桌案后头,面前摆着她们三人所作的词句。他身后,站着一位娇媚的姨娘,是新抬的小白姨娘。因为有两位姨娘姓白,就用年龄来区分开了。 三位小娘子缓步上前,屈膝行礼:“给父亲请安。” 阮老爷淡淡“唔”了一声,却是开门见山道:“你们之中,要数熙娘跟鸾娘的词灵气最佳,福娘差了一点,只可惜……” 他轻轻蹙起眉尖,稍显失望地瞥过那低眉垂眼的阮玉鸾一眼,略微叹息。 “鸾娘的词中,不慎错了一个字,应当是功底不足……还需要勤学苦练。” 阮玉鸾乖巧地低低应一声:“是,女儿谨记。”她身旁的阮玉熙倒是弯起唇瓣,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来,向她娇声道。 “我房中有一套柳公权的字帖,我已经临摹会了,想不到五妹妹还不曾掌握……早说呀,我就叫人给五妹妹送去。” 少女眉眼平静,也只淡声应答道:“不必劳烦四姐姐了,我也有的。” 阮玉熙撇了撇嘴,满脸藏不住的洋洋自得之色。 第四十三章 打听 阮老爷又点评了一下三娘子的诗词“尚可”,她一向于此事上不经意,只是爱玩,老爷也没指望她。 接着,赏赐了阮玉熙一整套徽州得来的笔墨纸砚,便让几人回去了。 一路上,阮玉熙脸上明晃晃的笑意都未曾下来过,指尖晃着团扇,轻轻笑了一声。 “三姐姐和五妹妹若有什么诗词上不通的,都可以来问我,自家姊妹,不必客气。” 阮玉福见不惯她的轻狂模样,拉着阮玉鸾几步往前走了。还能听见身后阮玉熙的一声讥笑。 直到无人处,三娘子才顿住脚步,瞥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少女,以为她是心里不好受,低声安慰。 “你别搭理她,她就是那个轻狂样子!” 阮玉鸾回过神来,朝她温温一笑:“好。” 晚间用过了晚膳,少女便趁着夜色深沉,由秋琇拎着灯笼,来到后门上的一间耳房内。 轻轻推开木门,便见内里坐着一位妇人,身着一袭灰青色罗衫,打扮素净。正是楼姨母。 阮玉鸾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姨母”。二人便在桌边坐下来,半个月之前,她收到了楼姨母递进来的信件,说他们也来了京城做生意,开一间茶叶跟糕点铺子,物美价廉,也算是做起来了。 少女此来,是问楼姨母之前托她帮忙打听的一件事。 “我专门使人去打听了……”楼姨母便低声道来,“听说近日,阮老爷跟徐国公府和符山王府……私下里都有接触,一起吃过饭。” 至于关起门来都是说些什么……楼姨母便打听不出来了。 符山王。 再度听见这个名字,阮玉鸾微微恍惚,心口随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前世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遍体鳞伤。 她呼吸微微急促,便知晓这是阮老爷在为结亲做预备了,轻轻吸了一口气。 妇人伸出指尖,将一只灰布包好的包袱解开,露出内里的一只双层食盒,她揭开盒盖,少女垂下眼睫,便见内里是几样造型精巧的糕饼和一瓷罐茶叶。 “这些是铺子里每日卖的糕点……我想着你没吃过,特意拿过来给你尝尝。” 亲人之间的关系,是血脉深情,难以割舍。少女便不由得湿润了双眸,见不贵重,方才轻轻应一声,将包袱收下来。 “姨母保重身子。” 楼姨母含泪点点头,目送她转身离去。 回到紫薇斋内,少女才打开双层食盒,只见下层却是一封红纸包着的银两,有几分沉手。 虽说银钱看着不多,但却是她上回塞给楼姨母的两倍了。她便不由得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既替他们的生意兴隆感到高兴,又替自己够不着的未来而担忧。 过几日便是春分,京城天色晴好,有好几户人家都给纪氏下了帖子,邀她赴宴。 这是来京城之后,头一回出门赴宴,不能马虎。纪氏挑挑拣拣,最终定了三日之后去赴宣国公府的春日赏花宴。 宣国公府在京城的权贵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举足轻重,这一点便足够了。 太太跟几人说起时,还特意笑吟吟地提点了六娘子一句。 “鸾娘可还记得?”纪氏道,“就是在梅州时,你跟你三姐姐、六妹妹去过的那个宣国公府。” 少女眼前,便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双潋滟着水色的桃花眼眸来。 第四十四章 赴宴宣国公府 她轻轻垂下眼睫,道一声“记得”。 这回,纪氏便只带了三娘子、四娘子跟阮玉鸾三人。 无论怎么说,四娘子的美貌也是阮家可以利用的资源之一。太太不会放过的。 赴宴当日,阮玉鸾着一袭竹青色木兰纹软烟罗裙,上身搭着一件雪青色春衫,青丝被挽作回心髻,髻边插着两支蝴蝶金步簪,恰好中和了她衣着上的寡素,显得翩翩如仙。 她所戴的簪子,便是前些日子纪氏送的,太太瞥一眼,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心里自然熨贴。 “这簪子白放着可惜了,跟你倒是很相般配,没辜负它!” 少女垂下眼睫,面颊染上一抹绯色,含羞般轻轻一笑。 一旁的阮玉熙听着这话,便忍不住轻轻嗤之以鼻。 她今日自然是盛装打扮,窈窕纤细的身段被一袭樱桃红色的缎面金线罗裙包裹住,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青丝被巧手挽起,挽作垂髻,插着几支鎏金步摇,浓妆淡抹,只是她原本就生得艳丽,如此一番打扮,更加凸显出艳气来,反而有几分俗气。 马车来了,阮玉熙看也不看余下二人,便钻进了车厢里。 阮玉福轻轻蹙起眉尖,倒是没说什么,她今日打扮得端庄大方,转过眼眸来,拉住阮玉鸾的指尖。 “五妹妹,我先扶你上去吧。” 三人一道挤在车厢内,不算宽敞,四娘子神色越发不耐。 一直到了宣国公府邸门前缓缓停下来,她才急不可耐地出去。 阮玉鸾被丫鬟搀扶着,动作轻缓地下地。她抬起双眸,眸光落在那贵气俨然的大门上,门上悬挂着一块牌匾,端正严明的几个大字——“宣国公府”。 听三娘子说,这是当今圣上亲自题名的。一行人被早就等在门口的管事妈妈带进去,七拐八拐的,才来到花园内。 既然是春日赏花宴,自然要设在花园之中,才好观赏满园盛开的鲜花,郁郁葱葱的草木。 才走了一会儿,阮玉鸾便觉得额间微微沁出一层薄汗来,她指尖捏着罗帕,轻轻擦拭干净。 内心却是暗自感慨,都说这京城中寸土寸金,但宣国公府在梅州老家的宅邸似乎还窄一些,这座却是迷宫一般大。 一路上走过来,只见丫鬟婆子个个衣着得体,行事恭敬。阮玉鸾便不由得轻吸一口气,暗想这宅子里服侍的婢子恐怕也有几百号人。 走了好一会儿,才绕进花园中,来到人工湖畔的楼榭里,宾客如云。 听说宣国公夫人有些不适,才起来还在梳妆,没有急着见宾客。 太太沉吟片刻,便向余下三位娘子叮嘱道:“我去瞧瞧国公夫人,你们别乱走,就在此等候,一会儿我唤人来召你们过去拜见国公夫人。” 三人齐声应着:“是。” 待太太一走,阮家三位娘子便在凉亭之中坐下,有婢子上前来,奉上几份糕饼。 阮玉鸾瞥了一眼,见有她喜欢的核桃糕,便伸手拿了一块,慢条斯理地咬着。 她先天气血不足,今日折腾半日还没吃半点东西,恐怕等开席都要饿晕了。 那阮玉熙便似乎很有几分嫌弃地往边上坐了坐,“土包子!” 阮玉鸾正想跟她说道说道,对方已经别过脸去,急着跟那些世家贵女们攀谈去了。 人说要尽快打进一个圈子,便要有可谈论的聊资。 少女安安静静地吃了一块糕饼,便听见那边有人语气略带一抹嫌弃地问道。 “那是你家妹妹?” 阮玉熙脸上挂着笑意,却有几分僵住,不得不承认:“是……” 那位贵女便不由得轻轻嗤笑一声,摇着团扇道:“我们京城里各府的小娘子,都要保持身段,轻易不敢在宴会上多吃一口糕点,多喝一口茶水的。” 四娘子闻言,连忙割席道:“我这妹妹梅州来的,乡下土丫头,我往常跟她们都没什么话说。” 第四十五章 暗下毒手 那贵女眼神之间愈发带上一抹轻蔑:“这样啊……” “是呀,”阮玉熙陪着笑道,“我今日见了姐姐,才觉得是一见如故呢。” 阮玉鸾倒是心平气和,没去搭理对方那些贬低的话语。 阮玉满心想攀高枝儿,瞧不起自家人,也不想想,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出身,人家又怎么会看得起她? 她未曾留意,那边的贵女摇着团扇,瞥过她姣美的眉眼,眼里划过一抹算计,朝阮玉熙低声道:“你那妹妹倒是生得花容月貌的……我看啊,是把你比下去了!” 阮玉熙转过眼眸,飞快地扫过少女侧脸一眼,笑容淡了几分。 “……是么?” “是呀,”那贵女更添上一把火道,“我若是你,可不能叫她在这宴会上出了风头,盖过你去,日后便要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了!” 阮玉熙眼中眸光变幻不定,她唤来一名婢子,悄悄吩咐了两句。 人多眼杂,无人留意这个细节。 过了一会儿,太太身边的夏月过来,便朝三人招呼了一声。 “太太让三位娘子过去,拜见宣国公夫人。” 于是三人便都站起身来,阮玉鸾走在最后,却不知怎的,在她前边的阮玉熙侧过身子,手肘轻轻晃动一下。 宽大的袖摆扫过八仙桌面上,只听细微地“啪嗒”一声,有东西坠落。 于是那满满的一碟子糕饼,便都落在了少女素色的裙摆上。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兴许擦擦也就看不出了,偏偏是一碟杏桃蜜饯,绯红色的汁子在裙摆上洇染开来,看着很是乱糟糟的。 这下不处理不行了,那罪魁祸首的阮玉熙却仿佛才发觉一般,顿住脚步,朝她轻飘飘地丢下一句。 “五妹妹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不等少女反驳,又唤来丫鬟道,“还不快带五娘子下去更衣?仔细丢了我们阮家的脸面。” 说着,她唇角含笑,转身离去。 三娘子也很是替阮玉鸾着急,朝着四娘子扭着腰离去的身影呸了一声。 “生怕自己出不了风头,还要使这样下作的手段!” 她看得分明,当时确实是阮玉熙推了一把桌面上的碟子,否则不会一整碟都落了下来。 还偏生这样巧,结结实实地倾倒在少女的裙摆上。 阮玉鸾也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却也知道是非换不可的,朝阮玉福道一声“无妨”。 “三姐姐且先去吧……我更衣便过来,太太若问起,还请姐姐替我说个遮掩。” 太太若是知道她在外头宴席间出了纰漏,想必不会高兴的。还需要人说些好话才是。 三娘子一想也是,微微点头,嘱咐她快些,转身离去。 阮玉鸾便跟着婢子下去更衣。 一般高门大户人家,设宴款待宾客时都会预先设置茶室,以免人多拥挤,一时脏了衣裳,一时乱了发髻,都可以在茶室更衣梳妆一番,免得丢脸。 这一间茶室,却似乎有些偏僻了。少女跟着对方拐了好几道弯,才绕进一间茶室内。 她原本想询问一番,才要开口便见已经到了,那婢子在门外等着她,急着更衣,便也未曾多问。 第四十六章 再遇郎君 只是她才褪下身上被糕点脏污的罗裙,取了屏风上搭着的一条干净裙子换上,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道落锁声。 “啪嗒——” 少女不由得蹙紧眉尖,意识到不对劲,连忙上前推门。 已经打不开了。 “你这是做什么?放我出去!” 那婢子似乎也怕她说出去,低声道:“阮娘子别记恨我,是你自家姐妹塞给我一笔银钱,让我替她这样做的……” 阮玉鸾便不由得浮现出不久之前,阮玉熙跟婢子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模样。 那婢子接着道:“娘子安心待着吧……只要等一会儿,奴婢便来给您开门。” 她眉心更深,想不到阮玉熙竟然连她在宣国公夫人面前露面都不许……简直是荒谬绝伦! 对方说完便快步离去了,任她怎么叫喊,外边也没了声响。 想必此处僻静,鲜少会有人经过。对方才放心离开的。 她也没了敲门的心思,伸手去推窗子,发觉窗户倒是可以开一条手掌宽的缝隙。 为了引来注意,少女便从桌上拿起茶杯,往外扔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她便听见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 透过窗户的间隙往外望出去,只见是一位一袭湖蓝色罗衫的少年郎,对方一双桃花眼眸落在她身上,也不免染上几分调侃的笑意。 “是你?” 二人同时开口。少女略显讶异,这人算是陌生人中有一两分熟悉的。 便是旧年间,她在梅州的宣国公府花园中迷路时,突然出现的那个少年。 她看着对方的打扮,心里便猜测他是这家的某位公子哥儿,连忙低声开口。 “还请郎君帮忙,解救我出来。” 那少年便看了看被锁上的窗户,又绕过去看了看紧锁的门,他不由得失笑,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我每回见你,你怎么都这样尴尬?” 少女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咬住唇瓣,小声道:“可能是吧……” 不过很快,她又狗腿子起来,殷勤道:“但是每回都能碰上郎君解围,算不算是幸运呢?” 少年看了看窗户上的锁,转过身就要离开:“等着,我去找钱妈妈要钥匙。” “等等!”阮玉鸾立刻阻止道。 对方便不解地转过头,看过来,听见她解释道:“此事是我自家姐妹所做……还请郎君别闹得众人皆知。” 毕竟姐妹互相坑害,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阮玉鸾不是为阮玉熙着想,只是若是传得沸沸扬扬,恐怕纪氏会十分不悦,连她也落不着好。 少年也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瞥她低落的神色一眼,忍不住低声道:“你家中姐妹,可是对你很不好?” 阮玉鸾便没多说,摇摇头道:“都是庶女,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破头是常事。” 那少年一边破窗户,一边朝她扬唇而笑。 “我教你一招。” 她看过去:“什么?” “苦肉计。”他一笑,唇红齿白,看着格外意气风发,“下回你那姐妹再敢如此,你便装出一副被算计受了重伤的模样,让她自食其果。” 闻言,少女唇齿间细细咀嚼这个词,倒是忍不住好奇道:“莫非你们公子哥儿之间,也有这样的内宅算计?” 他才会这样懂这些谋算。 少年用腰间佩戴的匕首把窗户破开,只是淡声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算计。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来害你,害来害去……” 他轻轻感叹一句:“真是无趣至极。” 可是只要活着,又不得不重复这种算计来去。 第四十七章 存意 阮玉鸾听着,倒是一时无言。 若是可以,她也不喜欢过这种寄人篱下,揣测旁人心意喜好,防备被人暗害的日子。 虽然打开了窗户,可这窗台,对她这样身量娇小的娘子来说,还是略微高出一截,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爬出去。 “我来帮你。” 少年说着,伸出指尖搀扶住她的胳膊,阮玉鸾下意识地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只是眼下也别无他法,再看那少年,专心认真地盯着她脚下,心无旁骛。 她唇瓣蠕动几下,倒是没说什么。 等她翻出窗户来,站稳之后,少年便松开了指尖。 阮玉鸾垂下眼睫,朝他轻声真挚地道谢。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少年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转过身往前走,他走出几步,似乎意识到少女会在这花园中迷路,复又放缓了步伐,转过头来。 “你要回女宾席上吧?” 少女微微点头,跟上他的脚步。她忽然发觉手腕上有刺痛,垂下眼睫望过去,只见原本白皙无暇的肌肤上,被窗户的锐利角划破了一道口子,看着有点触目惊心。 她放下衣袖,抬眸便见少年塞过来一只瓷瓶。 她揭开瓶塞,鼻尖嗅到一股浓郁的膏药气息,复又道一声:“多谢公子。” “不必老是把道谢挂在嘴边,”那少年便挠挠头,道,“我们见了这两面,也算是认识了……你可以叫我殷叙。” 殷叙……阮玉鸾记得,宣国公府本家就姓殷,看来真是府上的嫡支郎君。 她不愿招惹像这样的人,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得含糊应一声。 “殷公子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对了。”殷叙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说我们府上有个婢子收了你那姐妹的钱,把你关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么?” 少女便也如实回答,少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回去让人找一找……绝不能留着这种人助纣为虐的人当祸患。” 送她到了女宾席的不远处,少年便道:“你自己去吧,被人看见咱俩待在一起,会给你惹来闲话的。” 这世人本就对女子格外苛刻些。想不到他竟然能细心地留意到这一点,阮玉鸾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等她来到席间,太太已经带着两个娘子给宣国公夫人见过礼了,见她这才回来,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尖。 “怎么搞得?”在她印象中,五娘子一向小心谨慎,不是这样毛手毛脚的性子。 阮玉熙抢在少女开口之前抢着指责,满脸洋洋得意道:“就是啊,这是在别人家的宴会上,五妹妹也不怕丢了咱们家的脸面……” 阮玉鸾倒是不疾不徐,温声道来。 “是有人存心把糕点倒在我身上的。” 她并不直言是谁,眸光却盯住了阮玉熙一眼。 四娘子顿时面露微微的慌张,却是抿紧唇瓣,强撑道:“五妹妹好笑,你这样说,是想把脏水泼到谁头上?” 三娘子便冷笑道:“是五妹妹要泼脏水,还是谁敢下黑手,不敢承认啊?” 四娘子色厉内荏地瞪过去一眼:“你!” 话音落下,便见太太冷声呵斥一声:“都少说两句!吵什么?还嫌今日不够丢脸么?” 第四十八章 谋心 说着,她便盯住了阮玉鸾,缓声道:“五娘子,这么说,你知道是谁下的黑手?可有证据?” 少女却是眉眼温和,坦然一笑。 “我虽然知道是谁……却并无证据。” 眼尾处瞥见阮玉熙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接着说下去。 “但当时人多,想必总会有几个看见的人。而且还有周围的婢子……” 这是在别人府上,阮玉熙就算能收买一名婢子,也收买不了所有人。 太太若是铁了心查探此事,仔细去问,想必是能得到真相的。 阮玉熙的神色便又忍不住心虚起来,抿了抿唇瓣,娇声道:“五妹妹有何必追查到底呢?总不过是你今日疏忽大意,往后注意些便好了。” 四娘子的用语,在她说要查之后,便比一开始的张狂收敛许多了。 阮玉鸾抿唇浅笑,不语。 纪氏也是人精,瞥过一眼眉眼间难免流露出一抹担忧心虚的四娘子,心下明白几分。 她却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这四娘子当真是上不得台面!做也就做了吧,还被看出来,被人家逼到墙角。 她心里有了计较,也没同意五娘子说要细查的话,只是训斥了阮玉熙几句。 在回府的马车上,四娘子便很是忿忿不平地瞪了阮玉鸾一眼,阴阳怪气。 “五妹妹真是有心机呀。” 短短几句话,便使得太太疑心起自己来。 这话用来形容自己,阮玉鸾莫名其妙地瞥她一眼,展眉一笑:“四姐姐谬赞了。不过妹妹再有心机,也不会无端端害人的……” 她在阮玉熙变得难看的神色中,把话说得更加直白几分。 “四姐姐,下回再动手害人时,可要记得聪明些……不然被看穿了,多难堪呐。” 恰好这时马车停住,四娘子冷笑一声,先伸手撩车帘下去,只丢下一句威胁。 “咱们走着瞧!” 很快,立夏过后,又迎来一年夏日。在京城这样的地界,节省着也怕被人瞧不起。太太便让管事妈妈采买了一些布料回来,好让她们姐妹自个挑选的。 她在午后,把阮家如今的四个娘子唤到正院里来,指尖捧着温茶,缓声开口。 “……预备下了一些布匹,你们都去挑一挑,好让绣娘给裁新衣的。” 几人到时,便见新晋的两位白姨娘也在。这两位都是奴婢出身,很会看人眉眼高低,伏低做小,对太太老爷都很恭敬依顺。 因此,太太倒也愿意给她们两分薄面,让她们分走许姨娘的宠爱。 于是夏月便领着四位娘子绕过屏风,来到隔间里,只见茶几上搁着各式各样的布料,什么料子花纹都有。 “娘子们先慢慢挑着,”夏月言笑晏晏,“奴婢去给你们准备茶点。” 说着,便转过身离去。 阮玉鸾对于这些布料,实则并无几分兴趣,三娘子倒是兴致勃勃,拽过她的手上前,给她拿了一匹布料,道:“这个颜色想必衬你。” 少女伸出指尖,划过那匹料子,是浅浅蓝色的,上头用银线绣着花蕊纹,看着是不错。 她便轻轻点头:“这个还可以。” 话音落下,谁知一旁却伸出一只手来,直愣愣地从手中,将那匹布料夺走了。 阮玉熙语气娇纵道:“我要这个,你们两个,再看看别的吧!” 说着,便盯着阮玉鸾,轻蔑地哼笑了一声。 三娘子准备上前跟她理论,阮玉鸾的眸光自她发髻间尖锐的金簪一划而过,心中自然有了成算。 她垂下眼睫,拽住阮玉福的指尖,朝她轻轻摇头。 “罢了,别跟四妹妹这样的人计较为好……咱们去那边瞧瞧。” 阮玉福闻言,气也消了不少,朝阮玉熙道:“是了,别沾上四妹妹的阴毒才是呢!” 她还记得,前不久在宣国公府中四娘子算计阮玉鸾那件事。此话听来,便格外意有所指。 许是被戳中了心思,阮玉熙气得涨红了一张脸,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一旁的六娘子怕生事端,连忙劝她:“四姐姐快别气了,选料子是正事。” 谁料阮玉熙对她也没个好脸色:“有你说话的分么?不过是个我母亲的奴婢所生的小丫头,还真以为能跟我平起平坐了?” 六娘子面色苍白,她的生母杜姨娘原先是许姨娘的婢子,后来才得宠被抬举了姨娘的,因此她在四娘子跟前,总是矮一截。 阮玉熙懒怠搭理她,阮玉鸾听见这话,倒是有几分不认同。 “你是父亲的女儿,六妹妹同样也是,你怎么能这样说她?难道许姨娘的出身就高贵到哪里去了?” 这话看似说理,实则是激怒。那四娘子哪里忍得了这口气,上前来推了少女一把,阮玉鸾看准时机,直直地朝着她发髻边的金簪撞过去。 “啊……” 花厅里,只听见隔壁传来一道惊呼声,六娘子跟三娘子连忙叫着“五妹妹(五姐姐)”,乱作一团。 第四十九章 戕害 纪氏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便见小白姨娘低声道:“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呢……” 于是太太便站起身来,扶着丫鬟的手绕过屏风来,垂下眼睫,她的眸光落在阮玉鸾的侧脸上,呼吸轻轻一窒。 只见少女原本白皙如凝脂的肌肤,被划伤了一道大约手掌宽的口子,淌出血痕来,看着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她连忙将五娘子在内室榻上安置了,又吩咐人去请大夫来瞧。 大夫到时,是跟阮老爷一起进屋来的。 阮远林阴沉着脸走进花厅内,便见站了黑压压一屋的人,地上跪着一个低声啜泣的四娘子。 “老爷想必也听说此事了……” 太太迎接上前,让阮老爷在上首坐下来,她轻轻瞥过地上的阮玉熙一眼,朝他低声道,“大夫进去看看,一会儿就知道伤得重不重了。” 他沉着脸,淡淡“嗯”一声。 太太心口便不由得畅快起来。阮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老爷的仕途顺畅,多半都是靠这些庶女一个一个地结亲家……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不论阮玉鸾的伤势重不重,阮玉熙该领的责罚都跑不掉。 那大夫进内室,替榻上倚着的少女看诊一番,便出来回禀。 “回老爷太太……娘子的伤不算严重,只是伤在脸上,有损容颜,因此怕留疤,需要格外留意用药和进食。” 太太特地请来的,是京城中远近闻名的姚大夫。他接着道:“稍后我去开了药方,大概需要养上两三个月才能恢复如常。” 太太跟老爷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能恢复容貌就好。”太太示意丫鬟跟着他去煎药。 阮远林站起身来,抬起指尖撩起纱幔,看了一回阮玉鸾的伤势。 少女见着他,苍白的面庞中似乎微微浮现出一抹喜色,强撑着便要下地行礼。 “父亲来了……”阮远林看着她,少女的神色之间满是儿女依赖长辈的欢喜。 他抬起指尖,示意少女不必多礼。阮玉鸾便又将眼睫低垂下去,语气蕴含着轻轻的难过。 “都是女儿不好……四姐姐喜欢那匹布料,让给她就是了。”她轻声细语,“不该跟她争的。” 这话便说得像是把自己放得格外低的位置。阮老爷不由得轻轻蹙紧眉尖,安抚她道。 “你跟她都是一样的,都是父亲爱护的孩子,没有你就必须该让她的。” 他说着,到底是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是我把她惯坏了。” 阮远林再度从屏风后边踱步出来时,阮玉熙再也忍不住,膝行上前,扯住他的衣角。 “父亲……” 阮玉熙才欲向父亲求情,便见阮老爷转过身来,高高扬起手,扇了她一个巴掌。 他用劲极大,把少女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清晰的巴掌红痕。 听闻消息,立时赶来正院的许姨娘恰好望见这一幕,连忙上前跪下,呜呜地哭着求饶。 “求老爷手下留情……说不准是有什么冤情呐?怎么能听信一面之词!” 阮老爷听着烦躁,也伸手将她挥开。 “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知道理,才惯得她这样不知轻重!” 许姨娘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无论怎么说,戕害妹妹都是让名声扫地的事。她也知道轻重,不敢多劝。 第五十章 惩治 阮老爷气呼呼地落座,倒是太太今日难得狠狠地落了许姨娘的颜面,忍不住弯起唇瓣来。 她倒仿佛是自己好心一般,缓缓开口。 “许姨娘既然这样说,便是说有人故意陷害四娘子了?” 许姨娘咬紧唇瓣:“妾身并不敢胡乱揣测,只是不愿见女儿受屈!” 说着,便去劝说四娘子,让她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地说来。 阮玉熙便叫屈道:“女儿没有故意毁五妹妹的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太太便将眸光落在了在场的三娘子和六娘子身上:“你们是见证人,也说一说你们所看见的。” 六娘子早吓得面色苍白,在奶妈怀里小声啜泣着,说不出话来。倒是三娘子忿忿不平道:“是四妹妹先挑衅的!她自诩清高,喜欢抢五妹妹看中的布料。五妹妹脾气宽和,不欲与其相争……她却不依不饶,还讥讽六妹妹的出身。” “五妹妹看不下去她欺负六妹妹,劝说一声,便被她冲上来拉扯!” 阮玉熙立刻反驳道:“我是推了她,可是我没有拿簪子划伤她!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三娘子微微冷笑:“四妹妹你头上簪子的血都没擦干净,就别急着颠倒黑白了!” 眼看着她们姐妹二人撕扯起来,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六娘子哭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却听见一旁不语的小白姨娘缓声道来。 “妾身恰好坐得近……倒是跟姐姐,似乎听见了一两句娘子们掰扯的话。” “哦?”太太眸光闪烁不定,问道,“是什么话?” 年纪稍大一点的白姨娘便道来:“是四娘子……讥讽六娘子的出身,说她母亲是许姨娘的婢子,六娘子便要比她卑贱几分,不该跟她平起平坐。” “接着五娘子劝她都是姐妹什么的……不该这样说自家妹妹,”小白姨娘思索道,“然后似乎便动起手来了。” 她们二人如此陈述一番,话语中的意思,自然是偏向五娘子无辜受害的。 但她们姐妹一向跟正院走得不亲近,在阮老爷心目中,这话便有了十足的可信度,很是公正。 许姨娘母女面色苍白,便见阮老爷蹙紧眉尖,语气冷寒入骨。 “许姨娘,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许姨娘便抱着阮玉熙,低低哭泣不止:“老爷……四娘子千错万错,都是您的女儿呀!” 阮老爷似乎却没了听她们狡辩的耐心,阖上双眸,一锤定音。 “此事……全权由太太处理,罚得重,她才知道悔改。” 纪氏喜上眉梢,却还要装出一副沉重的模样来。 “是。” 太太本就不喜许姨娘母女,又出了四娘子戕害妹妹,这板上钉钉的事,太太铁了心要惩治一番阮玉熙的脾气。 她特遣人从外头请了两个宫里退下来,各种磨人的规矩都精通的老嬷嬷去教养她。 平日里守着看着,一步也不许她多出锦绣院的门,听说连许姨娘平日都不怎么能见着她。 四娘子娇纵惯了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个,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吵嚷不休。 不过被狠治了几回,也就没听见她再敢闹腾了。 第五十一章 许姨娘的谋算 那两个嬷嬷,阮玉鸾无意中瞥见过,虽说规规矩矩的,但看着脾气就不好,严苛得很。 “这两个嬷嬷是不得不请。”太太就跟柳妈妈感叹道,“眼看着没两年就要议亲事了,这么个品行,我是伤足了脑筋……哪户权贵人家愿意要她?” 白瞎了那副好容貌,脾气也差,眼皮子又浅……高不成低不就的! 柳妈妈连忙称是,“也是许姨娘那样的出身,把四娘子惯坏了……” 太太眼底便浮现出一抹轻蔑来,沉吟片刻,吩咐人也不许许姨娘跟四娘子多说话。 阮玉鸾倒是因祸得福,成了太太打击许姨娘母女的活招牌。正院里流水似的补品和伤药膏子往紫薇斋里送,她的小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其他院的人,也有样学样,跟着送来好些补品。就连二娘子得知此事,也特意吩咐人带东西回娘家,问候了五娘子的伤一声。 相比之下,原先热灶似的锦绣院,便没了声响。 某一日,阮玉鸾去给太太谢恩时,恰好瞥见许姨娘也在。 她道谢之后,见许姨娘眉尖蹙起,眼中愁云侬得化不开,知道她有话要说,便知趣地转身离去了。 没急着走,站在窗前,果真听见内里传出美妇人的婉转哭诉。 “太太……”许姨娘如泣如诉道,“妾身是四娘子的生母啊!这是我腹中的一团肉,怎么舍得不见她呢?” 随即响起的是太太的嗓音,略含一抹不耐。 “是她自己做下错事,今日不教导,非要等到日后闯下大祸,才知悔改么?” 一番话,将许姨娘怼得哑口无言,她便又悻悻而去了。 阮玉鸾这日拿一只瓷瓶的膏药涂上伤处,不一会儿,倒是觉得有几分火辣辣的。 连忙打水来擦拭干净,她再看那只甜白瓷的小瓶时,便不由得轻轻蹙眉。 “这金疮药膏不大对劲……”她唤来秋琇,低声吩咐,“找个人把这东西送出去找大夫细细查了,看内里成分。” 秋琇想了一回,方才道:“让红梅去。她干妈是后门上的陆婆子,比咱们方便些。” 说着,便唤红梅进来。 少女便打量了对方一眼,只见婢子一身青衫,袖角挽起,发髻也梳得干脆利索,一双杏眼带着笑。 “娘子安。”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阮玉鸾便不由得想起秋琇说起,她很本分的话来。 她把话交代了一番,红梅是个稳重话不多的,就拿着,悄悄从后门上出去,找大夫询问。 过了半日,天黑了她方才回来,神色沉凝地回禀。 “娘子,大夫说这药膏里头……掺了一些东西,若是再涂下去,恐怕没几日皮肤就会溃烂了。” 难怪她觉得瘙痒呢……幸而阮玉鸾谨慎,把这药膏子先停了。她便忍不住低声问道:“这药膏是谁送来的?” 冬莼记得,当日是她收的各院送来的补品药膏:“是六娘子身边的绮罗。” 阮玉鸾脸上的伤好些之后,便去了一趟秋月居。 这是六娘子跟杜姨娘的住处,她来时,杜鹃姨娘恰好去找许姨娘说话了,二人原先便是主仆,关系自然比旁人亲近一些。 六娘子正倚靠在矮榻上,专心致志地修剪着手中的一只荷包,见她进来,连忙站起身来迎接,语调轻软,笑吟吟的。 “五姐姐来了,今日怎么倒有功夫来找我玩。”她便吩咐站在一旁的丫鬟,“绮罗,快上茶点来。” 那唤作绮罗的婢子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六娘子便问起阮玉鸾的伤可好些,姐妹二人闲聊几句。 少女便笑道:“我想着,六妹妹送我的伤药效果倒是很好,再向你讨一瓶。是在外头买来的?” 此事显然六娘子并不清楚,她神色间浮现出茫然,只是道:“好似是姨娘帮忙准备的……绮罗!” 说话之间,端着茶点的绮罗便抬脚走进来,闻言笑道:“老爷不大常来,咱们这里哪有什么好伤药,那是杜姨娘向许姨娘讨的……”说着,她思索道,“恐怕是许姨娘库房里的金疮药吧?五娘子若是想要,奴婢回了姨娘,再去要一些来?” 这话说的,阮玉鸾心里便明白了大半。 杜姨娘虽然是许姨娘举荐的丫鬟,但为人胆怯懦弱,并不得老爷喜欢。这些年,带着六娘子攀附许姨娘过活……想必日子也过紧巴巴的,不太趁手。 她心里便不由得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想着许姨娘当真是狠毒。 这一招借刀杀人,自己若不是过来细问,恐怕还真会记恨上无辜的六娘子母女。 她轻轻摇了摇头,道:“哪里好这样劳烦杜姨娘,我那里还有伤药。若需要,我自己再打发人去问许姨娘就是了。” 她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轻声提醒阮玉禧。 “三姐姐为人活泼宽厚,她的针线跟读书都好,”少女轻声细语道,“四妹妹嚣张跋扈,跟她一起六妹妹怕是会吃亏……你得闲,也可以多找三姐姐跟我玩。” 六娘子并不那样蠢笨,听出她话音中的好意,连忙点点头,一笑。 “谢谢五姐姐指点。” 是了,转过年来……她也十一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第五十二章 传递消息 阮玉鸾的笑容里,便带了一点忧心忡忡。 前世……这个时候,她跟阮玉熙便要被太太安排,跟符山王见面了。 如今,她虽然依靠脸上的伤和阮玉熙的禁足将此事延缓,可也知道是拖不过一世去的。 阮玉鸾脸上的伤痕彻底好起来,已经是六月里的光景了。 她再去请安时,太太盯着她的侧脸多看了两眼,便就微微一笑,似乎蕴含欣慰地感叹。 “鸾娘的伤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她说着,指尖捧起一只温热的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倒是提起一件事来。 “过几日便是庙会……近来家中发生的事多,恐怕是冲撞了什么,不如趁此机会,三娘子跟五娘子就跟着我去护国寺上香祈福吧。” 护国寺是本朝香火鼎盛的庙宇,听说求什么都很灵验。 两个娘子便都起身应是。 阮玉鸾的心弦,却也因这预料之外的行程,而有些胆颤。 她坐下时,瞥见坐在对面的许姨娘眼中,一划而过的不满和嫉妒。 少女指尖握起茶盏,垂下眼睫时,心里便有了计较。 回去之后的晚间,她便让秋琇去厨房里找了一个丫鬟过来。 那丫鬟名唤桐花,年纪不大,看着却有一股机灵劲儿。是秋琇的同乡,认的干妹妹。 “给五娘子请安了。”她一进门来,便行礼脆生生道。 阮玉鸾很喜欢这样聪慧的丫头,她让对方起身,便笑着指了下小茶几上搁着的两样点心:“听秋琇说,这点心是你准备的?” 一碟糖渍梅子和一碟荷叶酥,都是开胃清淡为主的。 “是,”桐花因笑了笑,说起来头头是道,“奴婢听说五娘子今日胃口不好,想着许是苦夏,特意准备了这样清爽不油腻的糕点,给娘子开胃。” “你做得很好。”少女伸出指尖,拿起一颗放入唇齿之间,细细咀嚼,娓娓道来,“我有一件事……劳烦你做才放心。” 桐花是个拎得清的,连忙正色:“五娘子说就是,奴婢帮娘子办事,是应当的。” 她如此上道,阮玉鸾方才轻轻蹙起眉尖,慢条斯理道。 “太太说,过几日要带我跟三姐姐一同去护国寺上香……我想着,恐怕是要见哪家贵客,四姐姐那样的性子……你也知道,她若去不成,露不了脸,恐怕必定会伤心的。” 如此含蓄的一番话,便将自己的目的,半含半露地说给她听了。 桐花低头思索半晌,方才抬起头来,眼眸中精光闪烁。 “奴婢明白。” 桐花悄悄离开时,怀里便多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内里是阮玉鸾给她的十两赏银。 冬莼倒是替她肉疼起来:“娘子也给得太多了……这府里上下打点,哪里都要使钱,合该省着点用才是。” 她们主仆二人自楼姨娘去世之后,便一直过着紧巴巴的日子相依为命。冬莼这是穷怕了,阮玉鸾却是浅浅一笑。 “有些事情上不能俭省……银子花出去,才会安安心心地替你做事。” 她不像阮玉熙,收买人心也显得那样小气,拿自己不要的首饰赏给下人。 一来不好戴,会被发觉。二来丫鬟抱着一包贵重的首饰去当铺换银钱,恐怕也会起疑心。 赏银钱简单省事,银子上又没刻着她的名字,哪怕对方反水,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 第五十三章 签文 出门去寺庙这一日,恰是一个丝雨连绵的阴天,倒是解了一连数日的日头炎热。 阮玉鸾缓步来到府门口时,太太转过眼眸来,落在她身上时,便不由得轻轻蹙紧眉尖。 “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 只见少女身着一袭月白色素纹罗裙,裙摆及地,外搭一件淡青色薄衫,青丝只挽作圆髻,髻边插着一支青玉芍药花纹簪子,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这样打扮,显得人素净过了头,倒是凸显不出几分美貌来了。 少女便如同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低声解释道:“去寺中清净之地,女儿不敢做浓妆艳抹,怕冲撞了神明……” 这解释倒是说得过去,纪氏也是信佛的,闻言眉心的蹙起缓缓松开些许,道一声“罢了”。并未多言。 阮玉福也是做随常打扮,一袭浅粉色团花纹软烟罗裙,姿容姣好。可站在阮玉鸾身边一比,自然是不如她出众的。 上了马车,便缓缓朝着护国寺的方向行驶而去。 护国寺香火旺盛,哪怕天色阴沉,这庙会上来往皆是京中的达官显贵,热闹非凡。 三人进了庙中,先去大雄宝殿拜了一拜,太太便问住持在何处,她要跟对方商议捐香火钱的事宜。 小沙弥便引她过去:“住持在跟宣国公夫人议事,阮夫人这边请。” 纪氏点点头,宣国公夫人也在,自然是要去拜会的。 不过显然宣国公府不是她此番的主要目的,妇人转身离去之前,叮嘱二人不要随意乱走动,免得冲撞了贵人,一会儿回来叫二人去见客。 太太带着人一转过拐角处时,三娘子便忍不住朝阮玉鸾低声抱怨道:“什么贵客不贵客的……说难听些,不过是把咱们卖个好价罢了。” 少女不由得失笑,连忙伸出指尖捂住她的嘴:“三姐姐慎言,虽说话糙理不糙,可这话也不敢在神佛面前混说的。” 三娘子拿下她的手,也不说这话了,倒是拽着她,跑去后边的一间大殿里。 “听说护国寺问姻缘极灵,”她跟阮玉鸾一道在软垫上跪下来,咬耳朵道,“看看究竟如何。” 阮玉鸾实则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个,她重活一世,总是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是见三娘子热衷,便也只好拿着签筒摇晃起来,不好拂了她的兴致。 “啪嗒”一声,竹筒中掉出来一支签子,落在地上。 二人便都拿了,去解签处问解。 三娘子得的签是“心事半如意”,老和尚解释心愿只能得一半的如意顺遂,余下一半任由天命。 三娘子便有几分闷闷不乐。 阮玉鸾的签,却是极其浅显又深奥的一句话——“千回万转姻缘早注定”。 三娘子便笑吟吟地打趣她,连自个的烦恼也忘却了:“看来是已经出现的人?或是原先以为没有缘分,最后却又跟他一起的人?” 阮玉鸾听着,倒是觉得此签不吉利。她原来的姻缘……那不就是前世? 少女嘴上打着哈哈,跟三娘子走出去,心里念叨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恰好这时夏月走来,朝二人道:“太太正唤二位娘子过去呢,好见贵客的。” 于是两个人脸上的笑意,便都不约而同地淡去几分。 第五十四章 好戏 少女缓步迈入一间厢房内,绕过屏风来,便见太太正陪着笑跟一名妇人说话儿,见了她们,招呼着。 “快,给符山王妃娘娘见礼呀。” 符山王妃……又见面了呢。 她的呼吸也随着心跳的加快而微微灼热起来,低眉垂眼地朝着坐在窗下的一位中年妇人行礼。 “臣女……给符山王妃请安。” 随即,便听见一道柔婉的嗓音,缓缓响起:“起身,落座吧。” 丫鬟搬来板凳,给二人坐下。阮玉鸾便感觉一道粘腻的眸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反复地打量着。 她的面色不由自主地略微苍白了几分,幸而丫鬟奉上热茶来,她动作轻柔地抿下一口,掩饰住自己的轻颤。 抬起眼眸,望向那妇人。 只见她身着一袭绛紫色祥云瑞彩花纹的玉锦缎面裙,身材略显发福,乌发被梳理成高髻,髻间插着两支金镶红宝石景福长钗,珠圆玉润,贵气逼人。 她跟符山王一样,生有一双老谋深算的狐狸眼,此刻微微眯起,眸色深沉,变幻莫测。 “阮太太,你家这位五娘子……倒是出落得枝头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 太太连忙附和道:“是呀,五娘子的确是姐妹中数一数二的貌美……” 这样一番对话,简直跟花楼里挑人的老鸨没什么两样。 阮玉鸾不由得心间作呕,面上不露声色,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夏月似乎很是无奈地劝说着什么人。 纪氏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尖,少女转过眼眸,眸光落在角落里侍立的秋琇身上。后者会意,悄悄出去。 很快,便听见秋琇一声惊呼:“四娘子,里头有贵客!”一抹桃粉色的身影绕过屏风进来,正是赶来的阮玉熙。 三娘子跟阮玉鸾一眼,后者是装出来的,前者却是实实在在的讶异。 四娘子如今还在禁足期间……怎么就在太太眼皮子底下逃出来了? 纪氏的神色淡去几分,眼底燃烧着怒气,勉强压抑住。 “熙娘,你怎么来了?” 阮玉熙先瞥了符山王妃一眼,这才收敛几分,柔柔弱弱地低身行礼。 “太太偏心。”少女如花似玉的脸上,便蕴含了一股不满,撒着娇一般道,“怎么见贵客,就只让五妹妹和三姐姐见?我也是父亲的女儿……难道太太就这样厌恶我?” 符山王妃因她的容貌而露出几分惊艳的神色,见她这样说,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纪氏的笑话。 蠢货,蠢货! 她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是脸面。这些内宅中的尔虞我诈,怎么也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说出来。纪氏心火翻腾,勉强压下,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 “熙娘说什么呢?你最近病了,我这不是想着怕你劳累,才没叫上你么?” 四娘子撇了撇嘴,到底是没有拆穿她这纸糊的谎话。 “女儿的病已经彻底好了,”她笑意盈盈地扫过余下两位姐妹,道,“见符山王妃娘娘这样的贵客,怎么能不叫上我呢?” 她盯住阮玉鸾:“你说是吧,五妹妹?” 少女忍着唇角的笑意,轻轻点头:“四姐姐也来,就更热闹了。” 她等不及……看这出好戏如何开演了。 第五十五章 现眼 厢房内,阮玉熙紧赶着跟符山王妃闲聊,几回都抢在纪氏前头说话了。 太太的面色便随即淡了一些,忍耐着没有发作。 她想把乖顺一些的五娘子推出去,谁知阮玉鸾只是低头玩自己的手帕,似乎有些怯生一般。 她几回让她回符山王妃的话,少女都只木讷地答言,接着又垂下头去,有几分无趣。那话头自然便被阮玉熙接过去,她心思活泛,又特地曲意逢迎,把王妃逗得大笑,似乎很是喜欢她。 纪氏便很是恨铁不成钢,指尖绞着罗帕,脸上露笑,却是心气不顺。 阮玉熙一心问着符山王府上的嫡子的事情,算算年纪,跟她们是差不多的。 这是这话头她挑起来,都被符山王妃巧妙地绕过去了。她也不疑有他,满心都扑在讨王妃喜欢一事上。 厢房内言笑晏晏,也算是一派装出来的气氛融洽了。 厢房对面,隔着一片湖泊的一间小楼二层的窗前。 一位身着翠绿色缎面裙的妇人指尖捧着茶盏,朝那间厢房内淡淡瞥去一眼,微挑眉。 “那是……符山王妃那个缺德的老货?” 这话说得不客气,也显现出打心眼里瞧不上对方,身后的管事妈妈连忙笑着应了:“是符山王妃。” 绿裙妇人便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感慨:“她这又是要坑骗哪家的娘子?这些年来,她做这缺德事还不收手呢。” 管事妈妈便不敢接这话了。 一旁坐着的少年却随着她的话语望过来,眸光落在那间厢房内。 “你说……这三位娘子中,谁会是最聪明的人?”她忽然好奇起来,谁会先识破符山王妃的阴险诡计。 这话管事妈妈便更不好说了,只是笑一笑。 妇人也没指望她说什么,正要收回视线,便听见身旁的少年开了口。 “我希望她是最聪明的那个。”