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全书无毒,以及内容简述 全书无毒!全处全收。 顺便说一下这本书大概要写什么,写的就是陈易把一众女仇敌一个个变成道侣的故事,以及一个个女主角们面对陈易的纠结与挣扎。 这种纠结与挣扎,是时而乖顺,时而反抗,时而虚与委蛇,时而真情流露,是无可奈何的驯服,以及雏鸡保护蛋壳的挣扎。 比如说,书里的闵氏姐妹,妹妹为了保护姐姐而献身,姐姐又为了保护妹妹而献身......魔教圣女殷听雪对于回到银台寺的渴望......独臂剑甲周依棠折剑之后憎恨的爱......太上忘情的殷惟郢不得不沉沦主角的欲海......拿主角来复仇的安后倒台失势之后,不得不委身于主角的倚靠......诸如此类,许多情绪的纠缠。 为什么要写这种呢?主要还是可能因为xp吧。 有一种感觉,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那就是自锁骨而起,直抵胸腔纵隔的紧缩感,这种紧缩感之后,就是巨大的怜悯。 看见女主角们越挣扎,越纠结,就越是让人心生怜悯,越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越是让人忍不住地想去爱。 至于她们要怎么才会爱上主角——一个人在需要那个人的时候,才会去爱那个人。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全书无毒,以及内容简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魔教圣女(求收藏、求追读!) 密林之中,逃窜已久的陈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提心吊胆地环视四周,黑黝黝的树影里,好像随时都会有一把剑刺出来,洞穿他的咽喉。 他已经被魔教圣女追杀七天七夜了。 数天前,他加班加太累,一觉醒来就穿越了,莫名其妙地就穿越到游戏《天外天》里的第二个存档里。 他已经通关过一遍游戏《天外天》了,而这第二个存档,在京城完成恶人档完美开局之后,就准备离开京城,找个名门正派加入。 《天外天》,具有极高的自由度和可定义内容,一百条主线任务,上千条支线任务,每条任务几乎都有三四种结局,二周目、三周目还有新结局、新选项,自从这款单机游戏发售以来,几乎成了陈易每天下班时间的主宰。 相比较于其他游戏,《天外天》从角色创建起,就有着极丰富的选项,包括不限于容貌、出身、家族、门派,乃至性别、地点、背景都可以一一自定义,简直可以说是国风武侠版的《博德之门》。 在陈易穿越前的打算里,等这个存档按部就班地打到通关,就开下一个存档,打出一个完美存档,就封盘。 唯一的问题是,他穿越了。 而且还穿越到…被殷听雪灭门追杀的这一天。 血液从双腿上滴落,陈易“嘶”地闷哼一声。 明暗神教的圣女殷听雪,独自一人提着剑,杀到了京城西厂,并近乎以一己之力,将西厂上下都杀了个干净。 只剩下自己这个西厂千户,逃到了京城郊外。 “与其说是逃,倒不如说…是猫抓老鼠。” 陈易苦涩心声道。 好几次魔教圣女都追上了他,而每一次,都划下一剑,割断一条经脉。 这是一场…细致精密的凌迟。 陈易身上的血都结了痂,混合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陈易喘了两口气,拖着脚,在林中前行。 林中幽暗阴森,那张脸仿佛不知什么时候会窜出来。 风忽然动了。 陈易本能性地一僵,片刻后,却发现什么也没发生。 “幻觉…” 陈易嘀咕着,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哗! 血液喷涌。 陈易双瞳骤缩,回过头才看见寒光一闪而过。 那张冷血的俏脸,自林中渐渐浮现。 她一袭黑袍,都被鲜血染得半红半玄。 “怎么不逃了?你不是很会逃么?” 她冷冷问道。 【负面情绪:90】 陈易看向了面板,心头一颤。 魔教圣女一脚踢向陈易的膝盖,把他打至跪地。 她那双杏眼里,满是憎恶… 她的剑往他脚踝上,又是一挑。 脚筋断裂… 血液迸裂开来,剧疼上涌,陈易瞬间面色发白。 他目光恍惚,刹时陷入到走马观花中,回忆起跟她的恩怨。 殷听雪曾是襄王女,襄王因与魔教勾连而被下诏抄家流放。 在那满是哭恸声的王府里,同样的毛毛细雨下,有一个小女孩,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锦衣卫,按照惯例,打断她的长生桥。 陈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那个时候我…啊!” 又是一剑。 伴随着皮肉的破裂,陈易仿佛听到,经脉碎裂的细微响声。 喉咙瞬间充盈鲜血,殷听雪的剑如游蛇一般,一剑,两剑,三剑…每一剑,都没有直接取走他的性命,而是斩断那所剩的一根又一根经脉。 这如同一场凌迟,陈易一片片血肉落下,却始终不得断气。她刻意如此,让陈易死得漫长。 她像是在倾泻着数年以来的积怨。 最后,她折断了陈易的佩剑,剑身断成两截,她一推,分别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陈易已经面如血人。 意识浑浑噩噩,临死之前…他还听到一句……尽是仇恨的话音。 她仿佛终于杀死了旧日的梦魇般,吐出一句: “昔日你打断我长生桥… 今日我断你经脉,灭你满门!” ……………… ....................... 积灰的房梁,油灯忽明忽灭,昏暗至极。 陈易猛地睁开眼睛。 “嗬、嗬!” 陈易摸了摸自己的琵琶骨,又摸了摸其他地方,确认无事之后,怔愣了好一会。 “晕…头有点晕。” 陈易下意识地站起身,不觉间走到了铜镜前。 接着,他的目光微微一滞。 一身玄色官服,腰间一柄绣春刀,面容俊逸,束发固冠,俨然就是自己在游戏里捏出来的形象。 这个形象可是天生自带十点魅力。 “西厂锦衣掌刑百户…我重生到了刚刚开档的时候?” 陈易看了看腰牌,愕然道。 而就在他慢慢接受着现状的时候,一个淡银色的面板浮现在半空中。 【内外功法】 【点穴功(登堂入室)】 【怨仇阴阳诀(超品)(初学入门)】 【怨仇阴阳诀可将异种真气转化为自身真气。】 【可将自身真气灌入到武学之中,注入各门武学之中,以取精进,注意,怨仇阴阳诀只能注入真元,无法注入真气。】 【阳寿:三年。身负奇毒。】 【真气所余:十年(相当于常人修行十年)。】 看着逐渐清晰的文字,再加上先前的记忆,陈易逐渐完全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状。 “我记得我开档十个小时的时候…是一位锦衣卫,倚靠林阁老当上了西厂百户,为了开局利益最大化,给人家当黑手套,贪赃枉法、为非作歹,又因太后的缘故而身负奇毒,再加上最高难度,所以寿命只剩三年。” “开局的时候,还弄到了一本功法…叫斩蛟刀法。” 想了想,陈易在床头摸了摸,果真摸出了这本功法。 陈易粗略地扫了两眼,很快,面板上门就多出了一行小字。 【增加功法:斩蛟刀法(未曾习得)。】 “果然,看来…现在真是刚刚开档十小时的时候,也就是游戏里一个月的时间。” “等等…一个月!” 陈易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庭院外面,传来了另一位锦衣卫的声音, “陈百户,时间到了,是时候去抄家了!” 毛毛细雨下。 陈易缓缓踏过了襄王府的门槛。 “真是富庶。” “这可是王府。” 跟在陈易后面,几个锦衣卫小声交流着。 陈易望了眼襄王府,府内虽极尽奢华,却是满满一派死气。 襄王府已经被锦衣卫与东厂封锁多日。 要说这襄王,也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主,坊间传言,府内有骏马数十匹,到处都是玉凤衔铃,金龙吐旆。 如今一看,只能说没有夸张。 “陈百户,襄王的几个供奉都被关在地窖里,全都被点了穴道,大人可要去看看?” 一个锦衣卫从襄王府里迎了过来,抱拳道。 “暂时不必。” 环视着襄王府,陈易开口道。 自己穿越到《天外天》里,被魔教圣女殷听雪所杀,眼下又回到了存档的开局阶段。 如果按照之前的发展,自己就该依照惯例,亲手打断殷听雪的长生桥。 魔教圣女殷听雪,《天外天》的主打女主之一。 襄王府自抄家之后,男子处死,府中女子则被罚入浣衣局,而由于襄王府与魔道素有勾结来往,入浣衣局之日,魔道巨擘之一的明暗神教显身京城,企图营救襄王府一家妻女,最后却只带走了殷听雪。 一轮红日悬挂在襄王府的亭台楼阁上。 摸了摸琵琶骨,陈易仿佛还能感受到幻痛。 不能按照先前的存档重蹈覆辙…… 那么…该怎么办? 直接杀了她? 并无不可。 陈易把手按在刀柄上,听见襄王府里一派哭啼,那是府里女眷们的声音。 他仔细去听,在那些哭声里,却没有听到殷听雪的。 意识到这点,陈易眯了眯眼睛。 那张溅着血的动人脸庞,若在剑光下渐渐苍白…… 就这样杀了她… 好像有点太可惜了。 自己也没有到恨得非要杀了她的地步,与其杀了这个仇敌,倒不如让这王女屈辱又无可奈何地服侍自己。 陈易摸了摸琵琶骨,仍能感觉到些许幻痛,他很清楚自己对她恨意,是那时如被凌迟的痛苦。 而且,她或许就等着死呢…… 对于这年头的女子们而言,与其被罚入浣衣局或教坊司,沦为贱籍,还不如赐条白绫把她们吊死。 而眼下的殷听雪,正心如死灰。 她乃是襄王正妃所出之女,其母在三年前不幸病逝,临死之前叮嘱她,要做一个良人,对她而言,让她入浣衣局,还不如杀了她。 结合殷听雪的背景资料,陈易飞快思索,目光落在了面板上的怨仇阴阳诀上,最后得出了一个计划。 她如此不可方物,与自己又有如此深仇大恨,不物尽其用一下,就太可惜了。 而且…自己本来就决定好,这次要打完美存档。 细雨落下,黄昏垂在天空上。 第二章 我是你的了 一觉睡醒过后,偏殿里,熟悉的哭恸声闯入殷听雪的耳畔。 她做了一个噩梦。 昏昏沉沉的感触上涌,殷听雪感觉到了什么。 在梦里面,有一个玄衣锦衣卫,残忍地打断了她的长生桥。 想到这里,殷听雪就不住发抖了下。 按照大虞律,被抄没罪家子女中,无论男女都要被打断长生桥,以此断绝其倚靠练气修仙延年益寿的道路。 从梦中醒过,殷听雪缓了几口气。 眺望襄王府死寂的楼阁,殷听雪偶然想起那银台寺的鹅毛大雪,自己茫茫然地呆坐是石菩萨面前,守着冻硬的贡品,看银台寺的雪落一天一夜。 她的母亲,是襄王正妃,却在三年前因病离世,离世前,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襄王为她在府内修建的银台寺。 而母亲死后,殷听雪也常常去那里参拜,坐在大殿里,一边看着石头菩萨,一边听着大雪落下。 实在难以想象,如今银台寺的雪已遥不可及。 抄家的人到来时,全家都已经乱作一团,襄王想带着世子强闯离京,却被锦衣卫们在城门抓获,失去了主心骨,襄王府里已经没人能主事。 家里许多女眷都哭了,可殷听雪没有哭。 她知道一件事。 明暗神教早已将自己内定为圣女,哪怕拼死也要救出自己。 即便她并不喜欢这样,她知道他们是魔教,可她没得选。 最后,几乎所有女眷都会被罚入浣衣局或教坊司,沦落贱籍,只有自己被明暗神教所救,供为一教圣女,横空出世。 一切都早已注定。 王府偏殿里,时不时有女人小孩的哭泣声,绝望蔓延在房梁上,殷听雪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地摸一摸衣兜里的银票。 面对要沦为贱籍的命运,女眷们分起了府里的银票,每个人都在身上藏了些,而殷听雪由于是未出阁的嫡女,分得到的银票格外的多。 足足有三千多两。 这让殷听雪有些安心。 即便明暗神教没有来,三千两银子,也足以她用一生。 运气好的话,等到皇帝成年,大赦天下,她还能用这三千两银子赎身。 没事的… 殷听雪挤出了苦涩的微笑,看着王府的大门,脑海里回荡着的,是银台寺的雪。 静静的雪,让她也静了下来,她坚强地看着这死寂的景象。 一直到… 青石砖路上,出现了一袭玄色官服。 殷听雪的双眸先是停滞,接着慢慢瞪大,最后…浑身颤抖,抖个不停。 这一直不哭的少女,此时此刻,竟一时泪眼婆娑,淌出泪水。 深秋的寒风涌了进来。 那是畏惧的眼泪。 陈易迎着她的目光走了过来,仔细打量她的模样。 脸真小,眼睛是可怜可爱的杏眼,正不停地淌着泪,在这个年纪,她鼻尖不翘,却仍旧是琼鼻,肌肤白软,比大虞太后还要嫩上几分,灵动精致。她还未出阁,所以不是郡主,而是王女。 有些女子年近三十才端端庄庄、古典雍容,可有些女子十五六岁便倾国倾城。 啧啧…终于见到你了。 魔教圣女。 陈易扫了眼面板上的数字。 【负面情绪:30】 陈易记得,《天外天》的转场小提示里写过,殷听雪就是头外刚内软会反抗的小狐狸。 “是、是你…” 殷听雪不由颤着声音道, “是你要打断我的长生桥!” 她扶着房柱站起,惶恐不安地看着陈易。 她在梦里见到过这个人! 陈易上前一步,蹲下身来,抓住她的小手,笑道: “是我。” 如此俊逸男子微笑,任谁都相信他是个佳人。 可殷听雪只觉他笑意森然。 梦里面,就是他打断了她的长生桥! 捏着她的小手,陈易心里盘算着什么,而后起身带她离殿。 屋外有锦衣卫,看到此景,权当没有看见。 这可是百户! 开开荤怎么了? 陈易带着她,踏入襄王府那占地极广的亭台楼阁。 殷听雪的思维呆滞,她就任由陈易拉着走,像是个不会动的木偶,唯有衣襟里的银票上下晃动。 那是足够她用一生,甚至足够她赎身的银子。 一直到,她被带到王府的银台寺里。 那是先王妃清修祈福之地,内里供奉有观世音菩萨,面前的香炉积了满满的香灰。 一旁的聚宝盆里满是灰烬。 殷听雪这会终于回过神来,不禁问道: “你…你认得我?” 陈易下意识道: “当然。” 殷听雪听到陈易的话,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事一样,问道: “你…是谁?到底是谁?” 被你灭了满门,又打断经脉的人。 陈易狞笑了起来,抓着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她不由吃痛。 【负面情绪:35】 陈易看着少女,私欲汹涌, “西厂百户,陈易,字尊明。” 断去我一身经脉,灭我满门,真是心狠手辣。 可是现在,却又任自己拿捏。 刚刚好,能做自己修炼怨仇阴阳诀的修行道侣。 自己很喜欢,那种女人恨得自己牙痒痒,却又不得不屈服的情节,这也是自己为什么选择怨仇阴阳诀。 银台寺里只有他们两人,陈易看着殷听雪,以不高不低的音调道: “明暗神教,浩浩荡荡有三千教众,供奉大明尊,主张世上分明界暗界。 两年前,襄王表面礼佛,实际上暗中皈依明暗神教,而神教也暗中为襄王招揽天下高手。 拉拢一位朝廷藩王,风险极高,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可是,谁叫襄王府里出了个襄王女,被前教主遗训定为清净圣女,只待出阁嫁人后远赴神教。” “你…你怎么知道?” 听到这番话,殷听雪的小脸愈发惨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陈易当然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是从后面的剧情里知道的。 襄王府被抄家,襄王及其府内男丁被判处流放三千里,女眷们沦为贱籍,乃因锦衣卫们查到襄王与魔教勾结,也因为他们只查到了襄王与魔教勾结。 无论是明暗神教,还是襄王府,都未曾走漏过殷听雪是魔教圣女的消息。 而一旦走漏, 恐怕就是满门抄斩。 想到这绝望的局面,殷听雪抖得厉害。 【负面情绪:50】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除我于后快?” 说完之后,她梗直脖颈,烈女般道: “那便杀了我吧!” 听着她的话音,陈易看着她的脸。 “杀掉太可惜了。” 无论是哪个存档,陈易都没杀过这一个接一个的女仇敌。 不,我不喜欢杀人,我喜欢娶妻纳妾。 殷听雪深吸一口气,误以为他可以交流,缓声问道: “你想…做什么? 你想投靠神教吗?…若是如此,定然有你供奉之位。” 【负面情绪:35】 陈易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戏谑, “我好好的一个西厂百户不当,好好贪墨不贪,跑到你个山沟沟里当个供奉?” 闻言,殷听雪为之一滞,她的呼吸不住急促起来。 难以言喻的绝望弥漫上来。 “你想要什么…让襄王府满门抄斩吗?” 殷听雪沉默了半晌,颤声问道。 “让你也到阴林地府去?那也太惨了。” 陈易嬉笑道。 “还是让你有个好去处吧。” 殷听雪的眼神瞬间惶恐不安,可很快,这个长在王府的早熟少女意识到什么。 她慢慢安定下来,接着,她低垂眸子,小声试探地问道: “你想要…纳我为妾,纳入府上?” 陈易不得不佩服少女的直觉。 于是,面对这个前世打断自己经脉,自己又打断她长生桥的女子,陈易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平静道: “你很敏锐,还比一般女子都要聪明。” “如果没有我,你就会被魔教带走,供为圣女,然后横空出世……” 陈易一边说着,一边扫两眼面板。 这番话下去,负面情绪蹭蹭上涨,竟然直接来到了六十之高。 殷听雪坚强地抬起眼眸,狠狠地盯着陈易道: “不,不! 我死也不会让你这衣冠禽兽得逞!” 陈易狞笑了下, “现在,你没得选。” 开玩笑,即便自己没有穿越到《天外天》里,也会在这个完美存档里收纳几乎所有值得一提的女角色。 现在,可是完美存档进行时,趁着魔教没来,殷听雪还未成长,正是收她入府的好时候。 更何况,自己的出身功法还选了怨仇阴阳诀。 看着决绝的殷听雪,陈易缓声道: “想一想吧,难道你真想去做魔教圣女,干尽滥杀无辜,蛊骗信众之事?” 殷听雪径直道: “那也好过屈于人下、含垢忍耻!” 陈易直直地看着她,平淡道: “这样,你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先王妃呢?” 殷听雪僵住了,她回想起了病榻前,虚弱的母亲有气无力地呼吸着。 那时,母亲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在床榻上写字,表达心里的意思。 殷听雪还记得,那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要乖,要做个良人。” 少女抖了抖,不住发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眼前这个男子,好像有着某种魔力,能够洞穿自己内心,说自己是魔教圣女,可他更像是魔王波旬。 “我远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 陈易轻笑道: “而且,我说过了,你没得选。” 殷听雪听到之后,刹时沉默不语,像个木头一样立在原地,寺庙里尽是死寂,菩萨默默低眉,像是垂怜地看着襄王女,可它始终沉默着,无论襄王女怎么害怕,也一昧地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传来像是木头碎裂的呻吟声音: “我没得选…” “好、好…我是你的了。” 不知为什么,陈易的心颤了下。 倏忽之间,殷听雪挣脱开了他,猛地冲到菩萨面前,那是在要撞墙自尽的架势,她在香炉面前停下,抓起案桌上的火镰。 陈易看着青衣少女,一阵恍惚,她的身上,流露出无法言语的倔强与决绝。 她像是要杀死谁似的。 殷听雪打起火镰,案桌前聚宝盆升腾起火焰,她的面容在火光里晦明不清,像是在熊熊燃烧起来。 是啊,熊熊燃烧… 她大概是女子里的金阁寺,有种注定在大火中燃烧殆尽的美。 殷听雪两手扯开衣襟,一张张银票鹅毛大雪般飞落出来,远处王府的哭恸声渐渐模糊,那足以她用一生的,能为她赎出清白身的三千两银子,尽数滚落入火舌里,红黑色的火焰蹿动,阵阵黑烟跃起。 她什么也不剩了,几乎什么也没有了,那三千两银子,全投入火里烧掉,烧得一干二净,这样,她没有后路了,她就是他的了。 火焰势大,似要闯出门扉,快要窜上天空。 陈易缓缓走过去,伸出手,想要宽慰她,可刚放上去,就被她使劲甩开了。 她哆嗦地喘了一阵气,俄而猛地转过身来,抓过自己的手,按在起伏的胸脯上。 她直勾勾地盯着仇人,倔强道: “我是你的妾了!” 第三章 主人(求追读) 大虞庆盈十四年,凄凉的秋风自银台寺的梵门穿堂而过,襄王妃那时生下了殷听雪,近十七年后,陈易面对的正是同样一束秋风。 火焰的碎落随风飘过梵门,像佛经里的顷刻花,菩萨的面容模糊不清了。 殷听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陈易看着她,心绪一时复杂,既有恨意,又有怜惜。 少女的眸光里掠起了一抹厌恶。 就是这个梦里出现的人,这一次,他没有打断自己的长生桥,而是胁迫自己委身做妾。 想到这里,殷听雪咬咬牙。 若有来日…定当如数奉还! 半晌后,她竟主动开口道: “你…你不是要洞房花烛夜吗?那来吧。” 她面色决绝。 陈易这时回过神来,冷笑了下,显然不把她的决绝放在眼里。 倒不如说,她决绝一点才好。 这样才更兴奋。 “小圣女,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如此渴求洞房花烛?” 陈易反问道, “一个西厂百户,会缺女人?” 殷听雪听到这话,瞬间有些发毛。 陈易伸出手,绕弄起她垂到腮边的发梢道: “我为什么要这么急着享用你呢,你反正是我的妾了。” 闻言,殷听雪打了个寒噤,这时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人,所求的不只是色相。 而是…折辱…… “不,你不能这样!…我是襄王之女,孝宗一脉,谥曰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孝皇帝……” 殷听雪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拿着先帝的名头威胁。 陈易的脸上挂起了微笑。 殷听雪生起一丝不安。 “那你去敲登闻鼓,看看是我人头落地,还是整个襄王府上下都掉脑袋。” 陈易抓住她的手,怂恿着她, “去吧、去吧,清净圣女,去吧,不会不识路吧,要不要我带你去?” 殷听雪瞳孔紧缩,又惊又惧,陈易又一次揭露了那残酷的事实,她根本没得选。 无论陈易怎么扯,她都不敢走,都不敢动,脖颈上满是冷汗。 【负面情绪:70】 殷听雪看着陈易,内里深深畏惧,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易笑吟吟地拍了拍仇家的脸蛋。 殷听雪如何感受不到这羞辱意味,可她只能站定不动。 陈易从怀里抽出了什么。 那有一份印泥、一份为期八年的婢契。 陈易览视着少女惊恐而绝望的模样。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她是个倔强的女子。 自己说她没得选,她反手就毅然决然地把三千两银票都烧掉了。 可在倔强的表皮之下,却是软弱。 殷听雪轻颤地抬起手,按上印泥,最后,在泛黄的契纸上,按了下去。 “我…是你的了…” 相较于方才的决绝,她的嗓音有些绝望。 “然后呢?” 陈易的嘴角勾起,看向某处, “这可还不够,难道你还要对我直呼其名?” 【负面情绪:75】 “然后…” 殷听雪眼眶瞬间涨得通红,耳根滚烫,可她只能低垂下头,她挣扎着,强令着她自己吐出两个字, “主人……” 【负面情绪:80】 【条件满足,怨仇阴阳诀触发】 【你与仇家相聚,在这个过程中,你的心湖多次涟漪,对她又恨又怜,再加之她对你的负面情绪,你的修为得到增长。】 【初次运转功法,增加七年真气,殷听雪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阳寿:三年。身负奇毒。】 【真气所余:二十年。】 【多余的真气可以凝结成真元。】 看到这里,陈易感觉到丹田一阵舒适的暖意,经脉之中,像是有着什么在流淌,感觉到四肢比以前更加灵活,也更加有力。 看着发抖着的殷听雪,陈易笑了起来。 接着,他伸出了手,往腰窝上狠狠一戳。 让你斩断我经脉, 戳你腰窝! 殷听雪抖了下,双腿发软,一下就往前倒在陈易怀里。 陈易感受着少女的颤抖。 接着,他就想到了什么,看向了面板。 【斩蛟刀法(未曾习得)。】 这是前期的重要的厮杀功法,可眼下真气太少,陈易看着面板上的真气,一时犹豫,该全部注入吗。 除了阴阳诀之外,有没有增加真气的功法… 接着,陈易的目光缓缓下移。 看着这魔教圣女,陈易想到了属于明暗神教的一门功法。 察觉到他的目光,殷听雪瑟瑟发抖,她咬咬贝齿,面色苍白道: “你想要什么?” “吸星大法。” 看着她高达七八十的负面指数,陈易吻了吻她的额头, “交出来吧。” 殷听雪擦了擦,显然不喜欢。 她心有余悸道: “我记在了脑子里,一字不差。” “嗯。” 陈易有些惊喜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殷听雪的记忆力如此超群,竟直接记在脑子里。 记得《天外天》里,正道的论剑大会上,身为魔教圣女的她就在大会上横空出世,连败十数位高手,那时她似乎熟知各派心法,并且一一破解,以此以弱胜强。 简直就是魔教王语嫣! 能做到这样,除了魔教的帮扶以外,更主要的,还是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斗转星移、天地空明、明暗两界、二宗三际……” 等殷听雪念完之后,陈易的面板里,又多了一门功法: 【吸星大法残篇(未曾习得)】 殷听雪讪讪道: “这门内功,乃是明暗神教所赠,留给我日后修炼所用。” 陈易微微颔首,旋即将十年的真气汇入到吸星大法中。 【第一年,你开始阅读吸星大法,得知此法需要静心修行,思想不得杂乱,你努力约束,却未得窍门。】 【第三年,三年静修,你已学会约束心神,你隐隐约约捕捉到大法真意,可由于只有残篇,真气运转到一半便断绝,仍然未得寸进。不得已,你开始推敲残篇内容。】 【你开始查阅经典,再加之推敲,勉强补起残篇的十分之一,多年研习下,第五年,你终于踏上正轨,可以汲取他人真气。】 进展缓慢啊。 看着这些字眼,陈易不住皱眉,但没有中断,还是继续灌注,或许有什么变化。 【第八年,你逐渐领悟何为斗转星移,明暗交际,吸星大法有所进展。】 【第十年,多年修行,你的吸星大法已经初窥门径,只是可惜未能补全残篇,或许你再经过多年修行,便可以再进一步,亲手补完整本功法。】 【吸星大法残篇(初学入门)】 十年真气尽数灌入,陈易感觉到,双手一阵暖洋洋的,在不断发烫。 看着吸星大法,又看了看怨仇阴阳诀,陈易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 吸星大法是一门前期极强的内功,靠的就是汲取他人身上真气,并倚靠时间来炼化为自身真气。 简单来说,常人辛辛苦苦修炼十年的真气,一旦被玩家斩杀,体内真气就将尽数融入玩家的经脉里。 当然,如此强力,也意味着这门功法也有着极大的副作用。 一旦体内异种真气过多,而且不得转化,那么自己就会爆体而亡。 而与高手对敌,高手一旦发觉吸星大法的存在,也会再自身真气内动用手脚,致使敌人体内真气相互冲突,削弱实力,甚至震断经脉,类似这样的情节,许多武侠小说、武侠游戏里都有。 然而,刚刚好,自己开档时的出身功法选择了怨仇阴阳诀。 倚靠怨仇阴阳诀,可以将体内的异种真气,转化为自身的本源真气。 唯一的问题就是,由于怨仇阴阳诀现在不过初学入门,转化真气,会有极大的损耗,可能原本十成的真气,只有两三成。 可纵使如此,仍然是收获惊人! 至于剩下十年的真气。 陈易决定还是得先留一下。 不久后,陈易领着被包起面巾,遮住脸颊的殷听雪走过偏殿。 这里仍是哭哭啼啼的一片,昔日府上的女眷尽是枝头上的凤凰,哪成想,起朱楼、宴宾客、一朝楼塌了。 几个女眷从身材上判断出那是殷听雪,见她要被穿官服的带走,面上不住流露出艳羡,再想想自己,一时哭得更厉害了。 在这年头,讲究士农工商四民身份,而被罚入教坊司,无疑是被逐出四民之中,世世代代沦为贱籍,日后的悲惨,可见一斑了。 殷听雪走过偏殿,她已经哭过了,感觉到他人的视线,默默地垂着头。 对于她来说,即便是沦为贱籍,一辈子不能赎身,都比给仇人做妾要强。 可她没得选。 她唯一能选的,就是把那三千两银票烧得一干二净。 “我带这婢女到厂里提审。” 来到襄王府大门,陈易抱拳道。 他是西厂百户,锦衣卫们哪里敢当面拦他,直接让路,唯一能有资格拦他的,只有官高一级的西厂千户闵宁,可这俊逸佳容的后者只是紧皱眉头,没说什么,显然不想掺和。 人群之中, 只有几个站在最外围的锦衣卫,看见殷听雪,似是猜出了她的身份,目光狂热,互相交换了下眼神。 他们之中,几乎都是新人,除了一个叫宋生宝的,陈易扫了他们一眼,随后眯起眼睛,手轻轻搭在绣春刀上。 第四章 舍不得杀你 “我听说过你…” 离开襄王府,殷听雪缓了过来,试探问道: “西厂百户陈易,背靠林党,作风奢靡、贪腐成性,而且…一身武艺滥竽充数,虚有其表?” 陈易呵呵道: “不愧是皇亲国戚,一句数落人的话就用了四个成语。” 殷听雪还没来得及轻哼一声,陈易便拧过头来,贴到她脸上。 “可正是这样的人,就是能把高高在上的襄王女纳为妾室。” 殷听雪失了几分血色,半晌后心里悻悻然, 就算这样,你也照样德不配位!等着吧,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陈易没有理会她。 拐过一个路口,走过一条巷子,陈易的脚步放慢了些。 仅容三人并肩通关的巷子外,响起零碎脚步声。 三个官服锦衣卫,缓步出现在陈易面前。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真是个好地方。 “陈百户,擅自提审罪女,恐怕不合规矩吧。” 低沉的嗓音响起,东厂役长宋生宝如小山般屹立,两个番子走到他的两侧身前,他们面目相似,像是兄弟。 而两个东厂番子的目光,看向了殷听雪,眸光里流露出狂热的崇拜,末了看向陈易,又流露出浓浓敌意。 陈易侧过脸,便看见殷听雪一脸幸灾乐祸。 “报应来咯!”她小声道。 显然,这圣女认出了这群锦衣卫的身份。 魔教谍子! 陈易抬眸看去,淡然道: “按规矩,西厂有权越过东厂行事,按职位,我是百户,不知你是按哪条规矩拦我。赶紧让开,我要回西厂。” 宋生宝面无表情,而两侧的东厂番子听到陈易的话,却是只觉好笑。 两厂一卫里,谁不知道陈易的百户之位是怎么来的? 寻常百户一靠武艺二靠功勋,可他却是全靠那祸国殃民的林党才有今日的位置。 “我们只要这个罪女,你大可离开,这点银子,算是给百户的孝敬。” 说着,宋生宝抽出些许银票,恩威并施道: “陈百户,大家都知道你几斤几两,劝你别冲动,为免伤了和气!” 陈易却笑道: “我没想到…魔教中人竟然混入了锦衣卫里头。” 三人面上陡然一惊,宋生宝最快反应过来,面沉如水道: “你是怎么知道…” 陈易却笑道: “你不是自己承认了吗?” 事实上,自己不是猜的,而是早在开局之时,便知道他们的身份,之前不揭穿,不过是为了之后将京城魔教一网打尽做准备。 巷子内,三人闻言面色一僵,眸光里多出了一抹杀机。 气氛突变。 两个番子缓步压上前来。 “识相点退开吧,权当无事发生。” 杀机弥漫,陈易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他一边说话,一边心念微动,毫不犹豫地往刀法注入真气。 【你将辛苦修炼的真气汇入,功法每一字每一句经由真气流通你的经脉。】 【在你脑海里,竟开始自行推演起斩蛟刀法。】 陈易的脑海里,隐隐出现了自己的模样,手中持刀,不断地出刀收刀。 【第三年,你隐隐捕捉到人如长蛇,再如何凶恶,亦有七寸,斩蛇需斩七寸,斩蛟刀法初学入门。】 【第六年,你已基本掌握,朝下一境界迈进,可称小有所成。】 【第八年,你冲击刀法大成境界,你不幸失败,却有所明悟。】 【第十年,你捕捉到一丝明悟,刀法如同于浩荡洪水之中,斩走渎蛟龙,登堂入室,已入大成境界。】 见陈易屹然不动,宋生宝阴沉不定,心里盘算起,杀死一个百户会有多大的后患。 此人投靠林党,一朝升任百户,在西厂根基不稳,杀了,会遭到西厂的调查,但不会深查,只要上下打点,找个替死鬼,就能蒙混过关…… 宋生宝心里盘算不断。 陈易却率先抬步上前。 少女看着他越过自己,一步步地缓缓抽刀,刀光寒彻,她面目困惑。 这人想做什么?狐假虎威久了,真当自己是头老虎了? 下一秒,陈易双手握刀,以迅雷之势踏步前刺。 几乎没有人料到陈易会先声夺人,突然发难。 哗—— 站在最前面的锦衣卫喉咙一甜,尖刀穿刺过喉,又飞快拔出。 或许是曾被杀过,或许是因为见过血海地狱的场面,陈易面无表情,没有初次杀人的惶恐。 血液顺着刀脊流动,另一个番子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待兄弟的尸体倒下后,他才怒吼一声,眼眶发红地要拔刀上前。 陈易却先他一步,一手猛地伸了过来,五指并拢,按住了番子拔刀的手。 长刀卡在刀鞘中段,番子全然没想到陈易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双目瞪大,还没来得及惊愕,陈易就抬刀一推,捅穿了番子腹部。 接着,他猛然一拧。 肠子哗啦啦地滑出窟窿口,番子剧痛中捂住腹部,像是想要塞回去,可滑溜溜的肠子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眨眼之间利落地解决二人,宋生宝悚然一惊,冷汗骤起。 方才他在心里盘算杀人的后果,一时失神,而他唯一没有盘算的,就是他们三个人杀不死这个败絮其中的百户! 厮杀经验丰富的他退后两步,将长刀抽出,摆出架势,提刀迎敌。 适时,陈易身形前冲,长刀侧提,一记横斩,空中划过半月般皎洁寒光,直直斩向宋生宝咽喉。 宋生宝潜伏已久,已经当上锦衣卫总旗,后被调任东厂,在一众役长里武艺名列前茅,刀身眨眼便抬起,横拦身前,陈易的刀与其重重相撞。 巨力自双刀交接之处传来,宋生宝被生生震得逼退三步有余,他目光骇然地看着陈易,后者却仅仅退后半步。 一击交锋下,宋生宝刹时认出了陈易的刀法,它来自于西厂千户闵宁! 如此精纯,他是什么时候学的?! “你怎么会…闵千户的斩蛟刀法?!” 思绪之间,陈易又是一刀斩来。 刀锋凌厉,宋生宝毛骨悚然,主动上前,刀从侧出,想要架住陈易一击,可当刀兵再次交接之时,庞大得如同斩断蛟龙的刀势硬生生地砸断了他架刀的念头。 陈易先是一松,随后双手猛然一拧,手中绣春刀猛然将宋生宝连人带刀压了下去,接着他松开一手,朝宋生宝的面门上轰然一拳。 宋生宝的鼻梁折断,头颅朝后晃去,手中之刀一时不稳,陈易抓住机会朝咽喉又是一刀,宋生宝慌忙间凭借经验抬刀就挡。 刀身震荡,弯曲起了一个极大的角度,随后“嘣”地清脆声音,刀身被硬生生斩断。 “你!” 宋生宝握着断刀跌倒在地,慌乱间,看见陈易的刀已经近到面前,他抬手就要用断刀刺去,做最后的搏杀。 刺骨的寒风袭来,宋生宝刹时毛骨悚然。 陈易反手一拧,一刀刺入他握住断刀的手。 “饶命!百户饶命!” 血液喷涌,剧痛袭来,宋生宝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陈易半身都是人血,静静地看着惨叫的宋生宝,这一刹那,仿佛体验到了殷听雪杀死自己时的快感,他问道: “不是知道我几斤几两吗?那你说说,到底几斤几两。” 宋生宝面色惨白,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是…全靠林党才当上百户么?之前表现出的徇私舞弊、德不配位,难道都不过是在藏拙么?! 思绪间,宋生宝脊背生寒,失措道: “别冲动,别…别伤了和气,你杀了我,东厂会查你,我毕竟是个役长,你应付不了!放我一条生路!这事就这样算了!” 陈易那冰冷的脸上,这时露出了一抹微笑,多了几抹戾气。 接着,宋生宝就听到一句寒煞入骨的话。 “放你一条生路?那谁放我一条生路?” 随后,一只手按在他的头上,一刀捅入心脏里。 【宋生宝,共有常人二十年异种真气。】 彻底气绝的几秒,陈易已经尽数取走他身上的真气。 异种真气在体内冲撞,剧烈的刺痛涌起,陈易咬紧牙关,死死忍耐,直到最后,异种真气勉强平息下来。 陈易旋即转过脸,望向了旁观这一幕的殷听雪。 襄王女此刻早已面无血色,她还是头一次看见杀人。 看见他走过来,她忐忑无比,心脏剧烈跳着,下意识地一阵后悔。 他不会…听到那句话了吧? 殷听雪双手攥住,往后缩了缩。 “你刚才不是很幸灾乐祸吗?嗯?” 陈易悠悠擦拭刀上鲜血,笑眯眯发问, “想咒我死?” 殷听雪被吓住了,还不待她再退后一步,就被陈易一把手抓住, “乖,我还舍不得杀你。” 说话间,她的手臂被攥得生疼,那眼角盈满泪水,贝齿打颤。 陈易一阵冷笑。 察觉到他的目光,殷听雪瑟瑟发抖,泪光闪动,无意识地呜咽了几声。 “你要…做什么?” 她在梦里见过这个男人,是他在梦里打断了自己长生桥,又是他助纣为虐抄了她的家。她恨这个纳她为妾的男人。 “你要…做什么?不要这样…” 迎上她那即委屈又憎恨的目光,陈易的气喘了起来,那日她冷血的俏容掠过心头。 抚摸她的肩膀,陈易感受到一丝抗拒,狞笑了下后亲了上去。 唔。 殷听雪浑身一僵,想躲闪,想推开,可却被陈易按住了,她的娇躯狂乱颤抖,发出细碎呜咽声,那是皇亲国戚的屈辱和绝望,她想反抗却不能反抗。 这初吻就像她最可怕的噩梦。 而他享受着这一吻下,她的挣扎与哭泣。 良久唇分,殷听雪身形晃动,面泛潮红,那不是什么情意绵绵的红,因为她的手脚冰凉。陈易故意冲她笑了笑,讥诮道: “你是我的了。” 殷听雪战战兢兢,又胆怯又怨恨地看着他。 她现在心里乱得很,难受得低低啜泣,却还是不敢推开陈易。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非要折辱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迫自己为妾,自己明明没做过什么错事,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呀。 “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呢?”她怯怯问道。 真软弱啊,这杀人灭门的仇家,原来内里是这么软弱吗? 不管怎么说,自己终于吻上这仇家的唇了。 陈易侧过脸,看向了面板。 【负面情绪:80】 【条件满足,怨仇阴阳诀触发】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二十年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六年真气。殷听雪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真气所余:九年。】 第五章 我没要 西厂千户闵宁看着巷子里三具尸体。 “两个都是一刀封喉,出刀干劲利落,都没拔出武器就死了。” 闵宁随意扫过几眼尸体,跨前一步,她眉宇英气,面容严肃。 看见宋生宝的尸体,闵宁扫了眼,接着瞳孔微缩, “刀直接被斩断了,看切口…两边都是弯的,是被斩中弯曲后突然绷断的,势大力沉,骤然爆发…是斩蛟刀法?” 闵宁面露愕然。 京城里另一个会用斩蛟刀法的,她只想到了一个人。 “是陈易…可他不是一个月前,才偷到刀法的么?” 想到这个人,闵宁柳眉轻蹙, “难道他是个大才?竟然隐藏得这么深么?” 一个月前遇见这个来历不明,却突然身居高位的男人时,闵宁还嗤之以鼻。 关系户,谁都不喜欢。 更何况,陈易二十多岁,却连一个九品武夫都不是,就像一张白纸。 而闵宁二十出头,却已经是八品武夫,因其天赋异禀,又曾破获大案,再加上她爷爷曾是锦衣卫南镇抚司,对西厂督主有救济之恩,故在及冠之后便当上了西厂千户,并被外派到东厂行监督之责。 她年纪轻轻就有所成就,理应值得敬畏,事实却恰恰相反,东厂人都不太满意这个空降过来的上司。 她性子太直了,太正了,容不得多少脏污。 粗略地调查后,闵宁抬脚离开巷子, “得去找一下姐姐,调查一下他的跟脚,如果没问题的话,就…找他一起去拦住那群魔教余孽。” …………………… 京城有许多烟花柳巷,百花楼便是其中之一,这里有难以梳笼、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也有千娇百媚、翻滚红浪的红倌。 “你说的那个陈易,我记得。” 闵鸣摇着扇子,巧笑嫣然。 她千娇百媚,天生柔骨,一双桃花滴水眼眸,身上红衣被撑起一轮圆月,因她性情好,能容人,青楼里的姐妹们总调笑她,说她以后定是能自个儿喂自个儿的好娘。 “嗯,姐你尽量调查他一下,他身上有点蹊跷,不要小觑。” 千户千叮万嘱道。 “宁儿你是不是想这男儿想得紧?跟姐姐这样唠唠叨叨,对了,我记得他生得俊俏模样。” 闵鸣柔声调笑道。 女扮男装的闵宁俏脸微红,而后厌恶地摇了摇头。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可永远见不到这个徇私舞弊、德不配位的人。 这是一种,来自价值观上的敌视,更何况,他还偷走了家传的斩蛟刀法。 “姐你太轻薄了,此人再如何丰神俊逸,都不过是银样镴枪头。” 闵宁轻声道。 “女子间讲讲浑话,不打紧,反正姐姐我也从不跟男人讲。” 闵鸣笑着道。 不久之后,闵宁离开了百花楼。 闵鸣侧过脸,看向了厢房的阴影处。 “青媒姥姥,出来吧。” 一位满头华发,腰背佝偻的老妇自阴影里走出,身为西厂千户的闵宁却始终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那个陈百户的来历,确实是一个谜。” 青媒姥姥淡淡道, “勿用楼早就想让你去查一下,你是这楼里少有的得力干将。” 闵鸣皱起好看的眉头。 青媒姥姥无疑是在拿她当作一件勿用楼的工具。 见闵鸣没有说话,青媒姥姥误会了什么。 “难不成你没有信心?” 青媒姥姥缓缓道: “说来也是,年纪轻轻就当上西厂百户,就算背后有林党,恐怕其深受太后的重视。能被这样重视,恐怕忠贞体国,性情刚硬。” “闵姑娘要小心,不要触到他杀心,避免他给你来硬的。” 闵鸣一阵嗤笑。 青媒姥姥不曾见过陈易,可她却见过。 那确实是个俊俏人,可正因如此,也确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自己手里的情报,可收集到不少他贪污买墨、挥霍无度的事。 “姥姥说笑了,江湖儿郎,儿女情长,我今晚盛装打扮去见他,他怎么会跟我来硬的?” 接着,她说出了句只有清倌女子会说的口花花, “就算他来刚的,来硬的,也迟早要软下来。” …………………… 不久之后,来到皇宫东华门外,打开内宅大门,陈易把襄王女带到厅里。 一路上,殷听雪都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双颊仍留有红晕,对于这襄王女来说,这样的轻薄是从未有过的,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是妾,以后不知还有怎样的折磨等着她。 她的畏惧,陈易并没多少在意,只是领她进了屋,给她介绍了一遍,最后把她赶到卧房去。 来到厅里,摸了摸嘴唇,回味了下那一吻,陈易觉得感觉不错,却没有再亲她一次的打算,也没急着做更进一步的事。 要是把她亲麻木了,她的情绪波动就不会那么大,就没意思了。 而且这一吻,已经暂时让自己满足了。 “感觉有点…贤者时间。” 陈易自嘲笑道。 比起肉体上的满足,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满足的不止是报仇雪恨的情欲,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爱怜。 这种爱怜会带来胸腔间的紧缩感,这远远比洞房花烛夜要爽,当然,如果两者叠加的话,或许…… 片刻,陈易止住了胡思乱想,毕竟贤者时间,哪怕是个大愚也若智。 “先看看宋生宝身上搜出来的功法吧。” 陈易掏出一本功法。 江湖人士们,常常身上都会带一两本功法,一来是能勤学苦练,二来则是必要时献出功法保命。 而宋生宝随身携带的是一门轻功法门,也是一件…魔教信物。 翻看几眼后,面板上便多出了“鹰落功”几个字。 看了看手上剩余的真气,陈易有些犹豫,该不该往这本功法里全数注入,还是留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不用这么急,等真气有多一点再说,先去洗澡吧。” 陈易站起身来。 洗过澡后,庭院外面,不知何时,笼罩起了浓厚的奇怪香气。 已经入夜,陈易猛地抬起头。 这间皇宫东华门外的庭院,此刻弥漫着缕缕香气,飘荡到窗前。 陈易默默起身,抓起了挂在墙上的绣春刀。 微风掠过,隐隐有阵阵颠鸾倒凤之感,一阵香气浓郁扑鼻。 挑起灯,陈易踱步到门边,发觉不知何时,院门大开。 陈易皱起眉头。 想要来西厂,要越过皇宫外的侍卫,这潜藏的功夫,不简单。 陈易看到某处黑影挪动。 “谁?” 声音落下,那黑影刹时一惊,而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子头戴面纱,摇着折扇,红裙下身姿曼妙,香风瞬间扑鼻,汹涌之物缓缓靠近。 她慢腾腾地靠近,掩面轻笑道: “公子,是妾。” 她身上泛着一股酒气。 话音刚落,院中香气突然浓烈数成。 那双桃花眸笑盈盈地看着陈易,出声道: “妾似乎在勾栏里见过公子,公子也是妾的恩客吧。还请公子进房一叙。” 浓郁香风袭来,陈易的心思不住泛起波动,头脑昏昏欲睡。 女子摇曳生姿。 他低垂头,出声道: “…你真要与我进屋?” 听到陈易声音发抖,女子意识得手,魅声道: “就一晚,哪怕,是妾倒贴赏钱。” “…好。” 女子渐渐来到陈易跟前,还不她抓起陈易的手,陈易就先把手按在她的双肩。 “真性急…” 女子吐气如兰,掌心里的匕首缓缓探出,身姿轻晃如天仙舞动。 陈易的手,按在她肩上。 就在她虚眸等待良机时, “抱歉姑娘,” 陈易吐出四个字, “贤者时间。” 下一刻,女子的脸色瞬间煞白,紧接着她浑身发软,直感觉到多年修行的真气,被源源不断地汲取。 她起初还想动手,可脱力敢渐渐涌起,转眼之间,一身真气竟然失之七八。 “谢谢姑娘倒贴赏钱。” 听到这话,女子一时气急,躯体无力地往地上一倒,昏迷了过去。 【闵鸣,共有常人十年异种真气。】 陈易面色惨白,努力平息下异种真气。 闵鸣… 揭开面纱,打量着她娇俏面容,再比对一下,陈易立即意识到是谁。 “柔骨剑闵鸣?” “等等,她这会不应该待在百花楼当清倌谍子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带走了殷听雪,蝴蝶效应之下,导致剧情发生改变? 记得不错的话,《天外天》里,她算是这座京城里的百事通,基本初次进入游戏,都会按照提示到她那里打听关于京城的情报。 而只要用心攻略,很容易就能跟闵鸣达成一段良缘,只是在后期,修为低薄的她出场机会越来越少,算是整个游戏里最缺乏存在感的女主之一。 比起她自己,她的亲妹妹却在游戏中后期逐渐大放异彩,不仅三十岁前便登上武榜前十,更在天门开裂之后,提剑飞升。 看着地上柔弱无骨的女子,陈易指头微动。 不过,她并不算是自己的仇敌。 “修为本来就低,还被我吸走了一身真气。” 陈易想到了什么,阴恻恻道: “倒是可以好好培养。” “先带回去,等醒了再问吧。” 体内异种真气在经脉里冲撞,陈易一阵难耐。 他从庭院里找来麻绳,把闵鸣捆绑起来,放到客房内,随后便耐心等待起来。 ………… 闵鸣刚刚醒来,嘴被塞住,一看到陈易,就挣扎地要从床上站起,看其神色,简直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撕得粉碎。 辛苦修炼的真气尽数被人薅夺,其羞辱程度,仅仅亚于直接打断手脚。 “你好,闵姑娘。” “我很想知道,是谁派你过来的。” 陈易推开窗户,月光打在脸上。 那一刹那,这个清倌女子微微一惊,她不是没见过他,一个月前,他就来过百花楼打听消息,可是灯光昏暗,她看不清那张脸,仅能捕捉到些许惊艳的轮廓,很快她就忘个精光,仅剩下那双眼睛,还是留下了雪泥鸿爪。 可现在,她终于看清这西厂百户的模样,那是一张初看无奇,再看却惊艳的脸。 简而言之…真的很帅。 陈易摘下了她嘴上的破布,她的手脚仍被束缚,他侧过眼,看了眼面板。 【负面情绪:40】 “陈、陈百户…” 闵鸣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娇声道。 陈易却揪起她的耳朵,又问了遍: “是谁派你来的?” 闵鸣吃痛地叫了声,眼角微微拧起,黛眉微蹙,她用来让人一掷千金的,就是这一副可怜模样。 “回陈百户,是妾自己来的…妾听说,陈百户从王府上新纳了一位美婢,便决心过来一探究竟… 还请陈百户怜惜,放妾一条生路。” 陈易脸上露出微笑, “诸夜无故入人家者,主人登时杀者,勿论。依照大虞律,我现在就可杀了你。” 闵鸣面色发白。 可白蛞蝓脑筋急转后,想到了法子,她手脚并用,几乎要贴过来,佯装哀声道: “妾已无力自保,如今命在百户手上,可妾一清倌女子,家无余财,又有什么能在百户手里买命? 妾向来以色侍人,却恪守良道,从未梳笼……” 话语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陈易直直地盯着她。 她欲语还羞道: “百户若不弃,妾愿拜为义夫。” 闵鸣如此千娇百媚,乃是因她有所凭依。 她在某处绑有银妆刀,那是饱受胡人侵扰的背负女子常常佩戴的小刀,其薄如蝉翼,精细小巧。 只要这陈百户一旦色迷心窍,放下戒心,她就能一刀结果他的性命。 至于真气…再修炼就是了。 “你倒是沉鱼落雁。” 陈易笑了起来。 闵鸣暗喜。 成了。 但杀了他,倒是有几分可惜。 即便是给他梳笼,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等面貌,便是在京城都少见,闵鸣能想到的,只有红牌的男仱,可是他们身上满是阴柔气,单论气质,全然无法跟这习武之人相提并论。 不如废去他武功,让他做一阉人服侍? 闵鸣阴恻地想着。 她深吸一口气,更为妖媚地看向陈易。 陈易笑意盎然。 他伸出了手,揪起她的耳朵,猛地往上提。 闵鸣吃痛地尖叫起来。 陈易随性而轻慢道: “你自持美貌,就想引我上钩。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对你并不感兴趣。” 话音落耳,闵鸣一愣,不可思议地往上看,从他的眼眸看不到情欲后,脸上刹时苍白。 【负面情绪:50】 捕捉到她的眼神,陈易冷笑了下。 自己并没有骗她。 自己通关第一个存档的时候,就早已将她上上下下都了解过了。 得不到的永远再骚动,可已经得到的,就并没有那么吸引人了。 “你一清倌人,又非良家子,除了色相,又还有什么?” 陈易的话,刺痛闵鸣的心里柔软处,负面情绪急速攀升, “你仅有色相,却又时刻将它出卖,你何以弄得自己如此廉价?” “你难道觉得,想让你梳笼很难吗?” 闵鸣一时惶恐。 陈易解下腰牌,贴在她脸颊上,拍了拍, “这个,就足以让你梳笼了。” 【负面情绪:60】 羞辱的话语落下,闵鸣打了个冷战。 她做清倌,常年便见惯了身边姊妹以色侍人,勾栏的言言语语,时常传来千金一夜的风闻,让她误以为,色相就是世上最昂贵的东西。 陈易的话,却揭露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色相不是,权力才是。 陈易放开了闵鸣,拔出绣春刀。 银光乍泄。 闵鸣猛地往后缩,不住地惶恐大喊。 哗。 银光落下。 精准的刀锋下,闵鸣身上的麻绳尽数斩断,她呆愣地坐在原地,脸上白如死人。 【负面情绪:80】 【条件满足,怨仇阴阳诀触发】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十年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三年真气。闵鸣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真气所余:十二年】 一席话后,她对自己的恨意从四十涨到了八十,陈易对此很满意。 自己确实对她没什么欲求。 可是,这并不代表自己不要她。 既然是完美存档, 那就全都要! 说起来,自己在开档的时候,只把它当成一个游戏,为了前期开局,干过不少只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事。就像《博德之门》里交完任务之后屠村,不过自己干得没有这么夸张,但贪污买墨、坑蒙拐骗,一样不缺,就是一个冰冷的开局机器。 比如说《斩蛟刀法》,就是点了盗窃,从闵宁身上偷来的。 陈易把闵鸣关了一个晚上。 确认再没有刺客登门后,第二天一早,洗漱过后,陈易来到了客房。 “你走吧,我不管你从哪里来的,不要再打探我。” 陈易语气平淡道。 闵鸣不可思议地看他,她逐渐回过神来,那番话语不仅落在耳内,更刺在心里。 【负面情绪:80】 回想起昨晚,她羞愤难堪,飞起的红潮透过了浓浓的胭脂粉,可眼下又什么都不敢说,直得闷闷把头垂下去。 “陈百户!” 庭院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喊叫。 陈易听着这略显熟悉的声音,一下就想到了谁。 跨过门槛,来到庭院,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庞出现在面前。 眉宇内低外高,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侠气,只可惜年岁尚浅,还有些许稚嫩,鼻梁高挺,手指按在刀柄上,看上去英姿飒爽。 其实,此人五官天生有几分忧愁,可谓忧愁眉宇却英气,两者结合,并不冲突,反而有种别样的相衬美。 说起来,她算是自己的上司,而且一直看不惯自己。 “闵千户,这样早早来寒舍拜访,是有何事?” 陈易缓缓开口道。 闵宁,字月池,《天外天》主打女主之一,前期女扮男装当西厂千户监管东厂,与闵鸣一表一里、一正一邪,按照一般的攻略建议,只要两个都勾搭到,几乎可以在京城里近乎无所不知。 她这张英气十足的脸,再加上易容出的喉结,以及极具侠气的性格,当年把第一次开档的自己都骗过去了,直把她当作交心兄弟看待。 而且当时,她英气下的纤弱,更是让人为之断肠,引人不住思考,到底要如何看待南梁这个朝代。 众所周知,南梁之后就是…… “陈百户,” 闵宁中性的嗓音打断了陈易的思绪, “你有没有看到…一位百花楼的清倌。” 她的语气不住加重了些,像是要威逼陈易。 “陈百户,昨日你擅自提审罪女,有违我大虞律法… 若你能听从我话,我倒不是不可以网开一面,帮忙遮掩一二。” 说出这番话,她花了极大的力气。 满身侠气的她,平素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同流合污之事。 陈易看着她,嗤笑了一下。 闵宁更加用力地攥住刀柄,指节棱角分明,像是要穿破肌肤。 过去的一个月,这个陈百户,倚靠着背后的林阁老,新官上任之初可没少干过恶事,而自己更是被他多次羞辱,自己指着河水发誓,待他日为家门雪耻后,第一个要取的,就是此等囊虫的脑袋。 “放心,她好着呢。” 陈易指了指身后,闵鸣低着头,满脸死气地缓缓走出。 看着满脸死气的姐姐,闵宁手背上绷出青筋,目光里冒着火,恨不得地将陈易生吞活剥。 【负面情绪:60】 她可以低下头颅,放下视若珍宝的侠义,忍辱求全,可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伤害她的亲人。 陈易转过脸,嬉笑道, “她求我梳笼,我没要。” 闵宁刹那惊愣。 第六章 我看错他了? 此话一出,闵鸣攥紧拳头。 可她的性情,却只允许她垂着螓首,默默无言。 闵宁迎过姐姐,握住刀柄的手不由松了开来。 【负面情绪:30】 见她负面情绪陡降,陈易很是满意。 看来,她对自己有所改观了。 改观才好。 现在越是改观,之后她就越是憎恨。信任有多深,恨起来才有多浓。 不过,陈易不会为此做那种伤害之事。 如果还只是个游戏,只是一个个数据,为了追求开局利益最大化,那无所谓,可现在不是游戏,或者说,游戏成了现实,陈易有着一条永远不会跨过的底线。 为了让人憎恨而去做伤害之事。 那多低端啊。 我是那样低端的人吗? 我有更高级的办法。 闵宁关切地看向姐姐,她比闵鸣要高,按住家姊的双肩,一眼看过去,像是一对俊美兄妹。 确认闵鸣没事之后,闵宁终于有些相信了陈易的话,可心里仍旧不解。 可是…为什么家姊脸上面如死灰,满脸恨意? 难不成…比梳笼更可怖的事? 【负面情绪:35】 闵宁恨意上涌,道: “陈百户,若你胆敢为害同僚亲属,将依律杖四十,革职为民。” 陈易皱了皱眉头, “我真没对她做什么。” 闵宁冷哼一声, “我自会调查。” 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陈易径直道: “有什么话就快说。” 闵宁面上一阵挣扎,接着平息下来,命道: “襄王与魔教勾结,如今贼首虽已被捉拿,可魔教仍有余孽在京城活跃,我现命你调集人马,与我一同讨贼……” 说出这话时,闵宁有些后悔,可没有办法,在东西两厂处处受排挤的她,只剩下陈易这选项了。为此,她甚至做好了被冷脸相待的准备。 然而,她却看见陈易微微颔首道: “魔教余孽,不可轻饶啊。” 闵宁心有疑惑,但还是抓住机会,急忙喝令道: “正是此理。有一伙魔教余孽聚集在南岸渡口,我命你领人速去缉拿。” 从这话语,陈易捕捉到什么不对, “怎么,你不是去监管东厂了吗,算半个东厂人,怎么叫西厂出力,东厂去哪了?” 闵宁一时语塞,接着有些艰难道: “坊间传闻,东厂督主薛攸葛与襄王府暗有勾结……” 她意识语气软弱,一改脸色,冷冷补充一句, “百户,不要推辞,若我这千户参你一本,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她说完,比出两根手指,意思是“起码得杖二十”。 听着她的威胁,陈易眯了眯眼睛,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闵宁闻言杌陧地看着他,如果他不答应,她一个人过去,也只是白白送命。 为了这次,她还把一年所用剩的俸禄都准备在身上,那可是足足二十两的银子。 “等我洗把脸。” 陈易别了别腰间绣春刀,转过身去,在水缸里捧起水。 明知道他是在卖关子,闵宁还是提起耳朵。 “洗好了,走吧。” “东厂不敢管的事,我西厂来管。” 【负面情绪:15】 ……………… 来到西厂内,几个役长番子就急忙迎了上来,拱手行礼。 “组织几个兄弟,去南岸渡口。” 陈易毫不犹豫道。 役长们听到这话,不禁面面相觑,只见一个姓曾的役长,面露难色。 “这…不好吧。” 曾役长道。 “怎么一个不好?” 陈易反问道。 “您大人多忘事,咱们不是十来日前,受过李长老的一点点酒钱吗?” 曾役长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对,亿点点。 陈易一下记了起来。 是啊,自己开局阶段,为了利益最大化,带过人去跟魔教敲竹杠啊! 足足一千两白银,自己一个人吃了五成,剩下的全分了。 曾役长的动作落在闵宁眼里,她不住皱眉,丹凤眸里闪过一丝愤愤。 【负面情绪:25】 陈易咳了两声, “一点酒钱,那够兄弟们花?” 说罢拍了拍曾役长的肩膀。 他试探地问道: “您的意思是……” 陈易直白道: “再讹他们一笔,得加钱。” 几个西厂役长听了,眼里一亮,但又有些犹豫。 毕竟他们十来天前才讹过…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陈易提醒道。 役长们纷纷转过头来,不住道: “小小贼子,怎敢在天子脚下犯禁?” “我早有惩奸除恶之意,今日听百户之言,犹如棒喝。” “曾役长,我也顿时觉悟,要立地成佛。” 几个男人一阵哄堂大笑。 闵宁的目光仍旧杌陧不安,性直的她搞不清楚这些人的意图。 陈易勾起她的肩膀,拉到一旁。 “你、你作甚?没大没小!” 被突然一拉,闵宁瞪起他道。 陈易凑到这家伙的耳边,压低声音道: “我堂堂七尺男儿,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这叫明修栈道,眼下,我们暗度陈仓,就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闵宁顿时明白过来。 人都是喜欢折中的,如果直接告诉西厂人要杀魔教,这群老油条肯定不干,但如果是,再讹魔教一笔,他们就肯定会干。 精妙… 闵宁不得不心生些许钦佩。 【负面情绪:18】 突然,耳畔飘来什么,闵宁触电了般,打了个机灵。 她猛地推开陈易,后者却一脸无辜。 闵宁摸了摸耳陲,那里滚烫发热,心湖波动不已。 【负面情绪:23】 ……………… 一番整备,几个西厂役长跨上战马,十几个番子步行跟进,踏出了西厂大门。 陈易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而闵宁也骑马紧跟身侧。 路过城隍庙,陈易看见敲锣打鼓,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街上有不少穿着道袍的人士走动。 算算时间,准备到京城的第一个大事件了。 也是《天外天》里的第一个副本——荡寇除魔祈福道场。 两大名门正派将开设道场,于大虞京城荡寇除魔。 作为第一个大事件,能得到的奖励不可谓不丰厚,记得自己第一个存档时,哪怕什么都不懂,途中几次做错选项,还几次死档,不得不回溯读档,最后得到的奖励也是超乎预料。 那是上清道的上清心法,修行之后,能够清心静意,五感敏锐…简单来说,就是子弹时间。 试想一下,双方捉对厮杀之时,自己有子弹时间,可以看清对手每一个动作,而在对手眼里,自己却快如迅雷…… 要知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除了武道宗师可以力破巧外,愈是高手,就愈是讲究出招快慢。 “祈福道场是不是还有半旬?” 陈易问道。 这一次,自己可要完美通关。 “还有十五六日,寅剑山与上清道就联袂而来。” 身旁的闵宁回道,今日陈易如此服从,她心情不错,又开口道: “这江湖上,武榜前十皆是传说般人物,先不论那‘三天人’的通天本事,即便是末尾的三甲,也是一方开宗明义之师,而这一次,寅剑山来的可是剑道第一的剑甲周依棠。” 听到“周依棠”这几个词,陈易心绪微怅。 闵宁不曾注意, “二十六岁便登临武榜第九,即便寅剑山素来道武双修,也是头一次出现如此惊才绝艳之人,难以想象,十年之后,江湖间到底有谁是她的对手。 据说她二十束冠敕剑时,其师祖曾赠一言:剑中通玄意,可破人间八百风。” 听着闵宁的话,陈易思绪飘然。 周依棠,字著雨,寅剑山剑甲。 自己决心不伤害殷听雪,就是因为曾伤害过她。 那是第一个档,又或者算是…前世的事? 算了,不想了,再遇到她,好好待她就是了,她也不可能记得那些事了。 “你前些日子不是找我打听过寅剑山么?” 闵宁转过头,打断了陈易的思绪,她轻笑一声, “说起来,难不成你想拜入寅剑山,那里可只收女弟子。” 陈易摇了摇头道: “舍了杀人刀,去学活人剑?我倒没这个想法,除非剑甲看上了我。” 闵宁冷哼一声,面露鄙夷道: “剑甲若是看上了你,整座寅剑山上上下下百来个女徒弟,你有福消受么?” 陈易随口道: “为伊消得人憔悴。” 对这种口花花,闵宁不屑一顾。 陈易也不在乎上司的漠然。 不知何时,一只难辨男女的手伸了过来。 上面放着一张银票。 陈易看见这只手,转过头去, “这是为何?” 闵宁有些结结巴巴道: “感念…你出手相助,算是我作上司的…一点体贴。” 递出去时,她努力不让目光下垂。 那可是她一年开支后所剩的俸禄,一个锦衣卫不贪不污,那各种贴补都算上,折合成银子,也不过三十两。 “收回去吧。” “这就给…哈?” 闵宁意外地看着陈易。 “我说收回去。” 陈易面带讽意道: “闵千户,难道你觉得,只有你有一番古道热肠?” 闵宁闻言,目光错愕,而后顿时复杂,若剥去外衣,竟还有一丝愧疚。 她不住暗暗嘀咕… 这人走火入魔了?怎么性情大变? 还是说… 我看错他了? 他以前是在藏巧于拙? 【负面情绪:15】 第七章 无所有,毕竟空 漫过水道,远处的茶楼里,一双清冷的眸子,眺望着锦衣卫们的队伍。 正是清晨,茶女为一众寅剑山弟子们点好茶水,她们喝着茶,低着头小声议论。 “周师伯今日怎么了?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往这茶楼里坐?” “莫非是喜欢这里的茶水?可这茶水也一般啊,哪里比得上山上的千年茶树。” “你们注意到了吗,师伯提前来京城不说,一上楼就往那边看,好像在等谁一样。” “难道这里有道缘深厚的天才?” …… 寅剑山一众弟子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而那些细碎的议论,萦绕在那独臂女子的身后七尺之外,她却像是不曾听到,在七尺之内,只有她一人独坐,无人靠近。 若是有人在她身旁,便会发觉,她的眸光复杂。 …………… “尊明兄,别来无恙啊。” 耳听马蹄声,眼见官服锦衣卫们气势如虹,明暗神教护法长老心感不妙。 然而,那西厂百户却满脸堆笑,翻身下马,抱拳道: “李长老,特意带兄弟们来为你们送行。” 李长老错愕了下。 “你们既然请我们吃酒,我们也自然得保你们安然离开。” 陈易压低声音道。 李长老一惊,老狐如他,此刻半信半疑。 这西厂百户陈尊明,竟是这等守信称义之人? “这…太大张旗鼓了吧?” 李长老不禁道。 陈易冷笑起来, “有我们西厂出面,东厂岂敢造次?” “李长老,东厂那边可不安分,有人可是说要缉拿你们。” 闵宁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刀柄上。 听着陈易的话,李长老皱起眉头,抱拳道: “多谢提醒,我们也知东厂人心浮动,不可信任。 那么…你们应该……” 陈易笑道: “自然要送佛送到西,走,我们到渡口茶馆喝杯茶,等船到了你们再上路,这顿茶钱,合该你们出吧?” 李长老闻言,不住腹诽,这么大阵仗,搞半天,原来是敲钱的! 好一个雁过拔毛陈尊明! 想到这里,李长老还是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来敲钱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登上茶馆,陈易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不少伪装成商贾民夫的魔教中人。 眼下他们在茶馆里,有声有色地谈论着什么不动明王、四大天王,不识路数的人一听,以为是在谈论佛法。 可实际上,他们口中的不动明王,指的是明暗神教所拜的大明尊佛,四大天王,指的是四大尊严圣女,分别是清净、智慧、光明、大能,代表大明尊的四大尊严。 登上二楼茶房,很快就有店小二送上茶水,陈易主动接过,揭开盖子,仔细摸索后,朝李长老点了点头。 李长老不免笑道: “尊明兄多虑了,此茶无毒。” 陈易道: “万事总该小心,喝茶吧。” 茶馆下面,不停传来什么“佛法”的声音,闵宁听得耳朵有些起茧,而魔教护法长老坐在对面,她紧张起来,手心冒汗。 这个护法长老,可是个六品高手。 而她,自认八品出头。 一个护法长老,就可以打三个她。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找陈易带人帮忙。 可是现在… 闵宁见陈易与他相谈甚欢,哪里还有什么惩奸除恶的模样。 李长老扫了闵宁一眼,从后者的眼眸里,察觉到一丝不对。 “尊明兄,你这位兄弟好像……” 陈易闻言,立即意识到什么,旋即把手搭在闵宁的肩膀上,还偷摸摸地往侧肋摸了摸。 闵宁刹时乱了方寸,可魔教长老在前,她只好抿住嘴唇,不作言语。 “他没见过这种场面,自然紧张。” 陈易随意道: “喝茶喝茶。” 李长老见此,便旋即放下戒心。 喝过茶后,李长老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 “这里权当是饯别礼了。” “这…见外了啊!下不为例。” 陈易慢慢地把银票拢到手上,粗模一看,大概又是一千两。 “拿这些给我,李长老误我成佛啊。” 李长老微微一笑,打机锋道: “一切法,是无所有,是毕竟空,是谓如如…” 陈易眺望窗户,问道: “来了吗?” 李长老也望了过去, “来了。我们该上船了,多谢尊明兄。” “该上路了。” 陈易笑道。 李长老也是微笑,却瞬间僵住,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 他那苍白的嘴唇里,冒出了黑血。 茶里有毒! 陈易松开闵宁,扶住要倒下的李长老: “见外了,何须行此大礼?别跪,别介!” 黑血挤满喉咙,李长老双腿发软,接着往地上跪了下去。 “太见外了!” 【李生令,共有常人六十年异种真气。】 开箱后,真气尽数汲取到陈易的经脉里。 李长老陡然倒下,傻子都看得出不对劲,可方才还相谈甚欢,那些魔教中人也难以反应,他们一时大眼瞪小眼。 而门外的西厂人也是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 陈易站起身来,绣春刀寸寸出鞘,银光漫射, “西厂,天子脚下,还不除恶?!” 说完之后,陈易斩下李长老的头颅,丢酒壶般往下一抛。 血液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圈,重重砸到楼下,砰邦巨响,茶桌应声碎裂,头颅面目骇人,死不瞑目。 闵宁看着这模样,不由呆了呆… 这人, 怎地一身侠气! 随着李长老的头颅坠下,点燃了满屋的火药。 已撕破脸皮,西厂人如何反应不过来,他们都上了陈易的贼船,当即抽刀,大喝几声,闯入茶馆厮杀。 茶馆泛起阵阵刀光剑影,血雾顷刻蔓延,乒乒乓乓,到处都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店小二慌忙地东一躲,西一躲,正要躲在柜台下面,却发现掌柜的已经在里头瑟瑟发抖。 一个魔教中人,顺势取下了无处可躲的小二人头。 魔教中人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可即便如此,仍有为数不少的魔教中人朝二楼的陈易冲杀过去。 肌肉虬结的魔教中人手提降魔杵,大喝一生,抡起棒子就要把陈易脑袋砸得稀巴烂。 陈易大笑起来,提起绣春刀,刀锋斜走,如同蛟龙般绕到降魔杵侧面,往下一别,魔教中人感受到一阵巨力,降魔杵径直砸在地上,砸出浅坑。 跨前一步,陈易踩上降魔杵,立即将一只手按在魔教中人头上,如仙人抚顶。 可惜陈易不是仙人,授不了长生。 体内冲撞的六十年异种真气,刹时间贯入魔教中人的体内,后者瞬间血管暴起,口吐鲜血,陈易稍微用力,整个头颅就被捏得扭曲畸形。 魔教中人往地上一倒,再无力气。 【王古,共有常人二十年真气】 【李生令,共有常人六十年异种真气。】 陈易立即把真气收回,八十年真气尽数入体,再度东闯西撞。 空气中传来破空声。 数根飞刀袭来,直取陈易面门。 闵宁提刀,竖直一斩,如斩蛟之势,铁石撞击,数把飞刀竟硬生生地被斩成两半。 西厂人数众多,魔教中人先前毫无防备,而李长老一死,更是瞬间群龙无首。 不一会后,魔教中人便兵败如山倒,屋内多出一具具尸体,几个人慌不择路,从窗户跑出,跳入水中,又被锦衣卫们乱箭射死。 陈易收刀入鞘,缓缓走下楼梯,来到了仅剩的一位魔教中人面前。 “明王出世,定当光复…无明世界……” 魔教中人浑身是血,口齿不清。 “一切法,是无所有,是毕竟空。” 陈易笑道。 一把刀,硬生生地从头颅穿过,往左一瞥,半边头颅碎落在地。 闵宁看着这残忍一幕,面色并无惨白,而是泛起激动的红晕。 是自己先前看错他了, 自己竟误以为他是衣冠禽兽! 这分明就是…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 闵宁双手轻抖,擦拭刀上鲜血,她喘着粗气,却并不疲惫,而是兴奋,做天家奴仆,何来有什么快意江湖之时?无非是蝇营狗苟、趋炎附势,何有今日惩奸除恶的爽利? 【负面情绪:5】 陈易侧过头,看了某处一眼。 【体内异种真气:二百一十年。】 他不住地喘起粗气,一身被染得半红的玄色官服下,尽是凸起来的青筋,双目也不住通红。 经脉里的异种真气到处乱撞,手脚发麻之感渐渐传来。 厮杀的过程中,陈易不停地把异种真气贯入到他人身上,让他人经脉断裂、爆体而亡,方才坚持到现在。 可是,现在可没有人给自己转嫁真气了。 陈易的唇边渗出鲜血。 无可奈何下,陈易默默吟诵怨仇阴阳诀。 阴阳诀运行,异种真气的冲撞有所缓解,可取之而来的,则是难以言喻的冲动。 “走吧。” 陈易沙哑说完,转过身去。 自己必须赶紧回家。 闵宁赶紧跟上,她看见陈易登上高头大马时有些摇摇欲坠,不住地伸手扶了一把。 陈易咬紧牙关,而后抓住她的手,扯了上来。 “跟我同乘一匹马,我若倒下,你就带我回去。” 陈易坐到后面,由闵宁攥紧缰绳。 闵宁也看出些许异样,也不耽搁,旋即驾马而行。 马蹄疾驰,踏在青石砖上发出巨响,一众西厂人的目送下,他们踏上归途。 陈易的气息急喘,不时从身后传来,意识情况危急,闵宁顾不得什么,心里没有杂念道: “抱紧些!” 腰部随后传来紧箍感。 高头大马在街上一路飞奔,闵宁一边大喊,一边注意陈易,不久之后,他们就要回到陈易的宅邸。 而闵宁感觉道,身后之人抱得越发用力。 “还给你…闵宁。” 陈易沙哑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一本秘籍。 闵宁匆忙一看,竟是他拿走的斩蛟刀法,面露错愕。 这个人真的变了! 闵宁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衣冠禽兽不过是他的伪装,他分明就是一个侠义之人! 闵宁想到这里,不住心生倾佩。 【负面情绪:0】 她没看到,陈易勾起了嘴角。 来到庭院门前,闵宁让他下去,可是,后者竟然仍然紧抱不放。 闵宁不住困惑,接着心里一阵忧心,她正欲转过头,可是,那人却将下巴搁在她肩上。 “闵宁…” 陈易的嗓音有气无力。 “怎么了?” 闵宁急切道。 被阴阳诀折磨的陈易,险些没法忍住,缓缓道: “闵千户,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你的下属,西厂掌刑百户陈尊明,对你有…龙阳之好?” 那英气女子,脸色瞬间苍白,缰绳重重掉落,她打了个冷战,浑身颤抖个不停。 他伸出手,朝向了不该朝向的地方。 原来改观的好感,此刻竟大幅逆转,负面情绪瞬间飙升,甚至将近攀升到顶峰! 【负面情绪:92】 第八章 今日的耻辱 寅剑山众弟子们,隔着水道看着远方逐渐清净的茶馆。 “那个领头的,年纪轻轻,倒是杀伐果断。” “他的刀法凌冽,怕是花了二十年的功夫…” “来京城这么久,怎么没听过这等人物。” 重修武的弟子们为其所惊艳道。 而一旁重修道的弟子们,却接连摇首。 “道缘不深啊,不过一俗世武夫。” “这样的人如何能问长生大道?” “就是可惜了他这一张脸皮了,如果修道,不知多少姐妹要动凡心咯。” …… 一众议论之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抱着拂尘,缓缓走入了周依棠的七尺之内。 “师尊,师姐师妹都在谈论那男子呢。” 她是周依棠的道童,名为陆英,也是众人中,唯一能喊周依棠“师尊”的人,她玩闹地问道: “师尊可也在看他?” 她没期待师尊给出肯定的回答,甚至没期待师尊回答。 江湖之上,何人不知道周剑甲往往只出剑不出声。 就跟过去一样,师尊不会回答,只会任由自己玩闹,最后无奈地摇摇头。 陆英如此作想。 接着,她便自顾自地絮叨道: “武艺虽好,可惜杀人刀,活人剑,与我们寅剑山是天生相冲……” 话音断在这里,只因陆英听到她的声音。 “嗯。” 女冠微微颔首。 “嗯…嗯?” 陆英为之愕然,像是看见水中火。 她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张,满是震惊错愕。 “师、师尊…他可是武道大才,凤毛麟角之辈?还是说,其他人看错了,其实他道缘深重?无意间斩却三尸九虫……” 陆英知道,此人确实有几分惊艳,无论是武艺,还是样貌,不然也不会引起茶楼里一片议论纷纷,可连师尊也对他上心,这委实太过惊世骇俗了,到底是看中了他哪一点? 隔着宽阔水道,碧波幽幽,茶楼里,只见女冠远远眺望,轻声一句: “他瘦了。” 陆英先是惊愕,而后迷惑不解。 师尊提前来京,接连数日等候,就只为了说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吗? 寅剑山的师姐师妹都在谈论他的道缘武艺,乃至样貌,她却说一句“他瘦了”? 陆英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师尊的面色。 那一双清冷眼眸里,眸光复杂。 既是深重恨意,却又有一丝…爱怜。 ……………………… 【条件满足,怨仇阴阳诀触发】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二百一十年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七十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陈易看着负面情绪,又贪婪地看着闵宁。 最后,主动地翻身下马,缓缓朝向庭院走去。 看着下属的背影,闵宁像是木雕一样立在马上,久久不能动弹,良久后,双拳紧攥,竟生生攥出了血来。 掌心出血,闵宁回过神来,银牙几乎都要咬碎。 怪不得… 怪不得他没对姐姐出手……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闵宁把手按在刀柄上,恨不得一刀让那个男人头颅落地。 良久之后,看重侠义的她还是放下了刀,她拧过头去,默默把血往脸上抹了抹。 她要记住今日的耻辱! 回到庭院,陈易在水缸边洗手,看了眼面板。 【真气所余:八十七年。】 看着这么多真气,陈易又看了看自己所会的几门功法。 【斩蛟刀法(登堂入室)、吸星大法残篇(初学入门)、鹰落功(未曾习得)。】 除去阴阳诀外,这就是眼下自己掌握的三门武学。 盘算盘算,如果都修炼到圆满至臻,离前期小无敌,就差一门防御法门了。 想到这里,陈易毫不犹豫地,就往其中鹰落功和斩蛟刀法里灌注真气。 至于吸星大法,有过这次差点爆体而亡的经验,陈易不打算过快将之修炼。 异种真气太多,自己的经脉无法承受,还是等到祈福道场上弄到灵丹妙药之后再说吧。 一门好刀法,能够削铁如泥,而一门好轻功练到极致,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任你力大如牛,力能抗鼎,只要打不中,就只有被活活耗死的命。 【你将辛苦修炼的真气汇入,功法每一字每一句经由真气流通你的经脉。】 【在你脑海里,开始自行推演起鹰落功与斩蛟刀法。】 【十年时间,你观察鹰落,格物致知,鹰落者,伺机而动,直取性命,你惊讶发现,鹰落功与斩蛟刀法,前者伺机而动,后者潜龙勿用,彼此暗合,相辅相成,二者结合,将是一门上好的进攻手法。】 【二十三年时间,得益于斩蛟刀法,你对鹰落功的领悟事半功倍,你的身形如鹰般变化,随时可以蓄势待发,直取敌手性命。】 【二十六年,你尝试再进一步,从鹰落功中入手斩蛟刀法,如此想法,竟让你对二者都有所顿悟。】 【鹰落功(圆满至臻)】【斩蛟刀法(圆满至臻)】 【到了第三十七年,无意间,你将鹰落功与斩蛟刀法相合,你由此得到启发,意识到武艺乃相辅相成之术,两门功法竟然合成一门,你伺机而动,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 【你将这门新功法记下,命名为倒海刀法。】 两门武功彼此结合,这倒是给陈易带来不少意外之喜。 在《天外天》里,有不少相辅相成的武学,以及庞大如老树根须的合成路线,只不过,大多数合成,都是中后期才开始触发。 第二次开档,陈易虽然隐隐意识到鹰落功与斩蛟刀法的契合性,但着实没想到现在这个时间点,两门功法竟然能够结合。 【真气所余:五十年。】 看着上面五十年的真气,陈易有些犹豫。 是凝结成真元,还是先留下来? 思索过后,陈易还是决定暂时储存下来。 凝结一枚真元,要足足三十年真气! 下一次,可不一定能开这么多箱了。 而且,怨仇阴阳诀这类超品功法想要达到小成,需要五枚真元,即便凝结出一枚真元出来也无济于事。 提升怨仇阴阳诀需要投资巨大的资源,但其回报也相当丰厚,小成之后的阴阳诀,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双修法门,能得到的,可不只是真气而已。 陈易推开房门,兀然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贴在门边,房门被推开时,她连连后退。 “哦,你在偷听?” 陈易道。 看来,她把刚才自己跟闵宁的话都听在耳里了。 殷听雪不答,傻傻地点头,她双目瞪大着。 看来…这个人纳自己为妾,并不为自己的身体…… 这可、这可…太好了! 怪不得他没有第一时间就…… 她不住地想,心里满是庆幸,眼角里还有一丝雀跃。 即便当时听得不清晰,她也听到了那几个关键词。 等殷听雪回过神来,发现陈易正盯着自己。 那目光像是银针,直直刺入心脏,而在最里面,好像还有几分戏谑,殷听雪有些看不清。 陈易慢慢收回了目光,大步地朝里面走去。 “端水来。” 陈易道。 “做、做什么?” 殷听雪有几分心慌。 “濯足。” 陈易拍了拍她的脸蛋,嘲道:“洗脚婢洗脚。” 殷听雪咬了咬牙,耳根泛红。 在襄王府,可曾有人这样唤她?从来都是只有婢女给她濯足,对她言听计从,她明白,这个男人在极尽地羞辱自己。 最后,她决心暂且隐忍下来,尽量平淡道:“主人且等着。” 襄王女不久前眼角流露的雀跃,陈易尽收眼底。 这个小狐狸,似乎有些不实际的幻想。 等到怨仇阴阳诀小有所成… 到那个时候… 陈易很想看看襄王女惊恐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到时得给她来场当头棒喝才行。 殷听雪显然没帮人洗过脚,甚至可能她都没自己洗过脚,陈易想,在王府里她肯定受尽婢女们的侍奉,不知道该怎么去侍奉人。 纵使如此,即便是碰男人的脚,都让她耳根泛红。 她硬着头皮洗完了,陈易能看见她的毛发轻颤。 洗过脚,陈易便穿上靴子,跑到厨房去了,尽管殷听雪现在是妾,可洗脚这种简单事她能伺候,做饭这种事又怎么伺候?只怕弄得她灰头土脸,把厨房烧了都做不成。 穿越前,陈易时不时就回下乡下探望,也会用农村的土灶,所以做个饭不成问题。 煮了一点腌肉、一点酱菜,再加上两碗白米饭,端了出来,殷听雪早就饿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狼吞虎咽,只是下筷子的速度快了些。 吃过午饭,陈易便出去了。 从西厂回来时已经是晚上。 陈易拎着食盒回来,都是些好菜,里面还有一盅银耳汤,殷听雪毫不客气地享用了,她曾经做王女,故而现在做婢女不知要推辞,喝完之后连半句客气话都没说,只是捂住嘴打个了小嗝。吃过饭后,天色已晚,她困了,坐在椅子上不时打瞌睡。 陈易领着她去到卧房。 来到卧房时,慢慢爬到床上时,她突然打了个激灵。 殷听雪回过脸,颤颤地看他。 陈易脱去外衣,身上只剩里衣。 “你、你…你要做什么?” 殷听雪咬咬牙问道。 “做什么?睡觉呗,这里可只有一张床。” 陈易笑道。 她这真可怜的模样啊。 从身后掐住她的腰,陈易强行地要把她按到床上。 殷听雪想要挣扎,踢了下腿,可看到自己严厉的目光后,顿时软了下来,她瑟瑟发抖,咬咬贝齿,不情愿又乖乖地爬到床上。 “明明还有客房…而且昨天、昨天你不是睡地上吗?我知道…你是武夫,睡地上没什么不好的,或许还能修行武艺……” 她偷偷看了自己一眼,像是怕激怒自己,小心翼翼地劝道: “跟我同睡一张床上,有什么好的?我会乱动,还会踢被子。…主人,你还是睡地上吧,有益你修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不然,我睡在地上,你给我一张被子…” 她喋喋不休,跪爬在床上的姿势,让青丝滑至被褥,裙摆垂落于昏黄灯光下,勾勒出娇嫩的臀儿弧线,仇家想着下床,双膝用力往后退,在这过程不自觉地撅起,却不自知。 啪! “啊!你为什么要打我呢?为什么要打那里呢?!” 殷听雪面红如血地捂住后面,委屈地看着陈易。 陈易回味地搓了搓手,怎么,这个曾经斩断经脉又灭门的仇家,竟然是这样可怜诱人么? 她害怕他,很害怕,她那些喋喋不休的劝告里,有的只有羞耻和畏惧。 陈易凑了过去,躺到了床上,冷声道: “睡觉吧,别那么多话。” 说完,陈易搂住了她。 “你、你…” 殷听雪被搂住,害躁不已,气红了眼,满是委屈和怨怼,她挣扎着,朝床榻的最里面缩。 陈易感受到少女恐惧地挣扎,却一把揽住,把她搂得更紧了。 见她还要挣扎,陈易阴险地说道: “你尽可往里面缩,若我觉得你当不好一个妾的话,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殷听雪僵了僵,她可怜兮兮地看了陈易一眼,低声发出哀音,而后在陈易的示意下,颤巍巍地往他怀里靠了过去。 她委屈道:“别这样…我会乖的。” 听着她那笨拙的驯服话,陈易爱怜地搂住她,想说句怜惜话,可还是算了。 她不安地颤动着,眼眶发红着,默默地往下淌眼泪,像是夜里的银河。 陈易搂紧了些,她也乖顺了些,将额头贴到胸腔上,慢慢就在委屈里睡着了。 那日被斩断经脉的记忆,陈易还能隐隐幻痛。 即便如此,看着仇家轻皱眉头的睡颜,陈易还是伸手抚平了。 ……………………… 东厂。 茶室里,一袭大红蟒衣端坐桌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碧绿芽尖微微冒起,茶香四溢。 “这碧波龙井,名不虚传啊。” 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主薛攸葛低下唇,轻抿杯中茶水。 窗户半开,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繁华街景,东厂厂址位于皇宫之外,通往皇宫东华门的大道上,而在东华门边上,就是西厂的厂址。 西厂离皇宫比东厂近,但两厂都在东华门附近。 “督主,那群魔教中人,没一个登上船。” 李百户头颅低垂,禀报地说道。 薛攸葛以阉人的尖长嗓音,不急不缓道: “知道了。” 李百户继续补充道: “那西厂百户陈尊明不知怎么,突然翻脸,整整十六人全都脑袋落地,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说这话时,李百户的额头冒起些许冷汗。 薛攸葛皱了皱眉,不解道: “这陈百户,神教那边不是早打点好了么?” “他出了名的贪赃枉法、营私舞弊,怎么这一次这么…守正不阿。” 李百户小声推测道: “督主,是不是…钱没给够,当场吵了起来,一气之下拔刀杀人?” 薛攸葛眯了眯眼睛道: “不无可能。 只是,最好还是得敲打他一番。” 李百户瞬间会意,道: “督主,您是要…参他一本? 我听说,他在襄王府上,带走了一个婢女。 只是,他是林阁老的人。” 面对李百户的略微忌惮,薛攸葛置之一笑。 “你忘了,我同样也是林阁老的人,哪里需要忌惮?” 薛攸葛淡淡道: “明日我就进宫。” “他西厂才设立了才几年?短短三年。 一个百户,岂想坏了东厂的规矩?敲打他一次,让他明白,东厂发起狠来,要搞死他,真不费什么劲。” 第九章 准备双赢 “吴督主,找我何事?” 过了两天,一大早,跨入西厂,陈易便看到西厂督主吴庆胜阴沉着脸。 “你随我来。” 陈易不明就里,跟随吴督主登上楼梯,来到书房里头,看见一人早早在书房内等候。 来人正是东厂的李百户。 “见过陈百户。” 李百户拱手道。 陈易也随之拱手,不住疑惑。 东厂的人怎么会在此? 吴督主来到书案前,片刻后,一封红折子摔到陈易的面前。 陈易不动声色,也不弯腰,伸出一脚,朝着折子翘起的地方,往上使巧劲,红折子飞到半空,又翩翩落入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这就是轻功身法的妙用。 目睹这一幕,吴督主眼皮微跳。 精妙的身法,而且气息沉稳,一派武夫架势。 可他之前不是一张白纸,众所周知的银样镴枪头么? 这个姓陈的出现众人视野里,才刚刚好一个月,这一个月他就练出如此精妙身法了… 到底是有所奇遇,遇到高人指点,还是说…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 吴督主微皱眉头,思绪复杂,要知道先前,他对这背靠林党的百户,虽然面上以礼相待,可心里却不甚上心。 打开折子,陈易看了一眼,接着又扫了眼东厂的李百户,立刻明白了情况。 原来,东厂督主往临朝称制的太后那里参了自己一本,折子的末尾,赫然提到,西厂百户陈易蔑视王法,私自带走一位婢女提审。 见陈易看过折子,吴督主开口了, “这折子,是我在司礼监里拦下来的,还没参到太后娘娘那里去,只是,我又能拦得了多久?按照品职,薛督主是秉笔太监,我不过一介六品。” 陈易捏住折子,略加思索。 这时,东厂的李百户适时开口道: “陈百户,此事薛督主也是难办,都是为天家做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把您参上去,别说西厂,于我们东厂兄弟也是脸面无光。” 陈易笑了笑,问道: “那么,现在该如何是好?” 吴督主生冷道: “自然是你把那婢女送回襄王府,此事便就此了结。” 还不待陈易回应,李百户就先道: “陈百户一七尺男儿,不过是一时冲动,依我看,此事还可以再商议商议。” 从这两人的一言一句中,陈易眯了眯眼睛,把握到什么。 这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只是不知道,是刻意配合好的,还是吴督主被利用。 吴督主冷声道: “商议,还要怎么商议?” 李百户旋即道: “薛督主说,做人留一线,他也不想得罪西厂,这封折子,他可以收回。” 说完,李百户转头看向陈易,语带威逼道: “只是,陈百户日后做事,还需小心谨慎,不要冲撞了东厂,坏了东厂的规矩。东厂的事,轮不到一个百户来管。” 陈易面无表情,沉默地听着。 吴督主也听到李百户里语带威逼,感觉到一丝不对。 怎么感觉…这个李百户,是在利用自己来唱黑脸? 罢了、罢了,再如何唱黑脸,只要是为天家做事就好。 看着陈易沉默,李百户心中不免冷笑,道: “陈百户,我知道你年轻,气势正盛,可锋芒太利,终归不是好事。靠着一身冲劲横冲直撞,最后只会惹祸上身,一步错,步步错。 恕我代督主提醒你一句,四处惹事,如果有人要搞死你,真不费劲。” 末尾这话落耳,吴督主皱了皱眉头。 李百户意识到言语过激,于是面上言辞恳切道: “与其如此,倒不如及时收手,我们东西两厂本就是兄弟之厂,素有手足情谊,两厂交好,互相也都能搭把手……” 李百户的话说到一半。 陈易脸上突然露出和蔼的笑容: “百户说得正是。” 李百户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陈易竟会如此爽快, “说…说什么正是?” 陈易抬手抱拳,诚挚道: “东西两厂本就是兄弟之厂,理应互相帮扶,先前我无意间冒犯东厂,幸得薛督主海涵。如今魔教作孽,为祸京城,我必将助东厂一臂之力,以后东厂要管的事,我也不吝援手,而以后东厂不要我管的事,我一概不管。” 听到这话,李百户微微错愕,没想到陈易会这么好说话。 “既然事情谈妥了,你们就出去吧。” 吴督主开口道。 走出书房,李百户正要离开,陈易却一把拉住了他。 “李百户,有事相告。” 陈易道。 李百户停住脚步, “敢问…何事?” 陈易压低声音道: “不知道薛督主是否清楚…魔教圣女一事?” 李百户满脸茫然,不住道: “细说。” 陈易听出这人并不清楚详情,便缓缓道: “眼下吴督主不在,我就实话实说。 我之所以劫杀那群魔教中人,并非为了一己私利,也是为了你们东厂。” 李百户疑道: “为了我们东厂?” 陈易缓缓道: “神教拉拢一位朝廷藩王,风险极高,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可他们为何执意如此,你有没有想过? 据我私下调查,神教之所以如此,乃是背地里有大谋划,此大谋划关乎神教的圣女出世,而她一旦出世,恐怕负责抄家襄王府的东厂免不了要被牵连。 我料如今东厂对此并不知情,被魔教贼子利用,故而截杀那群魔教贼子,阻止他们达成谋划,以免将东厂拖下水。” 李百户听得又惊又怕,他确实听到一些圣女出世的风闻,但那也只是风闻。 陈易将这番反应尽收眼底。 通关过一次的自己知道,殷听雪是圣女的事,在整座京城里,只有寥寥少数人知晓。 而那东厂督主薛攸葛并不是其中之一,他虽与魔教勾结,但更在乎的,还是头顶的乌纱帽。 毕竟,那个位高权重的人会舍了一身繁华,傻傻地跟魔教跑到山沟沟里去? 李百户见陈易话语真挚,再联想到他以前的作为。 这西厂百户原来是个贪赃枉法、营私舞弊之徒,怎会无端端地就与魔教翻脸,干行侠仗义之事? 必是有所隐情啊! “我之所以袭杀那群魔教中人,乃是为了撇清关系,及时收手。有些事…” 李百户惊愕之余,陈易轻飘飘道: “不上秤没四两,上了秤,一千斤打不住。” 李百户闻言,脖颈上直冒冷汗,不住拱手道: “谢谢百户提醒,圣女若是出世,此事若是败露,东厂不知要掉多少颗脑袋。” 陈易拍着李百户的肩膀,诚恳道: “薛督主说得好,一损俱损,我跟东厂,从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李百户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眼下不免多了几分信任,道: “谢过陈百户,此乃大恩一件,不知何以回报?” 陈易道: “我听闻,在东厂内部,流传着一本叫铜骨功秘籍?不妨借我一览。” 李百户一阵犹豫: “这…此书由薛督主编写,不便外传……” 陈易旋即冷笑道: “方才百户还说大恩一件,难道我对东厂没有一点恩情?” 李百户闻言,细思一番, 对于这件差点让东厂都掉脑袋的事,一本武功秘籍算什么? 更何况,这个陈百户并非刚正不阿之人,想来能够长久合作下去…… “好,您就等着我拿给你。” 陈易旋即抱拳道: “谢过百户,此次我得了秘籍,东厂得了情报,正是一场双赢。” 李百户不住笑道: “好一个双赢。” 看着李百户转身匆匆离开的背影。 阴影里,陈易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容。 若是一周目的存档里,自己怕不是会到处横冲直撞,反正能存档读档。 可是现在… 自己要使巧劲。 要让经验包,一个个送上门来,还对自己感恩戴德。 懂不懂什么叫二周目玩家? 二周目玩家… 往往准备赢两次。 现在就看是,大赢、中赢、还是小赢。 第十章 闵宁的坏习惯 【增加功法:铜骨功。】 从李百户那里拿到功法,陈易当即就往里面注入了二十年真气。 【你新得铜骨功,当即开始修行。】 【三年间,你以捶打皮膜、修炼筋骨为主,这两者都是硬功夫,需要风吹雨淋、日夜磨练。】 【五年后,你日积月累,磨练终于有所小成。】 【十年时间过去了,你不仅磨练好了皮膜和筋骨,还练到了练脏和洗髓,只是这本功法并非上品,仅能止步于此。你的铜骨功已经大成,即便衣不蔽体,也如着铁甲,一身铜皮铁骨,寻常金铁不可破。】 【铜骨功(登堂入室)】 【真气所余:四十年。】 “看来铜骨功的尽头也就在这里了。” 陈易并没有对这门功法有多少强求。 作为前期比较容易得到防御功法,其品秩本身就不高,不过是一部中品功法。 但即便如此,这门功法的实用性也是极强。 与寻常武夫对敌,只要不被攻击到脖颈之类的薄弱处,利用得当的话一身铜皮铁骨甚至能震碎对方的刀兵。 那么接下来… 陈易转过身来,看了看西厂校场上的日晷,眼下正是巳时,大概是上午九点左右。 “算算时间,这个点…闵宁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就去探望她姐姐。” 作为一个二周目玩家,陈易对于许多角色,特别是女主角们的行动轨迹都颇有研究。 自己花了大量时间,在游戏里反复观摩推敲。 正好能派上用场。 “那么…该在她去到之前,先一步去见见闵鸣了。” ………………… 百花楼,位于大虞京城的北城,那里以水道湖泊与其他城区串联在一起,多是酒楼、茶楼、勾栏之地,每到元夕时,画舫会横满一江,到处都莺歌燕舞。 只是眼下正值深秋,又是早晨,路上行人并不算多, 陈易一袭官服,来到百花楼,一位老鸨当即就认出他来,走上前去,问道: “陈百户,可是要来听曲?只是现在…大白天的,没几个姑娘起得了床。” 陈易意味深长地问道: “闵姑娘起得了吧。” 老鸨没听出其中意味,想了想,微微颔首道: “好,我这就知会闵姑娘,你在厅里稍作等待。” 坐到厅里,自然有跑腿的将茶水奉上,陈易没有喝,而是回想起闵鸣与其背后的势力。 开办百花楼的,是南边来的丝绸富商李济生,在这里能富甲一方,自然少不了官商勾结,在他的手里,牵着几个织造局的大官。 李济生来到京城,不显山不露水,出入低调,少乘轿子、马车,也很少亲自看管产业,像是听之任之,可事实上,此人正在为某个组织暗中经营着一套京城的情报网络。 这个组织,陈易自然知道,叫做勿用楼,取自潜龙勿用之意,京城里的许多布置,都与它有脱不开的关系。 而闵鸣,就是这个勿用楼安排在百花楼里的得力干将。 不消多时,老鸨急匆匆地走下楼来,略显慌张道: “陈百户,闵姑娘昨夜宿醉,今朝不便下床,为免坏了大人的雅兴,我看……” 陈易冷笑道: “她不愿见我?” 老鸨脸色微白,没想到陈易竟然如此直言直语。 “那劳你给她传句话。” 老鸨问道: “什么话?” 陈易答: “闵姑娘,你也不想闵宁辞职回乡吧?” …………… 踏着棕木楼梯,陈易如愿以偿地上了二楼,来到了一处厢房。 那女子身着青裙,怀抱瑶琴端坐其内,玉手纤纤,胸脯撑得衣裳微微盈丰,好不妩媚。 “闵姑娘,终于肯见我了?” 陈易随意地盘坐下来,看向了某处。 【负面情绪:60】 这一两天过后,她的心绪平静了些。 “百户大人…是什么来意?” 闵鸣的嗓音冷淡,秋水似的眼眸阴晴不定, “何必要为难妾这一位…无所依靠的弱女子。” 有过上次的经历,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男人,他不仅用某种秘法夺走了自己一身真气,还肆无忌惮地羞辱了自己一番,践踏自己赖以为傲的容颜,而现在,更用拿闵宁威胁自己,逼自己与他见面,想到这里,闵鸣不由杌陧不安起来。 “你果然没有宿醉,闵姑娘。 在这青楼里,谁都可能宿醉,但唯有闵姑娘不会。” 陈易笑着道。 闵鸣稍微收起杂乱的思绪,问道: “百户大人,你想说什么?” 陈易吐出三个字: “勿用楼。” 闵鸣为之一滞,手中的瑶琴停住,指尖僵硬,衣裳不住起伏。 “你是…” 还不待闵鸣说完,陈易就笑道: “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西厂,总能知道些不想被人知道的东西。” 闵鸣面色一沉,指尖捏住琴弦,思绪难以安定。 她的眼眸里掠起些许杀意,作为勿用楼的产业,百花楼里不止一位谍子,也不止一位高手,只要她一声惊呼,这个西厂百户再如何武功高强,也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忽然,她听到门外些许动静。 “闵千户,您姐姐还在待客,别上去!” 听到老鸨的声音,闵鸣瞳孔微缩,眼里的杀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陈易也听到了。 而且,自己不止听到。 自己还知道…闵宁有个不太好的习惯。 “百户大人,此次前来,不会别无所求吧?” 闵鸣不知道陈易在想什么,她轻声开口道。 陈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陈述了些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 “闵宁,字月池,子继父业,十五舞象之年便进入锦衣卫,随后被调到东厂,五年打拼之后,从一介小旗得以升任千户。 此子好行侠仗义,也因此饱受两厂番子排挤,然其一身正气,并无污点,故此屹立不倒。 唯一可惜的是,她有一个谍子姐姐。” 陈易越说,闵鸣就越是慌神,她表面尽量没有表情,可指尖却死死捏住琴弦,捏出了红痕来。 “你说,这事若是让东厂知道,闵千户还能不能待在两厂一卫?” 陈易以一种很诚恳地语气问道。 闵鸣不寒而栗。 东厂里都是些什么人物,她做谍子的,自然清楚不过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闵鸣捏紧琴弦,忍不住嗓音发抖: “百户既然对小女子毫无兴趣,那么百户所求究竟何事?” 陈易语气平缓,露出温和的笑脸,问道: “闵姑娘, 可愿做我府上通房?” 嘣。 琴弦被生生捏断了。 而门外,陈易还隐隐听到了,骨节攥紧发出的咔咔响声。 陈易不住摇头失笑。 闵宁啊、闵宁… 你的坏习惯, 就是喜欢偷听,还容易关心则乱。 第十一章 他没变(二合一) 厢房外。 闵宁的嘴唇快咬出血来,腰间刀柄上已满是汗水。 这个人…没变…… 他果然不值得信任,不可深交。 想起陈易过去一个月的作为,营私舞弊,视大虞律为无物。 