少年缓缓道出,一双潋滟水色的桃花眼眸透过窗户透过那少女轻轻咬唇的侧脸上。 他每回见她,少女总是窘迫的,似乎总能遇上不好的事情…… 如她所说,她家中的内宅倾轧,被人算计设计……若是可以,他宁愿把自己从小被人称赞的聪慧分一点来给她。 “这样……她才能保全自身。” 不必过得那样辛苦勉强……少年眼前忽然间浮现出那一年,他在梅州城外的山间打猎时,恰巧遇上山匪进寺中烧杀抢掠。 那个时候,他蹲在树枝上,从半开着的窗户望进去。 眸光落在那个倔强而苍白的小脸上,山匪要欺辱她的姐姐,或许她自己未曾留意,但他却看见,那个小娘子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即便如此,却还要护着姐姐不放,透着那么一股傻气。 可谁又能说,那不可爱呢? 他一直牢牢地记得她那张透着勇敢的眉眼。 也不是刻意记得,只是想忘也忘不掉。 厢房内,符山王妃便要启程回府了。临别之际,她的眸光淡淡扫过眼前的两名小娘子,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各有各的美。 于是她便伸出指尖,从左右手腕上各取下一只玉镯子,递给了阮玉鸾和阮玉熙二人。 临别赠礼,三娘子也得了一样,不过显见得,便没有她们两个的精巧绝伦了。只是一支普通的簪子 第五十六章 定情 符山王妃临走之前,还格外意有所指地瞥过二人,语气亲切。 “跟四娘子真是一见如故。下回得了闲,让阮太太带你们姐妹来王府上做客呀。” 阮玉鸾拿着那只还留有符山王妃身上香料气味的玉镯,只觉作呕,恨不能扔了,抿紧唇瓣。 阮玉熙的眼神中流露出惊喜:“多谢王妃娘娘厚爱……” 那符山王妃方才满意离去。 余下阮府众人,纪氏的神色微微一变,转过身复又进入厢房。 她身边的心腹夏月上前一步,朝得意洋洋的阮玉熙开口。 “四娘子,太太有话跟你说。” 想也知道是训斥责骂,阮玉熙勾起唇角,不以为意地敷衍着应一声,走进厢房内。 而阮玉鸾和阮玉福,则得到了短暂的闲游时间,可以在附近不远处转一转,一会儿回来汇合。 三娘子想去吃护国寺里的素食点心,阮玉鸾倒是没这个心思。 她今日猝不及防见着了前世的仇人,心中一口气出不来,自然无心游玩。于是跟三娘子分道扬镳,自己带着秋琇进了草木古朴的花园中闲逛一圈,散散心。 她从一株参天大梧桐树后头转出来,便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他以往一样,身着一袭月白色罗衫,眉眼俊美,气度不俗。 少女见着他,才想说“好巧”,便见对方望过来,眸光起伏不定,随后朝着她走过来。 “你……” 少女抬起眼眸,便见他双眸凝在她脸上,语气极其认真地开了口。 “阮娘子,我有话对你说。” 护国寺的后花园中,一片静谧,只能听见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少女的一双绣花鞋踩着才下过雨的泥泞,她忽然间像是不可置信,握着伞柄的指尖都不由得轻轻颤抖。 她呼吸也不由得放缓了,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 “……什么?” 秋琇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瞠目结舌,却十分慧敏。心知二人说的事情不好让外人知晓,悄悄转过身离开,站在不远处的树前替二人放风。 殷叙一字一句地,把这话再重复一遍。 “若你愿意……我愿娶你为妻,护你周全。” 她抬起双眸,望进少年那双温柔得像是能溢出水来的眼眸中去,像是怕自己转瞬之间便会沉溺进去,她飞快地别过目光,望向别处。 “宣国公府的世子爷,怎么可能娶我为妻……”她心乱如麻,说话都打起结巴来,“别骗人了……” “我不是骗你。” 少年便解下腰间的一只荷包,将内里的一枚玉佩拿出来递给她。 “这是我姑母送我的周岁礼,我一直随身带着。”他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中,“我把它给你……你要是答应,这就算是你我的定情信物了。” 他的姑母……阮玉鸾反应过来,那不就是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给的?她吓一跳,连忙要把玉佩还回去。 “你……”她认真地说,“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的,别人一定以为是我偷的。” 殷叙却不肯收回,他展眉而笑,唇红齿白,眼眸中尽是柔情。 “谁敢说你偷的,让他自己来问我就是了!” 真真是意气风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傲气。 可是在面对她时,又愿意把那些刺都藏起来,担心吓着她,温声细语。 少女就这样望着他,她怔怔道:“你家中父母……必定不会应允的。” “我回去想办法,”他于是就眉眼认真起来,眸光落在她身上,语气柔和至极,“必定拼尽全力,为你我争一个前程,好叫你往后不必担惊受怕。” 风一吹,脸上有些冰凉,她这才发觉自己已是落泪不止。 他这样的情真意重,她半个“不”字也说不出口。 秋琇陪着她走回去时,便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低声询问:“娘子……那是宣国公府的世子爷?” 少女轻轻点头,便听见婢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复又想问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到底是谨慎地咽回去了。 阮玉鸾不由得有几分想笑,这便是秋琇的好处了。 若是冬莼在,恐怕满脸上都写满不可思议,缠着她问个不停,很容易被人看出异样来。 秋琇温柔善良,沉稳内敛,是她最大的好处。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憋了半日,方才低声道:“若是他真能成事……娘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并不回应这话,指尖笼在宽大的袖间,摸到了那枚玉佩,触手生暖。 其实她也觉得,希望渺茫。可是,这枚“定情信物”总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像是未来有了指望一般。 二人的事能不能成……她都不会责怪他这一片想要救自己出泥潭的心意。 第五十七章 说动太太 阮玉鸾来到寺庙门口时,便发觉几人都已在了。 太太面色阴沉,阮玉熙被她说了一通,双眼也是红肿的,不太服气的模样。 乘上马车回府,一路上少女都想着自己的事,未曾留意到四娘子一直盯着她瞧,轻轻哼一声。 “你很羡慕我吧?”阮玉熙抬起指尖,露出手腕上的血玉镯子,“我这个比你那个素色的,可要贵得多了。” 说着,她像是总算找到了可以出气的点,扬眉吐气。 “俗话说得好,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东西……人只有认清自己,才能走得长远。” 想不到,这话竟然也可以被阮玉熙用来嘲讽自己了。 三娘子见不得她那轻狂样,翻了个白眼,扭过脸去了。 阮玉鸾并不觉得气恼,她抬起眼眸,落在少女眉飞色舞的脸上,语气柔缓。 “是,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有四姐姐才般配。四姐姐得王妃娘娘青眼,”她唇角笑意加深,“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回府之后,太太便大发雷霆。她还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掌管内宅,眼皮子底下却出了四娘子这样的事儿,这是许姨娘挑战她的权力,怎能不怒。 阮玉鸾走进花厅里,绕过沉香木雕刻山水画的屏风时,恰好瞥见太太正在审问下人。 她指尖拎着一只食盒缓步上前,眸光自地上的婢子身上一划而过,朝太太含笑见礼。 “给太太请安。” 纪氏眉眼倦怠,她也审了好几个人了,从里到外,给四娘子传递消息的,替她开门的,有几分乏力。 “你怎么来了?”开口时,语气还有几分不悦。 少女知晓她的不悦不是对着自己的,只是弯唇而笑,轻声细语道:“鸾娘听闻今日太太生气,连午膳都没吃,担心着,特意带了一些糕点过来。太太吃了,再审理他们也不迟。” 说着,上前将手中的食盒揭开盖子,露出内里的几样糕饼。纪氏淡淡瞥过一眼,只见是一碟红豆沙糕、一碟灯盏香糕和枣泥糕。 新鲜出炉的,闻着有一股浓郁的甜香气。 她便不由得眼眸微动,神色也缓和了几分。道一声“你有心了”,伸出指尖拿起一块糕饼,咬下一口,香甜软糯。 接着再审问那给四娘子传递消息的婢子,轻轻拧眉。 “你可还记得,我才是这府里的主母,却上赶着去给许姨娘母女传递消息!吃里扒外的东西!” 那被审之人,恰好便是桐花。 小丫鬟吓得面色苍白,大气也不敢出,隐约向她投来目光,像是在求救。 “拉出去,”太太吩咐道,“打四十板子!就在这庭院里打,给众人看看!” 话音落下,桐花早吓软了半边身子。阮玉鸾并不急着开口,等桐花被拖下去,打了七八板子时,她才做出一副,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太太,依我看来,不如饶恕了那丫鬟。”她就低声开口道。 纪氏蹙起眉尖,“哦”了一声,“为何?” “太太向来待下仁慈宽和,”少女便娓娓道来,“如今重罚丫鬟,伤了丫鬟倒不打紧,只是太太的名声恐怕便会……” 纪氏的眼眸便不由得微微一变,抿唇不语。 见她神色松动,少女接着劝说道:“再说,父亲才进了京城做官……还没站稳脚步,若是咱们家一时不查,落得个苛待下人的名声,于父亲恐怕也有损害。” 这话说得倒也有理,纪氏沉吟片刻,高声道:“住手!” 她透过门外望过去,只见那丫鬟腰背上都是一层血,心里也出了这口气,冷静下来,吩咐柳妈妈:“给她找个大夫看看,拿些药吃就是了。” 柳妈妈连忙应着:“是。” 第五十八章 二公子惹出的风波 当晚,阮玉鸾便带着秋琇,拎着灯笼过去探望了桐花一回。 桐花腰上受伤,看着皮开肉绽,实则并未伤及筋骨。她敷上药膏,勉强下地来就要给少女行礼。 阮玉鸾连忙搀扶了一把,让她回榻上好生歇着。 她在榻边坐下来,看着桐花苍白的小脸,忍不住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你这一身伤……都是为我,”少女语气认真郑重,“你放心,我自然不会不管你。” 说着,便从秋琇手中接过一只小匣子,揭开来看,只见内里皆是药膏、补品和一笔银子。 桐花连忙道:“这也太贵重了……奴婢不能收。” “收着吧。”少女替她轻轻搁在榻边柜上,语气轻缓,“太太说了,你也只是个丫鬟,自然得听许姨娘的,不敢不从。她不会治你的罪,等你伤好了,仍旧回厨房里做事。” 桐花的眼眸不由得微微一亮,她很快明白是五娘子替自己说了情的缘故。不然,她从前也是见过太太罚人的……可不会挨七八下板子就完了。 “多谢娘子。”桐花心里门清,自然是越发的感激不尽。 阮玉鸾又安慰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去,让她好生休养,不必多想。 过些日子,便是端午佳节。符山王府那边,提前好几日便下了帖子过来,邀请太太跟四娘子、五娘子一起赴宴。 阮玉熙得知此事之后,倒是走路都比姐妹们高傲几分,听说许姨娘还花重金替她请人裁了几身新裙,整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阮玉鸾也没被她放在眼里,有一回二人在回廊之下迎面对上,她倒是停住脚步,温声唤了一声“四姐姐”。 对方瞥她一眼,脚步不停地撞开她的肩头走过去了。 “真不知在神气个什么劲儿……”三娘子就替她打抱不平,“满心做着世子夫人的美梦呢,八字还没一撇吧?” 阮玉鸾笑一笑,不语。 何止是没一撇,符山王妃怎么会让她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嫁给自己儿子,想一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只是阮玉熙此时还看不清罢了。 临出门赴宴之前,倒是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竹文院里的事,二公子夜里召一个他最近新仇的丫鬟侍奉,院里的其他人后半夜都被惨叫声吵醒了,起来一看,那丫鬟已经身下淌血,不省人事了。 有婢子连忙要去请大夫,却被二公子扇了一巴掌,怕事情被闹大,责令不许去。 他虽然昏庸无道,但却很爱惜名声,把这些烂事都捂在自家宅邸里,不泄露半分出去。 婢子们只好找来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妈妈,从花园中采了一些草药,喂那丫鬟吃下去。 却已经无力回天了。直到天大亮,听说身子都僵硬了。 这下再也掩盖不住,连忙去回禀了太太,纪氏气得倒仰,死在她儿子榻上,这可是大大的晦气。 她便吩咐人,将那丫鬟拖出去烧个干净,对外宣称是急病身故。 只是二公子,倒是因此而被吓得病倒了。 阮玉鸾使人打听了一回,听说那丫鬟当时的模样很是吓人。 她便不由得替那丫鬟感到不值,鄙夷二公子的所作所为。 一点担当也没有!若是能尽早请大夫,说不准也不会闹到这步田地。 说到底,是个没良心的玩意儿罢了。 阮玉鸾念了句佛,听说太太这几日为他的事,忙得团团转。 第五十九章 发疯 阮玉鸾便去探望了玉屏一回。 玉屏如今在大公子院落里,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受宠红人。 她有孕也有四五个月了,小腹隆起,着一袭枣红色罗裙,打扮简便,显得人温柔又端庄。 阮玉鸾发觉她比原先还胖了一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倒是多谢五娘子还记挂着妾身。” 阮玉鸾还给她带了一些补品来,二人闲聊两句,玉屏笑吟吟地起身送她出门。 从大公子的院落里出来,过个曲折回廊便是竹文院。 二人正说笑着,忽然间听见一道尖锐的怒骂声响起。 少女抬眸望过去,只见院门内,一名年轻的公子哥儿正对着把茶壶摔了的丫鬟责骂不止。 “你是怎么当差的?!没个眼力见的下贱蹄子,笨手笨脚,蠢笨似猪!” 如此辱骂已是罕见,他却似乎还不解气,抬手就打了那婢子两个巴掌,“你是打量着我不好,要去大哥院里伺候?你也不看看你那副嘴脸……” 把那婢子说得忍不住低低地哭泣起来。 少年又踹了她两脚,把人拖着转身进屋去了。 屋内接着再度传出瓷具砸烂的清脆声响,听着叫人心颤。 阮玉鸾便忍不住轻轻蹙起眉尖来,她记得,二公子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即便阴毒,也都是关起门来私下轻轻罚丫鬟。因此一直抓不着他。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玉屏倒是知晓内情,叹息着跟她低声透露:“听我妈说,二公子这么多年寒窗,也只考取一个秀才。他今年的乡试又没过,整个人呀,就跟疯了一般……” 难怪呢。 少女垂下眼睫,掩住眼底思绪,并未多言,跟玉屏道别后回去。 她这一年多以来,也算是体面几分。库房里太太老爷赏赐的东西和各院送的也都不少,因此赏赐起下人来也并不心疼。 毕竟银钱花出去,才能看得见效果。 她从钱匣子里取出八两来,让红梅悄悄地从后门上出去,找药铺买一样野荔枝果仁磨成的粉。 红梅应答着,趁夜色深沉便出了门去。再回来时,袖中便多了一样油纸包。 少女次日一早,便去花园中采来一些樱桃和桑椹,她采的时候,恰好三娘子经过,问起在做什么。 阮玉鸾便笑了笑道:“听说太太近日为二哥哥的事情忙得头晕,大动肝火,我便想做些降火的糕点给她。” 阮玉福闻言,倒是轻轻撇了撇嘴:“二哥哥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己作孽做多了,才会如此!” 她虽然有些不屑,可转念一想,讨好嫡母也能得几分好印象,因此上前来,跟她一块摘了一些。 阮玉鸾倒是欲言又止,虽说不像连累她,可许多话也不好直说。只能由着她去了。 二人一道做了一碟子桑椹樱桃糕和绿豆粥,送去正院给太太。 纪氏为儿子的事情着急上火,嘴边都起了一个大燎泡,见此便尝了一口粥和糕点,只觉心里熨贴多了。 看向二人的眼神,也随即温柔一些,点点头赞道:“你们有心了。” 一旁的阮玉熙倒是捧着茶盏,不敢像之前那样放肆,只是悄悄翻了个白眼,低声吐槽:“马屁精!” 闲聊几句,太太倒是想起一事来,轻轻蹙起眉尖,向阮玉鸾跟三娘子道:“你们得了闲,也做些糕点送给你二哥哥……他又落了榜,眼下有些心烦呢。” 阮玉鸾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一划而过的讥讽。他那可不是烦,而是再也装不下去了,便露出了真实面目。 少女跟三娘子对视一眼,起身答应着:“是。” 从正院里出来,三娘子便忍不住低声发牢骚:“真是麻烦事……五妹妹,你心灵手巧,不如便替我的那份一起做了,让我的丫鬟拿去竹文院,就当做是我的吧?” 阮玉鸾弯起唇瓣,微微点头:“也好。”她这样说着,心里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之后她又做了两三日的糕饼小点,派丫鬟跟三娘子的婢子一道,去竹文院送糕。 接着,便听闻二公子像是发了疯病一般,闹着说撞了邪,面色惨白,看见谁都害怕。 太太连忙带着奴婢赶过去,见他疯疯癫癫地蜷缩在榻上,看见人只会大喊些“秋兰你别来找我”、“如月不是我害你”之类的话语。 有好些密辛的内情,旁人闭紧嘴巴就罢了,偏偏是他这个当事人自个说出来的。 太太听着心烦意乱,劝说不听,只好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 少年这下倒是安静下来了。她站起身来,便见屋内战战兢兢的丫鬟跪了一地,狠声吩咐。 “听好了,谁敢把这些疯话传出去!”她语气寒凛,“我扒了她的皮,发卖去花楼,听懂了么?” 丫鬟们连忙磕头不止:“是……” 第六十章 赴宴 太太为二公子的事烦忧,自然便顾不上管四五娘子要去符山王府赴宴之事了。 她把阮玉鸾跟阮玉熙唤去正院,简单交代两句要“事事顺从王妃娘娘的”、“懂规矩别丢了阮家的脸面”。便没什么其他话说了。 二人答应着,阮玉鸾退出来时,眼眸微冷。 倒是阮玉熙,似乎为了此次赴宴颇为郑重,还特意让许姨娘从外边买了西域得的胭脂香粉来。 四娘子每回见着少女,都是一副自己即将一飞冲天的模样,言语尖酸:“五妹妹跟我比起来,不论模样、才情都差得远了呢。” 阮玉鸾懒怠搭理她,只是见她如此得意,便也忍不住心生好奇。 查探锦绣院的事,少女使唤了她院里新来的青梧去做这件事。 青梧是她特意从新进府的这一批丫鬟中,托柳妈妈拨给她的丫鬟。却也有来头,这是楼姨母担心她得紧,特意买来一个丫鬟,调教好送来她身边的。 青梧生得不算出众,不过规矩都很好,对她唯命是从。 玉鸾很满意她,只是四娘子却不大高兴。 这样一来,紫薇斋中五娘子就有四个大丫鬟了,而她的贴身婢子还只有两个。 阮玉熙巴巴地跑去找太太诉说不公道,纪氏却说她身边已经有两位教养妈妈来,不肯让她加丫鬟。 因为此事,四娘子也颇为不满,见了阮玉鸾,总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般。 青梧仗着自己初来乍到的身份,出手又大方,跟锦绣院里的小丫鬟们都混熟了,回来时把打听出的消息告诉娘子。 “原来如此……”阮玉鸾听着,眼眸中倒是划过一抹暗芒,“许姨娘为了这个女儿,当真是拼尽全力了……连巫蛊都想得出来。” 原来,许姨娘悄悄在自己房中拜邪妖,企图让女儿出人头地。 “这可不是小事。”秋琇便不由得轻轻蹙眉,细细道来,“先时有一位康姨娘……便是因此被治罪的,下场很是凄惨。” 原来原先有位康姨娘,也是阮大老爷从花楼里带回来的女人。那康氏也跟许姨娘一样,生得貌美,却是个惯会钻研歪门邪道的。 她嫉妒心重,见阮老爷宠爱其他女人便十分看不惯,不知从哪里弄来巫蛊娃娃,要把太太跟许姨娘几人都咒死。 是许姨娘先发觉出来的。她闻见康姨娘身上,有曼陀罗的香气。这种花有剧毒,而且香味粘腻,接触过后很难去除。 暗中回禀了老爷之后,老爷起疑心,便叫太太去查一番。 太太一查,果不其然,府中几位姨娘的生辰八字都被她贴在小人头上,用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她连忙把康姨娘抓起来,带去给老爷治罪。 阮老爷倒也心狠,一脚踹得那康姨娘吐出一口鲜血来昏厥,之后就被带去沉入池塘中溺毙了。 这桩事是多年之前的旧事了,连阮玉鸾也只听说有过一位康姨娘,后来病重死了,没想到内里还有这样的密辛。 秋琇踌躇着问她,要不要去回禀了太太。 少女的指尖捧着一只茶盏,微微摇头,语气微妙地眯起双眸来。 “暂且留着……”这是绝佳的把柄,说不定将来可以借此一举扳倒许姨娘。 端午这日,天上浓积云,看着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阮玉鸾站在府邸门口,抬起眼眸望着天色,她隐约记得,前世也是这样的阴雨缭绕。 成败在此一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便见阮玉熙款款而来。 她今日倒是跟前世一样的盛妆打扮,青丝被巧手高高挽作飞云髻,髻边插着两支金镶玉挑翠步摇,髻间插上一枝粉白色绢花,称托得人比花娇。 她今日着一袭桃粉色刺绣缎面裙,裙摆曳地,裙面上以金线绣着芍药花纹,在光线之下熠熠生辉,灵巧绝伦。顾盼神飞,犹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第六十一章 姐妹算计 她见了阮玉鸾这副素净打扮,倒是轻轻挑了挑眉。 “五妹妹今日赴宴,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 少女只是含笑回答:“我倒是觉得,这样轻便一些。” 方便行动。 阮玉熙打量她几眼,转瞬之间明白过来,轻轻嗤笑一声。 “也是……” 她傲气十足道,“五妹妹的那点衣裙,不过都是太太随手施舍的……即便穿了,恐怕旁人也瞧不见你呢。” 阮玉鸾并不生气,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话。 恰好这时,车夫将马车赶过来了,少女语气柔缓地开口。 “走吧,四姐姐。” 符山王府,是京城中的荣贵之家,当今圣上的亲叔叔,皇亲国戚,自然非同小可。 二人一下马车,便见已经有人在王府门口等候了。 看清那为首的人,阮玉鸾不由得呼吸微微一滞,骨子里沁出一股冷意来。 是云枝。 云枝着一袭碧绿色罗裙,掐着一抹水蛇腰,款款朝二人走来。前世未曾留意,此刻阮玉鸾细细看去,却觉得云枝也是个五官娇美的小美人。 “给两位阮娘子请安了。”她就端着架子,含笑问好。 阮玉鸾并无什么话说,抿起唇瓣,微微一笑算作回应。倒是阮玉熙像是见了亲人一般,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对方的胳膊,言笑晏晏。 “想必这便是王妃娘娘身边的大丫鬟云枝姑娘了?当真是干练的美人呢。”她一面往内走,一面滔滔不绝地不放过任何奉承拍马的机会,“王妃娘娘怜惜我,不然也不能有这见世面的机会呢。” 少女沉默地跟在后面,也不像四娘子新奇地四处打量,她前世早就把这座宅邸看遍了。 如今故地重游……只觉满心的屈辱和抗拒。 想到接下来的精彩戏份,少女的指尖因激动都不由得轻轻颤抖,被她很好地掩饰住。 说话之间,几人便来到花园之中的一间花厅内,摆开了筵席。 除阮家二人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官家的年轻娘子,符山王和王妃端坐于上首,看上去气氛很是融洽。 二人上前,向符山王夫妇低身行礼。 “给符山王爷、王妃娘娘请安了。” 缓缓站直身子时,阮玉鸾能感觉到,上首那阴暗而又露骨的眼神,先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她强忍着作呕感,才没有露出什么神情来。 对方的眸光落在她的发髻之间,髻边一支含苞桃花图案的金簪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男人的眼神瞬间冷淡几分,转而落在她身侧的阮玉熙身上。 少女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被符山王妃含笑招呼二人入座。阮玉鸾便发觉,这席间的各家娘子实则都是一些低门户的,权贵人家不稀罕捧这个老色鬼王爷的局。 也只有如自己家这样,急着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家……才会把女儿送到权贵者榻上。 “王妃娘娘……”阮玉熙一心扑在那位符山王世子身上,见其并不在席间,便忍不住俏声问道,“今日是端午,怎么世子殿下却不在府中么?” 符山王妃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搪塞着岔开话题:“他今日去书院有事。云枝,去取两壶桃花酒来。” 云枝领命而去。阮玉熙不由得轻轻蹙了下眉尖,便见符山王妃解释道:“这是府上厨房自个酿的酒,取当年的新鲜桃花瓣酿造而成,味道香浓,两位娘子不妨尝尝。” 阮玉鸾听着,不动声色地拿起杯盏,轻抿一口。 前世也是在这桃花酒中掺了东西。只是……总不可能阮家两个女儿同时在符山王府喝醉,酒后意外,因此只有一只酒壶中是掺了其他东西的。 阮玉熙笑吟吟地奉承着:“王府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又跟王妃说笑两句,她站起身来,借口想去更衣,从侧门退出去了。 阮玉鸾便知晓,前世就是这个时候,阮玉熙知晓了符山王夫妇的真实目的,并且决定嫁祸于她的。 不一会儿,阮玉熙便回来了,不知是听见了什么,面色陡然变得苍白几分。她指尖攥紧袖摆,眉眼闪烁不定。 符山王妃倒是关心一声:“阮四娘子,可是哪里不妥?” 她缓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没、没有……” 很快,云枝便端着两只酒壶进门来了,将酒壶在二人面前的桌案上搁下。 “尝尝。” 阮玉鸾伸手拿起自己的那只酒壶,浅尝一口,轻浅一笑,称赞:“的确很是香醇。” 符山王妃的重点放在阮玉熙身上:“四娘子,你也尝尝吧?” 阮玉熙面色更白几分,颤颤巍巍地把自己桌上那只酒壶拿起来,倒了一点,抿下去,才道:“如五妹妹所言……很好喝。” 但其实,少女瞥见她拿袖摆做遮挡,把那酒水都倾洒在了衣裙上。 阮玉鸾便也站起身来,借口退出去。 她离开之后,阮玉熙的眼眸便忍不住落在她面前的酒壶上。 看上去……是一模一样的,只要悄悄地…… 就当她想要将二人的酒壶互换时,却听见少女轻声好奇道:“四姐姐,你做什么呢?那是我的酒壶。” 阮玉熙指尖的动作微微一僵,指尖不自觉地松开,一副心虚模样,“我……看错了眼。” 阮玉鸾想,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第六十二章 就将计就 阮玉鸾坐回席间,这时身旁的一位娘子找她说话,她转过眼眸,跟对方闲话两句。 那娘子似乎想要提醒她一句,但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说得太明显。 少女心知肚明,面上装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来。 她耳畔听得一道细微的“啪嗒”声,眼尾余光瞥过去,果然瞥见阮玉熙才收回去的指尖。 她心下了然,却是装着什么也不知,拎起酒壶来,倒了半杯喝下。 很快,便感觉有几分晕眩,她指尖撑着额角,仿佛醉意上头,呼吸绵长。 想不到却是阮五娘子着了道……符山王妃眼眸中划过一抹轻蔑,这低门户的庶女之间互相倾轧,她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罢了,是谁都行……不过是个用来讨王爷欢心的玩意儿。 “四娘子醉了……”符山王妃便笑吟吟地吩咐婢子,“把她搀扶下去歇息,端一碗醒酒汤给她吧。” “是。”婢子应声,上前将那醉意上头的少女搀扶下去,阮玉鸾并不挣扎。 将人搀下去之后,王妃收回眸光,半含暧昧地跟符山王对视一眼。 后者很快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举杯敬众人。 “来,今日端午佳节,诸位畅饮啊……” 阮玉熙意识到他二人之间微妙的互动,和即将降临在阮玉鸾身上的命运,心口微慌,深深吸气,喝下一口茶水抚平心跳。 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她安慰自己,阮玉鸾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也都是她的命数! 她只是换了一下酒壶而已……是她自己愚蠢,察觉不出异样! 那婢子搀扶着少女,一路往花园中僻静处走去。 七拐八拐的,到了一间荒凉废弃的院落内,少女睁开双眸,眼底是一片清晰。 她伸出指尖,在对方即将出口的惊呼之前,劈在她后颈处。 丫鬟软软地倒下身子,这是阮玉鸾提前练的招数。很快,秋琇从暗中现身,接过她手中已经深深昏迷不醒的婢子。 “我这位四姐姐……”少女不由得轻声感叹,“还真是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哪怕重来一次,她也没有半点犹豫地,要把自己推入深渊之中。 秋琇也目睹了全过程,不免胆颤心惊,“符山王府胆大包天也就罢了,四娘子竟也这样坑害娘子……” 若不是娘子觉得事情不对,让楼家提前打听了内情,做好准备,如今恐怕不省人事的便是她自己了。 好歹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阮玉熙其人心性阴险毒辣,可见一斑。 “如今可该怎么办?”秋琇咬唇,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她已经完全听从阮玉鸾的安排指挥来做事了。 “不必担心,”少女眼底划过一抹暗芒,“我会让她自食其果的。” 符山王略喝了几杯,便装作不胜酒力,被丫鬟搀扶了出去。 阮玉熙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似乎正是阮玉鸾被婢子搀走的方位。 她心中隐约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心跳加快得自己都有几分害怕。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便见秋琇回来,神色惊慌失措地朝她低声道:“四娘子不好了……五娘子她……” 这话吞吞吐吐的,显然出了了不得的事。 阮玉熙心念一动,便想向符山王妃回禀,坐实此事。 秋琇拦住了她,循循善诱:“四娘子怎么犯起傻来了?您跟五娘子是自家人,若是她真出了什么差池……传出去,您的名声只怕也不好听呀。” 这也有理,阮玉熙顿住脚步,听她说道:“还是咱们悄悄去看一看,确定了情况再做打算吧。” “那……我就去看一眼吧。” 她一时心绪不宁,想着坐实了阮玉鸾跟符山王的事情……自己才好脱身。 听秋琇这话倒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跟着对方起身离去。 阮玉鸾缓步迈入厅堂之间时,便见符山王妃的神色也不由得微微一变。 她轻轻蹙起眉尖,一时倒是有几分混乱,却也不得不把这出戏演全套:“五娘子喝了醒酒汤,可觉得好些了?” 便见少女轻轻弯起唇瓣,望着她的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多谢娘娘记挂着……我喝了醒酒汤,就好很多了。” 说着,倒是缓缓道来:“来的路上,倒是看见四姐姐神色匆匆,不知是要去做什么呢……” 第六十三章 阮玉熙的失心疯 符山王妃认真地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心下便有了计较。 “不、不好了!” 少女话音落下,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回禀声。 符山王妃抬眼看去,正是面色迟疑的云枝。 她轻轻蹙了下眉尖,心里已然知晓发生了何事,站起身来,跟随吞吞吐吐的云枝过去看。 在经过面色如常的阮玉鸾时,忍不住侧过脸,意味深长地瞥过她一眼。 符山王妃也是特意流露出今早的神色,引得一众女客不由得纷纷起身,跟随她来看热闹。 毕竟符山王府的好戏,平日里可难看见。 符山王妃来到她提前准备好的僻静的院落里,才走到门边,便听见内里传出一阵女子暧昧的低吟。 她是过来人,一听便知好事已成。 妇人伸出指尖,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那榻上纠缠在一起的两具躯体还因药的作用,浑然不觉。 见此情形,有胆小的小娘子不由得惊呼出声,众人窃窃私语起来,那内里忘情的二人方才回过神来。 符山王倒是似乎见惯了这种事,从榻上下来,顺手扯过架子上备好的衣衫,质问了一声。 “王妃,还不快控制局面。” 符山王妃便微微冷笑一声:“王爷把事都做完了,才想起来要妾身解决呀?” 话虽如此,但阮玉鸾心知肚明,他们夫妻二人也不过只是做给众人看的罢了。 符山王不再多说什么,粘腻的眸光从一旁沉默的阮玉鸾身上扫过,却也知晓跟她是不可能了,只是拍了拍王妃的肩头。 “别委屈了阮侍郎的女儿……给个名分吧。” 说完,便抬脚离去,让跟他狼狈为奸的妻室处理此事。 少女听着,心底微微冷笑,若说虚伪,不外如是符山王这样的人! 云枝拿桌案上的茶水,泼了一杯到那榻上的阮玉熙脸上。 她这才回过神来,见自己身无寸缕,很显然知晓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崩溃地抓狂起来。 “不……不,怎么会这样!” 符山王妃走上前去,动作轻柔地替她把衣裳套上,语气柔婉。 “四娘子……往后你跟我就是一家人了,咱们一同侍奉王爷,真是有缘……难怪我这样喜欢你呢。” 阮玉熙不可置信,浑身颤抖着,双眸怔然。可是做符山王府的世子夫人……跟做一个比她父亲还要年长的恶心臃肿男人的妾室,她当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阮玉鸾站在门边,安静地望着阮玉熙绝望的脸庞。 这就是前世的自己……所承受的一切。这才仅仅是个开头呢,来日方长。 阮玉熙的眼眸,四周混乱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淬了毒一般的狠戾。 “是你!是你陷害我!” 她被秋琇哄骗出去,说要带她去看阮玉鸾的好戏……她迈进屋内,便闻见一股浓郁的奇异香气,意识骤然昏沉。 接着醒来……便是如今这副场景了。 她不是傻子,这一看就知道是被人阴害了一把! 阮玉熙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下地冲到阮玉鸾跟前,便要扇她。 少女伸出指尖,牢牢地握住她的纤细手腕,语气似乎有几分不明所以。 “四姐姐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四姐姐原先,不是对嫁进符山王府一事,很是热衷么?” 四娘子狠狠地咬住唇瓣,几乎到发白的地步。 那怎么能一样……她想嫁的是世子啊,而不是给年老的符山王做什么妾室! 她早就打听过了,符山王名声在外,一直流传着他喜欢摧残妾室的传闻。 一想到自己竟然中了她的计谋,阮玉熙只觉心里呕血一般憎恨。 “你这个贱人!”她辱骂不休,“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什么?明知给符山王做妾是个不归路,还要推自己上去? 她没有说完,但二人之间都心知肚明。 “四姐姐,那你呢?”阮玉鸾轻飘飘地反唇相讥,“你也明明知道啊……不是吗?” 可是她得知此事之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将二人酒壶互换,好让自己,代替她坠入地狱。 她只是没有成功罢了。可前世,却是成功让自己,做了她的“替死鬼”的。 阮玉鸾憎恶她,无可厚非。 不仅仅是她,符山王夫妇、云枝……前世害她的每一个人,她都不会放过。 见她很明显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阮玉熙瞳孔微缩,随即咬紧唇瓣,一字一句。 “巧言如簧!你这个小贱人……” 说着,她便想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划破少女的脸颊。 阮玉鸾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却让她动弹不得。 凑近阮玉熙耳畔,她双眸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眸,一字一句。 “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任由你欺辱摆布的蠢货?这一次,谁也不能算计得了我,我绝不会再中你的计了……” 她加重语气,“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语气,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那样冷凛狠意。 是,她是早有预谋。她前世在符山王府中,某一日被王妃赏赐了一支桃花簪子戴上,恰好这时王爷过来,便起身迎接。 谁知对方走上前来,便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把簪子从她头上取下来,扔到地上去。 “府里人都知道……我最厌恶桃花,你这是要跟我对着干?贱人!” 她之后再去询问王妃,符山王妃只是慵懒地笑了笑。 “那个呀……是我忘了告诉你了,真是抱歉。” 什么抱歉?分明是她故意为之。阮玉鸾心知肚明,后来暗中打听,才知道符山王曾经纳了一位姨娘,那姨娘却早就心有所属,被强抢进王府的。 那姨娘心有不甘,趁晚上房内只有二人时,便拔出头上的桃花簪子,发了疯一般刺杀了符山王。 他虽没死,从此却再也见不得“桃花簪子”这个东西。 阮玉鸾前来赴宴特地戴上,就是为了恶心对方。 阮玉熙怒从心头起,伸出指尖拿着瓷片就要划她。 少女眼尾余光瞥见一抹进来的黛绿色裙摆,惊谎失措地叫出声:“不要,四姐姐你冷静——” 下一瞬,她抬起阻挡的手臂上便被狠狠地划了一道,传来刺痛,少女面色苍白起来。 纪氏一进来便看见这一幕,不由得蹙紧眉尖,呵斥道:“四娘子失心疯了!还不快把她拉开?” 第六十四章 发狂 阮玉熙被丫鬟们慌忙拽开时,指尖还紧握着那块瓷片,大有还有上前伤人的架势。 那阮玉鸾则是被这一下划伤,似乎吓得腿软地瘫倒在地上,指尖捂住自己的小臂,淡青色的袖摆,不断有浓郁的血色洇染出来。 “这都是闹什么?”纪氏青筋暴起,难得如此大怒。 阮玉熙指向少女,气疯了一般,口中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贱人害我!” 纪氏看看阮玉熙,她发髻松散,衣衫不整,整个人跟疯了一般死死地盯着阮玉鸾。 反观少女,却只是一袭淡色罗裙,看上去柔柔弱弱如细柳扶风。她捂着小臂,有血痕缓缓溢出,面色苍白,被如此咒骂,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眼眸中氤氲起水色,却只是细声细气地解释。 “太太……鸾娘实在不知,四姐姐她为何要如此说我……” 说着,眼中便坠下豆大的泪珠儿来。 她一向乖顺听话,纪氏心中的天平自然天生就有歪斜的方向。 “她满嘴污言秽语,”太太冷声吩咐柳妈妈,“把四娘子的嘴堵上,灌一碗安神定魄的汤,等她恢复神智了再说话!” 柳妈妈连忙应一声,上前拿干净的罗帕塞进阮玉熙口中,让她不得开口。 再看阮玉鸾的伤势不轻,她轻轻蹙眉,吩咐人道:“愣着做什么?五娘子伤成这样,在此不方便,还不快把她送回府去,赶紧请大夫!” 这一句话音落下,阮玉鸾便知道是暂时将她摘出了今日这一番混乱之事了。 毕竟阮家,总不可能折进符山王府两个女儿。 她暂时保全了自己,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被急得团团转的秋琇张罗着送回去。 回了府中紫薇斋,管事妈妈连忙请了大夫进来,替她看诊上药,拿白缎子将伤处包裹细致,才算疼得好些。 “娘子今日,”待人都走了,秋琇便忍不住蹙紧眉尖,低声开口道,“未免也太惊险了!” “稍有不慎……此计划便不能成,娘子也脱不了干系。” 阮玉鸾胆大心细,此计划实在惊人得紧,稍有差池,恐怕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少女闻言,眼眸中却流露出些许光芒来,她轻声,语气却十分坚定道:“可是你瞧……我做到了。” 不仅仅是这一件事,往后她会一步步改变自己的命运,让前世算计坑害自己的敌人……都付出代价。 柳妈妈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阮玉熙制住,熬了一碗安神汤药灌进她嘴里去,好一会儿,少女才安静下来,仿佛筋疲力尽一般。 她被重新梳妆,送进了花厅之中。绕过屏风来,便见厅内坐着太太跟符山王妃二人。 “既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倒也算是我家这位四娘子,跟王爷投缘。”纪氏淡淡含笑,粉饰太平道,“如此,那就趁此机会,把这一桩亲事定下来吧?娘娘说呢?” 符山王妃唇角蕴含着一抹讽刺的笑意,掠过进屋来的少女,轻轻点头。 “是这个道理,熙娘能进府来同我做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二人三言两语之间,仿佛就要将此事定下来。 阮玉熙双眸恍惚,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冲上前去拉扯纪氏,口吻愤恨。 “你觉得我是许姨娘的女儿,就是不想见我好!” 第六十五章 咽不下这口气 太太皱紧眉尖,让人把她拉开,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袖摆上沾染的灰尘。垂下眼睫,见四娘子对她怒目而视,倒是有几分好笑起来。 “你一介庶女,嫁给当朝权倾朝野的亲王,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阮玉熙哑然,却忍不住咬住唇瓣,反唇相讥:“若是太太有女儿……也舍得把她嫁给符山王么?” 这话便叫符山王妃不大高兴,淡淡瞥过她一眼,讥笑道:“能侍奉王爷,是你几辈子积福……难不成,阮老爷在府中也瞧不上我们王府的门第?” 这话说得便重了,今日这一出戏,纪氏其实也算是默认的。就是是为了跟符山王府结亲,闻言连忙陪着笑解释。 “她小娘子家的,懂什么?” 说着,便让人把四娘子拉下去。柳妈妈正要上前,却被少女咬了一口,不依不饶的模样。 太太皱紧眉尖:“你……” 这时,却见门外传来一道脚步声,是符山王。 符山王换了一袭紫檀色金线刺绣蟒纹缎面衫,他本就身材臃肿,愈发显得犹如一座山般高大,眉眼冷冽而微妙。 他来到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身前,蹲下身,伸出指尖抬起她的下巴。 因肥肉而堆腻在一起的双眸眯着,眼眸中散发出阴暗的光芒来,“怎么?做本王的女人……你很不情愿?” 这话叫阮玉熙哪怕不情愿也不敢说出口,她轻轻咬住唇瓣,想起传闻中符山王府后院离奇死去的那些女人,摇了摇头。 “臣、臣女……没有不愿。” 符山王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指尖,弯起唇瓣,淡淡一笑。 “那就好。” 于是这一桩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据说阮玉熙被送回阮府时,听闻此事的许姨娘当场晕厥过去,再醒来时便去求见阮老爷,如泣如诉地求他开恩。 阮老爷也知是委屈了阮玉熙,可实则女儿们在他眼中看来并无哪个是特别的,因此只淡声安抚许姨娘。 “你还有大哥儿,大哥儿有出息,将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四姐儿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体面了。” 话虽如此,可许姨娘还是觉得心里隔应得紧。 谁家好人会把女儿送给那样老谋深算,内宅妻妾成群的老色鬼做妾室? 四娘子回府之后,便被太太以“安心在家中备嫁”的由头,让两个宫里来的老嬷嬷严加看管。 连晨昏定省都不必出来,更别说平日里出门透气了。连许姨娘也只得见她两三回,听阮玉熙崩溃哭诉“是阮玉鸾害了我”,她越发心焦,急得吃不下也睡不好的。 某一日早起去请安时,满脸憔悴的许姨娘的眸光便忍不住落在了那一袭浅绿色罗裙的少女身上,隐约透出愤恨之意。 “怎么说……好歹也是自家姐妹,”许姨娘意有所指地低声忿忿道,“怎么能就这样设计陷害?” 阮玉鸾听着,倒是神色平静,犹如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伸出指尖拿起茶盏,忽然间蹙紧眉尖,指尖一颤,便将碗盏跌到了地上。 旁边的三娘子连忙关心地看过来:“五妹妹没事吧?” 少女面色微微苍白,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拂过手腕处包扎的纱布,语气轻缓。 “只是这只手……还有些使不上力气。” 三娘子便问道:“听说是四妹妹发狂,伤了你?” 阮玉鸾没回应,只是这神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未尽之语。 众人的眼神便微妙几分,六娘子也关心了一下她的伤情。许姨娘神色一变,才想发作,便见太太伸手搁下茶盏,发出不轻不重地一声“啪嗒”,眸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冷淡。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纪氏道,“当日孰是孰非,许姨娘你自个去打听,便知道是她的过错了。” 许姨娘指尖绞烂了罗帕,呼吸不稳。 她当然知晓自己女儿也并非那样无辜,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清楚她打得什么算盘。 如今算盘落空,还被人反将了一军!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第六十六章 出手拉拢 过了端午,或许是为将此事平息,也是为了给外人看看阮家的兴旺。过不了一个月的乞巧节,阮家办得很热闹。 也算是个大节气,已出嫁的两位娘子都回门来,男客在前院,摆开了筵席由阮老爷招待,一众女客则在正院花厅中说笑。 阮玉鸾时隔小半年见着大娘子,年轻的妇人身着一袭秋香色罗裙,小腹隆起,看着比之前圆润一些,气质间增添了几分温柔。 原来大娘子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喜上加喜,愈发热闹。 午间用膳时,分了两桌。 一桌太太和大娘子、二娘子和阮玉鸾,以及大小白姨娘,算是正院的人。 一桌许姨娘带着苏姨娘母女还有杜姨娘母女。 这是将过年使的八仙桌都拿出来了,桌子大,离上首跟大娘子说笑得热闹的太太挺远,倒是方便说话。 阮玉鸾身旁,坐着的便是回来的二娘子。 二娘子仍旧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一袭湖蓝色水波纹罗裙,上身搭配一件雪青色薄衫,青丝挽作倾髻,插上两支玲珑八宝玉簪,显得人素净又清丽。 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二娘子是嫁过去做继母的,阮玉鸾难免感叹一声。 “二姐姐要保重身子……上要侍奉公婆,底下还有襁褓之中的继子要教养,想必日子过得也艰难。” 二娘子的眸光便不由得落在她身上,知晓她担心自己,心下一暖,轻声问道:“你跟四妹妹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出嫁女,在外头听见的风言影语也当不得真,只是回来见太太,又不是亲生母女,这样的事不光彩,并不会把真话告诉她。 阮玉鸾便将那事简洁明了地说了一遍,二娘子听着,眉心轻轻蹙起。 “那你可要当心,”她的眸光透过众人,落在席间的许姨娘身上,口吻喃喃,“你让四娘子吃了这么大的亏……许姨娘的手段也不简单。” 少女的眸光便也随之望过去,只见许姨娘指尖捧着一只茶盏,轻轻抿下一口,低垂着双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收回眸光,语气轻缓。 “见招拆招。” 如今一大家子都在京城里,也不着急回婆家,阮大老爷喝了几盏酒,醉意上头,索性让亲友多住两日,好享一回天伦之乐。 于是女眷们还是在正院中说笑闲聊,至用过晚饭,方才渐渐地散去。 天色昏沉,阮玉鸾回了紫薇斋。今日高兴,又在席面上,都是长辈,哪有敬酒不喝的?少不得喝了几盏,出来一吹凉风,便觉得有几分头晕。 秋琇替她卸解了发髻钗环,换上日常衣裙,便见少女还是蹙着眉尖,不大舒坦的模样。 几个丫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秋琇沉稳,吩咐道。 “冬莼,你去厨房里向桐花要两样清淡的糕点来,正好解解酒气。” 冬莼“哎”了一声,转身离去。 晚上的厨房还是忙碌着,预备次日的备菜,冬莼一进厨房,便见桐花正在忙着切菜,见她过来,笑吟吟地擦汗。 冬莼把秋琇的吩咐跟她说了,桐花应一声,干脆利落地把蒸笼里的糕饼端出来三份,替她装上。 桐花忙得脚不沾地,冬莼便也不多说话,拎着食盒转过身离去。 只是才出门,便见一名粉衣婢子迎上前来,笑着唤了她一声。 “冬莼?” 冬莼仔细望过去,便见来人是冬霜,从前跟她一起入府的丫鬟。 见着故人,她也不由得轻轻一笑。冬霜拍了她一下,叫她等着,便进了厨房里。 冬莼便站在门外,过了一会儿对方拎着食盒出来,二人一道往外走。 “你在五娘子房中当差,”冬霜忍不住问道,“五娘子待你不算好吧?不如来锦绣院,许姨娘出手阔绰着呢。” 这话便有些莫名其妙,冬莼瞥她一眼,语气认真。 “我在五娘子身边侍奉得好好的,才不想走呢。” 她记仇得很,记着上回四娘子把她家五娘子脱落水中的恩怨。 冬霜观察她的神色,假装随口一说:“哎呀,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如今有正院里来的秋琇姐姐,”冬霜觑着她,含笑打趣道,“你在五娘子身边,怕是快排不上号了吧?” 冬霜就幽幽叹息一声,似乎为她感伤,“也是,秋琇姐姐样样精通,娘子还要你做什么呢?不过是替她打打下手。” 虽然冬莼自己也觉着如今五娘子更加倚重秋琇,可她看着,也不得不承认秋琇沉稳有手段,自觉不如。 娘子在高门大户中生活,事事谨慎小心,有了秋琇助力,也能过得顺心一些。 冬莼心里只是替娘子高兴,并不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主子的事情,可不兴你我私下议论。” 冬霜如今是锦绣院的人,她不可能没有半点戒心。而且一见面,便满脸含笑,那笑容底下似乎藏了一些什么似的。 见她这样正色,冬霜打着哈哈道:“我也不过随口闲聊罢了,何必当真呢?” 说着,很快到了分叉口,她飞快地往冬莼手中塞了一个物件,看似热情道:“拿着吧,手里有些银钱,才好傍身。” 冬莼被塞了个有几分沉的荷包,轻轻“哎”了一声,蹙起眉来。 “都是这府里当差的丫鬟,我怎么好要你的东西?我不要你的,快拿回去吧。” 这没头没尾地塞给她,算什么意思呢? 只见那冬霜却是一笑,意味深长道:“既然给你,拿着就是了……自然还有喜事等你呢!” 她这样说着,不等冬莼追问,便转过身走入了黑沉的夜色之中。 怕惊动众人,她也不敢追上去,只好拿着荷包回来,四下无人时解开荷包一瞧,内里是两只玉镯子和两支金簪子。 她不由得心惊,再看那簪子华贵异常,绝不像是冬霜自个儿的,心口便沉闷几分。 冬莼便拿着这荷包,进了内室中。 少女倚靠在榻上,吃了几口清淡的糕点,精神也好了几分。 只见冬莼上前,把荷包搁在桌案上,又把今晚遇见冬霜的事情仔细诉说一遍,轻轻蹙起眉尖问她。 “娘子……你说冬霜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冬霜,”少女听着,神色也不由得冷淡几分,“是许姨娘的意思。” 冬莼犹自不解。 阮玉鸾伸出素白指尖,拿起其中一只白玉镯子,对着烛光细看,莹润清透……当真是好东西。 “许姨娘也算是花了大价钱了。”她轻声问道,“冬莼,你今年多大了?” 冬莼眨眨眼,老实回答:“今年十六,我是年初生辰。” “还有小半年便十七,可以说亲事了。”阮玉鸾语气微妙,“许姨娘是想借此……离间咱们呢。” “我尊重你的选择。”她抬起眼眸,望着眼前这个老实本分的丫头,她跟了自己两世。前世落得那样的下场,今生若是决定离开自己,她也绝不会怨恨。 “冬莼,若是你想听许姨娘的安排,出人头地,我也不会拦着你,我会添上一笔厚礼,送你出阁。” 冬莼再如何,也忠心耿耿地跟了她两世,她绝不会薄待她,该有的风光不会让她比人少。 闻言,却见冬莼轻轻摇了摇头,她双眼染上一抹绯色,咬住唇瓣,低声问道:“娘子,是不是不要冬莼了?” 这话说得心酸,少女伸出指尖,轻轻握住她的,柔声解释。 “不是,我没有不要你,我只是想着,你会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那她自然没有逼迫对方留下来陪自己的权力。 第六十七章 收买 闻言,却见冬莼轻轻摇了摇头,染上泪光的双眸中闪烁着坚定的意味。 “冬莼一直陪着娘子,楼姨娘病逝之前交代过的……要我好好照顾娘子。” 她还记着这句话,阮玉鸾心头一软,握紧对方的指尖,语气温缓。 “我明白了……” 次日午间宴会,在花园中搭起了戏台子,特意请了京城中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曲。女眷们便在戏台对面的湖心榭中坐了,各自说话。 太太是主家,跟大娘子二娘子这两位娇客坐在前头的大花厅里,后头设着各样轻纱帐子的内间,便坐了余下四位未出阁的娘子。 隔壁,便是专给姨娘设的暖阁了。 阮玉鸾指尖捧起一只杯盏来,轻轻抿下一口,便听得耳畔一声低唤。 “娘子……” 她转过眼眸,见是冬莼,带了点不安地朝她低声道:“冬霜找我讨教针线活儿。” 这话自然是个幌子,哪里就需要这会儿讨教了?少女心知肚明,却是微微点头,神色如常。 “去吧。” 冬莼便跟着一脸笑意的冬霜走出了亭榭。 阮玉鸾收回眸光时,忍不住轻轻落在一旁纱幔后头,跟白姨娘说话儿的许姨娘。 许姨娘唇角的弧度似乎愈发灿烂,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对方的眸光也从自己身上一划而过,蕴含几分讥讽。 像是在说,“你的丫头也没那么忠心,轻易就被收买了。” 阮玉鸾收回眸光,只当做没瞧见。 过了一会儿,她眼尾余光瞥见,许姨娘站起身来,一抹水红色的裙摆从侧门后出去了。 冬莼再回来时,眉眼之间便带了一抹轻松。 她凑上前来,拎起茶壶替她斟茶,因这动作,二人之间的距离也随之拉近。 “……许姨娘的算盘,是叫我去给二公子做妾,将来就是半个主子了。”她便轻声细语地回禀,“我回了她,说我没那个心气,许姨娘也没了话说,便叫我回来了。” 阮玉鸾眉眼之间,便不由得划过一抹怒气。 真是好算计!她以为至多不过推冬莼给大公子,抬举做个姨娘也就罢了。 许姨娘却舍不得自己儿子,反而把这好端端的小姑娘往二公子推! 如今算盘落了空,少女留意她回来时,脸上的笑意就淡去许多,看着有几分勉强和不耐烦了。 少女收回眸光,低垂着眼睫,指尖笼在宽大的袖摆中,便有了思量。 阮玉熙出了事,许姨娘便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倒是要再给她找点事做,省得她铆足了劲儿往自己身上使。 阮玉鸾的眼眸,便不由得从大小白姨娘身上一划而过。 当日宴会结束之后,太太派人送走两位已出阁的娘子,自然还有宴席要收尾的事儿。 阮玉鸾便留了下来,嗓音温软道:“我来帮太太吧。” 她在正院的花厅中留到天色擦黑,才将那些礼金理顺。 纪氏连日忙乱,有她帮忙也好得多了,跟少女说话的口气,便不由得柔和几分。 “辛苦鸾娘了……”她伸出指尖,眸光扫过少女眼下的乌青,从手腕间取下一只玉镯来,便要替她戴上,“这是你应得的。” 阮玉鸾却是伸手又把那镯子推了回去,含羞道:“太太是嫡母,给太太帮忙,本是做儿女应当的。” 这话说得熨贴,纪氏双眸愈发柔和几分:“你是个好孩子,难得的沉稳内敛。” 第六十八章 奚姨娘 这名义上的母女二人,便难得坐在一处,说了一会儿闲话。 阮玉鸾捧着茶盏,神色间便露出几分欲言又止来。 “今日倒是听见了一句话……”她小巧的瓜子脸上便不免迟疑道,“是许姨娘说的。” “哦?”纪氏的神色便不由得认真几分,“她说的什么?” 少女轻轻咬住唇瓣,低声回答道:“鸾娘也只依稀听得一句……是许姨娘在训斥杜姨娘,说杜姨娘这样年轻,却是个不下蛋的……这句听不太懂。还说如今两位白姨娘都是偏向正院的人,她倒是势微了……得再抬举一人露脸得宠才好呢。” 少女故意说了一句略显粗鄙的湖州俚语,果见太太面露鄙夷之色。 “不怪你听不懂,”太太便忍不住唾一声道,“这原是湖州土话……许姨娘便是湖州人士呢!” 纪氏说着,细细琢磨了这段话,微微冷笑一声:“她倒是心气儿高!难道还想跟我这个正头太太,分庭抗礼不成?” 这话阮玉鸾便不好回答了,低着头没做声。 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了,有了这么一段,便足够太太琢磨去了,再说反而画蛇添足。 让夏月挑灯将阮玉鸾送回去,柳妈妈端着茶盏,才伸手撩起门帘,缓步入内,便听见内里传出一声冷笑。 “好个许清艳,真是诡计多端!” 柳妈妈将茶盏搁在茶几上,劝说了一声:“太太喝口茶,消消气。” 便见太太神色阴晴不定,伸出指尖抿了一口,她平复下来心情之后,忍不住低声道:“你说五娘子的话,是不是真的?” 柳妈妈眼前浮现出那位少女亭亭玉立的身影,莞尔而笑,温缓柔和。 可那笑意,却似乎从未到达眼底。 有些事情,你说她聪明,那真是智多近妖。可有些事情,又似乎豆蔻年华的懵懂不知。 连柳妈妈也看不透她,试探不出虚实。 “兴许就是呢,”柳妈妈压低几分嗓音,她还惦念着当时玉屏的事,总要多少帮着些五娘子的,“要说聪慧伶俐,这府里几位娘子中五娘子算是屈指可数的了。” 纪氏眼前,便不由得浮现出少女沉静如海,像是什么事都不往心间搁的模样。 她的眼眸便沉了一沉:“那咱们可得防备起来了……过几日,你便仔细挑选一下正院里的丫头,看看哪些有资质的。” 柳妈妈低声应着:“是。” 过了几日,阮玉鸾便听闻正院里一个名唤“香雪”的二等丫鬟被送去前院书房侍奉笔墨,不出三日便被老爷相中,做了通房丫头。 又因她是太太举荐的人,很快便抬了姨娘,她本姓奚,人称一声“奚姨娘”。 阮玉鸾去正院请安时,见过对方一面。那奚姨娘生得年轻貌美,身段窈窕,而且极是温柔小意。听说原先是戏班子里出来的,戏班解散才被卖为奴身,唱得一手好曲儿。 阮大老爷很爱听她唱曲,婉转动听。 这分明便是太太刻意弄出来跟许姨娘分宠的,甚至连擅长歌舞都差不多。 许姨娘见了这位奚姨娘,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阮玉鸾还是少见她脸上没有挂着笑的,往常不论如何,总是要带着笑。 第六十九章 新宠 许姨娘进门时,恰好听见朱姨娘跟杜姨娘在谈论这位新宠。 “昨日我去书房给老爷送汤,”朱姨娘就感叹道,“可听见那歌声了,跟黄鹂似的,婉转悠扬,可是好听呢!” 杜姨娘便也笑着凑趣:“太太这一送,可是送到老爷心坎里去了。” 她们一个年老色衰,一个宠爱浅薄,都已不盼着老爷再想起二人了。 只是这话,却是戳在了长年得宠的许姨娘心口上。 “不过是个戏子罢了!”她走进来时,恰好听见这话,就忍不住语气低浅道。 杜姨娘是倚仗她过活的,因此轻轻咳嗽一声,轻轻笑着捧起她来。 “是了,她自然只是昙花一现,哪及得上许姨娘得老爷的欢心呢?” 朱姨娘却是看不惯许姨娘这样,就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恰好这时,只听得珠帘“啪嗒”一声轻响,一抹身影从内室缓缓走出,正是太太。 太太脸上既有压了许姨娘一头的畅快得意,又蕴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面色平静地在上首落座,缓缓开口。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话虽如此,可几位姨娘都清楚,她必定是听见了的。 朱姨娘便笑着捧场:“说太太眼光独到,奚姨娘这样得宠,说不准哪日就能有喜了。” 如此一来,若是诞下男孩,正院便有两个哥儿在手了。 太太的面色不由得缓和一些,浮现出一抹笑意:“那还要看奚姨娘的福分。” “是呀,”许姨娘便忍不住蕴含了一抹讥讽道,“太太这般贤德大度,果然是嫡妻呢,妾身等自愧弗如。” 太太的面色便淡去几分,淡淡地瞥过她一眼,正欲开口,便见一抹身影进来,笑盈盈地上前行礼。 “给太太请安。”来人正是被她们议论的奚姨娘,阮玉鸾便不由得轻轻打量着她。 只见年轻的女子身着一抹银红色瑞蝶纹妆花缎笼裙,腰肢纤细,外搭一件茜色绣云纹薄衫,青丝被巧手挽作圆髻,垂于脑后,一笑起来,发髻间的金簪玉环都随之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动声。 她的确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脾气比起许姨娘来,也更加外露,嬉笑怒骂。 奚姨娘一坐下,便忍不住朝几位姨娘笑道:“我听着,几位姐姐方才是在聊我么?” 几人面上便都有几分讪讪的。却又见她掩唇笑着,盯住了许姨娘道:“许姐姐,你怎么倒骂起自己人来了?” “你我都是下九流的出身,我是戏子,那姐姐你又是什么呢?岂不是比我还不干净。” 许姨娘是花楼里的清倌人出身,她讥笑奚姨娘出身低贱,的确是在打自己的脸。 阮玉鸾便见许姨娘也少见地面色一变,冷笑一声。 “你只求神拜佛,保佑你那点因年轻美貌得来的宠爱,能再长远一些吧!谁还没年轻过?少在这做出这副轻狂样儿给谁看!” 许姨娘向来是端着身段的,从未见过她如此直白地骂人,看来真是戳了她的肺管子。 她再也忍不下去,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太太脸上便蕴含了一抹笑意,跟奚姨娘对视一眼,彼此都畅意。 阮玉鸾冷眼瞧着,只觉这后宅中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容易。 太太有嫡室的名分体面,却得不到丈夫的欢心,不得不把别的女人推到他怀中,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许姨娘有宠爱却无地位,偏房侧室,一生都被太太压了一头,难登大雅之堂。 但她在这阮家的内宅之中,已然算是不错了——余下的朱姨娘、杜姨娘和苏姨娘之人,恐怕也只是逢年过节,才能跟阮老爷坐着说说话,还要时刻警醒着,不能越过太太跟许姨娘去。 如此便在内宅之中,磋磨了大半辈子时光。 而奚姨娘跟大小白姨娘,看着年轻貌美,很是得宠……然而内宅的女人,总都逃不过“色衰爱弛”这四个字。 第七十章 庶女相怜 阮玉鸾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未来……如今,她逃脱了前世被送给符山王磋磨,最终被王妃害死性命的下场。 可是往后呢?她的未来如一片浮萍,不知落在哪里,才是自己的终点。 她眼前,便不由得浮现出那一抹月白色挺拔如松柏的身影。 少女的指尖,悄悄握紧腰间的荷包,摸到内里一个坚硬的物件——是当日在护国寺中,殷叙赠她的玉佩。 少女便不由得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心绪不宁。 过了几日,正是暮夏时节,宣国公夫人生辰,举办寿宴,特意下帖子,递到了阮符上来。 太太便照常,唤了三娘子跟阮玉鸾一道前去。 阮玉鸾心念微动,特意打扮了一番,着一袭樱桃红色罗裙,发髻也一丝不苟地挽起,斜斜地插上两支金镶玉簪子,有细细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 出门时,太太便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淡淡笑着夸赞。 “鸾娘生得如花似玉,年岁也大了,是该好生打扮一番。” 三娘子便也凑过来,朝她挤眉弄眼的:“五妹妹这是转了性子?今日可真是出挑。” 少女垂下眼睫,装作羞涩地抿唇一笑,并未多言。 她心里……自然是盼着能再见一见那位少年郎的。 进了宣国公府邸之中,还是那样的偌大,地形繁复,七拐八拐进了正院里,迈入花厅之中。 太太带着二人上前,给上首坐着的妇人低身行礼。 “……见过宣国公夫人,愿夫人长寿无疆!” 不知是否错觉,少女缓缓站起身来时,感觉到对方的眼眸,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几分。 她抬起眼眸,落在这位宣国公夫人身上,上回她因阮玉熙从中作梗,未曾得见。 宣国公夫人是位中年妇人,看上去有几分病弱,着一袭枣红色缎面裙,外搭一件雪青色薄袄子,发髻间插着一支金凤簪,倒是显得端方贵气。 只是这还是夏日里,热暑时节,便要着袄子,看得出来身子骨不佳。 “阮家太太,”宣国公夫人的眸光扫过眼前两名小娘子,唇角含笑,朝纪氏道,“你家这两个娘子都水灵灵的,想必是你教养得很好,我一见便觉得喜欢。” 说着,便唤了一声丫鬟,一名婢子捧着托盘上前。托盘内,是两样白玉镯子,一人一只。 阮玉鸾伸手拿起,指尖似乎摩擦到内侧的凹凸不平,收敛眉眼,不露声色。 “多谢宣国公夫人赏赐。”二人齐声道。 之后便是在花园中的宴会,姐妹二人一道入座,太太的席位在一帘之隔的正厅里,太太和娘子的坐席是分开的,怕大人们聊什么话题,不好叫小娘子们听着。 少女挑了个无人留意的间隙,垂下眼睫,瞥了一眼玉镯内侧。只见夹着一张小字条,她拿出来细看,上面只一句话。 “宴会过半,湖心亭来见。” 她的心口,便不由得轻轻地砰砰跳起来,掌心都沁出一层薄汗。 这时,却听见三娘子喝着小酒,眉眼之间似乎蕴含着一抹苦涩,低声问她。 “林郎他说要登门提亲……你说,太太老爷会同意么?” 自然是不会的。阮玉鸾看得分明,她知晓三娘子也明白,阮家的庶女都是为了联姻,怎么会让她嫁给一个穷书生呢? 可是阮玉鸾愿意帮她一把,她不愿三娘子落得前世的下场。 第七十一章 再见郎君 少女轻声细语道:“三姐姐若是认定了他……不妨大胆一点。” 阮玉福稍显不解地抬眼望过来,便见她唇角噙了一抹笑意,缓缓道来。 “若是姐姐的名声因他而受损……想必除了嫁给他,便不会有第二个选择了。” 三娘子的眸光闪烁不定,垂下眼睫,似乎在慢慢思索此话的可行性。 阮玉鸾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这个法子的可行性极大,但缺点便是,容易损害自己的名声。 若是能豁得出去,自然能得到想要的。 宴会过半,少女多饮了小半杯烈酒,便借口“头晕憋闷”,出去散一散心。 阮玉福低着头,并未关注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阮玉鸾起身出去,来到回廊之下,便有一名婢子上前,搀扶住了她。 “阮娘子,”婢子细声细气道,“湖心亭风景独好,不如前往一观?” 她眉心微动,轻轻点了点头,被丫鬟带路过去。 夜晚的花园静谧安然,只有清风轻轻拂面,拂乱她一头青丝散髻。 少女透过桂花树梢的间隙,望见八角亭中那一抹挺拔的身影,他湖蓝色的衣摆被风吹得轻轻翩飞。 她的心口便也不由得微微提起,缓步迈入湖心亭中。 那少年转过身来,二人之间的距离近了,少女方才发觉他身段挺拔高大,相似的年纪,已然比自己略高出一个头了。 她看着他时,不免便要抬起一双雾眸,落入那一双潋滟水色的桃花眼眸中去。 少年轻轻抬起指尖,落在她的侧脸耳畔,少女被这动作轻轻一惊,才缓过神来一般,垂下眼睫。 却见他是动作细致地替她垂落的一缕青丝挽到耳后去。 二人之间便不由得拉近距离,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温缓的呼吸,轻轻喷洒在自己脸上。 于阮玉鸾而言,这或许是她此生离心上的少年郎最近的一刻。 她听见对方嗓音轻缓地道来:“……鸾娘,我要去玉门关了。” 那边是西域,距离京城有几千里路。少女轻轻“嗯”一声,阖了阖眼眸,似乎便也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我们家是武将世家,我已满十七,必得立下军功,”他语气略露一抹酸涩道,“才能有话语权。” 见她没说话,他低声解释道:“我不是要毁了你我之约,我希望你能等我……” 阮玉鸾的心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扯着疼。她嗓音低涩。 “你知道的……”她不会骗他,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靠骗是骗不了多久的。 “这种事情,我做不了主。” 阮家夫妇,都只把容貌姣好的庶女当做奇货可居,卖个好价换取利用价值。 她如今势单力薄,根本不能跟家里撕破脸,明着抗衡。 更何况……为了他,阮玉鸾是极其清醒的,她清楚这是不值得的。 她还有大仇未报,怎么也要卧薪尝胆,爬到可以将符山王夫妇一网打尽的位置上去。 为了这个目标,她可以献出能付出的最大代价。 但是,为了男子口中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这是不可能的。她很清楚。 “我知道,”少年低眸望着她,口吻认真而郑重,一字一句,许下承诺。 “我是说……我这一去,多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我不会强求你等着我。只是若是等我回来,你还没有出嫁,我必定上门提亲。” 他强调:“我不骗你!” 阮玉鸾怔怔地望着他,还没说话,便见少年又微微苦笑一声。 “若是……不能如我所愿,”他嗓音极是苦涩,就像是树梢还没熟的青果子,咬下一口,极其酸涩的口感,倒牙酸。“那也是你我无缘……我自然也会送上一份厚礼,祝愿你跟夫君往后相濡以沫、白首偕老。” 第七十二章 暗中窥见 “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像是一片羽毛缓缓落地。 少年的心也似乎也微微落地,眼中便沁出一抹光芒来,二人分别之前,他从怀中拿出一只木匣子,塞到她手中。 阮玉鸾抬眼看他,便见他面上似乎也露出一抹不好意思来一般的粉色,轻轻咳嗽一声。 “送你的礼物,拿回去再打开看看。” 她点点头,知道不好久留,转过身离去。 那一抹粉色的纤瘦身影,很快随着丫鬟消失于夜色黑暗之中。 二人未曾留意,湖泊对面的岸上树后,站着一抹桃红色的纤细身影。 “……那是世子爷和阮家那个小庶女。”婢子不由得轻呼出声。 年轻的娘子蹙紧眉尖,心气不顺地低声训斥她,“低声些!难道我看不见是他们么?” 怡敏郡主不由得轻轻咬住唇瓣,眼前浮现出方才二人靠得极近的模样,心下便明白几分。 她回想起少年对自己的冷淡,一时心烦意乱,却又生出一股隐秘的恶劣来。 一个四品官家的小小庶女……竟然也敢勾引宣国公世子?!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冷笑,眼眸中闪烁着寒冽之意。 她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回到席间,便见宴会已到尾声,太太正跟三娘子等着她。 见她回来,纪氏眉心蹙起缓缓松开,只淡淡嘱咐一声:“别乱跑,仔细冲撞了贵人。” 少女低眉垂眼地答应了一声,随着坐回马车上,回府去了。 回到她的紫薇斋中,少女才坐在窗前,借着一点烛光,将那只长方形的木匣子缓缓揭开。 只见内里,静静地躺着一支通体雪白的玉簪,簪头被精心雕刻成一枝含苞待放的栀子形状,灵巧绝伦。 少女指尖握着这支簪子,玉质触手生凉,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眸光柔缓。 过了半个月的光景,便是楼姨娘的忌日。阮玉鸾特地向太太讨来一回出门去庙里祈福的机会,太太面色微微迟疑,实则她是不希望庶女往外头跑,脱离自己的掌控的。 “鸾娘有孝心,这自然是好事。”纪氏现是赞一句,接着才缓缓道来转折,“不过……” 一语未了,便见少女垂下纤长的眼睫,露出一抹苦笑来。 “太太直说便是,女儿明白的,太太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的话音才落,便听见一道沉稳的嗓音随着脚步声走进,缓声道:“这是你为人子女的大事,岂有不许的?” 众人一齐抬眼,便见是阮大老爷,被奚姨娘搀扶着入内。 有大老爷亲口发话,太太即便心里不情愿,也不好多说什么,浅笑着应是。 阮玉鸾便起身行礼:“多谢父亲恩准。” 阮老爷今日似乎心情极好,挥挥手让她坐下,才朝着众人,眉眼舒展地宣布一个好消息。 “奚姨娘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随着话音落下,众人面色各异,阮玉鸾也不由得微微惊讶,随众人一道起身道贺。 “恭喜老爷太太,恭喜奚姨娘了。” 少女的眼尾轻轻瞥过那着一袭翡翠色缎面锦裙的年轻女人,她伸出涂着大红色蔻丹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还看不出什么形状来的小腹。 眉眼之间,俱是得意之色。 “看来还是奚妹妹有子女缘分。”只生育了一个大娘子的朱姨娘,便忍不住感叹一声。 阮玉鸾伸出指尖捧起茶盏,借着抿茶的间隙,瞥过众人面色。 这偌大的宅院之中,各人都有各人的算盘。 太太城府深,除了一开始老爷宣布时略露出一丝惊讶之后,便一直挽唇轻轻笑着,似乎真为了奚姨娘这一胎高兴似的。 阮玉鸾也觉得她应该高兴,毕竟奚姨娘……是她自己亲手捧上来的。 可她随即又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第七十三章 寺中祈福 太太的惊讶不似作伪,难道她在此之前……当真不知奚姨娘的身孕? 奚姨娘是全仗着正院爬上来的,她一旦有喜,也应该是第一时间告诉太太,请求庇护。 若是奚姨娘瞒着所有人把这个孩子怀到了三个月才说,那便很可能,奚姨娘跟正院已然有了隔阂。 毕竟如今也算是主子了,谁又愿意久居人下呢?这一点……或许可以利用一二。 她的眸光,再落在许姨娘身上。 许姨娘近半个月以来,都在跟奚姨娘争宠,她多年以来,早已养尊处优,身段哪及得上如池塘初绽的嫩荷一般的奚姨娘柔软娇妍,却不得不重新拾起舞技。 她在阮老爷心目中,到底还是有几分情分在的,因此竟然在跟奚姨娘的争斗中,也算是不落下风。 许姨娘脸上原本盈盈的笑意,便不由得收敛几分,抿住唇瓣,眉眼之间云山雾罩,略露几分不悦。 而朱姨娘便简单得多了,她年老色衰,女儿也嫁了高门,早已不指望宠爱,道喜便是真的道喜。 苏姨娘身子骨孱弱,指尖捏着罗帕咳嗽,也轻声道一声喜。杜姨娘看看许姨娘的面色,低下头去玩自己的罗帕。 大小白姨娘都是不怎么掺和这内宅之争的,一来她们出身特殊,太太跟许姨娘怎么斗,也不敢害她们。 因此二人也只是道喜,便事不关己地说起其他话题来。 阮玉鸾收回眸光,听着上首阮老爷的哈哈大笑,指尖蜷缩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究竟是不是喜事。 请安散了之后,少女缓步从正院中走出,低声吩咐冬莼准备出门的物件,这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娇唤声。 “五娘子留步。”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转过眼眸,朝来人望去。 正是被丫鬟搀扶着走来的奚姨娘,她脸上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来到近前,朝少女温声开口。 “听说五娘子今日要去护国寺替病逝的楼姨娘祈福……”她的嗓音清柔婉和,说起话来柔柔弱弱,像是撒娇一般酥软,“我便想着,托你也替我腹中的孩儿求一个平安符。” 这是正经请求,妇人家多半都会求一枚。阮玉鸾弯唇而笑:“好,姨娘放心。” 二人简短闲聊之后,少女才转身离开。 她才转过身,便忍不住轻轻蹙起眉尖。 奚姨娘分明是正院的人……要求这个孩子平安,只要求太太就行了,何必如此曲折,把心愿寄托在一张符纸上呢? 她便觉得,恐怕是有了什么内情。只是暂时,还不得而知。 她坐上前往寺庙的马车,将这些事情暂时抛之脑后。 这日天色阴沉,天际云雾缭绕,略显出一抹阴霾,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 少女缓步迈入寺门之中,便见一名僧人上前迎接问候,得知她是要祈福,将她带去殿中。 少女俯下身,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阖上双眸。 她依稀听见,僧人跟秋琇说着,让她先代自己去捐香火钱。 秋琇迟疑地望过来:“娘子一个人在这里……” 今日天色不佳,护国寺中见不到几个香客,冷清得很。 阮玉鸾便也想安静地理一理今日之事,闻言朝她轻轻点头。 “无妨,去吧。” 秋琇这才答应一声,迟疑着随对方离开了。 第七十四章 郡主的谋算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忽然闻见一股微妙的香气,她伸出指尖,落在自己怀中的荷包上。 她眸光一怔,随即软软地跌在地上,呼吸轻微,不省人事。 很快,便有一抹身影鬼鬼祟祟地从侧门后溜进来,见此,猥琐地一笑,伸手便要抱她起身。 指尖才搭上少女的腰肢,脖颈间便不由得一凉,他垂下眼睫,便见少女指尖握着一支银簪,簪子尖锐的一头,用力抵住他的脖子。 用力到几乎沁出血痕来,那年轻的男人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饶、饶命……”他颤声道,“我也是收人钱财,帮人做事……” “哦?”少女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愈发用力几分,眯起双眸,“是什么人?” “是……”那人磨磨蹭蹭不敢说。 她毫不留情地把簪子尖端越发往皮肉里推了三分,“说。” “是怡敏郡主!”如此脆弱的部位被人拿捏住,下一秒便可见血一般,他不敢推脱,连忙回答。 原来如此……少女心道,她既然下手如此狠毒,要毁去自己的清白……想必便是看见当日她跟殷叙的见面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语气冷冽几分道:“你既然知道她是怡敏郡主,便也知道此事若成,我名节被坏,你也不能全身而退……而她要除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那男子轻轻吸气,心里稍微想一想,便知她所言没错。 怡敏郡主可不是什么宽和的权贵,拿她的银子不容易。 “如今我给你指一条新出路,”见他神色松动,少女乘胜追击道,“我给你一笔银钱,拿着逃出京城,跑得远远的,此事便跟你再无瓜葛。” 那人本是见财起意,可也想起怡敏郡主的手段,不愿牵扯进这样复杂的事情中来,于是连忙点了点头。 少女便伸出指尖,从发髻间缓缓取下两支金簪子,递到他手中。 她凑近对方,语气隐晦而微妙。 “别指望拿这个反咬我一口……走吧!” 那人被她一吓,也不知眼前这个才豆蔻年华的小娘子,从哪里生出一股压迫感来,让他揣着东西转身就跑。 阮玉鸾的眼眸从半开的窗户前掠过,缓缓收回,她从蒲团上爬起身来,走到大殿的一侧,伸出指尖,拎起桌案上的茶壶,来到角落处,一只青铜香炉顶上正缓缓飘出一缕青烟来。 香气微妙。 她动作轻缓而利落地那茶壶将那些燃烧着的香料浇灭,站起身来时,恰好便见一抹纤细身影,缓步进来。 正是怡敏郡主,似乎很为自己的安排而得意,她一张俏丽的脸蛋上满是浅浅笑意,进门之后,却微微一顿。 预料之中的画面并未出现,偌大的殿内,只有一抹少女纤细的身影,落落大方。 她便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脱口而出的质问:“你……” “我怎么还好好的,”阮玉鸾倒是把她这点心思摸了个透彻,低声反问,“郡主殿下……很失望吧?” 第七十五章 对峙 怡敏郡主被这话一噎,下意识反驳道:“少胡言乱语了,你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说着,似乎为了证明清白,她转过身欲走,可脚尖才迈出门槛,又觉得浪费了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忍不住轻轻咬牙。 她转身回来,还是忍不住抬脚上前,朝着那看似神色平静,什么也未曾发生的少女走过去。 “阮五娘子,我方才见一男子进来,怎么却不见了……”她装作惊讶地问道,“难道是你的情郎?你把他藏起来了?” 阮玉鸾看着她这样拙劣地演戏,都忍不住觉得有几分可笑起来。 在怡敏靠近的几息之间,她果断伸出指尖,拿那支染上血痕的簪子,尖细的一端,将对方逼到墙边,对准了女子细嫩的脖颈肌肤。 怡敏措不及防,便落了无力回击的下风。 她一瞬间呼吸凝滞,掩饰心慌地咬住唇瓣道:“你……你敢拿我如何?” 少女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此处静谧无声,只有虚掩的窗外有雨打芭蕉的声响,细微地传进来。 她的嗓音也显得格外清晰入耳:“郡主误会,臣女怎么敢拿您怎么样?倒是要问一问,您安排这一出……是准备唱哪出呢?” 找陌生男人过来,不就是为了……毁掉她的清誉么? 郡主也是女子,应该更能体会闺中女子的行事不便,诸多限制才是……却偏偏要如此加害于她。 怡敏郡主料她不敢,直起了身板,冷笑一声道。 “唱哪出?你一介小小庶女,也敢勾引宣国公府世子!你心生妄想,胆大包天,我只是惩治你一番!” “郡主威武。” 阮玉鸾就猜是为此事,却也并不怵她,握着簪子的指尖越发加重力道。她嗓音冷冽如严冬寒风:“不过郡主心肠狠毒有余,手段却实在不高明……” 不然,也不会一眼就被自己看穿。她这点手腕,跟自己较量,还是稍显稚嫩了一些。 她接着在少女陡然变得苍白的神色中,继续说下去。 “想必为了稳妥起见,没有人知道郡主今日来了护国寺……” “那郡主香魂断绝于此,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下得手。” 阮玉鸾缓慢地轻笑一声:“郡主真是善解人意。” “你敢!”怡敏郡主瞪大了双眼,企图用自己的身份威吓住她,“我可是郡主,陛下是我的亲大伯!你这个小小庶女,我要……” “住口。” 她轻轻一声呵斥,便见女子乖乖闭上双唇,紧绷地盯着她,大气也不敢出。 “其实我最讨厌像你们这样的人,”她语气平缓,不带什么情绪地说来,“一口一个庶女,说这样的话……难道我们情愿一生下来,就比别人矮一截?” “傲慢得令人作呕……” 怡敏郡主到底只是十七八岁的小娘子,见状再也支撑不下去,顾不得许多地大叫起来。 “我……我就是比你高贵!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去找殷叙……”她崩溃道,“我要告诉他,你竟然这样威胁我!看他还会不会喜欢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娘子!” 说着,便自认为找到了可以拿捏她的点,双眸满是得意地看向她,轻哼了一声。 第七十六章 奚姨娘的谋算 的确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呢。 少女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收回簪子,语气漫不经心。 “随你去说,说什么都行。” 她盯住她那双眼眸,语气微妙,似乎蕴含着某种意义上的肆无忌惮,“若是他因此便觉得我是个不值得的人……那我自然也就放手,不会有留恋。” 不能认同她的人,放弃了也不会觉得可惜的。 她的脚步不能被这样的争风吃醋牵绊住,前路漫长着呢。 被她松开之后,怡敏郡主却像是被她这一番话镇住了一般,咬住唇瓣问道:“要是他厌恶你,抛弃你……你也能全然不在乎么?” 阮玉鸾退开几步,低下头去,拿罗帕擦了擦簪子上的些微血渍。 “郡主长这么大……却还问这些傻话。” 意识到自己的心智被鄙视了,她不由得瞪起双眼来:“你——” 少女却已然没有跟她继续沟通的兴趣了,她将簪子插回发髻之间,淡淡瞥过她一眼,转过身离去。 怡敏郡主在原地怔忡几息,才抬脚追了出去,远远望见阮玉鸾在回廊之下跟她那个丫鬟说着话。 此时此刻,她的眉眼又变得温柔至极,低眉垂眼的,说起话来也轻浅柔婉。 “……别忘了给奚姨娘求平安符,”她言笑晏晏,“这可是要紧事,奚姨娘看重得紧呢。” “是,”秋琇含笑应着,“求平安符是要抄经的,娘子真是好脾气。”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了。 怡敏郡主忽然间觉得,自己从未看懂过这个小小庶女。 回府之后,天色见晚,阮玉鸾便亲自带着那枚平安符,送去了晚香榭中。 晚香榭是阮老爷特意拨给奚姨娘清净养胎的所在,处于花园的西南角,临着一座池塘,一进门便闻见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郁花香气。 少女垂下眼睫,瞥见小路两旁栽种着,开得繁茂的夜来香花。 花瓣是迷离的紫色,在昏黄色的灯笼光照耀之下散发出迷人的气息。 奚姨娘在暖阁中接待了她,少女伸出指尖,将平安符递过去。 着一袭水红色罗裙的奚姨娘便接过来,看了看,轻轻叹息一声,却又笑着道:“真是多谢五娘子了。” 今日遇事颇多,阮玉鸾不欲多留,准备早些回去歇息。 只是奚姨娘,却似乎有些话想跟她说一般,一面请她品茗,一面闲扯起些其他话题来。 她便也耐着性子等着她坦言相告。 “我自打怀上这个孩子之后……”终究奚姨娘还是忍不住,指尖拂过小腹,语气低缓道,“便时常做噩梦,心里又隐约总觉得是个男孩。” 这内宅之中,所有怀孕的女子都会这样想。毕竟男孩的地位是要比庶女高出一筹的。 少女便轻轻挑了挑眉,客气地笑一笑:“若是一个小郎君,添丁发财,想必姨娘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了。” 这原是不留心的奉承话,却见奚姨娘的眉眼凝沉起来,她轻轻捂住肚皮,神色间略露几分仓惶。 “可是太太说……生下来若是个男孩,就要抱去正院里养活。” 这也是常事,太太是这府里所有子女的嫡母,按理说都是要归她养的。 只是庶女她不屑管。大公子的生母许姨娘得宠,特意向老爷求了,让她自己带到六七岁上头,便送去书院上学,一般事情太太都插不进手,也就歇了心思。 如今的奚姨娘是正院里头出来的人,若是诞下小郎君,太太不可能袖手旁观,必定要抱去自己养的。 孩子都认人,等她养到了六七岁,哪里还会认奚姨娘为母亲呢? 阮玉鸾轻轻叹息一声,却也只得安慰对方。 “姨娘如今腹中是有孩子的人,还是多保重身子吧。心事重重,终究不好。” 奚姨娘如此向她吐露一番心事,似乎也觉得舒畅了一些,面色和缓地轻轻点头。 天色已晚,少女起身离开,也只能暂且搁下此事。 第七十七章 近日来事多,难免烦忧,就连阮玉鸾也觉吹了凉风,有些咳嗽不止。 请安的路上,恰好遇上许姨娘,对方听见声响,转过脸瞥过来一眼,微微含笑。 “五娘子要注意身子,染上肺痨可怎么说婆家呀?” 这话蕴含着一股恶意,少女倒也不气不恼,轻声细语道:“许姨娘好。姨娘今日好兴致,想必是因着四姐姐的好事将近?” 许姨娘脸上的笑容就淡去许多了。 阮玉熙的那桩被逼着定下的亲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说不得。 许姨娘冷笑一声,转过身离去。 阮玉鸾便也继续往前走,她暗自揣测着许姨娘的春风得意。 不可能是得宠,如今奚姨娘有喜,是继六娘子之后,时隔多年的添人进口,阮老爷喜不自胜,下了衙门便待在晚香榭中,陪伴奚姨娘和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胎。 奚姨娘的宠爱,几乎快赶上当年许姨娘的专宠了。 除去这个可能性,那么便只剩下一个了……阮玉熙。 她揣测着,进了正院花厅内,路上耽搁了些时候,等她过来时好几人都已经在了。 太太正笑吟吟地跟奚姨娘说话,后者倒是瞧着有几分提心吊胆的,搪塞应对。 阮玉鸾上前,轻浅笑着,向太太问了一声安。 “怎么着凉了?”太太倒是听出她嗓音中的沙哑,忍不住蹙起眉尖,彰显关怀道,“柳妈妈,去请大夫来给五娘子瞧瞧。” “是。”柳妈妈领命去了。 太太如此作派,玉鸾也少不得站起身来,复又道谢。 “惹得太太操心了,都是鸾娘不好。” 柳妈妈便特意替少女请了一位大夫过府来,细细地诊脉,开了药方子。 太太见少女吃下药后稍好一些,方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柳妈妈在旁笑道:“太太真是慈母怜悯之心。” 恰是请安时,众人都看着,这话说得纪氏心口熨贴,轻轻一笑道:“这府里的子女都是我的骨肉,亲切些是应当的。” 阮玉鸾便刻意留神,瞥见了太太说这话时,故意扫过奚姨娘一眼,意味深长。 奚姨娘把脑袋垂得很低,葱白指尖绞着罗帕,抿紧唇瓣不语。 这便看得出来,她跟太太之间的隔阂愈发见深了。 这时,府中众人渐渐地来齐。 只见许姨娘脸上堆起笑意,迈入花厅之中,身后还跟着一抹纤巧的身影。 少女轻轻抬起眼睫,恰好落入对方那一双隐含着忌恨的眸子中。 她捧着茶盏的指尖轻轻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接着抿下一口热茶。 看见阮玉熙被放出来,众人面色各异,太太唇角的弧度往下抿了抿,坐在阮玉鸾身畔的三娘子也不由得轻轻撇了撇嘴。 “给太太请安了。” 许姨娘带着她俯下身行礼,待二人落座,太太便忍不住轻笑一声,道:“四娘子也被放出来了,真是喜事。” 许姨娘压抑数月,也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老爷心疼呢!”美妇人说起这话时,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阮玉鸾,语气娇柔造作道,“熙娘被禁足这四五个月,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可是清瘦了不少……老爷一见到她呀,自然便心软了。” 她说这番话,便像是在向众人彰显自己的宠爱和女儿被阮老爷的偏爱了。 第七十八章 暗害 太太脸上的笑容更淡去几分,却忍不住刺道:“清瘦些才好……穿大红色的嫁衣,也好看一些!” 阮玉熙脸上才显露出的一抹得意,便很快黯淡下去,咬住唇瓣不说话。 许姨娘脸上的光华也淡了,这府里谁不知道,四娘子这桩亲事,她自己不情愿,许姨娘也很是嫌弃。 阮玉鸾看着这一对心眼子极多的母女,便忍不住在心里想,阮玉熙真会乖乖嫁过去么? 还是会耍什么花招呢? 不过许姨娘到底不愧是盛宠多年的宠妾,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 请安散去时,她站起身来,在经过一直低着头的奚姨娘时,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奚妹妹到底年轻好福气,”她便笑着柔声道,“我看你这一胎,怀相倒是有几分像是我怀大哥儿的时候。” 她抬起捏着罗帕的指尖,掩住自己唇角不怀好意的弧度,“想必妹妹这一胎,必定是个聪慧过人的小郎君呢!将来妹妹你也有了个指望。” 奚姨娘也不是傻子,听得出这话的弦外之音,面色便不由得微微一白。 庶子在成家立业之后,待老爷去世,便可以主张分府过活。 除了嫡子继承家业的大头,庶子也可以分得一些产业家财,带着姨娘和妻儿分家,过自己的日子。 这自然是件喜事。 若是太太愿意把这一胎给她自个养的话,若是要抱去正院…… 奚姨娘笼在宽大袖中的指尖不由得轻轻蜷缩起来,唇瓣都被贝齿咬得发白。 许姨娘淡淡挑拨了这么一句,便转过身离开了。 阮玉鸾打量着太太跟奚姨娘都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由得在心里微微叹息。 不愧是许姨娘,能够受宠多年心机手段缺一不可,这淡淡的两句话,便能挑拨了两边的关系,让彼此都有芥蒂。 她走在最后,迈出门槛时,便见阮玉熙似乎正在等着自己,眸光阴冷。 真是麻烦找上门来了。阮玉鸾一面走过去,一面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她这样张狂的性子,往后还有得罪人的,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来到近前,阮玉熙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语气阴毒。 “是你害我!贱人,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来的……” 阮玉鸾便不由得叹息一声,道:“四姐姐,你这样肯动气可怎么是好?” 往后嫁进了符山王府,一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王妃,和一群脾性各异的侧妃姨娘,就有得她受的。 这里是正院,阮玉熙被训了小半年,也总算是收敛几分,只是抛下几句狠话,便转身离开。 转身的一霎那,她垂下眼睫,便恰好瞥见了少女身上一闪而过的玉佩。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看着少女远去的背,纤细腰肢间,坠着的那枚玉佩。 通体雪白,坠得沉,穗子也是乌青色。一看便不是闺中女儿所用的,倒像是男子的物件。 阮玉熙顿住脚步,眼眸中神色变幻几番,随即复又走回正院里去。 柳妈妈缓步迈入紫薇斋时,恰好少女正坐在窗下,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一本书。 她凑上前去瞥过一眼,略识得几个字,便见是一本史书。 “五娘子跟其他娘子都不太一样,”她便笑了笑,奉承道,“不怎么爱打扮,还喜欢看这样的书。” 就是二公子,也没有这样勤学苦读的。可见五娘子的心智沉稳了,少女阖上书册,道:“妈妈来了,快奉茶。可是太太有什么事寻我?” 冬莼跟秋琇连忙奉上茶盏和点心,又退开到一旁去。 第七十九章 揭发私情 柳妈妈心中愈发感叹,五娘子身边的丫鬟也都是这样的懂得礼数,可见她会调理人。 柳妈妈便朝少女低声道:“娘子,太太找你过去,有事情要问。” 少女的眉眼便不由得微微一动,追问了一声:“妈妈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她这也算是试探自己跟柳妈妈的关系,若是足够亲近了,柳妈妈必定会知无不言。 若是柳妈妈防备着她,自然便不会告诉了。 柳妈妈便轻轻蹙起眉尖来,只是说:“好像是跟玉佩有关的事……四娘子去回的太太!” 看上去她知道的似乎也不算多,想必是阮玉熙瞒着她在屋里悄悄跟太太回的话。 少女的指尖轻轻落在腰间,摸到了一枚莹润的玉佩。 阮玉鸾的心,一瞬间便沉了沉。 今日去请安时,因她又病了,丫鬟们有几分忙乱,所戴的不是她素日里戴的香囊和玉佩,而是这一枚……殷叙赠她的。 这是男儿郎的玉佩样式,而且玉质极清柔莹润,一看便知不是她能用得起的饰物。 太太也没有赏赐过……那是哪里来的,便十分引人注意了。 她心下不由得微微慌乱,想不到百密一疏,竟然栽在这个上头…… 少女就勉强定了定神,轻轻应了一声,唤来秋琇。 “替我梳妆,”她就朝柳妈妈笑了笑,“如今还不算冷,有些闷热。走着回来妆都花了,不好见太太的。” “娘子梳洗一番就是,”柳妈妈看上去不着急催促她的模样,脸上是带着笑的,“如今还有秋老虎嘛!汗津津的是不好。” 阮玉鸾就笑着点点头,走到里间去了。秋琇替她重新梳理了一下长发,听见她问道:“冬莼跑到哪里去了?” 秋琇在她的发髻间插上两支银簪,闻言轻笑一声:“冬莼还能去哪里呢?娘子要见她,我叫她进来。” 很快,冬莼便进了里间,少女隔着铜镜看着她,温声细语地吩咐。 “你昨日不是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么?我准了你的假,回家去吧。” 冬莼眼中就浮现出一抹不解,看见她的神色,转眼之间又明白过来,脸上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是,奴婢知道了。” 阮玉鸾缓步迈入正院里的一间暖阁中,太太今日是在这里见她,许是因为兹事体大,恐怕传出去名声受损。 她一绕过屏风来,便见太太端坐于上首,阮玉熙坐在一旁,还有三娘子跟六娘子都在场,许是为了威吓她们。 四娘子很是扬眉吐气的模样,得意地瞥过自己一眼。 她才上前行礼问了安,便见太太语气平缓,看不出几分情绪来地问道:“鸾娘,你腰上那枚玉佩……是哪里来的?” 闻言,少女似乎微微面露惊讶,又有些为难地伸出指尖,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拿在手中,有几分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犹豫,阮玉熙便忍不住急着将罪名落实:“五妹妹怎么不说话?你向来可是能言善道的呀!” 说着,便向太太进言,下了论断,“五妹妹不敢说话,说明这必定是她跟情郎私定终身的定情信物!” “四妹妹这话未免也太过武断了些。”三娘子忍不住开口,替她辩解。一来是跟阮玉鸾亲近一些,二来也是因为她于此事上有心结。 阮玉福便蹙紧眉尖道,“怎么能证明这是什么情郎的信物,四妹妹怕是想倚靠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来打压拿捏五妹妹吧?” 阮玉熙气结:“你胡说——” “好了,”太太被她们小娘子吵闹得头疼,出言打断,眸光定定地落在一言不发的阮玉鸾身上,“五娘子,你自己说,这东西哪里得来的?” 少女仍旧一副犹豫迟疑的模样,似乎若是说出来,比不说还坏些。 她朝秋琇使了个眼色,秋琇也被今日这阵仗吓住,连忙定了定神,上前回禀。 “太太,”她哀戚地解释道,“奴婢原是正院里出来的人,虽然侍奉五娘子,但也算是正院的人。” “奴婢说句公道话……五娘子当真没有什么情郎,恐怕是四娘子捕风捉影,误会了自家妹妹。” 这话刻意强调“自家妹妹”,好让四娘子看上去便是个“捏造谎话诬蔑妹妹”,品行低劣的人。 第八十章 化险为夷 太太蹙紧眉尖,若有所思,并不急着开口决断。 倒是阮玉熙一听,便急着反驳道:“我也是为了阮家的名声着想,若是出了个这样跟人私定终身的庶女,咱们家几个姐妹还要不要嫁人了?” 这话也有理,三娘子不好再开口。 却见阮玉鸾反唇相讥道:“四姐姐当初跟符山王爷暗通款曲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如今这话呢?” “你!”阮玉熙最是听不得这件事,闻言立时便要起身打她一般,“你还有脸替符山王府的事,都是你这个小贱人……” 阮玉鸾故意拿这个刺激她,就是为了让她动气,情绪不稳定,如同疯癫一般。 这样她说的话,也就会被认为是失心疯了。 “啪嗒”一声,是太太手中的茶盏被搁到桌案上的声响,略重,阮玉熙这才收敛一些。 “是疯了不成?”妇人眉眼冷冽至极,冷眼瞥过两人,这才将眸光落在少女身上。 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这真不是所谓情郎相赠的?” 阮玉鸾面上便含了一抹委屈,柔柔弱弱地低声开口。 “鸾娘整日待在家中,鲜少出门也不过跟随太太赴宴或是烧香,哪有闲暇结识陌生郎君……” 这话倒是,因她素来是安静柔顺的性子,说这话倒还有几分可信。 太太的面色便略缓和几分,接着问道:“那是怎么来的,你怎么不肯说?” 阮玉鸾面露迟疑之色,指尖迟疑地绞着罗帕,还没等说话,便见夏月进来,瞥了她一眼,低声回禀。 “太太,一位楼家的郎君来了,求见太太。” “楼家?”纪氏一时之间,倒还真想不起来哪户人家姓楼的,轻轻蹙起眉尖,便见柳妈妈提醒。 “是楼姨娘的母家吧。” 如此一说倒也是,她轻轻点头:“让他进来吧。” 那人很快挑起门帘入内,阮玉鸾转过眼眸,恰好对上那年轻郎君的目光,一触即离,二人便都心领神会。 楼家大表哥很会做生意,自然是个机灵人,言谈明晰。 他先上前,朝着太太拱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楼云给阮家太太请安了。” 太太示意免礼,便见他温声开了口,解释今日登门的来意。 “姨母虽病逝了,但五娘子还是姨母留下的血脉,我们家从前贫苦得很,如今倒是好了一些,在京城中做买卖……便想着跟贵府走动走动,也好照看五娘子。” 这话说得倒是正理,纪氏心里虽然瞧不上这样的人家,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便微微点头。 “说起来也算是半个亲家,又有五娘子在此,走动是应当的。” 那楼云便解释道:“方才我来的路上,听丫鬟说起今日为了五娘子所拿的这玉佩一事,而生出许多风波来。” “还请太太明鉴,”他就笑了笑,看着有几分无奈,“这玉佩是我赠给表妹的。也不过只是为了让她若有事,丫鬟好拿着来找我。” 楼姨母是楼姨娘的亲生姐姐,这楼郎君便是阮玉鸾的表亲哥哥了,况且又年长她几岁,这二人之间说破了天去,有什么私情也是无稽之谈罢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太太不明白,阮玉熙眼看着阮玉鸾就要翻盘,忍不住逼问。 “她一介闺阁娘子,有什么事要托到你这个外男头上帮她办的?” 若是寻常事,府上里里外外两百名奴仆,难道还不够她使唤的?非要这样遮遮掩掩,那想必便是不能放到明面上做的事情了。 阮玉熙不由得面露得意,便见那楼云迟疑着,却还是坦然道出。 “楼姨娘的墓,就在梅州阮家祖坟上。”他娓娓道来,“她一介闺阁娘子,不好行山走水的,每年忌日都是给我一笔银子,由我们家人去祭的。” 这自然也是正当理由了。而且也不算撒谎,楼姨母的确是每年都要去楼姨娘幕前祭她。 太太就算去查,也只会跟他说的严丝合缝。 阮玉熙一时没了言语。太太听着,也不由得吐出一口气来,缓缓道。 “如此,便也算是亲戚之间正常往来,算不得什么私情不私情的。只是未出阁的娘子,跟外男走得太近,也于名声不好。” 阮玉鸾今年十五,转过年去就十六了。 眼看着就要把说亲事提上日程,这时候可不能闹出这些捕风捉影的名声来。 “是,”楼云便含着歉意道,“太太放心,下回若有事,便是我妹妹上门来说话,免得惹误会。” 二人便又闲聊几句,楼云是个礼数齐备的人,这回是在阮家众人跟前露面,不似以往私下见阮玉鸾。特意带来一些铺子里新鲜的糕饼和茶叶,都是上好的,献给太太。 他这样行事妥帖,太太想说也说不了他什么,只得点点头,让人把糕饼分发给几位娘子。 又派人好生送他出去,今日这事方才算是了结了。 没有外客在此,太太的口吻便十分尖酸刻薄起来,冷冷地瞥过不服气的阮玉熙一眼。 “真是蠢货!抓到一点细节,便自以为是天大的把柄,说风就是雨。害得我也受你蛊惑!”她训斥道,“你这搅家精,整日对你五妹妹看不顺眼,非要闹出些什么来,你才安心!” 她气得不轻,柳妈妈连忙上前替太太顺气。 阮玉熙的眼圈霎时便红了,站起身来一跺脚,飞快地跑了出去。 在经过阮玉鸾时,还不忘狠狠地撞开她的肩头。 少女身子本就单薄,被这一撞险些摔倒,幸而三娘子眼尖搀扶了一把。 “四妹妹越来越不像话了……”她就忍不住感叹道。 第八十一章 心烦意乱 阮玉鸾垂下眼睫,眼底划过一抹暗芒。 次日午后,冬莼才从家中回来,进了紫薇斋中,小臂上还挎着一只竹篮,拿棉布盖着的。 她进屋见了阮玉鸾,便揭开棉布,拿出内里的几样东西来。 “这是我娘做的糯米团子,带来给娘子尝尝……这是我姐姐亲手打的凉糕,很香甜,娘子也尝尝。” 冬莼说着,倒是略显出一抹羞涩来,“没什么好的,娘子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少女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笑意盈盈,伸出指尖拿起其中一块凉糕,咬下一口,是糯米自带的清香,软糯有劲道。 她赞道:“果真不错。”接着便朝秋琇道,“秋琇姐姐拿出去,给红梅、青梧都尝一尝吧。” “是。”秋琇一点就通,笑笑拎起竹篮,出去给丫鬟们品尝分享了。 屋内,便只剩下主仆二人,阮玉鸾轻轻叹出一口气,微微点头。 “昨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冬莼咬住唇瓣,心有余悸:“奴婢生怕坏了娘子的事,一出门就让赶马车的往西大街上那间楼氏糕饼过去。” 这样才赶得及找楼云前来解围。少女垂下眼睫,心里清楚,若是楼云今日不来,恐怕她便很难自证清白,全身而退了。 她脸上便扬起一抹笑意来,伸出指尖,拔下发髻间的一支金簪,塞进她手里。 冬莼连忙推拒:“娘子,为你办差事是应该的,我不能要……” 阮玉鸾一双眼眸弯弯如月亮,温声细语。 “晚些时候,再拿上一些楼氏的糕饼带回去给你爹娘。你不要,家里总是需要的,你常年在这府里,一点好处也是我替你尽一份心。” 冬莼自然没有她考虑得那样周全,闻言心口一软,眼圈儿便红了,微微点头。 “多谢娘子厚爱。” 几日之后,倒是出了一件事。 便是符山王府的人登门来,跟太太商议四娘子的婚期了。 太太满面笑容,于她而言,这桩亲事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一来把一向看不顺眼的庶女嫁了出去,嫁的还不是什么良配,二来,又完成了老爷的嘱托,跟符山王府结为亲家,朝堂之上可以由他提携。 三来,便是狠狠地恶心了一把许姨娘,再得宠又如何?在给小娘子说亲这件事上,只有主母出面才是名正言顺。 姨娘根本无从插手,没听说过哪家儿女亲事,是姨娘出面商量的。 算是替自己多年来跟许姨娘争宠的憋屈出了一口气。 许姨娘在房中也是心烦意乱,阮玉熙更是摔碎了一整套瓷具,闹着要退婚。 “母亲……”她哇哇大哭,如同孩子一般闹腾,“我不要嫁给符山王,我不要给死老头子做妾室!那样我的一辈子都完了!” 许姨娘千坏万坏,对儿女是没什么说的,她抱住阮玉熙,连忙捂住她的嘴。 “你恨归恨,可不敢说这样的话,仔细被人听去……” 少女闹着要她想办法,紧紧地攥住许姨娘的手,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是谁都行!就是不能是那个风烛残年的符山王!” “好,好……”许姨娘抱紧她,眼中眸光闪烁不定,“我豁出去了,也要替你觅得如意郎君……” 第八十二章 三娘子的心事 转眼之间,此事风波平息,许姨娘那边倒是再无什么动作,似乎也暂且懂得韬光养晦了。 阮玉鸾乐得清闲,整日在房中看看书,闲时去给太太请安,姐妹闲聊,也算是难得的平静日子。 只是三娘子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端起茶盏能怔上半晌,茶水都凉了才喝。 阮玉鸾知道她在筹谋什么,却也不好过问。 “如今日头短了,夜黑得早,”太太便道,“各房里都留意些,特别是娘子们的房里,如今几个娘子都渐渐的大了……什么事都要小心细致些。” 这话便是在说,别叫几个青春妙龄的女郎惹出什么桃色风波来,毁了名声,清白扫地。 少女伸出指尖捧起茶盏,轻轻抿下一口,余光扫去这府里三个姐妹。 三娘子已经十七了,听说太太正忙活着在官家太太中周旋,给她说一门亲事。 四娘子也已经定了亲事,自己十五了,暂且没个着落。至于六娘子也已经十一二了。 她便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想着真是时光匆匆,白驹过隙。 太太的眼眸扫过众人,倒是还宣布了一件事。 “……我娘家老夫人的身子不好,听说近日来又染病,卧榻不起。”纪氏说起此事时,也难免略含一抹愁容,“此番中秋家宴,我要去侍疾,这府里一摊子事儿……真不知该怎么是好。” 她这话是对着一众姨娘们说的,朱姨娘眼眸中划过一抹明亮的光,笑吟吟地奉承着。 “太太只去一日,不拘交给谁来操持都好。有太太的先例,想必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话虽如此,但她这副作派,显然是想要得到这个小小的权力的。 几个姨娘,出了病弱无心力的苏姨娘和奚姨娘之外,都不免有几分蠢蠢欲动。 许姨娘眸光闪烁不定:“太太不在,妾身们都愿意替您分忧呢。” 太太捧着茶盏的指尖轻轻顿了顿,阮玉鸾看她的模样,便知她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如今不过是吊几人胃口罢了。 “还是朱姨娘来吧!”太太的眼眸划过一张张期盼的脸,笑吟吟道,“琬娘是侍奉老爷的老人了,也有经历,还是她我放心一些。” 琬娘是朱姨娘的闺名。 阮玉鸾的眸光便忍不住落在朱姨娘身上,见她神色间微微激动,这不仅是代太太操持,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地位提升。 “谢太太看得起。”朱姨娘也就笑着起身行礼,又淡淡扫过许姨娘一眼。 许姨娘颇是没趣地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别过脸去跟杜姨娘说话。 中秋当日,太太一大清早便回娘家去了,前院的男客有阮大老爷接待,自不会出什么乱子。 朱姨娘难得手握如此权力,就连正院里十分得脸的柳妈妈也听她的。 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特意把中秋筵席摆在了花园中的一座芙蕖榭中。 芙蕖榭院如其名,是一座搭建在河池上的台榭,四周连接着九曲回廊,离莲花池很近,对面则是搭了一座戏台。 往常的中秋,都是在正院中举办的,天色好的话在花园池边坐一坐也就罢了,没有这样热闹过。 阮玉鸾起早妆扮一番,着一袭葱绿色罗裙和薄衫来到芙蕖榭中时,便见众人多半已到了。 三娘子跟六娘子低声说笑着,四娘子坐在一边,面容冷淡,似乎懒怠应付这样的场面。 奚姨娘则是坐在角落里的软榻上,她的肚子似乎又圆润了一些,见到少女,轻轻笑着唤道。 “五娘子来了。” 阮玉鸾的眸光扫过说笑不停的众人,只觉得吵闹,倒是奚姨娘身边因为她有孕,没人打扰,还清净几分。 她走过去,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弯唇而笑。 “姨娘应该有五六个月了吧?” 第八十三章 母女谋划 奚姨娘轻轻点头,指尖拂过自己的肚皮,喃喃低语:“是啊……” 她看上去忧心忡忡的,阮玉鸾倒是安慰了一番,“姨娘该放松一些,总是这样忧虑,对胎儿不好。” 眉眼美艳的年轻妇人微微点头,“你说的是。” 少女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倒是见朱姨娘走进楼榭来。 朱姨娘忙碌了小半日,就连额上都不免沁出一层薄汗来,却是难得见她如此神采飞扬,精神提振,跟众人笑着寒暄。 朱姨娘做了改革,让内眷妇人也可带着子女进内院来赏花游玩,这样一来更增添几分热闹。 阮家的花园有专人精心打理,虽然比不上权贵之家的奇花异草,却也不落下风。 一名官家太太便笑着朝朱姨娘赞道:“你家这园子真是不错。” 朱姨娘全然不见往日的小心谨慎,大大方方地笑着答应一声。 阮玉鸾便忍不住轻轻蹙起眉尖,觉察出哪里不对劲来。 “有什么可得意的!”这时,耳畔传来一道蕴含讥讽的冷笑,少女抬起眼眸,便见阮玉熙扭过脸去,嗤之以鼻。 她的嗓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在场之人都听见。朱姨娘脸上的笑意不减,也懒得搭理她,跟苏姨娘说话。 往常可不见她二人这样亲密。 阮玉鸾的心念便不由得微微一动。她起身上前,在三娘子身边落座,三娘子正盯着碧绿色的池水出神,她轻唤了好几声才缓过神来。 却见少女轻轻弯起唇瓣,笑吟吟道:“朱姨娘这宴会办得可真是别致热闹!看不出来朱姨娘那样闷葫芦似的人,也有这样一番巧思……” 三娘子听着,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凑到她耳畔,低声解释。 “哪里是朱姨娘的主意?这都是我母亲替她出的计谋呢。” 阮玉鸾脸上便不由得浮现出微微的惊讶来。心底却是了然,难怪朱苏二人如今这样亲密起来。 只是这举办中秋家宴,办理好了俱是朱姨娘的功劳,苏姨娘在当中掺合一脚,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 她的眸光落在苏姨娘蕴含着一抹轻浅笑意的侧脸上,微微蹙起眉尖。 苏姨娘……二娘子……三娘子…… 苏姨娘身子病弱,避世多年,有一对女儿,也不指望宠爱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利益,让苏姨娘要上赶着掺合这件事里呢? 一时戏台上的唱念做打声,夹杂着耳畔诸位妇人娘子的说笑不休,她的思绪被打断,未曾想得出来。 倒是这时,六娘子轻轻拉了她一把,笑道:“五姐姐,去前头喂鱼食吧。” 荷池中养着好些肥嘟嘟的金红色锦鲤,在日光照耀之下,摇着尾巴在翠绿色的荷叶中游曳来去,格外灵动好看。 三娘子已经站起身来了,少女微微点头,随之起身,抬眼望去,才发觉今日阮玉福穿得略显单薄,一袭湖蓝色罗裙,外头只搭着一件淡粉色春衫,越发显得身段纤细窈窕。 她暗自想着,不冷么?随着对方上前,才接过鱼食,在三娘子身旁站着,俯下身去看池塘里的锦鲤时,三娘子倒是笑唤了她一声。 “五妹妹,”她伸出指尖,指了下另外一侧,“那边的鱼更多呢,你就别抢我这个位置了。” 这话便更反常了。阮玉鸾倒是疑惑,三娘子向来不是这样纠结小气的人,怎么今日连个位置也要占呢? 她却是不跟对方争,微微点头,转过身离开。 第八十四章 意外?别有用心? 只是才转过身,走出几步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惊呼,伴随着落水的“扑通”声,一旁的丫鬟连忙七嘴八舌地惊呼。 “三娘子……三娘子落水了!” 阮玉鸾转过身,便见那一抹湖蓝色的裙摆沁入水中,很快便不见身影。 六娘子吓得面色苍白,被奶娘抱在怀中。她镇定下来,望向亭榭中的那两抹身影。 苏姨娘面色也有几分不好,急得让人搀扶她起身。 而朱姨娘的面色则是彻底灰败下来,她比苏姨娘这个亲娘还要急迫,连忙让人下水去救。 “都是怎么当差的!” 这台榭中俱是一些侍奉内宅女眷的丫头媳妇,哪里有会水的。因此一时便要去前院调小厮过来,柳妈妈连忙去了,脚步飞快。 只听见又是“扑通”一声,少女转过眼眸,便见一抹清瘦挺拔的身影下水,不一会儿便将三娘子救了上来。 朱姨娘见状,面色先是一喜,随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缓缓冷淡下来。 阮玉鸾抬眼望过去,一切便都真相大白。 那救起三娘子的不是旁人,正是旧年间她在梅州宣国公府见过的那位少年“林郎”。 他虽然救起了三娘子,可也免不了肢体肌肤相亲,更别说女子身上的衣衫轻薄,被湖水浸湿,薄如蝉翼,勾勒出美好的曲线来。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不是偷情,胜似偷情。 少女便忍不住在心里缓缓呼出一口气来,为了做这个局,阮玉福就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当真是孤注一掷! 她听见一道冷笑,是身旁的阮玉熙发出来的。 不知是笑三娘子如今彻底断绝了高门显贵的姻缘,还是别的什么。 但阮玉鸾想,三娘子恐怕不会后悔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中秋家宴也不过是匆忙散去。至傍晚时分,太太从娘家赶回来,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阮老爷坐于高堂,朱姨娘跪在地上,旁边坐着几位姨娘和娘子。 太太迈入花厅内时,到底忍不住低骂了她一声。 “你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朱姨娘低低地啜泣着,不敢做声。 此事的前因后果,太太都已经听柳妈妈说清了,不由得忿忿道:“若不是你要热闹,闹哄哄的一团,也不至于人多眼杂,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阮老爷倒是制止了她一声:“好了,木已成舟,不必再说。” 阮玉鸾知道,阮老爷给朱姨娘的这三分薄面,是看在嫁出去的大娘子的面子上。 太太便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难道真要把三娘子许给那林家?” 阮玉鸾不由得在心里考量。真论起来,那位“林郎”的家世,甚至还不如楼姨母家。 林郎父亲是九品的城门驻守,芝麻官职。家里一清二白,人口也极简单,不过是一位婆母两个小姑,只是日子实在清贫,恐怕嫁进去便要缩衣节食了。 按照阮老爷的标准看,林家半点结亲的必要也没有。 可是耐不住三娘子喜欢,她喜欢,便胜过一众高门世家。 许姨娘便言笑晏晏道:“这众人都看着呢,还有外头的太太娘子……老爷,若不替她二人许亲,往后还有哪家会要三娘子做媳妇呀?” 这句说得不像话,幸灾乐祸的意味显然。阮老爷便瞪了她一眼,许姨娘扭过脸去,唇角还是含笑。 花厅内便一时沉默下来,说白了,儿女亲事,连太太也不过只是奉行老爷的意思罢了。 阮老爷轻轻蹙起眉尖,倒是提起了另外一个话头。 “听说伶娘被吓了一跳,胎象不稳?” 太太不在,朱姨娘不敢回话,还是柳妈妈连忙回答:“是,马上去请了大夫进来,看了安胎药喝下去,好一些了。” 阮老爷便点点头,站起身来,朝太太嘱咐道:“福娘的事,你看着办吧。她也还小,不着急。” “奚姨娘腹中的孩子要紧,我去看看她。” 这就是要暂且拖着林家,不松口答应亲事的意思了。太太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微微点头。 “是。” 老爷都走了,余下的人也都起身离去。 倒是当时站得近的五娘子和六娘子被留下来细问,当时的情况。 阮玉鸾便道:“我当时见三姐姐那边的锦鲤不算多,便转身去另外一边喂鱼食,才走开几步,便听见有人惊呼出了事。想必是姐姐没站稳吧。” 太太蹙紧眉尖:“就这样简单?” 少女想了一想,才道:“今日天冷风大,许是三姐姐近来偶感风寒,没站稳也是有的。” 六娘子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附和她的话。 太太便挥挥手,示意二人离开。 待她姐妹二人离去,纪氏才向柳妈妈冷笑一声,道:“你瞧,这些黄毛丫头,还没站稳脚跟,便想着糊弄我了!” 她倒不是真的查出来什么,只是不满近来连连出事罢了,这些都隐隐证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些庶女也各有各的心思,不是完全受她掌控的。 这使得太太很不愉,柳妈妈倒是笑着劝慰道:“太太多心了,五娘子是最乖顺的,六娘子年纪还小,怎么会瞒着太太有别的心思呢?” “想必当真是个意外罢了。” 太太便叹出一口气,一事未平又添一桩事,当真是心绪繁乱。 第八十五章 说亮话 “三娘子呢?”她便忍不住低声问道。 柳妈妈奉上一盏热茶,低声答言:“三娘子在沁月楼,呛着了水,还没醒呢。” 太太便轻轻蹙起眉尖,缓声吩咐:“让她好生歇息,此事别轻易外传。” 柳妈妈恭敬道:“是。” 三娘子醒来之后,阮玉鸾跟六娘子阮玉禧便过去探望了一番。 女子苍白着一张脸蛋,勉强支起身来,朝二人虚弱一笑:“妹妹们来了……” 少女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闲话两句。六娘子还小坐不住,就被丫鬟带去庭院的花丛中追蝴蝶了。 阮玉鸾忍不住低声道:“三姐姐这又是何苦。” “总要试一试的……”三娘子眼中便焕发出异样的光彩来,指尖攥紧袖角,语气轻柔却坚定,“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 阮玉鸾就叹了一口气,听见三娘子咳嗽了几声,丫鬟连忙奉上热茶来,服侍她喝下。 阮玉福顺了顺气,这才缓缓道:“有一件事……我想着,托谁都不便,只有你我信得过。” 少女语气轻缓:“三姐姐直说便是。” 实则她心里,也想得到对方是要她做什么了。 六娘子玩累了,便被奶娘抱着先回去了。如今太太犯疑心,阮玉鸾也不得不避嫌,略坐一会儿便也站起身退出门外。 经过抄手回廊时,抬起眼眸,却见苏姨娘正坐在一间小亭中赏景。见了她,苏姨娘柔柔弱弱地笑起来,招呼着:“五娘子要不要尝尝这酒?我亲手酿的。” 正好,少女心中也因中秋那日的事有疑虑,便抬脚上前,在小凉亭中跟苏姨娘相对而坐。 苏姨娘伸出纤素指尖,替她斟了一杯酒水,阮玉鸾捧起来浅尝一口,弯起唇瓣,赞道。 “清润香甜。” 入口清甜,回味悠长,品得出来是以莲子入的酒,才会独有这一股清香。 她便忍不住轻轻猜测,不知这莲子是不是当日芙蕖榭的莲子。 “朱姨娘近来很是不待见我,”苏姨娘便轻声细语地开口,略含一抹苦笑道,“中秋家宴的事,她觉得是我从中渔利。” 苏姨娘是个清醒人,说这话,也不过是为试探她的看法罢了。 少女便低声道:“她要怪就怪吧,实则也不算冤枉了姨娘。” 毕竟那日的种种,的确看得出是苏姨娘母女的手笔。 连她都看得出来,更别说操持全盘的朱姨娘。 苏姨娘眼里便划过一抹欣赏来。五娘子这也才十五六岁,便能知微见着,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整理得这样清楚,倒不是什么池中物。 二人心知肚明,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几年,我一直很为福娘的亲事着急,”苏姨娘轻声缓语道,眉眼之间难得露出一抹疲怠来,“她心里有人,还是前些日子才告诉我的。” “再怎么着……她也是我的女儿,我豁出去也都是为了她。”这孱弱的妇人说着,便忍不住轻轻叹息,“若是五娘子能助她一力,只当是我们母女亏欠娘子的,将来必定回报……” 真是一片慈母心,阮玉鸾又怎会感受不出来呢? 她的眼眸便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在内里纱幔底下病弱的身影上,轻轻应声。 “三姐姐有苏姨娘为她筹划,必定前程无忧。” 第八十六章 太太松口 这话就算是答应了,苏姨娘精神一振,难得见她如此热络起来。 “五娘子喜欢就好。”她笑着道,转过头,忙着招呼丫鬟,“绿月,从那桃花树底下挖出一小坛子莲花酒来,再包一些莲子酥和桂花糕给五娘子。” 婢子领命去了。苏姨娘转过身,伸出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少女便适时站起身来,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是。” 回到紫薇斋中,少女便让秋琇铺好笔墨纸砚,她伸出指尖拿起一块糕饼,轻轻咬下一口,在宣纸上简短扼要地写下中秋当日三娘子的前因后果。 随后便折好,让红梅趁着夜色从后门上出去,去二娘子府邸侧门等机会给她的丫鬟过目。 又过一日,便见二娘子回门来,还带着一些贵重的礼物。 听闻二娘子如今在伯爵府上打理大小事务,婆母又恰好在这档口上病了,她忙得团团转。 即便这么着,为了这亲生妹妹的事,还是立即动身回府来。 她进花厅给太太请安,闲聊几句,眉眼间稍含一抹愁色,连阮玉鸾都看得出来,她是有话要说。 太太自然也能看穿,很快就让众姨娘姐妹散去,留二娘子独自说话。 少女慢吞吞地走在了最后,待众人散去,她才向秋琇使了个眼神。 秋琇立时会意,笑吟吟地上前,跟坐在耳房茶室里的柳妈妈闲聊起来。 “入了秋,天还是这么样的热!”秋琇就问道,“玉屏姨娘可好?小郎君也有五个月了吧?” 夏日里,玉屏总算是顺顺利利地诞下一个白胖小子,阮老爷五十来岁,中年便做了祖父,自然也欢喜。 特意从库房里拿出一套徽州产的笔墨赏赐了小郎君,玉屏也因此得脸,得了一匣子金银钗环赏赐。 那段时日太太的脸色都是阴沉的,柳妈妈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背着太太,柳妈妈脸上便不由得露出几分喜色来,应和着。 “都好,都好,她如今娇贵着呢,大公子也宠着她……” 她这一年以来,亲女儿的亲事有了着落,又添了小外孙儿,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絮絮叨叨地说起玉屏如今的待遇。 秋琇便也入神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少女便装作看一枝海棠花,站在了侧边窗户底下,有半人高的花坛挡着,看不清她的背影。 屋内的声响,透过虚掩着的窗子传出来。此事不光彩,二人都是压低了嗓音,听着断断续续的。 “三妹妹……此事体大……思虑周全……外头传了些风言风语……私相授受,名声有损……” 太太的嗓音便显得有几分紧绷:“外面……那林家……低微……” “太太……怎么能这样想,”二娘子便缓缓叹出口气来,“三妹妹的名声要紧……再说了,众目睽睽之下……” 她又提到了阮玉鸾等人:“五妹妹和六妹妹可都还没说亲呢……” 随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太太搁下茶盏,只道:“是了,你思虑得周全……” 阮玉鸾的心里便有了一个底,她垂下眼睫,转过身下了回廊,见秋琇跟柳妈妈还聊得火热,轻易打断反而显得突兀,便自行离去了。 第八十七章 替玉鸾相看亲事 待她回院里抿下一口茶水时,秋琇方才回来,脸上却是略带几分凝重。 少女便低声询问:“怎么了?” 秋琇把门窗都阖上,才向她回禀:“听柳妈妈说起……太太这两日都在见官家太太,许是在忙活给娘子相看婆家。” 总算是也轮到自己了。 阮玉鸾一时无言,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符山王府这个大坑她推给了阮玉熙……却不代表她的亲事就真能如自己所愿了。 她的指尖,便忍不住落在自己腰间的那枚玉佩,呼吸微滞。 “秋琇……”她轻声问道,“你说玉门关的风此时大不大?” 风雪太大,她的心上人是回不来的,恐怕会差一点缘分。 秋琇虽然不太明白,却也听得出来她是在想那位宣国公府世子,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得低声道:“娘子别太忧虑了。娘子一向对太太敬重恭顺,太太应该也会您安排一门不错的亲事的。” 这话骗骗别人就罢了……少女无声地勾起唇角,可不能把自己也骗进去。 怎么能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呢?她从不会这样做,听天由命……无疑等于是宣判自己的死期。 三日之后,在二娘子的劝说之下,老爷太太总算是松口,让林家的人登门下聘书,过了六礼,接着便是商议婚期。 太太倒是腾出手来,让苏姨娘也代着替三娘子料理出阁的事宜,自己却是抽空,出门赴了两回夏日乘凉宴。 她再回来时,脸上就不免带上几分笑意,神采奕奕。 阮玉鸾心里便有了几分数,只等着她定下人选来通知自己。 次日请安时,阮玉熙却是唇角含笑,扫过一眼精神一振的阮玉福,轻浅讥讽。 “三姐姐可看见那林家送来的纳吉礼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旁人都是送珍贵的鱼、龟,只他家送来两只鹅,还病怏怏的。” 阮玉福的神色便不由得顿了顿,林家自然是比不上阮府富贵的。只是阮玉熙这话,眼皮子也未免太浅了些。 “自然跟四妹妹比不了了,”她就反唇相讥道,“符山王府世代勋贵,家财万贯,跟妹妹你也没什么关系呀。” 阮玉熙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扭过脸去不再说话。 请安散去时,太太便特意唤了阮玉鸾一声。 “鸾娘,你留一下,替我磨香粉。” 少女低头应声:“是。” 磨香粉自然是幌子,众人心照不宣。阮玉熙离开之前,忍不住朝她讥笑一声。 “五妹妹果然是得太太的喜欢,什么事都有嫡母操心,天上的楼姨娘看见,只怕也瞑目了。” 这话夹枪带棒,阮玉鸾却没心思跟她掰扯,低声道:“不敢。” 阮玉熙冷嗤一声,转身离去。 花厅内转眼之间只余下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女二人。 夏月捧了香料进来,少女伸出指尖,用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打碎,研磨成香粉,可以用于熏香。 偌大的厅堂内,只余下她低缓的动作,发出来的细微声响。 太太抬手,将一张画像缓缓舒展开来,语气也轻慢。 “你转过年去便十六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时候可以定下亲事来了。” 阮玉鸾抬起眼睫,便见她眉眼之间笼罩着一股焦虑,心下微微了然。 看来是三娘子的事,让太太觉得庶女心思大了,会失去自己的掌控。 她要趁着余下两个庶女羽翼未丰,提早把这些事情都定下来,后面便不会再翻起什么波澜了 第八十八章 嘉定侯嫡长子 “这是嘉定侯的嫡长子,陈粱。”太太轻声细语道,“今年十九岁,比你稍大几岁,这样的才好。” 少女抬眸望去,只见太太唇角的弧度加深,“年纪大一些,人事上都经历过,才会疼惜人呢。” 这话说得,便叫少女的脊背间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太太说得越好,便代表此人仅有的优点都在这里了。 阮玉鸾心里起了掂量,十九岁,文不成武不就,还是白身一点功名也没有……难怪虽然是个嫡长子,却挨到十九岁还没人说亲。 “……我见过那郎君两回,生得俊俏,”妇人回忆起来,“说起话来也斯斯文文的,想必不会错,是个良配。” 多可笑。 她只见了两面,便觉得是她也不会说什么的佳偶了。 庶女的命运……从来便是如此悲哀。 太太说了一堆吹捧的话,可即便如此,少女也没从里头听出什么有用的。 见太太饱含期待地望过来,她垂下眼睫,眸光落在自己匀称腰间的那枚玉佩上,正散发出莹润的光芒。 她就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来,低声细语道:“鸾娘还小,不懂这些……全凭太太做主吧!” 如她所愿。妇人闻言,便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很是欣慰。 “不小啦!你听我的,我自然不会害你了。” 她眉眼含羞,眼底却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光,转瞬即逝。 阮玉鸾踩着夕阳落下的节点回到紫薇斋里,见她神色冷沉,秋琇端着茶点迎上前来,低声询问着太太的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少女缓缓地在窗前坐下来,语气平静无波,“紧锣密鼓地替我张罗了一门绝好的亲事……” 她呆坐了半晌,才叫秋琇:“把青梧唤进来,我有话吩咐。” 秋琇抬眼望过去,只见少女原本稚嫩的面庞在烛灯中若隐若现,显出一种别样的冷冽坚定来。 “是。” 她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青梧便进了内室。 “娘子有吩咐?”她低声问道。 少女的纤素指尖落在桌案上,轻轻叩了叩,她沉吟片刻,方才低声嘱咐。 “后日你就说家里有事,回去一趟,去找楼姨母,让他们帮我查一个人。等到有了消息,你再回来,我准你长假。” 她低声说出了陈粱的名字和身份,复又从一只木匣子里取出两块银锭子,塞到婢子手中。 青梧才接过来,却又被少女轻轻握住指尖,她俯下身,一字一句地叮嘱。 “此事万分要紧,必须得事无巨细地搜来,行动务必当心……别叫人发觉了。” 青梧闻言,心绪愈发沉几分,连忙应着。 “奴婢明白。” 后日一早,青梧便向少女告了假,说是“家中田地遭了灾,今年收成不好”,不得不赶回去一趟帮忙。 阮玉鸾可怜她反复跑,便索性让她在家中住小半个月的,事情料理好了再来当差。 青梧当着众人的面,感谢了一回娘子的体谅,磕个头便坐牛车离去了。 十来日之后,她方才回来,彼时恰好是午后,阮玉鸾午觉才起,指尖捧着一本书册,倚靠在窗前慢慢看着。 就见婢子被秋琇冬莼几人围拥进屋内,青梧脸上半露无奈道:“你们已经拿了好些炒风菱丝、酱腌黄瓜和咸杏仁了,这些是给娘子的,再要我可不依了!” 冬莼跟红梅便跟她拌两句嘴,笑嘻嘻地咬着杏子出去了。 第八十九章 侯府做客 秋琇也退出去,屋内便只余下这一对主仆二人。 青梧把拎着的食盒搁到茶几上,伸出指尖揭开,把内里的小点拿出来。 “这都是我家里腌制的……乡野风味,娘子吃个新鲜有趣,别嫌弃。”她就略含一抹羞意道。 少女看时,只见是一匣子蜜饯樱桃、一碟乌梅饼和一碟子栗子干。 她因笑道:“怎么会嫌弃?这都是你不辞辛苦带回来的特产。” 青梧便憨厚地一笑。 她伸出拿起一块蜜饯樱桃放入唇齿之间细细咀嚼,听婢子道出她真正关心的事情。 “奴婢一出府,”她低声细语地道来,“便让赶车的师傅调头去了楼氏糕点铺子,说要置办些糕饼带回去。趁此机会,就见着了楼夫人,把娘子的嘱托跟她一说。” “奴婢跟她说定,十日之后再来收消息。再去时,楼夫人已经在等着奴婢了。” 她细声道来,原来那陈粱这些年都无人说亲,还有两层缘故。 他是个瘸子,行动不便,出门不是坐轿子便是坐马车。而且因这一层缘故,他脾气暴躁,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不然就会被打骂一场。 光是这一层原因,便足够许多人家望而却步了。 再有一桩事,便是他混迹于秦楼楚馆,在花楼中有好几个相好的。 其中有一个名唤“芙莺”的,便是他的心尖挚爱,听说一个月有小半个月都要去花楼点她。 听说芙莺如今已经有喜了,陈粱正想尽法子替她赎身攒钱呢。父母见他如此荒唐,把他打了一顿板子,不许他出门,这才急着要定下一门亲事,原来是为了掩盖这样的丑事。 少女听着,不由得微微冷笑。 这就是太太口中的“绝佳良配”。 她一嫁过去,是整日哭着求夫君收心,还是跟他那个心上人斗得乌烟瘴气?这种日子,跟舒心可挨不上边…… 少女眸光变幻莫测,缓缓抿住唇瓣,不语。 又过几日,嘉定侯府举办秋日宴,便特意着人下帖子,请了太太跟阮玉鸾。 这桩亲事还才开始,太太不想做得太明显,免得日后不成不好看,便也将三娘子带上了。 出门的前两日,阮玉鸾倒是特意去沁月楼小坐片刻,打着“讨教绣活”的幌子,实则是托她一件事。 三娘子心里自然是感念她的,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口应允下来。 “五妹妹放心,不会有差池的。” 太太带着两个小娘子缓步迈进花厅之中,上前见礼:“……给侯夫人请安了。” 一道含笑的嗓音响起,口吻亲切柔和,“起来吧!” 阮玉鸾抬起双眸,便见那是一位年长的妇人,生得圆润白胖,一双眼眸微微眯起,看着人时总是带有几分打量之意,令人瞧着不觉舒坦。 嘉定侯夫人的眼眸从三娘子身上一扫而过,便落在了少女身上,眼里闪烁着一股笑意。 “……这就是五娘子罢?”妇人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轻轻拂过少女的手背,她话语间是格外的热络亲切,“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粉白娇柔……过几日,你上我家里来小住些日子,我倒是想要个女儿家陪着作伴!” 少女心尖微颤,嘉定侯府也有几个庶女的,侯夫人此时说这话,便是催促着赶紧定下亲事来,好把自己娶过门了。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低垂下眼睫,佯装羞涩不语。 嘉定侯夫人就又跟太太笑盈盈地说了两句话,恰好这时门外进来一抹身影,自屏风后边一晃而过。侯夫人眼眸一亮,唤道:“粱哥儿来了!” 第九十章 芙莺娘子 少女闻言,也就轻轻转过眼眸望过去。 只见来人还算是生得有几分俊俏,只是似乎养尊处优惯了,其他的世家富贵公子有的毛病他都有。一身肥肉,看人时也似乎总带一股不屑之色。 两个小娘子就站起身来,向他行礼问候。 “……见过陈大公子。” 陈粱只略扫过她们一眼,便仿佛无甚兴趣地上前,眉眼之间笼罩着一股淡淡的焦急之色。 他伸手拽住自己母亲的袖角,朝她低声开口:“母亲……芙莺她……” 嘉定侯夫人的神色就淡去几分,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可能也是觉得儿子扶不上墙,转移话头。 “粱哥儿,你学堂后日考学,应该去温书了,别再往外边跑了……别叫先生说。” 少女也曾听说过的,这位嘉定侯府的嫡长子当真是命好,老侯爷特意给他一人创办了学堂,三位先生围着他团团转……就是这样的寄予厚望,前世好像还是一生碌碌无为,考不上功名。 