而昨天,自己还以为他假装纨绔模样,实则隐忍不发,可现在看来,此人不过是一时兴起,装模做样,实则是想要…… 想起陈易昨天的话,闵宁泛起一阵恶寒。 番子们皆传他喜好女色,可谁能想到,所谓喜好女色不过遮掩,事实上,他所图谋的却是自己这上司。 如今,他为了那等无耻之事,竟然在此威逼姐姐…… 闵宁恨不得冲进去,一刀把他头颅斩下。 可是,闵宁不能。 那是一个西厂百户… 堂堂百户死在百花楼,西厂不可能不为所动,必然彻查,到那时候,不仅自己,连姐姐也要受到牵连,生死难料。 那英气脸庞上堆起苦涩,她只能不甘地攥住刀柄, “我该…怎么办才好……” 【闵鸣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看着面板上多出来的八年真气,陈易食指大动。 这姐妹俩,真是手足同心,不愧是闵氏银行。 只要缺真气,就来她们这里刷刷“好感度”,几乎就是修炼怨仇阴阳诀最好的道侣。《天外天》是可以替代的,闵氏姐妹是不可缺少的。 闵鸣拉平断掉的琴弦,指尖还是忍不住颤抖,她尽量沉静,可那个男人就在面前,她怎么都静不下来。 陈易见她沉默,便开口道: “这么多年,不知闵姑娘赚了多少银子,可否够赎身之用?” 闵鸣喘出一口气,有些颤音问道: “倘若不够呢?” “妾向来身无薄财,恐怕不足以赎身。” 陈易从怀里掏出什么。 闵鸣看过去,以为是银票,没曾想,却是纸笔。 陈易把纸笔推到闵鸣面前,诚恳道: “如果不够,可以在我这里写张欠条。要记得还,按每年五十厘利息来算。” 门外的闵宁听到这里,绣春刀忍不住地寸寸出鞘。 这个混账, 他要迫姐姐为通房, 还想姐姐为姐姐自己赎身?他自己白嫖?! 正准备杀进门时,闵宁又止住了,她想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想到了姐姐的忍辱求全,眼眶不住泛酸、泛红。 【闵鸣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陈易努力压抑住微微翘起的嘴角。 闵鸣也被陈易这番无耻的话给吓到,俏脸上一阵泛白。 她努力镇静下来,看向陈易,试着威胁道: “你也知在妾背后是勿用楼。 勿用楼在京城里经营也有一段时日了,恐怕容不得百户一个人胡作非为吧。” 闵鸣说话时,陈易注意听着门外的细微动静。 【负面情绪:95】 看到如此之高的指数,陈易意识到,如果再继续提款下去,闵宁恐怕会忍不住冲动,痛下杀手。 现在,自己不能让她破坏自己的谋划。 “闵姑娘,我不怕勿用楼。你背后有勿用楼,我背后有林党。 说起此行的目的,除了劝你赎身之外,还想与勿用楼稍稍合作。” 陈易缓缓交代道。 闵鸣听到之后,面色稍稍缓和了下来。 说出那番话时,她没有把握…没有把握勿用楼是否会为了自己而去得罪一位西厂百户,更何况他还是林党的人。 说到底,她再如何得力能干,都不过一介清倌而已,如今身上更无半点真气。 “百户想要什么?” 闵鸣拾起了过往的妩媚声线。 “传一则消息。” 陈易淡淡道: “编首歌谣:明暗神教东厂主,魔教圣女东厂护。” “就说东厂与魔教勾结,协助魔教遁走京城。 并且… 意欲为魔教,护佑圣女出世。” 闵鸣低垂螓首,陷入到思索之中。 他要对付东厂? 此人不是素来胸无大志、营私舞弊,难道不应与东厂狼狈为奸么? 想到这里,闵鸣略微呆滞。 难道说,所谓胸无大志、营私舞弊,都是装出来的? 只为了有朝一日掰倒东厂,老成谋国…… 到底有多少人都被他蒙在鼓里?! 那一晚,自己竟然亲自敢去试探这种人…… 闵鸣冒起鸡皮疙瘩。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自己要不要…从中作梗…… 陈易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 “闵姑娘,不要在里面耍什么花招。 闵千户的前程还在我的手上。 而且,你以为我不知道,勿用楼不会为了你而得罪我?不会为我得罪林党?” 语毕,闵鸣像是被触中内心柔软处,头皮微微发麻。 陈易慢慢站起身来, “闵姑娘,我的想法不会改变。 事先写好欠条吧, 因为到那时候,或许你会求我。” 说完之后,陈易缓缓走向门边,等待片刻后,再拉开房门。 闵宁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陈易叹了口气,而后缓缓走下楼梯。 不久之后,一个锦衣卫的身影踏入到厢房里,她的手心满是汗水,眼眶通红,几乎随时都会哭出来。 她一踏进门,就扑到了闵鸣的怀里,狼狈、委屈、痛苦地蜷缩,像头受伤的狼一样,发出闷哼,眼泪无声地落下,沾湿了她家姊的衣裳。 半晌后,她以极低的嗓音吐出一句: “姐,别害怕,我找机会…杀了他。” …………………… 两日后,正值休沐。 陈易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了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细微脚步声。 有人跟踪… 这跟踪的人还能是谁呢? 在门外听到那一番对话之后,闵宁定然会有所行动。 而以闵宁的性格,断然不可能向东厂告密,告自己意欲对付东厂。 且不说这样会牵涉到她姐姐,那群老油条会不会信任这千户都实在难说。 陈易先去了趟东厂,要来了一件役长穿的制服,并别好了腰牌,朝京城外围走。 为了救走圣女,现在还留在京城里的魔教余孽当然不止一伙。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在偏郊外一带就有魔教的临时据点。 越往京城外围走,路上行人就越发稀少,风中弥漫着肃杀之气,陈易绕进某条巷子里,察觉到许多不坏好意的视线。 自己果真来对地方了。 话说起来,闵宁藏得还不错。 陈易侧过脸,朝身后望了一下。 树叶微动,恐怕她在寻找机会,暗中除掉自己。 陈易笑了笑,接着径直朝着一处半废弃的酒馆走去。 大门紧闭,像是锁死一般。 陈易回忆了下,接着先重敲了五下,而后轻敲四下,前五下象征着魔教的五重光明宝地,后四下则代表四大圣女。 好一会后,大门拉开一条缝隙,一只苍老的眼睛盯着他,问道: “你…是何人?” 陈易并没有直接回答。 看似在问名字,可如果直接回答名字的话,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这是自己多次存档读档得来的经验。 “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看着这一身官服之人,那苍老的眼眸微微一怔,而后大门缓缓拉开。 陈易抬起脚,缓步踏入其中。 废弃的酒馆里头,坐着一众魔教中人,而方才的询问之人,正是魔教的掌刑长老,他头发灰白,一身真气磅礴厚重。 “你是谁,怎么此前未曾见过你?而且还是…锦衣卫?!” 一个肌肉虬结的魔教中人狐疑地打量着他。 “我们的谍子这么多,哪能都见过…只是他确实面生。” 另一个魔教中人开口道。 众人的目光齐聚于陈易之上,后者却没有丝毫紧张。 掌刑长老回到主座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易,语气平静地开口: “报上名来吧。” 话音落下时,几个魔教中人下意识地按住了身边的兵器,酒馆里的氛围霎时肃杀。 只需一个眼神,这身着官服之人就要被千刀万剐。 “斗转星移、天地空明、明暗两界、二宗三际……” 掌刑长老刹时面容一惊,神色愕然。 这莫不是… 吸星大法?! 这可是护教功法,震教根本,即便是在神教,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这门上品功法。 长老不住投去目光,只见那年轻人的面上,不知何时泛起诚挚的泪光。 “长老,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我已在京城隐姓埋名足足九年。” “你知道我这九年怎么过的吗?” 陈易含泪抱拳施礼, “属下宋生宝,今日归教。” 宋生宝… 听到这个名字,长老的瞳孔微微紧缩。 那是明暗神教九年前安排在东厂的谍子,而且还是最重要的一位! 而为了避免这个谍子被人出卖,除去教主之外,就只有极少人知道他的身份和长相。 陈易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抵达酒馆二楼。 悄无声息翻入酒馆暗中观察的闵宁,满面错愕。 他竟然是…魔教中人? 原来他是用…吸星大法取走了姐姐的真气…… 可是…他为什么要用宋生宝的名字,又为什么要截杀魔教…… 闵宁回想起那一日的细节。 陈易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按理来说,应该是要留下活口的…难道说,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 他杀魔教,只为了自己更好的隐藏! 而他之所以用宋生宝的名字,很可能是魔教贼子的里应外合之计!被杀的那个宋生宝不是真正的宋生宝,不过是陈易的影子傀儡! 闵宁脑海里,勾勒出了那三个魔教中人为了隐藏真相而狂热赴死的模样。 如此冷血手段!所为哪般? 很快,闵宁就听到了。 “长老,如今东厂与神教翻脸了。” “你觉得我们还在和东厂合作?不,事实上,东厂只是在等待良机,欲擒故纵。 他们一直在等待良机,只为了一网打尽后,官升三品。” “先前几日,就有东厂人过来西厂,要求西厂带人截杀我们神教弟兄,他们是在借刀杀人!” “若是继续信任东厂,恐怕…圣女不保,他们已经听闻了圣女出世之事,长老自可暗中传讯,看看我所言真假。” …… 闵宁越听越是心惊, 谁能想到,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西厂百户,竟然是魔教按插在京城的谍子! 如果这次不是自己想要刺杀他,恐怕…一切就都要如了魔教的意! 还有那圣女… 他口中的圣女,究竟是谁? 对了,记得他从襄王府里…带走了一位婢女。 不管怎么样…绝不能让他得逞! 酒馆内,伴随着话语的落下,魔教中人们慢慢挪开了手中的刀兵。 紧张肃杀的形势陡然一缓。 “看来真的是你,” 掌刑长老平复心绪,看着陈易,突然发难道: “不过你带着的功法,给老夫看一眼。” 氛围陡然紧张。 陈易游刃有余地从怀里抽出了一本功法。 长老稍一打量, 对得上,都对得上… 东厂役长、暗号、以及吸星大法,还有随身的鹰落功……此人真是宋生宝无疑! “情况凶险,还请原谅老夫的一番试探。” 长老把鹰落功还了回来。 陈易摆了摆手道: “为神教大事,多少试探都不打紧,眼下真正打紧的,是东厂那群贼子。” “长老,不能耽搁了,依我看,他们是在虚与委蛇。东厂开始调查圣女了。” 陈易无不严肃道。 长老的面色微动,皱起眉头, “只是先前我们与东厂说好……” 话音未落,陈易便道: “先前几日,东厂便已与我们不少人断了联系。 而且,如今坊间传出东厂护佑圣女出世的传闻……” 长老闻言,目光微微错愕,其余魔教中人也闻言一愣,接着杀气升腾。 “你是说…” 陈易冷笑道: “恐怕这传闻,是东厂主动放出! 他们用此迷惑教众兄弟,只待时机成熟,背后捅刀。 那些东厂人,他们…最喜欢说一套做一套了。” 嘶, 怎么有点感觉在骂自己。 听着陈易的话,长老仍旧沉吟不语,眉头紧锁。 他清楚眼前之人所言非虚,东厂若是知道圣女之事,必然不会相助神教,两者的关系并不稳固,不过是合作互利,并无诚信可言,如果利益够大或是危机重重,东厂弃车保帅是必然之事。 若是按照东厂继续下去,恐怕…不止神教教众会在京城里尽数折损,更会损失一位圣女。 只是…如此就跟东厂翻脸…… “东厂势大,若是撕破脸皮…无疑是兵行险着。” 这话说完,长老深深叹了口气。 正在他以为陈易要劝阻些什么时,那青年竟冷笑起来。 “长老,兵行险着? 为了圣女兵行险着,有何不妥?!” 陈易的嗓音微微加大,略微激动: “庆盈十六年,江永大旱,巡抚衙门贪赃枉法,竟扣押朝廷赈灾粮食,百里无鸡鸣,是神教给了我一口饭吃,拿圣火符水为我治病,告诉我如今大虞奸佞当道,已失天德,来日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话语掷地有声,魔教长老微微一滞,他在陈易的双眸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狂热,以及恨其不争的悲哀。 他不禁为之动容。 “圣女乃明尊四大尊严,岂能说弃就弃,若圣女受损,岂不是大明尊佛受损?” 陈易越是说着,嗓音越是高昂,他时不时停下,发出几声不甘的冷笑,说完之后,沉默下来,良久后,竟有几声哽咽。 “若明尊受损,怨憎、嗔恚、忿怒、愚痴、欲念此五类魔为祸世间,谁来护卫明界五重光明宝地,谁又来从怨念魔主手里拯救天下苍生?!” 不止长老,其余魔教中人也是呼吸为之一滞。 这个人… 怎么比我还懂明暗神教? 长老的眸光瞬间复杂,他贵为掌刑长老,亦是贫贱出身,故乡灾荒,得到明暗神教救济才侥幸活命,从那青年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魔教长老思绪复杂,想要说什么。 可眼前青年,却已失望起身, “话已至此,你们…好自为之。” 众人见此一幕,不住垂头,想要叹气,却叹不出来,哽咽在喉,动摇不已。 而他们没有看到的是, 站在大门前正准备推门时,青年的脸上,挂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闵宁见他要走,脚步微动,却在下一刻,无意间踩到了一根丝线,接着一瓶上好的软筋散打翻在地,飘入她的琼鼻中。 铃铛刹时大作! “有贼人!” 一声疾呼,酒馆里的魔教中人顷刻起身。 闵宁刹时愕然,她抽刀转身,正欲猛冲出去。 可突然双脚一软,浑身使不上劲,她这时看见,那瓶软筋散滚落在廊道里。 看着举刀袭杀上来的魔教中人,闵宁眸光惊惧。 第十二章 死契(求追读,求月票) “没想到,竟然是位西厂千户。” 一魔教女子取下闵宁的腰牌,接着打量了下她的容貌, “长得还挺俊俏。” 另一持剑的魔教中人冷冷道: “再怎样俊俏,也是怨念魔主的走狗畜生。” “刘时说得不错,怨念魔主之人,再如何面容绝佳,都不过是肉城浊水。” 长老漠然道。 陈易笑吟吟地看着闵宁。 闵宁恶狠狠地盯着陈易,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你、你竟是魔教中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闵宁咒骂道。 “聒噪。” 说完,陈易封住了她哑穴。 闵宁呜咽呜咽地,说不出一句话。 “宋生宝,你说该如何处置此人?” 长老缓缓问道。 “长老,她乃西厂千户,此人不可久留,否则会引来西厂的注意,最后暴露位置,而贸然在这里杀了她,也同样会被西厂追查。” 陈易扫了闵宁一眼,继续道: “与其如此,倒不如把她带到郊外荒山野岭之地,一刀解决,这样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长老点了点头,陈易的提议正是神教一直以来的惯例。 “既然如此,你和刘时、马磴三个人一起,把他押到郊外,记得埋好他的尸首。” ………………… 京城郊外,树林茂密处。 刘时与马磴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时刻警惕着闵宁暴起伤人。 而陈易背着浑身无力的闵宁,一步步地走向预先定好的埋骨地。 一路上,他时不时能感受到上司如刀般的目光,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他早就死了成千上百遍了。 “这西厂千户,倒是一副好皮相,可惜了他是千户,否则最好转卖给青楼。” 马磴看着闵宁,怒意冲冲道, “该死的西厂,不知多少兄弟死在他们手里!” 刘时淡淡道: “这些锦衣卫,都是群肉城浊水的东西,一天到晚就给朝廷当奴才,还自以为威风。” 听着这些话,闵宁目光愤愤,却无可奈何。 “他们就是贱,满心以为朝廷会把他们当人看,可谁会把一群畜生当人。” 马磴想起不久前死去的魔教兄弟,眸光越来越怒。 埋骨地上,陈易把背上的闵宁缓缓放下。 闵宁死死地盯着他,片刻也不眨眼,好像想要死后化作厉鬼索命一般。 “看,这锦衣卫还不服呢。” 看着那目光,马磴说着就想动手。 “不服又怎么样,还是得死,要怪就怪他误入歧途,没有皈依正道,这些人死后要坠入五暗深坑,不得超脱。” 刘时眼眸冰冷道。 一声声的谩骂下,闵宁仍旧不屈,她看了看两人,又落回在陈易身上,双目布满血丝。 “还看、还看什么?等你死了挖下你眼睛,让你继续看!” 马磴说着便抽刀出鞘,一旁的刘时则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反正这千户都要死了,临死让他们发泄下怒气,没什么不好。 陈易转过脸道: “赶紧杀了她吧。” 马磴重重点头,手里的刀高高举起。 下一刻,陈易突然动了。 哗! 爽快的响声,马磴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已经被开出了一个大洞,血液喷涌,如同杀鸡一般被开膛破肚。 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颅,陈易问道: “你真杀呀?” 闵宁双目瞪大。 而不远处的刘时悚然一惊,慌乱间抽剑出鞘。 陈易却已经踏步上前,真气于经脉间运转,刀锋如斩蛟之势,浩浩荡荡地斩下一记。 刘时还未来得及举剑,头颅的脖颈上就多出一条血线,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 【刘时共有常人二十年异种真气。】 【马磴共有常人三十年异种真气。】 陈易按捺住异种真气的冲撞,随手擦了擦刀上鲜血,收刀入鞘,接着捡起了那把长剑。 看着这一幕,闵宁已经完全懵了。 她方才已经几乎引颈受戮,走马灯都快走到一半了,可情况突变,陈易竟然反手杀死了两个同伙… 那些不是…他的同伙么?他不是…魔教中人么? 陈易提着剑,慢悠悠地朝闵宁走来,笑嘻嘻道: “闵千户,这里荒郊野岭的,好像有时间来红浪翻滚。” 闵宁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潮,眸里掠起惶恐。 【负面情绪:80】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五十年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十七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真气所余:六十年。】 陈易看了眼面板,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解了闵宁的哑穴。 闵宁心神不宁盯着陈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一时间搞不清楚这人的想法。 他到底是要做什么,要杀自己,还是…… 半晌,闵宁定了定神,以过往的语气道: “陈百户,立刻放了我,然后好好解释……” 话说到一半,剑锋掠到身后,闵宁僵在原地,瞪圆了眼。 那紧致的臀儿处,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打了她一板子! “闵千户,你是不是太颐指气使了。” 陈易拿剑身拍打着她, “靠我办事,语气能不能好一点?” 闵宁头皮发麻,面红滴血,勉强吐出几个字: “…有话好说…你想要做什么?” 陈易笑问道: “你想杀我,嗯?跟踪我有一段时间了吧。” 那英气女子面色更泛白,接着,似是自知死到临头,竟转而冷笑,她狠声道: “对,我就是想杀你!你威胁我姐姐,我一定要杀你!” 陈易的脸上无悲亦无喜, “那如果我说…你姐姐会自愿献出自己呢?” “怎么可能?她不是那样的人。”闵宁顷刻惊愕。 “如果为了你,她会是这样的人。” 陈易冷冷道。 “你…别说废话了,要杀就杀!”闵宁怒声道。 话音落下,她伸长了脖颈,陈易却转过身,割下了两具尸体的头颅,并将之用衣服包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似乎是为了回应闵宁的话,陈易朗声道: “闵少侠武功高强、聪慧过人,之前不过是故意束手就擒,麻痹魔教,此时突然暴起,以一敌三,魔教贼子刘时、马登皆死于其斩蛟刀法,唯有宋生宝拣回一条命,得以通风报信。” 话语间,陈易缓缓走来,包裹起来的两颗头颅放到了闵宁面前。 闵宁瞬间意识到什么。 “杀人刀,活人剑,我现在手里拿剑,不杀你。” 陈易指着这两颗头,淡淡道: “待会药效过去,你带着这两颗头去东厂,这样,东厂就跟魔教彻底撕破脸皮了。” 那双丹凤眼瞪圆,闵宁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易。 “这样,就可以彻底铲除魔教余孽,这也是你想看到的,不是么?” 陈易的嗓音颇具诱惑。 闵宁吞了口唾沫,勉强点了点头。 他难道…真的不是魔教中人,他做这些,只是为了铲除魔教余孽?!为此将魔教与东厂都算计进去了! 她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人! “如果…我不带回去呢?”闵宁下意识问道。 “等一会我就要去百花楼喝一喝花酒,听一听曲子……” 话音落耳,闵宁如何听不出这话语里的威胁。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闵宁还是吐出一个字:“好。” 算准药效时间,陈易回到京城内。 他没有去百花楼,而是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巷子里,抽出绣春刀。 “呼…” 陈易深吸一气。 绣春刀瞄准没有器官的侧腹,他运转起斩蛟刀法,猛然一捅! 鲜血泊泊流出,陈易面无血色。 刘时死了、马磴死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安然无恙的回去,谁会信? 总得添点伤才行,而且,还必须是斩蛟刀法留下的切口。 思绪之间,陈易在手臂、小腿等各处,划开了一道道的伤口。 ………………… “东厂意欲护卫圣女出世…哪里来的消息?” 薛攸葛面沉如水。 “督主,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到处都在传。还有些不知好歹的人传唱起歌谣。说什么‘明暗神教东厂主,魔教圣女东厂护’。” 李百户不免紧张, “这…这可该如何是好?” 薛攸葛抓住茶杯的手不住用力。 作为一个特务衙门,再加上东厂厂公乃是阉人,东厂在京城坊间的名声向来不好,与那些文官大臣们也不曾对付,被民间编排也是常有的事。 在过去,东厂往往不在乎民间编排,可这一次不同,因为他们真与魔教有所勾结。 “是哪里漏了底?” 薛攸葛喃喃道, “难不成,是那群魔教中人自作聪明,以为这样能够要挟我们东厂进一步保他们平安?” 听到这话,李百户再联想起陈易的话,顿时毛骨悚然,连忙道: “依我看不无可能! 魔教要护佑圣女出世,于是借我们虎皮来当大衣。” 李百户这样一说,薛攸葛面色更加阴沉。 “一群蠢材。 我看这些魔教就是拜大明尊佛拜入脑了!” 薛攸葛怒而起身,稍稍冷静下来后,他放下茶杯。 “现在…跟这群魔教中人断去些联系,给他们敲打一番。 对了,你派人密切探听圣女出世之事,倘若此事为真…” 薛攸葛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我们东厂…就要先下手为强。” 就在这时。 闵宁拎着血淋淋的包裹,出现在东厂大堂内。 ……………… 敷好了药,回到家里,陈易站在水缸面前,洗了把脸。 想要直接让东厂与魔教为敌很难,两者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合作关系,所以,陈易的目的,是让他们彼此猜忌,先撕开裂痕,投鼠忌器,再加之扩大,最后,让两者彻底翻脸,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两边的猜忌越大,局势就越对自己有利。 更何况… 自己还有闵宁这个好辅助。 陈易推门走入到家里。 “…主人。” 殷听雪坐在门厅,犹豫一会,站起身来,细声喊道。 陈易笑眯眯地看她。 殷听雪泛起一丝不好预感。 随后,她看见陈易走入书房,取出了什么,最后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殷听雪呆了一呆,接着一阵毛骨悚然。 “签了这份死契吧。” 陈易温声说出残忍的话。 奴婢的卖身契上,有生契死契之分,前者有一定年限,按大虞律,不得超过八年,八年之后,除非再度签契,否则奴婢要复归原籍。 而死契,顾名思义,就是到死为止,而上次给她签的是生契。 殷听雪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 “以后,你就用殷姣雨的名字活着,私下我还会叫你听雪,等风头过去之后,再给你把名字改回来。” 陈易看着受惊的殷听雪,让嗓音和缓了些。 可是…那少女并未因自己的语气而放松。 她那好看的肌肤上冒起鸡皮疙瘩,又雪似惨白。 【负面情绪:85】 【殷听雪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殷听雪沉默了好一会,颤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陈易目不斜视,戏谑道: “难道你以为,等伺候我八年之后,你就可以重得自由,逍遥快活了?” 殷听雪不住地往后退,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陈易却向前一步,高大的阴影笼罩了她。 她的目光里,尽是惶恐畏惧。 或许,她心里想到,要终生伺候自己这个仇家,比让她坠入释教的无明世界还要可怖。 陈易抓起殷听雪的手,让她握住狼毫笔, “签字画押吧,不然…” 殷听雪猛地抬眸,眼里噙满泪水,决绝道: “我不签,你…你还是把我送到浣衣局去吧!” 陈易只淡淡道: “银台寺。” 提起那座母亲常待的寺庙,殷听雪闻言一怔,她先是困惑,不知陈易为什么提起它,而后,她就听到了一句残忍的话。 “我不介意一把火烧了它。 就像你一把火把三千两银票烧干净一样。” 看着仇家,陈易淡淡道。 【负面情绪:90】 【殷听雪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殷听雪脸色很白,她好像从未听过这样过分的话,木讷了好一会,喉咙里涌出了什么,她想说话,好像又发不出声音。 最后,向来决绝的她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在死契上签了字,盖上了印。 陈易收起死契。 明天自己就能去衙门那里找人作保,虽然不合流程,但西厂千户的身份,能够无视许多流程。 更何况,殷听雪即便知道,也不敢去官府告自己。 她唯一敢做的… 就是逃跑。 陈易吸了口气,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脑袋。 令人意外的是,她没有像在银台寺那般一把甩开自己的手,而是听从地往自己这边靠了一靠,她什么也没说,沉默着。 这样一反常态,她准备逃跑了,这一点,陈易明白。 ……………… 翌日一早,陈易锁好了房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陈易深吸一口气,而后转过身去。 在之前,自己都是不锁门的,因为那时的殷听雪绝不会逃跑。 可现在,逼得太狠了,估摸这圣女已经开始琢磨逃跑的事了。 缓步离开庭院,陈易朝着西厂走去,而后从那里借出一匹马,随后便驾马赶往襄王府。 而在陈易离开不久之后。 一个面容俊逸、身材高挑的锦衣卫,不知何时,来到庭院门外,她左右打量,像是在踩点侦察。 看着紧闭的房门,闵宁犹豫踌躇。 良久之后,闵宁深吸一口气,走进到内宅的纸窗边。 闵宁舔了舔手指,伸手戳破了纸窗,留出一个洞眼,往里面看去。 不凑巧的是。 案桌边,一个欺霜赛雪少女正咬破手指,在衣带上血书着什么。 她惊疑地抬抬眸子,刚刚好,与闵宁对上了视线。 第十三章 风云已动 陈易到西厂处理了些杂务之后,找到了相熟的曾役长,交代了些小事。 在这之后,陈易便徒步回家。 眼下天色已近黄昏。 沉沉的昏黄色泽,横隔在天上,乌云横遮,今夜似是有雨。 陈易踏入内院,脚步兀地停住。 门锁裂成了两半,掉落在地。 陈易眯了眯眼睛,快步上前,推开大门。 屋内空空如也,殷听雪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转过头,陈易看见在极显眼的位置,以银针钉着一张字条。 【若你不想私藏圣女之事被别人知道,就放过我姐姐!】 上面字迹潦草。 他转过眼,看见地上,一条衣带掉落在地,衣带的侧面,绣着“襄”字。 上门以血写着几个字:东华门,救… 显然是没写完。 “刚刚好。” 陈易收起了这条衣带。 自己本想随便带件外衣,没想到,竟然找到了“衣带诏”。 ……………… 东厂附近的宅邸里。 闵宁爷爷闵贺曾官居锦衣卫镇抚使,闵家在过去,也曾是京中新贵,显赫一时,只是在闵宁出生不久后,东厂设立,锦衣卫旋即遭到先皇冷落,再加上锦衣卫勾连相国,相国案爆发,不少人都受到了牵连,原是新贵的闵家,荣华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后面,又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不乏难言之隐,最后造就了,闵宁女扮男装入东厂其家姊则为勿用楼做清倌谍子的局面。 不大不小的宅子里,闵宁心思不宁,纤长的两指不时弹刀,阵阵清脆嗡鸣。 当时陈易把她放走了之后,她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一些东西。 她自然想要除掉魔教,但同时…她也不想让陈易将魔爪伸向她们姐妹…… 所以,闵宁想到了那个被带走的婢女,并怀疑她的身份。 殷听雪坐在厅里,就在闵宁的左手边,她时不时地侧头看看闵宁,心想,这就是那人中意的人吗? 看着,确实有几分英气,而在英姿飒爽下,还藏着麦秸似的脆弱忧愁,只是不表露出来。 被闵宁绑架到这里,殷听雪没有多少慌乱。 她本来就想逃掉,逃得远远的,离开那仇人,再加上闵宁把她带到这里,不仅没有为难她,还对她多有照拂,似是生怕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殷听雪觉得,自己虽然算是被绑架,但也比待在那里要好。 闵宁察觉殷听雪的目光,不住侧目,她在襄王府里远远瞧见过她几次,知道那是襄王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是魔教圣女。 这样一个柔弱无骨的少女,实在难以将之跟印象里那些杀人如麻的魔教圣女联想在一起。 特别是,在听她说过,陈易对她的欺凌折辱之后。 本就不满陈易的闵宁,眼下更是恨得牙痒痒。 如果可以的话,闵宁实在想剖下陈易的心,丢到河道里,让湍急的河水把里面的污秽冲刷得一干二净。 屋外天色暗沉,微微的湿气蔓延。 闵宁迟迟没有等到陈易上门对峙,弹刀的频率不免加快。 “难道…我留下的信息还不够明显吗?” 闵宁嘀咕道。 她想到了什么。 闵宁猛地站起, “难不成…他去了姐姐那里?!” 可半晌后,她又慢慢坐了下来,她相信,姐姐一旦有什么事,一定会通过飞鸽传书告诉她。 哐当。 阵阵盔甲刀兵在行走时的震响,在屋外响起,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砍杀声。 闵宁拧起眉头,走向房门。 忽然,寒光在屋外掠起,木门瞬间破碎,一柄利剑刺了进来,险些就刺中了闵宁。 闵宁连连后退,抽刀出鞘,随后屋外发出巨力,整个木门崩碎。 “是圣女! 东厂果真劫走了圣女!” ……………… 薛攸葛猛地起身,看着密密麻麻如同蝼蚁出巢的魔教教众,惊怒不已。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魔教杀过来了,他们突然翻脸!” “守住校场,守住校场。” 呐喊声、砍杀声、逃乱声混在一起,魔教不知为何突然翻脸,此刻竟然开始围攻东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薛攸葛真的难以想象,京城里竟然藏有这么多的魔教教众。 “他们是怎么组织起来的?” 薛攸葛眼里闪过一抹诧异,紧接着就看到了厮杀之中,一位白须武夫如入无人之境,一掌一拳,教几位东厂番子倒地不起。 “魔教的李掌刑?!” 惊语中,见惯风浪的薛攸葛恢复镇静,他提气至胸,高声喝令,而后抬脚跨窗,飞跃而出,一袭红蟒衣落入人群之中。 薛攸葛抬起手,按住一魔教中人的头颅,五指用力,竟靠气力生生捏碎,血花四溅。 “东厂听令,天子脚下,今日除魔!” “若遇魔教圣女,格杀勿论!” 风云已动,大雨倾盆而至。 …………… 金属交击的声音不曾停歇,雨也一刻不停。 闵宁喘着粗气,从魔教中人的胸腔上,抽出染血的绣春刀。 “该死、该死!” 闵宁匆匆擦去刀上鲜血,牵起殷听雪,就往屋外闯去。 随着那一声“是圣女”响起,源源不断的魔教中人就涌着冲杀过来,这里已经不能待了。 殷听雪看着地上的死尸,她小手发软,脸色白得可怕。 一连几道黑色的身影从巷子涌来,朝着闵宁袭杀过来。 一剑袭来,闵宁侧身躲闪,臂甲破损,她一手持刀,往上一挑,真气周身运转,径直踏步前行,而后往魔教中人脖子一抹,鲜血喷涌,染红了衣衫。 身后一道劲风,一棒轰然地就朝闵宁后脑勺砸去,原来方才的魔教中人是前狼假寐,身后才是真正的杀招。 闵宁连忙侧身,却仍有些躲闪不及,那魔教中人顾及圣女,不住收力,最后砸在左肩上,肩膀没有顷刻骨碎,但也是一震,半边身子都一阵麻痹。 她咬牙,拧身一刀,斩蛟刀法使出,狠狠劈下,后者五官瞬间破碎,半张脸都没了,往下一倒。 “圣女在那东厂人手上!救圣女!” “快随我来!” 更多的魔教中人朝巷子里涌来,闵宁心头绝望,握刀的手不禁颤抖,她的左半身已经有些使不出力来。 殷听雪也苍白得可怕。 又一个魔教中人杀来,他手持飞针,雨夜下泛起阵阵银光,激射而来,闵宁提刀就挡,巷子里金石激荡。 “啊!” 殷听雪痛呼一声,一根银针竟在弹射之后,正中肩膀,鲜血涌出,染红了肩部的衣裳,那魔教中人见伤到圣女,刹时一惊,竟呆立原地。 闵宁抓住机会,一刀结果。 “那群魔教中人去那里了!” “跟我杀过去!他们的圣女在那里!” 猛然间,闵宁听到了几个东厂役长的急促呼声,心里生起几分希望。 魔教突然来袭,东厂在起初的惊慌之后,在薛攸葛的带领下回过神来,他们毕竟装备精良,个个皆是练家子,尽管局势仍旧混乱,可东厂已经脱离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一群东厂番子在巷外与魔教中人交战,刀兵飞舞,鲜血四溅,雨水用力地下砸。 巷子外的魔教中人毕竟人数较少,主力仍在攻打东厂厂址,很快就被逼得步步后退,不住逃窜。 闵宁松了一口气,她收刀入鞘,看着其他东厂役长领着番子走入巷里。 “闵千户,这是?” 东厂役长看着殷听雪,眯了眯眼睛, “魔教圣女!” 话音落下,闵宁兀地手背发寒。 方才魔教教众的厮杀声、呐喊声,让殷听雪的身份暴露出来。 “薛督主有令,若遇魔教圣女,格杀勿论。” 第十四章 我要恨你一辈子 “薛督主有令,若遇魔教圣女,格杀勿论。” 东厂役长提刀缓步上前。 闵宁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步步后退,伸手挡住殷听雪,拦在了东厂役长面前。 东厂役长注意到这一幕,喝问道: “闵千户,好大的胆子,督主有令在先,岂是要护下魔教圣女?!” 话音落下,闵宁肩上泛起剧疼,抓住殷听雪的手不住一松。 殷听雪看着明晃晃的刀尖靠前,她肩上淌起殷红的鲜血,雨水击打俏脸,面白如纸,死亡逼近,眼神逐渐涣散。 雨水骤急。 “住手…” 闵宁提刀上前,要护住殷听雪。 东厂役长却冷冷一笑,闵宁上前之前,便雷厉风行地举刀就斩下。 长刀破风。 砰! 雨中可听金石交错之音,如晨钟暮鼓。 密密麻麻的雨水之中,一袭玄色官服踏步走出,修长五指握刀,锋刃硬生生架住长刀,鬓边发丝湿透。 “闵宁,你们真让我好找啊。” 那人的嗓音不辨悲喜。 闵宁一时呆立,血液像是滞涩一样,往后倒退。 东厂役长连连后退,大喝道: “来者何人?”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点住襄王女的穴道,止住了血,默默牵住了她的手,后者呼吸急促,看着这身影,怔怔出神,她的身躯摇摇晃晃,似是随时都会倒下。 殷听雪从没想过,这个人竟然会在这时出现。 “怎么…怎么是你……” 失血让她思绪混乱,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竟凄声求道: “救我…” 陈易嗤笑一声,不紧不慢把她背起,后者浑身无力,双手交叉,只能倚靠在那宽阔的背上。 殷听雪一阵失神,眼前红的一片、黑的一片,色块在不断交织,脑子里浑浊杂乱,走马灯似的转动起来,色块融合,最后化成了银台寺的茫茫大雪。 她恨他,尽管她不知道这恨从何而来,但恨仍然是恨,她向来决绝,要恨一个人往往会恨很久,因而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要说什么话,才能让一个仇家做自己的救命恩人。 “救救我…” 襄王女奄奄一息,鬼使神差下,哀求之后,竟哽咽威胁道: “你怎么欺负我,我都记下了。 你不救我,我要恨你一辈子,一辈子只恨你一个人…” 说完一番“硬气”的威胁话,她双目阖上,像死了般昏去了。 陈易感受到她头一歪,贴在后颈上,心里并不在意她的话,她这话,就跟小孩子“一辈子不理你”一样,都当不得真,她明明很软弱,却又很决绝,令人发笑,可纵使如此,自己还是不禁怜惜。 巷子里坑坑洼洼,陈易提着刀,雨水间满是肃杀之气。 一、二、三… 巷子里,足足有二十一人。 这群东厂人盯着那身官服,为首的役长已经认出他的身份,赫然是那位西厂百户。 秋雨乘风,袭打脸上,陈易踏前一步。 雨水被踩起水花。 刀光一拉,一刀横斩。 血肉破皮,东厂役长匆忙退后数步,肩上仍被拉出一道血花,他吃痛闷哼,运转铜骨功,连连退后。 一东厂番子上前,大喝一声,越过役长,抬刀要斩。 陈易拧刀,由右往左,身形随之旋动,四周雨水随刀势掀起,犹如倒海,斩入番子胸腔,后者还未出力,就往后倒下,接着后知后觉地痛苦呻吟。 绣春刀刀尖往下,直入咽喉,陈易结束了他的痛苦。 狭小巷子里,陈易弓身前奔,一番子提刀要刺,陈易毫无花哨地同时提刀,并在最好的距离,往前刺去,后者直直撞到刀上,身形陡然止住。 鲜血落满了巷子。 东厂役长见陈易长刀还没拔出,抓住机会,绕到侧身斩来。 陈易眼神一凛,身躯骤然发力,浑身拧转,竟然拖着一具尸体砍了过来,尸体与役长对撞,后者连退数步,慌乱间朝着陈易的手臂砍下一刀。 砰! 如同铁石撞击。 陈易的手臂衣衫破碎,皮肉却只是泛起一丝血痕。 同样是铜骨功! 东厂役长意识这点,不住惊骇,陈易却已将刀刃从中尸体中拔出,朝着役长薄弱之处刺去。 这时,有一人竟悍不畏死,奔袭而来,举臂就要挡下,陈易微微往上一挑,刀刃破喉,毫无花哨,那番子一阵哆嗦,而后身躯垮了下去,鲜血溅到陈易脸上。 短短几息之间,三人毙命。 东厂番子们无不骇然。 可厮杀仍要继续。 几个番子对视一眼,靠着大吼按捺住惊骇,举刀就杀向前去,陈易背着殷听雪,反手横竖两斩,两个番子瞬间喉头一甜,雨水间,陈易将手在番子身上按了按。 还有两个番子绕身杀来,这狭小巷子,人数优势不显,再加上东厂人皆用刀,最多只能容三人同时进攻,他们怒吼着,壮着胆气。 陈易出刀爽利,毫不拖泥带水,那些壮起来的胆气,还没到喉头,就随着刀锋掠起,直接断了。 见几位兄弟殒命,东厂役长红了眼,大喝着,提刀就杀,不是朝他,竟朝着他背上的殷听雪杀去。 陈易目光森寒,反身一拧,抬臂硬生生挡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血肉破损,在骨头处停下,他面沉如水,抬刀一斩。 哗啦。 刀刃落在脖肩锁骨处,皮肉如纸般撕裂,那东厂役长双眼瞪大,头颅被连皮带骨砍下,死时仍不瞑目。 陈易振刀,鲜血随雨珠溅到墙壁上,滑下鲜艳痕迹,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几近丧胆的剩下十三人。 大虞黄龙三年十月十八日,大雨。 是夜,西厂百户陈尊明,夜杀二十一人。 第十五章 督主大义 闵宁胆寒地看着地上二十一具尸体。 那人已经浑身是血,任凭大雨瓢泼,怎么都清洗不干净。 他提着刀,缓缓走来。 闵宁五指发颤,惊惧不已。 似乎他随时都会再斩一刀,地上的尸体又会多出一具。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二百一十六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七十二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陈易停了下来,缓缓放下殷听雪,平淡道: “把她带回我家。” 闵宁一阵恍惚,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了殷听雪,背到她背上。 陈易冷冷地看着她,撂下一句: “如果我在家里看不到她,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闵宁瞬间毛骨悚然。 半晌后,她只能颔首。 陈易擦了擦刀上的血,转身离去。 …………… 东厂厂址。 地上多了许多尸体,血液快铺满整个校场。 厮杀的中央,薛攸葛正面与魔教长老对敌。 魔教长老一身拳脚功夫,闪开一击,快步上前,双掌击在薛攸葛胸腔,骤然发力,吸星大法运转,真气激荡。 东厂督主往后退下两部,蟒衣下的软丝甲由内而外的崩碎,嘴角泛血,即便身有铜骨功,可魔教长老所使的是巧劲。 薛攸葛继续后掠,企图拉开一个能使长刀的距离,魔教掌刑长老却步步紧逼。 一人踏前,一人退后,二人竟厮杀到了东厂衙门大堂内。 除去二人之外,大堂内空无一人。 终于,薛攸葛退到墙壁,退无可退,而掌刑长老步罡踏斗,一掌贴来,一掌按在手背。 就在掌刑长老发力之际,薛攸葛左脚往后,踏在墙上,大喝一声,借墙壁反力,刀刃向前,竟是以残换命的势头。 掌刑长老不免怵住,后退一步,薛攸葛抓住时机,震开掌刑长老。 薛攸葛即将施展长刀,掌刑长老暗道不妙,周身真气运转,退而复返,一掌如蛟龙般推了过来。 长刀发力到一半,便直直撞入手掌,卡在了骨头里。 掌刑长老大喝一声,另一掌拍去,双掌皆出,搏命之势。 掌风凌厉,电光火石间,薛攸葛意识到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若不抓住机会,恐怕命丧当场,狭路相逢勇者胜,薛攸葛抬臂硬挡,骨头寸寸碎裂,一臂废去,浑身真气爆起,刀刃在骨头间炸鸣。 掌刑长老瞳孔骤缩,刀刃斩断手臂,连着骨头血肉斩在胸腔,他嘴唇喷血,身躯渐渐无力。 薛攸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剧痛自废掉的手臂传来,不住嘶嘶出声,看着倒地的魔教长老,面上一抹冷笑。 他用完好的一只手持刀,朝着掌刑长老的脖颈就要一抹。 掌刑长老万念俱灰,忽然,大堂的房梁阴影里,掠过了什么。 他的双目瞪大,不住惊喜。 薛攸葛微微错愕,面露困惑。 而后,背后一阵刺痛。 毫无防备之下,薛攸葛口吐鲜血,刀刃自背后贯穿。 一个青年自阴影走出,他方才藏入大堂,眼下一只手按住薛攸葛,一只手按住魔教长老。 “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魔教长老失神道。 真气随后离体。 魔教长老的真气,再加上陈易自身的真气,将近两百年的真气,随之灌入到薛攸葛的躯壳内。 薛督主双目圆睁,经脉寸寸爆裂,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易。 那惊恐的目光,像是再问为什么… 明明都是林阁老的人… 明明此人不久前向东厂服软… 似乎猜出了薛督主的想法,那人缓缓把刀拔了出来。 他笑了笑,拿刀背拍了拍薛督主的脸, “督主觉得搞死我不费劲,这点我不如督主,弄死你,要费一点劲。” 东厂督主薛攸葛面色惨白,死前惊恐,也气绝身亡。 陈易收到入鞘,看着浸满鲜血的大堂,魔教中人杀入来时,杀死了几位东厂里的仆役婢女。 他随意找了具身形相近的尸体,为其披上魔教中人服饰。 这就是“魔教圣女”了。 屋外,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原来是西厂过来驰援。 趁此机会,陈易运起真气,朝着校场上厮杀的众人,大声宣告: “薛督主毙杀魔教长老,杀身成仁,慷慨战死!” “督主大义! 东厂弟兄们,报仇雪恨!” 无数刀光闪过。 东厂校场里,尽是督主大义的喊杀声。 ………………… 西厂督主吴庆胜面冷如铁,大步跨入东厂衙门大堂。 随着西厂的到来,局面彻底成一边倒之势,魔教中人死的死、逃的逃。 明暗神教的在京城的多年布置,随着这场厮杀,一朝化为了泡影。 而东厂也不好过。 在简单的清点过后,代理主事的东厂副督主宋同发现,整个东厂折损了将近三分一的人手。 特别是一条小巷里…足足二十一人被魔教高手所杀。 吴庆胜环视大堂,沉声道: “陈百户去了哪里?” 东厂番子闻言,往两侧让出一条道路,只见陈易跪坐在地,垂着头颅,他虽然没有言语,却满是为薛督主默哀之意。 吴庆胜见此,原本胜起的气势不住灭了几分。 “属下在此。” 那平静的嗓音里,竟有几分哀恸。 陈易缓缓站起。 东厂番子们听出其中的哀恸,又看了看地上督主尸体,不禁为之动容。 吴庆胜想说什么,却感受沉痛的氛围,最后欲言又止。 陈易深吸一口气,沉痛地感叹道: “东厂督主,何其大义。 我与他同为林阁老效力,我贪生怕死,他却愿为大事牺牲。” 此番话语落下,氛围里的悲痛又多了几分。 几个东厂役长哽咽在喉,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 吴庆胜静立一旁,犹豫许久后,还是主动问道: “陈百户,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你是西厂里最先到的人?” 西厂得知东厂出事时,原以为东厂可以自行应对,便没有急于出手,等状况胶着之时,吴庆胜才带人驰援。 速度如此缓慢,吴督主不是没有削弱东厂、坐山观虎斗之意,只是没想到,东厂督主薛攸葛竟会身死。 那可是位五品高手!即便是在京中也是屈指可数。 而等西厂出发时,竟怎么找都找不到陈易的身影,吴庆胜只从与陈易相熟的曾役长口中听闻:陈百户早已驰援西厂。 眼下在东厂大堂看见陈易,吴庆胜不免心生几分怀疑,要知道,不久前李百户还代表薛攸葛给他施压。 陈易深吸一口气,侧过脸,扫了吴庆胜一眼,冷冷道: “吴督主岂是怀疑我从中作祟?” 话语如此过激,吴庆胜下意识地否认道: “此话说得…孟浪。” 陈易却冷笑起来道: “吴督主,且不说我武功低微,不如薛督主远甚。 你有所不知,那日时,李百户私下赠我铜骨功,以表东厂与我厂的兄弟情谊,此事,李百户可以作证。” 吴庆胜闻言,随之将目光投向李百户。 后者点了点头道: “确有此事。” 陈易没有理会身后的吴庆胜,而是径直走向李百户, “此书由薛督主所编写,因此,薛督主算是我半位授业恩师。 我得此功法,怎会从中作梗?更何况,我与薛督主同是林阁老的人!” 说着,陈易的音调越来越高,满是质问之意。 其他几位东厂番子,也对陈易保有同情的目光,随后看向吴庆胜。 吴庆胜不由顺着陈易的话细思一番后,发现,无论是从何种角度,陈易都没有从中作祟的理由。 “陈百户,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吴庆胜抱拳,稍带歉意道。 陈易也不乘胜追击,而是同样抱拳,悲愤道: “我只恨自身无能,没有救下薛督主。” “薛督主为整座东厂慷慨赴死,此等大义,还望督主如实上报。” “还有东厂兄弟们拼死搏杀,如薛督主般悍不畏死,还望督主不要掩盖东厂兄弟们的功劳。” 这一番话,直接把所有东厂人都拉到了他那一方。 在场的东厂人不住朝吴庆胜投去恳切的目光,被如此多人直视,吴庆胜也不免头皮微微发麻。 最后,他只能道: “我定会如实禀报,不吝言语。” 第十六章 双双入紫宫(求追读) 大雨已过,暗色的天下,仅剩下毛毛细雨还在飘荡。 闵宁站在门边,仍然紧攥着手里的绣春刀。 她心思不定,尝试放空思想,不时阖上双眸。 然而这时,脑海里不断地回荡起那巷子里,陈易斩出每一招每一式。 他所使的,是家族所传的斩蛟刀法? 可是,又有着些许自己捉摸不透的变化…… 就好像不只是斩杀走渎蛟龙。 还有他的身法,也跟寻常的锦衣卫武学身法有所差别。 愈是回忆着他雨夜杀人的一幕幕,闵宁就愈是眉头紧锁,脑子里像是要思考出什么,可什么都想不出来。 像是一道彗星划过天空,却什么也没留下。 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闵宁瞬息睁眼,抽回思路,紧张地朝大门看。 门扉推动,浑身是血的陈易缓步走入。 毫无避讳地,陈易解开衣带,褪下身上的血衣。 腥味冲鼻,闵宁皱眉,她看着陈易旁若无人地换上衣服,而后拿麻布擦拭染血的刀刃。 屋里一阵沉寂。 许久,见他擦好刀上凝固鲜血,闵宁率先开口道: “她在里面。 银针我拔出来了,还敷上了些膏药。” 闵家能够祖孙三代皆是锦衣卫,除去家传武艺外,其膏药秘方也是一大凭依。 陈易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闵宁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这件事…我、我……” 话语到了这里,她卡住了,想要道歉,却不知该说什么,尽管她是想拿姐姐来为她自己开脱,可错了就是错了,轻飘飘的道歉,即便说上成百上千遍,可什么都不会换来,这点她知道。 陈易抬起眸,看向了闵宁。 闵宁喉咙一阵滞涩。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陈易挑眉问道。 闵宁默默颔首。 她不会为自己开脱,也不会说陈易也有过错,尽管这些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可是闵家的家训,她始终谨记于心。 