闻言,青年的眉眼黯淡几分,才要被管事妈妈领下去。 这时,忽而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娇柔的惊呼声。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粱郎……粱郎救我啊!” 闻得此语,唤陈粱的话语颇为亲近,花厅内几人都不由得神色各异。 阮玉鸾伸出指尖,端起一旁桌案上的茶盏,轻轻抿下一口,低垂着的眼底划过一抹几不可闻的笑意。 那嘉定侯夫人面色一变,陈粱却已经反应飞快地赶出了门去,大声呼唤着:“芙莺……你们都给我滚开,我看谁敢拉扯她?!” 片刻之后,便见那青年怀抱着一位年轻娇弱的女子走进花厅之内来。 二人一齐下跪,向上首的侯夫人恳切地哀求道:“母亲,还请您就成全了我们吧!” 一旁原本还没看明白这事的太太也明白过来了,她再看那花楼女子,小腹隆起的弧度,心下明白多半,不由得朝侯夫人道:“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她也并未将话说死……若是侯夫人能给出个合理的解决方法,那她自然也愿意顺水推舟。既把庶女嫁进侯府,又叫侯府欠了一个大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嘉定侯夫人此刻的面色几乎可以用阴沉来形容,她只好跟太太低声为难地解释道:“……只是粱哥儿养在外边的一个女人罢了,不碍事的。” 说话之间,便朝一旁侍立的管事妈妈示意一眼。 那五大三粗的管事见状便要上前拉扯女子,将他拖出去。 芙莺闻言,慌乱地转过眼眸,恰好跟一旁的少女对上眸光。对方垂下眼睫,很快收回。 “夫人不能这样对我!”她努力挣扎着,不惜将一切可以拿出来的筹码都压上,“我已经怀有粱郎的骨肉了……夫人,这个孩子是我跟粱郎的!您不能就这样赶我走!” 陈粱也在一旁帮腔:“求母亲开恩吧!” 这样吵吵闹闹,三娘子便适时地开口,嗓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太太听见。 “……今日在这嘉定侯府,也算是开了眼了,跟梨园里搭戏台子演出似的!” 太太的眉眼之间,也就不由得缓缓晕染开一团冷淡之意。 “侯夫人,看来贵府公子对咱们两家的亲事并无意思……要不就作罢吧!” 嘉定侯夫人被他们二人气得险些晕厥,身子晃了晃,扶住丫鬟的手,勉强吸了一口气。 “纪夫人……此事咱们还可以从长计议。” 就在此时,芙莺被管事妈妈拉了一把,后腰磕到椅子角上,她轻呼一声,泪眼汪汪地扑进青年怀中。 陈粱护着她,有了心爱的女子和她腹中孩儿,自觉像是有了顶天立地的胆气。 “母亲想要拆散我们这一对有情人,是绝不可能的!” 他说着,眸光落在阮玉鸾身上,口吻冷冽几分。 “你别痴心妄想了,就算嫁进门来……也不过是我屋里一件摆设罢了!” 第九十一章 亲事告吹 闻言,少女的面色似乎因他这话说得太重,而生出几分些微的苍白来。 她轻轻咬住唇瓣,眼尾有泪珠悄悄滑落。不是因为喜欢陈粱,而是被他这话侮辱到。 她就装作接受不了,站起身来出去,身后的三娘子低唤着“五妹妹”,追出来,搀扶她在耳房坐下。 耳房跟花厅也不过只一扇屏风之隔,那边的声响隐约可以透过屏风传过来。 一时只能听见侯夫人的怒骂声响起,只是顾及着是自己亲子,她总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 接着又是陈粱的回应,断断续续:“我心意已决……母亲若拆散我二人……就不怕我恨你么?什么阮家女……” 这话便是明晃晃地瞧不上他们家了。 三娘子不由得轻声询问道:“是你把那个芙莺娘子请过来搅局的?” 先前她让三娘子假说“天热,头晕”,让马车在街边停的那一会儿子,自个则带着婢子进了花街柳巷。 三娘子隐约猜出了七八分,却见少女弯起一双月牙儿眼眸,眉眼间就露出了几分笑意道:“三姐姐可不许胡说……我又不是会占神算卦的,哪里能算得这样准?” 三娘子便知她这话只是玩笑,不由得伸出指尖去拧她的脸颊肉。 “你啊……”她心里却在想,五妹妹真是越来越聪慧了。 这还才十五岁……将来还不知会聪明到何种田地。 花厅里的太太就笑了笑,已经闹到了明面上来,她再把庶女嫁进来……恐怕传到外头去,会落得一个“苛待庶女”的名声。 “公子有脾气,恐怕这门亲事也不大好结……”见侯夫人还想说话,她继续娓娓道来,“自古说,结亲不是结仇,若是侯夫人只是客套两句,做不了主……两家反倒因这个成了仇人,传到外头去……” 太太再说这话时,语气便不由得生硬冷淡几分:“只当我们家为了攀附权贵……是在卖女儿呢。这多难听呀!” 侯夫人自知理亏,也不得不放低了姿态,连忙陪着笑劝解道:“太太多虑了……这怎么会呢?” 太太指尖就捧起一只杯盏来品茶,不接这话了,她眼尾轻轻一瞥,身后的柳妈妈这才笑着接过话茬。 “也难说呢!”柳妈妈就半遮半掩地笑了一声,“那从六品的尚书都事王家,把庶六女嫁给了肃武侯……前些日子才过了门。” 嘉定侯夫人的神色就不由得微微淡去几分。 那王家一家子都做事上不得台面。肃武侯已经年逾六十了,比符山王还要苍老几分,却跟后者一样,喜好折磨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他的名声比符山王还要烂几分! 那王家的六娘子,年前才满了十五,就被嫡母父亲狠心推进了火坑里。 即便是如阮家这样喜欢拿庶女四处结亲的人家……也是有几分看不起他家这种下作行径的。 太太从花厅里缓步走出来,经过耳房的时候,往里瞥去一眼。 就见少女的一双杏仁眼眸红红肿肿的,看着像是真为此事伤心而哭了一场。 亲事彻底泡了汤。妇人心烦意乱,一甩袖转身离去,吩咐下人们。 “回府!” 这一桩子亲事,因出了这样闹到脸面上来的事情,已经算是告吹了。 太太也只让阮玉鸾安心等着。“必定还有好的呢!”她这样笑盈盈地安慰自己。 少女低眉垂眼地应着声,心底里却不由得微微冷笑。 第九十二章 拉拢奚姨娘 这一日午后,夏日炎炎,正是进入酷暑时节,听说奚姨娘生了,顺顺利利地诞下一名男婴。 太太的面色先是惊喜,过后慢慢平静下来,又略带一缕微妙。 奚姨娘虽然是她房里出来的人,但看着却是有自己的小算盘。她私下里跟老爷说起过,希望这个孩子能够留在生母身边过活。 阮大老爷如今正宠着她,听了这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模棱两可的态度。 少女心里就不免琢磨着,老爷是既不想让太太得了两位哥儿,正院的势力越发大,跟许姨娘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一方面,宠爱奚姨娘,却也知晓她的出身低贱,让她养着怕哥儿会学歪。 可这些话……他自然不好跟奚姨娘说。 如此,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坐在屋子里头也闷着,少女索性让秋绣给自己梳妆更衣,换上一袭淡青色绣竹叶纹的罗裙,上桌一件雪青色薄衫,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纤细如玉的手腕。 冬莼正要给她戴上素日的白玉素镯,往常出门都戴这个。 少女瞥过一眼,沉吟片刻才缓声吩咐。 “……取那两只过年时,父亲新赏的碧玉镯子来。” “是。”婢子领命而去,很快捧着木匣子回来。 少女腕间带上两只碧玉镯子,越发衬托得她肌肤胜雪,玉质清脆,随着她的动作清泠作响。 于是便由秋绣撑开一把油纸伞,陪着她出了院门去。 阮玉鸾在花园里转了一圈,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她指尖捏着罗帕,动作轻柔地擦拭干净。 缓步来到芙蕖榭中,盛夏时节,人工湖中的荷花开得越发盛大茂密,一片翠色中点缀着几朵荷花,几乎将整个水面都遮掩起来。 比之去年中秋当日,如今的荷花生长得愈发茂密盛大了。 少女轻轻伸出指尖,将一枝蜿蜒到岸边的荷花折下,凑近一些,嗅了嗅,花蕊之间具有一股天然清新的香气。 “这花开得这样好。”她就忍不住笑了笑道,“折几枝去给奚姨娘送去吧!” 奚姨娘的孩子降生于酷暑时节,听说这几日闹出了一身痱子绯红,姨娘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寻医问药。 送几枝荷花给她……也算是一份清凉的心意了。 少女迈进杨柳榭的花厅门内,只觉迎面一股凉风,抬起眼眸,她轻轻瞥过放置于角落里的缸子,内里盛着堆成小山的冰块。 “五娘子来了。”门口侍立的丫鬟就笑着通传了一声。 窗下炕上,奚姨娘身着一袭桃粉色轻薄的罗裙,一旁的奶娘怀里抱着小哥儿,年轻的女人正低声吩咐着。 “……礼哥儿的饮食要分外留神,上回从厨房里端回来的一盏乳酪……” 一语未了,她眼尾余光瞥见少女,不由得收住话头,眉眼之间蕴含一抹清清浅浅地笑意。 “五姐儿难得到我这里来坐坐。”奶娘把孩子抱开,二人一到坐下,少女将指间捧着的荷花递给她。 “本是想去找三姐姐说说话儿的,”少女的神色间就难免带上一抹不好意思,“经过芙蕖榭,见荷花开得正好……就折了几枝,送来给姨娘。不是什么好东西,姨娘看个新鲜吧!” 奚姨娘既不依附于正院,也不投靠许姨娘,待其余人自然便要客气几分。 她伸出指尖接过那一束荷花,拨弄了一下花瓣,就盈盈一笑。听她口气谦和,就道:“姐儿哪里的话?我虽然出身低微,却也是识得几个字的……哪里能不知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道理?” 第九十三章 提点一二 说话之间,二人相视而笑。奚姨娘就吩咐婢子将荷花用老爷才赏的甜白瓷插瓶,又奉上一些茶点来。 少女细细看时,只见茶是今年四五月份才送来京城出售的西湖龙井,糕点也很是精巧酥脆。 她心里对于奚姨娘的得宠,就又加深了一个层次。 人前看着得宠体面,实则却是没什么根基的……这种人才好拉拢。 或者说,只有她先得了脸面,需要在这偌大的府宅中站稳脚跟,寻求助力的时候……自己才好出手。 “小弟也快满月了吧?”她心中思绪变幻,面上却仍旧端出一副温良的笑意来。 奚姨娘点了点头,神色间就难免带上一股骄傲:“……这小哥儿生龙活虎得很呢!整晚闹得我睡不着。老爷说,府里难得添丁,满月宴要大办一场呢!” “真好。”少女指尖捧起茶盏来,轻轻抿下一口,原本艳羡的神色便又变得迟疑几分,叹出一口气。 “太太也未免太贪心了些!有自己的还不够,还想要别人的……” 这句话中的“别人的”,自然所指的就是奚姨娘了。 奚姨娘原本还有几分高兴的神色,便不由得缓缓沉淡下来,唇角的弧度也略微放下了。 “……到底是我的命不好!”她就低低地叹息一声道,“给人做偏方侧室的,这种事情哪有我说话的份呢?” 少女眼中就不由得划过一抹了然。果然她算得不错……老爷还在妻妾之间取舍不定,跟谁都没说确定的话。 她就轻轻弯起唇瓣,不动声色地伸出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花瓶中的鲜嫩荷花叶瓣。 随着她的动作,手腕间的翠玉镯子也随着轻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来。 这果然吸引了奚姨娘的眸光:“这是老爷赏的?” 少女就低低应了一声,低眸看着自己腕子间的玉镯,轻声细语道:“这还是过年的时候赏的……父亲平日里,是不大想得起来这些庶女的。” 于他而言,儿子十分要紧,女儿们则是用来联姻结亲的工具…… 奚姨娘也不由得感同身受,她一直以来就被当成棋子,年少时做戏子,也是在一众达官贵人之间辗转,不得容身之处。 “我想跟姨娘说句话……”见奚姨娘有所触动,她轻声道。 那美貌惊人的年轻女人倒是稍显讶异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便也十分信任地挥手让屋内之人都退出去。 “映月留下奉茶。”奚姨娘吩咐道,随后向玉鸾低声解释,“映月是跟我一起从戏班子出来做丫鬟讨生活的……我的心腹。” 既然奚姨娘信得过,房里只余下二人,也的确会惹人怀疑。玉鸾不再多说什么,就低低地开了口。 “姨娘能得父亲喜欢,便已经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分了。”她分析道,“把哥儿抱去正院养,身边有朝夕相伴的嫡母抚育,说不准过个好几年……他就连姨娘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儿子到时候认别人为母亲……这自然非她所愿。奚姨娘笼在宽大袖间的指尖就不由得缓缓蜷缩起来。 “看父亲的意思,”少女沉吟道,“恐怕也不愿意让您独力抚养。若是您硬是要争……怕是会让父亲觉得不识好歹,反而失了其心意。” “这个孩子……落入太太手里,或是留在姨娘自己身边……都不算上佳之策。” 奚姨娘的眼眸就不由得轻轻一颤,眉眼间思绪起伏不定:“娘子的意思是……” 玉鸾便笑了笑,重复开头的第一句话,略有深意:“我的意思是,有老爷庇护……姨娘是老爷的妾室,自然要什么事以他马首是瞻了。” 第九十四章 接近 奚姨娘眸光闪烁不定,半晌,她才抿住唇瓣,轻轻应了一声。 “多谢五娘子指点,”年轻妇人再看向少女稍显稚嫩却掩饰不住其风华的侧脸时,便不由得轻声感叹道,“娘子真是明慧过人……” 这样心思缜密,事事周全的小娘子……竟然才十五岁。 有这份才智,和不俗的美貌,想必日后嫁人也会过得很好的。 奚姨娘心里的天平,便不由自主地向她倾斜了几分。 临近傍晚时分,玉鸾怕在杨柳榭待得太久,会使得正院起疑心,因此略坐一会子便离去了。 出门的时候,奚姨娘笑着说“多谢你坐一会儿子跟我说说话儿解闷”,特意吩咐映月包了一油纸包西湖龙井,让她带回去喝喝。 “今日见娘子多喝了两口,若是五娘子喜欢,再打发人来取,我这儿有的是呢。” 和和气气地吩咐丫鬟把人送出了杨柳榭的院门。 奚姨娘对待这几位小娘子一向和气,不轻易树敌,因此这样亲和的态度,也算是挑不出毛病来。 又过了三四日的功夫,少女便听闻老爷从前院的库房里,又流水似的搬了好些贵重的摆设和首饰进杨柳榭中。 仔细一打听,方才知晓是奚姨娘哪边都不靠,把阮纾礼送去了前院,在老爷的人眼皮子底下看着,吃住就在前院老爷书房旁边的一间小院里,奶娘跟婢子也都从前院拨出来,精心侍奉小哥儿一个人。 此事一出,太太脸上挂不住,听说在屋里悄悄摔碎了好几只茶盏。 毕竟奚姨娘也算是她院子里出去的人,却是眼看着跟她离了心,到手的孩子也飞了。 能够由大老爷亲自教养,那是何等的脸面?就连当初那样得宠的许姨娘所生的庶长子,也是她自个养的。 放在前院里教养,彰显出老爷的看重不说,如今小看不出来,等往后大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时常跟着老爷见客议事的……耳濡目染,想必是要比嫡出的二公子那样烂泥扶不上墙好出许多的! 大老爷倒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当场便夸赞奚姨娘“有眼界,识大体”,没有硬是要把儿子留在身边,沾染内宅的脂粉气息。 他一时心软之下,还特许奚姨娘没事的时候一月里总有那么四五回可以见着儿子。 奚姨娘念叨着“阿弥陀佛”,把担心放回了肚子里。事情既已尘埃落定,她就悄悄地送了几样金玉首饰和一只沉甸甸的荷包给玉鸾,算作是谢礼了。 少女收了她这份厚礼,每日再去正院晨昏定省时,对方每每见了她,脸上都会生出一抹笑意,亲切地唤着:“五娘子好。” 表面上看不远不近,恰恰好的关系。 近日太太的烦心事却不止这一件,她要忙着张罗三娘子的成亲之礼,抽出空来,还要替阮玉鸾相看亲事。 这日请安时,太太眼瞧着都有几分疲惫,指尖捧着杯盏,眸光一挑,扫过某个人,复又打起些精神来。 “……作为嫡母,这原也是应该做的!”太太的嗓音之中,就不免带上一抹讥诮之色,含沙射影道,“毕竟这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由我处置……只要大家都好好的,我纵使累些,倒也无妨!” 这话说得真是好听。少女低垂着眼睫,掩去眼底划过的一抹几不可闻的讽色。 第九十五章 许姨娘的异常 她说这话是针对某个人的。可偏偏那人似乎捧着杯盏,微微出神,没有反应。 一旁的杜姨娘倒是含笑奉承道:“太太处理起这些事情来,自然是得心应手的。换作是咱们……东南西北都摸不清呢!” 说得众人便也都含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奉承着太太。 只有朱姨娘没笑,她因上回操持中秋家宴出了差池,被老爷训斥了一番之后,对这样的事情便不敢沾边了。 许姨娘也没笑,只是低着头看自己手帕上的蓝色蝴蝶纹路,仿佛能看出花来一般。 也因此,她这样的表现便显得格外反常。 许姨娘向来是个还没开口脸上先挂起一抹笑意的主儿,哪怕被太太讥讽几句,眼里阴沉唇角也总是勾着一抹弧度的。 这回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低垂着眼睫出神。 太太脸上便划过一抹不虞,认为她是故意做出这副模样来给自己瞧的。 她就扭过脸去,改了话头提起三娘子的亲事安排,把个三娘子说得面上羞红。 玉鸾的眸光却忍不住轻轻落在许姨娘出神的侧脸上,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夜色漆黑浓重,秋绣缓步自门外迈进回廊之下,伸出指尖打起门帘子来。 屋里只坐着少女一人,面前茶几上搁着一盏灯烛,烛光明亮,照亮方寸之地。 秋绣朝屋外瞥去一眼,虽说小丫鬟们都已经各自去上值守了,保守起见,她还是清了清嗓子,话语带有一股调笑之意。 “……娘子这么晚了,还馋嘴,奴婢去了厨房,可是被管事妈妈好一顿说呢!” 说着,她揭开食盒的盖儿,将几样清淡的糕点端出来,轻轻搁在桌案上。 少女伸出指尖端起其中一碗绿豆沙,舀起一勺抿下一小口,弯起唇瓣来轻轻一笑。 “还是李嫂子的手艺好着呢!” 婢子就趁着时机,温声低语地开口回禀:“听说许姨娘前几日见了两回她娘家人……”秋绣道出不同寻常之处来,“见家里人也不算什么事……只是都瞒着这府里的人,好像还买通了后门上的吴婆子,坐马车出门去了一回。不过小半日就回来了。” 姨娘作为偏房妾室,一般是不容许轻易出门的。若要出去,必得有主家的手牌,不然若是被抓住了……主母安上个“不安于室”的罪名,打一顿板子都算是轻的。重则会被捆了发卖。 许姨娘得宠多年,心机手段都不在太太之下……不应该会突然做出这样不知轻重的事情来。 她闻言,就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低声询问:“许姨娘这些年见过几回她娘家人?” 许姨娘虽说只是个花楼清倌人的出身,家里也是有父兄姊妹的。 这些人在她给阮老爷做了姨娘之后,自然也跟着沾光,算不上正经亲戚,可上门来府里管事的都是好吃好喝待着的。 秋绣是府里的老人了,闻言沉思一会儿,才条理明晰地答道:“约莫也就五六回吧……也都是逢年过节,过了老爷的眼才见的,都合规据。这一回……竟不知是怎么了。” 少女眉心轻轻一动,接着低声询问道:“阮玉熙近来有何异动?” 秋绣就低声回禀:“自从上回太太请了两个教养嬷嬷给她之后……四娘子就整日被软禁在绣楼中,学着成亲之后进王府的礼仪。倒是没听见再有什么动作。” 少女微微沉吟,一口清凉甜腻的绿豆沙从她喉间缓缓淌下,夏日里的燥热仿佛也减去不少,缓缓吩咐。 “过两日去寻个由头,见着她那两位教养嬷嬷,探听一声阮玉熙的近况。” 婢子敛眉应声:“是。” 第九十六章 逢场作戏 过两日,听说夏日炎热,太太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几个庶女都结伴前去正院探望侍奉。 虽说不必她们做些什么,只是在旁侧坐着陪着说说话儿,或是喂药递茶的,但也得做个半日,有个孝顺贴心的模样来。 玉鸾身着一袭随常的靛青色罗裙,外搭一件豆绿色薄衫子,青丝松松散散地绾作垂髻,披散于脑后,插上两支珠花,显得人简约又温婉。 她见柳妈妈从屋外端着汤药进来,就站起身来,上前伸出指尖接过,笑盈盈地低声道。 “妈妈侍奉太太也辛苦了……我来喂吧。” 这盛夏时节,暑热难耐,太太又病倒,柳妈妈忙前忙后才一会儿子背后就被汗水浸湿了。 她看着少女的眼眸间,就难免带上一抹感激之色:“劳烦五娘子了。” 正院里的这两个管事的人,夏月跟柳妈妈,都还算是好相处的,在府内人缘也好。 少女摇了摇头,示意无妨:“那茶室有绿豆汤,妈妈去喝一些降降火气。” 柳妈妈答应着,就转身出门去了。 趁着这众人都围聚在正院里的功夫,其他的院落应当没什么人。 少女瞥过一眼轻纱屏风后头坐着的几位小娘子,许姨娘母女也是没来。 这段日子,锦绣院安静得有几分可怕…… 她就朝着一旁端着茶水的秋绣轻轻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悄悄转身出去。 少女就伸出指尖撩开纱帘,倚靠在榻前坐了,一勺一勺向躺着紧蹙起眉尖,紧闭双眼的太太喂药。 太太口中轻轻地呼着痛,她没动作,暗自想着楼姨娘病逝的那时候,是不是也如她眼下这样痛。 若是姨娘知道……自己前世会被太太跟阮玉熙算计,落入那等下场的话,不知该有多疼呢? 她眼中就明晃晃地划过一抹恨意。 眼尾余光轻轻一晃,瞥见一抹灰蓝色的人影进门来。她伸出指尖喂药,低声柔缓地哄着:“太太喝了药就不疼了……” 说话之间,耳畔听得几道惊喜的呼唤:“父亲!” 她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抬起眼眸来,恰好落入一双饱含慈爱的眼中。 是大老爷。 少女也就要起身,给他见礼:“父亲……” 老爷怕吵醒太太,抬手示意不必多礼,眸光落在她身上,又回想起奚姨娘对五娘子的评价:“知情知理,美貌多才,真真是个妙人!” 他的眼眸不由得又柔和几分,瞥过她发髻间的两支泛起些许旧色的珠花,微微蹙眉,缓声道:“鸾娘当真是越来越懂事了……这珠花都旧了,改明儿我让人再给你用泉州的珍珠打几支簪子来,算是抚慰你一片孝心!” 泉州的珍珠个大浑圆,是极好的,一颗都可以卖出高价。 闻言,少女脸上就不免略带一抹感激之情来:“谢父亲。” 阮老爷到近前看了看太太的模样,询问了两句病情,眼眸又扫过众小娘子和姨娘,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 “许氏母女怎么不见?” 众人都面面相觑,还是跟许姨娘关系较为亲近的杜姨娘上前回话:“许姐姐说要教导四娘子礼仪,就没来。” 这个理由听着便有几分牵强。许氏自己都出身低贱,教导娘子自然有教养嬷嬷们,用不着她什么事。 只是这种时候不露脸,做出妻妾不和的模样来,却会让阮老爷心生不喜。 他做官是要名声,要脸面的,私底下制衡二人,表面上也得装出一副和睦模样来。 他就不说她们了,转而问起另外一人:“老二呢?他亲生母亲病了,他也不说来探望一番?这端茶倒水的事儿也要劳烦庶出的妹妹们?” 柳妈妈也只好替二公子遮掩一二道:“二公子早起来探望了一回,就回去温书了。” 实则二公子觉得这屋里有病人,都是病气,不肯多坐,略喝了一口茶水就溜了。 阮老爷的眉眼间便一划而过一抹失望之色,他也不多留,还有公务要忙,很快离去。 玉鸾的样子做到位了,喂完一碗汤药,便让朱姨娘跟杜姨娘去照看病人,自己则在东暖阁内坐下,跟三娘子和六娘子说笑。 三娘子如今是人遇喜事精神爽,眼角眉梢之间都洋溢着一股喜色,只是在正院里不好表现出来,跟玉鸾低声说起那位林郎,又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进来给他。 “……里头还有几只布头做的小老虎,栩栩如生!”她如此说着,笑嘻嘻道,“晚些时候我让丫鬟送两位妹妹一人一只!” 六娘子年纪小爱玩,闻言不由得小声欢呼起来。 少女脸上也不由得展现出一抹艳羡之色。 “真好。”她不是喜欢小老虎,而是羡慕三姐姐的心上人对她的一片真心。 而自己……少女就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寄出去的信件,还没收到回信,寄往玉门关的恐怕要好些时日才会回信。 “啪嗒”一声轻响,少女悄悄抬起眼眸,便见秋绣回来时,脸上就不免略带了几分惊慌之色。 她一向沉稳,露出如此神色来,使得少女也不由得轻轻蹙紧眉尖。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转过眼眸继续跟三娘子温声软语地说笑闲话。 “秋绣,”过了一会儿,少女仿佛觉得有些热,身上粘腻腻的不太舒服,拿起一把团扇来扇了扇,向她示意道,“陪我回去更衣。” 秋绣愣了一拍,方才回过神来:“……是。” 第九十七章 心机谋算 内室之中,秋绣便压抑着颤意,将亲眼目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少女闻言,眉眼之间也不免染上一抹惊讶又迟疑的神色来。 “……你确定没有看错吧?”她在椅子上款款落座,笼在宽大袖摆中的指尖就不由得缓缓蜷缩起来。 “千真万确。”婢子深深吸气,一语道出石破天惊,“那两个太太请来教养四娘子的嬷嬷……已经被杀了,就埋在锦绣院后头的一口枯井里。” 少女的眼眸缩了缩,眉心紧紧蹙起,同样也是心乱如麻:“怎么可能呢?许姨娘杀了这二人……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更何况……杀人是最难以掩盖的手段……” 想要让一个人闭嘴,最好是阳谋,捏住错处放大,光明正大地处死他。要么……就找个错处远远地送走,保证她再也不会对人泄露自己的秘密。 人活着,就会有亲友往来,儿女家人……这些人是杀不干净的,迟早会捅出来。到那时……可就捅破天了。 还没听说过那家姨娘敢下手杀人的。 秋绣就咬住唇瓣,低声细语地将从小婢子口中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口。 “听说……这段时日,许姨娘不顾老爷太太的命令,时常去见四娘子……关起门来商议事情,一说就是大半夜……有丫鬟还听见了许姨娘跟教养嬷嬷的争吵声,嬷嬷叫着要去见太太回话……” “后来……”秋绣说起此事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就不知怎的,没见过两位嬷嬷了……许姨娘说她们是告老还乡去了,可是有小丫鬟偷偷溜进两位嬷嬷住的房间看过。” “衣裳首饰都被人用包袱包起来,塞进了大柜子里,做出一副人去楼空的假象,实则东西都还在……两个人总不可能是两手空空地就回乡去了吧?” 接着,秋绣也纳闷着,就见其中一个小婢子带她去了院落后边的小花园……搬开往下一看,吓得她三魂六魄都要升天。 少女听完她的叙述,低垂下眼睫,抿唇不语。 秋绣也不敢打断她的思路,就这样沉默着。好半晌,玉鸾才缓缓撩起眼帘来,眸光微微坚定。 害人性命……这可是阮玉熙亲手送到她面前来的铁证如山啊。 “既然有小婢子得知此事……”她眸光沉沉道,“有没有人愿意出面指证的?” 秋绣点点头:“其中一个唤作敏儿的,是王嬷嬷收的义女,听说二人感情极好,她愿意出头作证。” 玉鸾微微点头:“那就好……再悄悄收集一些证物,拿去交给奚姨娘。” 她原本想拿去给太太,正院跟许姨娘势不两立多年,若得了这个把柄……太太一定会大做文章,说不定扭送许姨娘去见官都有可能。 只是这样一来,没了许姨娘,正院的势力增强,老爷是必定不愿见到这副场景的……再者说,自己的妾室杀人,于阮家名声也不好听。 而奚姨娘揭发出来的话……许姨娘倒下,空出来的位置她正好可以上去,也可以借此机会站稳脚跟。 推奚姨娘上去,也符合玉鸾的利益…… “娘子,”秋绣便忍不住蹙起眉尖,低声揣测道,“您说这许姨娘急着杀人……究竟是为什么呢?” 少女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推测。 有婢子既然听见那教养嬷嬷叫着“要去回禀太太”,便说明必然是许姨娘母女做了什么不该的事,不合规矩,甚至越过了规矩,两位嬷嬷才会如此激动。 许姨娘得宠了大半辈子,绝不会是因她自己的事行差踏错。再结合近日,让她烦忧得不惜坏了规矩也要去做的事…… 除了她的亲女阮玉熙,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如此,事情的脉络便已然清晰……说得通顺了。 许姨娘反常地跟娘家人暗自联络亲密……还要除掉两个教养嬷嬷……想必是为了阮玉熙即将到来的那桩亲事。 秋绣闻言,不由得微微晃神,咬住唇瓣低问。 “那可是老爷跟太太做主的一桩亲事……许姨娘她怎么敢?” 玉鸾阖上眼眸,心道其实也没什么敢不敢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与其入符山王府那个魔窟,还不如拼一把。 只是若阮玉熙顺利逃脱……自己的命运便是可以预想得到的了。 三娘子已经定下亲事,六娘子年岁尚小,容貌也并不如自己。 可是符山王如今势大,为了讨好他,两家结亲是一定要做的……到头来还是会落在自己头上。 那她重生一回,辛辛苦苦地谋算着,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既不是都白忙活了? “……四娘子的亲事日子定在哪一日?”她温声缓语地问道。 第九十八章 计划败露 秋绣想了一想,答言:“……下月二十九。” 也快了,想必此刻许姨娘跟阮玉熙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吧。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划过的一抹冷意,轻轻开口。 “很快了啊……” 几日之后,少女在正院里太太跟前尽了尽孝心之后,便会从小花园绕路去一趟杨柳榭。 跟奚姨娘坐着说了一会儿子话,天色见晚,方才离去。 次日傍晚时分,玉鸾才用过清淡的晚膳,便见正院的柳妈妈走来,朝着她一拜,神色间略带一抹不同寻常的凝重。 “妈妈好,”柳妈妈向来是个和气人,少女也愿意给她几分面子,她一见她的神情非比寻常,只装作不知地笑了笑,“这会儿子怎么来了,柳妈妈可吃了晚饭不曾?” 柳妈妈面上也就少不得露出一抹笑意来。五娘子见了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温声细语地闲聊,没把人不放在眼里。 美貌动人,行事则是又周到又体贴,真是聪慧又难得!怎叫人不喜欢呢? “才出了一件事儿,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吃不成了。”她就道,“老爷跟太太吩咐,请诸位娘子都过去正院一趟……” 话头到此打住,她并不说究竟是出了何事。只是这样的遮遮掩掩,显然便不会是好事了。 少女眼前就飞快地划过一抹阮玉熙娇蛮的侧脸,垂下眼睫,轻快地应了一声。 “……还请妈妈稍等,我更衣就来。” 她吩咐冬莼和红梅:“端些茶点来给柳妈妈吃,妈妈年纪大了,饿不得的。” 这一声吩咐虽说于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落在柳妈妈耳中,自然也是分外熨帖的。 就连忙道了一声“多谢娘子体恤”,坐着吃了一两块糕饼,垫垫肚子。 秋绣跟着少女绕过屏风,去内室更衣,她替少女系上纤细腰肢间的带子时,指尖都不由得有几分颤抖。 玉鸾伸出指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婢子惊讶地抬起双眸,眼底里浮现出淡淡的害怕来。 “娘子……”她的嗓音极低微,“是我们的证据……” “是。”玉鸾直视着她的双眸,语气冷冽且直接,“我一定要让阮玉熙……入那无间地狱!” 秋绣轻轻咬住唇瓣,听她接着说下去。 “宅斗……不只是每日争太太老爷的宠爱,争那几匹布料和几支簪子……”她一字一顿地开口,语气寒凛,“最关键的是,出手要狠!要把你的敌人踩进泥里头……” “永远不得超生!” 就如,符山王夫妇……云枝……还有阮玉熙! 这些人她统统都不会放过的。 秋绣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吸了一口气,垂下头去:“是……” 少女缓步迈入花厅的时候,天色已然见晚,厅堂内坐着不少人,地上也跪着几道身影。 她上前见礼之后,就在三娘子下首坐了,听她心有余悸地低声透露:“想不到……许姨娘竟然从中搭桥牵线,给阮玉熙找情郎……” 玉鸾的眸光便也随即不由得轻轻落在那地上的身影上。 少女一身海棠红色缎面裙,发髻松散了也不肯低头的模样,恶狠狠地盯着上首端坐的老爷和太太。 她的眸光掉转,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身畔,还跪着一抹身影,衣衫不整,看样子是个年轻的郎君。 太太戴着一个抹额防风,指尖轻轻撑住额角,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示意身后的管事妈妈。 “……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拖出去,关起来。” 阮玉熙咬住唇瓣,几乎用力得见了血,她大声咒骂道:“你才是贱人!我唤你一声太太,你又何尝把我当做女儿看待?不过只是一枚棋子……” 说着,她犹嫌不够痛快,拔下发髻间的簪子,朝一旁安静坐着的少女冲过来。 “是你害我!这一切都是你害得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柳妈妈见她状若疯癫,连忙示意几个粗壮的婆子上前制住那女子。 阮玉熙被架出去了,口中还叫骂不止。从始至终,少女都十分平静地看待这闹哄哄的一幕。 奚姨娘连声叫着“阿弥陀佛”,转而朝老爷道:“老爷……想必是四娘子见丑事被揭发,心智不宁,疯了吧?” 阮老爷的面色阴沉得仿佛可以滴得出水来,此刻没心情搭理旁人的言语。 太太还要强撑着处置此事,指尖轻轻地按着自己作痛的额角,冷声询问。 “许姨娘……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许姨娘闻言,则是忍不住轻轻一笑,神色麻木地低声道:“妾身哪里还有话可说呢?” 太太就冷笑一声:“我对你们母女不薄,符山王府……那可是京中多少门户扒着门槛都挤不进去的家世!” “太太给四姐儿张罗的自然是门好亲事!”许姨娘低垂着眉眼,指尖轻轻地绞着一块手帕子,语气就略带了一抹恨意,“我们哪敢有异议?” 这话说得太太不虞:“许姨娘,你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你不要要忘了,四娘子是你的女儿,也是阮家的女儿,她从小锦衣玉食……就是为了家族牺牲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话说得,端坐一旁的玉鸾也不由得微微脊背生寒。 那美艳绝伦的曼妙妇人就站起身来,朝她敷衍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妾身不敢!太太可得仔细着,把这几个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都抓在心里里头别放开!”她说着,一甩罗帕,咯咯地讥笑着,“省得她们哪日就飞走了!不听话了!” 她的眼眸从玉鸾身上一划而过,话语中的恶意不加掩饰:“留心着……哪个庶女会不会回过头来,狠狠地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话说得太太心惊,从椅子上站了起身来,指尖深深地嵌入柳妈妈的手背。 “许氏,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在我跟前,你也敢这样疯言疯语?!” “贱人!”她就伸出指尖,把桌上的茶壶摆设一扫落地,心口起伏不定,只觉气得头晕。 “太太近来也太肯动气了些……”柳妈妈也就只好搀扶着她,替她顺气,“本就有偏头痛的毛病,还不知爱惜自个身子,可怎么是好?” 第九十九章 寺庙祈福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听说晚上老爷还是去见了许姨娘一面,原本奚姨娘已经劝说他把许氏遣回梅州老家,留她一命,送回去看守祠堂,静思己过。 谁知许姨娘到底是手段通天,老爷见了她一面,就舍不得送走了。仍旧住在锦绣院里,只是母女二人俱是禁足,抄写佛经。阮玉熙顺利出嫁之后,也不会放许姨娘出来。 那个情郎是她们二人找来准备让阮玉熙有喜,这样跟符山王府的婚约不取消也得取消了。 只是她们低估了阮老爷的手段,诬告情郎盗窃,送衙门打死了。许家的人从此不许再登门,就算是不认这门亲戚了。 如此,此事就算是处置完毕。 风波平息七八日之后,阮玉鸾却是收到一封信件。 她心跳不由得轻轻加速,颤抖着指尖打开,只见内里是一封长信,足足有三张,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在诉说那些难以宣泄出口的想念和心意。 龙飞凤舞的字迹,问她近日好不好,表示接到来信之后心焦如焚,他最近立下战功,已经决定提前回京了。 少女逐字逐句地看着,像是即将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绳索。 信中诉说着他会于十七、十八日到达京城,很希望见自己一面,当日就会上门提亲。 “……一别千里,与伊人已有一载不见,当真如思如狂。” 她口中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这句话,眼前逐渐模糊不清,有豆大的泪珠滴落在纸面上,浸湿这字迹。 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信折好,放在心口处轻轻贴着,感受着纸上承载的思念。 十七十八……虽然书信迟了几日,但还不算太晚。 秋绣在旁边看着她的欢喜,也忍不住跟着高兴几分:“只要等世子回来……娘子的一颗心总算就可以放回肚子里去了。” 闻言,少女却仍旧轻轻摇了摇头:“还不行……” 秋绣的双眸中不由得浮现出几分不解,却见娘子低声吩咐道:“拿纸笔来。” 她应声而去:“是。” 大暑前后,正是请术士所算的良辰吉日,将三娘子送出嫁。 当日清早,就连已出阁的大娘子和二娘子也回来送新娘,替她添妆。 玉鸾所送的礼是一枚玉佩,请人雕琢出重重叠叠的莲花形状,粉瓣初绽,晶莹盈润,一看就知是花了大手笔的。是三娘子最喜欢的荷花,也是因芙蕖得缘,能嫁给她的心上人。 一身大红色刺绣鸳鸯戏水纹嫁衣的阮玉福伸出指尖接过来,眼中就不免略含了一抹感激之色。 “多谢五妹妹……” 阮玉鸾只是轻缓地一笑:“一家子姐妹,不必说外话。” 门外的鞭炮声响起,是夫家在催妆了。阮玉福站起身来,朝着几姐妹扫过一眼,簌簌落泪。 阮玉熙没来,虽说是被禁足,可她如今也是不耐烦看旁人的喜事的。 新娘子披上盖头,被喜娘缓步搀扶出去,玉鸾目送着,心里也不由得添上几分忧愁。 自己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三娘子出嫁过后几日,少女便去正院,找太太说起了一桩事。 “……近日来天气炎热,”她指尖按在心口处,轻轻蹙起眉尖,温声细语道,“总觉得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昨晚上,还梦见了楼姨娘……”她就迟疑着说道,“姨娘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站在一团白雾之中,不远不近地看着我……” 她说着,神色间难免露出一抹怅然若失之意来。 “醒来时总觉得不安心……想着去庙里替姨娘祈福才好。” 太太就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神色间略露一抹不认同。缓声道:“护国寺人多眼杂的,恐怕你去了吵着挤着,都不好……近日来府里出了四娘子的事情,我总觉得有几分不安心。” 许姨娘的那番咒骂,到底还是戳中了太太的心坎里……她不得不防备着,府里这些娘子也一日一日地大了。 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乖巧啊……人一旦长大,就会多出许多心眼子来。 闻言,玉鸾也就轻轻地笑了笑,仿佛眉眼间略带一抹失望落寞,但很快又把这种心思很好地藏起来。 “太太说得也是,是鸾娘鲁莽了……” 她就不多叨扰,站起身来出门去,在回廊之下,恰好遇上柳妈妈端着茶盏过来。 二人迎面对上,柳妈妈先亲和一笑,热切地招呼道:“娘子回去啊?” 少女就站住了脚步,跟她轻声细语地攀谈起来。将今日所求之事说了,这时候正是日头毒辣之时,小婢子们都躲在房里烧茶不出来。 因此此刻反而没什么人。 少女就抬起指尖,从袖中拿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她怀里。 “哎哟——”二人也算是熟悉亲近了,柳妈妈一叠声推拒着,“怎么敢收娘子的东西?何况娘子要用钱的地方比我多着呢。” 玉鸾就轻轻一笑道:“妈妈拿着买点心——小哥儿可有两岁了?您使不着这钱,买了点心给哥儿吃,也算是我这个做小姑的尽一份心了!” 柳妈妈的女儿给大公子做了姨娘,很得宠爱和体面,生下小哥儿也算是在阮府站稳了脚跟。 一提起小外孙,柳妈妈脸上便浮现出一抹笑意:“五娘子真是好性子!” 她就把银子收下,低声道:“老奴去劝劝,说不定……太太还愿意听几分。” 玉鸾一笑,满是感激:“那就多谢妈妈了。” 第一百章 路遇风雨 这一桩事托给柳妈妈,她倒是不担心。 柳妈妈是太太的陪嫁丫鬟,先时太太出嫁时,是陪了六个贴身丫鬟的,听朱姨娘说起过那时的亲事,泼天富贵的排场! 后来纪氏败落,大丫鬟也有几个被召回去侍奉老夫人,其余的被太太发卖,也就只剩下柳妈妈这一个……二人情谊自不必说,信任也是独一份儿的。 可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 太太有私心,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这满院的娘子们看着对她恭敬又孝顺,实则个个都不是她的亲骨肉,都有自己的算盘。 她把人当工具使,也怨不得人憎恨她,不听她的安排了! 晚间,玉鸾用过晚膳,倚靠在窗下看书,便见柳妈妈使唤一名小婢子过来回禀了一句话。 “柳妈妈说事已成了,叫娘子安心。” 少女悬起的心口就算是放下了多半。见这小婢子机灵又乖巧,伸手递了桌上的一碟子荷花酥给她,眉眼柔淡。 “喏,拿这个回去吃,就说是我赏你的。年纪小,当差不容易。” 那婢子得了糕饼,自然是喜不自胜。这些主人娘子吃的点心,哪怕是扔了也没有她们沾边的份。 玉鸾深知,这点子小恩小惠对自己只是举手之劳,却能叫人记得一份恩德。 这就足够了,总比把它倒了强。 小婢子连忙清脆地应了一声,接过糕饼转身离去,秋绣亲自送她出了院门,方才回来。 “娘子……”她就低声回禀道,“出府的马车已经让红梅去问管车马的说定了。” 少女就轻轻点了点头,实则此事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是不能赶巧,恐怕便要生生错失姻缘了。 到了出门的那一日,偏生早起推开窗户,便见是个阴雨天色。 少女着一袭淡绿色罗裙,头上戴着帽子,以轻纱覆面,被婢子搀扶着,缓步坐进车厢里。 透过车窗纱幔的间隙,她能瞥见夏月的侧脸,平静冷淡。 太太到底不放心她单独出门……特意把身边的大丫鬟夏月拨来,名为“照看”,实为监视。 她放下车帘,并未将这婢子放在心上。 一队车马缓缓传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出了城门,渐渐地驶入深林之中。 玉鸾撒了个小谎,说楼姨娘托梦之处,是要她去京城郊外的圆满寺。 此事她没特意告诉谁,直到马车驶出了城门,夏月方才起了疑心询问。 少女告知了缘故,她轻轻蹙起眉尖,只是说:“圆满寺远在十几里地之外……五娘子一介闺阁女儿家,独自前往恐怕不合规矩。” 说话之间,便说起要回去禀告太太一声得到许可才好。 玉鸾并不阻拦她,沉吟片刻,点头称“是”,“也是……那就调头回去吧。” 夏月见状,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她未曾留意到,回去的道路发生了转向。 等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一行人在回城门的山路上,便发觉雨势渐大,将一株巨大的老树横在道路中间,挡得严严实实的。 两名车夫连忙撑伞上前去查探一番,转过身来朝伸出指尖撩起车帘的少女回禀道。 “挡住了回去的路……雨势太大了,我们这几个护卫,一时半会儿也搬不开树的。” 夏月没想到回陡生意外,忍不住蹙紧眉尖低问道:“那怎么办?” 车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为难道:“只能往前去了,雨势越来越大,去庙里避一避雨才是正经。” 他说着,指出少女所乘坐的这辆马车的顶架,“……是木板搭的,没那么牢靠,恐怕会浸湿。若是害得娘子染上风寒,咱们可不敢当此责任呐!” 第一百零一章 山匪作乱 夏月虽然心有不满,见此情形,也的确别无他法。 一队车马只好紧赶慢赶地在雨势变大之前,赶到了圆满寺中。 少女被秋绣和冬莼搀扶着下了马车,才迈进屋檐之下,便见铺天盖地的雨水落下,如细针一般,密密麻麻。 她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一路过来裙摆也被雨水浸湿大团,由小沙弥去领着先见了住持。 白发苍苍的住持看上去慈眉善目,很好说话,已经提前打扫出来一间西厢院,给娘子和随从奴仆歇脚。 “天色不好,恐怕这场雨还要下呢。”住持看了看天色,就对少女温声道,“娘子可要歇一晚再走?” 玉鸾的眸光也随之不由得落在屋檐外边遮天蔽日的雨幕上,微微沉吟,也只得皱起眉心道:“估摸着此刻已是傍晚时分,雨势太大……只好在贵寺叨扰一晚了。” 夏月愁眉不展的模样,闻言立时便出声阻拦:“这深山老林的,又人生地不熟,娘子在这里住下,若是出什么事可怎么是好?奴婢怎么向太太交代!” 她担心玉鸾,实则多半也是担心自己……临行之前,太太特意嘱咐过她要好生看管五娘子的。 少女闻言,眉眼间也不由得笼罩上一股愁色。她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向冬莼轻轻使去一个眼神。 冬莼会意,就不太高兴地嘟囔道:“好容易才寻到的住处……难道这会儿子又赶马车出去不成?我可心疼娘子,再淋一场雨,非得染上风寒不可!” 冬莼是她身边从小侍奉的人,这话她来说最合适。秋绣到底是正院里出来的……对着正院的人表达对自己的忠心,恐怕夏月听了也会觉得不舒坦。 夏月听着这话,便也不由得一噎,只好干巴巴地道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便转身出去了。 屋内,秋绣点上烛灯,搁在窗下,看少女转过眼眸,一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雨幕的侧脸,神色沉静。 她就不免带上几分忧心,低声道:“娘子……若是事情不成……” “不要怕。”少女转过脸来,眸光温柔却坚定地告诉她,“只要人活着……总会有法子解决事情的。” 她看着眼前少女镇定自若的面庞,心口也不由得沉稳几分。 这是她十六岁的娘子……有这样的沉淀魄力,做什么事情都能成的。 山中的深夜,天地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沉。 忽然听见一声疾呼:“山匪来了!山匪来了,快跑啊!” 外边的众人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而惊醒,纷纷起身查看,果然越过寺庙的土墙往外看出去,只见是一队举着火把的人马,都蒙面,手拿大刀,看上去便是穷凶极恶之徒。 外边院子里乱哄哄的一团,屋内榻上躺着的少女于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眸,眼里划过一抹亮光。 如她所料…… “娘子!”秋绣跟冬莼推门而入,连忙将她从榻上搀扶起身,神色间是毫不作伪的慌乱,“山匪来了……咱们快逃!” 连随身的银钱衣物也顾不得带,连忙带着她从寺庙后门离开。 寺内四处都是逃跑的人,乱成了一锅粥,夏月也带着几个小婢子躲在后山上的桃花林里。 少女在一棵桃树底下坐着,蜷缩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很快就见三两个山匪从后门一路找上山来,眼见着就要找到几人的藏身之处了。 “五娘子……”夏月就小声道,“你把身上的簪子首饰都给他们,说不准这些人会放咱们一马呢?” 冬莼立时蹙紧眉尖,怼了回去:“亏夏月姐姐你还是太太房里的人,难道不知个主仆尊卑?这些丫鬟里你身份最高,就应该你挺身而出,替娘子挡灾才是!” 夏月就不说话了,玉鸾知道人都有私心,即便为奴为婢,谁又情愿真的为主人娘子去死呢? 第一百零二章 再相见 这时,她就感觉那道脚步声靠近,自己的手腕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攥住拽起来。 她对上一双毫不掩饰欲望的浑浊眼眸,那大胡子男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很是满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定很有意思!把她带回去,给寨子里的大当家玩玩……” 说着,拽着她转过身就要离去。 几名婢子都不由得面色一变,若是闺阁娘子遇上这样的事,名声受损,恐怕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活不成了…… 秋绣跟冬莼连忙上前阻拦:“不要!求求你,我们可以给你银钱,放了我们家娘子吧……” 那大汉瞥过二人一眼,对比一番,觉得二人没有他抓住的这小娘子美貌娇艳,自然不肯,一脚将二人用力踹开。 “滚开!小爷我今日就是要劫个色……” 秋绣二人勉力从地上爬起来,就见那高大的山匪身影已经扛着吓得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女离去了。 这些山匪是劫色劫财,却不怎么要人性命,只是打死了三五个寺中护卫,并不恋战,搜刮一空后很快撤退。临走之前,还不忘在庙里放一把火。 等几人追下山坡,火势已经很大了,将整座山寺都包裹于烟雾其中。 远远瞥见一名山匪把少女塞进了马车中,随即跳上马,一队人马离去。 就在这时,却见另外一座的山头上,发出一支寒光凛凛的利箭,不偏不倚地落入山匪的胸膛,很快就有好几个山匪跌下马背,再无声息。 夏月捂住唇,惊呼出声:“有人来救我们了!” 很快,山匪之中就只余下两三人还在抵抗。那一队人马很快上前来,为首者着一袭银光熠熠的盔甲,手持一把长剑,剑光寒冽,他伸手,一剑劈在那马上的山匪肩头。 山匪吃痛,暗想着今日是活不了了,不过……他眼尾余光不露痕迹地瞥过马车内不知所措的美貌小娘子一眼,眼中凶光毕露。 有这娇艳动人的小娘子作伴,黄泉路上也不算寂寞! 他伸手,长剑没入马匹的下腹部,马吃痛,嘶鸣一声,随即拉着马车拔腿狂奔起来。 那青年眸色一变,一剑斩杀了山匪,随即骑马迅速追上前去。 “那边是……”冬莼望着那马车疯跑的方向,心头不安地喃喃细语。 “是断崖。”夏月面色苍白且灰败地替她接上,来的路上,车夫特意说过,雨天山路湿滑,稍有不慎就会坠下山崖。 而那是个有百丈高的断崖,垂直落下,恐怕…… 她想到这种极大的可能性,只觉得眼前发晕,一下子昏迷过去。 少女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处于暖烘烘的火堆旁边,一簇柴火堆得很高,火焰旺盛。 她垂下眼睫,发觉自己披着一件灰青色的外衫,绣着简单的花纹,一看就是男子的物件。 她低垂着的眼睫就不由得细微地颤了颤,回想起不久之前所经历的画面来。 发了狂的马匹跳下山崖,她也跟着掉下去,这时却感觉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裙角,她回过头,只来得及瞥见对方那一双曾出现在她梦里很多回的桃花眼眸。 ……殷叙。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泪水逐渐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 二人最终还是一起坠下了山崖,她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昏迷不醒。 此刻她正身处于一座小山洞里,山洞不算大,却被人铺上了干草,坐着算是舒坦。 她盯着外面还是不见分毫减小的雨幕微微出神,便见一抹挺拔的身影,缓缓走进。 见她蜷缩在火堆旁盯着自己发呆,半晌也不见眨一下眼眸,青年不由得微微弯起薄唇,轻轻一笑,话语间带有一抹调侃之意。 “怎么?将近一年多不见而已,阮五娘子就认不得我了?” 第一百零三章 共度一晚 殷叙的确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身上只穿着一袭草木色短衫,裤脚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腿来。比之前在宣国公府时所见到的少年世子要粗糙一些,却也掩饰不住其身上萦绕的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乌色长发被弯起,用一根系带系上,露出比少年时更加俊朗疏淡的眉眼来,若说他从前只是一块山玉,如今便是被精心雕刻而成的玉佩,经过风霜的历练,气场越发寒冽。 少女不由得盯着多看了两眼,就见郎君伸出手,把用大荷叶包起来的几条鱼递到她跟前来,温声询问。 “只有这些了,给你做烤鱼吃吧?” 少女回过神来,眸光瞥过他眉眼之间的温和之色,几不可闻地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她看了看那几条肥鱼,忍不住心生好奇:“都是你抓到的?” 青年微微挑眉,神色间意气风发:“那是。”他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我方才去勘探了一圈,那边有一条小溪,除此之外没有人在此活动的痕迹了,估计我们是掉进了深山里。” 少女就轻轻点了点头,只要把今日熬过去……就大功告成了。 他一边拿腰上佩戴的匕首刮开鱼鳞,一边却又沉下眉眼来,忍不住向她低声开口。 “你这样做……也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他总觉得她是高门大户中娇滴滴的小娘子,即便有几分手腕,也不过是用于内宅的暗潮汹涌上……如今这一回,却是见识到了少女身上的那一股以身入局的狠绝之意。 当真是刮目相看,只是敬佩过后……又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孤注一掷,不计后果呢? 玉鸾闻言,就不由得稍稍沉默下来,她不欲多言,朝他轻轻一笑道:“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我当然会。”青年转过头来,眼眸之中浮现出一股心疼之意,“可是我怕我不能每回都及时赶到……” 他说着,眉眼间稍显正色几分,口吻认真沉静道:“你答应我,下回绝不能这样犯险。” 玉鸾弯起唇角,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心尖不由得一软,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她没说答应他,毕竟……她还有大仇未曾得报。 二人一起吃完了几条烤鱼,殷叙原本还以为玉鸾会嫌弃烤鱼没什么调料,吃着会有腥气。 没想到她吃得比自己还要香,少女得知他这种看法之后,忍不住轻轻嗤之以鼻。 “你当我是什么世家贵族的贵女啊?”她就忍不住说起自己的往事,“楼姨娘不得宠……我的日子很是难过,母女两个院子里的丫鬟加起来也才两三个。姨娘时常要吃药,有心悸的毛病,夜里睡不好,要喝水……有时候丫鬟不耐烦伺候,装作睡熟了听不见。是我搬把椅子守在姨娘榻前,等她睡安稳了……我再去歇息的。” 那样寂冷的长夜,此时提起来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罢了……那时候却贫寒得十分难熬。 殷叙听着,眸中便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怜惜之情。 “都过去了,往后会好起来的。”他语气温缓道,“等你嫁给我了……就不会再有人敢这样欺负为难你了!” 少女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口处的憋闷都随之吐出来,轻轻点头,脸颊却忍不住染上一抹绯色。 二人因为“嫁给你”这样亲密的话语,气氛不由得稍显微妙而又甜蜜几分。都低着头,害羞地不再说话了。 二人吃饱之后,恢复一些体力,见雨势仍旧很大,在山洞中休养一晚。次日一早,雨势渐歇,方才起身沿着小溪寻找出路。 二人在山林之间远远地望见一对找寻过来的身影,少女原本想叫一声冬莼的,但喉间酸涩,想必是已然染上风寒了。 幸而冬莼先望见了他们二人,连忙激动地挥了挥手示意:“娘子!他们在那儿!” 夏月走上前来,见到毫发无损,只是发髻略显松散,神色疲惫的少女,也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她先是稍稍安下心来,眸光瞥过少女身上披着的外衫,又忍不住提起心神。 第一百零四章 拉拢夏月 几人暂且在两里地之外的客栈内歇息,少女沐浴更衣之后,换上一袭桂子绿色的罗裙,倚靠在内室坐着。 冬莼端了一碗热姜汤进来,递到她手中。少女指尖捧着,慢条斯理地抿下一口,周身寒气回暖。她耳畔,就听着隔壁透过橱柜传过来的低低话语。 一时是夏月难免带上几分气恼的嗓音:“我们家娘子……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毁了名声……府里老爷太太若是怪罪……” 等她将情绪宣泄完毕,就听见另外一道嗓音平静又和缓地响起。 “我愿娶贵府的五娘子为妻。”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决绝。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干脆利落的回答,花厅内的几人都不免愣了愣。 厅堂内一时安静下来,好半晌,夏月似乎才缓过神来,语气表面上看是欣喜,内里却是略带一抹小心忐忑。 “……世子殿下怕不是跟奴婢们说笑罢?” 青年的语气十分坦然自若,像是不把此事当什么要紧的:“男子汉一言九鼎,我说到做到!” “可是……五娘子她只是庶女,恐怕国公府也不会答应……”一名管事妈妈就不免担忧道。 此事说来委实是不好解决的。 五娘子一个闺阁在室女,外出寺庙中上香,被山匪劫去,幸而没被玷污了清白。 被公府世子所救,二人却坠下山崖,在崖底度过了一日一夜,许多人都看见的。后来去搜救,阮府也派了好些家丁,当地的县令听闻此事事关朝中四品官家的女儿,也急着派人来找了。 这样多双眼睛看着,难保此事不会泄露出去……五娘子跟非血亲的外男在山中单独相处一天一夜,实则清白已经是不保了的! 但凡有些头脸的官宦人家……都不会要一个名声上有污点的娘子,何况还是庶出! 如今之计,也只有世子愿意娶她,是最好的办法! 殷叙指尖捧着茶盏,闻言也就只是轻轻抿下一口茶水,缓声道来:“我家中的事……自然由我去解决,你们只要回去回禀了阮老爷,让他等着我上门提亲就是了。” 这话说得便十分有担当了,那管事妈妈也只得笑了笑道:“世子爷有气魄担当,奴婢回去回禀了老爷太太,想必自然是不胜欢喜!” 夏月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很快便送青年出门,回来时,她就不免迈进了内室的门。 “娘子……”夏月走进榻边,眉眼之间就不免浮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我都听见了。”少女说着,伸手将汤碗递还给冬莼,示意她出去。很快室内只余下二人。 “夏月姐姐,你说,若是世子爷他不肯娶我……那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的眸光,就忍不住落在了眼前的夏月身上。 夏月能做到正院最有体面的大丫鬟,自然也不是个傻子。 她的眸光就忍不住闪烁不定起来:“老爷跟太太不是那样心狠的人……” 最坏的结果,就是赐她一条白绫保住清白名声。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把她送回梅州老家……了此残生。 而这些都不是少女愿意看到的下场。 “姐姐是聪明人……”她就垂下眼睫,轻声细语地暗示起来,“自然知晓,若是我失去这门仅有可攀附的亲事……你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夏月稍显震惊地抬起双眸,未曾料到看似乖巧柔弱的五娘子会说出这话来。 玉鸾紧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太太临行之前的吩咐,可是要姐姐看牢我,别出一点差错的……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若是能顺利嫁入国公府,自然也就罢了。” “我若是不能,要被惩罚……恐怕姐姐失职的过错,也难辞其咎啊。” 是了……太太的本意是让自己掌控五娘子的一举一动,而如今……她险些被山匪劫走,自己当时太过害怕,竟然不敢向娘子的两个丫鬟一样上前阻止。 这桩桩件件……回去之后若是仔细追究起来,自己的确难以逃脱惩处。 如此看来,五娘子只能嫁进宣国公府,自己才能勉强把过失遮掩过去。 少女轻声细语的片刻中,婢子已经额间沁出一层虚汗来,她抬起指尖,用袖角抹去。 再开口时,对着少女已然是毕恭毕敬的模样。 “是……奴婢明白了。” 第一百零五章 高堂应允 宣国公府邸,正院花厅之内,门窗是紧闭着的,笼罩上一层纱幔,叫人听不太清内里的对话声。 着一袭银红色衫子的管事妈妈从回廊之下走来,见门外两个丫鬟正打着瞌睡,眼眸一转,走上前去。 “小丫头片子别在这儿偷懒儿!”她就低声训斥道,“快去烧水沏茶,预备着一会儿老爷夫人要喝的。” 两个丫鬟就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连忙答应着下去茶室烧水了。 林妈妈见四下里无人,就扒着窗户,透过纱窗往里悄悄瞥去一眼。 屏风之后,老爷跟夫人坐着,高大挺拔的世子身影跪在地下,脊背却也是挺直的。 “混账!” 不知是世子说了些什么,老爷手中的茶盏一瞬间飞出去,砸到了青年的额角上。 他并不闪躲,乖乖地挨着,任由那一下把额角砸出一缕血痕,缓缓淌下。 “你这才立下了军功,回京来述职,眼瞧着前途无量,就连陛下也高看你两眼。”因为生气,国公爷的语气比平日里都严厉许多,“本是可以迎娶郡主的!却要牵扯进一个什么阮家的小庶女……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国公爷气得连呼吸都不稳了:“我不同意!” “父亲大可以不同意,”那郎君却一直以来都是个有主见的,他语气平缓,波澜不惊地开口,“那阮五娘子跟我一起坠下山崖,度过了一日一夜,已经失了清白名声……” “儿子若是不闻不问,仍由她被家中逼迫自尽,那才叫枉为君子。” 国公爷见没了话堵他,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语带嘲讽之意:“你如今翅膀硬了,也有底气驳斥我的话了?我可不管了!” “你既然不怕自己娶一个小小庶女,沦为满京城权贵人家的笑柄……那你就去娶,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在这府里站稳脚跟!你们又能得几时好!” 说着,他不顾国公夫人的劝阻,抬脚往门外走来。 这时,却听见世子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语气轻快且高声道:“谢父亲成全!” 看来父子二人为此事闹得十分僵硬。眼见着国公爷往门边来,她连忙折身去一旁的花瓶后边躲了一躲。 见国公爷怒气冲冲地离去,她忍不住咋舌。真是想不到……世子爷为了一个庶女,竟然情愿跟国公爷翻脸。 再瞥过一眼屋内低声说话的母子二人,见听不着什么了,她连忙转身离去,别触上这霉头。 屋内,国公夫人就轻轻叹息一声,拿罗帕替他捂住伤口,低声埋怨着。 “又何苦为这样的小事跟你父亲起冲突?”眉眼间跟郎君略有四五分相似的夫人只是漫不经心道,“你若是实在喜欢那个阮娘子……纳进门来做个偏房妾室也就罢了,放在你眼皮子底下,又不阻碍你娶高门贵女。” 闻言,殷叙的神色却是认真几分,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开口。 “我答应过她的……她生母就是姨娘,母女多年来一直被看不起。我不想委屈她。” 他执意如此,国公夫人又只有这一个嫡子,也只得轻叹一声“冤孽”,却是未曾再出言反对了。 总归儿子喜欢,她也不会执意反对……只是对于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儿媳妇,总归有几分看不上眼。 “罢了……只得随你一回了。” 闻言,青年的神色微微一亮,抬起双眸来,眼中俱是笑意。 “多谢母亲!”他说着,便也顾不得脸上的伤口,起身阔步而出,看那模样想必是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小娘子了。 “这孩子……”国公夫人就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我也太宠着他了。” 林妈妈很会察言观色地适时捧了茶盏进来,奉到她手上,闻言轻轻陪笑:“世子爷只是年少,一时兴起罢了!等他这股子热切消减,夫人还不是想怎么拿捏那新媳妇,就怎么拿捏?” 宣国公夫人自己身子骨不佳,常年服药调养生息。实则并无什么摆婆母架子的心思,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急着说话。 林妈妈把话题东拉西扯几句,最后落在了一句话头上:“夫人您看,我家中的小闺女银珠,年岁也渐渐地大了,出落得花朵一般,脾气又温顺可亲……” 这话的意思便十分明显了。夫人淡淡瞥过她脸上的殷切之色,指尖捧起茶盏来抿下一口,只是搪塞着:“你也别急……到时再看吧!” 管事妈妈的女儿多半比寻常外边买来的丫鬟还要体面几分……若是只嫁个府里的管事之子或小厮,自然不愿,觉得自降了身份。 想做府里公子郎君的妾室的大有人在。国公夫人却也只是想着,儿子房里侍奉的婢子,最好是要放几个自己的人才好……不然叙哥儿一片真意,真让那庶女成了独宠,她岂不是会恃宠生骄? 夫人就暂且压下这心思,一心把眼前的亲事预备着操办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见楼家人 很快,少女便收到青年派人悄悄送来的书信,表示不必担心,过两日安排妥当,宣国公夫人便会亲自上门提亲了。 她指尖捧着那一张轻薄的纸页,不由得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总算是尘埃落地,可以暂且将心放回肚子里了。 次日一早,宣国公夫人便带着聘礼登上了阮府的门,阮大老爷跟太太亲自迎接,满脸堆笑。 三人坐在花厅内将亲事说定,殷夫人方才离去。 能够跟宣国公府结亲,阮家夫妇自然没什么不情愿的。 只是又过一日,少女早起去请安时,因这是装难得的喜事,特意着了一袭桃夭色绣并蒂莲纹的罗裙,裙摆层层叠叠,如花瓣撒落于地面。上身则是一件蜜荷色薄衫,露出纤细如脂玉一般的纤纤手腕。 她柔顺的青丝被巧手挽作圆髻,斜斜插上两支老爷前些日子新赏的珍珠花簪,略施粉黛,就显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端方娇艳来。 脚尖才迈进花厅的门,绕过屏风,便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神色各异。 朱姨娘眼中是浅浅的艳羡,但她自己的大娘子嫁出去,夫妻也算是和睦,举案齐眉,因此这股子羡慕也不过一划而过罢了。 苏姨娘弯唇浅笑,眼中除了祝福以外看不出别的什么含义。 杜姨娘先是看自己一眼,又飞快地落在六娘子玉禧身上,低下头轻轻叹息。 奚姨娘自然便是笑容满面了,二人结盟,自己走得越高,彼此的利益捆绑就越有价值。 她只当做没看见这些目光内里的含义,上前给太太屈膝行礼,唇角微微含笑。 “给太太请安了。” 太太就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想不到这小小庶女,竟然有这样泼天的福分……嫁进一品国公府做世子夫人! 世事无常,当真如是。 “坐吧。”太太就招呼了一声,待她坐下之后,方才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装扮,眸光轻轻闪烁。 “鸾娘倒是甚少穿这样妍丽的颜色……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颜色倒也衬你!” 少女低着头,只做含羞不语。 太太就又改换了一种口气,淡声吩咐柳妈妈:“把我库房里的五匹压箱底的好缎子拿出来,给五娘子裁新衣……也算是给她添一添喜气!” 闻言,花厅内响起细微的抽气声。 太太此番出手便算是阔绰了,一匹缎子便可裁制三身新衣,何况五匹上好的布料。 少女少不得起身谢礼,眉眼之间略露感激之色:“谢太太赏赐。” 太太就笑了笑道:“那几匹缎子,还是楼姨娘被纳进门来的时候采买的……原本我说纳妾也算是喜事,就在花园里头摆上几桌,大家热闹。” “老爷却说,不过只是个偏房妾室……不至于如此,就没办,这缎子也只送了楼姨娘两匹给她添喜……余下的,如今都给你好了!” 太太虽说脸上带着一抹亲和柔缓的笑意,可却这个关头提起五娘子的生母楼姨娘来……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这是在拿楼姨娘敲打少女,提醒她即便做了世子夫人,也别忘了自己是个阮家的偏房妾室所出的庶女! 她话语中提起楼姨娘的轻蔑,又何尝不是对少女的不屑呢? 太太就是这一点不好,掩盖了她其余的所有优点——把自己的独子当宝,庶女们都只是她手中的工具罢了。 玉鸾眉眼弯弯地浅浅含笑,就如同什么意思也没听出来一般,奉承着她。 “太太是宽仁厚道之人!” 这话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讽刺一般。 算计得过了头,这花厅里坐着的哪个是傻子,谁能听不出来太太的那点子小心思? 她既要庶女嫁高门,维护老爷官场上的地位。却又生怕她们就骄傲得意起来了,特意要打压一番。 少女就也趁着太太自己提起楼姨娘的这个话头,顺水推舟地提起一事来:“……楼家姨母上回递了话进来说想见我,我出嫁之前,也想着见见姨娘的娘家人,以后去了婆家,恐怕就不好相见说话了。” 为了控制庶女们,一般情况下,除却逢年过节,是见不着姨娘的家人的。 只是如今,也少不得给她两分薄面…… 太太就顿了顿,没有拦在前头,微微点头:“是楼姨娘的亲人,也算是你的半个亲戚,去见见也是你的一片心意。” “是。” 第一百零七章 商议此事 过了两日之后的午间时分,少女便乘坐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大街小巷,来到一间茶楼的二楼厢房内。 她头上戴着帷帽,遮掩住容貌,进入厢房之后,方才撩开,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庞来。上前跟也有好些日子不见的楼姨母见礼。 “问姨母安好……”少女柔声唤着,微微屈膝问候,楼姨母连忙伸出指尖搀扶了一把,连声道:“不必如此……鸾娘都要做世子夫人了,哪里还有向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行礼的?” 看来消息传得很快,少女微微一笑,缓声道:“姨母见外了,无论如何咱们也是血脉难以分割的亲人呢。” 楼姨母就不觉眼圈红了,拉着她在窗边的位置上坐下来,看着少女如今挺直的脊背和身上的新裙,忍不住感慨万千。 “你也总算是熬出头来了!若是小妹能亲眼看见你出阁……”姨母说着,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玉鸾跟表妹就温声安慰几句,她方才止住了伤心之情。 少女见楼姨娘身上穿的料子也算是京城中时兴的,表妹发丝间的簪子和耳珰也算是尚可的层次。便知糕点铺子的经营想必是还行,日子也算是越过越好了。 她就不由得替她们也松了一口气,问起如今的铺子生意可好,家中如何。 “都好,都好……”楼姨母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大表哥年初娶了一位卖豆腐的沅家女,脾气也好,干起活来干脆利落,也不嫌弃我们家孤儿寡母的……铺子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好了,你大表哥还说想开二店呢!” 只是想,却没有付诸行动,便说明如今想壮大生意,还是缺少了银钱的。 她心下明了,就轻缓了一声:“冬莼。” 婢子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只酸枝木匣子,上前搁到茶几上去。 少女伸出指尖揭开盒盖,只见内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二十两银子,另外还有两小捧金叶子、珍珠和两只羊脂玉镯子。 “这些是给姨母的,”少女就笑盈盈地开口,语气坦诚又大方,“拿去找个好地段,再开一间铺子。若怕没人忙不过来,拿剩余的银钱再买两个帮工,应当不成问题!” 楼姨母母女二人微微一惊,这便已然算是厚礼了,俱不敢收。楼姨母就摇头道:“你要嫁去的是一品国公府,往后要使钱的地方多着呢,何必又白白地给我们?” 玉鸾因就笑道:“姨母不必担心,我如今日子也好过些了。这些东西,不算什么,而且……我还有事要托姨母做的。” 楼姨母这才疑问道:“是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少女就让婢子把门关上,方才低声细语地说起来。 “太太给我准备的陪房,恐怕是派来看着我的,不跟我一条心……等我在婆家站稳脚跟,自然是要把她们换掉的!人选也只有姨母去挑选……我才放心。” 她会有如此顾虑,也算是情有可原。 前世,她被嫁进符山王府时,身边就连冬莼也意外离去,换上的全都是太太派来监视她的人。一个自己的心腹也无,一举一动都被人暗中盯着的滋味自然不好受,憋屈了好几年。 闻言,楼姨母这才微微点头,沉吟道:“也是,那我就拿着这钱去替你采买一些管事的……暂且考察他们,挑好的再给你。” 少女道谢之后,又跟楼家母女闲聊一会,方才起身,作辞离去。 第一百零八章 阮玉熙的不甘心 只是在下楼时,却又见店小二神神秘秘地走上前来,朝她低声提醒。 “阮娘子……二楼尽头包厢的客人邀你过去一叙。” 少女随即转过眼眸望去,只见那门外站着一名小厮,留意到她的眸光,朝她微微点头,稍作示意。 他动作之间,露出腰间的令牌,在今日阳光之下微微熠熠生辉。 上头刻着一个“宣”字。少女的眉眼不由得轻浅一动,随即明白过来。 她缓步上前,推开厢房的门迈进去,抬起双眸,便见一抹身影坐在桌椅间,见她到来,一双澄澈的桃花眼眸中不由得焕发出微微的欣喜之色来。 “阿鸾。”他起身上前迎接,嗓音低柔地呼唤一声。 少女便不由得轻轻顿住,这一声呼唤似乎太过缱绻,使得她心口略含一缕酸涩之意。 “……叙郎。”她便也投桃报李地轻唤了一声,话音未落,别人还不见如何,自己的脸颊便先染上一抹绯色,微微灼热。 耳畔听得青年轻轻笑了一声,却并不打趣她,伸手引她落座。 二人相对而坐,殷叙这才低声解释道:“我看见你进了那边厢房的门,暗想着许是出门来见人,因此便等了一会儿……” 他说着,低浅地咳嗽一声,语气中难得显露出几分为难情。 “……想见见你。” 少女便轻轻“嗯”一声,故作镇定地伸出指尖,拿起桌案上的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抿下一口温茶,以掩饰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声。 这也实属常理。毕竟本朝有规矩,新人夫妻在成亲之前不许见面……之后恐怕有一个多月别离的时光,此时见一见,也不算坏规矩。 “其实除此之外,”青年就微微正色,口吻认真地开口道,“我还有一些话要告诉你,免得你到时进门,两眼一抹黑。” 少女的长如蒲扇的眼睫不觉眨了眨:“什么话?” 殷叙就耐心地解释起来:“……我府上人口众多,关系复杂繁琐,若不提前有个预备,恐怕你到时候措手不及。” 原来如此。这一点玉鸾心里也担心过,前世符山王府的妻妾关系便已然算是复杂繁多,如宣国公府这样绵延几百年的大家族,恐怕亲戚旁支也不算少。 青年于是就慢条斯理地跟她梳理起来。 原来这宣国公府一共有四房,老国公爷生前娶了先帝元皇后嫡出的大长公主,也就是如今的老宣国公夫人。 除却长房和四女是她亲生之外,二三两房都是庶出。 老国公爷为了王朝戎马一生,是为三朝元老,新帝即位时他去世,新帝亲自来吊唁,看在他的一生贡献上,宣布宣国公的爵位永世流传。 这一句话,算是保住了宣国公府的满门荣华富贵。 只是自然也会由此而生出许多想要将爵位占为己有的暗潮涌动。 老国公的嫡长子是娶了先帝的双胞弟弟,平王的嫡长女瑞祥郡主,也就是如今的宣国公夫人。 宣国公夫人过门之后,一直忙于操持家事,加之她身子骨又天生羸弱,过门四五年来未能膝下有子息。 二房的却抢先生下了庶长孙,三房也不甘落后,抢着生下庶二孙。 如此,宣国公夫人的压力自然就大了。她若是生不出嫡子……费尽了心血操持的这座偌大的家业,也就会落入旁人手中。 因此,宣国公夫人也算是干脆利落地放权给了二房和三房,自己闭门来调养身子,总算是在一年多之后才传来喜讯。 这孩子生下来,按照长有排序就算是嫡三子了,占了嫡,却不占长。宣国公夫人却也有谋算,哥儿一降生便抱进宫里去,给作为嘉景贵妃的四小姑看。 贵妃得了血脉相连的侄子,自然也是欢喜得很,抱去给天子瞧。 天子看这孩子年幼,却十分精神,虎头虎脑的,心里不免生出喜意,于是就当即下旨,封了还在襁褓之中的殷叙成为世子,日后继承宣国公的爵位。 这道旨意,就算是把大房的继承地位过了明路,余下两房的人面上虽然不会跟这个小弟过不去,暗地里阻挠的动作却是不断。 不过这也实属世上见惯了的常事。就连阮家几个庶女都彼此为了点绸缎簪子或是父亲太太的一句话夸赞而争脸,更何况是一座偌大的家业。 谁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块肥肉不留口水呢?只是他们要争就大大方方的,在背后对小孩子使坏,的确不是说得过去的行为。也太阴险了些! 回府之后,少女就把殷叙透露给她的公府人员的外貌脾性细节整理了一下,熟记于心,免得成亲当日人多吵闹,礼节又繁琐,出了差错,被人笑话。 过了几日,两家就彻底把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阮老爷想着向京城一众权贵宣告自家的兴旺,特地要把两个女儿的亲事都放在一日举行。 宣国公府那边并无什么异议,早娶晚娶都是要过门的。符山王妃更不会说什么,纳个侧妃罢了,怎么着都行。 只是阮玉熙得知此事后,却是把房中的茶盏器具砸了个稀巴烂,双眸因妒恨都有几分充血。 “你说什么!”她尖锐的指尖深深地掐入丫鬟肩头,用力摇晃着,企图自欺欺人,得到否定的答案,“阮玉鸾要嫁去宣国公府了?!你胡说,怎么可能呢?她是什么东西,也配做世子夫人?!” 情理上阮玉熙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情,她要被塞去给老头子做妾……而她一直看不上的庶妹,却可以嫁给俊美风华,年轻有为的宣国公世子?! 不……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那丫鬟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只好咬住唇瓣,低声道:“娘子息怒,五娘子的确要嫁给宣国公世子了……” 眼前的红裙少女却一手把她推开,自己也无力地跌坐于梳妆镜前。 她抬起双眸,落在铜镜之中这张如花似玉的面庞上,丹凤眼,樱桃唇……她生得如此貌美,这个家里一众姐妹没人比得上自己的。 就算是阮玉鸾……论明艳的姿容,也不能跟自己争辉。 可是……为什么她总是能化险为夷?能事事成功? 自己呢?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明明一开始,阮玉鸾只是个没了姨娘的孤女,这府里没人把她当回事的! 她只是想争个好前程罢了……哪怕为了达成目标去害了人,真就大错特错了吗? 不——她没有错,只是这个府宅,一直对自己不公罢了! 她心口起伏不定,半晌,眼中浮现出一抹怨毒之色,瞥了一眼身旁战战兢兢的婢子,伸出指尖捧起梳妆台上的一只沉甸甸的首饰匣子,递给对方。 “拿着这些首饰,去找厨房里的姚管事,她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那婢子颤颤巍巍地收了匣子,还是忍不住低声劝说:“娘子……还是不要再做害人的事了吧?” 话音未落,便见少女脸色一变,转过身来伸出指尖,就给了她一巴掌。 她下手极其重,瞬间婢子白皙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轮得着你这个贱婢来教我怎么做事么?”她正心烦意乱,恨声呵斥道,“滚下去,好好办我交给你的差事!” 那婢子也只得捂着脸,连忙转身退出门外。 第一百零九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成亲的前一日午后时分,少女正坐在东暖阁内,看着丫鬟们一一核对着嫁礼单子,就见厨房里的管事姚妈妈拎着一只食盒入内,挑眼一见她,满脸堆起笑来。 姚妈妈上前见礼,言语之间殷切无比:“给五娘子请安了!” 少女就坐起身来,自己也是这府里的正经娘子,受了这一礼,掩去眉眼间的疑惑,微微含笑问一声。 “姚妈妈怎么这会子来了?” 午后,正是各院里要茶点的时候,府里厨房应当是很忙碌的。 姚妈妈就把食盒搁在茶几上,微微一笑道:“如今五娘子这里可是风水宝地!小丫鬟们都挤破了头想进来侍奉呢……我也赶个热闹,在未来的一品诰命夫人跟前露露脸。” 这话说得有趣。玉鸾知道她所指的是自己要带几个陪嫁丫鬟出阁,听说外边有好些都托关系送银子给她身边的大丫鬟。只是她一律不准收,免得落人口舌。 玉鸾就忍不住轻笑一声,示意姚妈妈坐:“妈妈这话就是打趣我了!哪里担得起呢?” 一片诰命,那不是进门就有的,得陛下颁发才算是你的。 姚妈妈这话,就有几分捧杀她的意味了。 姚妈妈就挨着炕边坐了,只是满嘴吹捧道:“五娘子洪福齐天,哪里就担不起了?人家都说是,楼姨娘看着悄不做声的……想不到野鸡窝里却飞出凤凰来!” 自定亲以来,已经是不知多少个人在她耳畔提起了楼姨娘来……每提一回,就像是要她牢记自己的出身,只是个不得宠的落魄姨娘,所生的低微庶女罢了。 一个厨房里做事的老妈子罢了……却也敢这样蹬鼻子上脸的。 玉鸾如今不想再忍,就低了头没说话,只是赞一声:“妈妈手巧,这糕点漂亮。” 那姚妈妈见她态度冷淡几分,便也自觉无趣,略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娘子尝尝……这一份酒酿杏子是我才做的,酸甜可口。” 待她离开,见那碟中杏子鲜艳可爱,少女才伸出指尖拈起一颗来,凑到鼻尖闻了闻。 她察觉出一丝细微的苦味,不由得低唤了一声。 “青梧。” 青梧就走上前来,伸出指尖接过那颗杏子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眉心轻轻蹙紧。 “娘子别吃。”青梧在被楼姨母买下之前,在药铺里打过一段时日的杂,她聪颖伶俐,药理也学得七七八八,因此不在话下,“这里头掺了一些化颜粉……顾名思义,是一种毒药研磨而成的粉末,服下可以使得女子脸颊瘙痒化脓,甚至破相。” 闻言,冬莼不由得蹙紧眉尖,不可置信道:“那个姚妈妈,娘子素来与她无仇无怨,竟敢做下这样的事!我去追她回来质问!” 少女却是轻轻唤住了她激动想要追过去的脚步,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颗杏子,眉眼温淡。 “她感做下这样的事……想必便算准了我不好明晃晃地问她的罪。” 一则,她如今在紧锣密鼓地预备成亲之事,此时若大张旗鼓地发落一个管事妈妈,难免落得个“还没过门就要摆起世子夫人的威风”的错处。 太太本就因此事想拿捏住她好听话,闹出这样的事情来,那不是正中她的下怀? 因此此事不能闹,反而要不动声色地处理。 “这必定不会是她一个人的主意……”一个厨房里管事的妈妈,向来跟自觉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突然下黑手?少女就微微沉吟道,“去查查,姚妈妈跟哪一房走得近些。” 秋绣跟红梅就微微点头,状若无事发生地撩开门帘出去了。 傍晚时分,二人回来,秋绣就轻声细语地将打听来的事情说了:“姚妈妈的女儿……是在许姨娘房中侍奉的。” 如此看来,事情的脉络便十分明晰了。少女低垂下眼睫,眸底划过一抹悄无声息的讥诮之色。 “这么久了,阮玉熙还是学不会低顺行事,满心里只想着害人。” 她的眸光沉沉,语气极其缓慢地开口:“那就让她也尝尝这滋味吧……” 成亲的当日,天还只灰蒙蒙的,被一片深黑色笼罩住。 少女便早早地起身,换上一袭由京城中最富盛名的裁月绣坊制成的一袭大红底色,裙摆袖口上以金银线交织绣成的一对龙凤呈祥纹,在烛光底下熠熠生辉。一头柔顺的青丝先用玫瑰花头油涂抹,以达到十分柔光滑腻的手感,被巧手绾作高髻,有经验的老妈妈来用绒线开了脸,发髻间戴着一顶金镶红宝石的高冠,左右各插上两支金镶玉绵福长步摇,金流苏坠在她耳畔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如此一身华贵无双,只是少女眉眼姝丽,肌肤如凝脂,身段纤细娇柔,倒也算是撑得起这一身,只觉是量身定做一般。 周围响起一片低微的赞叹声来,少女望着铜镜之中映照出来的自己,也不由得轻轻弯起朱红色的唇瓣。 前世未曾穿上的凤冠霞帔……她如今总算是堂堂正正地穿上了。 不是为人偏房侧室,而是明媒正娶的嫡室妻子。 气氛正一团融洽着,却听得窗外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晰的碗盏破碎声,随后便是一团乱哄哄的咒骂声。 “那边是四娘子的院落……”丫鬟就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不过也懒得管她那边的热闹了。 这样隆重盛大的日子,大娘子跟二娘子也都早早地回了娘子,亲送妹妹们出阁。 她们先去了阮玉熙的梳妆间中陪她,谁知过了一会儿,便都纷纷起身过来玉鸾的桂月榭了。 少女转过眼眸,敏锐地捕捉到二人脸上一划而过的怒气,她心里就明白几分。 阮玉熙此人做事没有章法,恐怕是见两个姐姐过来,想起二人都嫁得好,自己却不体面,反而说些不中听的酸话,叫人膈应。 三娘子则是一直待在阮玉鸾这边,看着她出阁,见了二人就忍不住问了一声。 “两位姐姐怎么到这边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大婚出阁 那大娘子微微沉着脸色,没有多言语。倒是二娘子轻轻解释了一声:“四妹妹还是跟从前一样,脾性大着呢!” 这话便是对阮玉熙恶劣态度的不满了,三娘子闻言,就拿指尖掩住了唇瓣,摇头无奈一笑:“都要出嫁的人了,还那样喜欢由着性子乱来。” 一语未了,却见一抹粉红色的身影伸出指尖撩开门帘,闯入屋内。 正是一脸不忿的阮玉熙,她一手掩住侧脸,眸光环顾一圈,最后落在坐于梳妆镜前的少女身上。 眸光似乎被她身上正室才可穿的大红色喜服刺到双眼,她咬紧唇瓣,上前就要伸手撕扯她。 “贱人!你对我的脸都做了些什么?” 玉鸾却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将她推开些许,眸光轻浅,嗓音冷冽至极。 “四姐姐……难道没听说过,自食恶果这个成语么?” 撕扯之间,阮玉熙放下了捂脸的手,众人这才发觉,她的一侧脸颊已经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看上去有如烧伤一般,十分骇人得紧。 她就咬住贝齿,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如此加害于我!” 看得出来,她此刻已经接近崩溃边缘了。 可实则这一切,不正是她自己种下的苦因,结得苦果么? 几个娘子看不下去,闹得太难看,又何尝不是丢阮家自己的脸面呢?纷纷上前劝阻。 二娘子就道:“四妹妹也冷静些,一会儿宣国公府接亲的人就来了,闹得太难看对你难道有好处么?” 耳畔听得“宣国公府”四个字,阮玉熙却像是越发被刺激到,冲上前将桌案上搁着的聘礼和随嫁妆都一手拂落于地上。 “宣国公府……凭什么是你嫁进去?同样都是庶女,我又为什么不行!” “一定是你这个贱婢……跟楼姨娘一样,使出了好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才会让宣国公府情愿娶你的!你真是恶心!” 她话音未落,便见原本一直只拿她当猴看的少女伸出指尖,干脆利落地甩了她一巴掌。 “啪嗒——”一声,厅堂内众人皆是震惊地看着一向温柔平和的阮玉鸾。 她收回指尖,看着微微愣住的阮玉熙脸颊上一道清晰可见的掌印,不由得轻轻垂下眼睫,盯着她那双怨毒的眸子,一字一顿地开口。 “怎么?许姨娘又是什么清白的出身,当年又是使了什么手段勾搭上老爷,从花楼里好不容易出来给人做妾的……也轮得着你,来评价我姨娘?” 听出她话语之间淡淡的寒意,无人敢答言,气氛一时凝滞住。 “亲迎的人来了!”喜娘子在门外高声呼唤了一声。 玉鸾于是就甩开她的指尖,趁着阮玉熙怔神的间隙,垂下眼睫,转身离开时,不忘低声提醒。 “该出门了……四姐姐。” 两架花轿,两位新娘,出了府门之后,却是一个往一个往北,截然不同的方向。 玉鸾耳畔是铺天盖地的鞭炮声,她垂下眼睫,笼在袖中的指尖不由得微微攥紧怀中的那枚玉佩。 她握紧这枚物件,就像是想要握紧自己的未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成亲风波 不知过了几条街,花轿在一团热闹的敲锣打鼓声中缓缓落地。 她于此间隙,听见有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走近,少女轻轻抬起双眸。 便见轿帘被人撩起一角,伸出一只素白匀称的手掌,摊开来,停在自己身前。 她的心跳不由得微微加速,伸出自己的娇柔指尖,轻轻搭在那只手掌心。 对方很有默契地握住,稍稍用力,将她从花轿里带了出来。 她低垂着眼睫,眸光只得透过头上喜帕的间隙,瞥见青年的大红色绣金云纹的衣摆和底下露出的一双短靴。 她不由得轻轻勾起唇角来,心跳微微加速。 进门之后,便是踩过狗血去除晦气,缓步迈入花厅之内。 透过喜帕花纹的间隙,少女便瞥见高堂之上只坐着一抹身影,不由得微微顿住。 周围的殷家亲友显然也发觉这一点,窃窃私语起来。 少女敏锐地听见,依稀有几道“国公爷不在”、“新妇”、“不满意”……之类戳人心弦的字眼。 