那家训很短,只有八个字,而前四个字是:返躬内省。 看着这样的闵宁,陈易淡淡道: “闵月池,你如果要带她走,就好好衡量一下自己的拳脚,想想到底能不能护住她。” 闵宁面色泛白。 “我说的‘她’,不仅仅是襄王女。” 陈易平静道: “更是你的姐姐。” 听到陈易提起姐姐,闵宁那英气的脸更加失去血色,她双唇紧闭,良久,艰难地“嗯”了一声。 从陈易的话里,闵宁意识到什么。 他说的“她”更是指姐姐… 我如果要…带姐姐走…… 也就是说…他要,他真的要?! 闵宁悚然一惊,看着这胆大包天的下属。 “别、别对姐姐出手…” 闵宁额上渗出冷汗,颤音道: “要动…动我就好。” “你不是本来就…本来就…” 闵宁说不下去了。 那一天,她很清楚地听到陈易的话,并为此泛起鸡皮疙瘩,久久不消。 可是自己…不是男的! 她不知道,如果陈易发现自己女扮男装,是否会失去兴趣,又或者…当场暴怒。 陈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紫宫。” 闵宁恍如隔世地惊道: “什么?” 陈易收刀入鞘,笑道: “双双入紫宫。” 闵宁的心差点停掉,苍白如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怒之意不言而喻。 不止是我… 连姐姐也要? 思绪杂乱之间,闵宁想要说些什么。 话语却被堵了回去。 陈易已经上前过去,一只手按住闵宁的侧脸,吻了上去。 一边吻,陈易一边欣赏着她的容颜。 她的螓首僵住,半晌后才轻轻挣扎,她不喜欢这样,负面情绪涨个不停。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又怎么样呢?她不敢推开自己,只能慌慌乱乱地生疏迎合,仿佛这一个吻,足以拯救她姐姐似的。 唇分之后,闵宁喘着粗气,心尖哆嗦个不停。 感受到她的心跳,陈易往下看了眼,跟她姐姐的简直是天壤之别,不然也做不到女扮男装。 闵宁正欲抬手擦唇,可撞见了陈易似是督促的目光,放下了手。 陈易转过身去道: “回去吧。” 闵宁咬咬牙,微微颔首,侧身闯入道毛毛细雨中。 她走了之后,陈易侧眼看了下面板, 【真气所余:一百四十年。】 还差十年,才能凝结五枚真元,怨仇阴阳诀才能小有所成。 “也好,她现在也有伤。” 陈易嘀咕道。 自己从来不性急,更何况她受了伤,反正她是自己的妾,差的真气也不多,不必急于一时。 陈易先去洗漱了一番,换上干净衣服,推开门,走入卧房里。 她睡在靠墙的位置,几乎和墙贴在一起,像个小狐狸一样缩成一团。 自从她来到自己家后,就一直往墙边缩。 其实,自己也想睡在靠墙的位置,那是自己常睡的地方,可没办法,被她给占去了。 殷听雪眼睑阖着,眉宇微缩,像是睡梦里也不觉安心,陈易小赏着她睡颜,直觉她眉宇过于脆弱,宛似深秋的脆弯秸秆。 “你不救我,我要恨你一辈子,一辈子只恨你一个人…” 陈易想起她在巷子里说的话,摇头失笑。 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眉宇,陈易自言自语道: “可是恨意… 恨意只是一种情欲。” 不管殷听雪那时说什么,哪怕死也不要自己救也好,自己也会救她。 虽然那日经脉俱断的疼痛仿佛还留有痕迹,可自己不会伤害她。 因为自己…曾经确实伤害过一个女子。 那是第一个档,又或者应该说…前世的事了? 陈易不会忘记她的名字。 寅剑山剑甲,周依棠,字著雨。 思绪之间,床上的襄王女动了动,眼皮轻动,像是要醒过来。 ………………… 宵禁时间,京城里一派昏暗,西厂仍旧灯火通明。 “宋副督主,尸身都清点好了?” 吴庆胜问道。 宋同从怀里掏出一本新写上的卷宗,道: “一个个牺牲的东厂兄弟都已经登录在册,吴督主明日就可以呈报太后。” 吴庆胜微微颔首,心神稍定, “东厂牺牲重大,以换京城再无魔教为祸,我必会铭记于心。” 宋同听到之后,想起什么,翻开其中一页,踌躇后开口道: “只怕…魔教仍有余孽。” “吴督主请看看这个。” 吴庆胜接过卷宗,在那一页上,从上往下写着二十一个人的名字,而死去的地点,竟然都是同一条小巷! 吴庆胜瞳孔骤缩,指尖敲打木桌。 宋同叹声道: “贴刑官看过,从番子们的伤势来看,几乎都是一刀毙命,最多不过两刀。 而带队的役长,也没撑过四招。 吴督主,整整二十一人在一炷香内,尽数惨死,你说,谁能做得到……” 吴庆胜垂眉,细细思索后,开口道: “如果是薛督主…大约半炷香就可以做到,只是…薛督主是武道五品。” 宋同沉声道: “也就是说…魔教还有一位高手,眼下不知所踪。” 吴庆胜眉宇凝重道: “六品?” 宋同沉默了半晌,最后,缓缓吐出几个字, “怕是…远远不止。” “因为,那个魔教高人,似乎还与魔教长老联手,与薛督主对敌。” 他不像吴庆胜那样说是高手,而是谨慎地称呼为高人。 吴庆胜听了想了想,不住道: “怪不得薛督主要舍生取义、爆体而亡…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宋副督主,那么你说…这个高手,他到底是武道几品?” 宋同再度沉默了。 吴庆胜困惑地看着他,手指急促地轻点案桌。 “五品?” 宋同摇头。 “四品?” 宋同仍旧摇头。 吴庆胜呼吸一滞,杌陧地吐字问道: “三品小宗师?!” 话语脱口而出,吴庆胜都觉得无法置信,三品小宗师,整座京城里也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几位,还日夜拱卫皇城。 宋同犹豫了下,还是微微摇头,而后沉默了许久,终于吐字道: “在下愚笨,不知此人几品… 只知道他灌入薛督主的真气…” “…不下两百年!” 第十七章 那他纳妾干什么? 两百年真气… 到底是怎样的怪物,修炼怎样的内功心法,才能有常人两百年真气? 即便江湖上擅长养气的上清道,江湖盛传,其掌门有三百年真气,可那是一派掌门,又有上清心法加持。 “如此一来,薛督主能以一敌二,纵使算上底牌,他也是一大武学奇才。” 性直的吴庆胜感慨地说道。 宋同则道: “或许如此吧,又或许…那位高人,本就抱着戏耍之心,才让薛督主以命换命。” 吴庆胜眉头微皱,最后摇头失笑道: “现在即便再怎么捉摸,都捉摸不出一个结果。 明暗神教自西域而来,在中原本就立教数百年,有一位不世出的高人,本就不足为奇。 尽量往好处想吧,起码眼下圣女已死,魔教损失惨重,这个高人不敢轻举妄动。” 宋同听到后,露出苦涩笑脸,点点头道: “吴督主说得正是。” 衙门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番子闯进门内,大声禀报道: “督主,林阁老派人求见。” 吴庆胜微拧眉头,嘀咕道: “这林阁老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这么快就知道东厂出事了。” 俄而,他大声道: “让人过来。” 不消多时,一位身着丝绸儒衫的年青儒士走了进来,朝吴庆胜拱手作揖。 看见来者,吴庆胜泛起诧异, “我不曾想,林二公子竟然会亲自登门。” 即便心里对林阁老不仅半点恭维心都无,更鄙夷不已,可吴庆胜还是起身回礼。 无他,林二公子林晏的身份摆在这里。 “多有打扰,家父听闻此等惨绝人寰之事,故派我来探听几番。” 林晏颇有礼节道。 宋同连忙道: “我已派人知会府上了。” 林晏面向宋同道: “东厂的人,家父已经见过,只是…” 话语断在这里,在场两人都听得明白,所谓的探听情况,不过是一番表面说辞。 林晏缓缓透底道: “只是东厂督主之位空缺,不知两位可有暂代人选?” 吴庆胜皱起眉头道: “这自然由天家定夺。” 怪不得特意派林晏过来。 东厂督主薛攸葛生前本就与林府来往甚密,如今林府听闻薛攸葛之死,权力空缺,自然是打算及早掌控局势,以免东厂脱离林府。 林晏彬彬有礼地回道: “即便是天家,也得先由内阁拟票。 家父说,都是为天家做犬马之人,自然要事先相商、异体同心。” 吴庆胜浑圆无缝地回道: “倘若如此,那就让宋副督主暂时代理吧,直到天家选出下一任督主。” 林晏看了眼宋同。 宋同惊骇,意识到目光里的威胁之意,连忙推辞。 林晏转头道: “既然宋副督主严词拒绝,家父倒是有个人选。 西厂百户陈易陈尊明,此次事件立有大功,何不让他晋升千户,随后暂代东厂督主一位?” 吴庆胜眉头紧皱, “可千户只有一位。” 然而,宋同竟也劝道: “据说此次事件中,无人看到闵千户的身影,上奏将其降职吧,降为东厂役长,把千户之位空给陈百户。 他深得林阁老信任,更何况只是…暂代督主,日后太后陛下总要派司礼监的人过来。” 吴庆胜听闻之后,不住思索,竟有几分动摇。 最后,他缓缓道: “不无可能。” 这不仅是因为林府的压力。 更因为,他发现,那西厂百户,似乎行事作风与以前有着些许不同。 自己原以为陈易是个营私舞弊之人,不然也不会与林府来往密切。 只是,任东厂督主对他敲打,派李百户过来欺他、压他,那时他仍站出来,为东厂正名,没有落井下石,更没有诽谤名节。 联想至此,吴庆胜不由为之侧目。 或许,此人实乃正气凌然之辈,之前所作的恶事,不过密谋隐忍,小节有亏、大节无损,只为有朝一日,整顿京城上下。 如此潜伏,实在…胸怀壮志。 至于那位魔教高人与陈易,吴督主并没有将之联想到一起。 如果先前还有几分怀疑,在宋同的话语下,也荡然无存了。 一个西厂百户,怎么可能会有两百年真气? 即便是武学世家,一个百户,在这年纪,至多不过七品。 ………………… “你醒了?” 陈易看着殷听雪。 她揉了揉眼睛,灯火婆娑间,看清床前男人模样,下意识地僵了僵。 陈易阴笑地看着她, “知道错了?” 殷听雪垂下眸子,低哑道: “知道…” 陈易伸出手,捧起她的脑勺,又问: “以后还敢不敢跑了?” 襄王女沉吟不语。 陈易阴恻恻地看着她,盯得她一阵直哆嗦。 “下次再跑,我不仅要占有你,还要把银台寺烧个一干二净。” 殷听雪受惊地看他,既惊又惧,随后垂下了眸子。 “不敢了…” 许久,她摇起头,颤声道: “我会一直伺候你。” 陈易舒缓了眉头, 半晌后,他开口道: “魔教圣女死了。” 襄王女错愕了下。 陈易伸出手,像挠猫般挠她下巴,道: “前事皆作罢。” 殷听雪听着,她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细声道: “这是什么话?” 陈易笑了笑,没有回答。 少女把脸侧过来,抓住他的袖子,伸长脖子过来,问道: “这到底是…什么话?” 陈易想了想,交代道: “经此一役,京城里的魔教被清除了个一干二净,再无什么魔教余孽,更没有人会想着把你带回去。 而且,我找了一具尸身伪装成你,在任何人看来,圣女都死了,此事告一段落。” 殷听雪默默听着,她不喜欢魔教,再加上母亲临终的叮嘱,她更不想当什么圣女。 可纵使如此,她柳眉轻锁,努了努嘴,有些绝望地垂下眸子,终究明白,她真的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 小脸上泛起一抹苦笑,她转过身去,眼眶泛红,软弱无助地蜷缩在床榻上,肩膀时不时传来微痛。 反正…都签了死契了。 反正…本就一条退路不都想有…… 自己真的是妾了, 全然归属夫家,没有娘家的妾。 殷听雪认命地想着,缩成一团,身后传来解衣的声音,腰间按来一只大手,原来是陈易爬上了床,搂住了她。 襄王女往墙边退了退,谁知陈易也往前了一下,搂住她不让她逃开。 殷听雪咬了咬银牙,俄而落寞地阖上双目,她忤逆了他,就得被欺负,被迫做不情愿的羞事,她自顾自地宽慰道: 随他去吧… 反正这恶人,不喜欢女人,一点都不喜欢! 她在心里强调着,并让她自己深信不疑。 可她没有去细思,也不敢去细思… 如果他不喜欢女人,那他纳妾干什么? 第十八章 苍山拳 陈易起早,便看见殷听雪还在熟睡。 他起身,把殷听雪要换的衣服放到床尾,而后便去洗漱,在这之后,便起脚赶往西厂。 一踏进门,陈易便见相熟的曾役长小跑迎了上来, “陈百户,督主找你。” 陈易微微皱眉。 难道…哪里走漏了马脚? 毕竟东厂与魔教翻脸的背后,少不了自己的几番操作,所以陈易心中不免起疑。 但想了想后,陈易还是缓步踏上了楼梯。 如果真是哪里走漏了马脚,只怕在自己一只脚踏入大门时,就直接擒下了,不必绕来绕去这么麻烦。 来到会客堂,陈易便看了一位眼熟的人物。 林府的二公子,林晏,他看见陈易,只是点头,没有起身。 “见过林公子。” 陈易不动声色,抱拳道: “敢问督主找我何事?” 吴庆胜也不啰嗦,直接道: “不只是我找你有事,林二公子也有,而且是同一件事。” 陈易眯了眯眼睛。 在京城开局的时候,自己为了利益最大化,投靠了林阁老。 林阁老何许人也?青初二年中进士,入翰林院编修,后为国子监司业,得先帝恩赏而入户部为侍郎,此后官运亨通,步步攀登,官至吏部尚书,在先帝驾崩前的六年又入内阁,拜为大学士,如今太后临朝称制,任内阁首辅。 在《天外天》里,因为林相国老谋深算,故此素有修仙老乌龟之名,因其自六十大寿之后,林阁老便日夜沉湎于修道成仙,这一点,在坊间人人尽知。 大虞京城里,无论风云如何变化,林阁老始终屹立不倒,如同常青树一般,只是这一颗常青树,却是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大虞的养分。 林阁老麾下门生故吏被称为林党,招权纳贿、肆行贪污、败坏吏治,可谓一样不缺,林党无论是在坊间,还是在朝野上,都为人所不齿,可却又无可奈何。 谁让林阁老与外戚安家乃是亲家,外戚与权臣联合,朝堂之上,极少有能制衡他们的力量。 “那么,请问林二公子是为了何事而来?” 陈易开口问道。 “东厂督主暂代人选。” 吴督主缓缓道,并观察陈易的神色。 陈易听到后,立即意识到什么。 林党虽然势大,朝堂少有制衡他们的力量,但也并非完全没有。 临朝称制的太后深谙御臣之术,近些年来,背靠景王的定安党一派异军突起,逐渐分刮林党的膏腴。 京城里,谁都知道,薛攸葛原是林阁老的人,东厂也被划归到林党的范畴,可如今薛攸葛已死,东厂督主位置空缺,群龙无首,林党和定安党虽然无法拟定东厂督主之位,但却可以倚靠拉拢司礼监,来进行一番明争暗斗。 为了掌握主动权,林党必将抢先上奏,让归属林党的自己,暂代东厂督主之位。 如果是之前没有穿越的时候,自己恐怕会欣然接受。 只是现在… 自己想切割了。 我除我自己的林籍。 什么林党,不熟。 自己不想当第一个被抓的。 尽管《天外天》里有倚靠读书科举、党争当官上位的路线,可自己本身就对党争毫无兴趣,再加上朝野波谲云诡,一个不小心容易阴沟里翻船,所以自己两个存档里,都没有涉足过朝堂之争。 恶人档有恶人该走的路线,陈易之前走过了,最后被成长起来的魔教圣女所杀,这一次,即便殷听雪受制于自己,可是,走过的路,陈易不想再走一遍。 “吴督主,恐怕这事…需要再三商量吧。” 陈易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吴督主不由侧目。 林晏却皮笑肉不笑道: “看来,百户已经猜到了,不,现在该叫你千户了。” 陈易没有否认, “人人皆知我与薛督主一样,都是归属你们林府的人,只是…这一职,恕我无法担当。” 吴庆胜没有说话,像是在静静观察陈易的一言一行。 而林晏从案桌上捡起一张请帖,道: “若是如此,你便要惹家父不喜了,这里有张请帖,请你到府上相商。” “陈千户,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升官发财,本就人之所好,多少人都等不到这机会。” “你办事规矩,有你主持东厂,家父放心,可以一心玄修。” 陈易皱起眉头。 林党这是铁了心地想让自己跟他们绑定得更深。 林党势大,倚靠着林阁老,可世上哪有真正的常青树,在祈福道场后,林阁老一死,林党自然也就树倒猢狲散。 “我能力有限,难以担当此等大任。” 陈易再度回绝道。 林晏瞳孔掠起一抹不耐烦,他加重语气道: “陈易,家父向来对你颇有照拂。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于家父有利,于你亦有利,怎么你要连番推辞?不要忘了,你吃着我们林家的,用着我们林家的,就该念着我们林家!” 说完之后,林晏把请帖按在桌上,没有亲手交到陈易手里,他起身就走。 林晏走后,旁观许久吴庆胜心中已有定夺,捡起桌上的请帖,按在陈易手上, “陈千户,不可意气用事。 我知你隐忍多时,又怎么不愿再隐忍一时呢?” 听到这话,陈易微微诧异。 陈易转过脸,便看见吴督主目光诚恳地看着自己。 难道说…他把自己开局前十小时的恶劣行为,都当作隐忍了? 什么脑补… 陈易暗暗吐槽。 可面上,陈易仍然顺着意,接过请帖,露出一抹苦笑道: “看来这一次,是逃不掉了。” 吴督主见此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只见吴庆胜转过身去,来到墙角一处,按了按什么,一个暗格缓缓拉开。 陈易好奇地看了过去。 吴庆胜从暗格里抽出了一本泛黄的典籍。 “陈千户,拿走它。 权当我的一番劝慰。” 吴督主把典籍递到了陈易手上,陈易一看,上门赫然写着一行大字《苍山拳》。 看着这本功法,即便通关过一次,陈易还是微微错愕。 苍山拳…这不是在游戏中期与《太始拳》齐名的两大拳修功法吗?! 而且还是拳修必不可缺的功法之一,在功法的描述里,曾提到过,苍山拳的开创者,曾经拳杀天人。 按照正常流程,这本功法出世,起码得等到游戏中期大事件“天下乱武”,届时,一位自称许登的武夫横空出世,从武榜第十开始一路厮杀,连败第六、第五,拳杀第四,直至问拳于天下第二的魏罡,才止步于武榜第三。 而想得到这本功法,得在许登落魄之时出手相助,在三次最危难的关头,对其有三次救命之恩,后者才会将此家传拳法慷慨相赠。 当然,如果是女号的话,有更简单的办法…… 陈易暗暗吐槽道。 “这拳谱…是从哪来的?” 陈易按捺住激动,开口问道。 第十九章 右手不同意 “这拳谱…是从哪来的?” 听闻陈易的话,吴督主脚步停住。 “锦衣卫,” 吴庆胜顿了顿, “一位我相熟的至交,你是否听过,锦衣卫南镇抚使闵贺之名?” 陈易眼眸微眯。 闵贺,不正是闵家姐妹的爷爷吗? “闵老爷子不是京城本地人,他初来京城,靠着就是双拳双脚打出一片天地,接着被武馆举荐到锦衣卫处,一路从最底层的力士干到镇抚使。” 陈易闻言心生困惑,开口问道: “既然苍山拳是闵贺所留,那为什么不留给闵家?” 只听吴庆胜忆起往事,缓缓道: “你的问题,我心中亦有疑问,闵老爷子却未曾吐露过,我只能总结些许琐碎之言。 闵老爷子之所以不将这本拳谱传下去, 一来是因为他的独子武艺不精,心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二来…则可能是因为,闵老爷子乃是破门出教之徒,心中有愧,不敢传于子孙。” 破门出教… 这个词,可远比逐出山门更加恶劣。 吴庆胜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陈易的肩膀道: “陈千户,闵老爷子将此书交给我,乃是让我代为保管,待他日寻到值得托付之人时,再交出手去。” “方才你与林二公子交谈,一举一动,我尽看在眼里,便知你值得托付。我吴庆胜一介阉人,无儿无女,膝下连义子都没有,若再不托付出去,就只能让这书在宫内藏经阁蒙尘。” 陈易闻言,双手抱拳道: “谢过督主。” 吴庆胜笑了笑,关上暗格,不再言语。 ……………… 离开西厂,陈易先去趟教坊司。 今日是教坊司清点襄王府女眷之日,如果不做点手脚,事先安排一番,自己带走襄王女的事迟早要被抖落出来。 来到教坊司,意外地,陈易看见了闵宁。 远远瞧见陈易那身新官服,闵宁一滞,掠起些许复杂眸光。 那身官服是千户穿的…原本是她的。 不曾想,今天一朝,她反而成了下属,陈易成了上司。 “月池,你怎么在这里。” 陈易径直走了过去,招呼道。 闵宁见他亲昵地喊她的字,呆了呆,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我…我帮忙核对名册。” 闵宁侧过脸,不去看他,接着把手里的名册放到陈易手上。 她佯装不经意道: “已经核对完了。” 陈易随意翻了翻名册,发现关于殷听雪的部分,都已经做过了修改。 “没想到,古道热肠的闵少侠竟然会做这种事。” 省了自己的事,陈易阖上名册,放回到闵宁手上。 闵宁听着,直觉讽刺,屈辱道: “不要折辱我。 我只是、只是……” 陈易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是为了她和她姐姐这样做的。 为了…让她和她姐姐免于自己的魔爪,而试着讨好自己。 闵宁做了件违背本心的事,她努力按捺住屈辱,低声道: “放过我和我姐姐, 虽然我被降职了,可我以后都会给你行方便。” 陈易意味深长道: “还不够方便。” 闵宁闻言,回过头,愤然瞪目,却无话可说。 半晌,她软下声线,哀求道: “放过姐姐…只放过姐姐也可以。” 陈易阴笑了下,躬指敲了敲她的脑勺道: “你倒是学聪明了, 知道应该怎么求我。” 闵宁别开视线,勉强挤出一句应声: “嗯。” 【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陈易看了看面板。 【真气所余:一百四十三年。】 还差七年就能够凝结出五枚真元,怨仇阴阳诀也能小有所成。 陈易又看了眼新得到的《苍山拳》。 啧… 为难… 苍山拳算是与吸星大法类似的上品武学,所需要的真气非同小可,但所得的回报也非同凡响。 如果把一百四十三年真气全部灌入,陈易有把握能让苍山拳小有所成,手中多一份对敌手段,只是,能够小有所成,却不好说登堂入室,更遑论圆满至臻。 而如果不灌入,一百四十三年真气能够省下,再有七年,就能圆房双修。 陈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右手。 仿佛左边是苍山拳,右边是怨仇阴阳诀。 “还有十来天就是祈福道场了。” 这时,闵宁突然道。 “哦…我知道。” 陈易点了点头。 祈福道场是京城第一个大事件。 “你说起这个做什么?” 闵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任谁都知道,祈福道场,将有仙长荡寇除魔,勿有恶念,勿行恶事。” 陈易一下就听明白了,闵宁是在想着借此威胁自己,敲打自己,让自己别对她姐姐出手。 心里一阵好笑,陈易道: “我远比你更清楚。” “可这荡寇除魔一年一次,数百年来有数百次,怎么这贼寇,怎么荡都荡不尽,这妖魔,怎么除都除不完?” “说白了,真正要除的魔,不是人眼前的魔,而是人心里的鬼。” 闵宁霎时无言。 陈易走近了一步,摸了摸她的脑勺,趁着周围没人,飞快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闵宁的脸刷地就红了,惊得躲闪了下,瞪着他。 可是,罪魁祸首却跟没事人一样耸了耸肩。 “告辞!” 闵宁恨恨地留下这话,转身要走。 “等下。” 闵宁站住脚步。 陈易看着她,问道: “关于你爷爷,你知道多少?” 闵宁面露诧异道: “为什么要问这个?” 陈易吐出三个字: “苍山拳。” 闵宁瞳孔骤缩,不由道: “那是…爷爷的功夫,你怎么知道的?” 陈易慢慢走了过来,笑道: “我手里就有。” 闵宁否认道: “这不可能,爷爷连我爹都没传。” 陈易从怀里拉出书册,那几个字出现,闵宁一双丹凤眼瞪大起来。 就在闵宁下意识地靠过来时,陈易把拳谱缩了回去。 闵宁目不转睛,怔怔问道: “那是真的?” 陈易调笑道: “是不是真的,你弄到手里不就知道了? 反正,它是吴督主给我的。” “闵宁,你…不想要吗?” 闵宁惴惴不安,她确实听闻爷爷跟吴督主来往密切,她尝试拧过头,不去想那本拳谱,可一想到那是爷爷的遗物,她便不住又转过头来,如此往复。 半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追问道: “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不练?” 陈易闻言,看了眼面板。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道: “我的左手想练苍山拳,可我的右手不同意。” 第二十章 以身藏毒 百花楼厢房内。 “双双入紫宫?” 听到这句话,闵鸣眼皮抽搐了下,桃花眼眸惊慌。 闵宁轻抿嘴唇,有些艰难地“嗯”了一声。 她那清倌家姊一阵晕乎,面上花容失色。 “而且他、他手里还有…爷爷的拳谱。” 闵宁犹豫地吐字道。 闵鸣稍稍缓过神来,她面容复杂地看着闵宁, “闵宁,难道你真想要…委身于他吗?” 闵宁咬咬唇道: “姐,我也不想…可是,如果我不去做,如果我不接近他,他就会对你下手,到那时候,我们姐妹就都落入魔爪了。” 闵鸣苦涩道: “宁儿,可你毕竟不是真的…你只是女扮男装。” 听到这话,闵宁勾起一抹苦笑道: “是啊,所以我才要主动接近他,拖住他的注意力,与他周旋,不然如同他强逼的话…我们就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 闵鸣如何不明白,如今那陈易对她们姐妹俩都上心,却格外中意妹妹闵宁,闵宁也知道这一点,她想要引走陈易的全部注意,这样不仅能为姐妹俩寻到保障,在闵宁主动顺从的情况下,那人也不好找机会刁难。 可即便知道,不代表闵鸣能接受,看着毅然决然的妹妹,闵鸣眼角发酸,她抬起袖子遮脸,险些就落下泪来。 “姐,别担心,我会照看好自己的。” 闵宁上前,轻轻搂住姐姐的肩头。 “宁儿…” 闵鸣不知要说什么,她沉吟一会,颤声道: “...不要毁了自己。” 闵宁微微颔首,那英气的眼眸垂下,里头尽是挥之不去的忧愁。 不久之后,闵宁离开了百花楼。 闵鸣没有起身离开厢房,侧过脸,看向了厢房的阴影处。 “青媒姥姥,出来吧。” 一位满头华发,腰背佝偻的老妇缓缓自阴影里走出,她在这厢房不知待了多久,而无论她待了多久,身为东厂役长的闵宁却始终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好一个姐妹情深啊。” 老妇幽幽道。 闵鸣恍然感觉到刺骨的寒。 “先前你曾托人转告老爷,那西厂千户想跟勿用楼合作?” 老妇确认地问道。 闵鸣轻点螓首,她不会忘了那一天。 “如今薛攸葛一死,林阁老无人可用,他要当上代督主,想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老妇说着,将目光投向闵鸣, “转告他,勿用楼有意与陈千户结交。” 这个结果,闵鸣并不意外,即便陈易没有当上代督主,勿用楼也不会放过拉拢一个西厂千户的机会。 “那么…姥姥,该准备什么结交礼?” 闵鸣问道。 勿用楼与一些上得了台面的人结交,往往都会精心准备一份结交礼,而这份礼物,往往恩威并施,既是结交,也是敲打,更是投名状。 话音落下时,老妇紧紧盯着她。 闵鸣瞬间发毛。 “闵姑娘,你是百花楼第一清倌,勿用楼为了捧你,十几年来花了不少银子,让你名动一方京城,你也曾在我面前发过誓,即便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勿用楼的恩情。” 老妇慢悠悠道: “他不是想让你当通房么?那就去找他,让他给你梳笼。” 闵鸣颤得发抖起来。 她这些年来为勿用楼递去过大大小小数百情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不曾想到勿用楼会如此物尽其用,这个送给西厂千户的结交礼…竟是她自己! 老妇像是处置一件物品般道: “他若要留你当通房,你不可答应,也不可不答应,你一当他通房,他迟早会玩腻你。你只要他梳笼,半旬里服侍他三四次便可,这样最能拿捏一个人的心,他也会常常来找你。” 闵鸣越听越是胆寒,她不敢说话。 老妇于厢房间踱步,似是在为主子思量,又道: “闵姑娘,老爷看重这千户,要让他为勿用楼所用,你找机会,便给他下毒,就用三阳散气膏,这样的慢性毒,若长期不服用解药,必要武功尽失,经脉断裂。” 闵鸣抖若筛糠道: “可是…这药要怎么下?茶里,汤里?可像他这样的武林人士,又怎会不谨慎小心?” 老妇冷笑起来: “下毒当然要在男人毫无防备的时候,你这青楼女子,岂不知男人何时最无防备。” 闵鸣垂首喃喃道: “自然是…极乐之时。” 猛然间,她意识到什么。 “姥姥,你是要我…” 她的声音都是碎的,说不下去了。 老妇淡漠地合上了眼, “以身藏毒。” ……………………… 林府。 一老者在蒲团上打坐,身着道服,手持拂尘,双目微阖,那老态龙钟的模样,活像个修道有成的道长。 林阁老转过头,朗声道: “晏儿,添些熏香。” 林晏走了出来,添上熏香: “爹,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个陈易。” 林阁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 “太后陛下今天要召见他。” 太后召见? 林晏为之一惊。 “爹,太后陛下为什么突然要召见他?再怎么说,他只是一个西厂千户。” 如今太后虽临朝称制,却少有单独召见朝臣之举,而即便要召见,也是内阁的诸位阁老,如今却要召见一个五品的陈易。 “不仅太后要召见他,在一个月前,你给了他百户之位,再怎么看重,这都不合常理,难不成,其中有什么特殊之处?” 林晏身为林家二公子,来往接触的都是朝中大臣,对于陈易这些武夫并没有多少了解。 林阁老目不斜视,道: “你知道那日的情况吗?” “什么情况?” “府上家丁在京城里搜到一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年青人,仔细盘查之后,并发现他声称自己是晋国陈氏之后。” 林阁老淡淡道, “这个年青人,就叫陈易,字尊明。” “晋国陈家?” 林晏倒吸一口凉气。 晋与虞两国,向来是敌国,彼此战多和少。 而晋国陈家,与虞国安家更是世仇。 “晋国陈家,攻克落咏城后,将城内老少尽数屠戮殆尽,其中就包括了,在京城中享有高官厚禄的安家一族本宗。 此等血海深仇,太后陛下又怎会遗忘?” 听着林阁老的话,林晏不住推测道: “爹,你是说, 太后陛下是要用他来报复晋国陈家? 可是,天底下姓陈的人这么多,他真的是晋国陈氏?” 林阁老露出冷笑,摇了摇拂尘道: “晏儿,不需要他是。 只需要太后相信他是,他就是。” 第二十一章 洗个干干净净 跨入皇宫,陈易被太监领着,走过一大段路,来到内廷,最后来到了景仁宫,自太后垂帘听政以后,景仁宫就成了太后处理内外政务之地。 “娘娘,西厂千户陈易求见。” 太监朝里头毕恭毕敬地高声道。 “准。” 陈易跟着太监踏入到景仁宫里,抬起眼,就看到了案桌前,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独坐。 头戴金叉,身着燕居冠服,外披镶金霞帔,她体态微丰,眉宇间娇艳带几分阴郁,躬身时可见纤长雪颈,挽了桃辦似的发髻,散柔光,耐看得很,她分明二十八,却在深宫中养就出大气典雅。 有些女子十五六岁便倾国倾城,而有些女子年近三十却端端庄庄,古典雍容。 殷听雪是前者,她就是后者。 大虞皇太后安氏,《天外天》的女主之一,因安氏无子,朝内亦无皇子,所以原是衡寿王的殷齐继位,其为武宗皇帝之孙,登基时不过三岁,如今皇帝年幼,由安氏专权,垂帘听政、大权独揽,其手段毒辣,权术高妙,再加之安家一族的权势,满朝文武无不叹服。 而自己跟太后最大的关系。 在这仅剩三年的寿命,以及身上的奇毒。 那是开档前十小时的事了,也是过去一个月的事。 “你先出去。” 安后对太监道。 太监走后,陈易低下头,作礼道: “西厂千户陈易见过太皇太后陛下。” 安后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柔和道: “陈易,林阁老举荐你暂代东厂督主之职,你可能担当此任。” 陈易头也不抬道: “尽力而为,臣只愿为君母分忧。”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 存档开局的时候,自己按照官方的完美开局攻略,自称是晋国陈氏之后,随后便被林阁老带去密谈,在这之后,林阁老把自己送到了太后的面前,而太后,让自己喝下了一副汤药。 最后,自己便得到了西厂百户的位置。 看着陈易,安后莞尔一笑, “好一个尽力而为。 你有一片忠孝之心,着实令人宽慰。” 安后在案桌上捡起一张折子道: “吴庆胜为你拦住了一张司礼监的折子, 上面说,你在襄王府里带走了一位婢女?” 陈易瞳孔微缩。 片刻,他便明白了过来。 吴庆胜先前为自己拦住了薛攸葛的折子,原本这张折子永远到不了安后手中,只是情况突然变化,薛攸葛死了,林府上门施压,自己即将暂代东厂督主之位。 因此,忠于天家、无党无派的吴庆胜自然要把自己的底细全盘禀报给安后。 广阔的殿宇,金黄色的地板泛起丝丝寒意。 安后平静问道: “陈易,你带走那婢女,是要当正妻,还是要当妾室?”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思索之间,陈易不时瞥一瞥安后的面色。 她那句话里,听不出什么情感,自己也没法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任何信息… 陈易思索后,如实交代道: “回娘娘,是臣妾室。” 安后垂眸思虑,道: “把折子捡起来烧掉。 记住,不要再让别人有参你的机会。 特别是…定安党人。” 陈易眯了眯眼睛。 自己算是林党的人,而安后提及定安党,是在暗示自己…定安党会对自己不利。 这点言外之意,陈易自然捕捉得到。 陈易站起身,将地上的大红折子捡了起来,走到暖炉边,揭开盖子,将折子投入火中。 丝丝缕缕的黑烟顺着窗户飘走。 “是妾室便好。 你的妻室,本宫另有安排。” 随着黑烟飘出,安后倏忽道。 背对着安后,陈易蹙起眉头。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剧情…没见过啊…… 在之前的时候,自己根本没触发过这段剧情。 因为如果按原来的存档的话,自己会在林阁老倒台不久之后,卷款离开京城。 安后对我的妻室另有安排, 难道…是《天外天》里哪一条暗线吗? 官方的完美开局攻略里,为了不剧透,只告诉玩家到底该怎么做,却没有告诉玩家为什么。 而在后来。 所以…自己也想不到其中的因由。 只能等接管东厂督主之位后慢慢去查了。 于是,陈易只能恭敬道: “谢娘娘隆恩, 君母恩情,臣无以回报。” “若人人有你这样忠孝,本宫也不枉为君母。” 安后嗓音放柔,轻笑道, “就去药膳房喝药,之后就回去吧。” 陈易旋即转过身去,离开了景仁宫,安后默然地看着青年的单薄背影,面上和煦神色全数收敛,凤眸如刀,内里皆是冷冰冰的憎恶。 血海深仇,岂能相望? 圈养此子,只为了来日让他这仇家之子,亲手诛灭仇家满门。 以子弑父,以亲灭门。 “不过,这还不够。” 光是让仇家之子亲手灭掉仇家满门还不够、还不足以雪恨。 杀得了血肉的,杀不了精神。 唯有侮辱…才足以雪恨。 安后转过身去,衣裳摇摆,她缓缓在案桌前再度落座。 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晋国陈氏,其本宗长房有一独女,可谓天仙姿容,连晋国六宫内都早早内定其未来的太子妃…… 安后对此,早有风闻。 兄妹相合,有违人伦,更是忤逆不孝。 你陈氏灭我安氏本宗,那么我安氏自然要加倍奉还,不仅要灭你满门,更要毁了你伦理纲常。 至于你陈易到底是不是晋国陈氏之后… 只要你陈氏相信是,那就是。 “嬷嬷。” 安后侧过眼眸,看向殿内屏风道。 一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走了出来。 江湖之上,盛传大虞京城有一位二品宗师无名老嬷坐镇,骇得京中四大武馆,六座王府,乃至江湖各方五品以上的高手都不敢在京城中肆意妄为。 武道三品可称小宗师,二品则称宗师,凡是宗师者,都是江湖上能开宗立派,雄镇一方的人物,踏入二品境界,便是半只脚踏入了武榜前十,这样的人物,连朝廷都需要谨慎对待。 “此次薛攸葛之死,可查出什么来了?” 安后问道。 “回太后,喜鹊谍子们到坊间查了查,据说薛攸葛与魔教勾结的传闻,是勿用楼放出来的。” 无名老嬷传音入密道。 “呵,勿用楼好大的胆子。” 安后嗤笑道: “本宫纵容他们扎根,他们竟祸害到司礼监头上来了。” 尽管安后并不重用司礼监等宦官集团,更重用自己的娘家外戚,但勿用楼的举动,仍旧是太岁头上动土。 “敲打敲打他们吧,清一清他们的谍子。” 安后吩咐道。 无名老嬷点下头,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景仁宫里。 安后看向陈易站过的位置,厌恶道: “来人,把方才陈千户站过的地方… 洗个干净,干干净净。” …………………… “陈千户,来喝药。” 药膳房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宫女取出汤药,堆到陈易面前, “这可是大补。” 陈易看着漆黑如墨的汤药,心思微微一沉。 什么大补… 这分明就跟一个月前,给自己喝的汤药一模一样。 自己身上的奇毒,就是从这汤药之中来。 纵使心里腹诽,陈易还是喝下了这副汤药。 毕竟,自己知道解毒之法,虽说有些复杂,需要种种天材地宝,但也仅此而已。 不然也撑不到成为魔教圣女的殷听雪上门寻仇。 苦涩的汤药入喉,陈易便感觉,四肢一阵疲软,而后便是烧灼一般的剧烈痛感。 就好像哪里在破碎一般。 陈易面色发白,但还是缓了过来,把碗缓缓放下。 见陈易喝光汤药,老宫女笑意更甚。 “那就告辞了。” 陈易说完,抬步就走出了药膳房。 …………………… 东厂点校场。 “如果你想要的话,那么你要想好,该拿什么东西跟我换。” 那句话,一直在闵宁的耳畔回荡。 挥刀的手,不免松了松。 刀刃劈在木桩下,因闵宁这一松,失力直接脱手,崩飞出去。 还好没有砸到人。 闵宁回过神来,喘了口气,按了按额头。 她捡起绣春刀,环视四周,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远处的槐树阴影下,东厂的千户王固正抱刀而立,几个东厂役长围在他的四周,趁着休息的间隙,他们似是在讨论着什么。 “那个西厂千户,就要来接受东厂了。” “让一个西厂人接手东厂,上面是怎么想的?” “他是千户,王千户也是个千户,要管,也轮不到他。” “嘿,怎么说,或许他其实是个司礼监太监。” “哈哈,这倒是有说法,看那俊样,不像个好汉。” 几个不满的东厂役长议论纷纷。 王固冷冷开口道: “再怎么着,也不该让一个西厂人来管东厂。 这事的背后,是林党在站台,是林党一手促成。 你们…听明白了吧?” 第二十二章 哀求 揭开卧房帘子,陈易又看到了殷听雪。 她躺在床上,目光有些涣散失神,茫茫然地什么都不想。 瞧见陈易,她提起了一抹精神。 “主人…” 她的嗓音没什么感情。 “在想什么?” 陈易轻声问道。 “什么也没想…” 良久后,殷听雪才说道。 陈易换下外衣,脱下靴子,坐到了床榻边。 看到殷听雪这副病恹恹的样子,最终还是左手暂时打败了右手,大头驾驭了小头。 陈易垂下头,在她的额上浅吻了下。 殷听雪有气无力地红了耳根,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陈易笑了笑,她把这一吻当作羞辱了。 殷听雪转过身,面向墙壁,一言不发,不想理会陈易。 自从魔教覆灭后,或许是仗着她自己受伤吧,又或许是绝望下无用的挣扎,她心里比之前忤逆了不少。 可那有怎么样呢… 陈易容忍了这些,因为她真的没有退路了。 她天性其实很软弱,只要一些时间,即便再反抗几次,只要自己狠几分,任她再怎么决绝,也终究还是要心不甘情不愿地乖顺下来。 “睡吧,等会起来吃饭。” 陈易起身道。 府上没有婢女,饭要么从馆子里打包,要么就是自己下厨。 “睡不着。” 陈易都跨出一只脚出去,她突然开口道。 “怎么了?” 陈易回过身来。 殷听雪沉吟不语,她垂着眉眼,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爬起来时,她的肩膀在微痛。 “很无聊,这几天都…没什么事可做。” 殷听雪蓦地出声道。 陈易走了过去,坐到床榻边,嬉笑道: “要我陪你?” 殷听雪看着他,生冷道: “不要。” 陈易无言了片刻。 “没事,反正你一辈子都要陪我。” 见她这样生冷,陈易阴恻恻道。 殷听雪不寒而栗,晃了晃,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身子要往下倒去。 陈易搂住她的腰,她依在怀里发抖,终究不敢推开他。 她转过脸,思量了片刻,怯怯道: “买一些书…买一些书给我看……” 陈易享受地搂了一会。 见他没有说话,殷听雪胡思乱想。 他想故意让自己无聊吗?想借此折磨自己吗?想到这里,病痛下,殷听雪的惶恐畏惧又多了几分,她强忍委屈,细碎哀求道: “求你…求你买些书给我看。” 听见她声音细碎,陈易柔声道: “嗯。你这么乖,明天给你买些杂文小说,那些好看。” “如果你要看圣贤书,倒也可以,不过不好解闷。” 殷听雪仰起脸道: “那…杂文小说吧。” “不吃晚饭了,我困。” 看着她现在露出几分乖顺模样,陈易便应了声,慢慢把她放了下来,还帮她掖好了被子,随后站起身,走出了卧房。 …………………… 京城上方垂起溶溶暮色,愈发沉沉地沉落在东华门外,远方的千灯庙隐有灯火摇曳,祈福道场将至,参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千灯庙供有万福天尊,也即是福生无量天尊,大虞常年道玄盛行,历代皇帝好建道观庙宇,道家的十方天尊、三清四帝都各有大庙供奉,不过当今太后安氏比起道玄,更热络于释家正法,下旨兴建的佛塔佛寺要比道观更多。 站在庭院里,陈易伸了伸懒腰,心里盘算起即将到来的祈福道场。 作为京城第一个大副本,祈福道场的奖励不可谓不丰厚,要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跨入武榜前十,享受莺莺燕燕,祈福道场是不容错过的。 眼下要完美通关祈福道场,必须要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 思绪间,陈易的身形微微停住,眯了眯眼睛。 远处,身姿婀娜、一袭鲜红色襦裙裹着披风的身影摇曳着走来。 “闵鸣。” 陈易道。 清倌女子的眉头轻锁着,她那略显失魂落魄的模样,最是动人。 “千户…” 闵鸣走到庭院外,站住脚步。 她抬起眼眸,投来纠结的目光,轻声道: “勿用楼已经答应下来了。” 陈易微微颔首,勿用楼答应跟自己合作,是意料之中的事。 有勿用楼帮助,自己在京城里能掌握更多情报消息,到祈福道场上时,也能派上用场,甚至能为解除自身奇毒寻找的用作药引的天材地宝。 这时,闵鸣扬起脸,妩媚一笑,她跨过门槛,来到陈易面前。 陈易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千户是要…我做通房吗?” 一下间,闵鸣收起所有失魂落魄,脸色犹如春寒逝去,柔媚异常。 她突然这样,陈易有些吃惊。 但很快,陈易就反应了过来,这样的剧情,自己曾经就经历过。 只听她幽幽道: “只要…放过闵宁就好。” 陈易瞬间反应过来,一时好笑。 妹妹为了姐姐而献身,姐姐又为了妹妹而献身……这样的情节,真让人忍不住地心生私欲。 陈易勾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轻颤了下。 “如果闵姑娘能含垢忍辱的话,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陈易随意调笑她道。 闵鸣轻咬银牙,小声要求道: “我要个准信…若妾能将千户服侍满意,希望千户能放过她,她好不容易才当上役长,又好行侠仗义,求千户不要…不要毁了她。” 陈易眯眼看她,意味深长道: “这要你自己争取。” 闵鸣的眸子里闪过挣扎,可还是垂下螓首,认命地点了点头,主动地踏入屋内。 陈易紧随其后,心中思量。 怨仇阴阳诀还没小有所成,所以暂时还不能破功,更何况她以身藏毒。不过,虽说不能破功,可是…… 陈易想到了这清倌女子有江南风韵的红唇。 来到里屋,闵鸣隐约听到了细微的鼾声,当她在床榻上看见殷听雪时,顿时吓了一跳。 “她…她是?” 闵鸣问道,闵宁没有告诉她,这是魔教圣女。 “我的妾室。” 陈易看了熟睡的殷听雪一眼。 “就在这里吗?” 闵鸣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们去…客房吧。” 即便她是来献身的,可是…卧房内竟然有第三者在场,这让她以后怎么有脸见人? 陈易戏谑道: “就在这里。” 她脸上飞起潮红,听到这话时,心头一阵苦涩。 罢了…只要能成功下毒……也算是有保护闵宁的手段。 闵鸣努力静下心来,她想到陈易事后惊骇盯着她,不敢相信她以身藏毒的恐慌时,就不住地笑出声来。 她感受到藏毒之处愈发燥热。 陈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闵鸣立时泛起鸡皮疙瘩。 以色侍人的清倌女子很快按下慌乱,她转过身去,毫不避讳地先解下肩上的披风,再解下上衣,从左肩到右肩,眸光流转,柔媚非常…… “勿用楼贼人在这里!” 东华门外,兀地传来惊呼之声。 第二十三章 毒在哪里? 陈易眉头一皱。 东华门外杀人? 这里附近就是东西两厂,谁这么大胆敢在这里闹事。 闵鸣也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陈易转过身去,走向门外,闵鸣赶忙披好上衣,急急地跟了上去。 夜色渐显,来到庭院,陈易朝东华门的大路上一看,便望见地上多了两具尸体,一老一少,皆是咽喉中针而死,地上尽是血泊。 两具尸体边上,是一众粗布麻衣,模样却似青楼男女的人,兵刃相交的声音响起,一群黑衣的喜鹊谍子朝他们发起围攻。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陈易看到了那位二品宗师无名老嬷,更看到了勿用楼的青媒姥姥。 “姥姥…” 闵鸣惊愕嘀咕,面色瞬间泛白。 场面险象环生,无名老嬷统领的喜鹊阁俨然是在围攻勿用楼的人,夜色下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打斗声,地上开始多出一具具尸体。 “走!分头突围!” 勿用楼显然无法与喜鹊阁为敌,一经缠斗,局势一混乱,青媒姥姥就喝令出声。 陈易眺望大道上的战况,围过去的喜鹊谍子越来越多,他们的武功要远比勿用楼的贼人更加高强,更何况有无名老嬷坐镇,勿用楼一旦硬抗就是一边倒。 勿用楼从四方突围起来,青媒姥姥率先出手,击退面前的包围过来的喜鹊谍子,为勿用楼开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突围之时,朝闵鸣的方向望了一眼。 闵鸣瞬间慌乱,她急忙忙地往后走退,退回到里屋里头。 陈易也意识到不对,眉头紧皱,转身回屋。 一回屋,陈易便看见闵鸣脂粉下发白的面色。 “要是、要是他们过来…我必死无疑……我、我…” 闵鸣惊慌着,结结巴巴, “无论是勿用楼、还是喜鹊阁,哪一个过来我都…必死无疑。” 陈易听到这话,立即想到闵鸣勿用楼谍子的身份,如果有勿用楼的贼人过来避难,喜鹊谍子也会追杀到此,即便没有勿用楼的贼人,喜鹊谍子若是调查至此,以闵鸣现在的功夫,断然是只能束手就擒的。 闵鸣目光颤动,她哆嗦地发抖,焦急道: “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看向陈易,问道: “要不…你去引开他们?” 恰在这眨眼之间,陈易就听到轻功飞跃的声音。 陈易猛地冲到她面前,按住她的双肩,生生将肩上衣裳扯烂,草原水奶酪似的肩头露了出来。 闵鸣面露愕然,见陈易摁着她推入卧房,顿时急呼道: “等等…你要做什么?你该去引开…啊!你这混账!” 情况紧急,陈易面色阴沉,扯起床榻上的被褥,往他俩身上一盖,恶狠狠道: “做你该做的事。” 闵鸣又委屈又羞怒,质问道: “可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狠狠瞪他,伸手要推开他。 见她这样不配合,焦急下,陈易往她那丰韵之处狠狠拧了下,心里冒起火气。 什么什么时候了… 真以为我这么急不可耐啊? 闵鸣一声耻叫痛呼,面上羞红,陈易飞快地点她穴位,她没武功,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她恨恨地瞪他,想把他吓走,桃花眸子里奔涌出泪。 屋外传来了推门声,白发苍苍的无名老嬷跨过门槛。 清倌女子刹时软了下来,惊恐得发抖,像是怕下一秒人头落地。 无名老嬷步子缓慢,眼眸如鹰,她方才注意到青媒姥姥朝此处一望,又想到这里是那西厂千户的住所,故来此一看。 无论是暗处伏击,抑或是有勿用楼谍子要挟陈易,无名老嬷都有所预料。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外面阵阵喊打喊杀,里头竟是红浪滚滚。 开门声响起时,二人都惊地朝外望去,惶惶恐恐的模样,像极寻欢作乐被突然打断的人。 “无名嬷嬷…” 陈易的嗓音听起来诚惶诚恐, “你怎么…会来这里?” 闵鸣闭着嘴,半点声都不敢发。 无名老嬷神色一变,喝道: “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藏贼人!” 陈易神经紧绷,但立即意识到无名老嬷是在诈她,以急忙的口吻回道: “嬷嬷,这、这可是我新纳的妾…” 无名老嬷冷冷道: “让她过来,是不是贼子我一摸便知。” 陈易闻言,松开闵鸣,后者颤巍巍起身,揭开帘子,发抖着走到无名老嬷的面前。 无名老嬷伸手往闵鸣的手腕上一抓。 经脉里没有真气流转… 无名老嬷的怀疑打消一半,而后又谨慎地按了按闵鸣的肩头、胳膊、腹部、大腿。 除大腿外都没有肌肉,更没有薄茧,不是练家子,更非习武之人。 至于腿上肌肉,以色侍人的女子,多习练也正常。 看来,真不是勿用楼的贼人。 无名老嬷平缓过来,眯眼看了闵鸣一会后,让她回去。 虽然她抖得厉害,可她身上只剩肚兜,女子脸皮薄,会这样发抖是常人的反应,无名老嬷没有多加怀疑。 陈易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由腹诽。 这无名老嬷实在警惕,怪不得能护卫皇宫,震慑宵小之辈,若不是因为闵鸣的真气被自己汲走,不是因为闵鸣身为清倌,除了腿上功夫外皆不习练,绝对瞒不过去。 也幸好床上的是闵鸣,如果是她妹妹闵宁……恐怕就要人头落地。 见陈易重新把闵鸣搂入怀里,无名老嬷冷哼一声道: “陈千户,东华门外出此变故,你不为娘娘效力,却在此行欢。若是宫里有人出了闪失,别怪我拿你们西厂试问。” 陈易连连点头,无名老嬷大步离开,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头。 等了好一会后,闵鸣脱力地坐到地上,劫后余生地喘息起来。 “嗬…嗬…” 这一惊一吓,她都快丢了半条命。 陈易也松了口气,把身上的被褥放回到床上,顺便往里头扫了一眼。 殷听雪睡得很熟,锁在最里面,竟然这都没醒。 闵鸣忽然感知到阵阵滚烫,微微刺痛,她猛然想起那三阳散气膏,颤声道: “毒…毒…毒……” 陈易瞬间会意,却佯装愕然道: “毒?什么毒?” 闵鸣脸上登地发烫,可她已经被吓得没力气,只能道: “三阳散气…膏。” 陈易面露骇然道: “那不是…可至经脉断裂的毒吗?” 闵鸣虚脱地呻吟道: “嗯…” 陈易抱起她,阴沉道: “哪里下了毒?下在哪了?” “在…那里…” “那里是哪里?你快说,我好解毒。” 闵鸣煞白着俏脸,发丝凌乱,她不敢说话,薄唇紧咬,只能屈辱地分开双腿,往上拱了一拱。 她脸上满是泪痕。 第二十四章 我病了 清水把里头的药膏洗了干净,闵鸣赶紧服药,她略微恢复了些力气,倚靠在床榻,慢慢站了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陈易拿水缸洗过手后,揭开帘子,踏入卧房。 看见那张俊朗的脸,闵鸣施过脂粉的俏脸更白了。 陈易冷下脸来,直直盯着她, “要做我的通房,又在那里下毒,你在跟我玩什么花花肠子?” 话音落耳,闵鸣一阵乏力,跌坐到床榻上。 床板微震。 暴露了,都暴露了…完了…… “不、不要,别...求求你,放过妾,是勿用楼要妾干的,是勿用楼......求求你放过妾,求你给妾一条生路......” 闵鸣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受惊的小鹿。 “放过?你给我下毒,差点就要我死,都是勿用楼错了,你没有错?” 陈易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了过来,闵鸣尽力躲闪他的目光,手脚轻轻颤抖。 “千户…妾、妾错了,是勿用楼逼迫妾的,妾也不想…可妾还是错了,呜…妾本来是要给你做通房的,你也答应了不动闵宁,可是、可是…千户,是妾错了……” 闵鸣已经满脸泪痕。 陈易步步逼近,冷冷欣赏着她的慌乱,伸手托起她的脸, “这些事,你本就应该答应我...” 忽地,闵鸣像是要把握主动权,建立起某种保护似的,居然主动地迎了上来。 她哆哆嗦嗦地主动搂了上来,那柔软的身子径直贴到怀里。 “妾答应你...是妾错了,妾不该...可妾也没办法,妾也不想的,不是妾想做的,呜...妾...妾自己为自己赎身,给你做通房,给你当婢女好不好?好不好?呜...千户,妾错了......” 她带着哭音,带着哀求,紧紧地贴在怀里,与其说是无知下的投怀送抱,毋宁说是倚靠主动认错,换来自己的一丝怜惜。这样主动,让陈易兀地想到闵宁亲吻时主动伸过来的舌头。 这两姐妹性格截然,却又实在相似。 陈易感受到她的泪水袭打在胸膛上。 她成功了。 陈易心里一软,尽量温柔地搂住她一抽一抽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可那又有些下不来台,而且想到自己的宽容话可能被这心思复杂的清倌利用,便沉吟不语。 闵鸣只感受到一阵可怕的沉默。 “妾…妾会弥补你,千户,给妾、给妾……梳...” 清倌的嗓音断续,脸红得不堪,羞耻得不能自制,迟迟无法说出那两个字,那两个无论哪个清倌都难以启齿的字,可她咬咬牙,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给妾梳笼吧!” 陈易旋即按下眼眸里的怜悯,目光越发冰冷。 不管怎么样… 总得让她吃点亏,长长记性吧…… “主人…” 哪里传来了声音。 陈易猛地一惊,朝床榻上看去。 殷听雪抓紧被褥,直直地看着自己,气若游丝道: “…我病了。” 她的呢喃里带着些颤意。 陈易微微一呆。 她这声“我病了”,不是在提醒自己记得她病着的事实,而是在借此做理由,做盾牌去保护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这或许是因为一丝善意,又或许是出于女子间的同病相怜,更或许两者都有。 如果自己执意要做,殷听雪是阻止不了自己的,陈易明白。 可即便如此…… 还是算了。 陈易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殷听雪的额头,而后冷冷扫了闵鸣一眼,冷不丁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下。 轻轻触碰,又飞快分开,如同蜻蜓点水,与其说是责难,更像是情弦微动的戏弄。 闵鸣耳根照旧红着,面色怔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易。 做过这一切后,她不能理解,她得到的责难是如此之轻 “回去吧,好好歇息,别让闵宁担心。” 陈易温声说着,末了不住补充道: “这事…我不放在心上。” …………………… 翌日的清晨随着第二次鸡鸣降临。 昨夜的事如风而逝。 看着苍山拳,陈易深吸一口气。 思量再三后,陈易还是决定往里面投入真气。 有一手拳脚功夫,即便是手中没有兵器,也能够对敌。 而在有兵器的情况下,一门拳脚功夫也能有所加持,毕竟在极近身时,长刀难以施展。 【你初次接触《苍山拳》,知道这是一本极为艰深的武学,因此你莽足精神,发誓要练至大成。】 【学了大概两年后,你失败了。】 陈易愣了下。 失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本拳谱,真不简单。 【你花费五年时间,尝试一遍遍走桩练拳,让拳谱中的拳理贯穿已身,你费劲心思,却收效甚微。】 【十年之后,你艰苦修行,对苍山拳倒背如流,或许是天道酬勤,你略微明白了一些其中的精妙之处,试着走桩练拳,无意之间,竟掌握了一丝拳理。】 【第二十年,你不再走桩练拳,而是尝试把握感悟,这一感悟,就是数十年如一日。】 【四十九年,你总算把握到了拳理的精髓,试着一拳轰出,隐隐约约,可听见四周微微震荡。】 【苍山拳(初学入门)】 尽管早有预料,可陈易还是差点被惊掉了下巴。 四十九年的真气,换别的功夫,譬如斩蛟刀法和鹰落功,都已经圆满至臻,合成为新的武学了,而苍山拳竟然还只是初学入门。 可是,惊讶归惊语,随后的收获,还是让陈易感到一丝慰籍。 陈易抬起双臂,走桩立桩,一阵磅礴拳意涌起。 拳意冲刷全身,像是在为他洗筋伐髓。 陈易脑海里尽是拳理,气息变得更为绵长沉静, 渐渐地,似乎手部肌肤纹理变得更加精密,气血凝聚合一,浑然一体。 放下拳架,陈易深呼吸,笑道: “还不错。” “这一拳,四十九年的功夫。” 说起来,现在自己算几品武夫了? 《天外天》里,天下武夫,分为九品,九品之外,便是常人所说的不入流。 九品之内,又有划分,气机周身流转,贯通经脉,正面可破十人,乃是下三品。而真气入武,匹敌甲士,兵刃破甲,便是中三品。 至于上三品,三品登堂入室,武功圆满,真气充溢,可称小宗师,二品与一品都统称为宗师,其中二品是经脉内有乾坤,自成福地,而一品便是武道巅峰,有真伪大小之分,上品为真,最次是伪。 陈易估摸一算,自己大概在中三品之境。 至于具体几品,学了苍山拳后,应该跻身第六品,面对五品高手,譬如说最近声名鹊起的白柳派黄六清,虽然无法正面迎敌,却可以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至于五品以下的武夫,应付起来不是问题。 给殷听雪弄好午饭后,陈易推开房门,不是朝西厂,而是朝东厂去走。 虽然自己还挂着西厂千户的腰牌,但哪有不打招呼就上门的事? 最好还是得先去打个招呼,混个面熟。 东厂离西厂不远不近,没过多久,陈易就来到了东厂衙门。 门外值守的差役一见陈易,立即殷勤道: “早,陈千户。” 陈易回了句后,道: “过来跟东厂的兄弟们打个招呼,混个面熟。” 差役回过头,大声道: “陈千户来了!” 东厂衙门的点校场,像是顿时安静了几分。 陈易跨过门槛,缓缓入内。 几个东厂番子看见陈易,纷纷抱拳。 那一日陈易在东厂大堂内的表现,换得了不少番子们的好感,陈易想,大概除了定安党的人以外,没人会想着使绊。 只见一个巨大的木桩前,正打桩的东厂千户王固忽地停手,阴晴不定地看了陈易一眼。 而在陈易察觉到目光,转头看去时。 王固堆起了笑脸,迎了过来: “千户,这边请,容我带你熟悉下东厂。” 陈易侧眸,心里感慨, 无事献殷勤啊。 第二十五章 冠冕堂皇之词 “今天就来跟东厂兄弟们打个招呼,之后祈福道场一到,大家也好配合好行事。” 东厂大堂里,陈易朝着一众东厂有头有脸的人物抱拳道。 一旁的王固开口道: “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起码这一两个月,西厂的陈千户要暂代督主之职。” 大堂里,几个役长的顿时有说有笑,恭维之辞不绝于耳。 闵宁看着那众人面前的陈易,眸光稍稍复杂。 即便昨天便知道他会暂代督主,可真正见他来到这里时,闵宁还是不由错愕。 特别是…这个对自己姐姐和自己都有欲求的人,要当上自己的顶头上司。 “来,陈千户,这边请。” 王固做了个请的手势, “刚刚好,这里有份案卷,你看一下,也好熟悉一下东厂的办事流程。” 陈易抬脚跟上王固。 闵宁看见这一幕,柳眉微蹙。 她记起,昨天的时候,王千户就与一众相熟的役长在商议些什么。 来到案卷房,王固便从案桌上抽出了一份案卷,放到陈易手上。 陈易低下眼,匆匆扫过。 在案卷的顶部,写着几个字: 京城西北郊外,有民私造婴儿塔。 看看卷宗的日期,陈易发现这日期有些年头了,搁置了好几年。 陈易皱了皱眉道: “私造婴儿塔…” 他听说过婴儿塔这东西,一开始是用来遗弃出生畸形的病婴,后来平民百姓把多生的婴儿也丢进去,其中不乏男婴,但大多数是女婴。 丢进去还不止,个别极端的村落,为了吓走过来投胎转世的婴儿,会残杀里头的婴儿,或是水淹、或是大火,其中残忍,实在难以言述。 至于为什么要如此…无非是养不起。 “跟你们西厂监管一厂一卫不同,我们东厂管的事里,有不少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方说这个吧,私造杀婴塔,宫里心忧煞气坏了京城的风水,就派我们东厂去干。” 王固以为陈易沉吟不语,是想不到东厂会管这种鸡毛蒜皮之事,所以适时开口道。 陈易阖上卷宗,沉声道: “带我去看看,大虞律有律令,擅杀子,罚没为奴。” 虽然不知定安党在其中是否有搞鬼,但就这样坐视不管,也太辜负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了。 而如果定安党要在里面搞鬼的话,等到祈福道场,陈易不介意把定安党跟林党一同坑死。 王固皮笑肉不笑道: “即刻启程。” ………………… 高头大马走过街市,慢慢跨出城门,朝着京外的村落而去。 袅袅炊烟升起,陈易握住缰绳,面色平静。 不知是不是错觉。 陈易总感觉,跟在队伍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从东厂出去时,原本大概只有七八个人,等出了城门之后,竟一下多了不少。 陈易回过头,随意清点了番。 足足有十五个人。 基本上都身着锦衣卫官服,有三个还是总旗。 “继续走吧,快到地方了。” 跟在身后的王固,开口道。 “清一个婴儿塔,需要那么多锦衣卫?” 陈易随口道。 “陈千户有所不知,如今朝中奸佞当道,官逼民反,即便是京外,也多有刁民。” 王固脸色如常地说着, “一个不小心,就要阴沟里翻船。” 陈易微眯眸子。 越过一段土路,村落逐渐临近,遥遥地就能看见一栋粗扑的木造塔楼。 里头,似乎隐隐约约还有些什么声音。 很微弱,听不清晰。 像是啼哭,又像是哀戚。 陈易攥住缰绳的手攥得更紧。 阵阵死寂蔓延在村落里头,听到马蹄声,几乎所有村民都往屋子里缩了起来,零星几个劳作的村民都扑到了田垄里,不敢起身。 艳阳高照,阵阵腐臭的死气从婴儿塔里弥漫出来。 烈马抬头,不安地仰天长啸。 身后,一众锦衣卫们翻身下马,不约而同地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王固抱拳道: “请陈千户下马。” 陈易没有回话,只是紧紧盯着婴儿塔。 半晌后,他没有下马,也没有回应,只是冷冷道: “把这里的人一个个抓出来,看看是谁建的塔,又有谁是帮凶,按大虞律,尽数押往京城。” 王固置若罔闻,仍旧道: “请陈千户下马。” 陈易侧眸,问道: “我说什么你们没听到吗?” 觉察语气中的不善,锦衣卫的手已经缓缓拉开了一寸绣春刀。 见陈易直直盯着婴儿塔,王固冷笑道: “没想到陈千户还心存几分怜悯之心。” 陈易转过脸,直直看向一众锦衣卫。 开阔的平地里,十四个人已经分三个方向包围着他,他们已经抽刀出鞘。 “请千户下马!” 锦衣卫们齐声道。 “此地是京城郊外,离京城不远,莫说锦衣卫,官兵日常巡查时也能发现私造婴儿塔,可这婴儿塔还在这里。” 陈易看着众人,缓缓说道: “而且那卷宗,明明搁置了有些年头,为什么今天才拿给我看?” 王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回答道: “林党祸乱朝纲,招权纳贿,若不扳倒林党,则我大虞一日不得中兴。” 陈易从中捕捉到什么, “林阁老向来重视修道,他再如何为非作歹,都不会对婴儿塔这种坏风水的东西坐视不管。这东西,阻碍他修道成仙,更会让宫内不满。” “所以…是你们定安党干的?你们定安党的有意纵容他们私造婴儿塔,只为了有朝一日聚沙成塔、水滴石穿,以此扳倒林党。” 此话一出,一众锦衣卫们面色微变。 而王固皮笑肉不笑道: “陈千户,即便是人,要刮骨疗毒,总会要伤及皮肉。 更何况,定安党人要为大虞开一副济世良方。 相较于林党之罪,这又算得了什么?” “陈千户,若不是林党祸乱,黎民百姓何须杀婴?!” 话音缓缓落下。 陈易沉吟不语,仍然端坐。 深秋的风掠过荒凉的黄色土地,砂石掠起。 村民心惊胆战地透过小缝,朝窗外看去。 先听到哗哗的寸寸声音,飞沙走石间,只见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不曾下马,长刀却已尽数出鞘,手背满是青筋。 烈马昂头面天,朝秋风呼啸。 他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他有着自己的底线。 陈易握住手中的绣春刀,他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想杀人。 可能是因为… 听太多冠冕堂皇之词了。 见太多衣冠禽兽的人了。 第二十六章 我杀我管 十四人自三个方向步步包围。 烈马高声嘶鸣,在陈易的牵拿之下,竟垂下头,不管不顾地踏前冲去。 如同凿阵的架势,让人如何不忌惮,锦衣卫即便各个身负武功,却也是血肉之躯,前面阻拦的锦衣卫往两侧一退,接着挥刀就朝陈易斩去。 陈易提刀的手骤然发力,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度,右手边离得最近的锦衣卫,喉头上已经多出了一条血线。 身后有刀兵斩来,破风声起,斩到背部,官服刹时开裂,然而脊背如铁,只留下一丝血痕。 陈易猛地侧身,左手往外一抓,后者躲闪不及,硬生生按住锦衣卫的头颅,往外一推,又打出一拳,气势惊人,鼻梁瞬间断裂,五官鲜血淋漓。 “他在马上,砍马脚!” 王固吼道。 几个锦衣卫围杀过去,尽数朝着烈马的四腿看去,陈易以刀拍马,烈马发力,锦衣卫的刀兵尽数落空。 一个虎背蜂腰的锦衣卫旋即翻身上马,嘶吼着朝陈易杀去。 陈易调转马头,一个急停,烈马的四腿在地上划过一圈,抬刀抵挡,两刀交击,如雷鸣般巨响,陈易抬手,朝着锦衣卫胸口轰出一拳。 如同苍山震荡。 那宽阔的肌肉震得发颤,锦衣卫的面目凝固,随后便无力地掉落下马。 陈易一手取走他的刀,反手就朝另一个袭杀过来的锦衣卫砸去。 后者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击,一阵杂乱,随后便被陈易取下脑袋。 短短时间内,数个锦衣卫殒命。 其余众人不禁胆寒。 王固提刀上马,不敢托大,发出一声怒吼咆哮。 只见他冲杀过来,陈易正欲抬刀要斩,却见他从马背上跃起,直直朝自己撞去。 被结实一撞,陈易随之落马,在地上翻滚,锦衣卫们手持长刀,紧杀上来。 陈易反手撑地,眼中透露着冷酷和杀意,抬刀就挡,只是挡得了一位,其余几人却举刀砍来。 刀锋击打,阵阵剧痛涌起,一道道血痕落下,整套官服被绞得不成模样,只始终难以伤及血肉。 陈易反手拧刀,深吸气,猛地画了一圈,闪过道凌厉的刀影,锦衣卫们纷纷退后,他随机抓住机会,直扑其中一人,在极尽的距离,朝着心脏轰出一拳。 咔咔。 胸骨碎裂的声音响起。 提刀转身,陈易朝着身后袭来的锦衣卫,又是一刀。 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陈易的衣襟。 王固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十四个锦衣卫,一个接一个死的竟如此轻松。 他…真的只是一个千户? 他怎么只是一个千户?! 砂石的响动里,伴随微微风声,婴儿塔立着,还伴随着些许微弱啼哭。 陈易冲出重围,直直朝王固杀去。 已经毫无转圜余地,王固抬起头,拼刀而上。 刀兵相撞,陈易被震退半步,却仍旧出刀,刀锋如龙,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凌厉的刀影。 王固声势惊人,浑身解数,直指诸如咽喉、头颅之类的薄弱处,陈易步步后退,看上去像是避起锋芒。 忽然,在王固一刀落空之时,陈易骤然向前,一脚踏住刀背,两边都不好挥刀。 王固猛力抬刀,可绣春刀轻微摇晃,仍旧不动,而陈易突然将距离骤然拉得极近,他狞笑了下,朝着王固脸庞轰出一拳。 五官扭曲,有头骨破碎的细微响声。 王固长刀脱手,整个人倒飞出去,他一七品武夫瞬间头晕目眩,虽然未死,却也受了重创。 一名锦衣卫从背后偷袭陈易。陈易察觉到危险,身体猛地一转,刀光如影,将锦衣卫的刺杀一击化为无形。 领头的人倒下,余下的锦衣卫战战兢兢,而陈易,却露出了笑容。 他在狞笑。 ………………… 当闵宁领着一众番子匆匆忙忙赶到时,只见那沙尘弥漫的村落里,血落了一地,地上多了十多具尸体,剩下得以幸存的几人,在痛苦地呻吟。 而陈易拄着刀,满脸堆笑地看着地上的东厂千户。 他踩着王固的胸膛,低头看着,笑道: “林党祸害天下,不是你们也跟着祸害的理由。” “原本我还不在乎定安党,现在,你们让我不得不上心几分。” 王固面色僵硬,喝道: “给个痛快!” 话音刚落,王固又是一声惨叫。 陈易直接斩断了他的左臂,血流不止,一只手还按在他头上,源源不断地汲取真气。 王固惊恐不已,却看见陈易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等会我会找人给你止血,再给你上金疮药,把你好好送回京城。” “断你手臂,留你一命,等你回到京城就告诉定安党,告诉景王,跟他们好好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 王固的面容扭曲,死死盯着陈易,目光似是不甘,又似畏惧, “西厂陈千户…你杀得了我,杀不了景王,你管得了我,管不了整个定安党!” “别说是你,哪怕你统领整个东厂都管不了!” 陈易不答,只是问道: “你听得到婴儿塔的哭叫吗?” 王固错愕后摇头。 “听不到吗?那你听好,东厂不敢杀的人我杀,东厂不敢管的事我管!” 说完之后,陈易随意撕下一段布条,擦了擦刀上的鲜血,收刀入鞘。 回过头,他就看到了呆滞的闵宁及一众番子。 闵宁缓缓下马,看着地上的一众尸体,仿佛想到了那个雨夜,此刻不住心有余悸。 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东厂人? 他到底有什么图谋? 闵宁不住发寒。 “闵宁,听到了吧。” 陈易嬉笑道: “帮几个东厂兄弟收尸,然后再让人把王固带回去。” 杀了这么多人,他的脸上…怎么还带着笑?! 闵宁一阵发怵,毛骨悚然。 随着闵宁的反应后。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一百二十年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四十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真气转化之后,陈易收敛起嬉笑,温声解释道: “此事说来话长,他们先动的手。 还有这里的婴儿塔,也是王固等人故意纵容的结果。” 闵宁冷静下来,她抬起头,看见了那木造的婴儿塔。 听到细微的啼哭,她的呼吸不住一滞。 陈易越过她,朝众番子喝令道: “认我这个代督主的,就把塔里的孩子都带走,带去育婴堂,一个个的小心点,别伤着孩子,谁伤着了我跟谁算账。 还有,把带头建塔的和帮凶的人揪出来,一个也别放过,回去之后给你们赏银子。” 闵宁微微错愕,像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陈易。 他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坏? 第二十七章 不欺负你(求追读) 包括王固在内的十五个锦衣卫仅剩下五个,也负了伤,没法起身行走,闵宁派了几个番子把他们背起来。 驰援过来的东厂番子们分成两条队伍,一条队伍里的番子们手里要么抱着婴儿塔里还活着的婴儿,要么就背着负伤的锦衣卫,而另一条队伍里的番子们,则压着一众村民。 陈易坐在马上,眺望着远处的京城。 十五个锦衣卫死了十个,这事说好交代好交代,说不好交代也不好交代,但理在自己这边,人证物证齐全,大不了定安党会参自己几本,发动底下文人攻奸抹黑。 看了看那些仍在哀嚎的锦衣卫,以及沦为废人的王固,陈易微微皱眉。 比起参奏和抹黑,更让自己担心的,还是像今天这样的袭杀。 今天是王固,那么明天是什么,后天又是什么? 谁知道会不会来个五品,甚至四品的高手? 在今天之前,尽管陈易预料得到定安党的针对,却想不到定安党胆子会这么大,为了争夺东厂,竟然打算在自己上任之前,直接对自己痛下杀手。 闵宁时不时侧眸看向陈易,看他似有所想,也不敢打扰。 等陈易再度抬眸看向远方时,她解下披肩,递了过去。 “穿上。” 闵宁平淡道。 陈易疑惑了下,接着察觉到闵宁的目光,在方才的打斗之中,自己已然衣衫褴褛,整个上本身衣服到处都是裂口。 “嗯。” 陈易接过披肩,拢在外面。 “这么多锦衣卫…你说杀就杀。” 闵宁侧头望了一眼, “里面还有两个役长。” 陈易回道: “他们先动的手,情急之下,不得已罢了。” 说完,陈易侧过脸,笑问道: “看来你很关心我?” 那英气的脸红润几分,她不满道: “你脑子里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陈易不答。 长长的队伍慢慢靠近京城,逼近城门时,陈易从怀里抽出了《苍山拳》,径直放到闵宁手上。 闵宁被这举动惊得呆住,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本拳法。 “…这…为什么?” 梦寐以求的拳法顷刻到手,闵宁有种不真切感。 “就当你关心我的奖励。” 陈易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奖励?关心你的奖励?” 闵宁一阵羞怒,喝问道: “你把我当作什么了?婢女吗?” 陈易佯装愕然,反问道: “为什么是婢女?我看你虽然挺俊俏的…” 闵宁一时语塞,面上羞怒更甚,乌黑纤长的发梢遮不住耳根的绯红。 陈易暗暗捧腹失笑。 半晌后,陈易便道: “送给你,不行?” 闵宁错愕不已。 如此重要的拳谱他竟然直接送给自己?! 闵宁攥紧缰绳,心思浮浮沉沉,一时无言。 如果他真的就这样送给自己,自己又该怎么报答? 闵家的家训很短,只有八个字,前四个字是返躬内省,而后四个字,则是知恩图报。 可一时之间,闵宁想不到要怎么报答。 “怎么不说话?” 陈易轻声问。 闵宁回过神来,朝他苦涩地笑了下。 她要怎么报答…她身上可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 没有…除了、除了她自己,若是要报答的话,就得低眉顺眼地服侍… 她得报答他… 可她只能做这种低贱的事吗? 如果不这样,她又要怎么报答呢……她能怎么报答呢? “我…” “我不要。 你送给我,我没法报答你。” 闵宁把拳谱推了回去,别过脸,尽量不去看, “我会…拿东西跟你换的。” 陈易怜惜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把拳谱收了回去,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 …………………… 从东厂衙门走出,处理好王固等人的事后,已经是黄昏。 陈易急匆匆地跑到书肆,问过掌柜的一通后,选好了几本杂文小说,其中一本是话本,一本是神鬼志怪故事集,余下两本便是市井小说。 殷听雪那天这样求他,他看在眼里,不可能不回应,更何况自己的全女主完美存档不可能没有她,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完美的一生,抑或是为了他自己的武功,他都不可能忽视这一要求。 接着,陈易便去酒楼打包了点吃食,徒步回到家里。 推开门,陈易惊讶的发现,殷听雪离了卧房,一个人坐在厅堂里。 她安安稳稳地坐在主座上,头倚靠椅背,像是在小睡,一双白玉似的小脚在半空轻轻晃荡。 陈易不想吵醒她,便默默地把食盒放到一边,靠近她时,倏忽地,她醒了过来。 她揉着眼睛,看了看陈易,皱了皱鼻子。 “你…又杀人了?” 殷听雪刚醒,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咕哝地问道。 陈易惊讶于少女的敏锐。 “我可是洗了几遍澡才回来的。” 陈易说着,拎起其中一本书,放到殷听雪面前,上面写着《三狐记》, “给你买书回来了。” 殷听雪“嗯”了一声,她心绪有些理不清,竟主动道: “我做了一个梦。” 陈易没想到殷听雪竟然会跟自己这个仇家谈起做梦的事。 可能是因为她刚醒,正神智迷糊呢。 “什么梦?” 殷听雪道: “记不清…只记得你跟一个独臂女人走在一起,你们像是在争吵,而那个女人执意要把我带走,她也不喜欢你,很恨你,就跟……” 殷听雪停在这里,没敢说下去,只是乖巧地看了他一眼。 陈易知道,她那半句话想说的是:就跟谁一样。 至于这个“谁”到底是谁,陈易心里清楚,眼前就有一个不喜欢他,又恨他的女子。 “我梦里那个女人是谁吗?” 揉过眼睛,殷听雪稍微提起了些精神,问道, “我做梦一直很准的,就像当时我…梦到你来了……” 陈易握住她的小手,放怀里把玩,她没有挣扎,这段时间乖巧了许多。 “她是周依棠。” 殷听雪起初不以为意,而后目光流露出困惑,紧接着又刹那震惊。 “寅剑山…剑甲?武榜第九…” 殷听雪一副“你怎么会认识她”的模样。 陈易笑了笑,轻声道: “我认识她,她却不一定认识我,但总有机会的。” 殷听雪闻言后平静下来,“哦”了一声。 “起身吃饭吧,买了蒸羊肉、盐焗鸡、一些素菜。 对了,还有一盅燕窝蜜瓜汤,你在王府里经常喝这个,不是吗?” 殷听雪吃了一惊,这些尽是她喜欢的菜。 他…怎么这么好了? 无事献殷勤啊… 殷听雪不住狐疑起来,这让她有些想不太通。 看着思索什么的殷听雪,陈易拍了拍她脑袋道: “还是要我抱你去吃?” 殷听雪羞涩了下,见陈易凑过来,慌乱地摇头,被一个男人抱,那多羞。 算了不想了… 最好他天天这么好,天天花大钱,自己把他家底给吃空。 殷听雪狠狠地想着。 捕捉到她的细微眼神,陈易摇头失笑,自己当然明白她是表面乖巧, “你好好养伤,这段时间不欺负你。” 等过段时间…… 第二十八章 福生无量天尊 景王府。 许阁老面色阴沉,负手而立。 另外一位阁老黄清双眸微眯,坐在指尖不时敲击案桌。 “是谁自作主张,擅自袭杀一个正五品的千户?” 许阁老语气冰冷,透着几分寒意。 景王双手按在膝盖上,许阁老说话时,他不住提起精神。 而地上跪着的几位锦衣卫更是瑟瑟发抖。 “阁老,是我的意思。” 景王犹豫后,缓缓开口道。 许阁老拧过头来,直视景王,加重语气道: “殿下孟浪!” 景王被这番直言惊了下,一时神色复杂。 片刻后,他解释道: “那西厂千户是林党的人,若放任他执掌东厂,只怕东厂又要落到林党手里,我们多年经营,也要毁于一旦。 只要他一死,那么宋同就能暂代督主之位,此人无党无派,正是最好的选择,也方便我们争取司礼监的人。” 景王不说还好,一说完,许阁老更是面色铁青。 他发须翁动,直接道: “可现在没杀掉,殿下,你有没有想过杀不掉的后果是什么?” 景王被这样质问,便不满道: “杀不掉那就杀不掉,他一个西厂千户难道还能翻天?” 许阁老猛地一拍桌子,喝道: “我们不是天! 这世上只有陛下是天,只有太后是天母!” 此话一出,整个景王府都似是为之一振,大堂里瞬间一派死寂。 良久的沉默后,方才一直沉吟的黄清开口了。 “事已至此,只能收拾烂摊子了。” 黄清泰然自若道: “做得干脆些,除掉他。” 景王听到之后为之一振,挑眉问道: “派个…五品高手?” 许阁老欲言又止。 黄清看了眼景王,有些好笑道: “殿下,值此之际,景王府若是连番出手,您想想太后陛下会不会有话要说?您不想想太后,您也得想想宫里那位宗师。 京城里五品及五品以上的高手,可都是在钦天监里留有名册的,一滴精血追魂锁魄,容不得乱来。” 景王神色复杂了起来,反问道: “难道就只能坐视他执掌东厂?” 黄清摇了摇头,缓声道: “殿下难道忘了祈福道场?” 景王听到之后,眼里掠过一抹惊喜, “荡寇除魔日,妖鬼夜行人。” 上清道与寅剑山即将联袂设立祈福道场。 祈福道场持续数日,在这些日子里,白昼与寻常无异,可夜间却成为幽冥界,邪祟出没,人鬼的隔阂被打破,同行于人世之间,一旦入夜,京中将力行宵禁,所有人都要足不出户,否则厉鬼上门,冤魂索命。 上清道与寅剑山将招神将鬼兵,于京中各处荡寇除魔,清除阴邪污秽,并为大虞祈福。 “祈福道场一到,魑魅魍魉尽数出没,到那时,死一个西厂千户,追究不到我们头上来,就派黄六清去吧,与那薛攸葛一样,都是五品武夫。” 黄阁老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景王微微颔首,正欲起身,厅堂之外,忽然响起步履声,身着火纹青衣的身影缓缓走入,纵使不过刚刚到了出阁的岁数,却已经侧露绝代风华,她双眸明亮,内敛傲气,神采奕奕,头上束道士的堰月冠,腰间挎桃木剑,剑柄金丝垂下。 看到女子的身影,景王苦恼地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暗道不好。 “父王、两位阁老,是在谈论何人?” 景王女颇有几分兴致地问道, “此人竟值得如此忌惮,竟要在祈福道场上折杀。” 景王提了提嗓子,严肃道: “惟郢,这事容不得你乱来。” 殷惟郢抿唇一笑,随意道: “父王,我只是不想你徒增杀孽。 老君有云:‘怀杀之性,则逆气衝肝,肝气凶壮,还自灾身,故云害也。’” 黄阁老站起身来,朝景王女苦笑道: “殿下乃修道中人,太华玉女,只可惜我们这些凡俗夫子,游走在朝廷里,就不得不犯下杀孽。” 殷惟郢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你们说的这执掌东厂的西厂千户到底姓甚名谁?” 景王皱了皱眉头,不想独女牵扯到此事之中,便回绝道: “他姓什么名什么,你都不用管了,不过是一个死人而已。” 殷惟郢并未置气,她见父王已经失去耐心,便直接交代出目的道: “父王,我原不愿管此事,只是在东厂里,有一人我分外在意。 就是谶语里提及过的,闵宁闵月池。 我虽未见过他,可此子道缘颇深,亦龙亦凤,他日若随我上山修道,可做太华金童。” 金童擎紫药,玉女献青莲。 此中原大地,道家门派多如牛毛,有真正法门,修得出金仙的又有多少?寥寥无几,两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而太华山正是其中之一。 殷惟郢除去是景王女以外,更是太华山的玉女,古有言:载太华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太华山每一甲子都开坛掷筊杯,由上神择出一位玉女,再有玉女择出一位金童,二人共同上山修道,直至白日飞升、长生不死。 听过独女的话后,景王低头思索,半晌后叹口气道: “若你执意如此,那两位阁老都听到了,祈福道场之时,杀那西厂千户可以,但要留心不要伤了闵氏后人。” 殷惟郢垂下头,青丝如瀑地垂落于背,她念唱了一句: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 翌日的清晨降临。 东华门外,闵家。 闵宁看着案桌上的《苍山拳》,目光晦明不清。 昨夜回家时,她一推门,就看见这本拳谱放在了门缝边。 翻开拳谱,其书封下,还夹着一张字条。 【不需要你报答,物归原主而已。】 看着拳谱,闵宁默默无言。 她没想到那个陈易竟然会做这种事...... 她刹时回想起婴儿塔,又回想起之前种种,他做过最过分的事,说来不过是威胁自己姐姐,他对自己的姐姐有欲望,自己看得出来,可是最后,他不是什么也没做吗? 之前自己落在他手上,他没杀自己,也没动自己,那晚姐姐落在他手上,姐姐说,他也只是吻了她一下,而他明明可以对姐姐出手的。 这个人...好像总是在强迫着他自己做坏事似的,他是不是还有一些...良心未泯? 良久后,她深深呼吸,把拳谱放好,随后换上官服,大踏步地走向东厂。 ……………… 殷听雪醒来的时候,陈易已经离去了。 她随手换上他放在床榻上的衣服,换衣服时,看见裤脚微红的颜色,她恍恍惚惚记起今天来月事了,想到这沾葵水的衣裳要给他清洗,殷听雪就羞躁又耻辱地攥紧拳头。 不久后,殷听雪整理好心情,简单洗漱过后,便翻看起陈易买回来的志怪小说,她过去很少看这种书,因这些都是杂书,不适合她这襄王女看,一般有,都只是在侍女们间流传,下人们是万万不敢将之暴露在她面前的。 殷听雪过去最常看的书,除了四书五经外,由于母亲的缘故,她看的佛经是最多的,也常常去银台寺清修一会,也不知道银台寺怎么样了,殷听雪思绪飘然。 她好想回去一趟,虽说离开也没多少天,可她真想回去,母亲常戏弄她说,她是银台寺的女儿,是捡回来的。 她是银台寺的女儿呀。 可她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殷听雪马上就想到了陈易。 要不…求求他…反正自己病了,只要扮虚弱点,或许就… 思绪还没转够一圈,想起那张讨人厌的脸,殷听雪就冷哼了一声。 她嘀咕道: “不求,决计不求他!” 要是求了他,就又有把柄握在他手上了。 他要折辱自己,就会事事提及银台寺。 她怕以后都要靠哀求他过日子… 思绪转了转,殷听雪想到那茫茫大雪下的银台寺,又思忖起来, 真的…不求吗? 可现在…自己除了他以外,还能依靠什么呢? 想到这里,想到倘若以后要靠哀求他过日子, 殷听雪就发起愁来,无言地眺望窗外。 …………………… 翌日下午,正式接过督主之位,陈易缓步来到东厂。 一踏入门,他就感受到了东厂番子们一众好奇又心有余悸的目光。 昨日的事,早就在东厂传开了,不仅如此,甚至或许连西厂以及锦衣卫,乃至坊间都听到了此人上任之前,杀死十多个锦衣卫的传闻。 “这代督主…以一敌十五,只有五个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个还重伤,这辈子都当不了差了。” “怪不得能做代督主,怪不得宋副督主没有异议。” “他来了,说小声点,不然当我们不待见他,他找机会砍我们脑袋,那可就完了。” “不会吧,东厂遇袭那日,他还帮薛督主说话来着,看来不是那样的人。” 点校场内一阵细细私语,陈易心如止水,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他快步地走向大堂,直接开口道: “把两个录事叫来,去案卷房,清点一下里面的案卷,只要跟景王府有关的,就拿给我看。” 昨夜之后,陈易已经暗暗下定决心。 既然定安党想除掉自己,那么自己,自然也不能让定安党好过。 你们定安党不是自诩清流吗?不是自诩不与林党同流合污吗? 为官的,到底有多少个真真正正的干净? 原本我只想坑林党, 现在,我连你们定安党也一起坑。 既然祈福道场即将到来,早就决定完美通关副本的陈易,开始琢磨同时坑死定林党与定安党。 第二十九章 你不是就喜欢这个吗? “这事…不好吧,代督主。” 得知陈易的要求,录事犹豫地开口道。 陈易问道: “有什么不好?” 那一场袭杀,陈易已经看明了定安党的意思。 那群自诩忧国忧民的儒士们,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地扳倒林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恐怕每一个为林党效力过的人,他们都不会放过。 对于自己的袭杀,绝不会就此罢休。 反而会一浪接一浪。 要想自保,要么立即远走京城,自此以后隐姓埋名,要么就得在定安党搞死自己之前,让他们付出巨大的代价,让他们掂量掂量搞死自己到底需要多大的成本。 陈易自然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且不说身上的奇毒,还有即将到来的荡寇除魔祈福道场,无论是哪一件事,都不允许他就这样的离开。 那么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去坑定安党了。 那录事犹犹豫豫,提醒着说道: “代督主,这些案卷,薛督主大多都看过了,薛督主觉得,里面基本没什么问题。” 陈易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在提醒自己,连薛督主都不敢过分得罪定安党。 录事察言观色,见陈易没说话,就继续道: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代督主若是可以的话,不妨去给景王府递上请帖,详细说明?” 陈易冷笑连连。 任何人都可以给景王府递上请帖,可现在的自己可不行。 那村落里,自己杀死了十余个锦衣卫,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定安党又不会取薛攸葛的姓名,他当然能够与定安党相安无事, 定安党没有对薛攸葛出手,一是因为他一是五品高手,除掉他的代价太大了,二则是因为他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杀死他,就等于公然挑衅临朝称制的太后。 自己可就不同了,自己背后虽靠着林党,却根基不稳,是林党在关键时候可以舍弃的棋子,而且不是正式督主,而是代督主。 更何况,林阁老在祈福道场之后就会身死,到时林党大树一倒,自己必然会被舍弃,不趁此事出手,局面将更加危险。 “叫你查你就查,你不查,那我自己查。” 陈易推开录事,冷声道。 两个录事闻言,立刻便知道陈易心意已决,不敢怠慢,他们二人赶紧在案卷房里查阅起来。 陈易默默地盯着这一幕。 站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两个录事把关于景王府的案卷基本都拣了出来,堆在案桌之上。 陈易正准备走上前去,案卷房外,忽然想起了敲门声。 是谁? 陈易心里想,拉开了门。 闵宁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站立在门外。 她冷冷开口道: “我有事找你。” 陈易面露困惑,而后看向两个录事, “出去吧。” 两个录事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马不停蹄地就走出案卷房。 闵宁转过身,缓缓关上了房门。 “怎么了?” 陈易的话音刚刚出口。 “还能怎么?” 闵宁就大步向前,靠近陈易。 她的脚步声坚毅而清脆。 只见,这女扮男装的英气女子抬手按在陈易的肩上,陡然用力,猛地一推,将陈易推到墙上。 她弯曲手臂,按压住陈易的肩膀,像是不让他逃跑似的。 壁咚? 陈易还没反应过来,闵宁就恨恨地看着他,闭上眼睛,那纤薄的嘴唇撞了上来。 自己被…壁咚了? 陈易有些不敢置信。 思绪之间,她身子前倾,官服下胸腔紧贴住自己,细微的柔软入怀,整张俏脸挤在面前,她着了魔般,主动吻着自己的嘴唇。 这一吻带着踌躇已久的勇气和坚决。 陈易微微错愕之后,慢慢拥裹起她强冲过来的小蛇尖,双手搂住她发抖的背部。 良久之后,唇分了开来。 “你这是…怎么了?” 陈易稍稍缓过神来,讶然道。 “报恩…” 闵宁羞红着脸,恶狠狠道: “你这混账…不是就喜欢这个吗?” 陈易错愕之后,马上便想明白了。 原来是那本放到她家里的拳谱…… 陈易不禁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闵宁面更红了,压住声音质问道。 她这样质问,陈易笑得更厉害。 闵宁羞怒交加,她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恨不得一刀取下他的脑袋。 陈易连忙止住笑意,努力绷紧脸部肌肉,看见这一幕,闵宁的面色才稍微和缓一些。 她推开陈易,双手环胸道: “谢谢…谢谢你把它还给我。” 陈易摸了摸嘴唇,轻声道: “其实你不用报恩的…” 闵宁没看他,只是垂眸道: “如果不这样,我良心难安。 更何况你…你还想着对我姐姐出手…” 陈易一下就明白了。 这一吻,不仅仅是报恩,更是对她姐姐的一种保护,她希望用这一吻,唤起自己对她浓烈的情欲,以此削弱她姐姐对自己的吸引力,转移注意,直至自己意兴阑珊。 闵宁就像是母鸡呵护小鸡一样,渴望保护闵鸣,想来闵鸣也…有着同样的想法。现在,闵宁越陷越深,看来,自己离全女主的完美存档目标越来越近了。 想到这里,除了情欲之外,陈易不由地感觉到深深的怜惜。 可是,嘴上,陈易却笑道: “如果你非要报恩,那你以后有很多恩都要报。” 闵宁通红着脸,显得花容失色。 陈易慢悠悠地踱步到她耳畔,小声戏谑道: “待闵少侠江湖成名,登临武榜之时,或许会有好事之徒问:闵少侠为什么保留她当锦衣卫的黑历史?” 闵宁一下惊地退后了几步,耳根通红,她狠狠地盯着陈易,却只能无力地骂道: “你真是疯了!” 屋外忽然急传鸽鸟声。 闵宁耳朵提了提,急忙推开陈易,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只灰色的格子飞到手臂上,爪子边上还绑着个小筒。 闵宁从小筒倒出一张字条,待看清上面的字迹后,面容倏地紧张。 “姐姐有危险!” 陈易闻言,立即看了过去,只见字条上写着一行小字:急、百花楼。 …………………… 暮色沉沉,秋意浓浓。 闵鸣手指按在琴弦上,时不时瞥两眼,那细心点茶的白衣女子。 在她的身边,两个仕女闭目跪坐,像是在养神,可仔细观察,能看到这两仕女都面如白纸,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从侧面看去,会看见两个仕女,不过是两张人形宣纸。 而正是这一首扎纸为人,让整个百花楼内隐藏的一众武夫,都败得彻彻底底。 一曲落毕,闵鸣踌躇问道: “不知殷仙姑驾临我们这烟花之地,所为何事?” 殷惟郢轻笑道: “姑娘尽管弹琴便是。可会《广陵散》?” 闵鸣颔首,与这女人共处一室,她总感觉头皮微微发麻。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强闯百花楼,以一手扎纸为人,击溃一众百花楼隐藏高手的本事,更因为在这道姑的身上,流露出的对凡夫俗子的天然淡漠。 她总感觉,这道姑看待山下人,那目光就像看待庸碌一生的动物。 第三十章 我是你的妾了!(求追读) 临近祈福道场,京城此刻繁华。 溶溶的秋色,从银台寺到千灯庙一路笼罩而来,行人尽入画舫雕楼,京城的天空被拉低了几分。 “闵宁,我先进去一看究竟,你要万分小心。” “嗯…那就拜托了。” 简单的交流过后,陈易骑着高头大马,来到百花楼外。 远远见百花楼临碧水幽幽的水道而建,石桥、杨柳、还有士子仕女。天色渐暗,暮色如水,今夜或许是个良宵,画舫飘荡水上,勾栏青楼花灯重重叠叠。眼下京城虽未入夜,却已灯红酒绿,时不时有花娘倌女提着灯笼或是油灯走过,同路上的恩客玩笑。 分明应是旺时,百花楼外却别样静谧,雕花的牌匾似被人无视,陈易远远地就能感觉到,这里设下了某种阵法。 京城的繁华与百花楼隔了开来,这烟花巷柳,此刻却如同清修之地。 心里突起涟漪,陈易忽地抬头,见有白衣女冠倚靠窗栏,她容貌风华,抿唇一笑,如乔达摩·悉达多之拈花,即便匆匆一眼便消失于眼前,可却仍是惊鸿一瞥。 陈易眯了眯眼眸,翻身下马,他腰间挎刀,缓步朝着百花楼内而去。 一入门内,便看见老鸨煞白着脸,时不时地看向楼上,像是心有忧惧。 看见陈易,老鸨慌乱了神色,像要拦阻,却听见有声音传音入密。 “让他上来。” 陈易也同样听到,他皱了皱眉头,一手搭在刀柄上。 自从被殷听雪杀死后,陈易再没有这样紧张过。 可眼下却汗毛微竖,似是有薄雾氤氲心湖,下起了蒙蒙细雨。 陈易缓步登阶,接近白衣女冠所局的厢房,远远听见幽幽琴声,一曲广陵散,琴音却轻颤,如似哀鸣。 站在门边,陈易吸气后推开房门,便又见那白衣女冠端坐点茶。 这一刻,他的紧张更甚了。 他没见过她… 陈易微微错愕,努力搜寻记忆,发现自己真的没见过她。 无论是哪一次存档,无论是哪一个时间点,自己都没见过这个女人。 一直以来,凭借着对游戏的了解,在各个局面把握优势的陈易,头一次感到如此棘手。 她身着素白道袍,飘渺如神女,点茶的手法淳朴,气质高雅,姿仪从头到脚挑不出毛病,陈易直觉她与京城的千灯庙多么相衬,点完茶收手的无双气度更是让人久久回味了。 陈易一入门,陡然一静,闵鸣的芊手兀然一停,惊疑望去。 陈易给她投去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闵鸣瞬间会意,指尖轻颤弹琴。 “不知仙姑道号…又何故要找我家姊?” 陈易看着白衣女冠点茶。 殷惟郢将茶碗轻推,微笑道: “我是在找你,闵月池。” 闵鸣的手指微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陈易缓缓坐下,接过茶碗,以银针试探后,方才入喉。 殷惟郢凝望着他,待他喝完茶水之后,开口道: “谶语说你亦龙亦凤,只是如今一见,似乎略有出入。” 陈易握住茶碗的手微紧。 “不过无妨。” 刚好琴声停歇,白衣女冠侧眸,看向闵鸣道, “广陵散乃嵇康所作,其人归隐山林,淡泊名利,临死前索琴决绝一弹,仍不失隐逸之风,死后便为鬼帝,闵姑娘琴艺绝佳,一个错音也无,可惜的是如今闵姑娘心怀忧惧,全然没有嵇康的风采。” 闵鸣闻言,紧张而苦涩道: “殷仙姑,妾不过一烟花女子,所擅琴曲,多是幽怨苦情,又如何领会嵇康的心境?” 殷仙姑…国姓? 陈易捕捉到什么。 听到闵鸣的话,殷惟郢转过脸道: “罢了罢了,是我太过苛刻。” 末了,她再度看向陈易,直截了断道: “闵月池,我今日来见你,便是因你有道缘,可愿随我上山修道?” 陈易眯起眼睛。 换句话说,这个女人,是要把闵宁带走? 《天外天》里,闵宁二十多岁便登临武榜前十,日后天门开裂,更是提剑飞升,如此能耐,自然不可能是无源之水。 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所带给她的机缘。 “殷仙姑,这件事…恕我回绝。” 陈易在扮演着闵宁,回绝道: “且不说我舍不得家姊,又无力抛去重振闵家的职责,像我这样的人断断斩不断尘缘。” 见陈易代替自己的妹妹回绝得如此彻底,闵鸣微微怔愣,心里一阵慌乱,忧心白衣女冠突然暴起。 然而,殷惟郢面色不变,仍是抿唇而笑,老神在在地端坐着。 “朝菌。” “什么?” “蟪蛄。” 白衣女冠又道。 陈易立即明白,她是在说自己是朝菌蟪蛄,不知晦朔不知春秋。 就在陈易要开口说话时,殷惟郢又悠然道: “无妨。 许多人再见到山上风景前,都是如此。仙家能看见的事,凡夫俗子岂能看见? 闵月池,你有道缘,所以我破例一回,带你见晦朔,见春秋。” 话音落下,茶香不知何时四溢开来。 陈易的心灵陡然一沉,氤氲心湖的薄雾忽然浓烈,细雨也如疾风骤雨落下。 眼前景象恍然变化,原来的厢房不见踪影,陈易低下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京城香火鼎盛的千灯庙。 千灯庙里,殷惟郢腰佩桃木剑,转身朝陈易一笑,瞬间的恍惚席卷陈易心头,只见她在前面领,陈易跟在后面走。 踏入前殿,可见灯火,殿间架起了游廊,一盏盏油灯在廊外燃烧,离游廊一丈有余,灯后是三十六天将,陈易不自觉地去数,数了几十盏便数不下去了,想来千灯之名非虚,廊柱常有修缮,久经风吹雨淋还是原本的棕木色,柱底下有层薄雪。 廊柱外的枫树积了雪。 来到后殿,神台前满是长明灯,阶梯型神台共九级,台后是万福天尊。 殷惟郢道袍似雪,她伸手去摘下一盏长明灯火,递到陈易面前, “接过。”她道。 陈易接过,灯火摇曳,长长燃烧着,如日月般常在。 殷惟郢伸手要回。 陈易递了过去。 那仙姑手里,本应长明的长明灯却在片刻后便凄切熄灭。 这是…什么回事? 陈易想着时,殷惟郢转脸望他,忽然道: “你很不解。” 陈易愣了下。 “因为你不过是朝菌蟪蛄。”她说。 陈易片刻道: “请仙姑解惑。” 殷惟郢悠然而笑, “山下肉体凡胎,终有竟时,再如何养生长寿,也大抵活不过两个甲子。 人们对修道一知半解,所见不过冰山一角,他们如何能想象,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于大椿而言,两个甲子的凡人不过蟪蛄。” 陈易似懂非懂,追问道: “你的意思是…” 殷惟郢笑吟吟地看着他道: “灯在你手上长明,在我手上却幻灭,你还不明白吗?于我而言,长明灯也并非长明。再长明的灯,又如何能长明过一个山上春秋?” 陈易意识到殷惟郢所讲的是道家长生之法,问道: “那么…我又要如何才能过上山上春秋?” 灯火明灭之间,他忽然意识到自身的渺小。 殷惟郢手持拂尘,轻轻一挥,念唱道号。 景色再度变化。 四周茫茫然地泛起一片白色,俄而雪下,远方亭台楼阁青瓦泛白,轮廓熟悉,陈易环视四周,看见石造的菩萨像,惊觉这里正是襄王府的银台寺。 “你若想过上山上春秋,便需要明悟,如醍醐灌顶,又如释教所说的当头棒喝。” 殷惟郢看着那石造菩萨道。 陈易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要说释教?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殷惟郢轻声道: “道藏有云:‘天界上仙皆梵语’。