她就忍不住轻轻咬住唇瓣,心也往下沉了沉,这时听见上首的宣国公夫人面上含笑地解释了一句。 “……城外西山大营有急事,公爷出城去了,若不然,嫡子结亲,怎会不出席呢?还请诸位放宽心!” 这话就算是把这缺席一事暂且圆了过去。只是众人面面相觑,表面上不说什么,私心里却十分清楚。 若不是要即刻领兵赶赴前线,何等事这样着急,连亲儿子的成亲礼都出席不了……想必这就是不满意儿媳,给她没脸呢! 众人都是人精,转瞬之间明白过来,看重新妇的眸光便也不由得变得轻蔑几分。 阮玉鸾想明白其中关节,也就定了定神,不为此事受影响。 若是自己心态失衡再闹出什么差错……那可真就沦为众人的笑柄了。 她跟青年一同上前,撩开衣摆,先屈膝跪拜天地。转过身来,再拜高堂,最后一礼是夫妻对拜。 少女再站起身来时,耳畔听得喜娘尖细的嗓音道一声:“送新娘进喜房!” 一直牵着她的指尖松开,青年在她耳畔低声安慰道:“别担心,好生休息一下。” 她轻轻“嗯”了一声,被丫鬟搀扶着离开了花厅,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喜房里。 被丫鬟搀扶着在铺设着大红色锦缎被褥的矮榻上坐下来,门外的一切吵闹声都被隔绝开来。 她抬起指尖,轻轻撩开喜帕,吐出一口气来。 素荷连忙将房门关上,转过头来低声劝道:“娘子……按规矩,不能自行取下喜帕的。” “左右也无外人。” 玉鸾却是不完全听从这样那样繁琐的规矩,从前在阮家,是因为太太刻薄城府深,因此才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寅时就起了,这样沉甸甸的发簪金冠戴在头上,也真是沉得紧。” 她就伸出指尖,拈起桌案上搁着的一块樱桃酥,放入唇齿之间,细细咀嚼,垫一垫肚子。 这一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当真是饿得紧。 丫鬟自然也都心疼她,就由着她去了。恰巧这时,却闻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靠近,伴随着女子们的低声说笑。 “……也看看这般有手段的新媳妇,是生了一副怎样的花容月貌,把世子爷迷得那样!” 少女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朝四个婢子使去一个眼神。 她正咬着糕饼吃,恐怕不大好见人,好吃这一条被人拿出去说嘴,总归也不是好事。 很快,秋绣跟冬莼便出去阻拦,红梅跟青梧则留在屋内,透过纱窗查看外边的情况。 “……我们娘子今日一路坐轿子过来,颠簸得很,有些疲乏。”是秋绣有礼又轻缓的嗓音,缓缓响起,“恐怕容色不佳,不好跟众位太太娘子相见,还请多包涵。” 门外接着又响起了几道嗓音,只是屋内听不太清楚。 很快,那脚步声便又远去了。 两个丫鬟便转身进来。少女却留意到,冬莼脸上略显出一抹怒容,就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冬莼原本不想说,秋绣也低着头不敢回话。见少女坚持,她只得蹙起眉尖,低声如实相告。 “这些嚼舌根子的女人!说娘子……娘子不得国公爷的承认,分明是个小官家的庶女,才进门呢就摆起架子来了……”她咬住唇瓣,不平道,“这些人怎么能这样随便说娘子!” “怎么不行?”少女倒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她们是这府里经验操持多年的太太娘子……而我不过初来乍到,看不上我,也是常事。” “那娘子应该怎么办?” “时日还长着呢!”少女因就微微一笑,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的淡然模样,“我身份低微,嫁进公府里来为嫡妻,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等着看我的笑话……为这一句风凉话就动气,往后还不日日要掉眼泪!” 这么一两句风凉话就想吓退她,她岂不是也白白重活了一世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妯娌难缠 看来是有人告黑状了。 少女指尖捧着那只茶盏,烫倒是不觉很烫,只是有几分沉甸甸的,捧着的确有几分酸涩。 一旁的殷叙看不过眼,上前就要替她接过茶盏,微微蹙起眉尖,不认同道:“母亲问这个做什么?她乐意让谁进,就让谁进。” 宣国公夫人就白了他一眼,看着他如此维护新妇的模样,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如今在问新妇,又不是你。你一个郎君,哪里清楚这些内宅里的弯弯绕绕?” 说着,就朝一旁的林妈妈使了个眼色,林妈妈就上前,朝青年陪笑道:“世子爷上朝要迟到了,还是早些出门吧!” 殷叙见此,朝少女望去一眼,后者朝他微微点头,示意无妨。他也无奈,只好拱手施礼之后转身出去。 玉鸾想了一想,便就从善如流地笑盈盈道:“原来昨日是大嫂子二嫂子和几个姐妹呀!太太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她脸上就略带了一抹歉意道:“昨日那样忙乱,我从娘家寅时就起了,熟悉更衣……坐轿子来时都觉得头晕,因此就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吩咐了丫鬟别叫人进来的。” 说着,她神色之间就又稍露迟疑道:“我隐约听见门外的吵闹声,说着什么公爷不待见、又是庶女摆架子之类粗俗的话……还以为是府里的老妈妈和不懂事的小婢子呢。” 她就抬起眼眸,轻轻扫过花厅内坐着的众人,仿佛这才察觉出不妥道:“原来是两位嫂子跟姐妹们……早知道我自然要让你们进来的,哪里就敢摆起架子呢?” 她这一口一个“府里的老妈妈和不懂事的小婢子”,看似认错,实则却是兜着圈子,把这些人都暗骂了一遍。 两个嫂子的面色显然便有几分绷不住,少女留心看二人的反应。 大嫂子杨氏的眉眼就不由得一沉,掩饰性地捧起茶盏来抿下一口。 二嫂子陈氏则没那么深的心思,她抿紧薄唇,就挑了挑眉来,微微笑了一声。 “这也没什么可拦着的,咱们本是一家子,你也太见外了!” 有些人就是你不顺着他的意,他就把你视为肉中刺眼中钉。 玉鸾实则也是只觉得厌烦,这点子小事,也值得立个靶子来攻击自己! 她脸上挂着一抹笑意,就如十分为难似的缓声道来:“二嫂子也知道我是新妇,才过门,出身又低微,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想不到这新妇竟然会把自己的出身低微挂在嘴边,一般人都会感到羞耻而绕开这话的。 杨氏跟陈氏对视一眼,便都没了话说。 倒也算是个口齿伶俐、能言巧辨的小娘子! 宣国公夫人便也大致理清了前因后果,看来也不是什么咬紧事,她就伸出指尖接过茶盏来,浅浅抿下一口,算是全了她这过门的礼。 只是怕她小门小户的庶女出身,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拈酸吃醋、歪门邪道。殷夫人就缓声训诫道:“……既然已经是叙哥儿的媳妇了,便要学会上下打点好关系,管束奴仆,替夫郎开枝散叶……” 少女低眉垂眼地侍立着,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 “儿媳明白,多谢太太训导。” 接着便是她一一认过府内诸人的环节。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进门塞妾 少女在阮府时便早早地备下了,每人都是一样的,一只她亲手缝制的香囊、一支金镶玉簪子和一只羊脂白玉镯子。 太太虽然要压制着她,但这些用来撑脸面的物件也不会短少她的,免得到了婆家被说闲话。 两位嫂子和一位弟媳,还有几位娘子都收下了。 只是杨氏指尖捏着那只羊脂玉镯子,就眉眼间稍稍流露出挑剔来,扭过头向陈氏一笑。 “这玉镯子,还得是岫玉的好些,玉质细腻,莹润有光泽!” 玉鸾闻得此言,眸光轻轻从她手腕上的那只青岫玉镯上一划而过,就含笑道:“大嫂子说得有理,想必两位嫂子出身名门,那些好物件都是见惯了的……” 她就装作有几分黯然失色一般低垂下头去,指尖绞着罗帕,“鸾娘却是不如两位嫂子的……” 花厅内的气氛,便不由得微微一滞。杨陈二人的面色都有几分僵硬。 虽然她们的本意是为了炫耀自己的高贵,给新妇一个下马威,可对方坦荡荡说起自己不如二人,倒弄得像是二人在存心给新妇难堪。 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二人只好反过来宽慰她道:“哪里的话,咱们本是一样的人。” 玉鸾也就从善如流地露出一抹笑意来:“二位嫂子真是友善又亲和,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两名妇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狼狈之意。 想不到这新进门的小小庶女……却是个句句设套,话里话外下陷阱的老手,不好对付呢。 林妈妈指尖端着一只托盘进门来,经过杨氏身侧时,对方朝她轻轻使了个眼色,林妈妈垂下眼睫,上前替宣国公夫人奉上茶碗。 夫人抬眼瞥见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低声吩咐道:“将银珠带进来。” 很快,便见一抹窈窕的身影进了厅堂里。 那少女约莫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一袭淡粉色罗裙,上身搭了一件,青丝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一缕青丝垂在心口处,看人时一双秋水剪眸,散发出莹润柔光,极其娇媚可人。 她的目标却不是玉鸾,她的双眸如痴如醉,看人一眼仿佛都要把人看痴了一般。 宣国公夫人就转过眼眸,眸光轻轻落在玉鸾身上,唇角含笑地轻缓开口。 “这是银珠,我身边林妈妈的女儿,行事得我欢心,也有几分体面。”妇人就娓娓道来,“放出去嫁人,怕小门小户的委屈了她,再说她也愿意,就由你带回去,看着给个什么身份。” 玉鸾指尖捏着一柄团扇,垂下眼睫,眼里就悄无声息地划过一抹冷意。 夫人这话,就是要她给殷叙做妾了。 只是此事委实没道理,新婚夫妇,哪有第二日婆母就急着往儿子房里塞通房丫鬟的? 一般的人家,顾及嫡妻颜面,怎么说也要等到妻室生下嫡子坐稳位置,才会收妾室…… 国公夫人这样做,难保不是存了心思,要打压自己。 少女的眸光自对面端正坐着的两位妯娌身上一划而过,看来此事也难保没有二人的手笔。 厅堂之内安静无声,看得出来众人都在等着看她如何回应。 玉鸾就垂下眼睫,轻轻地顿了顿,才问道:“人是给夫君收的,要不要先问一问他,喜不喜欢呢?” 这事闹得不好,夫妻之间的感情就会起嫌隙。 她的话音落下,宣国公夫人还没说话,就见陈氏指尖捏着罗帕掩唇,轻轻一笑道:“这种内宅之事,自然都是由婆母做主的,没听说哪家郎君还会管起后宅妻妾之事来……” “难道三弟妹就这样善妒,”她的口吻微妙地一转,就把玉鸾的话意给曲解了,“不肯让夫君院里有第二个女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对付银珠 陈氏的话音落下,宣国公夫人便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来,不轻不重地瞥过玉鸾一眼,口气也冷淡几分。 “我们家可容不下那样小心眼的善妒之妇,平白起风波,闹得不安生!” 此刻闹得不安生的人恐怕是她这两位妯娌吧?少女心中微微苦笑,却因初来乍到,没有一进门就忤逆婆母的,那传出去想必名声也不要了。 她就也不替自己辩解,起身盈盈下拜,低声应着:“是,媳妇带回去,晚上看郎君的意思给什么名分。” 如此,宣国公夫人才算是稍稍安下心来,微微点头。 见她面露疲乏之色,几人方才退出门来,在回廊之下行走时,杨氏就忍不住转过头来,朝少女意味深长地一笑。 “三弟妹可真是贤德呀!” 说着,跟陈氏二人先抬脚离开了。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见她几道得意的笑声透过院墙传来,依稀落入少女耳中。 一回到拨给新婚夫妇所住的玉华堂中,少女款款在窗前坐下来,一旁的秋绣和冬莼忙着烧茶端点心,红梅和青梧也各有事做。 就只那名银珠姑娘,一直坐在门边不远处的凳子上,往门口张望着,似乎是要在此等着郎君回来。 只是她在这里,又没规矩又碍眼,少女只觉隐约头疼,轻唤了秋绣一声。 秋绣会意,就转身上前,朝她客气地示意道:“银珠娘子不如先回房去歇息,等世子爷回来,我们夫人自然会唤娘子过来侍奉的。” 她所求的,不就是在郎君跟前露脸么?这一点玉鸾也可以给她,已经算是十分给脸面了。 那美貌的娘子却打量了少女一眼,低下头指尖摆弄着自己裙摆上的花纹。 “那可不成。万一夫人怕我夺了她的宠爱……把我关在厢房里,不让我见世子爷可怎么是好?” 秋绣还少见像她这样厚面皮的丫鬟,几乎可以说是踩在主母头上一心替自己谋划前程了。 她气得一噎,暗想着若是在阮太太跟前有这样不知眉眼高低的丫头,早就被拖出去发卖到窑子里了。 娘子如今忍着她,也不过是因她是婆母塞的人,打她就等于是不给婆母脸面,少不得忍耐一二。 少女因就道:“给银珠娘子搬凳子去院落门口等着,好让世子爷一回来就能见着她。” 如此,也算是顺了她的心意。银珠轻哼了一声,被红梅搬凳子,好声好气地送到了院落门口。 “这可怎么办呀娘子?”冬莼指尖扒着窗子的间隙,看见那女子当真在门口坐下来等着,不由得暗骂一声不要脸,“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女子?” “为妾者想要争取夫郎的宠爱,倒也很正常。”少女指尖淡淡翻过一页书卷,眉眼间却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冷意,“只是我不会放手……她打的主意,注定是会落空了。” 青梧就不由得心念一动,低声问道:“娘子已经有法子打发她了?” 少女转过眼眸,眸光从院落门口那道身影上一划而过,微微点头。 “这点子手段……不算难对付的。” 前世她在符山王府后宅那么个大染缸,那才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斗得死去活来……银珠到底只是个小娘子,心思浅薄,很容易被看出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欲擒先纵 少女此后便也懒得再搭理银珠,她愿意等就等着。 至晚间,天色昏沉下来,玉鸾吩咐了一声“备晚饭”。这才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惊喜的嗓音,是女子刻意造作的娇柔。 “世子爷回来了!” 玉鸾被搀扶下地,来到门前,便见青年大步流星地走来,身后的婢子一溜烟小跑地追着,脸上满是殷勤的笑意。 “世子爷今日当差辛不辛苦?您一头的汗,奴婢替您擦擦……” 她捏着罗帕的指尖还没触碰到青年,便被对方稍稍侧过头避开了,他在花厅门前站定,这才蹙起眉尖,莫名其妙地扫了眼前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婢子一眼。 “你是哪儿来的?跟着我做什么?” 青年的嗓音是全然的冷冽和不解,仿佛一点也不认得她。 那银珠的面色微微一僵,就难免露出几分尴尬道:“奴婢……是林妈妈的小女儿,小时候进府来见过郎君一面的,咱们还一起在花园里玩过泥巴呢。郎君不记得了?” 殷叙就蹙眉想了想,感觉越发莫名其妙了。 “原来如此。” 他搪塞地应着,不再搭理她。青年抬脚往门里走,朝玉鸾轻轻弯起唇角,一面伸手解开外衫,一面低声关切地询问。 “今日母亲跟我那两个嫂子没有为难你吧?” 玉鸾也就伸出指尖,要替他解衣。这时,不甘心被无视的银珠再度挤上前来,朝她道:“夫人恐怕不习惯做这样侍奉人的事情……还是奴婢顺手一些。” 玉鸾就不动声色地往一旁退开半步,殷叙一见又是她凑了上来,鼻尖嗅到对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心里越发觉得古怪。 “不必了。”他就隔开了对方的手,转过身继续跟少女说话,“怎么样?今日……” 一语未了,似乎是怕玉鸾会向他告状,银珠再度出声打断道:“郎君辛苦了一整日,还是早些用晚饭吧!” 如此接二连三地急着在青年跟前表现自己,殷叙很难不看出她的那点心思。 他就忍不住蹙紧眉尖,虽然他一向对院里这些丫鬟奴仆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却确定从前似乎没有这么一号急于出头的人物。 殷叙跟少女对视一眼,后者颇是无可奈何地朝他微微摇头。 “这是母亲赏赐的?”殷叙说着,就唤来两名婢子,语气冷寒至极,“来人把她赶出去!” 婢子们都不敢动作,毕竟是宣国公夫人亲口赏给他做妾的丫鬟。 银珠就不由得微微一僵,还想说些什么,青年已经转过了头去,在席间落座了。 她一时也不敢再轻易凑上前去,只好转过身悄悄地出了门去躲开。 如此这新婚第二日的夫妇方才有可以单独相处的时间。 玉鸾就伸手拿起一双象牙筷来,夹起一些鱼肉放在他碗中,弯起唇瓣来,温声细语道:“郎君,尝尝这鱼肉……我特意吩咐他们拿紫苏熬的,别有一股香气呢。” 她正要收回手,就感觉手腕处传来一股力道,不轻不重。抬起双眸,只见青年正担忧地望着自己。 “母亲跟我那两个嫂子给你气受了?” 不必她说,殷叙只看那名婢子的大摇大摆的模样,架子比她这个正头太太摆得还足,心里便略知一二了。 少女轻轻一笑,双眸明晰,澄澈无比。 “若我说有,她们有为难我……叙郎想要如何做呢?” 殷叙微微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我会让人从郊外山上抓几条毒蛇,放进杨氏二人的卧房之中。” “那婆母呢?” 郎君就不由得顿住神色,只好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她是我母亲……我也只能让你称病,一年最多见她两三回面了。” 这倒是一个阻隔婆媳矛盾的好办法,不见面也就少了许多冲突不合。 也难为他有这份心了。 “我等会就去正院找母亲,把那个没规矩的丫鬟退回去……也不能这样拿你立规矩给众人看啊?”青年低声道。 少女就不由得轻轻眨眼,心头一软,却是摇了摇头:“若是我说……不需要你帮忙解决呢?” 青年微微挑眉:“你要自己来?” 她弯唇一笑,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都解释给他听:“你是婆母的亲子,你把人送回去,下了她的脸面。她自然不会拿你开刀,只会觉得是我怂恿煽动,从中作梗……逼你把她送回去的。” 如此一来,自己在太太眼中的形象只会越发不好,阳奉阴违。 殷叙随即明白过来,赞许地瞥过她一眼,微微点头:“夫人真是机敏聪慧,我听你的。” 少女面颊不由得染上一抹淡淡的绯色,夹了一块牛肉塞进他嘴里,含羞道:“一桌子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三朝回门的这日,少女清早便起身梳洗打扮,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不由得抬眸望过去。 只见是秋绣指尖捧着洗脸盆和罗帕进来,来到她身侧,拧干了帕子替少女擦脸,低声开口。 “……那银珠还跟在郎君身边,狗皮膏药似的,已经被府里不少人看见了,有人在私下里议论呢。” 这两日,银珠都一直围着殷叙团团转,总是急着显眼,落在众人眼中,总归是有那么几分不好看的。 少女就装作没看见,由着她去,反正是婆母赏赐的丫鬟,行事没规矩丢的也不是自己的脸面。 “任由她去吧。”少女指尖握黛,细细描眉,“等咱们再回来……夫人应该就要找我说话了。” 此事还可以暂且发酵两三日,非得大家都看不过眼,才好发落呢。 今日是回门,为了彰显身份,少女倒是难得着重打扮了一番。 若是随意装扮,配不上身份,也会有失宣国公府的体面。 她上身着一件淡粉色薄衫,外搭一件丁香色百蝶穿花纹妆花缎褙子,衣摆底下搭着一袭藕荷色十二幅湘裙,越发显得人清丽,腰肢纤细,只盈盈一握。 青丝绾作圆髻,插上一支金镶玉长绵福步摇,耳垂坠着圆润的珍珠坠子,略施粉黛,这一身既不显得过分华贵,又透出淡淡的温柔之意,突显出风轻云淡的柔色。 很快,殷叙也装束一新,跟少女搭配着,他穿了一身淡紫色缎面长衫,显得人贵气又雅致。 二人一道出了门,少女伸手撩起车帘时,恰好瞥见银珠在门后望着这边,身前站着她的母亲林妈妈,皱眉低声说着什么,想必是让她别那样张扬。 那婢子脸上却划过一抹不耐,母女之间的气氛微微凝滞。 少女轻轻放下车帘,无声地弯起唇角。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三朝回门 马车在府邸门前缓缓停住,少女被婢子伸手搀扶下地时,抬眸瞥见停在对面的一架华贵马车,车厢的一角上悬挂着一枚名牌,上面纂刻着一个鎏金的“符”字。 看来阮玉熙倒是比他们还要先到了。 少女如此想着,跟青年携手而行,一道迈进正院的花厅之内时,就听见了一道刻意尖锐的说笑声。 她绕过屏风来,就见厅堂内坐满了一众姐妹,其中阮玉熙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扭过头来,暗藏冷色的眸光落在少女身上,眼底恨意一划而过。 “五妹妹来迟了!”她不等别人说话,就先起身拿着杯盏倒一杯酒,凑上来递到少女跟前,“要罚你一杯,不会不认罢?” 玉鸾如今跟她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撕破脸了,伸出指尖,将女子递过来的杯盏接过来,她却是递给了秋绣。转过脸来,朝着阮玉熙微微一笑,语气平缓。 “四姐姐,我今日坐马车头晕,不想喝,你总不会逼着我喝吧?” 这话说得隐约不给阮玉熙面子,不过她如今已经是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了,不出意外的话,将来的宣国公府都是她来打理……谁又敢说半个“不”字呢? 阮玉熙的脸色就骤然一沉,看得出来自从她嫁进符山王府之后,就很少有人敢这样不给她脸面了。 见气氛微妙,二娘子跟三娘子连忙上前打圆场。 “都是自家姐妹!何苦这么针锋相对的?” 阮玉熙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跟她吵起来,那就真是不要体面了……她如今出门在外,也是代表了符山王府的脸面。 因此,她也只是微微冷笑一声,道一句:“五妹妹如今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自然比不得往日的谨小慎微了,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阮玉鸾懒怠搭理她,只当作没听见,上前给老爷太太见了礼。 他们夫妇二人见了殷叙,自然是满口的恭敬有礼,对着玉鸾的态度也十分亲和温柔。 一大家子难得今日聚得齐,一道用午膳时,少女就提起一事来:“……梅州老家,我跟楼姨娘所住的桂月榭,如今恐怕已是荒废了罢?” “我心里时常怀念彼时跟姨娘一起住着的日子,想着把那间院落重新修缮一番,再给姨娘在梅州寺庙中供奉一盏长明灯,牌位入祠堂。” 这才是她今日回门的真正目的……给凄凉病故的楼姨娘正名。 如此一番话音落下,太太的面色就先沉冷了下去。 她这样的要求,如此隆重地追忆一个死去的偏房妾室,不是打嫡妻的脸面么?往后这些庶女都怎么看待她呢? 太太眼中就划过了一抹怒色,只是碍于情面,也只得缓淡地开口道:“这……恐怕不妥,楼姨娘只不过咱们家花几两银钱买回来的妾室……说白了,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怎么能入祠堂供奉呢?” 这一番话,她的语气就不免冷寒几分,蕴含了一缕隐约的怒意。 玉鸾就缓缓搁下了碗筷,不露声色地朝一旁瞥去一眼。 奚姨娘舀了一勺肉丸子,放进阮老爷碗里,闻得此言就轻轻含笑道:“太太也不必如此动怒。要妾身说,五娘子如今已是公府夫人了,这是何等的体面?咱们家也跟着沾光!楼姨娘虽然是府里的妾室,更是五娘子的母亲……给她体面,也正是给五娘子体面呀!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玉鸾的身份地位,都已经今非昔比了。 阮老爷微微迟疑,在一席面人都等着他的回应时,到底还是看在玉鸾的面子上,勉强点了个头。 “楼姨娘为我生育女儿,操劳多年病逝,我心中也是甚为愧疚,就依了鸾娘的意思,给她供奉入祠堂吧!” 少女就不由得轻轻扬眉,朝着这位自己名义上的父亲难得露出一抹真心的感激笑意。 太太的面色阴沉如水,这顿饭吃到一半,她就借口头痛起身,先去歇息一二了。 余下的人倒是继续其乐融融地用饭,阮玉熙却见不得她诚心如意,双眸微微一转,就忍不住提起一件事儿来。 “……下月初是我的生辰,”说起这话时阮玉熙眉眼之间难免染上一抹得意之色,眸光扫过席间众人,“王爷说,要好生操办,广宴宾友……自家的几个姐妹可都要来啊!” 阮玉鸾的眸光便忍不住轻轻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 只见她身着一袭枣红色挑线绣芍药花纹的缎面长裙,上身则是一件石榴红色金丝云锦纹盘扣薄衫,纤细白腻的手腕间戴着各两只金镶玉镯子,青丝绾作高髻,髻间戴着并蒂海棠花金步摇,旁边是三四串银凤嵌玉珠花。衬托出其人妖艳动人的容貌,眉眼风情万种,眼波流转,艳丽得过了头,就显出几分俗态来。 少女的眸光自她脸上满含的笑意一划而过,只是不由得心生好奇。 出嫁之前阮玉熙可是百般的不情愿,这才过了多久,就一改态度,仿佛十分享受其中一般。 人的态度若没有外人所不知的缘故,不可能转变如此之大…… 少女轻轻垂下眼睫,心中若有所思。 几个姐妹虽然在家中时跟阮玉熙合不来,但也算是给她面子,都口头上答应着回来。 阮玉熙稍稍满意,就扭过头,眸光落在她最在意的少女身上。 “五妹妹如今身份变了,人也气派了,不会看不上我这亲王侧妃……不肯赏脸吧?” 少女回过神来,朝她弯起唇瓣来,轻轻一笑,眉眼柔缓。 “四姐姐说哪里话……我自然是乐意捧你的场呢。” 阮玉熙眼中划过一抹自得,就笑了笑,晃着满头的珠翠去找六娘子炫耀了。 用罢午饭,才闲聊一会儿,就见柳妈妈脸上带着为难之色,从内室里出来,请几位去花园里闲坐逛逛。 “太太说头晕,”柳妈妈脸上陪着笑道,“要睡一会儿子,听不得说话声,还请几位娘子先去逛逛吧。” 一众姐妹就纷纷站起身来,话虽如此,但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太太是被玉鸾今日的提议给刺激到了。 少女也就跟着起身,阮老爷跟殷叙用过饭就去前院书房里说话了。 阮玉熙离开之前,还不忘提高些嗓音,朝着内室的窗下提醒了一声。 “太太可要保重身子,这会儿子就气倒了,那二哥儿就更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一番话直往太太的心窝子里戳。玉鸾故意走在后头,跟柳妈妈打了一声招呼。 见柳妈妈愁容满面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浅笑一声,缓声劝解道:“妈妈有玉姨娘呢!大公子是个有出息的,玉姨娘跟着他也有体面地位,您老人家只等着享福吧!” 去年大哥儿就考取了功名,被外派去江南做了个小官,太太懒得管他,也没心思给他说亲塞人。 这两个月以来,听说他的功绩甚佳,身边仅有的玉姨娘又有喜了,夫妾二人感情很好,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日后被调回京城里来做官,或是正院里的这位倒了台,柳妈妈有这么个女儿在,就不怕自己也跟着太太一起倒霉。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夫妇和睦 柳妈妈很快也就明白过来她话语之间的意味,豁然开朗,连忙点了点头,脸上笑意加深。 “……近日来太太的脾气越发古怪了。”她就低声向少女透露,“二哥儿考了几年的功名,却连个举人都没捞着!太太心急如焚,想着给他相看妻室……却都没人瞧得上他。” 这也合理,毕竟二公子那样的脾气,喜怒无常,又喜欢折磨丫鬟,不把人当人看,跟太太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外边的高门望族,随便一打听就能知晓这样的事,哪个正经门户敢把女儿嫁给他? 少女就笑了笑,听见屋内传出一道瓷器破碎的闷响声,随即响起几道压抑着怒气的叫骂。 “柳妈妈!夏月!人呢?你们这些贱婢这是看我风光不再了,就这样轻慢起来……” 柳妈妈叹息一声,跟她道辞,连忙转过身进了屋内。 少女也就跟着来到阮府的后花园里,远远瞥见亭中的奚姨娘朝自己招手,她抬起脚尖,朝着八角凉亭走过去。 玉鸾在对方身侧缓缓落座,就见奚姨娘打量一圈她的衣饰装束,啧啧称赞。 “五娘子如今真是时来运转,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少女指尖捧起一只茶盏来,淡淡抿下一口,只是摇摇头道:“姨娘说笑了。” 她就忍不住低声问道:“出阁前给我下毒的那个姚妈妈……可处置了?” 奚姨娘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怎会留着她?你一出阁,我就找了个由头,说她手脚不干净,撵去外院做粗活了。她也不敢说什么,自己亏心着呢……许姨娘倒是跟我提过两句,想把她调回来,都被我驳了。” 见少女眸光中微微流露出不解之色,她掩住唇瓣,轻声细语地解释道:“那两个教养嬷嬷是无意间听见了许姨娘母女商议私通之事,被她亲手杀了的……” 阮老爷当日是在奚姨娘的怂恿之下,亲自审理了此事,看见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竟然是一副这样心狠手辣,对自己阳奉阴违的面目。 阮老爷从此对许姨娘的宠爱就算是断绝了,虽然也会跟她一道用饭闲聊,但大多不会在锦绣院留宿。 许姨娘手中的权力尽数来源于阮老爷,老爷不给的话她就什么也没有。如今是老爷不给她体面,底下的那些人自然也就没那么听话了。 太太将府里的这些人连头发根都算计到了,谋算了大半辈子,临了却一朝偏头痛发作,一个月里有十日都是在榻上躺着度过的,一众姨娘都要去侍疾。 也不是说不尊敬她,每人都得端茶喂药的,太太一见到这一屋子穿得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心中更添上几分烦闷,把人都打发走了。 她自个的亲儿子,却是在外边花天酒地,好几回逛花楼喝得烂醉如泥,跟人起了冲突,人家责问上门来。 都是奚姨娘拿钱摆平的,她只把这事悄悄告诉了老爷,让众人都瞒着些,别叫告诉太太,若是一气之下气死了,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奚姨娘存的心思,自然是由着他玩去,等捅出天大的篓子来,让阮老爷彻底失望,自己的儿子才有希望呢! 少女了然她的这点心思——这是人之常情!面对这样一份偌大的家业和管事的地位,很少有人能够放手的。 玉鸾的目的也只是要她制衡压制住太太和许姨娘罢了。她眉眼微微一动,就忍不住低声问道:“太太的病情怎会突然差到这种地步?” 她敏锐地瞥过奚姨娘脸上一划而过的微僵,心中霎时明了。就听她含糊其词地解释:“许是年纪上来了,又因二公子的事情受气……你也知道,太太是极要强的,病来如山倒嘛!” 少女并未多过问,她眼中就划过了一抹清浅的讥诮之色。 纪氏若是知道自己当初从丫鬟中千挑万选选出了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恐怕会气得病势更重一层吧? 跟奚姨娘闲聊一会儿,殷叙进来找她,于是二人一道在诸位姐妹艳羡不已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富贵不算难求,只是夫妻之间的这份和睦亲昵……的确是世间少有,可遇不可求!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击 回府第二日的午后,少女午觉才起,便见宣国公夫人身边的林妈妈走来,朝她行了一礼,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太太有请三夫人过去,有话相问。” 少女就应了一声,更衣梳妆时眼眸透过窗户的间隙,已经瞥见银珠不在门口了。她心中微微了然,恐怕就是为了这一桩事,因而也就朝婢子使了个眼神,对方会意地微微点头。 少女缓步迈入花厅之中,指尖撩起裙摆来,缓缓下拜行礼,语气温缓。 “鸾娘给婆母请安了。” 话音落下,闻得上首传来一道淡淡的“起来”,她随之落座。 宣国公夫人却似乎正为什么事情烦心,蹙起眉尖,开门见山地问道:“银珠的位分你可给她了?这点子事情,怎么还闹得满府里沸沸扬扬的……” 少女也就如实相告:“媳妇问了世子爷,不喜欢那银珠,更别说给她位份了。至于她闹腾……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叫人看了笑话,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你也不管一管!”宣国公夫人一手拍在桌案上,因为动气,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外边……咳咳,都有人说咱们府上乌烟瘴气,妻妾斗法……这名声可不好听!” 原本一直安静坐着的少女闻言,就缓缓站起身来,她上前几步,在妇人身畔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宣国公夫人心中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来:“你这是做什么……” 一语未了,便见那少女抬起头来,一张瓜子脸上双眸莹润含泪,簌簌而落,面色越发苍白几分,哀戚不已地高声开口。 “鸾娘竟不知哪里做错了……让婆母在成亲第二日就给夫君塞妾!难道是怕我生育不得?”她索性佯装豁出去一般,嗓音哀婉又绝望,“那也没有这个急法的!” “若是婆母实在不喜欢鸾娘,只管直说,一纸休书把我赶到庙里去修行,不是比在您老人家眼皮子底下转悠来得省心?我去了,您再挑个高门贵女给叙郎做续弦!” 俗话说“坏的怕狠的,狠的怕疯的”,她索性闹腾一回,才能在这偌大的深宅大院里立足。 不然,饶是那妯娌两个的阴毒……今日找事明日找事,不得安生! 说着,自己便要动手解下发髻间的金簪,披散了一头柔顺的青丝,一声叫唤:“拿剪子来!” 窗边修剪花枝的丫鬟手中握着一把剪刀,左右为难地站着,一时被吓住,不敢上前。 少女便要伸手去夺她手中的剪子,她的陪嫁丫鬟秋绣和冬莼两个,都不由得上前阻拦。 宣国公夫人几乎意料不到她竟然会如此有骨气,说要去带发修行,就急着剪发了。 她一时心焦如焚,成亲才五六日就逼得新妇出家,那真是整个宣国公府都没脸面! 她原本叫对方过来的质问怒火,也因她这一出而浇灭了大半。 少女却是眼疾手快,这种事情最忌作假,干脆一剪子剪下一缕青丝,妇人连忙阻止道:“快拦着!” 于是少女也仿佛没了力气,被丫鬟搀扶着在座椅上缓缓坐下,脸颊上仍旧挂着两道泪痕。 宣国公夫人再开口时,自然也就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 闹到这步田地,若是不好生安抚,她唯一的嫡子亲口说要娶进门来的娘子……到时候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也是昏了头了,好端端的,听杨氏陈氏的挑拨,非要立什么“新妇的规矩”干什么? 闹得儿子跟自己离心,那才叫不得了。 “……那银珠既然不是个温顺听话的,你又是新妇,不好做主撵人,”夫人就温声缓语道,“我就做主,把她打发去外院做事也就罢了,不必为这么个丫鬟动气。” 二人说话之间,林妈妈恰好端着茶盏进来,闻言一顿,不由得低声开口:“太太……” 宣国公夫人此刻却也听不得她的教唆了,蹙进眉尖来低声呵斥道:“我原本看你是府里侍奉老了的人,想不到却也是个糊涂蛋!你那个女儿嚣张跋扈,都要骑到主母头上来了……还是打发干净得好!” 少女见林妈妈面色不虞,眼眸流转,倒是提醒道:“我看她是个心气高的,放去外院当差,见不着这府里的老爷公子,恐怕她心里也不会情愿……” “不如就把她送去大哥哥院里,”玉鸾轻描淡写道,“跟着二嫂子学着侍奉郎君……日后若有个一儿半女的,就是姨娘了,岂不比在外院苦熬得强!” 林妈妈顿时朝她望过来,眸光中流露出一抹怨毒之色。 少女因就笑了笑:“林妈妈何苦这样看着我?是我哪里得罪了你,还请直说。” 那林妈妈连忙收敛了神色,只是低声解释道:“老奴怎敢……” “是个好主意。”宣国公夫人一想也是,她们倒是会撺掇着往自己儿子房中塞人,这种不省心的丫鬟,放在二房身边由着她们去折腾就是了。 她一叠声吩咐道,“叫老二媳妇把那丫头领了去,给老二开脸做通房,别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林妈妈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得凭吩咐去办事了。 第一百二十章 管家风波 宣国公夫人也就慢慢地回过味来,这为难新妇之事,不外乎都是两个媳妇挑唆的。 此事上自己也是耳根子软,听了人的教唆,说“这阮家女出身低微,是偏房妾室所生,能够引得世子爷非她不娶,恐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机手段,太太可要好生提防着”。 如今看来……那两个媳妇才是真正的心中藏奸之人。 玉鸾离开之前,就听见宣国公夫人轻轻叹息一声,才缓声道:“你是世子夫人,叙哥儿日后也是要承袭爵位的,这主理中馈之事……还是让你也跟着熟悉一下,日后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话便是要让她接手管家权了。少女眉心间不由得微微一动,她早先从殷叙口中得知,如今府中的大事决策权在宣国公夫人手中。 而府里内外上下的细枝末节,具体事务,则是由她那两位妯娌一同裁夺着处理。 其中杨氏好强,手中权力比二嫂陈氏要高出好几倍。 自己要争权……主要的对手便是这位在府中经验盘踞多年的大嫂子了。 少女收敛起心思来,垂下眼睫,低低道了一声“是”。 今日这豁出去的一闹……也算是得了好处,不仅让婆母站在自己这一边来,还争得了管家权。 午后,林妈妈就只好将哭哭啼啼的银珠送去了二公子的清风院中。 “老奴见过二夫人,这是银珠,”对着二夫人,林妈妈也只得满脸堆笑道,“大太太说了,银珠姑娘往后就侍奉二公子,由二夫人调教着,也让她学着伺候公子。” 陈氏本就一肚子火气没处撒,分明是送进三公子院里的人,被那个阮家女一哭,就把人哭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添堵! 再看那银珠一眼,兴许还不太情愿,两只眼睛红肿如核桃一般,当真是个美人胚子,西施落泪。 她心口起伏,就不由得轻轻冷笑了一声。 “还是我那三弟妹有手腕……瞧,只要掉几滴眼泪,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这话听着像是对宣国公夫人不满,林妈妈垂眼侍立,不敢接话。 陈氏再是不愿,也只得把人收下。林妈妈转身离开之前,银珠连忙伸出指尖拽住她的衣角。 “妈妈救我!妈妈……你一开始可是说会帮我,让我给世子爷做姨娘的!这算什么?” 林妈妈也没法子,本是想拿捏别人,谁知却被人家回过头来,狠狠地咬下一口血肉! 她一狠心离去,剩下银珠犹自哭个不停。陈氏听着心烦,冷笑着寒声道:“你还哭,我才要哭呢!” 说着,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上前,拉着她左右开弓地“啪啪啪”扇起耳光来。 “晦气的东西!在主子夫人跟前也敢见哭声,难道你还敢不情愿不成?” 一连扇了十多个巴掌,陈氏才淡淡吩咐:“把她拉下去关起来,好吃好喝地待着,别叫瘦了以为我容不下人。” “是。”两个丫鬟答应着,把伤心欲绝的银珠拉下去了。 春霞院,花厅之内。 “啪嗒——”一声巨大的脆响,婢子端着茶盏缓步迈进门内时,瞥见地上的花瓶碎瓷片,都不敢大声喘气。 小心地上前,把茶盏奉上,悄悄打量一眼那年轻的妇人,只见杨氏面色阴沉如水,气得心口起伏不定,满脸怒容。 “夫人喝口茶,消消气……”婢子低声劝说道,茶碗才递上前,就见女人抬起指尖用力挥开,嗓音里压抑着怒气。 “阮氏不过一介中等官宦人家的小小庶女,放在我娘家也不过是做姨娘勉强够格的玩意儿!”杨氏咬牙切齿地谩骂道,“如今也要跟我争管家权了,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双眸中精光一划而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冷声吩咐。 “……把刘晨家的叫过来。” 次日一早,少女就唤人将管理内宅器具和钱财的两个管事妈妈请到花厅里来,自己一面翻看登记的物册钱册,一面有什么问的也好当场请她二人解疑。 玉鸾才翻了翻管理金银器具的册子,就发觉出两条不对劲之处。 她的素白指尖点在册子的其中一条上,缓缓念出声:“……十三年春,大房借出一架沉香木雕八仙如意纹镶玉屏风,却一直没有归还的记录。” “……十四年夏,大房借出一盆碧玉水仙纹盆景、一架紫檀木莲花纹美人榻和四个紫玉仕女纹春瓶……也是都没有归还记录。” 少女就忍不住轻轻蹙紧眉尖,抬眸望向二人,嗓音平缓地询问:“这些物件可不便宜。是还了没登记,还是没拿回来呢?” 这两位管事妈妈,一个叫张宝家的,一个是刘晨家的,都是前院管事的媳妇。 闻言,张宝家的就摇头坦然回答:“这些东西大都是杨夫人亲自带人来拿走用的,说是要摆着见客,显摆富贵。不过从没拿回来过,奴婢们也不好追问。”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少女就把眸光落在另外一人身上:“刘妈妈也是不敢问?” “嗐,”刘晨家的就一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杨夫人是什么身份,她来要,我们只有给的份呀。” “而且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刘晨家的就笑盈盈地劝道,“杨夫人也是自家人,她拿点物件去摆在房中,也是为了在外客跟前面子上好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可若不是玉鸾今日这一查,管家的大权都掌握在杨氏手里,真有人会查这些东西么?说不准哪日就被杨氏悄无声息地做了假账补上。 她心中思绪微微翻飞,指尖慢条斯理地将册子阖上,轻轻摩擦两下,就嗓音轻快地开了口。 “今日有劳两位妈妈走一遭,事情繁杂,我才接手也理不清,暂且放着。”她就仿佛对这不合规矩之处视而不见一般,微微带笑地吩咐一声,“秋绣,送两位妈妈出去。” 秋绣就笑盈盈地上前。少女敏锐地留意到,当她说“不查了”时,刘晨家的眉眼之间飞快地掠过一抹得意,张宝家的则是神色如常。 待秋绣送走了二人回来,少女指尖捧着一只茶盏,缓缓抿下一口,淡声问道:“怎么说?” “奴婢给张宝家的塞了二两银子,让她回去买茶喝,她倒是收了,还跟奴婢说向您道谢。”秋绣就一五一十地道来二人的反应,“刘晨家的……却是不肯收,说回夫人的话是分内之事,不敢受赏赐。” 秋绣就揣测道:“娘子,是不是刘晨家的两袖清风,更可靠些?” “错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公子的外室 少女就轻轻摇了摇头,跟她低声分析起来。 “张宝家的见了我,回话都是公事公办,有赏钱也接着,说明这器具册子中杨氏挪用的事情,她并不涉足其中……” 她说着,话锋微微一转,缓缓道,“而刘晨家的呢?你可看见她发髻间的钗子和衣衫了……” 玉鸾眼前浮现出刘晨家的头上发间所戴的两支溜银喜鹊珠钗,和她髻后的两支素玉簪子。 看着也只不过是银质,并不算起眼的,也或是因为她这样打扮习惯了,自觉没什么问题。 但少女却一眼就发觉出那两支银簪,精巧别致出众,绝不是一位管事妈妈戴得起的。 就算略微得脸,是主子赏赐,可她身上那明显比张宝家的要好出一倍不止的好料子,也十分引人注目。 同样都是管事妈妈,怎么就只有她可穿这样金贵的料子和贵重珠钗?显而易见的……刘晨家的不敢收自己的赏钱,不是她清白,而是她背后之人,必定不喜见她跟自己走得近。 如此一来,便很容易发觉出她身后之人就是杨氏了。 秋绣顿时明了,就忍不住接着问道:“那娘子接下来就不查了?暂且收手?” 少女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明暗不定,指尖细细摩擦着手中这本册子。 “索性暂且压下此事不说,她背后之人是杨氏,这座大靠山倒了……咱们也才会有彻底接过管家权的机会。” 这些小鱼小虾的都不大要紧,只有扳倒杨氏才是真正要紧的。 “是。”婢子轻轻点头。 少女就忍不住低声询问道:“前些日子我吩咐你跟青梧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秋绣低声回道:“娘子放心,已经查到殷大公子在外边置办的一间别院了。” 她就点点头,没再多问,眸光晦涩不定。 此事闹出来……杨氏必定会元气大伤。不过这也是自作自受……谁叫她好生的日子不过,非要急着拿捏自己呢? 很快就到了大暑这日前后,恰好遇上宣国公夫人的寿宴,由玉鸾头一回亲自操持。 她倒是没急着拿此事来出风头,只操办了跟以往一样的平常家宴。在花园的人工湖畔摆开宴席,请戏班子搭台唱戏,再宴请一众相熟的亲友,虽然被杨氏讥笑了一声“没什么新意”,但宣国公夫人高兴,她也没话好说的,自讨没趣。 