道理都是相通的,只不过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而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乃是因这里是你心里最多的俗世牵挂,最大的无明之地。” 最多的俗世牵挂,最大的无明之地… 看着这里,陈易不自觉地想起那看似决绝、实则软弱的少女。 上一世,她曾杀死自己,是自己仇家,这一世却被自己逼迫成妾,她不喜欢自己,也不爱自己,可纵使如此,她仍然让自己魂牵梦绕。 陈易喃喃道: “你是要我…断去一切山下的关系往来?不再过问世事?” 殷惟郢笑道: “你确实很有悟性。 出家人,当如此,若不断去尘缘,那出的又是什么家?” 陈易不住问道: “若我不斩断尘缘,就不能长生了?不是说仙人抚我顶…” 殷惟郢便笑道: “我便是仙人,在抚顶授长生。” 斩断尘缘,太上忘情,就是她授的长生之法。 陈易默然无语。 殷惟郢所展现出来的卷卷画幅,都极具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这种宁静于心湖中涌起,泌满全身。 陈易侧过眼,不自觉中,看到了那灰黑的聚宝盆。 那仇家少女,殷听雪就是在这里,把三千两银票烧得一干二净,成了他的妾。 即便她后来逃了,可是,她又被自己带回了。 自己要斩断这尘缘,自己要跟这样的她……断去一切? “无论何种长生法门,都需要斩断尘缘,抹去一切有形而悟道,唯有太上忘情,方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释教也说,若要一念成佛,不可一念无明。”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陈易感觉双脚渐渐离地,转头忽见白衣女冠已踏雾而起,她缥缥缈如敦煌飞仙,领陈易逍遥而上。 半座大虞京城都在脚下,暮色下繁花似锦。 看见如此景象,陈易原以为会心中一惊,然而,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波澜,他心湖竟平静如常。 大虞京城变得渺小,身旁太华神女领他步步远离世间浮华,随着陈易离大虞京城越来越远,大虞的时间仿佛被加快了,不可一世的繁华景象竟缓缓衰败,随后晋军围城,末代皇帝开城献降,大虞国祚止步五百,天下重归一统。 暮霭笼罩,京城曾历经衰败,而后迎来太平盛世,又有天下商贾云集而来,亭台楼阁于废墟中兴建,画舫雕镂再度横贯一江,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太阳照常落下,又照常升起,风从西来,又往东去,尽归所出之处。 陈易看着这一幕,心中宁静得难以言喻,暮色之中,隐隐有谁敲响了洞天福地间的黄钟大吕之音。 繁华仍是繁华,却又不再似过往,闻名遐迩的千灯庙被荒废,鲜有人知银台寺却兴盛,春秋轮转,世事无常。 浮过夏水之头而西行兮,回首不见故都之门墙, 唯有自己顿悟, 与神女飘渺游若登仙兮,俗世不过蓬莱之蜃景。 思绪落下间,时间恍惚一过如数百年,一切都陌生了,一切都不值得留念,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万事万物都如同蜉蝣一般,像是沧海里的一粒粟米,陈易渐渐明白何为晦朔,何为春秋,这样的日子已经到了。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陈易喃喃自语着,京城的景象被越推越远,身边唯有太华神女依旧,温柔地萦绕着他,步步登仙,仿佛只要他放下最后一丝欲念,他就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无论是闵宁、闵鸣、太后…即便是殷听雪,她的姿容也渐渐远去,逝去在回忆里头,如同倒影里的烟波,难道可以捉得到么? 正当他要阖上双眸时。 “我是你的妾了!” 她那姿容消逝之际,那一句话,又回荡了过来。 幽幽跌宕,字字坎坷,如同凄切烟火般一闪而过。 她把她托付给自己的时候,到底有多决绝? 可以赎身的银票都投入火中了,雨巷里救她之后,她淌起了眼泪,她再怎么不喜欢自己,再怎么憎恨自己,她都是自己的了。 她流着泪,说她不逃了,会一直伺候自己,虽然没有明说,可这就是托付! 面对自己的要求,她总是没法拒绝,她没有退路了,她把她托付给自己了! 自己…没法舍弃她…... 刹那恍惚袭上陈易心头。 陈易可以抹去一切有形而悟道,一声念唱“福生无量天尊”如圣人忘情入无极大道,却抹不去她留在心头的那一点雪泥鸿爪。 第三十一章 是石头,还是仙?(求追读) 景象缓缓消散。 陈易回过头去,便看见殷惟郢的姿容。 厢房仍旧,四溢的茶香微微淡薄了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如此真实,又犹如幻梦。 殷惟郢端着茶杯,气定神闲地品尝茶汤。 “看来,你已经看见仙家所见了?” 白衣女冠悠悠问道, “可知晦朔,可知春秋?” 陈易凝望着殷惟郢,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唯有太上忘情,才可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殷惟郢只是道: “这便是太华山的长生之法。 闵月池,我是太华玉女,今时今日要择一金童,与我同赴山上修道。” 陈易缓缓放下手中茶杯,起身离席。 殷惟郢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不应该,不应该啊?自己明明从幻境中感受到他心境的变化。 一个即将太上忘情,从俗世红尘中解脱出来的人,突然之间,不知为何又猛地一头栽回红尘里头。 “斩断尘缘,太上忘情?” 陈易冷笑地质问道: “殷仙姑,你修的到底是石头,还是仙?!” 殷惟郢抖地一僵,她起先心生蔑视,可又话语在心里绕了一圈,眸里闪过骇然。 她缓过神来,正欲辩些什么。 陈易却厉声打断道: “一颗石头同样斩断尘缘,同样太上忘情,它同样可以长生不死,与其说可以,倒不如说它本身就是‘长生不死’。即便整个大虞没了,可石头还在这里。可一个人修来修去,难道为的就是把自己修成一颗石头?修成庙宇里宝相庄严的塑像?” “我听人说修道要旨是要与天合一,可天岂是无情?古有云:天欲义而恶不义,顺天意者,兼相爱,可见天并非无情,你却要修道把自己修得无情么?” “一个人修道,到底是要把自己修成仙,还是石头?!” 话音落下,白衣女冠刹时惊怒,身侧两个纸人仕女皆是一动,厢房里瞬间杀机盎然。 弹琴的闵鸣看着这一幕,心里不住惊道: 他怎么敢的? 即便听着解气,可闵鸣还是瑟瑟发抖,若是她,断然不敢这样冒犯这来头甚大的女冠,这简直是伍子胥被赐死——瞎了眼。 “夏虫不可语冰。” 殷惟郢怒而反笑,半晌平心静气后,眉目怨怼如冰雪化开,又是那副漠视凡俗、不动喜怒的模样,她清淡道: “眼下你不能领悟,我早有预料,从前我也同样不能领悟。” 见她这样,陈易抱拳道: “殷仙姑,多有得罪。” 殷惟郢笑了笑道: “谈不上得罪,你虽措辞激烈,但我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陈易侧过眼眸,看了看不远的面板。 【殷惟郢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不放在心上…差点信了。 “天欲义而恶不义,顺天意者,兼相爱。” 殷惟郢轻捧瓷杯,抿一口茶水, “不过是旁门左道的墨家之言。上古虽是显学,现在不过九流罢了。” 陈易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 “若无事的话,殷仙姑请回吧,我为仙姑掌灯照亮。” 殷惟郢衣袖轻挥,面前的茶几连同茶水尽数不见,不知被收到什么地方,陈易看着这一幕,没有说什么,却看见一旁的闵鸣惊奇非常。 这是山上人特有的纳物手段,陈易见过,那些茶具不是突然消失,而是被收入到了“方地”之中,不过这些,闵鸣不会知道。 缓缓把殷惟郢送出百花楼,陈易点好了灯笼,走在前面为她掌灯照亮,抬起头,发现天色已暗。 天色昏暗,而且格外昏暗。 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什么,方才还由有暮色的天穹倏地暗了下来,丝丝缕缕的阴煞之气蔓延起来。 阴风忽起,本就清冷的秋夜多了几分寒凉。 殷惟郢觉察到什么,眉头微皱,呢喃道: “好重的煞气…不应该啊,不是还没到荡寇除魔日吗?” 听到白衣女冠的话,陈易的眉毛也是一挑。 荡寇除魔日一到来,夜间的京城就会变成幽冥界,人鬼的间隔将不再清晰,到处都是魑魅魍魉。 眼前不久前还满是繁华的大街,此刻竟有些鸦雀无声,远处江上画舫也变得模糊不清。 陈易心里一提,也是不住困惑。 怎么回事…不应该啊,荡寇除魔日不是在三天之后吗?怎么…提前了?剧情又发生了改变? 经历过多次剧情发生改变,陈易早就意识到,不可以全按着之前的经验来,所以现在也是提起了警惕。 微弱的灯光下,能看见江边柳树投下巨大的阴影,街边房屋,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远远地,突然听到阵阵嘈杂人声。 一个道士坐在榕树下,摆着求卦算命摊位,大声道: “求一张好符,买一个好运,得一份好财。” 周遭围着一众平头百姓,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摊位不远处,陈易看见闵宁疑惑又好奇地看着那摊位。 “要买,赶紧买,别碍路!” “嘿,你不买我买,别挡着财路。” “道长,来一个治病的符,我回去熬符水,治治我那可怜儿。” …… 人们抢着给道长的摊位送上铜板,互相倾轧,闵宁提着刀,好不容易才闯出人群。 她看见陈易连忙走了过来,当看见他身后的女冠时,怔了怔。 白衣女冠扫了她一眼,先是惊奇,而后目光迷惑,看了看一旁的陈易,似在犹疑。 陈易敏锐道: “尊明兄,你等久了吧。” 一个眼神交错,闵宁刹时心领神会,道: “月池,百花楼的事解决了吗?” 陈易微微颔首,指了指殷惟郢, “解决了,这位是…殷仙姑。” 而后,又为殷惟郢介绍闵宁道: “殷仙姑,这位是…西厂千户、今东厂代督主,陈易陈尊明。” 听到末尾的几个字,殷惟郢侧眸打量了闵宁一番,而后摇头轻叹道: “好深的道缘…可惜可惜。” 闵宁被这举动弄得奇怪,心里不解。 “道长,别走,别走,再卖一张符吧,再卖一张符!” “道长慈悲,求你再施几张。” 摊位上,那道长收摊要走,买符的铜板已经装了慢慢一带,他朝众人作揖,愧疚道: “贫道法力不深,精力有限,今日就到此为止……” 一个老妇扑了上来,抱住道长的腿,乞求道: “求你发发善心,我家里那可怜儿病得起不来床,家里就靠他撑着,没了收入,就指望着跟道长求一张符了。” 道长一时犹豫,而后轻叹,从怀里抽出一张符: “我还有一张压箱底,由我心头精血所画,如今给你,只要你愿付起三倍价钱……” 殷惟郢柳眉瞬间倒竖,轻提桃木剑打断道: “妖孽,夺人救命钱财!本道在此,还不现真身?!” 第三十二章 荡寇除魔日 话音落下,皆是一惊。 围着摊子的平头百姓呆愣,面上惊愕困惑,而那道人则率先反应过来,面黑下来,道: “道长,我看您也同是修道中人,怎可血口喷人?” 殷惟郢嗤笑起来,她不多说话,一手掐诀,踏起罡步,三步九迹,据说是山川神主夏禹所传,是踏罡步斗里的基础步法。 她口中念念有词,人随剑动,手中桃木剑似是有生命般,剑如游蛇般直直朝道人刺去,陈易隐隐约约看见些许光华,却看不真切。 那道人看见这正宗罡步,面色极变,他慌乱退后,可桃木剑随殷惟郢却如影随形,直直刺去。 桃木剑一触碰到道人,后者便如同被热铜烙到一般,身上粗布道袍瞬间撕裂,里面的肌肤泛起滚烫的通红,而后竟变得灰黑,寸寸脱落。 殷惟郢退后一步,将桃木剑收归入鞘,转身离开。 道人身上如被野火烧灼一般,肌肤飞快脱落,他面目狰狞,发出嘶吼,却痛苦得一动不能动,最后魂飞魄散,四周的平头百姓们无不惊骇,接着,他们就都嗅到了浓郁的臭味。 他们一个个纷纷低下头,看向臭味的来源,原在手里视若珍宝的符咒竟慢慢融化,变成粘稠的马粪,混乱瞬起,任谁能想到,所谓大有法力的符咒竟然不过是粪土。 早就远远避开的陈易看着这一幕,心里微惊。 殷惟郢朝他轻快解释道: “卖粪鬼,百鬼千妖谱里第一千三百二十六位,由生前挑粪而死的人所化,他们会假扮道士、法师、儒生,以花言巧语贩卖手中符咒、念珠、书册,骗取人钱财。” 闵宁听到这种鬼怪,眉宇微皱,直觉恶心。 而殷惟郢在念及这种鬼怪时,并没有明显的好恶可言,她只是在平淡地介绍。 “走吧,我送仙姑回府。” 陈易提灯起步道。 荡寇除魔日的提前到来,委实让人始料不及,陈易现在就想把殷惟郢送回去后,赶紧回家。 虽然如此,不过陈易并不担心殷听雪的安危,因为家门上贴有门神郁垒神荼,还有防僵尸的门槛,护佑平安的对联。 他只是不想在街上待太久,毕竟谁能保证会碰上什么鬼。 黑暗笼罩着整座京城,如同森森鬼域。 他们一路向前走,即将转过拐口时,忽然听到声音。 “死鬼,你不是想和水神欢好吗?!” “来,看看老娘,老娘现在就是水神。” 陈易回头看去,只见河道里隐隐传来叱责谩骂之音,水面下似是有溺死者的身影,引人下意识地走近几步。 一些刚刚从青楼里走出的男子,似是听到同样的声音,顷刻间被吓得面色惨白,而后竟然如同下了降头一般,缓步走向河道,朝里头一看。 猛然间,水花溅起,一双双苍白的手破水而出,将那些喝花酒的男人们拖入水中,男人们在水中扑腾,大声呼救,可涌过来的手越来越多,把人活活压到水里,慢慢地,水下不再涌起气泡,里头的人都被溺死了。 “妬妇津神!” 殷惟郢吸了口凉气, “走,这个降不了!” 通关过游戏,陈易知道这个妖怪,妬妇津神,最初由投水而死的段氏所化,因其丈夫晋人刘伯玉在诗中意淫与水神欢好,故其夫人刚烈投水,化作妖鬼,并于水中怒斥丈夫,自己已是水神,何不入水欢好? 而现在的妬妇津神这一类妖怪,基本都是投水而死的妒妇女子所化。 三人急匆匆地离开水边,闵宁的面色略显苍白,她不是第一次碰上荡寇除魔日,但在往常都会好好躲在屋子里头,外面的妖怪再如何作祟,也无法破开有桃符的房屋。 穿过这条街道,远远可以听见京中各处的惊呼声,突然到来的荡寇除魔日打破了原有的秩序,混乱也随之降临。 转过拐角,陈易三人猛然间停住脚步,只见一个儒生突兀地站在大街之上,四周寂静,别说是人了,连个鬼都没有。 静得诡异非常。 儒生朝他们三人投去目光,作了个揖,发问道: “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话音落下之际,阴风呼啸,刹时凶猛,未有停歇之势。 殷惟郢一时看不出儒生的跟脚,没有轻举妄动,皱眉努力思索。 还不待殷惟郢思索出此人来历,陈易便直接道: “你就是鬼!” 儒生面色灰白,目露惊骇,而后目光渐渐失去了神采,最后身体连同衣衫竟慢慢融化,化成腐臭的黑水,落入到街道上,消逝于无形。 殷惟郢看见这一幕,错愕了稍许,而后便以欣赏夫婿的目光打量了陈易一眼。 “你竟一下便发觉他的跟脚,知道他是由吓死晋人阮瞻的鬼怪所化,可你未曾修道,难不成是天眼通?” 殷惟郢笑问道, “你若有天眼通,那要么是仙,要么是佛。” 陈易摇了摇头道: “凑巧记起而已。我读过史书,知道晋人阮瞻不相信鬼神存在,与一位客人辩论,那位客人辩不过他,直接显露鬼魂真身,便把阮瞻给吓死了。” 殷惟郢赞道: “月池好记性,合该跟我到太华山修道。” 闵宁听着二人交谈,满头黑线,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她虽然识字,却不是书生,莫说史书,连四书五经都很少读过。 为了不尴尬,她只好在二人说话时微微颔首。 那儒生鬼一小散,街道上就听到蹦蹦的脚步声,远处隐有阴影,陈易抬眼一看,便见僵尸们成群结队,举着双手,一蹦一跳地在路上行进,阴煞之风阵阵掠过,在僵尸们中心,一位身着盔甲,手持大刀,威风凛凛,俨然是鬼将! “此地不宜久留!” 殷惟郢急道,直接转过身,闯入一条小巷。 陈易提灯连忙跟上,闵宁也紧随其后。 小巷里东拐西转,墙瓦生满青苔,他们走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竟然还未走出小巷。 越来越多阴风掠起,直叫人心头发慌。 走在最前面的殷惟郢警惕起来,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掐金光护体诀,四周的黑暗如雾般笼罩,陈易手中的灯火摇曳。 陈易紧跟殷惟郢的步伐,当他不经意地朝更前的巷子望去时,目光瞬间滞涩,手脚微微僵住。 一张深蓝色的脸庞僵硬地出现,肩膀上有三颗脑袋,身上的绫罗绸缎满是污垢,阵阵恶心的尸臭味蔓延起来,死寂的目光不带一丝神采。 阿修罗者,一面三目,或三头六臂,而且这阿修罗,还濒临死亡,呈现出了天人五衰之相! 殷惟郢的呼吸为之一滞,竟刹时呆立在原地。 阿修罗是似天非天,似神又似鬼,其强盛之时便极为似神,其衰败之时便极为似鬼,死后往往降德贬坠,全然坠入鬼道! 而坠入鬼道的阿修罗……将为一方鬼王!面对鬼王,即便是太华山,也得请出真人才能压胜。 白衣女冠上泛起冷汗,非同一般的惶恐,她不敢轻举妄动,更遑论提桃木剑走罡步,而陈易身后的闵宁看见这一幕,手放在刀柄上,攥出了汗水。 只见阿修罗周围墙壁上的青苔逐渐衰败,其身后漆黑如墨,不带一丝生机,他只直挺挺地站立在那里,腐败阴沉的气味愈演愈烈。 相较于惶恐二女… 陈易的脸上,却露出了微笑。 没办法…他看过攻略。 第三十三章 其实我叫陈易 天人五衰。 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 佛经里讲,天人一旦临近寿命死亡之时,就会呈现此五种衰败之象,阿修罗虽是非天人,却又似天人,故此他们身上,也同样会呈现出天人五衰之相。 而且比较天人,阿修罗在衰亡之后的结局将更加悲惨,绝大多数都因为生前好战作孽而堕入鬼道,成为为祸一方的鬼王。 至于这些佛教知识,陈易是怎么知道,很简单,在《天外天》的游戏百科里。 《天外天》为了构筑一个真实的世界,考究查证了许多资料,不仅是三道九流,连西域的祆教、景教、天竺的六师外道,以及三韩檀君与东洋神道净土都有所涉猎,而且相关的资料,都写在了内容浩如烟海的游戏百科里。 陈易在第一次通关游戏之后,为了开新档,就开始阅读内容驳杂的游戏百科,特别是前期开局有关的内容,更是细读了两三遍。 还记得当时阅读完游戏百科之后,自己不由惊叹,内容如此详实,好像真有这样一个世界似的。 而现在,这些曾经读过的内容,在此刻能够完美派上用场。 陈易轻抬脚步,稍稍按住了殷惟郢的肩头,示意自己要上前去。 殷惟郢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急忙扯住他的袖子,连连摇头。 陈易不想多跟她解释,只是给闵宁投去一个目光。 闵宁会意,上前拉住了殷惟郢,用力让她松手,而陈易则直直面向五衰相的阿修罗。 阿修罗那失去神采的目光,直直盯着他。 巷子里,流露出难以言说的阴寒死寂。 “你看上去…很痛苦。” 陈易缓缓开口道。 阿修罗屹然不动,像是没有反应。 陈易淡淡道: “你不是天人,却要受天人的五衰之苦,所以你很痛苦。” 阿修罗眼眸微动,冒出一丝怒气,周遭阴煞之气更重,殷惟郢呼吸都要停住了。 他那三张脸,微微抽动,死死盯着陈易, “凡夫,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哪里看出来的?” 陈易只是道: “我哪里看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痛苦的根源。” 话音落下之际,四周阴寒更甚,犹如幽冥鬼域,巷子里爆发出一阵无形重压,殷惟郢和闵宁都不约而同地泛起冷汗,染湿脊背。 好像下一秒,他们就都要人头落地。 陈易却似早有预料,一动不动。 “你的痛苦在于…心中无明。” 阿修罗僵了一下,目光停了停,像是为了确认般问道: “什么是…无明?” 陈易微微一笑, “所谓无明,乃是前念甫灭已,后念又生。你是阿修罗,明知六道轮回,却害怕自己的衰亡,对生抱有无尽执念而不愿入六道轮回之中,参不透缘起缘灭之理,这种求生欲,正是无明。” “你心中无明,所以不得解脱,你愈是不想痛苦,就愈是痛苦,愈是想脱离苦海,就愈是深陷苦海。” 阿修罗僵住,三个脑袋的嘴唇都同时颤抖,张张合合,同时疯魔般重复念着: “无明、无明、无明……” 殷惟郢看到这一幕,敏锐地意识到转机,心稍微放了一放。 然而,下一秒,变故突生,她的心又提了起来,泛起鸡皮疙瘩。 只见阿修罗六条手臂猛然身前,两条抓住陈易手腕,两条抓住陈易脚腕,最后两条死死掐住陈易脖子,以将死的狂怒质问道: “你告诉我,告诉我,要怎样脱离苦海,要怎样脱离苦海?!” 陈易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喉咙快要被生生掐断,呼吸断断续续,闵宁看到这一幕,强压恐惧将刀拔出一寸。 陈易强忍痛苦吐字道: “帝释天…三皈依。” 阿修罗愕然片刻,抓住喉咙的手微微松开,陈易缓了一口气,尽管他仍旧桎梏住自己,但能够说话就行了。 “忉利天的天王,帝释天面临天人五衰之时,忧患不已,故此求见佛祖,皈依正法,这正是死亡之际,即将堕入畜生道,可当他低头低头三皈依,再举起头来,又恢复了原来的天人之身,证得佛果。” 陈易一字一句道。 “帝释天遇到苦海有佛祖,可我的佛祖在哪?!我也曾皈依佛法,我也曾诵读佛经,为佛祖做护法神,可佛祖却未曾见我!” 阿修罗听完之后,怒极反笑道,他本就是好战暴怒之辈,眼下六条手臂不住用力,要生生以一己之力,将那人五马分尸。 “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佛?” 那人敲下当头一棒, “你怎么知道,我没在度你过苦海?!” 五衰相的阿修罗刹时怔住,手腕渐渐松开,喃喃自语道: “你是…佛…在度我过苦海…你知道我痛苦的根源,所以你是佛…在度我过苦海……” 殷惟郢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而后明白陈易的话如同释家所说的当头棒喝,而原来还是五衰相的阿修罗,渐渐佛光闪烁,忽明忽灭。 是时,狭小的巷子里佛光冲天,那阴森鬼煞之气瞬间一扫而空! 佛光过后,阿修罗已无影无踪,原来的地上,仅仅留下了一粒赤金之色的舍利子,幽暗夜色下,焕发着玄妙的光泽。 陈易眼睛一亮,低下头将舍利子收入囊中。 赤金舍利,这可是祈福道场副本里最好的奖励之一,在整个副本里能排前五,在前期,它是降魔利器,在后期则是成道关键。 回过头,迎见二女惊诧的目光,闵宁还好,虽然讶异,但更多还是摸不着头脑,白衣女冠却是面目惊骇,如遭雷击般双手颤抖。 太华山道法有成的真人都难以降伏的阿修罗,竟然如此轻易地就…… “天眼通,你…真是天眼通?!” 殷惟郢惊声道。 道释两家,对于仙佛的神通都有所记载,其中有五大神通,分别为天眼通、神境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 而如果有人天生就有这五种其一,那么…便是天生当为仙佛之人。 陈易看着沉浸在震撼中的殷惟郢,挠了挠鬓角。 天眼通…我哪有什么天眼通… 但…总不可能说我看过攻略吧?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在那一刹那,看见了他的痛苦。” 陈易含糊其辞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殷惟郢稍稍收敛面色,心中思绪万千。 看见了…痛苦。应该…真是天眼通。 太华山开宗立派千年,每一甲子便择一对金童玉女上山修道,以长生证道,而古往今来,金童乃是玉女的陪衬,辅佐玉女修行。 金童玉女虽是一对,可玉女乃是太华神女的传承,其天资、悟性等等都将远远高于金童,因此常常有玉女长生不死,金童却在数个甲子后坐化的轶闻传说。 一些邪门外道也会拿此大做文章,诽谤太华山将金童当作鼎炉。 可是,见过这一次事件后,殷惟郢隐隐觉得,这样的传统或许要被打破了。 天眼通,天生当为仙佛…… 这样的人做道侣,不是他的机缘,而是…自己的机缘! 自己先前…实在太过孟浪,太过…目中无人了。想到那时的奋矜之容,殷惟郢不住俏脸微红,她很快重整心湖,平静笑问道: “闵月池,可愿做我道侣?那些冒犯话…我都不计较……” “对不起, 其实…我叫陈易。” 第三十四章 殷惟郢的破防 “对不起, 其实…我叫陈易。” 殷惟郢杏眼圆睁,脸上堆满困惑、不解,以及不可置信。 陈易将她的神色一览眼中。 从方才的相处之中,自己已经猜出了殷惟郢应是皇亲国戚,再加上那句“合该随我到太华山修道”,立即就意识到殷惟郢到底是谁——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 太华神女…如果自己记得没错的话,《天外天》里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几乎是纯背景板的存在,只是在某些地方提了一嘴,后来自己通关第一遍后意犹未尽,在文件夹里意外地发现过太华神女的存在。 直到那时,自己才知道,太华神女原来也曾是女主角之一,只是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太华神女并没有出现在《天外天》里,而是成为了废案。 虽然是废案,里面也留有不少资料痕迹,太华山的神女道统素有渊源,是自上古时期传承下来的飞升之法,其精妙在于金童玉女彼此相合,以有情中悟无情从而太上忘情,飞升成仙。 面对这样一位来头不小的神女,是绝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的,她只要有心派人调查,肯定会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闵宁。 与其被动地等着被发现,倒不如趁着现在把握主动权。 陈易继续道: “西厂千户,陈易陈尊明。” 殷惟郢这一回连瞳仁都在轻轻颤抖。 那个…西厂千户?! 那个父王他们要杀的人? “怎么、怎么会是你?” 殷惟郢愕然地说完这一句,而后拧过头,看向了闵宁, “他难道就是闵宁?怪不得、怪不得…道缘颇深、亦龙亦凤!” 闵宁双手环胸,不满地扫了殷惟郢一眼道: “正是在下,闵宁,字月池。” 她不喜欢眼前的女人。 殷惟郢轰地发麻,看了看陈易,又看了看闵宁,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通,饶是再好的养气功夫,此刻也不免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她又想到之前自己看见陈易是天眼通,心里情弦微动,就更是难堪得难以言喻。 她从没有这样丢面的一天。 陈易却不识好歹地笑问道: “怎么,殷仙姑还要我当你道侣吗?” 殷惟郢耳根通红,回头怒视陈易, “你怎可如此…你这狂徒怎敢如此?!轻慢道士,言世无神,心怀两端,坏乱真心,此之罪人,罪合万死!” 听见她在骂自己,陈易不禁觉得好笑,这太华神女怕是不知道什么是脏话,骂人都骂得这样文绉绉,用的都是《道藏》里的经文。 “急了急了,怎么在百花楼里没见你这么急?” 陈易好死不死道。 她更是气极,觉得不够有力,搜肠刮肚地骂道: “恶人不识道法,闻之不信,今有三十万赤杀鬼诛之。恶人不信道法,天遣疫鬼行七十二种病,病杀恶人……” 她愈是骂,陈易就愈是觉得好笑,他愈是笑,她就愈是气急败坏,心湖如掀起滔天巨浪,她提起桃木剑,猛地刺了过去。 还不待陈易反应,闵宁就上前一步迅猛地抓住殷惟郢的手腕,用力一拧,殷惟郢痛哼一声,手里的桃木剑摔落在地。 陈易看到这一幕,直觉可惜,不过想想也是,闵宁毕竟是女扮男装,没有怜花惜玉的心思。 殷惟郢转过头,看了看闵宁,又恨恨地看向陈易。 【负面情绪:90】 【殷惟郢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啧啧,看来是真破防了。” 陈易从地上把桃木剑捡起,调侃道: “骂就骂,动刀动剑可就不好了,而且一柄桃木剑,驱鬼可以,杀不了人。” 殷惟郢怒视陈易,冷哼道: “我殷惟郢恩怨分明,恪守老君五戒,不会杀人,只是想给你这等狂徒一个教训。” 陈易把桃木剑左手抛到右手,右手抛到左手, “动了刀剑,谁会管你到底想不想杀人?而且我们也不是没有交情,你看看,我刚刚不是救了你一命吗?” 听陈易提到此事,殷惟郢顿觉理亏,可看见陈易随意玩弄自己的爱剑,又愤愤不平起来, “交情?这交情已经没了,从你蛊骗我时,你就犯了轻慢之罪。” 陈易抛剑的手停住,若有所思,问道: “你看见她的时候,为什么要说‘可惜’?” 殷惟郢看了眼闵宁,下意识道: “我以为他是你…” 而后,她惊觉她说漏了什么。 陈易眯起眼睛打量这白衣女冠,道: “老君五戒第五戒——不妄语,看来,你知道些什么。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不妨说出来听听。” 殷惟郢紧咬银牙,摇了摇头。 即便陈易没有骗她,她也不打算从父王手里救下这人。更何况,如今他竟如此轻慢自己,她恨不得这人死个五马分尸。 陈易将目光挪向闵宁,轻声道: “解她衣服。” 殷惟郢瞬间大骇,僵硬地看向闵宁。 闵宁皱了皱眉头,显然不喜做这种事。 “乖。” 陈易笑道。 闵宁泛起阵恶寒,瞪了陈易一眼,而后一只手飞快地点了殷惟郢的穴位,让其行动受阻,将放到了殷惟郢道袍的腰带上。 殷惟郢惊惶失措,胸脯快速起伏,俏颜红得通透,嘴唇似是咬破,眼下这一幕难堪得难以言喻,她父王的敌人要解她衣服,而帮他解衣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闵宁,是谶语里的金童,自己日后的道侣! “我乃景王之女,大胆贼子!无耻小人、无耻…别、别,要露出里衣了,别…系回去、系回去!” 解开腰带,道袍松垮下来时,殷惟郢快要崩溃了,终于忍不住道。 陈易大胆打量着她那素白的里衣,看着小有规模的胸脯剧烈起伏,在脑子里比量了下,不算大也不算小,约莫一手可握。 太上忘情的白衣女冠… 如果玷污起来到底会有多少快感呢? 啧…得想办法当她的仇人才行。 “别解!别...我说,我都说,你、你说句话呀,你说句话啊!” 闵宁手上动作继续,女冠被陈易盯得发毛,慌乱叫道。 陈易打了个手势,闵宁停了下来,解开了她的穴位。 殷惟郢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微颤道: “出家人不妄语,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会说,一些话我说了,你听着便是,不要追问。” 陈易点了点头,把桃木剑还给了她。 殷惟郢系好腰带,慢慢恢复了往常的清净模样道: “我听说…景王府要趁荡寇除魔日杀你。” 听到这话,陈易眉头轻皱。 景王府要杀自己不意外,但趁荡寇除魔日杀自己可就大有讲究了。 话说回来,她竟然知道这件事,又是景王之女… 陈易目光倏地凌厉。 殷惟郢面白了几分,却沉静下来,淡淡道: “我与此事无关。” 陈易的眉头稍稍放了下来,像这些出家人,不少人都把遵守清规戒律看得跟命一样重要,更何况殷惟郢是太华神女。 “既然如此…” 陈易想再调戏她两句,但话到喉咙突然停住,一阵杀机自巷子里处蔓延,他拧头看向无甚光亮的街巷。 一个提刀至肩的刀客,拎着灯,正一步步走过来, “山南州白柳派第八代真传,黄六清。” 武林人士,自报家门… 不是结交,就是杀人! 第三十五章 最后一招 荡寇除魔日,怎么可能有人结交? 阴霾笼罩巷子上方,陈易看了眼殷惟郢,又看了看远处逐渐走来的中年刀客。 “你认识他吗?” 陈易问道。 殷惟郢摇了摇头,而后道: “我在王府里常常闭关修行,莫说是供奉,连侍女都不认识几个。” 陈易当即断了拿殷惟郢来要挟的心思,道: “闵宁,带她走往后面走,我稍后跟上来。那个人…是个高手。” 闵宁迟疑一会,还是点了点头,她拉起殷惟郢就朝身后走,走过几步,低声道: “尽早跟上来。” 陈易道: “尽量。” 武林之中,上来就自报家门的人,要么是狂妄无能之徒,要么就是江湖成名的高手,而眼前之人,气息平稳扎实,一步步格外有力,不可能是前者。 而且,此人自己在京城里也早就有所耳闻。 他是白柳派真传,只要选择投身于景王府,就有机会与之结交,拜其为师,得到成为下一代白柳派真传弟子。 而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他的功夫,起码五品。 “本来景王嘱咐我过两天杀你,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人卜卦算出你在这一带,我就来碰碰运气,苍天有眼,没想到真碰上了。” 黄六清慢悠悠说道,看了闵宁二女一眼,道: “放心,我讲江湖义气,只杀西厂千户,其他人一概不管,等杀了你后,我还会掏点钱帮你收尸。” 陈易呵呵道: “你人还怪好嘞。” 黄六清朝巷子里吐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道: “报上家门吧。” 陈易道: “不必。” “为什么不必?” “不必就是不必。” “你觉得你不会死?” “不是。” “那到底为什么不必?” “因为没有。” 黄六清一愣,而后大笑了起来, “有意思,那动刀吧。” 陈易抽出绣春刀,寒光在巷间微亮。 黄六清也抽刀出鞘,那是柄环首刀,刀尾上系有红缨,刀身成黑铁色,不仅素朴,在这漆黑巷子间也看不清轮廓。 两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手中的灯笼就抛了出去,坠在地上,灯火忽明忽灭,烁着巷中的刀,这像一个信号,黄六清大步向前。 环首刀举起,黄六清身形一闪,踏到陈易面前,刀刃斩下,四周风鸣,地上灯笼被卷起又落下。 陈易后退一步,以刀背抵挡,巷中爆发铁器交接的轰鸣。 刀身巨震,陈易真气周转,手腕发力,强行稳住绣春刀,而后用力将环首刀往下一别,随后一击横斩杀去。 劲风掀起。 黄六清看出这反手一斩来势汹汹,往后侧闪,脚步正要稳住,转躲围攻,可陈易径直向前,又斩出一刀。 腰身发力,鹰落功与斩蛟刀法同时运起,刀势如同倒海,黄六清狞笑一下,不再后退,而是举刀杀去,刀锋相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火花在夜色中闪烁。 两刀碰撞,双方都被反震开来,陈易后退两步,而黄六清身为五品武夫,只后退了一步,而且身形更稳。攻守顷刻易转。 武夫间相互搏杀,其境界差距,往往就体现在这里。 陈易再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而黄六清踏步杀了上来,环首刀挥舞之间,每一刀都充满了狂野的力量,与夜色交织出幽深杀机。 这荡寇除魔日,他仿佛杀鬼也杀人的花关索。 巷子里,刀光闪过。 陈易运起身法,一边接刀躲刀,一边寻找机会,可黄六清一刀接着一刀如狂风骤雨,他虽然身法一般,却把白柳派刀法练到近乎极致,江湖上盛传其年少之时,曾于河边将一匹战马拦腰斩断。 他每一刀都凶猛无比,试图以力破巧。 陈易身形矫健,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挥刀都躲过致命一击,直到有一刀自上而下斩来,寒光闪过,斩出风声嘶啸,地上一盏灯笼摇晃后竟直接熄灭。 陈易后退半步,抬刀就挡,刀刃交接,巨震传来,两人都被震退开来,陈易感受手掌撕裂痛感,微微垂眸一看,才发现虎口出血,绣春刀已经被砍出了半寸深的口子。 “好身法,也有好刀法,是个大才。我在你这年纪,连刀都握不好,你竟然身法与刀法皆具。” 黄六清赞完之后,便看向陈易虎口,讥诮道: “刀剑无眼,抱歉抱歉。” 陈易吸气,没有说话。 整个过程中,自己始终都处于下风。 自己不过六品,可黄六清却是五品。 这不仅仅因为黄六清境界压制,更因为他的白柳派刀法势大力沉、斩铁如泥,自己的铜骨功派不上用场,而且环首刀比绣春刀更长,他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势让人找不到机会近身出拳,也无法接掌对敌,将一身一百多年的真气尽数灌入其体内,让其爆体而亡。 虎口发麻,陈易依旧紧握绣春刀。 如果是别的门派,或许还能够平分秋色,可现在…… 刀光如水,缓缓流淌。两人的呼吸渐渐平息。 陈易身形微弓,压低腰马道: “还有一招,不知你接不接得住。” “压箱底?” “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黄六清闻言,目露好奇。 “我只出这一招,这招你有命的话,大可学走。” 陈易沉稳住气息道。 黄六清抱了抱拳,玩笑道: “有江湖义气,师傅在上,受弟子一拜。” 看着他游刃有余,陈易便清楚他未出全力,不紧不慢道: “你若接得住,那我再出刀也毫无意义,只剩引颈受戮,还望你下刀痛快些。” 黄六清见他身形如满弦之弓,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意识到这招非同小可。 他武人般肃穆道: “是哪一招?” 陈易换成左手持刀,右手微微抓住腰间刀鞘,喃喃道: “看好了。” 陈易提起一气,持刀的手往后收,右手猛然发力,巷间黑影一闪,刀鞘势大力沉地砸了出去。 黄六清抬刀迎敌,刀刃斩向刀鞘,磅礴气机如要将山峰都一刀两断。 陈易瞬间甩出刀鞘的力量借力旋身,双脚发力,身形好似狂龙出海,背对黄六清,撞破夜幕,一息间便消逝在巷子里。 砰,刀鞘断裂落地,黄六清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巷子。 最后一招… 跑! 第三十六章 欺师灭祖之徒 凤鸾宫内,身着金丝刺绣里衣的妇人接到钦天监的急递,蛾眉紧蹙,唤宫女为她穿上常服。 无名老嬷于宫中疾步行走,径直踏入到安后的寝宫内,彼时宫女们已为安后换好了衣裳。 “嬷嬷可都知道了?” 安后问道。 “娘娘,京里许多地方都乱套了,幸好钦天监及时发觉,不少炼气士都已经出门肃清各大街巷了。” 无名老嬷禀报着说道。 “荡寇除魔日怎么提前到来了…往年都是十月三十日。” 安后轻声自语道: “而且到来得突然,事先谁都未曾发觉。” 无名老嬷旋即问道: “娘娘是说…另有隐情?” 安后微笑道: “任谁都会怀疑,此事不光要钦天监查,还要派东西两厂去查,来人啊,拟一份旨,之后起驾去钦天监。” ………………… 陈易在夜幕下狂奔。 方才与黄六清交手,花费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 这半炷香,足够闵宁带殷惟郢逃出足够距离了。 而黄六清有刀法却身法不精,轻功更是一般,只要自己发力,一开始跑都跑得掉,与他缠斗,不过是给闵宁她们拖时间罢了。 这点时间,足够二女逃到东华门附近了,景王府是不敢在东华门外杀人的。 他们选择趁荡寇除魔日派人袭杀自己,就是想趁着混乱让自己死个不明不白,以掩盖他们杀人的真相。 而如果在东华门外杀人,皇宫那位无名老嬷还没老到瞎了眼,钦天监也能感知到五品高手的气息,知道这是景王府所为。 “她们会去哪?东厂,还是西厂?” 陈易一边狂奔,一边思考。 仔细想了想,觉得闵宁会带人去西厂。 东厂现在仍有定安党的人,但西厂却几乎没有,原因无他,西厂是近三年由太后亲自设立的。 来到西厂,值班立即为陈易开门,陈易踏入其中,来到大堂便看见了闵宁,她刀尖朝下,严阵以待,殷惟郢则在座蒲上结印打坐。 “你伤了?” 闵宁看见虎口上的鲜血, “小伤。路上没事吧?” 闵宁摇摇头道: “没事,临近皇城,没什么妖鬼。” 陈易微微颔首后,把目光放到殷惟郢身上。 殷惟郢扬起脸,放下手印,看着陈易道: “看来你没死。” 她嗓音虽说空灵,可在波澜不惊下,却又有几分憎恶,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没死。 陈易直接嬉皮笑脸道: “还得留条命给仙姑当道侣。” 想到被骗的耻辱,殷惟郢一下破了功,她压低嗓音道: “你可知你又犯了轻慢道人之罪?” 陈易没有回答,而是讥诮道: “看来仙姑不想跟我结成道侣了?” 殷惟郢正欲怒骂,却又思索后收敛心神,冷冷道: “你并非金童,太华山的道统传承里,金童配玉女,玉女配金童。” 说完之后,她眼眸微抬,看了闵宁一眼。 闵宁皱眉,正欲走开。 陈易思索片刻,手臂伸长,一下就搂住了闵宁的腰,把她扯了过来。 “仙姑,她是我的。” 陈易说完,还用力捏了捏闵宁久经锻炼的腰腹。 真有弹性,捏的时候,她的马甲线还瞬间绷紧了。 闵宁脸庞瞬间涨红,拳头攥紧了些,肩膀微抖,忍了。 “什么?!” 看见这一幕,殷惟郢瞳孔巨震,满脸掩盖不住的惊骇之色。 陈易身子前倾,笑道: “还不明白吗?你谶语里的金童道侣早就是我的了。” 殷惟郢瞬间娇言愠怒,比起惊世骇俗,她更多的是被强夺道侣的屈辱。 【负面情绪:80】 面板上,陈易看见真气又涨了三年。 一百五十年真气够了,可以凝结出五枚真元了,现在就等小狐狸病好了。 殷惟郢银牙都快咬碎,她硬生生吞下这口恶气,猛地站起身,要闯出夜色下的西厂。 陈易把刀微微一抬,殷惟郢直直撞上刀背,胸口一荡,凭着刀的传导,都能感受到那份盈盈可握的柔软。 “你这是什么意思?” 殷惟郢拧头寒声道。 “你父王要杀我,我还受了伤,你做孩子的,总得补偿些东西吧。” 陈易慢悠悠道。 “我说过,我与此事无关。” 殷惟郢沉声道。 “你说过没用,我觉得有关就是有关。” 陈易道。 殷惟郢脸更寒了几分,看见明晃晃的刀锋,她意识到必须要交出些什么来,压下怒意道: “我这里只有一本炼丹法门,随身携带,你要还是不要?” 炼丹法门,陈易思索后眼前一亮。 有了炼丹法门,就可以自行炼制丹药,滋养体魄,锤炼筋骨,在之前,自己也是等到了上清道时才得到一本炼丹法门。 “拿来。” 话音落耳,殷惟郢便从道袍内侧抽出一本书册,陈易接到手里,看见书页泛黄,书边缺角,明白这书她一定翻过很多次。 “紫药丹鉴。” 陈易翻开书,看了几眼后,面板上便多出了一门新的功法。 “走吧,要我送你回去么?” 陈易问道。 “景王府离这里不远。” 殷惟郢冷冷回绝。 “劝你一句,尽量阻止你父亲。” 陈易轻声道。 殷惟郢没有回声,径直踏出西厂大堂。 待这白衣女冠的身姿消失在西厂之后,闵宁飞快地推开了陈易环在腰间的手。 她转过头来,羞怒道: “下次再这样,我见手砍手,见脚砍脚。” 陈易阴笑道: “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闵宁哆嗦了一下,畏缩地看了陈易一眼,低声道: “给…你给我点时间,我好接受你…” 陈易看了她一会,“嗯”了一声。 闵宁松了一口气,看向他手上的伤,从腰带边掏出伤药,放到他手上,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主动的讨好。 陈易没继续调戏她,从里头抹出伤药,涂抹在迸裂的虎口上。 涂着膏药,他听见闵宁冷不丁道: “你打不过那个人,是吗?” “打不过,白柳派黄六清,起码五品武夫。怎么?你想让他杀我?” 陈易笑问道。 “我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你对我有恩。” 闵宁末了心里补了句:要杀你我也亲自杀,接着她深吸一口气道: “我有一刀,新悟出来的。” 陈易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想教给我,好让我能对敌?” “对,你不能死,我…我需要你。” 闵宁说到后面的声音很轻,可陈易还是听到了。 “需要我什么?” “一起调查我爷爷的死。” 闵宁转过脸,看向大堂外, “我爹时常怀疑里面另有隐情,相国案里我爷爷本不至于死的。我在东厂里没朋友,只有你还算…比较相熟。” 陈易颔首道: “好。” 闵宁转过身来,若有所思了一阵,开口道: “按江湖规矩,你若要学,就算我的真传,以后我便是你师傅,磕头跪拜就免了,可你我以后私下要师徒相称。” 陈易抬起眼眸,细细地扫了她一脸。 闵宁打了个寒战,心脏狂跳,她不知道陈易到底有没有看穿她那份心思。 师徒之间要论“天地君亲师”,要讲忠孝,一旦成了他的师傅,那么她就能借此斩断陈易的念想,斩断这孽缘。 “你是要拿伦理纲常来拦我?” 陈易讥诮问道。 闵宁意识到被看穿了,耳根发烫,犹豫后点了点头。 “你觉得这拦得住我吗?” 陈易好笑地问道。 闵宁听后,先是不以为然,而后又惊楞了一下。 是啊,他本身就不在乎什么伦理纲常,世俗眼光,不然他也不会对自己…… 陈易挥了挥刀,随意活动了下筋骨,闵宁的话语,让他想起了前世的事。 随后,陈易开口道: “月池,我不会拜你为师,不是因为什么伦理纲常,我不在乎这些。” 闵宁盯着他,一时困惑问道: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师傅只有一个…周依棠。” “寅剑山剑甲?!可你…为什么不在寅剑山?” 陈易想起了往事,眼眸垂下,叹息道: “因为我经常顶撞师傅…还是个欺师灭祖之徒。” 第三十七章 摧风斩雨 陈易还是没急着学闵宁那一刀。 在这其中有不想让她得逞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记忆里那个独臂女子周依棠。 自己忘不了这位独臂女子。 第一个存档里,自己与她就有所怨仇。 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为了学她的剑,也拜她为师。 只是后来世事无常,恩家一下成了仇家。 陈易不会忘记,大雨之中,周依棠声嘶力竭地对天发誓,纵使轮回转世,也要让自己不得好死。 她那雨中悲痛欲绝的脸,自己忘不掉。 回到家里,陈易脱下外衣,来到卧室,便看见殷听雪在挑灯看书。 这魔教圣女病好得差不多了。 殷听雪看到他进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主人…”殷听雪轻声唤道,尽管不情愿,却也不敢怠慢。 昏暗的光线里,陈易慢慢靠了过去,强硬地搂住她的腰。 殷听雪颤颤地看着他,手轻轻抵着,企图让他放开自己。 可陈易靠得更紧了,他的气息灼得她发烫,她不喜欢。 陈易摩梭起少女的腰肢,吩咐道: “亲我一口。”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殷听雪后背发凉,小手仓惶抵住他,抗拒道: “不,我不要。” 陈易不顾她的抗拒,把她搂紧了些,柔声道: “乖些。” 然而殷听雪犹豫了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陈易拍打了下屁股,阴笑道: “想要被狠狠欺负一顿?反正你是妾。” 殷听雪脸颊泛白,她抿了抿唇,凄凉地看了陈易一眼,接着颤巍巍地凑过去吻他。 “…主动些。” 她听话地伸出了舌尖。 片刻后唇分,陈易看了会既羞赧又委屈的殷听雪,摸了摸她头,道: “越来越会当一个妾了啊,小狐狸。” 殷听雪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陈易揉起她的脑袋,想起了那一天,银台寺的聚宝盆里火焰烧得很旺,三千两银票都烧干净了,绝望、屈辱、悲哀掠过她的眸子,尽管这一切建立在威逼利诱下,纵使如此,她也是他的了,或许这就是妾吧。 陈易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算名门正派,而殷听雪又曾亲手杀了自己,故此自己会时常要挟她,欺负她,最后还要…占有她这个妾。 陈易吸了口气道: “我去洗个澡。” 殷听雪往里头缩了缩,想离他远些,待陈易的身影消失之后,便捧起书来看,很快便沉了进去。 不久后陈易洗完澡回来了。殷听雪读得专心,连陈易走过来都没发现,她转过头时吓了一跳。 陈易毫不犹豫地就上前搂住了她,后脑勺贴到胸怀里。 殷听雪不敢挣扎,靠在他怀里: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搂,真暖。” 殷听雪靠了会,看着手里的书,正好是主角新年逛寺庙的段落,她若有所思,而后请求道: “带我去参拜千灯庙好不好?” “哦?为什么?” “…想拜一下,祈福道场到了。” “只是这样?” 殷听雪当然不会说这是一个试探,通过会不会带自己去千灯庙,来试探陈易以后会不会带自己回银台寺,可她不擅长撒谎,又怕被陈易欺负,只能轻声道: “想银台寺了。” 母妃总说,她是银台寺的女儿,而自被纳为妾室后,她就时常挂念银台寺。 陈易沉吟片刻,想不到两者有什么关系,不过现在风头过去了,白天的时候带她去趟千灯庙参拜也无妨。 更何况,等她伤好之后,自己要给她来个当头棒喝。 想到这里,陈易就想先补偿她一下: “好。” 殷听雪没想到陈易答应得这么干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有些绵绵糯糯地“嗯”了一声。 襄王女靠在陈易怀里,主动贴紧了些,自己一直惧他,又明白这人从来不吃硬的,再加上天性里的软弱,不敢反抗了,更何况,这些天过去了,自己已经认命了,要好好当一个妾了。 银台寺太远了,有多不喜欢,也只能依靠他,所幸自己认命后,对他百依百顺,他待自己比以往好了,欺负得也少了。 陈易搂着殷听雪,看着她这乖巧模样,不禁有些怜惜,特别是想到自己想做的事后,就更加爱怜了。 那日子不远了,先给她买好簪子吧。 ………………… 跨入东厂大门一大早,众人就跪接了太后的懿旨。 “彻查荡寇除魔日之事?” 陈易仔细看过懿旨后喃喃道。 “陈督主,你可有什么想法?” 宋同开口道, “此事…我们可不太在行,我们是群武夫,不是道士。” 陈易道: “懿旨不得不接啊。副督主去安排下人手吧,对了,上清道准备抵达京城了吧?” 宋同回道: “应该就在今天上午,他们会先进宫面圣,给圣上祈福,而后再去千灯庙那边住下。” 陈易点了点头,这下不仅能找上清道的人了解情况,还刚刚好能够带殷听雪参拜一下千灯庙。 正在陈易准备转身离开时,宋同想起了什么道: “对了,督主,你昨日让录事搜出关于景王府的卷宗…里面有一些关于玉秀庄的。”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关乎景王府的产业…还请多加思量。” 宋同劝道。 陈易心里笑了几下,景王府昨夜都杀到脸上来了。 去到案卷房,陈易拿出之前录事检出来的卷宗,开始了一轮仔细的翻看。 “玉秀庄疑似违禁私贩五石散…”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陈易将这份案卷留了下来。 等正午过去,上清道面圣前往千灯庙的消息传来时,陈易便意识到,该去一趟千灯庙了。 得知要去千灯庙,那小狐狸勾起嘴角笑了,啪嗒地关上一扇扇窗户,穿好鞋,坐到妆台前,简单地打点了番脸庞。 “走吧。” 打理好后,殷听雪催促道。 一出门,陈易便看见了闵宁,她倚靠在矮墙上,像是等了有段时间。 “你是要去千灯庙吗?” 闵宁主动道: “副督主安排我当你的副手,一起走。” 放在以往,即便宋同把她安排给自己当副手,闵宁也不会这么殷勤直接上门,之所以如此,无非是为了跟自己达成交易。 “步行还是骑马?”闵宁问。 “步行吧,估摸千灯庙外人多,都想抢祈福道场的头香。” 陈易简单地做了安排。 殷听雪看了看闵宁,认出了她来,随后便一门心思地望向大街,这副望眼欲穿的模样,怕是巴不得立即去到千灯庙。 三人即刻启程,大概两刻钟的时间,就眺见半山坡上的千灯庙,庙外的游人络绎不绝。 庙外下起了牛毛细雨。 纵使有雨,不少人都挤在了山门之外,都想抢头香,千灯庙的道士道童们好不容易把人们拦在外面。 三人不急着上庙,便寻到了家附近的茶馆,出示腰牌后直上二楼厢房。 透过窗户,殷听雪远远就看见了千灯庙的繁华,银台寺与之相较之下,落寞得格外刺眼,以往过年时,银台寺会张灯结彩,来府上拜访的女眷会在母妃的带领下,到寺内吃斋饭,可母妃离世后,父王立了新正妃,银台寺就几乎无人打扫了,像被打入冷宫。 那些仆役侍女们,只有殷听雪要去银台寺的时候,才会打扫一番,而现在襄王府被抄了家,也不知银台寺怎么样了。 越是看着千灯庙细雨下的繁华,襄王女越看,银台寺的落魄就越揪心了。 “是妾啊,银台是妾呀。”殷听雪小声道。 大虞立国四百年来,千灯庙永远是这样繁华,如此一看,无疑是风华绝代的妻了,而银台寺不过兴盛十几年,只是得宠一时的妾。 而她是银台寺的女儿。 “怎么,妾的女儿也是妾吗?”殷听雪刹那失神。 陈易看见她感伤,待侍女端来茶水后,便给三人都倒好茶水。 闵宁喝下半杯茶水后,开口道: “你真不学我那一刀?” 陈易转过头来,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天赋,只是先不说我不可能拜师,你又没在我面前出过这一刀,谁知道这一刀到底有多少造诣。” 闵宁闻言,也有些忐忑。 这几天里,她常常回想起陈易在雨巷里夜杀二十一人的景象,悟出了这一刀,还没用到过捉对厮杀里,她也不清楚这一刀有多少造诣。 “而且,只有一刀?就凭一刀就想让我拜师,想太多了,一刀怎么够?” 陈易戏谑道。 “只有一刀。” 闵宁壮起一口气道: “一刀有理,摧风斩雨。” 陈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茶馆不远处的千灯庙山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骚乱。 “北海帮的帮主罗刹李!” “他们上个月刚拆了脚行,几十个力气顶大的脚行汉子,全给他带五个人干趴下了。” “八尺的壮汉,一下给他开了瓢。” ………… 领头肌肉虬结、满脸横肉的大汉背着被布条裹着的刀,强硬地推开挡在前面的游人。 “滚开,今儿谁都别想抢老子这柱头香。” 罗刹李身后跟着几个北海帮的帮众,挥舞手里的棍棒,朝四周叫嚣。 偏偏有的人不识趣,也不服气,当即梗起脖颈,让罗刹李有本事就杀人。 罗刹李当即拆下布条,明晃晃的大刀亮了出来,日头下泛起寒气,细雨溅在地上,格外冰凉。 这一亮,谁还不敢退,纷纷让出一路来。 远远瞧见这一幕,闵宁皱紧眉头。 “罗刹李,跟你一样是八品武夫,北海帮帮主,明面干的是船行的生意,私底下却有不少人牙子。” 陈易问道: “这种人该杀,更何况他在大街上亮刀,要不你试试那一招?” 闵宁思索片刻后,随后转头朗声道: “拿一壶酒来。” 陈易疑惑道: “为什么要喝酒?喝酒刀会慢,而且你也不常喝酒。” 闵宁吐出两字: “壮胆。” 陈易捧腹暗笑,方才闵宁说得那一刀说得那么自信凛然,没曾想她心里对那一刀也没底。 “一刀有理,摧风斩雨。” 陈易讥诮地重复了遍。 闵宁瞪了他一眼,待茶馆侍女装了一葫芦女儿红到手上,她拆开塞子,狠灌了几口,倏地起身把葫芦系到腰间,带着几分醉意下了楼去。 陈易直直看着她的背影,片刻不分神,以免她出什么意外。 牛毛细雨不断。 闵宁一步步向前,抽刀出鞘,四周行人见她官服,纷纷避让。 “路有闹事而拔刀者,锦衣卫见,登时立斩。” 闵宁不冷不淡地念起大虞律。 几个帮众见是锦衣卫,一阵犯怵,而帮主罗刹李看了看她身后,又看了看周围,发觉她没有同伴之后,喝声道: “官人,卖个面子,我在锦衣卫也有认识的兄弟。” 闵宁只是重复道: “路有闹事而拔刀者,锦衣卫见,登时立斩。” 此话一出,罗刹李的面色阴沉下来,眼下有两条路,一条是息事宁人,带着一众帮众灰溜溜地离开,另一条则是正面迎敌,杀死这锦衣卫,接着离京避一避风头,回来后又是一条好汉。 做帮主哪有胆小怕事的,罗刹李狠劲一上来,喝道: “要打就打,要杀就杀。” 闵宁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醉意上涌,身形微弓,手中的绣春刀握得紧,全刀长一臂有余,刃长三尺八寸,刀身明亮如水,闵氏家族所传,名为“无杂念”,取自斩蛟刀法里的一句:“心无杂念,可斩骤雨”。当年闵贺以布衣之身短短数年内做到镇抚使,一靠的苍山拳,二靠的就是无杂念,先帝之兄景王得知闵贺威名,曾派人想千金买下此刀,最后却被闭门谢客,白白吃了闭门羹。 闵宁蓄势待发,千灯庙外的雨帘比之前密了些,细雨纷飞,她想起了那个雨夜,陈易一人斩杀二十一人,她后来数了一遍,一共出了四十三刀,几乎刀刀精妙,犹有倒海之势,可这每一刀里都有冗余,有的明明一刀可以解决,却用了两刀甚至三刀,不过,他有一刀还是出得极好,就是连皮带骨斩杀东厂役长的那一刀,自己这一刀,就是由此而来。那陈易说喝酒刀会慢,可喝过酒后,手分明更加有力。 思绪之间,罗刹李已然高举手中大刀,巨大身躯冲撞上来,狮吼般大喝一声: “受!” 闵宁气机运转,右脚抬起,重步踏前,身形如铁骑凿阵冲出,雨帘下握刀前斩。 哗啦, 先是血肉切开的爽利声。 嗒、嗒、咔…… 那咔的一声,是砍到坚硬的脊骨,伴随而来的,是骨头破碎,在这之后,又是哗啦的爽快声音。 寒光一闪而逝,陈易的手攥紧茶杯,远远看见这一刀过后,风慢了几分,雨帘也被斩断出一层空白! 血液朝两侧喷涌,溅到了游人身上,他们先是僵硬,而后才惊骇地大喊起来。 半截躯体如断裂的旗杆硬挺挺倒下,罗刹李双瞳翻白,还没断气的那几秒,说完了最后的一个字: “死…” 北海帮的帮众们僵硬不动,谁都不敢上前收尸。 闵宁直起身形,面无表情,她没有收刀入鞘,而是解下腰间葫芦,大大地灌了一口。 上等的女儿红入肚,这一葫芦酒,起码要五六两银子,而她一年俸禄不过三十两,不过她不担心,花的都是陈易的。 她转过身,缓步离开。 陈易远远眺望这一幕。 是时,细雨纷飞,少侠杀人后,长刀滴血,裙带飘飘,喝酒自庙外缓缓走来。 第三十八章 域外天魔 山门开放,游人们绕过地上的尸体,鱼贯而入地涌上了千灯庙。 陈易等到闵宁回来,看见她脸上醉意绵绵的酡红。 “这一刀不错。” 其实何止是不错,闵宁这一刀,将同为八品武夫的罗刹李一刀就结果了,有这一刀,她基本上是同境无敌。 “这一刀是怎么来的?” 陈易见她坐下后问道。 “练刀多年,悟出来的。” 喝过酒,闵宁老气横秋道。 她当然不可能直接说,是在看他在雨巷中杀人所悟。 闵宁不知道,如果陈易知道她是雨巷之后短短几天内悟出来的,会更惊愕。 他能这么快武道有成,靠的是外挂,可闵宁靠的却是天赋。 “教我。”陈易道。 “拜师。” “不拜。” 闵宁喝了口酒,不满地扫了他一眼, “不拜师还要武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不是要帮你调查你爷爷的死么?就当报酬呗。” 听到陈易的话,闵宁挑了挑柳眉,仔细琢磨了下。 “教我。” 陈易嬉笑道: “你不教我,我睡你。” 听到这无耻话,闵宁喝了酒,胆大了不少,轻哼一声傲睨道: “你我还说不准谁睡谁。” 陈易大笑起来。 自己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她却不知道自己知道。 又灌了一口酒,葫芦里的女儿红所剩无几,闵宁直接道: “昨晚回去之后,我就想过了,你不拜师也可以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陈易立即想到什么道: “不会是不对你姐姐出手吧?那我宁肯不学。” 闵宁瞬间咬牙切齿,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世上竟然有这样无耻的人,这样一个人,他从不来硬的,只是一次次的钝刀子割肉,反复地胁迫威逼。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却是眼下唯一一个能帮到她的人。 闵宁放软了语气道: “一年…一年内不许动我的姐姐。” 陈易想逗逗她,便问道: “一年可太长了,而且你呢?” 闵宁娇躯一抖,她听到陈易的话语里热烈的情欲,竭力维持平静道: “只要你不动我姐姐,我、我试着会接受你…” 她说完这句话,肩膀一抽一抽的,见她花了如此大的力气,陈易也不逗她了,便道: “等人少些后,我就去千灯庙了。” “那我在这歇一会…” 殷听雪把他们的话从头到尾听在耳内,心思敏锐的襄王女听得出陈易对闵宁的情欲,心里不免庆幸,太好了,他果然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自己。 以后若是讨他开心,或许能够把卖身契给拿回来,这样自己就自由了,不仅如此,自由的时候还是清白身。 她的思绪,像是顷刻花般美好。 待过了半个时辰,千灯庙的游人渐少,闵宁倚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显然是不想动身,她的面上还留有酡红。 陈易便带着殷听雪缓缓上山。 千灯庙分前中后三殿,走过殿间游廊,可以看见盏盏油灯燃烧,殷听雪看到很多道家的天将,里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眼睛长手的神仙,眼下虽是下午,可游廊里的灯火还是明亮得突出。 在前殿中殿都拜了下,二人往后殿而去,殷听雪入门后哇了下,神台前满是长明灯,神台共九级,台后是万福天尊,殷听雪双掌合十,拜了一拜。 拜过之后,陈易要忙正事了,他朝千灯庙的道童出示了腰牌,不久后,便来了位道士引他入到客房。 “可是陈千户?” 客房内,一位仙风道骨的上清道道长盘腿打坐,他是上清道的掌经长老,号飞元真人。 这位飞元真人道法有成,据说到现在已经活了一百一十岁,可观其面貌,却像是六十出头。 “真人,我奉天家的旨意,要调查荡寇除魔日提前到来的真相。” 陈易直接道。 “此事贫道在抵达京城时,便有所耳闻,路上不仅与一众门人商讨,还与寅剑山随行几位道士也讨论了一番。” 飞元真人不紧不慢道, “千户可知,荡寇除魔日是怎么来的?” 还不待陈易说话,飞元真人便先开口道: “太祖开国之时,攻克京城,纵兵屠城劫掠,城中平民百姓死伤过半,数十万冤魂汇聚成黑雾近乎遮天蔽日,太祖因此向上清道寻求道法,设下罗天大醮,安抚亡魂。自此以后,祈福道场便成了祖制一直流传了下来。” 陈易微微颔首。 飞元真人叹了口气道: “一年之中,除了荡寇除魔日以外,其他时候京城都与平常无二,怎么一到了荡寇除魔日,这些鬼就全冒出来了?他们是怎么冒出来的?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其实,答案很简单,人心皆有鬼,恶念横生,阴煞重重,人就成了鬼。” 陈易听到之后,确认道: “真人是说,因为今年这几日的京城远比之前恶念横生,阴煞重重?” “正是此理。” “可是,为什么这几日会远比之前恶念横生,阴煞重重?” 飞元真人转过头,似是眺望远方, “是因为…” …………… “域外天魔。” 景仁宫内,一道姑孑然独立于虞朝太后的面前,她长发如瀑,腰配长剑,头顶莲花冠,眼眸清冷得可怕,足以让人想起雪夜的料峭春寒。 饶是自身便有倾国倾城之容的安后,也不住为女子的美震了一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是这道姑身体残缺,只有右臂这一只手臂。 “域外天魔…周真人,什么是域外天魔?” 安后收敛心神,问道。 “不属于这方世界,自三界之外而来的妖魔。” 周依棠语气平淡。 “也就是说,京城之所以恶念横生,阴煞重重,是因为这一域外天魔。” 安后问道。 周依棠微颔螓首,眸光下垂。 “那这一域外天魔,到底是谁?” 安后问道。 周依棠眸光掠起,而后又平淡下去,淡淡道: “域外天魔何其多,谁又能一语道破?” 安后面露不解,周依棠却没有再多说。 见此,一旁陪同的女道童陆英便解释道: “太后陛下,域外天魔之名,不过是一统称,汉唐之时,释教东传,带来了西天佛法,其天竺妖魔也随之而来,时人将阎魔罗阇、阿修罗、迦楼罗等皆称为域外天魔。” 第三十九章 这不是我的招 陈易的庭院内。 一只飞鸽,飘飘盘旋空中。 暮霭沉沉,京城笼罩入昏黄一派中,亭台楼阁的轮廓模糊不清了,随之一并模糊的,是人与鬼的界限。 闵宁这会酒醒了,她晃了晃脑袋,抬手接住了鸽子。 陈易问道: “是你姐姐?” 闵宁点了头,从里面拆出纸条,看了下后递到陈易手里, “给你的。” 陈易接过一看,字条上写着:京城西郊外,淮水村有妖鬼,请千户除灭,这也是林阁老的意思,勿用楼留。 这也是林阁老的意思…看来勿用楼自从那一晚被太后敲打后,决定投靠林党。 即便如此,这算是勿用楼给自己达成合作后,第一个请求了。 虽然那一晚,自己除了夺走闵鸣初吻以外,什么都没有做。 话说起来,闵宁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看我干什么?” 闵宁发觉他的视线,问道。 陈易笑着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 “现在,该把那一刀教给我了吧。” 闵宁冷哼一声,抽出了腰间的无杂念。 握住刀柄,她认真道: “所谓一刀有理,一是出刀时心无杂念,二是把握好运气的窍门,真气流动,该游走在哪条经脉,冲击哪条穴位发力,出刀的动作不过是招式,内里的则是真意,招式是表,如军旗迎风招展,真意是里,如同军旗下千军万马。 速成的武功,譬如赵子龙十八枪,不重真意,只重招式,即便三四个月就能出师,但日后难以寸进,而难练的武功,比起招式,大多却更重真意,而一旦登堂入室,便是一方高手,如寅剑山周剑甲所说,‘剑中有真意,当破三百兵。’” 陈易听着闵宁细细地讲解这一刀的原理,觉得有些啰嗦,便直接道: “直接说正题吧。” 闵宁拧眉道: “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如何能成一方高手?” 陈易笑道: “我在闵少侠背后当高手就好了。” 闵宁听到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你听好,气机流转,先沉到气海穴,上提到神阙穴,而后自手少阳三焦经这条经脉流转……” 一边说着,闵宁双脚游弋,刀随身动,而后屏气入腹,横空一斩。 劲风在刀光掠过后冲刷陈易的脸庞,吹得裙带飘飘。 演练完后,闵宁收刀入鞘,翘起下巴,几分得意道: “来,你试试。你试试就知道多难了,这么急于求成,可不要求我再演示一遍,我看你怎么东施效颦。” 陈易抽刀出鞘,转头看向面板,笑道: “确实难。” 话音落下,陈易心念微动。 毫不犹豫地就往里头注入了二十年真气。 【自闵宁手中,你接触到了《摧风斩雨》,她的悟性令你大为惊骇,你也见识过此刀威力,同境中人,若非专修体魄功法,无人能接下这一刀。】 【你花费了五年时间参悟这一刀,一遍遍地出刀收刀,你招式与闵宁一般无二,却始终做不到跟闵宁如出一辙。】 【又过了五年,你已投入大量时间,却一无所获,不再打断修炼此刀,可你在无刀之时,反而逐渐能捕捉到其中真意。三个月后你再度持刀,果真能够摧风斩雨,与闵宁当时一般无二。】 【又是一个五年,你时而苦修,时而懈怠,忽紧忽慢,却在这节奏之中,逐渐体悟到,这一刀中之理,并且有了比闵宁更多的领悟。】 【第二十年,春摧风,夏斩雨,秋杀叶,冬吹雪,又是一个春,四季轮转,世事无常,此刀不再仅限于摧风斩雨,其中更有真意,你欲语却又忘语,方才明白,真意已至心扉,刀法大成。】 【摧风斩雨(圆满至臻)】 【真气所余:一百三十年】 陈易握紧手中的绣春刀,身形微弓,学着闵宁一样,双脚游弋寻找气感,试着第一次出刀。 闵宁看见这照猫画虎的一幕,老气横秋道: “这一刀名为‘摧风’,重得就是真意而不是招式,故此极难速成,容不得心浮气躁,我刚创此招,还未大成,等大成之后就命名为摧风斩雨,写成刀谱,想必其大成之时,纵有狂风骤雨亦能一刀斩断,斩…断……” 轰! 劲风骤然呼啸,如同龙跃于渊,刀光闪过时,眼前一方天地隐隐被分开一条细线,被斩开的气流化风,朝两侧撞去,一旁的水缸被撞得嗡嗡如寺庙洪钟响。 闵少侠那一抹得意先是愕然,而后震惊地瞪大双眼,手腕下意识地按到了刀柄上。 亲自使出这一刀,陈易收刀入鞘,满意地赞叹道: “这一刀不错,如果再碰到那白柳派黄六清,靠着一刀杀招,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闵宁靠着一刀能直接斩杀同境的罗刹李,而自己将这一刀臻至圆满,怕是能直接斩两个同境之人。 闵少侠的手从刀柄上放了下来,匪夷所思道: “这一刀,你从哪学来的?” 陈易看向闵宁,眨了眨眼睛道: “你啊,不是你教的吗?” 闵宁瞪大眼睛道: “我教的?…这、这不是我那招啊?!” 这一刀的真意何止摧风斩雨…分明比自己那一刀要高了好几层楼! 自己出同样一刀,如何能做到这种地步。 闵宁心里腹诽,满脑子黑线。 看着惊愕的闵宁,陈易瞬间明白了什么,想逗逗她,好死不死拍肩笑道: “抱歉,我帮你练到大成了。” 听到这话,闵宁快要气得吐血,而后先是讶异,而后震惊,最后琢磨了一下,又豁然开朗,沉默下来,无话可说。 自己这一刀,本就是从他在雨巷中夜杀二十一中所领悟过来的。 他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在在正常不过了,但这短短时间就到如此地步…到底是何等的武道天赋? 闵宁一阵苦笑,原本还想让他拜师当真传,现在看来,自己不给他当真传弟子就不错了。 陈易看着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直想发笑,不过纵使如此,心里还是没有轻视闵宁的天赋。 自己使出这一刀靠的是外挂,闵宁靠的可是天赋。 “好…那我们来谈谈我爷爷的事。” 闵宁把他使出那一刀记在脑子里,接着主动转移话题道。 “我记得,你爷爷是受相国案牵连,当时的相国是…张檐张首辅?” 首辅也可称相国。 “十二年前,也就是庆盈二十四年,张首辅为先帝进言长生不死之法,先帝便命我爷爷领百名锦衣卫大索天下,寻求几味长生不死的神药,当我爷爷带回神药之时,群臣却突然进谏,弹劾张首辅祸乱朝纲、贪腐成性,相国案爆发,张首辅随之败落,我爷爷也受到牵连。” “可是,我爷爷本不至于死的,他虽然受过张首辅的好处,但充其量也应是革职,所以我爹一直说,此事另有隐情…后来,我爹便为了这件事,四处游走奔跑,却突然间在一次任务中溺水而亡……过了两个月,我娘悲痛欲裂,也随我爹而去了。” 闵宁说起这件事时,嗓音逐渐沙哑。 “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 闵宁看向陈易,认认真真道: “我爷爷极可能是被先帝刻意处死!” “你爷爷带回了神药,先帝却处死了他,这是为什么?说起来,先帝也没有真的长生不死,也就是说神药是假的?” 闵宁听到陈易的问话,摇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想知道真相。而且这件事之后,林阁老便被拜入内阁,成为次辅,受先帝重用,林党也逐渐形成。” “你是说,这背后最大的受益的林阁老最有嫌疑?” 陈易想起,林阁老自六十大寿后,便格外热衷于修道。 “正是如此…你,不算是林党的人吧。” 闵宁犹豫了会后问道。 “我只是我自己。” 陈易笑嘻嘻道: “或许算你的人。” “哼,没个正经。” 闵宁松了口气, “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吗?” 通关过一次,陈易当然有办法。 不过,直接说出来没有意义,还有可能会让计划发生偏移,而且闵宁也不一定相信。 于是,陈易想了想,便引导道: “你想想,现在是荡寇除魔祈福道场,阴阳混淆,人鬼不分,想了解当年事情真相,什么办法最好?” 闵宁蹙起英气的眉宇,想了一会, “什么办法?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 陈易敲了敲她的闹到,直接道: “直接问你爷爷啊!” “问我爷爷?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啊。” 见闵宁更困惑了,陈易叹了口气道: “招魂!” 第四十章 我来抗 “招魂…这等邪术,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闵宁愣了一下,而后露出怒容道。 陈易的想法不仅仅是异想天开,更是惊世骇俗、罔顾人伦! 把闵贺已死的灵魂招来,这不是亵渎先人是什么?按大虞律,亵渎先人、祖宗牌位者,轻则杖八十,重则判死罪。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把你爷爷直接叫出来问个话,而且…” 陈易如魔佛波旬诱惑乔达摩·悉达多般道: “你不想再见你爷爷一面吗?不想让他看看,如今的闵宁闵月池年少有为,没有辱没家族门面。不想听这老人再夸你一句,不想听这老人再教你一刀?” 他的话语仿佛有着难以言喻的魔力,闵宁竟不由地在脑海里勾勒起那位慈祥的老人,圣言有云:君子之远其子,因此一个家里往往父子不亲,爷孙亲,更何况闵贺白手起家,亲自用双肩扛起闵家的鼎盛时期,而在他的树荫下,风风雨雨,进不了闵家。 闵宁竟一时思绪飘然,她不住在院中游弋,目光也游移不定。 她仍然无法下定决心,毕竟,招魂这等事可是… 可是…再夸一句,再教一刀,闵宁回想起,在那骤雨初歇时,她雨中练功,即便练到浑身是伤,父亲都不曾出一句制止之言,是爷爷叫停了一切,并冒雨给她买回了桂花糕,那一碟桂花糕很腻、也不怎么甜,可仍然在心里留下了雪泥鸿爪。 闵宁恍恍惚惚,伦理纲常在心里纠缠,她心绪飘忽,徘徊不停。 这时,陈易的面容倏地来到她的身前。 那人直直盯着她,柔声道: “相信我。出天大的事,我来抗,多大的重担,我都分担。” 闵宁面容先是一停,她的双肩震了震,十二年了,整整十二个春秋过去了,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一句话,从没人会说,他会分担她身上的重担。 这后来的武榜前十刹那失神,恍惚道: “嗯…” ……………… 【京城西郊外,淮水村有妖鬼,请千户除灭,这也是林阁老的意思,勿用楼留。】 翌日一大早,陈易又看了看字条。 荡寇除魔日,恶念横生,阴煞重重,淮水村有妖鬼很正常。 但林阁老特意要求去除灭,可就不正常了。 “我没记错的话,里面徘徊的妖鬼不简单,是一位鬼将。” 陈易喃喃道。 林阁老想要修道成仙,其修道法门是林党从一真人坐化的古墓里得来的,于六十大寿时进献给林阁老,此法相较于上清道的斩三尸之法、太华山的太上忘情动则耗费数甲子光阴不同,是速成的修道法门。 据传此法来自于一位佛道双修的隐士,时人称其为山中宰相。此法原理也很简单,靠的不是悟道长生,而是靠一个功德法器聚敛香火愿力,凭借功德成道飞升,为此林党在林阁老的祖地大建生祠,加以奉祀,当地人都称其为林神仙。 而靠功德成道,最有门道的地方,不是行侠仗义,除灭各地为祸妖鬼,而是养寇自重,在京城四周圈养妖鬼,并等到荡寇除魔日一并除灭。 为了避免玄而又玄的天人感应,圈养妖鬼之事,林阁老总是令行禁止,但实际上,却是“无意纵容”,然后每年再下令由东厂、门下高手、相熟方士僧人等等去除灭妖鬼,为林阁老的功德箱积攒功德。 荡寇除魔祈福道场里,能够获得的最大宝贝之一,就是林阁老的功德箱,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上品法器,而其中二十年积攒的香火愿力更是媲美山水正神。 陈易收拾好一身行头,便远远地看见闵宁的身影来到庭院外。 “你爷爷葬在哪里?” 陈易问道。 “刚刚好,就在淮水村附近的坟地里。先帝有旨,牵连相国案者,尸首不得安葬于祖地。” 闵宁叹了口气道。 “那动身吧。” 相较于闵宁,陈易早有准备。 从西厂牵来两匹好马,陈易和闵宁翻身上马,眼下是白天,不用担心白柳派的黄六清会杀上门来。 一男一女很快就骑马朝京外赶去,沿途先是鳞次栉比的青砖黛瓦,而后慢慢变成稀稀疏疏的茅草木屋。 巍峨如雄关的城门下,大道上沿途可见不少道士、商人正趁着祈福道场缓缓进京,在城门边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人们趁着这个时候兜售着符箓、鞭炮、对联、黑狗血等等辟邪驱魔之物。 陈易翻身下马,跑到集市上,闵宁目光疑惑,在马上等待。 只见不久之后,陈易手里抱着一张老旧泛黄的门神桃符跑了回来,回到马上。 “真难找啊。” “你买桃符干什么?回去贴吗?” 闵宁疑惑道。 “这里面可大有讲究。” 陈易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出了城门,朝着淮水村,缓缓往城郊走去,沿途逐渐杂草丛生,没入一树林之中,道路崎岖,只能翻身下马,牵着马步行上山。 来到淮水村外,村里一派死气沉沉,阵阵阴风穿堂而过,掠到耳边,让人不寒而栗。 荡寇除魔日,即便是白天,人们也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房屋里头,有村民探出眼来,打量着两个官服锦衣卫。 “又有不要命的来了…” “我跟你说,上一年那个牛鼻子老道说,就是他把命交在这里,他也没办法除掉这个鬼将。” “后来呢…” “他讲恩义,果真把命交在这里了。” “只是那鬼将不仅没被除,反而煞气更重了,好几家人的门神都无缘无故掉落下来。” “老李头那家执意要挂门神,还说什么邪不压正,后来呢,全家都吊死了!” 房子里头,三三两两的村民在窃窃私语,心有余悸地议论着。 翻过一处土坡,来到了村里的坟地,那阵森森的死气更重了,荒草丛生,陈易踏入其中,发现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半埋在地的断刀。 “这里曾是古战场。” 闵宁顿了顿, “也因为这样,这里的坟才便宜,我家那时被罚没了不少钱,没钱买个好坟给爷爷。” 陈易听罢,便意识到闵家当时到底有多艰难。 踏入到坟地里,找了好一会,闵宁才找到了爷爷闵贺的坟墓,坟冢已是郁郁葱葱,与四周融为一体,在坟头上还长着一棵不知名的树。 闵宁双手合十,跪在坟前,极其郑重地拜了一拜,接着转头看向陈易,低声道: “…动手吧。” 陈易转脸看她: “动什么手?” 闵宁眨了眨眼睛,疑惑道: “你不是说…招魂吗?” 陈易耸了耸肩,摊手道: “我不会啊。 我又不是道士,你叫我去招魂我怎么去?” 闵宁脸色铁青,怒视着他,感情这个人说得那么信誓旦旦,事到临头竟然来一句我不会! “你不会你说什么招魂?!你这、你这…无耻混账!当时你说那一番话,就是为了诓骗我心么?!” 被这样骂,陈易也不发怒,笑道: “别着急,有别人会。” 这时,一群上清道的道士们,正有说有笑地缓缓上山。 第四十一章 可愿做我道侣? 淮水村的祠堂映入眼帘,深棕的木门上,留着古怪的黑色痕迹,像干涸的血,门口两边长满了杂草,似是无人清理,台阶上有脚印,其他地方积了厚厚一层灰,证明人们很少过来上香拜神,这是祠堂,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无论怎么样都不该如此懈怠才对。 祠堂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刺鼻血腥味,里面还有若有若无的啼哭声。 陈易皱起眉,那像是孩子的哭泣。 二人正要推门进去时,一个上了年纪的,柱拐杖的老头叫住了他们。 那老头看起来是这里的村长,急匆匆地从一间木制大楼房里走出来,陈易看到,很多个脑袋都伸到了窗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官服锦衣卫。 “西厂千户陈易,奉旨查案。” 陈易出事腰牌道。 老头愁容满面,但还是挤出笑来, “两位官爷是来查什么案啊?” “查鬼怪作祟。” 老头瞬间垮了脸,心惊肉跳地摆手道: “没这玩意、没这玩意,我们村里人朴实,身正不怕影子斜,哪有什么鬼怪。” “那开个门,让我们进去看看。” 陈易径直道。 “官爷,外村人都不得进祠堂。” “我们奉了圣旨。” 老头闻言面色一僵,厉色道: “不是我不提醒你们,开了门,里面的东西你们担不住!谁都担不住!只有林神仙来了,这事才好办,不然谁都办不了!” 情急之下,老头都不喊官爷了,而是提高的嗓音,他面黄肌瘦,怒起来颇有几分凶相。 陈易垂眸而去,淡淡道: “你胆敢拦圣旨?” 扑通! 瞬间,老头双膝往地上狠狠一凿,竟跪了下来,那衰老的五官拧在一起,凄惨地求道: “官爷,回去吧!我求求你别害了我们,别害了这全村的人! 进去之后,你们就算有命,我们这一村人还要在这儿住。哪个人想平白无故家里没几条命啊!官爷,请回吧,别害了我们,我们村里筹点米粮银子,就算是给官爷孝敬了!” 他一边跪地,那农民灰黑的脑门还使劲地往地上磕,直到磕得头破血流,地上出现一抹血迹。 闵宁皱起眉头,到底是怎样的妖魔,竟使这一村子的人如此恐惧,连圣旨都敢忤逆。 这时,一群道人被一个村民领着,正有说有笑地缓步上前。 那轻松愉快的氛围,跟四周的阴冷肃杀简直是天地之隔。 道人们衣衫整洁,各个腰挎桃木剑或金钱钱,比起沿途那茅草木屋,活像一群游戏人间的仙人。 领头那村民一看见村长,就大声喊道: “村长,我带了一群神仙来了!” 整跪着磕头的老村长僵在原地,面上的表情一动不动。 一群道人排众而出,为首的那位年轻道士头束老君冠,颇有几分谪仙人的意味,而在这群道士之中,陈易敏锐地看到了一个熟人。 殷惟郢。 她今日身着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身旁的女冠热情地与之谈论道法,她时不时点头,时不时轻笑,那即不疏远又不亲近的模样好不动人心弦。 那个村民赶忙扶起了老村长,后者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大喊道: “狗东西,你是要害死我们啊!” 声嘶力竭的叫喊让场上的道士们为之一惊,而在不远处的大楼房内,躲在一起的村民们也是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老村长,这可是群神仙,上清道来的神仙!” 那个村民急吼吼道。 听到“上清道”三个字眼,老村长的面色才微微发生了改变,这京里京外,谁没听过上清道的大名,或许这一次,真的能根除这祠堂里的祸患。 老村长的面上露出一抹希望,大楼房里的村民们也个个出了里屋,几十口人闹哄哄地挤在一块,好奇地打量那群抢眼的道人,发出“神仙”“真的是神仙”之类的喊声。 老村长当即就小跑地来到上清道的领头道士面前,小心翼翼地赔罪道歉: “老眼昏花,冲撞了真人,还请多多包涵……” “不敢不敢,贫道法号玄真,贫道等人修道不过三十载,称不上真人,贫道见这祠堂阴煞重重,奉尊师之命特来斩妖除魔。” 那年轻道士玄真谦逊道。 老村长等人围着后来的道士们问东问西,不一会就要献上酒水食物,好不殷勤,最早到的陈易和闵宁反而被晾在了一边。 看见那些人的模样,闵宁直皱眉头,却见陈易没什么反应。 “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人之常情。” 陈易随意道。 道士们之中,殷惟郢率先发现陈易二人的存在,女冠黛眉紧蹙,暗道水逆,正准备转过头去。 没曾想,那惹人嫌的陈易竟朝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 殷惟郢平息心湖,看了看周遭的道友,又看了看陈易,计上心头,故意问道: “老村长,这两位是……” 老村长一愣,而后转过身,连忙赔笑道: “朝廷派来的官爷,奉旨调查祠堂里面的妖魔。” 上清道的道士们一听,先是疑惑,而后为首的道士玄真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几分笑意。 玄真朝陈易二人诚恳道: “两位官人请回吧,这里阴煞之气颇重,二位官人虽然是武林高手,却不擅长对付妖魔鬼怪。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留在这里,恐怕是个拖累。” 玄真的话语真诚,可一旁的一些上清道道士却暗暗好笑,派两个武林高手过来斩妖除魔,简直是狗拿耗子。 陈易正准备开口回答,不曾想,殷惟郢却先道: “玄真道友说笑了,我倒觉得这两位官人胸有成竹,必然有所依仗,特别是那位高大些的官人,不仅是武林中人,恐怕斩妖除魔也是好手。” 此话一出,气氛刹时微妙了起来。 陈易眯起眼睛。 其他人不知道,可自己知道,殷惟郢这分明是在捧高自己。 她这一太华玉女出言,其他人怎么可能不信,这修太上忘情的女人要将自己高高捧起,然后再把自己狠狠摔下,摔得粉身碎骨。 嘶,麻烦,如果是别人,恐怕会说…已有取死之道? 不过…自己向来不愿对女人出这种手…… 听着殷惟郢的话,第一个不满意的不是陈易,而是一旁的闵宁。 她冷冷道: “殷仙姑,多说无益。”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惯来会打圆场的老村长赶忙打圆场道: “先进去看看吧,道长们官爷们都进去。” 说罢,老村长就转过身去,推开沉重的祠堂大门。 道士们随之走上前去。 殷惟郢在走过陈易身边时,侧过头来,低声笑道: “陈千户,我卜过你的卦,你不是天眼通。” 话音落下,殷惟郢就肆无忌惮地,想要打量这男人惊讶失望的反应。 可是那人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她,说了一句让她面红又泛起鸡皮疙瘩的话。 他只是嬉笑地说了一句: “殷惟郢,可愿做我道侣?那些冒犯话…我都不计较…” 殷惟郢面颊滚烫,鸡皮疙瘩在雪似脖颈里泛起,她心里直直发毛。 那可是她那一晚说的词!他竟敢几乎原封不动地还了过来… 好巧不巧的是,几个上清道道人听到这话,好奇又诧异地转过头来。 第四十二章 真有此事? 【负面情绪:90】 【殷惟郢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真气所余:一百三十五年。】 殷惟郢面色如同覆起一层冰霜。 只见陈易伸出手,随意地拨弄起她的发梢。 回过头来上清道道士皱眉,喝止道: “官人何出此轻薄无礼之言?” 那与殷惟郢方才有说有笑的年轻女冠,她约莫十五六岁,见陈易这一轻薄举动,升腾起几分怒意道: “这位官人,莫说仙凡有别,殷仙姑出身景王府,乃是皇亲国戚,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将你拒之门外了,更何况她是出家人,你若再轻慢她,苍天有眼,老天可就要收拾你。” 见那些上清道人对陈易群起而攻之,殷惟郢的面色好看了几分,可当陈易开口时,她又耳根泛红。 陈易笑了起来,竹筒倒豆子道: “实不相瞒,前两日殷仙姑对我一见倾心,非要扯着我上山跟她做金童玉女。只是我当时拎不清,下意识地就拒绝了,如今后悔了……” 话还没说完,陈易就感受到那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 上清道人们听到这番话,先是不信,那如月上仙子般缥缈出尘的殷惟郢岂会对人一见倾心,更何况是个凡夫俗子?若是一般人还则罢了,可太华山道法素来讲究太上忘情,陈易讲的这话,就好像山野樵夫偷走仙女衣裳的故事一般滑稽。 然而,众人侧目去看殷惟郢反应时,惊觉她双手轻颤,俏脸止不住地飞红,又羞又恼,面对众人的目光,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之恶狠狠地盯着陈易。 难不成…真有此事? 众人不住心神一荡,再看看那西厂千户面容俊朗,又身强体健,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或许,此人真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换取过太华神女的一片真心。 再联想一下,殷惟郢那番对陈易能够斩妖除魔的信任之言,恐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毕竟,谁又会在别人面前贬损自己的情郎? 原来… 我们也是这对道侣打情骂俏的一环吗? 想到这里,几个上清道人相视地尴尬一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去,那与殷惟郢相熟的女冠看出异样,却又不敢肯定,只能讪讪然地跟着踏入祠堂。 整出这一出,殷惟郢面红出血,陈易看出她脸皮薄,不敢多做解释,如果把前两日的事全说出来,最无地自容的只会是她这太华神女,而出家人恪守老君五戒,不得妄语,因此她也没法撒谎,说自己不认识陈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捧杀我?” 陈易攥住她发梢,不怀好意道: “仙姑若再想捧杀,我不介意我们假戏真做,去太华山做一对金童玉女。” “你!” 殷惟郢刹时惊怒交加,就要怒斥,可心思一沉,她一转脸色,轻柔道: “你说真的?” 她这突然变化,陈易倒有些意外,疑惑地“嗯”了一声。 殷惟郢心里有所思量,即便陈易真假戏真做又何妨,到了太华山,有的是让这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出家人是不杀人,但不代表不伤人,到那时成百上千种道法招呼上,恐怕这男人恨不得自杀而亡。 “你不在乎处子之身?” 陈易好奇道。 “要修太上忘情,岂会在乎红尘之见?我就当被狗咬了。” 殷惟郢冷漠道。 陈易哑然失笑,殷惟郢这样漠视凡俗的性子,真让自己这个凡夫俗子忍不住地想要玷污。 特别是,如果她一边太上忘情,却又一边沉沦欲海的话…… 跨入祠堂大门,除了嗅到阵阵阴煞之气外,举目望去,竟看见一对童男童女正被绑着按在祭坛前,泪都快哭干了,身上满是勒痕。方才听到的哭声就是他们两个。 原本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却立着一个身着盔甲的鬼神塑像,其面目模糊,铠甲残破满是刮痕、剑伤,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面目苍白,嘴巴张大着,面朝祭坛,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玄真道人皱眉喝问道。 老村长打了个激灵,连忙赔笑道: “这、这…这是村里面的人不懂事,不知怎么就绑在这里了,现在解开,立刻就解开。” 说罢,老村长赶忙上去给两个孩子松绑。 陈易朝祭坛上一看,发现上面拜访着的正是新鲜的牛肉,大虞律明文规定不许吃牛肉,除非病死老死之牛,都不许吃牛肉,而这牛肉肉质嫩滑,显然不是病死老死。 显然,这不是给人吃的,而是给鬼神吃的! 而那两个孩子,都是献给淮水村鬼将的童男童女。 老村长解开那两小孩后,赶忙把他们两个给送了出去。 “此地血气浓厚、阴煞之气颇重,恐怕年年都献祭一对童男童女,若不是我们过来怕是这两孩子也要遭殃。” 玄真道人说完之后,念唱了一句。 一众上清道道人愤愤不平,恶狠狠地剜了一眼祠堂外远远观望的村民们。 玄真道人从行囊取出一叠符箓,分别为驱邪护体符和燃灯符,前者可以一定程度抵御邪祟,而后者则用来检测邪祟的到来,玄真道人一个个把符箓分发出去,等来到陈易二人面前时,却停住了脚步。 “两位官人,贫道知道你们武艺高强,不然也不可能当上锦衣卫,只是人各有所长,杀得了人的刀杀不了鬼,听贫道一句劝,赶紧离了这地界吧!你们留在这里,不仅无益,更是拖累!” 玄真道人极力劝说着,若是换别人,即便语气诚恳也会动气,可陈易却不一样,他笑呵呵地伸出手来,接过符箓。 玄真道人见此,轻轻一叹,心中暗想这又是一群眼高于顶的武林中人。 与殷惟郢相熟的年轻女冠啐了一口道: “好言难劝想死鬼。” 其他上清道人没有这么直接,但心里的想法大抵相似。 殷惟郢见此,笑着捧道: “玄真道友小觑他了,这一个月来,陈千户可是接管了东厂,一时风头无两,岂会怕魑魅魍魉?” 说完,她的嘴角掠起一分嘲弄。 闵宁皱着眉头看着这群道士,其实这祠堂的诡谲阴煞,她也隐隐有所感应,心里多少没底,这会转头看向陈易,低声问道: “你真有斩妖除魔之法?” 陈易摇摇头道: “没有。” 闵宁瞪起眼睛,小声问道: “那我们要不要去弄点雄鸡血?抹到刀上?” 陈易摇头失笑道: “用不着这些土方,迟点你就知道了。” 闵宁对此半信半疑。 老村长这时又跑了回来,玄真道人便问他: “老村长,知不知道这尊鬼神的名号?” 想要斩妖除魔,除非能一力破万法,否则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妖魔的来历、跟脚、甚至真名。 老村长摇摇头道: “这…谁也弄不清楚,也没人跟我们说过,那些人就是让我们供起来就是了,头几年还会给些银子,后来就没了,我们也想赶走这鬼将,可赶也赶不走了……” 说完之后,老村长畏畏缩缩地看向塑像,而后捕捉到一个细节。 原本一动不动塑像,此时似乎微微地转动了头,好像在直直地盯着老村长! 第四十三章 求我 老村长双目霎时瞪大,他唰地一下,朝满身血污的神像跪了下来。 “英明神武太尉安西大将军!英明神武太尉安西大将军饶命!小的不识好歹,小的见利忘义,忘了大将军的恩德!” 一边说着,老村长还啪啪地往脸上甩出巴掌,用力之大,老脸顿时出现红痕。 他一边痛骂自己,又一边痛打,打得头破血流如此诡谲一幕,连周遭的上清道道人都为之一骇。 阵阵凉气从祠堂外传出。 那围在祠堂外的村民,不知什么时候一哄而散了,只剩一地落叶。 陈易转过头,发现四周的墙壁发黑,墙皮斑驳脱落,漆黑的痕迹也越来越沉。 上清道的道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握紧桃木剑或金钱剑,警惕地盯着那塑像,似乎其随时可能活过来。 慢慢地,老村长不再打自己耳光,四周为之一静,在这短短的一瞬,什么都没发生。 咔… 像是什么被掐紧的声音。 陈易猛地回过头去。 只见老村长的脖颈被两只苍老的手死死掐住,他开始双眼泛白,嘴巴大张,想要竭力呼吸,可双手却越掐越紧,更诡异的是,掐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一个年轻道士冲上前去,想扯开老村长的手,可那双手就跟铁石一样,不仅没松开,反而越掐越紧。 咔! 伴随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老村长喉咙里喷涌出一股黑血,溅到年轻道士的身上,后者慌忙退后,而后便看见,老村长的脖颈活生生被他自己掐断了! 上清道的道士们被这一幕骇住了,接着转头看向祠堂外,发觉原本万里无云的白昼,刹时间阴云密布,不辨天日。 “鬼将的鬼域!” 玄真道人大声道。 他旋即抬起手中的燃灯符,符咒瞬间自燃,并且熊熊燃烧。 上清道的道士们相视一望,纷纷掐诀举起辟邪驱魔符,而殷惟郢除了举起符箓以外,还从怀里掏出了巴掌大小的纸人。 闵宁满脸紧张,抽刀出鞘,她看了看一旁的陈易,发现他双手环胸,倚靠房柱,斜眸看向门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忽见魑魅魍魉,三鬼挑灯同行! 待三鬼立在门外,玄真道人脸色惊变,手掐法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众道士看见这阴恐之景,无一不脸色泛白,他们都是上清道的年轻人,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 眼前三鬼阴恻恻而笑,魑为山泽妖属,是有如无角之龙的黄色鬼物,壮硕躯体几乎将半个门填满,地面裂开几道缝隙,弓起后身,巨石般的躯壳如利箭般飞撞而来。 玄真道人速念五雷,起先“电母雷公”四字,指尖掠起金光,待到“令”一下,金光如蒙赦令,一道手臂粗长玄雷激射而出。 道门雷法,对方越罪大恶极,越怨念横生,效果越强。 魑直直撞上玄雷,小半边躯体被轰成粉末,一条腿完全折断,它不知痛为何物,略作停顿后,用仅剩三条腿疯似地朝玄真道人冲去。 闵宁瞧见这一幕,踏前一记摧风,刀锋与魑的坚躯相撞,蹦出火花,魑略作停顿,与此同时,玄真道人唤出另一道玄雷,又将一只腿轰灭,魑吃痛尖叫。 几个离得近的道士眼疾手快,纷纷提剑砍向鬼物的四肢。 包括那年轻道士在内的其他正欲举剑上前,却被玄真道人一下拂尘止住,抬头看去,剩下两只鬼物仍侯在门口,正戚然然惨笑。 “魂魄化三鬼,只是死了一只而已。” 殷惟郢推测了番鬼物的精巧路数,提醒道, “若没有将三鬼同时打杀殆尽,稍待时日那鬼物仍能卷土重来。” 话音落下,又一道玄雷后,山魑再无生机,死气沉沉地趴在地上。 门外两鬼未进祠堂,身姿曼妙的魅鬼稍稍抬手,山魑便化成黑雾,飞速朝门外飘去,玄真道人眼疾手快,提起桃木剑刺入黑雾,口念法诀,剑尖亦随心动,旋转将黑雾搅开,玄真道人抬手一吸,贴在桌上符咒落到手中,手掌拍入黑雾,符咒微微发亮,黑雾尽数消散,被困符中。 魅鬼大怒,只身闯入祠堂,众道士急忙举剑砍鬼,魅鬼几声惨烈尖叫,速度没有消减,利爪掏向玄真道人心窝。 玄真道人早已恭候多时,先前准备好的辟邪驱魔符刹那大盛,魅鬼破去金光,行动不由一缓,残余的阴煞气刺入玄真道人胸腔。 一时间,符咒皆亮,魅鬼惊声尖叫,身体被直直定在原地,玄真道人被残余阴煞气刺入,暂不能动,大声喝道: “尔等杀鬼!” 一众道士反应过来,刀剑交错,魅鬼再无影踪。 殷惟郢看向门外,不见水鬼魍魉。 众人眼见门外再无鬼怪,稍稍松了口气,玄真道人原地打坐,吩咐道: “还有一只鬼物,应是逃了,待贫道去除阴气,便......” 那个沾过老村长黑血的年轻道士忽然提起金钱剑,朝着玄真道人的脑门狠狠一砸! 玄真道人脸色大变,连忙侧身,可为时已晚,头颅瞬间被砸出一个下凹,玄真道人不顾剧痛,准备手掐雷诀,年轻道士却在此刻愣神,神色正恢复清明,玄真道人连忙止住雷法。 年轻道士展露邪笑,举起金钱剑又是一下。 玄真道人的脑门破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电光火石之间,几位道士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冲上去制住青年,青年正欲挣扎。 殷惟郢抬起手,掐诀诵咒,一掌虚拍年轻道人的天灵盖。 好像有什么从年轻道人天灵盖飞入,年轻道人随之五窍流黑血,黑血里暗暗浮现水鬼魍魉的身影。 水鬼之属,由江河中淹死之人所化,夜间行人走在荒山野岭的河畔,偶尔会听见水鬼呼喊,若不小心走入水洼,便为水鬼所擒,被水鬼附身,一是初时无事,身边亲人亦不能察觉,可时日一长,生活作息,性格脾性会渐渐与往日自己分道扬镳,直到某日醒来,发觉自己被困在水洼之中,二是暂夺躯壳,待七日之后阳盛阴衰之时,被躯体排出体外,物归原主。 而这魍魉不知何时,混入年轻道人身上的老村长吐出的黑血里! 玄真道人往后栽倒,额头上破口血流不止,仿佛能看见里面的脑子在缓缓蠕动,道人们瞬间一惊,一边撕开布条为其止血,一边诵念经咒,为其上药。 纵使如此,玄真道人仍旧性命堪忧,昏迷不醒,他是整队上清道道士之中,最为天赋异禀,也最具经验的道士,失去他,这一群道士们如断一臂。 而就在这时, 嗒、嗒… 屋外传来了铠甲摩擦的声音。 道士们的脑袋僵硬,背部瞬间发寒,他们面色苍白,看向祠堂外。 只见浑身血污、铠甲残破的身影出现门外,它面目苍白,身形如小山般巍峨,手里持着一杆大枪,裹在身上的布匹留有血字,写着一个“邓”字,像是在表明它的身份。 巨大的压迫感,伴随冰冷的煞气降了下来。 即便是太华神女,殷惟郢的面色也迅速泛白。 可她稍稍侧眸时,却看见… 那倚靠在房柱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陈易,嘴角上扬,竟似笑非笑。 就好像…来到了他熟悉的领域。 看到邓鬼将现身的那一刹那,上清道的道士们都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地泛起冷汗。 玄真道人眼下只剩半口气,生死未卜,道士们已经失去了最大的战力,场上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剩下身为太华神女的殷惟郢。 殷惟郢抽出纸人,吹了口气往地上撒去。 纸人化作两位持剑侍女,目光无神地面对着祠堂外的鬼将。 道人们颤巍巍地举起手中之剑,死死盯着门外持枪鬼将,大气都不敢喘。 阴风阵阵,砂石狂滚。 邓鬼将抬枪,没有踏进门槛,而是极其缓慢地一个横扫。 磅礴气机倾泻,两个上前的持剑侍女竟生生从中间裂开两半,四篇宣纸随风飘扬,被枪风搅得粉碎,几个持金钱剑的道人,其剑身寸寸迸开碎裂,一枚枚金黄色的铜钱竟漆黑如炭,落在地上变得粉碎。 鬼将身上血写的“邓”字布条,随风而舞,沙场上埋葬千军万马的杀气压得整座祠堂颤抖,淮水村三十七个祖宗纷纷跌落在地。 它居高临下俯瞰着祠堂一众道人。 人人皆是面色惨白,即便他们修炼道法多年,可眼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生怕把所有人都给害死。 殷惟郢额上泛起冷汗。 门外的邓鬼将也如山般矗立,没有急于跨入门槛。 浓重的阴煞之气笼罩,一些道士们已经出现了恶心呕吐的不适,而那位重伤玄真道人的年轻道士,更是七窍都泊泊流出黑血。 闵宁攥紧刀锋,看着门外的鬼将,她不免紧张,可在紧张之余,还有一种想要出刀的冲动。 全因那鬼将…除了阴煞之外,还有一种武夫独有的求战气息。 氛围就这样僵硬下来,鬼将不知为何没有踏入其中,而祠堂内的一众道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殷惟郢杌陧地看着众道士,阴煞之气越来越重,几乎快要凝结成水珠,墙皮也不断发黑剥落,继续脱下去,形势只会越来越不利,要不了多久,他们这些人都要不战而亡,成为鬼将麾下的鬼兵。 冷汗挤满了她的后颈,上清道道友们慌乱的呼吸声挤满了祠堂。 “这鬼将不进来,定然是有所忌惮。