宴会到一半,气氛正融洽热闹,忽然听见一道轻呼声:“杨大夫人,夫人饶命!” 气氛被打断,那一道女子嗓音哀戚又婉转,听上去直叫人心里发紧。众人忍不住朝对方望过去,只见来人是个大着肚子,发髻和衣衫都因慌乱跑来而有几分凌乱仓惶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生得一张花容月貌,脸颊间却是缓缓淌下两道泪痕,看着叫人心内不忍。她扑上前来,跪倒在杨氏跟前。 “杨夫人……即便我有喜了,也未必是个儿子会影响你的地位!你又为何要苦苦相逼?” 这样一番话,便叫众人听着大有玄机了。杨氏嫁给大公子已有五年,虽说大公子爱重她,夫妻感情颇浓,但杨氏子息福薄,一直忙于弄权,没能诞育子嗣。 如今又听这女子的一番话,透露出身份的微妙来。有些跟杨氏不合之人就不免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杨氏倒是一惊,她自成亲以来,就跟夫君琴瑟和鸣,从不想他会背着自己……杨氏的指尖掐入掌心,勉强支应。 “你……你是什么人?我从不知夫君还有你这位美人!你是不是被人收买,特意过来捣乱的?!” 那美人哭得梨花带雨,低声呜咽:“杨夫人何必装呢?你若不知我的存在,这些日子又何必派人在我的住所附近转悠,暗中监视我的起居?还请夫人饶了我们这可怜的母子性命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顺理成章接过管家 杨氏气得倒仰,幸而被婢子搀扶住,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她呼吸急促,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玉鸾指尖摇着团扇,眸光清浅地温声道:“既然是大哥哥惹出的风流债,这位娘子又说腹中有他的孩儿,还是去把大哥哥请来,一问究竟才知道内情呢!” 杨氏并未出声反应,或许是她心中也还留存着几分希冀之意,期待大公子过来会狠狠地驳斥这女子,替她撑腰。 只是等仆妇们连忙把大公子请过来时,就见他一见到那位娘子就不由得惊呼一声:“春娘!” 扑上前来,将春娘搀扶起身,见她满脸是泪,心疼不已,转过头朝着杨氏冷声道:“春娘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折辱她?即便她言语冒犯了你,但夫人看在她身怀我的孩子的份上,也不应该这样对她!” 杨氏气得脚下发虚,被几个丫鬟仆妇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她一向好强,不愿被旁人看了自家的笑话,可是如今再好奇也是无用了,大房的这张脸今日是被丢尽了。 “殷显!”杨氏咬紧一口银牙,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我从小青梅竹马,成亲之后也是举案齐眉,你曾说你永远都不会纳妾……” 话音未落,便被殷显不耐烦地厉声打断了:“你别指责我,也不看看你自己又有没有做个好妻室!过门五年无所出,你已经犯了七出了!你又善妒,我跟你房中的丫鬟说笑两句你见了都要拉脸子生气……这是我养在外头的,跟你不相干,难道你也容不下她?” 殷显今儿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把夫妻二人私下里的阴私都抖出来。在场之人听见,神色各异,有怜悯杨氏的,也有看笑话的。 眼瞧着今日是不好收场了,出了大洋相。杨氏指尖指着二人,唇齿轻颤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 她索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仆妇们连忙唤着:“大夫人,夫人!” 宣国公夫人看着闹心,自己这好端端的寿宴,却是被大房两口子翻出这种事情来闹腾。 她沉声吩咐把杨氏抬回去,那个春娘由大公子自个处置,也没了看戏的心思,众人早早就散了。 只是经此一事之后,听说杨氏醒来,听闻那个春娘被殷显抬举做了姨娘,气得吐血,却是性情大变。 她从此就把管家的事务暂且放一放,一心一意修复起跟大公子的感情来,争取早日怀上身孕。 否则真让那登堂入室的春姨娘生下儿子,日后自己哪还有立足之地? 玉鸾就趁此机会,拉拢了张宝家的,找个借口说刘晨家的“管理不善,监守自盗”,免去了其职责,把她调了位置,放去外院做个管花草盆栽的管事了。 虽说同样是管事,但内里的区别很大,做金银器具的管事可捞的油水可比管花草的多了去了。 刘晨家的自然也是不甘心,托人给杨氏递了好几回话,想让她捞捞自己,只是杨氏如今自顾不暇,只得回话安抚她暂且等着,日后有机会再提拔。 但玉鸾很快就把这个空缺给了楼姨母送给她的一名管事于妈妈。于妈妈做事干脆利落,什么事都完成得很好,对玉鸾的吩咐也是百依百顺。 管家的事情玉鸾也因有这两位管事的从旁协助,逐渐上手顺遂起来。 这月初二,她便收到了阮玉熙遣人送上门的请帖。 少女涂着橘粉色蔻丹的指尖捏着一张信纸,淡淡瞥过一眼。 是她那位四姐姐的亲笔,言辞间十分自得,字迹龙飞凤舞,邀请她务必要来。也带她逛一逛王府的花园,见识见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阮玉熙与人有私情 符山王府玉鸾前世住了好几年,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她抬起双眸,眸光淡淡地落在跟前站着的一抹淡青色的纤瘦身影上。 这丫鬟是跟着阮玉熙陪嫁过去的,听荷。 少女轻轻瞥过对方宽大的袖口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腕子上淡淡的红痕,便知是阮玉熙心气不顺时喜好责打下人的坏脾气还是没改。 她眉眼间就不由得轻轻浮现出一抹亲和之色,笑意盈盈地朝她开了口。 “是听荷呀!好些日子不见你,”少女故作家常地寒暄着,“四姐姐如今成了王爷侧妃,风光无限,想必你们这些陪嫁的丫鬟也跟着享福了!” 闻言,听荷的眉眼微微一颤,划过一抹沉痛之色,却是微微摇头。 “世子夫人别打趣奴婢了,奴婢是侍奉主子的命……” “听你这话的意思,”少女指尖摩擦着那张请帖,温声细语地循循善诱道,“难道四姐姐对你们不好?” 好与不好,都是人能看得出来的。听荷先是摇摇头,觉得不对又连忙点点头,最后把脑袋垂下不说话了。 玉鸾心里就有了计较,朝着秋绣使了个眼色,对方笑盈盈地走上前来,伸出指尖拉着听荷的手道:“咱们都是从阮府里出来的人,好容易见着,大家闲聊一会儿才好!” 说着,就把听荷带了下去,在茶室中坐了,几个婢子一起说笑。 带秋绣将她送出门去,这才回身,向少女低声回禀。 “……据听荷所说,阮侧妃在王府内如今算是得宠的,只是身份一变,脾气也跟着大了不少!她们这些陪嫁丫鬟,只要侧妃不高兴,不敢打王府派来侍奉她的人,尽是可着陪嫁丫鬟打骂……” 秋绣说着,也不由得轻轻感叹一声,“四娘子也真是疯了,她也不想想,谁才是真正能为她所用的人……” 王府派来侍奉她的,自然都是王妃派来的奸细,她还不知笼络着自己的心腹……等日后众叛亲离,才知道厉害。 玉鸾却是并不惊讶,如今阮玉熙得宠,风光体面。她顺风顺水,得意都来不及,哪还记得未雨绸缪? 秋绣就凑近一些,低声回禀:“听荷说,愿意听娘子的吩咐……只要能将她救出来就行。” 少女微微点头,伸出指尖拿着剪子,剪了一下烛上的灯芯。 细微的“啪嗒”一声,像是某种好事即将降临的预兆。 赴宴当日,少女身着一袭莲青色绣玉叶掐金云锦裙,外搭一件粉绿色青竹梅兰纹对襟团花薄衫,掐腰的设计,使得她腰肢纤细,看上去盈盈一握。 青丝绾作云髻,插上两支白玉嵌珠翠玉簪,耳间戴着一对碧玉细坠子,妆容浅淡,眉眼柔和纤长。 她缓缓迈入符山王府后花园中的一间厅堂之中,只见阮家的三位姐姐也都来了。 阮玉熙今日盛装打扮,一条大红色刺绣折枝莲花纹金丝罗裙,上身则是一件粉霞色薄衫,露出纤细的双臂来,戴着金玉环,略含一抹西域风情。青丝高挽,插上一对的镶宝石凤蝶八宝簪,眉目传情,风情万种。 “五妹妹也来了呀!”阮玉熙见了她,迎上前来,拉住她的指尖打量一圈,眉眼间蕴含了一抹得意之色,“妹妹快坐,咱们姐妹说说话!” 玉鸾就不由得在心底里感叹此人脸皮厚的程度,从前二人几乎已是撕破脸的程度,如今扭过头来,她竟然笑盈盈地口吻亲热。 玉鸾脸上就含了一抹轻浅的笑,在三娘子身边坐下来,见阮玉熙又忙着招呼众人,将上首的符山王妃都撂到一边去了。 王妃脸上虽然挂着一丝浅笑,可实则眼底却无半点笑意。 三娘子的子嗣缘深厚,过门大半年便已然有喜,此刻小腹微微隆起,她指尖轻浅抚过,跟玉鸾咬耳朵。 “她今日做西域舞娘的打扮,是因为符山王才得了一对西域的双胞胎姐妹花……她急着争宠呢!” 三娘子的话音才落,少女抬起双眸,就见阮玉熙裙摆飞扬,如同一只满场翩翩飞舞的彩蝶,落入上首坐着的老符山王怀中,以唇向他喂酒。 她垂下眼睫,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讥色,不予置评。 玉鸾不敢多吃这府里预备的吃食,只是抿了两口茶水,她指尖执杯,抬起双眸,却恰好瞥见那一袭红裙的女子笑着跟符山王说了几句话,从侧门出去。 “青梧。”少女低声吩咐。 婢子悄无声息地领命而去,好一会儿才回来,附耳跟她回禀了两句。少女眼中暗芒一划而过,她指尖轻轻摩擦着杯壁,如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少女佯装吃了酒菜有几分头晕,起身离席。 “……我出去散一会儿,找个地方歇一歇。”她低声跟三娘子说着,带着青梧和红梅从侧门离去。秋绣则留在了席间。 这一去,宴席即将结束也不见玉鸾回来。三娘子惦念着怕她有事,请符山王妃去寻一寻。 符山王妃神色间略显不耐,但还是让云枝去了。 “记住了,云枝姑娘。”秋绣就急忙给她指了一下花园东北角的方向,口吻急切,“我们世子夫人离开之前,跟我说会去那边的亭榭中歇息……” 云枝瞥过一眼,这王府的地形,她自然是要比秋绣熟悉的。就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我过去找世子夫人过来。” 说着,扭着腰肢离去。 这个方位,只有三处亭榭,一处偏僻难行,一处已然荒废,余下一处则是在人工湖畔,好找得多。 少女早知前世有一条通往娇红榭的小路,就赌云枝会为了赶脚,抄小路过来。 这条小路上,则是必定要经过废弃的云雨榭。 果不其然,云枝的脚步才经过云雨楼门外,便听见屋内传出一股柔腻又甜蜜的声音,低低地说着话。 她脚步一顿,原本以为是王府内偷情的小丫鬟和侍从,顿了顿,想着那边也不着急,就先去抓个奸,正一正风气。 谁知她才来到窗前,扒着窗户上粘的明纸往里一看,那重重叠叠的纱幔之下,露出的两抹身影。一抹红裙热烈似火……赫然便是阮侧妃,跟府里的世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云枝溺毙 那二人未曾察觉到有人偷窥,犹自低声地说着调情之语。 “熙儿自然是我的心肝宝贝……” 那女子就娇嗔一声,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这么久了,你也不说把我解救出去……我又要侍奉你,又要跟你父亲那个糟老头子虚与委蛇,真是辛苦。” “你别急呀。” 那衣衫不整的年轻男人抱住她,低声诱哄道:“那老头子不是还没死么?熙娘,若是你下手除掉了他,那你我之间……不就没有任何阻碍了么?” 阮玉熙稍稍犹豫,要自己亲手杀人……她倒是不怕手上沾血,只是害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罢了。 男人就循循善诱道:“如今王府里你最得宠,也只有你才能趁机下手……只要他一死,你我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么?” 窗外的云枝大惊失色,想不到这二人偷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在暗中谋划杀害符山王! 她心跳加速,转身欲走,脚下却突然踩到了枯树枝,跌倒在地。 “有人?!”屋内二人连忙赶出来,追着她慌不择路地来到人工湖边。 “原来是云枝姑娘啊……”二人相视而笑,女子眸光沉沉,嗓音冷寒无比,“看来你是跑不掉了。” 二人做得干净利落,把人用大石头沉底,随后确保周围无人,就连忙转身离去。 待二人远去之后,少女才从一扇门后缓缓迈出,她来到湖边,依稀还能瞥见湖水深处的一抹粉色裙摆。 少女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暗自想道,前世自己被云枝亲手溺毙,今生这等无恶不作的婢子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过了一会儿,是玉鸾自行返回了宴席之中。符山王妃见着她回来,身旁却不见云枝,不由得蹙起眉尖,质问一声。 “怎么你自个回来了?去找你的云枝呢?” 闻言,少女却是轻轻眨了眨眼眸,一脸无辜茫然的模样。 “云枝姑娘来找我了?并没见着她呀。” 这话听着有蹊跷,王妃连忙吩咐人去找云枝。恰好这时,阮玉熙也整理着衣衫回来,王妃愈发起疑心道:“今日是你的寿宴。阮侧妃,你跑到外边去做什么?” 阮玉熙扶正发髻边金钗的鲜红色指尖就不由得微微一顿,神色之间划过一抹不自然,才状作若无其事地答言。 “妾身喝多了头晕,就出去歇了一会子……怎么,王妃娘娘连这也要管?” 符山王妃心中隐约不安,懒得搭理她,扭过头去没说话。 阮玉熙就上前去,跟已经烂醉如泥的符山王说笑。 恰好这时,派出去寻找云枝的婢子们回来,脸上都不免带了一抹惊慌失措之色,惊叫道。 “王妃娘娘……云枝没了!” 符山王妃面色大变,立刻让人把王爷带下去,未免见了尸首不好。 接着让人把云枝抬上来,一副湿漉漉的尸身,就摆在花厅正当间。 三娘子如今见不了这个,被大娘子搀扶出门去回避。 符山王妃锁定的凶手,就是当时离席的阮玉熙和玉鸾二人,离席的这段时间,谁也不知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玉鸾端端正正地坐着,并不生气恼怒,她眉眼平缓,只是语气轻缓地道来。 “……还请王妃娘娘明鉴,彼时我正在娇红榭中歇息,未曾见着她,也没听见什么声音。” 符山王妃心中既惊且怒,云枝是她培养多年的心腹,这些年来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她亲手去做。 如今一朝不明不白地身死,简直就如同斩断了一边自己的臂膀…… 王妃眉眼沉冷:“世子夫人的意思是……此事跟你毫无关系?” “是。” “谁能证明?” 少女抬起指尖,指向自己身后的丫鬟,“她们当时都在我身旁,可以替我证明清白。” 王妃就微微冷笑一声:“她们都是你的丫鬟,自然会替你说话了,这不能算。” 话音落下,气氛微微僵持住,就见另外一位年轻的妇人缓步走上前来,徐徐开口。 “我替世子夫人证明。” 少女抬起双眸,就见她温声细语地道来。 “我方才恰好坐在窗边。”那妇人就温声道来,“可以透过湖面,瞥见那水榭窗边坐着的一抹身影,正是世子夫人。” 忠勤侯也算是朝中清贵,先帝堂弟,就算是符山王府也少不得给她几分薄面。 玉鸾垂下眼睫,眼底划过一抹几不可闻的暗芒。 不枉费她特意挑了个能够让人看见的窗前角度…… 如此一来,有忠勤侯夫人做证人,自己的嫌疑便可以洗清了。 符山王妃也只得调转眼眸,眸光落在阮玉熙身上,恨声道:“那阮侧妃呢?你又怎么说?” 阮玉熙就不由得轻轻咬住了唇瓣,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慌乱。她出去都是避着人的,哪里会有什么人证…… 若说人证……也只有一个跟她偷情的符山王世子姜阳罢了。 可此事比起一个丫鬟的死,却是十分要紧。一旦泄露,说不定自己的性命都会不保! 她就不免冷淡了几分神色,咬牙索性认下此事。 “是我看见了她……妾身彼时恰好经过湖畔,忽然听见有人低声说笑的声响,就不免好奇停住脚步,透过树枝的间隙望过去。” “却见是云枝……跟一名陌生男子,二人看着十分亲密,卿卿我我……”她说得头头是道,“看着恐怕是她的姘头……妾身不敢多看,转身就走……谁知她见了我怕奸情败露,赶上来抓我……那奸夫翻墙跑了,我跟她撕扯之间……就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她自己落水了。” 阮玉熙给自己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我害怕……就连忙走小路离开了。” 她这样一说,就是把落水溺毙的过错都推到了云枝一人头上。 符山王妃忍耐不得,抬起指尖就用力地扇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云枝侍奉我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所谓情夫……我看这必定是你胡说八道,故意推卸罪责!” 第一百二十五章 置于死地 阮玉熙没想到她这样大胆,当着众人的面都敢掌捆自己,不由得咬紧唇瓣,恨恨地看了符山王妃一眼。 “说我害了云枝,王妃何曾有什么证据?”她就冷笑一声,“不过是看我得宠,王爷喜欢我这年轻美貌的,王妃早就心存嫉妒,如今找个由头发作罢了!” 玉鸾就不免在心里暗叹一声,阮玉熙的厚脸皮也算是惊人了。分明就是她亲手推落了云枝,却能在这里面对质疑还振振有词。 符山王妃眼尖地瞥见她手腕处的一抹划痕,不由得眯了眯双眼,伸手用力地拽过女子的纤细手腕。 “你说不是你害得……”她眼中怒火翻涌,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狠狠掐入肌肤,“那这道抓痕是哪里来的?” 玉鸾的眸光也不由得落于其上,只见女子原本细腻白皙的手腕上却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挣扎着留下了一道痕迹一般,甚是起眼。 只是彼时阮玉熙害了人之后太过慌乱,或许未曾感觉到疼痛。 她姣好浓丽的脸庞上就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慌乱之色,仍旧不死心地辩驳着:“这是……这是我从小路离开时,不小心被荆棘所划伤的!” “见婢!”符山王妃一手甩开她,居高临下地站着,眸光冷冽,心口起伏不定,“死不悔改!难道真要我请仵作来验尸,你才无从抵赖?” 二人僵持了片刻,阮玉熙咬紧唇瓣,最终还是不得不低头认罪。 符山王妃也不顾一众宾客在场,或许就是要借机打压一番阮玉熙的气焰。她冷声吩咐道:“把阮侧妃拖下去,就在这庭院之中……杖责五十大板!” 闻言,众人都不由得一惊。五十大板……若是身子差些的人,恐怕会因这一顿板子而咽气。看来符山王妃也真是气得狠了。 玉鸾的眸光淡淡瞥过被粗壮婆子拽出去的阮玉熙一眼,知道符山王妃何以如此惊怒。 云枝……可是王妃辛苦培养的暗器,暗地里害了这王府后院不少女子……前世,自己就折在那阴狠毒辣的婢子手中。 她如此想着,听着门外传来的杖责声,以及女子的呼痛声,阖上双眸,暗道一声“报应”。 三娘子才有喜,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大娘子早些送她回府了。如此受刑场景实在过于残忍,一众宾客也走得七七八八的了,余下的不过是符山王妃的亲眷,安慰她一二。 二娘子就走来,向玉鸾低声道了一句:“好端端的生辰宴闹成这样……咱们也快走吧!” 少女于是就起身,跟着她出去,只是在经过阮玉熙身旁时,她不由得微微顿住脚步。 “二姐姐,稍等。” 玉鸾转过身,朝着趴伏在长椅上,后腰间被打得不忍睹目的女子低声开口。 “四姐姐,你说……王妃娘娘,是不是要置你于死地?” 那女子原本因疼痛而麻木的双眼一缩,指尖抠住长凳的木板,她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 “……滚!” 少女站起身来,转过眼眸,从一旁侍立着瑟瑟发抖的听荷身上轻轻划过,转身离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暗下毒手 等阮玉熙受完了刑,整个人如同死鱼一眼翻落于地面。符山王妃早已经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听荷连忙上前,将她搀扶回所住的院落。 女子身上伤痕累累,被婢子搀到榻上趴着,又找寻些药膏子来给她上药。 “疼!”阮玉熙受罚之后越发心气不顺,只觉得腰上刺痛,就伸手过来拧婢子的手,低声骂道,“你这笨手笨脚的死丫头……要不是、要不是我身边得力的丫鬟都没了……也轮不着你侍奉我!” 阮玉熙出阁之前,原先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因许姨娘害了那两个管事妈妈的事……说她们不知劝诫娘子向好,被送回梅州老宅做粗活去了。 听荷忍着疼意,连忙低声道:“奴婢不敢……侧妃别生气了,仔细伤着自个身子。” 她继续小心翼翼地上药,见女子眉眼间仍旧怒气不减,低声抱怨道:“王妃娘娘真是心思歹毒!无凭无据的,竟然也敢对侧妃用这么重的刑罚,真是其心可诛!” 阮玉熙耳畔就不由得浮现出方才阮玉鸾的话语。 符山王妃……不会是想要自己的命吧? “她想得美!”阮玉熙就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这几日……拿银子去外边买些药材,就说是我要,顺便问问那药铺老板,有没有……” 余下的话语,她说得极其轻微小心。听荷仔细地听着,低声答应下来。 “是……” 阮玉熙眼中划过一抹寒凛之色:“拿到东西,就找正院的人……掺进王妃平日里点的香料里去。” “夫人……”听荷就忍不住低声询问道,“可是正院的人,怎么会愿意帮咱们做事呢?” “蠢货!”阮玉熙微微嗤之以鼻,她伸出指尖,取下自己发髻间的一支珠钗,指尖轻轻摩擦一二,眼中光芒变幻不定,“这支簪子是上月王爷才赏赐的,特意吩咐人打造,价值千金!重赏之下必有愿意出手之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许多事都逃不开这个道理! 听荷也就低声应答着:“是……奴婢明白。” 很快,半个月之后,她的伤势渐渐养好了一些,能下地走动了,就被婢子搀扶着,到花园里假山石后边的花圃凉亭中小坐,赏花散心。 听荷犹有几分不解:“侧妃的伤势还没好全……还是不要出来吹风比较好吧?” “你懂什么?”阮玉熙懒得跟她解释,摆摆手示意她离开,“我要自己待一会儿,不必你们一个一个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杵着,都走远些!” 听荷也就只得带着几个小婢子离开。 几人离开之后,过了一会儿,便见一抹挺拔的身影从假山石中转出来。 世子借着大团大团的牡丹花遮掩身影,来到女子身旁坐下,就见阮玉熙撇了撇嘴道:“前些日子我受那么重的伤……也不见你替我说说情!” 世子眼中划过一抹不耐,嘴上敷衍着:“你又不是不知,那云枝对我母亲有多要紧,我若劝说,母亲必定更不会饶恕你。” 他说着,不待女子撒娇,接着低声询问道:“话说回来……我让你做的事,可下手了?” “你放心!”阮玉熙就娇俏地倚靠进他怀中,“我已经在王爷所用的茶盏中加了点东西……他时日总归是不长了!” 一想到自己总算是可以摆脱那个糟老头子符山王,和年轻俊美的世子双宿双飞,她心中便忍不住微微雀跃几分。 “那就好……” 世子却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不由得蹙紧眉尖,低声发问。 “不过……我母亲怎么也病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陈氏的算计 阮玉熙低垂着眼睫,眼底就不由得划过一抹得逞。 既然要下手……一石二鸟,岂不是更好? 符山王妃这五六日以来,总是晚上睡不好,百日里醒了又觉得没精神。 也请大夫进府来诊过脉,把饮食衣物都一一地看过,也找不出缘故来。只说是“夏日炎热漫长,许是有几分中暑上火”,开了几副药方子,如今还吃着,只是不见效。 女子因就微微一笑,解释道:“许是因为,云枝没了……王妃太过伤怀的缘由,过一段日子也就好起来了,郎君何必介怀?” 虽如此说,但世子心中总觉得有几分不妙。 阮玉熙就冷下了脸色来,眸光冷沉如同毒蛇一般,从他迟疑的眉眼间一寸一寸划过,轻轻冷笑。 “世子……这会儿子想起来那是你的父亲母亲了?云枝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别以为把我供出来,你就可以全身而退,坐享其成了。” 阮玉熙也不是傻子,二人算是狼狈为奸。若是世子顺利上位,就翻脸不认人,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她也保留了一些二人有私情的证据。 世子的神色就不由得一僵,连忙柔和几分,温柔地低声安慰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熙儿误会了……” 于是二人就又如胶似漆起来。 玉鸾这日去了一趟林家,看望三娘子,还给她带了一些孕中可吃的补品和赠礼。 姐妹二人闲聊半日,见已是傍晚时分,在林府上吃过晚饭,少女方才站起身来,笑着道别离去。 等她才回了宣国公府邸,因见殷叙未曾回来,低声询问了一句。 “世子爷传话回来说今日去了城外的营帐驻地,要练兵,恐怕这几日都不能赶回来。”秋绣就笑道,“让娘子自行先歇。”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这时就见正院里的林妈妈走来,扬眉吐气地瞥了她一眼,语调高傲。 “大太太,请世子夫人过去一趟,有要紧的事相问!” 她的咬字,在“要紧的事”四个字上格外加重。 玉鸾就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一时不知是什么事情,也只得揣测着跟随过去。 “给婆母请安。” 她脚尖绕过屏风,缓步上前,给端坐于上首的宣国公夫人屈膝行礼之后,才站起身来,眸光轻轻瞥过坐在一旁的二夫人陈氏。 “二嫂子也在。” 陈氏似笑非笑地扭过头去,把她当做空气。 殷夫人就伸出指尖,掌心躺着一物,拿给少女瞧。她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隐约怒色。 “此物……你可有印象?” 玉鸾伸手接过来一瞧,见是一个小人,身上扎满了细细密密的银针,身上还贴着一人的名讳和生辰八字。 她瞥过一眼,见是“章荣月”三个字……正是宣国公夫人的闺名。 她不由得轻轻叹息。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压了杨氏下去,陈氏的栽赃陷害又来了…… 不过她也不怵,轻轻搁下那个小人,蹙紧眉尖,一脸茫然不知:“这是哪里得来的东西……” 一语未了,便见陈氏急着驳斥她的解释,提高了些嗓音道:“弟妹又何必装作不知呢?这个巫蛊娃娃,可是从你的西侧间里搜出来的!” 玉鸾也就弯起唇瓣,不急不徐地反问道:“二嫂真是勤快,好端端的,翻找我的屋子做什么?还是你想要我的什么东西?那也不至于亲自去翻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破局之计 这话就是在明晃晃地点出来她如此行事不妥,是别有用心地想偷盗东西了。 宣国公夫人眉眼间就划过一抹若有所思的暗芒。 陈氏的面色一沉,见太太似有所动,不由得咬住唇瓣强辩道:“那是因为我见大太太近日来似乎有所不适……像是被人用了巫蛊之术,这才怀疑的!” 玉鸾很快接上话茬,不留给她思考的空隙,“那敢问二嫂,婆母的一应用具,茶杯碗盏、熏香枕头……可都命人细细查过了?” 陈氏眼眸闪烁,她哪里是真要为宣国公夫人分忧,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好拿捏玉鸾罢了。 “还没来得及细查……” “好笑!”少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无力的回答,眉眼间浮上一抹盈盈笑意,明亮坦荡,“二嫂得知婆母不适,不先查贴身用具,反而巴巴地带着人查抄了我的住所?” “你是太过愚蠢的一根筋,还是心中早就想好了要把这盆脏水,泼到我头上?” 她连番的质问之下,陈氏捏着罗帕的指尖不由得收紧,咬紧牙关道:“阮氏,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玉鸾指尖捧起杯盏来,缓缓抿下一口。 花厅中气氛一时微微凝滞住。 “听说二嫂是颍川陈氏的出身?”玉鸾就缓缓一笑,问道。 “正是,”陈氏挺直了腰肢,淡淡扫过她一眼,口气骄矜道,“我们陈氏是流传几百年的大族氏,跟你们梅州阮家可不是一个量级的……” 少女于是就抬起双眸来,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果然二嫂子不一般呐!颍川陈氏的规矩,想必跟咱们是不大相同的。这不经主人允许,就趁人不在家,自个带了人进屋子里搜刮。不知是否颍川独有的风俗?” 她说着,在陈氏骤然一沉的面色之中,冷笑一声,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原来……世家陈氏,教养出来的女子,也不过如是!” “你!”陈氏气结,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上首的宣国公夫人搁下手中茶盏,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来,眉眼沉冷。 “好了!都少说两句,自家人内斗起来,还嫌不够丢人么?” 宣国公夫人虽知此事是陈氏蓄意陷害,但没有证据,顾及一家子颜面,也只好轻轻叹息一声,对玉鸾低声开口。 “那就只得暂且委屈了鸾娘,先去祠堂静思己过,待我把事情查清……再放你出来。” 陈氏眼中划过一抹得意。少女款款起身,对太太低眉垂眼地答应一声。 “是。” 祠堂位于府邸的东北角,庭院四周栽种着一片高大的松柏树,树影森森,枝叶被风吹得轻轻拂动。 少女就坐在祠堂内的窗边炕上,秋绣和冬莼把带来的食盒揭开盒盖,给她递上筷子。冬莼就忍不住咬唇低声道:“娘子为何要受这样的委屈?让小厮跑着出城去,跟世子爷回禀了此事,请他回来给您做主!” 玉鸾慢条斯理地咬着一块青瓜,闻言淡淡一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他是能替我做主,可事情没查明白,婆母又会怎么想我呢?” 话音落下,忽然听得一道脚步声,是青梧从门外闪身入内。 她眉眼沉稳,上前几步俯身跪地,低声回禀。 “查到了,是二夫人在宣国公夫人的香料中掺了一味料,才会使得她夜不能寐的。” 少女就淡淡地答应了一声:“去回禀给太太,她想必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是。” 第一百二十九章 陈氏的自讨苦吃 玉鸾倒是在祠堂里又清净又悠闲的,手里捧着一册书卷就可以看上小半日,闷了就跟婢子们说笑一回,日子过得还算闲适。 府里厨房的管事也被替换成了她带来的陪嫁,不敢在饮食上苛待。少女进了祠堂没再管家事,倒是心宽体胖,还圆润了几分。 过了两日,陈氏那边就没那么轻松了。 陈氏早起去正院向宣国公夫人请安的时候,婢子才给她奉上一只茶盏,就见陈二夫人忽然间面色微变,伸手将那只杯盏打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来。 杨氏忙于助孕,托娘家的人脉请了太医来看,都说她是体虚不受补,如今一碗一碗的汤药灌进去,倒是一点效还没看见起。 她本就内心烦乱,见陈氏这样慌慌张张的,全然没了世家贵女的风范,就忍不住讥笑一声,话语凉薄。 “这阮氏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规矩不好也就罢了。怎么二弟妹也这样慌里慌张,没个章法!怕不是被她传染了吧?” 说着,她指尖捏着罗帕掩唇,不怀好意地“咯咯”笑起来。 人分三六九等,陈氏的家世虽然也不错,但远不如杨氏显赫。因此陈氏在这位出身名门的大嫂子面前,总觉得低了一头似的。 只是她也有脾气,不是事事都对杨氏惟命是从的。 听杨氏当众讥诮自己,陈氏就含笑转移了话题。 “这杯盏上的花纹倒是吓了我一跳,不碍事。”她脸上挂着一抹笑意,温声浅淡道,“大嫂子教训得是,只是不知嫂子喝了那么多的汤药,这腹中怎么还是没个动静呢?” 一句话戳在杨氏的心坎上,她冷笑一声,扭过脸去不说话了。 陈氏也算是难得在她面前扬眉吐气,就扭过脸笑盈盈地吩咐婢子,“清哥儿和婉姐儿的晚膳点心都预备上了吗?一会儿放了学堂,他们回来要吃的。” 说着,便也全然不顾杨氏阴沉下来的面色,轻轻“哎哟”一声,款款站起身来道:“世界也不早了,我去接两个孩子放学……大嫂子,失陪了。” 宣国公夫人如今看着她们妯娌两个斗法,只觉得头疼,原来玉鸾还没嫁进来时,二人斗归斗,勉强还能保持平衡。 如今被第三人打破平衡,一个两个跟斗急了的公鸡似的。 妇人就在心底叹息一声,称头晕要歇息一会儿,将二人都赶出去了。 陈氏才走到回廊之下,就听见杨氏笑着唤了她一声“留步”。 她心中不觉感到厌烦,长幼有序,却不得不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追上来的杨氏,话语隐约不耐。 “大嫂子,天可热着呢,我急着回去。你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杨氏见四下里无人,就上前一步,凑近她耳畔,神秘一笑,低声开口:“我的茶具跟你的是一套。那杯子上画的是水仙花,二弟妹,你心虚太过了!” 陈氏一惊,想不到自己的异样尽数落入她眼中,勉强支撑着道:“大嫂子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杨氏勾唇一笑,也不把她心虚到极点的模样点破,只是缓慢地摇着团扇离开。 “听说弟妹最近总是睡不好……可要记得保重身子呀!不然哪怕生得一双儿女,却无法朝夕相见……那可就作孽咯!” 陈氏忍不住想上前跟她理论,却又自己心虚站不住脚,只好沉着脸转身离去。 第一百三十章 宣国公夫人的心术 “珊儿,”一回到房里,陈氏就关上门,握紧自己心腹丫鬟的手,呼吸不稳道,“你说……是不是白氏和刘氏回来报复我了?” 陈氏心中惊疑不定。 珊儿也只得迟疑道:“不会吧……她们死得透透的了。夫人若是害怕,晚上悄悄去人工湖边烧纸钱给她二人,平息怨气,应当也就没事了。” 陈氏别无他法,近日来总是做噩梦,梦见从前所做的亏心事。也只得点点头,吩咐了一声晚上祭祀的物件,让珊儿悄悄去准备。 天色晦暗,亥时三刻。 宣国公夫人虔诚地跪于一尊菩萨像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半晌,她方才放下双手,示意一旁的婢子将自己搀扶起身。 “太太的腿都麻了吧?”那婢子舒心,是个忠心耿耿的,性情又跳脱,就忍不住低声关怀道,“太太真是虔诚,这么晚了还要来佛堂祈祷……” 舒心将妇人搀扶出门去,便见她淡淡问道:“你可知我是求的什么?” 舒心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也不愿胡乱揣测。奴婢是太太的丫鬟,要做的本分就是一心一意侍奉太太,旁的事情,都与奴婢无关。” 宣国公夫人就不免赞许地瞥了她一眼,这丫鬟看事明晰,心里又拎得清,是个好苗子。 这样的人,她才信得过。日后……说不准可以培养她顶替林妈妈,做自己身边的大管事。 “你是个聪明人。”宣国公夫人就轻声细语道,“不过我解释给你听,你就可以听着。公爷又病了,他是个要强的性子……即便病了伤了,也不肯轻易回府来养身子。这一回,还是我使唤人打听出来的。” 舒心就低低接话:“那太太此番,是替公爷求身子康健?太太跟老爷夫妻和睦,真是仁心。” 和睦么?其实他们二人,也不算是夫妻恩爱……她此番见到叙哥儿跟阮氏女之间的彼此融洽,眉目传情,方才知晓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模样。 公爷年轻时风流,府里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妾室的,她不知暗地里怄了多少气。 不过幸而如今就好了,只有她的儿子,才能够承袭公爵之位。 “公爷一去,”她低声道来,“势必就要分家,到时候彼此分开来,倒是没那么碍眼了。” 大房跟二房的两个妻室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年那两个姨娘,仗着得宠,哄得老爷给他们的儿子都娶了高门贵女,以图谋岳丈家在朝堂之上的助力,日后好飞黄腾达,压过自己的殷叙一头。 只是如今兜兜转转,花费了那么多力气的谋划,大的二的两个,还是比不上殷叙的赫赫战功一根毫毛。 她想一想,多年来的憋屈日子就要走到尽头,日后尽是舒畅日子,心头沉郁的那口闷气总算是缓缓疏散开来。 也算是有了盼头。 舒心于是也就顺着她的心意,低声附和着:“太太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日后这座偌大的府宅,就只会住着您、儿子儿媳,其余不沾边的人,都得搬出去!” 宣国公夫人眼中便不由得流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你知道林妈妈为什么被送去了庄子上么?”妇人低声道。 舒心就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浅笑着给出自己的回答:“我只知道,林妈妈她必定是没做好事情,才会被厌弃。” “是,”宣国公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眼前浮现出当日林妈妈哭天抢地不肯离府的模样,划过一抹厌恶,“她的私心太重了。为女儿谋算……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林妈妈是做事太没章法了。”舒心缓声道,“她是太太的陪嫁,在府中经营多年,也算是有了体面。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背着太太跟两位夫人勾结,给新进府的三夫人难堪。” 宣国公夫人眼中划过一抹赞许,“玉鸾在祠堂可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陈氏的狠毒手段 “奴婢去祠堂看过世子夫人,”舒心就笑盈盈道,“她正练字,悠闲得很呢。” 宣国公夫人轻轻点头:“那就好。” 再过两日,找个由头……就把她放出来,洗脱身上的冤屈。 主仆几人才走到花园中的湖畔,忽然听见一声惊呼,随即便有一人慌不择路地朝着这边跑过来。 “太太当心!”舒心连忙护在了妇人前头。那女子抱住石雕,口中还念念有词,状若疯癫。 “白凤仙,你、你别找我!当年是你自己失足落水的,你自己没福气,不关我的事啊!还有刘橙儿……我没想害你们的,是你们自己撞上来的!现在来找我干什么?” 白凤仙……刘橙儿……这两个名字有几分耳熟,殷夫人不由得蹙紧眉尖,让人把这女子抓住,送上前来。 上去几个丫鬟把那她拖过来,几人定睛一瞧,却见是穿着丫鬟衣衫的陈氏。 陈氏还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模样,一见着宣国公夫人,就如同被照着头浇下一盆凉水来,不由得咬住唇瓣,连忙止住了害怕,勉强为自己辩白。 “太太……怎么在此处?妾身是……是晚上睡不着,出来逛一逛罢了……” “带走。”宣国公夫人哪里听她这些苍白的话语,淡淡吩咐一声,补充道,“把秦姨娘和二公子也请过来。” 秦姨娘便是二房郎君的生母,闻言舒心便知道今晚是要大开杀戒了,连忙屈膝应是。 宣国公夫人一面让人去查那两个名字背后的隐情,一面在正院花厅里升堂审理陈氏。 陈氏苍白着一张脸,原先还抵死不肯认,后来自己的心腹珊儿被拽去用刑,打了二十大杖,就撑不住招了。 按照珊儿所说的去查,一五一十都对得上。眼见大势已去,陈氏方才把实情道来。 原来那白凤仙和刘橙儿二人,都是殷二郎从前身边极其得宠的两位姨娘,后来却都不明不白地没了。虽然也怀疑过陈氏,苦于没有证据,也就作罢了。 如今听陈氏倒豆子似的一说,才知道是她在白凤仙怀有身孕时在她鞋底做了手脚,害她落水。 刘橙儿则是在她有喜时,找人来污蔑其私通,活生生用刑把刘橙儿打死了。事后宣称是意外。 她一直害别人,直到自己的一对儿女出生,才算是消停了这种行为。 此事一出,殷二郎才得知自己的两位爱妾都死于她手中。 他怒骂一声:“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我看着你都觉得恶心!和离!” 陈氏双手捂着脸,听他这样说,咬唇流泪道:“要和离,那我们颍川陈氏的脸面也就丢尽了!夫君好狠的心,这是要逼我去死啊!” 说着,她就一头撞向一旁的柱子,几个丫鬟拦着都没拦住。 只听得“砰”一声,陈氏额角处缓缓淌下一行血痕,她无力地跌坐于地面,昏厥过去。 闹成这样,自然也是太过火了些。宣国公夫人一面吩咐人请大夫来替她医治,一面不由得询问秦姨娘。 “如今已经闹成这样了,这陈氏是你的儿媳,你想怎么处置她?” 秦姨娘也别无他法,又丢人又尴尬,只得低声道:“她既是不肯和离,跟二郎也不好再相处,只能远远地送走了。” 宣国公夫人微微点头。 次日一早,玉鸾从祠堂中被放出来,去请安时,方才听说陈氏被送往城外的女训堂休养,学习规矩,估计着没有个十几二十年是回不来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结局 有许多事情,杨氏自己阴险毒辣,都是怂恿陈氏去做的。如今陈氏没了,她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爪牙,跟玉鸾倒是相安无事了一段时日,彼此面上都还算过得去。 此时却又出了一件事情,便是宣国公爷,年老体迈,因病势沉疴而去了。 消息一出,殷府内众人自然在葬礼上哭成一片,只是低垂着的双眼中都不免透出几分算计。 葬仪才一过,大房跟二房就急着要分家产了,他们甚至要平分,被宣国公夫人镇压了下去,险些被这些人的厚面皮给气笑了。 她进宫搬出嘉景贵妃来亲自出面,方才止住了几房的纷争。 杨氏心眼子极多,见势不妙,就要强占西侧院,表示他们一家子一直住着的。 宣国公夫人却是宁愿多给些钱,也不愿两家挨得这样近。料想得到的,大房日后在外惹了事,自家也得跟着遭殃。 她的不愿被杨氏看出来,后者越发得意。这时还是玉鸾出了主意,让人纵火,直接把西侧院烧个干净拉倒。 如此一来,大房没了可争夺的院落,虽然也疑心是有人故意,可没有证据,也只得悻悻收拾物件,离开了宣国公府邸。 二房更好对付,二公子和二房的娘子们早就厌倦了跟一大家子住在一处,没有自家隐私的日子。一分家就抢先拿了一些国公爷的私人藏品,变卖了也是一大笔银钱,收拾东西离京去过悠闲日子了。 分家过后,府里各处都乱糟糟的,还有被烧得干净的西侧院要收拾残局。 宣国公夫人年事已高,玉鸾便挑起了管家的大梁,将事情都井井有条地安排下去,虽然乱,却也各人有差事,乱中有序。 只是到底事多繁杂,没几日少女就在给管事妈妈们训话时晕厥过去。 等她再度醒转过来时,就见殷叙紧绷着眉眼,担忧之中又透出几分喜色来。 她眨了眨眼眸,微微茫然,就不由得低声问道:“怎么了?” 殷叙伸出指尖握住她的手,语气柔缓地叹出一口气:“怎么能把自己累得这样呢?也是怪我,一直在处理父亲留下来的差事,没有多留意你……” 少女见他如此,倒是忍不住弯眉浅笑,伸出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青年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傻丫头,你有喜了。” 什么……少女睁着一双圆润的眸子,指尖不由得轻轻抚过自己还看不出形状的小腹,指尖触及一片温热。 她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眸,有喜了……真的吗? 秋绣端着保胎药进屋来,见她一脸紧张又不可思议,不由得弯唇笑道:“夫人大喜!大夫说了,您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只是因您身子骨虚弱,这孩子也有几分不稳,静养过头三个月,就稳稳当当的了!” 原来……她前段时日在祠堂中时总觉得饿得快想吃东西,原来是有喜了。 她抬起双眸,望向青年一双含情的桃花笑眼,也跟着不由得轻轻一笑。 你侬我侬,情意相依。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明德二十三年春,玉鸾有喜。 冬日里,她诞下一对龙凤胎,府中上下,无人不欢喜。 大雪皑皑,但春日总会降临。听说符山王病逝,符山王妃也病重,缠绵病榻,不久之后病死。世子继位,府里却有一位疯了的先王侧妃。 她整日里口中念叨着“我要做王妃”、“我才是世子的真爱”……最后被新的符山王下令,胡言乱语直接处置了。 前世的一切都随着冬日里的寒风渐渐远去,少女坐在自家后花园的凉亭中,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在雪地上踉踉跄跄地学着走路。身边坐着她的此生挚爱。 一切晦涩不明的过往阴霾都远去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而她想获得的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白首偕老,此生不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