“ 为了稳住众人,殷惟郢清声道。 “殷姐姐,现在该怎么办?” 那年轻女冠嗓音轻颤道。 随着这一声问话,上清道的道人投来急切的目光,接二连三地求助道: “道友可否有…除魔良方?” “太华山一定有远胜上清道的法门吧!” “道友是不是已经看出这鬼将的跟脚?!” … 怎么办? 接二连三的问话挤占耳畔,殷惟郢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额上蹭蹭地冒冷汗。 她说出那番话只是想稳住军心,她又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玄真师兄重伤,那鬼将不进来,必然是在忌惮神女!” “恳请神女不要藏私了,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鬼将在忌惮,我们要趁此良机行动。” 情急之下,那些上清道人们病急乱投医喊着。 现在…在场的道士们,除去玄真道人外,就只有殷惟郢的道法最深。 可殷惟郢却只能不停地冒出冷汗, 她的纸人极其轻易地便破灭,她全然感觉不到,道人们口中鬼将对自己的忌惮。 那个鬼将,那目光自始自终都没有放在自己的身上,而是放在…… 太华神女顺着目光看去, 只见陈易依旧倚靠着房柱,一动也不动,双眸微垂如神像。 是他?! 可自己卜过卦,他明明不是天眼通,而且…没什么道缘,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 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 殷惟郢的呼吸急促。 思绪间,那人像是察觉殷惟郢的目光,转过脸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的杌陧不安。 陈易轻薄地在她脸上扫视起来。 殷惟郢被看得发毛。 见殷惟郢没有回应,上清道道人们的嗓音渐渐停了,可怕的沉默,笼罩在祠堂里。 沉默持续了漫长的三四息。 这时,闵宁回过头看向陈易,打破沉默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陈易转头便看见她紧张又满是希冀的目光,点了点头。 道人们旋即将目光齐聚在陈易身上,有困惑、有怀疑、有不解。 “你真有办法?那怎么还一动不动…” 殷惟郢眸光复杂道。 陈易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一枚舍利子停在掌心,在昏暗的祠堂里焕发赤金的光芒。 上清道的道人们不约如同地心灵剧震! 如此光华内敛的赤金舍利,光是看着,就隐隐能听到阵阵梵音。 上清道的道人将希冀投向陈易,重压下,他们病急乱投医了,哪怕陈易只是个凡人,也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殷惟郢看着这一幕,错愕不已。 他们都错了,那鬼将不是在忌惮我… 而是在忌惮他?! 殷惟郢抬眼望去,陈易似笑非笑。 她心湖波动,深吸一口气,放轻声线道: “既然如此,就请陈千户出手相助……”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阖上了手。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上清道人不禁喊道。 “想救你们也不是不行,不过嘛,我想听听殷仙姑求我。” 陈易悠然道。 “痴人说梦!” 殷惟郢气道。 要她去求他,求这个三番四次让自己难堪的人?! 陈易摊了摊手道: “那没法,我就带着我同伴直接走咯,反正那鬼将不想招惹我。” 上清道的道人们一听急了,将目光投向殷惟郢,领头的人劝道: “神女何必赌这一时之气,更何况,你们不是一对道侣…不是要做太华山的金童玉女么?” 上清道人的话,差点让殷惟郢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看来这些人竟然全当他们是在打情骂俏了! 殷惟郢慢慢冷静下来,阴煞之气越来越重,她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勉强道: “那…算我求你。” “殷仙姑,求就是求,什么叫‘算你求我?’,这不还是不求嘛。” 陈易轻笑道。 殷惟郢心湖被搅得波涛汹涌,她狠狠地看着这咄咄逼人的陈易,强压下怒意,静气凝神,忍着屈辱放柔声线道: “我殷惟郢…恳求陈千户斩妖除魔……” 陈易轻笑了一下,在殷惟郢听来,那是得胜的笑音,她暗暗攥起拳头。 【负面情绪:90】 【殷惟郢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啧,这修太上忘情的神女,情绪一旦波动起来,可远比其他人要厉害。 陈易转过身,看向门外的鬼将,随意道: “你们不清楚它的跟脚,但我知道,它叫…邓艾。三国时期人,偷渡阴平,奇袭灭蜀,官至安西将军、太尉,最后却被姜维之计害死,身首异处,怨念深重。” “世信祭祀,以为祭祀者必有福,不祭祀者必有祸。作为败军死将的邓艾,便是被奉起来的一尊鬼神。” 殷惟郢听到后,惊道: “大鬼主邓艾?洞渊神咒经亦有记载…可一个鬼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易道: “这只是它的一尊分身塑像。” “那你要…怎么对付它?” “请姜维。” 说完之后,陈易从怀里掏出了早就买好的门神桃符。 上面画的不是常见的郁垒门荼,而是三国时期的天水麒麟姜维! 第四十四章 是那一刀(大家明天要来追读啊) 门神画像垂落而下,完完整整地呈现在这阴煞深重的祠堂里,上面的姜维像威风凛凛。 姜维门神的画像一出,鬼将刹时爆发出阵阵黑雾煞气,瞬间就将整个祠堂大门遮蔽,它那苍白的嘴巴大张,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吼! 汉末三国年间,邓艾偷渡阴平、奇袭伐蜀,立下灭国的不世之功,然姜维假降钟会,一计害三贤。 在此之后,邓艾冤死,临死前,邓艾怒吼:白起之酷,复见于今日矣! 此时此刻,黑雾煞气所到之处,弥漫起阵阵腐败气息,墙皮不停剥落,滋滋作响,整座祠堂似乎都在颤抖。 上清道的道士们都不由抖了一抖,只见那人一边攥住门神画,一手缓缓抽刀上前,背影坚忍不拔。 气机运转,陈易双目炯炯有神。 愤怒至极的鬼将抬脚,提着大枪,一脚踏入祠堂之中,脚下的石砖应声开裂。 煞气顷刻笼罩过来,陈易怀里的赤金舍利子大放光芒,瞬间将陈易包围其中,汹涌而来的煞气,与之佛光相触,经瞬间湮灭。 有赤金舍利压胜,陈易手中的刀,既可杀人,又可斩鬼。 鬼将大步近身,手中大枪自上而下挥出,携着势不可挡之势,重重敲下。 陈易感受到脚底震颤,侧身一转,趁势斜劈,锋利地刀刃在鬼将铠甲上拉出火花,那血污鬼铠上多出了一道深痕。 一击落空,地上青石板砖碎裂,鬼将邓艾拉枪,持至中段,斩出一击横扫,枪风凌厉,骤然卷起大片尘土。 陈易却不躲不避,反而欺身上前,赤金舍利光芒笼罩,他左手攥紧门神画,五指并拢,毫无花哨地轰出一拳! 苍山拳轰出,伴随姜维画像,煞气一时如潮水退去,坚不可摧的铠甲竟在这一拳下裂开了六道大痕。 上清道的道人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殷惟郢的眸光复杂,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闵宁,那原本应作她金童的少侠,此刻双眼目光如炬、炯炯发亮。 那本应是她道侣的人,如今的心,却全然放在了那人身上… 太华神女如鲠在喉,像是吃了砒霜一般难受。 鬼将爆发一声嘶吼,挪脚一步,山般的身形扭转,霎时一枪杀来,空中可听见爆鸣炸响,枪风狂涌,压得陈易不得不身形微弓。 枪出如龙,直冲面门,似是下一秒,陈易的头颅就要顷刻碎裂。 陈易猛然抬手,运气至臂,其手臂瞬间坚硬如铁石,锐利的枪刃直直撞在手臂上,传来铁石交击之声,枪刃陷入手臂三寸,鲜血泊泊流出,枪刃直直地穿透在了两骨之间。 这一枪,如果凝聚鬼将的煞气,顺着枪刃逆流而上,恐怕半炷香内,陈易就算不死也要残废。 可赤金舍利子与门神姜维像两件压胜之物,将本应杀来的煞气阵阵逼退。 鬼将爆发不甘地怒吼。 它抽枪而出,抡起浑圆弧线,犹如千斤坠下,斩出一道斜劈,似是要将陈易一枪劈成两半! 陈易一刀提起,运起身份往前踏去,枪刃落空,枪杆狠狠撞在肩上,肩头轻微的碎屑声响起,他忍痛朝着铠甲上裂痕斩出一刀。 寒光掠起,赤金舍利之下,本就破碎铠甲被瞬间斩破,诡异的煞气冲出,陈易举起门神像,煞气如小巫见大巫般,尽数退避。 鬼将更为暴怒,它发出嘶哑难言的怒吼,震得人快耳膜出血,它退后数步,再挪脚一步,身先动,霎时收枪,漆黑手臂煞气爆发,抡起一个势大力沉的弧线,骤然斩了下去,劲风斩得半尺裂痕,这至刚至烈的霸道一枪!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下来。 陈易身形微弓,头颅微垂,双手连着门神画紧握绣春刀,寒光在阴沉的祠堂先是内敛。 他双手朝身后先推,真气先聚在气海,冲击神阙,而后顺着手少阳三焦经流转,后脚紧踩地面,青石板砖碎开裂痕。 刀锋缓缓而来,起初好似没有发力,随后行到腰部后方时,双臂青筋暴起,他重踏一步,迎着那霸道一枪,踏步前斩! 轰! 刀罡磅礴得势不可挡,势若奔雷,轰轰烈烈如苍龙一飞冲天,眼前一方天地突兀地显出一条细线,他迎着劈斩的方向反手上挑,将鬼将粗大的手臂,连同至刚至烈一枪一并应声斩断! 摧风斩雨。 刀光掠过之后,颤鸣声才慢半拍地响彻在祠堂里,整栋建筑也在颤抖。 鬼将那灰白的双瞳瞪大,像是在惊骇。 随后,陈易收刀入鞘。 他迎面朝着骇然的众道士们走去,在他身后,庞大的鬼将如小山般崩塌倒下,震得祠堂轰鸣,几息后,一切又重归寂静。 闵宁看着这一幕,双眸瞪大,目光炯炯。 是那一刀… 她攥紧了手。 上清道的道士们看着这如同杀神般的武夫,不寒而栗,一时竟忘了说话,而太华神女嘴唇失色,唇片颤巍巍的,发不出一言。 唯有闵宁,大步地迎了上去。 闵宁笑了起来, 她很高兴,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可能是因为,陈易斩杀鬼将的一刀,用的正是她那一刀。 闵宁双手轻抖,刹时热血上涌,她急促地喘起气,是啊,那正是她教的那一刀,一刀有理,摧风斩雨,在这个人的手上,仿佛可以在偌大的江湖里斩出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斩出一个武榜前十,想到他这一刀出自自己之手,这样的荣耀,对于她这样少侠来说,是承受不住的。 她好像疯了,她快要疯了! 即便真的让她疯疯癫癫也好,因为现在她终于想要吻他了! 闵宁猛然踏步向前,手臂揽住陈易脖颈,把他的头拉下来,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陈易停住,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 目睹这一幕,殷惟郢瞳孔骤缩,身形晃了晃,好像要跌倒下去,她的手关节被攥出了反白。 上清道的道人们心灵剧震,看了看殷惟郢,又看了看闵宁,不明就里地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第四十五章 我盯上你了(求追读) 祠堂渐渐安静。 躲藏起来的村民们冒了出来,畏畏缩缩地靠近祠堂。 鬼将庞大的躯体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村民们起初不敢上前,生怕它再起来。 可半晌,发现鬼将真的再无动静,不知是谁先仰天长啸了一声: “真没了!真没了!” 随着这一声喊叫,几个力气大的汉子连拉带扯地抓出鬼将的尸骸,村民们瞬间一拥而上,钉耙、木棍、铲子、菜刀,甚至是板凳,他们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疯魔般地打砸鬼将的尸身,他们一边拳打脚踢,还一边发出口齿不清的喊叫。 不一会,地上的鬼将就被分尸分得了无影踪,地上仅剩些甲片残骸。 而祠堂那尊塑像,也应声碎裂。 陈易安静地倚靠房柱,拿着一条随手找来的破布,擦拭着刀锋上的污垢。 上清道的道人们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斩鬼的凡夫俗子。 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按理来说,他们这些道士,长在斩妖除魔、祈福度亡,而武夫们则长在捉对厮杀、刀光剑影,武夫做道士的事,无疑是在狗拿耗子。 可眼前之人却真的拿住了“耗子”,而且拿住的…是他们这些道士拿不住的“耗子”。 道士们神情恍惚地回忆着他斩鬼的那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殷惟郢面沉如水,眼眸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深深的余悸。 即便有着压胜之物,即便他武力强悍,即便那只是一具鬼主化身,可举手投足间,就将鬼将邓艾斩杀,换做是这里的任何人,都绝对做不到,包括她自己。 父王他…要杀的,是这样一个…凶神恶煞么? 除了凶神恶煞之外,殷惟郢找不到能形容他的词语。 想起自己先前所想的捧杀和冒犯,殷惟郢便阵阵胆寒。 这时,陈易拧过头来,看向殷惟郢等一众道士。 “今日救诸位一命,不知上清道可否帮我两个小忙?” 陈易缓缓开口道。 地上的玄真道人略微恢复了过来,暂无性命之虞,沙哑地开口问道: “这是当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是贫道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咳咳,真如孔圣见老君那番鸟兽论断……原以为…鸟,吾知其能飞,兽,吾知岂能走,世间生灵各有所长,不曾想、不曾想……” 说到这里,玄真道人咳出一口鲜血。 几个上清道道人连忙投去关切的目光,轻拍他的背部,为他诵经。 “道长不必多礼。” 陈易对玄真道人没什么恶感,他让自己离开,不过是出于一番好心, “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帮忙招魂,二则是…想要借贵派的上清心法一览。” 闻言,上清道的道人们都为之一滞。 前者虽说不合人伦,但当然是个小忙,可后者,却关乎到一个门派的立派根本! 上清心法传承上上千年,不仅在仙家山头中颇负盛名,更是江湖上名列前茅的内功心法,需知两百年前的武榜魁首“一念纤尘”吴不逾吴天人,便是上清道走火入魔的破门出教之徒。 “这未免有些…不太好吧。” 那与殷惟郢相熟的年轻女冠,下意识地开口道。 几个上清道道人相视过后,正欲点头,不曾想,玄真道人忽然开口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莫说是一本心法,便是陈千户想来上清道的藏经阁一观,都不是难事。” 此言一出,上清道众人们懵然地呆立原地。 年轻女冠连忙转过头,急道: “师兄,这、这也太孟浪了…起码得问过师傅的意见!” 玄真道人叹了口气,提高些嗓音道: “功法是死物,人却是活物,莫说是他救了你师兄,即便是他救了一个村民,他想要功法,就都要给他。上清道难道是武林门派么?师弟师妹们,记住,你们修的是道法,不是武功!你们修的是清心寡欲,不是功名利禄!” 这一声教训之下,他咳嗽了两声,一众上清道道人纷纷郝颜,不再多说什么。 陈易朝玄真道人抱了抱拳。 接着,玄真道人便唤来了一个师弟,让他为陈易讲述上清心法。 不消多时,陈易便看见面板上,多了一门功法。 【上清心法(超品)(未曾习得)】 终于得到上清心法,陈易心里泛起喜色。 这样,包括吸星大法残篇在内,自己手里就有七门功法了。 只是比较可惜的是,上清心法与怨仇阴阳诀同样是超品功法,都需要注入真元才能演练,好像暂时派不上用场…… 又或者…推后进阶怨仇阴阳诀? 如此想着,陈易侧过脸,随意地扫了一扫,接着,他捕捉到一个细节。 一旁的闵宁,在听过上清心法之后,便似乎在不由自主地运气游走。 这平平无奇的一幕,给了陈易一个启发。 我为什么非得注入真元去演练? 我直接去练上清心法不就可以了?! 自己过去的思路被限制住了,老想着要注入真气或者真元,但这些功法,其实都可以直接去练,只不过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而已。 而无论是注入真气还是真元,其实都不过是速成! 思路一开阔,自己就不再为难了,也不用去退后进阶怨仇阴阳诀,更何况,自己真的很想给那小圣女…来场当头棒喝。 上清道道人留下五六个道士之后,其他人便带着重伤的玄真道人离开了,他们走的时候,那群不知实情的村民们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跪拜,一些人还追着去送腊肉。 让陈易惊奇的是,那太华神女殷惟郢竟然没有跟着一同离去。 “你不走?” 陈易凑过去,笑吟吟道, “难不成,真想当我道侣?” 殷惟郢听罢,些许气苦,别过脸道: “太华山素来擅长招魂之法,远胜于上清道,我留下来,可以主阵,而他们为我护法压阵。” 陈易觉察到什么不对,问道: “只是这样?恐怕不是吧。你为什么要主动帮我?” 被说中了心思,殷惟郢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出家人不妄语,我是在主动帮你。既然如此,我便把我心里话讲明。” “哦?” “我父王要杀你,我也无力阻拦他,今日我帮你,是为了能在你那里留下一丝人情,来日你与父王刀剑相向时,若你胜券在握,还望你能尽量留一条生路给父王母妃。我虽修的是太上忘情,可俗世仍难免有所牵挂。”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绝情绝义嘛。” “嗯,你…能答应吗?” 殷惟郢试探地问道。 可这是,陈易却笑盈盈地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殷仙姑,你二十岁了吧,你的字是什么?” 殷惟郢怔愣了下,女子的字,除去父母兄弟,一般就只有夫君知晓。 “…鸾皇。” 犹豫后,殷惟郢还是说了出来,脸上没有女子被调戏的红晕,而是面色如常。 “…鸾鸟凤皇,日以远兮。” 陈易努力回想了下,记起这是《九章》里的“涉江”。 接着,他转过脸来,笑吟吟道, “殷鸾皇, 我盯上你了。” 太华神女直觉一阵毛骨悚然。 第四十六章 无耻下流(求追读)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坟墓前,道士们站在各自的阵眼上,一人吟诵着招魂之词。 道门招魂之术大致分两种,一是给活人招魂,二是给死人招魂,前者大抵是将丢失魂魄之人的魂魄寻回,后者则需要下达地府阎罗宝殿,要祀阎罗王及其下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各大将军,将生死簿上划了名字的人请回,故往往前者易,后者难。 “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 一道士点燃蜡烛,掐诀颂念。 殷惟郢站在阵法中心,她举着三柱香,踏着罡步,一袭道袍如烟,飘渺于香火之间, “巫阳焉乃下招曰: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站在正东面的道人朗声道: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正南面的道人随后接道: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西面北面的两位道人随后接道。 待四方道人诵完,殷惟郢手中三柱香烧到中段,她站定坟前,朗声道: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身后道人也一同齐声招喊: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香火刹时大盛,渺渺烟雾冲涌上天,随后下沉泥土,似乎在构筑无形的香火之桥,接引亡者的三魂七魄。 ……………… “大概还需两日。” 殷惟郢如此说着,身上蔓着些许香火味,并不似道观佛寺那般浓重得刺鼻,淡淡的反而越发衬托她飘然若仙, “若是寻常日子,需要起码三七二十一日,招够三魂七魄,不过现在荡寇除魔日,阴阳混淆,生者死者界限模糊,只需三日即可。” 陈易微微颔首,一旁的闵宁看着烟雾萦绕的孤坟,怅然若失。 见这一幕,陈易屈起手指,轻弹了下闵宁束冠,砰的清脆响声。 闵宁转过头来,不满地扫了他一眼。 接着,她屈起手指,想了想后,转屈为抓,趁陈易不备,猛地将他的发冠给扯了下来。 陈易吃痛了下,转头就看见闵少侠挑唇微笑,得意地将他发冠抛上抛下。 陈易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近在咫尺的殷惟郢眼见这打打闹闹的一幕,面容苦涩。 她别过脸去,不想再看。 好死不死的,陈易却上前一步,凑到她面前,戏谑道: “多谢殷仙姑鼎力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殷惟郢杏目圆睁,剜了他一眼: “无耻下流。” 夺了自己谶语里的道侣不止,还偏偏要在自己面前刻意炫耀,所谓耻辱莫过于此了。 景王女对闵宁称不上有什么感情,毕竟二者拢共也没见过多少面,更何况她修的是太上忘情之法,更多的,是尊严上的受损和屈辱。 看着她心有不甘的一幕,陈易憋住笑,随后轻慢道: “我说了,不要惦记闵宁了。” “那如果我非要惦记他呢?” 殷惟郢反笑道。 “你如果非要惦记她,我就要惦记你了。” 殷惟郢先是一怔,而后垂眉,摇头苦笑道: “你已经惦记我了。” 陈易也笑了,道: “看样子,仙姑好像不太情愿。” 殷惟郢面目一寒道: “情愿?情愿什么?情愿和一个罪合万死、天诛地灭的人结成道侣?” 陈易闻言,眯了眯眼睛。 她的厌恶是多么真切。 “当日我们可是郎有情、妾有意,仙姑更是三番五次地求我当道侣,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陈易戏谑道,在“求”字上加重了口音。 殷惟郢闻言想起那屈辱的一夜,火了,道: “谁求你了?!我只是说你合该当道侣。” “你看,这不就承认你想当我道侣么?” “你、你迟早要被病杀,不得好死!” 殷惟郢脸颊生红,气急败坏道。 “急了急了。” 【殷惟郢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 离开淮水村后,骑马缓缓踏入京城,陈易明显感受到闵宁的心情不错。 她一路上都小声哼着古越民歌,目光炯炯有神。 看着这样的闵宁,陈易的心情也甚佳。 上清心法弄到手了,只要潜加修炼,上清心法再加上摧风斩雨,下一次碰上白柳派黄六清,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陈易稍微算了算,约莫有六成的把握赢他,而能赢他,就能杀他,这白柳派的人重刀法不重身法,轻功极其一般,根本逃不开。 来到闵家,闵宁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陈易手里,道: “你帮我带回东厂。” 陈易微微颔首,接着转过眼,看到一个小乞儿小跑着过来。 “这位大人,闵大人,这里有封信给你。” 小乞儿说着,就把信递到闵宁面前。 闵宁困惑地看了看乞儿,陈易看着乞儿,直接道: “给我吧。” 乞儿一时犹豫。 陈易把五枚铜板放到他手上。 乞儿飞快地把信递给陈易,忙不迭地转身离开。 陈易打开信纸,随后面色一沉。 【闵役长,敬告你不要再探查张相国一案,此事天家早有定夺。若要继续,那么走夜路时最好多加小心。玉秀庄留。】 毫不避讳地留下“玉秀庄”的落款,这摆明了是威胁警告。 闵宁探过头去,问道: “怎么了?” “玉秀庄送过来的,是关于相国案,他们警告你不要再查此事。” 闵宁闻言面色阴沉,咬牙道: “原来是他们写信威胁我!” “玉秀庄什么来历?我在东厂里查到过关于他们的卷宗,他们好像是景王府的产业,此前私卖五石散,供文人墨客所用。” “他们现在是景王府的产业…可在以前,却是张相国的产业,相国案后,他们为求自保,转身投奔了先帝胞弟景王。” 闵宁叹了口气,谨慎道: “看来此事…牵连甚广,只能等我爷爷回来后再定夺了…” 话还没说完,陈易却打断道: “定夺?怎么定夺?你爷爷看到你被一个玉秀庄的警告就吓得畏畏缩缩,又怎会告知你当年的真相?” 闵宁转过脸,惊诧道: “那你想怎么样?” “找个时间,带人查封玉秀庄。” “可玉秀庄的庄主冯鹰背后是景王,如果只是这样不打紧,你是代督主你惹得起,可他的儿子冯罗是那位无名老嬷的干儿子,他在喜鹊阁里是留有名字的。不要做傻事!” “无名老嬷…镇守皇城的那位二品宗室?” “就是她…” 陈易笑了一声道: “她的干儿子干女儿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少一个不要紧,而且,她不敢杀我。” 闵宁为之一惊,怀疑地看他。 可陈易表现得信誓旦旦,不像在撒谎。 闵宁不由猜测万端。 不敢杀他…他到底有什么凭依? 少侠左看看,右看看,感觉他除了那俊逸相貌之外,也没什么可靠的凭依。 难不成…他是太后陛下的面首么? 闵宁只能一阵胡思乱想。 想到他白天欺负作弄自己,晚上要在深宫凤帐里被太后骑着欺负,闵宁就只觉荒诞悚然。 陈易察觉闵宁的神色变化,以为她是在忧虑,便道: “自从那次遇袭,我早就想查一查这个玉秀庄了,现在机会正好,两件事做成一件事办,轻松简单。” 说着,他看向闵宁,勾起嘴角调笑道: “他们也敢威胁你? 你跟你姐姐,只有我能威胁。” 闵宁闻言错愕,接着深吸一口气,骂了一声: “无耻下流。” 第四十七章 你管什么? 回到家用过饭后,陈易便打开卧房里的梳妆柜,把一个小盒子放了进去。 抱着书看的殷听雪瞧着这檀木盒做工精细,上面还有凤凰香兰的雕花,不免好奇。 “这里头是什么?” 她问道。 “簪子。” 陈易回答得干脆利落。 殷听雪歪了歪头,不明白他突然买簪子做什么。 她不认为这簪子是买给她的,女子十五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她虽然被纳为妾室,却未曾圆房,或许以后都不会圆房。 她想,自己也还没到二十呢,戴不了簪子,也取不了字。 陈易扫了襄王女一眼,笑了笑,合上了柜子,说起来,她还没表字,算是待字闺中。 不知怎么地,殷听雪总觉得这一闪而逝的笑容不怀好意。 她别过脸,不再看他,默默地将目光投向门外,朝银台寺的方向看去。 刹那间,她又想起了银台寺晚秋初冬时的细雪。 她就是那时出生的,母亲说,那时她在雪落的声音里,咿呀大哭。 母亲总说,雪落时有禅意,这也是为什么给她取名“听雪”。 说起来,雪落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呢?顷刻花散落的声音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殷听雪恍惚出神。 陈易看了眼面板,发现还差五年真气,那日子就到了。 他随手摸了摸殷听雪头,接着扫了眼她手里的书。 不是什么杂文小说,竟是那本自己从殷惟郢手里敲来的紫药丹鉴。 她竟在看这种书,陈易摇头失笑,笑过之后在床上打起坐,默念上清心法,并开始在体内运转。 思绪放空,不得杂乱,陈易将真气沉入丹田,并空出周身窍穴,并与天地间的元炁建立感应。 一阵刺痛上涌。 陈易嘶了一声,感受到阵阵烈火灼骨之疼。 这种痛,来自于身上的奇毒,这点陈易清楚,道门修行之法越走到后面,这种奇毒的阻碍就越大。 他强压下痛苦,努力放空心思,继续感应元炁。 道门修行,最重要的,便是与天地合一,其方法,便是不断地感应先天元炁,并将之收纳入周身窍穴之中,又吐回到天地,炁聚则生,炁散则死,冲炁以为和,修道有成的真人,其炁如涛涛江水,络绎不绝。 丹田有所暖气,潮水般生生不息,源源不断,陈易思绪游离,忽上忽下,隐隐有一丝太上忘我的超然之感。 恍惚回过神来,已至深夜。 陈易抹了抹脖颈上的汗水,低头一看,发现殷听雪已经睡熟了。 这一感应就感应了两三个时辰。 至于成果… 陈易屏息凝神,定了定神,默念心法,发现眼前的景象在自己眼里慢了大概半秒。 “成果一般啊,可能也跟我是武夫有关。” 陈易嘀咕道。 武夫修炼,体内真气流通周身经脉,积聚窍穴之中,早就把炁的位置给挤占了。 所以,除了寅剑山这种极少能道武双修的门派以外,一般人要么只修道,要么只修武。 “还是得学寅剑山的道法。” 陈易感慨一句,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得到斩恶蛟时才能碰到她……”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祈福道场这一大剧情里,京城内外盘旋着三大妖鬼,鬼将邓艾是其一,然后便是据传为武则天之子的驴头太子,最后便是佛门护法龙王后裔的恶蛟。 眼下要完美通关祈福道场,必要除灭后两者,以及祈福道场最后一日的狐妖之祖。 而解决荡寇除魔日之后,也能进一步换得太后的信任,解了身上之毒。 不管怎么样…都得赶紧遇见周依棠才行。 反正,她不会记得前世的事了。 这一世…就对她好些。 ………………… 祈福道场已经来到第五日,上清道与寅剑山的道人们已经陆续汇聚京城,除此以外,不少山河野修也来到大虞京城,一时间三庙七观香火鼎盛,犹如道门盛会。 玉秀庄这几天更是忙里忙外。 定安党作为世人眼中的清流,素来饱受文人墨客的青睐赞颂,而玉秀庄是景王府的产业,自然成了文人墨客们的风雅之所。 大虞素来重道轻佛,自太祖立国后,道观庙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个个传承数百年,大虞国祚在,它们就在。 如此熏陶之下,玄修之风在大虞文人间更是盛行,儒教虽是入世之学,却自董仲舒起便极为重视天人感应,而谶纬之学更是自周朝起便盛行至今,到了现今大虞则更为重视鬼神,当世人纷纷感叹,已复魏晋之风。 玉秀庄为了投文人墨客们的好,供养了一批方士,教授炼丹修道之法。 不过,玉秀庄能做大,当然不止是靠文人赞颂,笔上有墨,刀上亦有血,玉秀庄的前身是京中第二的玉秀武馆,内里有不少身怀绝技的高手,其庄子长子冯罗,更是一位京中闻名的青年才俊。 秋风飒爽,不到诗会之时,玉秀庄外人影稀疏,门外只有一众庄上门徒、护卫巡逻。 庄园内,冯鹰冯庄主一边品茶,一边不时从玉碟上抛下几块肉干,以供地上的黑毛狼狗享用。 冯罗抱着剑,坐在父亲的身侧,闭目养神,思索武道。 “老爷,信已经递过去了,那个叫闵宁的没有动静,估摸是怕了。” 冯庄主不远处,管事恭恭敬敬道。 “早有预料了,相国案是桩大案,也是桩旧案,在先帝时就有了定局,即便是林党也不敢拿此案说事,他一个役长又算得了什么?” 冯庄主淡淡说道。 这时,其子冯罗睁开了一只眼,道: “父亲,我听过此人,在京中小有名气,其武道天赋或许不下于当年的闵镇抚使。” “罗儿,你提及那闵镇抚使就是死在此案上的,他若是斗胆继续查案,怕是一家三代都要在同一案上丧命,自此绝后。年轻气盛,分不清轻重,不知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这种人最容易死。” 冯庄主冷笑道。 “老爷少爷说得极是,这种人穿了件锦衣卫官服,就把自己当个官了,可老爷什么官没见过?这种小官,都没法跨进玉秀庄上的门槛。” 管事满脸堆笑地恭维道。 冯庄主大笑,将茶水一饮而尽,把肉干尽数抛给地下黑狼狗,后者大口吃肉,欢快地叫了两声。 “说起来,最近一批货怎么样了?” “回老爷,上回仙丹仙散都卖得极好,最近一批货量大,就在岸口呢,现在卸下来了,陆续运到府上。” “运到府上了?极好、极好,话说回来,” 冯庄主转过头,看向了儿子, “罗儿,你说那姓闵的小有名气,其武艺比之你又如何?” 冯罗笑了下,父子之间不必谦虚,于是轻狂道: “我是喜鹊阁主的弟子,他不过师出无门,武艺再好,也不过尔尔。” 玉秀庄位于京城西边,靠近外围一带,占地颇广,依山傍水,钟灵毓秀,眼下深秋,枫叶落满一地,远远看去,层林尽染。 大门外出现了两个锦衣卫,一人紧随另一人之后,为其牵马。 那锦衣千户,骑高头大马,腰挎长刀,踏碎层层枯黄落叶而来。 几个值守的护院立即警惕起来,其中领头踏前一步,抬起枪,拦住这两位男子。 “阁下是谁,靠近玉秀庄,为何携带刀兵?无论你是谁,都不得惊扰本庄!” 千户没有下马,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众护院一眼,而后看了眼玉秀庄,直到领头的再次出声询问,才落到了后者身上。 “靠近玉秀庄,为何携带刀兵?” “里面有狗在叫,你去管管。” 男子淡淡道。 护院领头不解问道: “里面有狗在叫我管什么?” 只见千户戏谑一笑,修长手指按在了刀柄上,反问道: “那我带刀兵你管什么?!” 第四十八章 杀入玉秀庄 高头大马喷了口鼻息,好玩地踩踏着地上的落叶。 东西两厂近五六十多位番子役长,齐齐踏碎枯叶,出现在整座玉秀庄的各个大门。 陈易私下找了闵鸣了解下玉秀庄的底细,得知其在今日卸货装货,为了人赃并获,他很有耐心地等了一天时间。 那一句“那我带刀兵你管什么?!”将一众护院尽数激怒,可当他们看见一众锦衣卫气势汹汹随之而来时,不由地接连退后数步。 陈易拔刀出鞘,指着玉秀庄大门道: “东厂查案,任何人不得阻拦。” 一众护院面色一紧,他们手持枪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玉秀庄内有大量五石散,一旦任由这群锦衣卫进去查案,那即便景王府手眼再通天,玉秀庄都得落个半死不活的局面。 “大人,还请容我先去通报…” 看见来势汹汹的锦衣卫,护院领头冒了层冷汗,换了副口吻道。 “让你通报完了,我们查什么?” 陈易反问道,接着便拉着缰绳,正对着大门,要骑马而入。 “大人不可!” 护院领头一下急了,立即提枪上前阻拦。 接着,他就听到一句冰冷的话。 “肆意对两厂一卫动武,阻挠查案,登时立斩。” 陈易冷冰冰道。 话音落下,闵宁抽刀出鞘,斩了出去。 突然袭击,护院领头没有防备,一记摧风斩雨,其持枪的双手顷刻被斩断在地,惨叫声骤然响起。 局面瞬间混乱,玉秀庄外,一场大战爆发。 庄外阵阵的砍杀之声响起,庄内冯家父子如何不被惊动。 “锦衣卫?是谁带的锦衣卫?!哪个人敢带锦衣卫查玉秀庄?!” 冯庄主寒声问道。 “回老爷,是…是那个西厂千户陈易!他带着那个闵宁,还有一众锦衣卫围了庄子!” 管事战战兢兢道。 冯庄主面色阴沉,不住在大厅内踱步,飞快思考后,下令道: “先派人从小门出去,赶紧叫人不要卸货了。” “可老爷,庄上还有很多货,这些怎么办?沉湖里吗?” “沉湖里也能被搜出来,这些绝不能让他们查到!把所有人都叫出来,我们父子齐上阵,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冯庄主以近乎怒吼的嗓音道,接着快步拿上兵器,走向了演武场。 其子冯罗也是满脸阴翳,他拔剑出鞘,随着父亲一同而去。 狼狗不安地狂吠着。 …………… 东西两厂的锦衣卫们本就是突然袭击,眼下更是以摧枯拉朽之势,砍杀了一大片的玉秀庄护院。 一刀斩入一个护院胸腔,陈易猛力抽刀,回过头,发觉已经杀到了玉秀庄的演武场。 演武场边上的亭台里,那些常常饮酒作诗颂侠义的文人墨客,此刻眼见这血腥的一幕幕画面,各个缩在桌子底下。 又一个护院举着枪从侧边杀来,大吼着,陈易却屹然不动。 他以为得手,猛地一刺,却还没近到身,眼前便闪过明晃晃的绣春刀无杂念。 闵宁将其两只手一并斩下,随后将之提倒在地,刀尖朝下刺入咽喉。 陈易扫了眼地上的断手,问道: “怎么你老是斩手。” “…学你的。” 闵宁喘了口气,低声道。 显而易见的是,淮水村祠庙里斩杀鬼将的那一刀,再一次在这个武道奇才心里留下极深的印象。 陈易付之一笑道: “别学表皮,要学真意,像你说的:‘一刀有理,摧风斩雨’。” 闵宁瞪了他一眼道: “你不许揶揄我!” 陈易正要回话,却见一人着甲持枪,一人提剑,气势如虹地杀向演武场。 冯氏父子,冯鹰冯庄主以坞门十六枪闻名,放在江湖上也是六品高手,其枪法以迅猛著称,曾有一枪震碎三寸厚墙的传说。 其子冯罗,则为无名老嬷的外门弟子,名入喜鹊阁,这是安氏太后精心培养的暗中组织,其神秘程度堪称一绝,有数位五品以上的高手,乃至三品小宗师,而喜鹊阁内的人员,皆拜无名老嬷为干娘。 冯鹰看见陈易,面色一狠,率先提枪杀来,其势刚猛,人随枪动,撕裂起阵阵破空之声。 陈易面对这杀来的一枪,不仅不退,反而踏前一步,提刀上前,要硬解这刚猛一枪。 见这似是送死的一幕,闵宁对此毫不忧心,他既已赢过鬼将,更何况是人? 她提起刀,转脸面向了冯罗,心想着陈易杀鬼那一刀,旋即气沉丹田。 陈易对冯鹰,闵宁对冯罗,四人尽皆捉对厮杀起来。 那气势刚猛的一枪杀来,陈易并躲避,而是举刀,摧风斩雨,迎着枪锋就斩了下去。 砰! 金石相撞那一刹那,冯鹰面露喜色,他这一枪刚猛一刺,足以开山裂石,更何况一把绣春刀,枪乃百兵之王,自然凌驾于刀锋之上。 而下一息,他的面色却陡然一僵。 刀锋传来巨力,结实的红木硬枪杆竟开始弯曲,接着中端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裂隙,这一斩,竟险些将他的枪硬生生斩断。 枪杆剧震,冯鹰虎口迸裂出血,他倒退数步,正欲收枪,而陈易已经前压上来。 冯鹰见此大喝一声,再壮声势,枪风凌冽,直直刺去,企图以这一枪逼退陈易。 不曾想,陈易旋动身形,抬刀别住此刺,在冯鹰要转刺为挑时,已经杀到面前,他抬起另一只手,朝冯鹰的面目轰然一拳! 苍山拳出手,冯鹰被砸得面目后仰,鼻梁破裂,下盘骤然不稳,陈易抬膝一撞,冯鹰已经顷刻倒地。 无论是锦衣卫,还是玉秀庄的护院,眼见这一幕,都为之一惊。 冯庄主可是六品高手,只差一步就入钦天监的名册,眼下短短几个回合,竟如此轻易地就败下阵来! 另一边,冯罗眼见这一幕,嘶喊一声,刹时分神。 闵宁抓住机会,欺身上前,别住冯罗的剑,随后一脚狠踢手腕,当即卸下了冯罗的兵器,而后抬起刀背,往其面上一砸,冯罗刹时被打得头昏脑胀,跌倒在地。 冯氏父子都被制服,玉秀庄之战,也以摧枯拉朽之势,接近尾声。 第四十九章 他敢查玉秀庄?! 不久之后,玉秀庄大堂内。 冯鹰冯罗两父子手脚被缚,被锦衣卫按压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具黑狼狗的尸体。 “唉,有狗叫你们也不管管,非得要千户上门来管。” 锦衣卫里,与陈易相熟的曾役长叹了口气道。 心思活络的他猜到,千户对这冯氏父子没有什么好脸色,故此极尽嘲讽,帮千户说话,加深几分交情。 陈易扫了眼冯氏父子,二人面容扭曲,表情却各有不同,冯鹰满脸愤怒,而冯罗却如丧考妣,面色惨淡。 见闵宁走入大唐汇报,陈易直接问道: “管事的招了吗?” “招了,全招了,都不用动武。” 闵宁答道。 听闻此言,冯鹰怒气冲天,骂了一声: “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别叫!” 说着,曾役长抬步就往冯鹰脸上踢了一脚,接着看了眼陈易的面色,继续道: “叫叫嚷嚷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不算个东西,那景王算不算?” 冯鹰满脸戾气,接着看向陈易, “陈千户真是秉公执法,连玉秀庄都敢查,下一步是不是要查到定安党?再下一步是不是要查到景王府?查到景王头上!你敢吗?!” 陈易付之一笑,懒得回话。 都撕破脸皮了,还怕什么敢不敢查。 别说景王府了,要是狠起来,连太华神女殷惟郢我也查,狠狠查。 陈易给了曾役长一个脸色,后者麻利地抽出布团,堵住了冯鹰接下来的吼叫。 随后,陈易的目光落在了冯鹰儿子冯罗身上。 相较于他那不甘的父亲,冯罗此刻胆战心惊,如同丧胆。 原因很简单,他的形势与冯鹰的形势并不相同。 冯鹰是庄主,查出大量五石散,肯定要掉脑袋,他的儿子就不一定了,不仅是因为他是无名老嬷的外门弟子,更因为景王府会顾及香火情,朝中定安臣子会接连参奏,努力救他一命,其最后结果要么是流放,要么就是出家入道观。 被陈易盯得一阵发麻,冯罗哆嗦起来,连忙道: “我是喜鹊阁主的弟子!阁里记了名字,不知我们父子哪里招惹了阁下,竟然阁下上门杀人……一旦我死了,坐镇皇宫的无名老嬷不会不管!而我父亲若死,我做儿子的也不会……” 陈易笑着打断道: “看在无名嬷嬷的份上我不杀你。” 话音落下,冯罗止住了嘴,接着松了口气。 生路在前,其父冯鹰闻言,心有喜色,看着陈易的怒气似乎也减灭了几分,当即就要起身, 就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时, “但你爹今天要死。” 刀尖刺出,穿透了冯鹰的咽喉,后者面容僵住,随后跌倒在地,嘴唇张开,求生本能下想要喘气,可气到了咽喉便被血水堵住,顺着窟窿散去,一口气迟迟喘不上来,头一僵,死了。 冯罗面容胆寒,张开嘴,想要喊出一声,却不知为何哽在了喉管里。 半晌,他稍微静了下来,手脚颤抖,死死盯着陈易,像是要把他的面容牢牢记住,以便他日寻仇…… 陈易的面容刚刚映入眼帘,刀锋忽然又来,直接刺入其脚踝,往上一挑,生生挑断脚筋。 冯罗剧痛下惨叫一声。 陈易面无表情地继续出刀,将其手筋脚筋尽数挑断。 饶是锦衣卫,也不免有些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冯罗目光泛红,惊恐得说不出话,也看不清人,只能听见冰冷的嗓音, “断你手筋脚筋,是为了不让你日后寻仇,好好到道观修长生,不要再过问世事。押下去吧。” 陈易收刀入鞘,几个锦衣卫上前,把重创的冯罗押走。 大堂内一阵寂静,半晌后,曾役长咳嗽了几声,开口道: “厮杀之际,冯鹰宁死不降,千户虽有意留其一命,可仍是有心无力,冯鹰遂战死当场。至于其子冯罗……这个,贼心不改,蓄意谋划突袭,情急之下,只能挑断其脚筋手筋。” 说完,他环视了在场的番子役长一圈,一群人彼此看了看,接着便连连点头。 陈易抱拳道: “回去我就写一封奏疏,为诸位请功论赏。” 谈及请功论赏,大堂内刹时活跃了起来,几声欢笑之下,方才的血腥烟消云散。 陈易朝曾役长招了招手。 曾役长小跑着过来。 “回去之后,把冯罗关进黑牢里,将他眼睛药瞎,每晚给他熬一份避子汤,加点菜,有机会的话,顺便断了他长生桥,这事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 陈易压低声音吩咐道。 他要将冯罗寻仇的可能压到几乎为零。 没办法, 他不想要男仇家,只想要女仇家。 ………………… “他查了玉秀庄?” 听着下人汇报,景王皱起眉头,举着茶杯,在大厅内踱步。 半刻钟后,景王转头瞪大眼睛问道: “他敢查玉秀庄?!” 下人连忙点头,赶忙道: “王爷,他查玉秀庄,咱家也是收到风,立刻就给报了过来。” 景王满脸阴翳, “那些个锦衣卫呢,怎么不拦他?不拦他怎么不给我们报信?” 下人急急忙忙解释道: “去的主要是西厂的人,东厂的人有一些,但不多。” “那不是也有东厂的人么!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他们吃我们的,用我们的,现在哪里去了?!” 话音间,景王死攥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 景王乃先帝胞弟,素有风雅之名,何曾如此动怒?下人被这一幕骇得不敢出声,低着头冒冷汗。 “你说,你赶紧说,他们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景王指着骂道。 “…王爷,你不记得…他们之前都被你派去杀那西厂千户了吗?” 下人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十五个锦衣卫,死了十个……前车之鉴,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 话音落耳,景王手掌一松,茶杯坠地摔得粉碎,他气急攻心,摇摇晃晃地摔在檀木椅上。 下人赶忙起身,跨过几步道: “王爷、王爷……” 听着这烦人的声音,景王骤然暴起,一脚把这奴才踹翻在地。 “踹奴才好、踹奴才好,奴才是个没根的,可别伤着王爷这千金之体。” 被狠狠踹了一脚,下人殷勤地收拾起地上碎裂的茶杯。 景王面上阴晴不定,面色稍微和缓了些,冷哼一声道: “倒是个好奴才,待会把黄六清叫来,布一次杀局。如果成了,讨个彩头,就赏你几两银子。” 第五十章 京城妖魔图 皇城,景仁宫。 已是深秋,寒意渐显,再加之荡寇除魔日的关头,阴煞颇重,几日来天冷了不少,景仁宫里烧起了地龙,烘得御窑金砖暖和和的。 “嬷嬷,你看,他查封了玉秀庄。” 太后将一封司礼监急递放在案上,推到无名老嬷的面前。 无名老嬷接过急递,并没有拆封,按规矩,她是没资格拆封急递的。 “娘娘,此事我从喜鹊谍子里已经听说,靠着一手坞门十六枪打出一亩三分地的冯庄主死了,而冯罗也成了个废人,前者我没什么所谓,只是后者,倒有些惋惜,毕竟是我的干儿子,也算半个天才。” 无名老嬷的语气和缓,听不出什么喜怒。 “那么,嬷嬷要如何处置这半个天才?” 太后问道。 无名老嬷缓缓道: “听从娘娘吩咐吧,只要不死就成了,我七十多岁了,什么不多,也就干儿子干女儿多,子孙一多,就分受宠跟不受宠的,他…不算受宠的,只要不死,别凉了其他人的心,一切都成。” 安后听罢,微微颔首。 无名老嬷原是她的贴身妈子,其自小是遗弃在安府大门外的孤儿,无人知其父母来历,因此无名无姓,本来也是个安府上籍籍无名之辈,只是谁也没想到,无名老嬷在四十岁后突得奇遇,踏入武道之途后一路突飞猛进,五十二岁跻身四品,六十岁跻身三品,七十三岁成就宗师,镇守一方京城。 倘若无名老嬷要为冯罗脱罪,安后不会视而不见,朝野上下不少人腹诽她薄情寡义,其实多年来的情分,她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这陈易的武道…倒是进展迅速,有嬷嬷当年几分风采。” “娘娘谬赞了。” “他现在…是不是算五品高手?” “或许是,按规矩,他的名字该入钦天监的名册了。” 老嬷回答道。 安后稍加思索后道: “六品、五品不过一线之差,谁又能真正说得清?还不急,眼下就先让他便宜行事。” 老嬷微微颔首,接着,想到了什么,询问道: “娘娘,要不要派人试一下他这把刀,成色如何?锋不锋利?” 安后斟酌片刻,而后吐字道: “可。” “那我派个会使刀的,试试他的斤两。” 老嬷应承道。 柔媚华贵的身段缓缓起身,安后于景仁宫中踱步起来, “他倒是胆大如斗,连玉秀庄也敢查,看来是跟景王府彻底撕破脸了。” 安后顿了顿,眸光流转,若有所思,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灭门就需要胆大的,只是……” 无名老嬷闻言,补充道: “只是娘娘还…有所怀疑?怀疑他这样做,是林党的授意?” “不错,此子靠着林阁老的举荐当上百户、后有当上千户,嬷嬷你说,他是对林阁老忠心,还是对这景仁宫忠心?” 无名老嬷缓缓道: “按理来说,是林阁老,不过…吴庆胜不是上奏说,此子并不愿与林党和光同尘,屡次推绝代督主之位?” 安后淡然道: “推绝是可以演的,史书多少三辞三让,又有几回是真的? 不过,林阁老的心思也越来越不在朝政上了,想要成仙,林党要倒了。他已跟景王撕破脸,若不想死,就得倚靠天家。” “娘娘的意思是说?” “要他日后卖命,先把他推入险境,让他去查相国案,查出太皇太后之死因。” 即便是无名老嬷,听到这话语,手脚都不由为之一寒。 相国案牵扯颇多,如果仅仅关系到张首辅,如今人走茶凉,不值得那般忌惮。 可这座京城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相国案不仅关系到首辅,更关系到先帝,以及那太皇太后的离奇崩殂! 安后却语气平淡, “除这些外,合该给他些恩赏了,这样,本宫瞧那深宫里的冬贵妃,老做闺怨诗,不愿为先帝好生守寡,说来倒也确实是风韵佳人,嬷嬷,你事先…安排下吧。” 安后的嗓音无悲亦无喜,极其平淡地就安排了陈易的命运。 无名老嬷应了一声,明白这既是恩赏,也将是把柄,陈易自此起,将跟天家牵涉得越来越深。 ……………………… 玉秀庄被查,清出了大量的五石散,不管怎么样,玉秀庄上下以及与之相关的各大官吏,都要遭一轮血雨腥风的清洗。 干了这样一场大事,无论是东厂还是西厂的人,都对陈易这个千户多了几分雷厉风行、严刑峻法的印象,毕竟,几乎没人不知道,玉秀庄背后的是景王府,是定安党。 这一天,陈易被吴督主招到了西厂。 “弹劾你的折子真如雨后春笋,把司礼监都快堆满了。” 吴督主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西厂千户, “这事…你干得太大了,怎么不找我商量商量?” 陈易闻言,抱拳道: “吴督主,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怕隔墙有耳,消息传了出去,就没法人赃并获。” 吴督主闻言,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半晌后,他站起身来,转过头,自窗户看向远方道: “你可知,这次不止是定安党弹劾你,那林家的大公子也参了你一本?” 面对文人墨客,无论是定安党,还是林党,玉秀庄总是来者不拒。 陈易微微颔首道: “当然知道,我查封玉秀庄,并非是林阁老授意。” 吴督主微微颔首,明白他是在与林党划清界限。 气氛缓和了下来,他开玩笑道: “当众斩杀冯鹰,你恐怕早已跨入六品行列了,以往我还心觉你徇私舞弊,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眼下看来,实在大错特错,我这眼睛,跟瞎子没多大区别。” 陈易只是说了句“谬赞了”。 吴督主转过身来,拍了拍陈易的肩膀,道: “眼下好好查荡寇除魔日之事,据寅剑山上清道的真人们所言,是因为…域外天魔吧?你好好去查,查出真相,立有大功,谁还敢再弹劾你? 对了,这里有份寅剑山送来的‘京城妖魔图’,把那些阴煞极重的地方都标了出来,你就拿着去查。” 说着,吴督主便把寅剑山送来的京城妖魔图递到了陈易手上,他接过之后,只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很早之前,陈易就将这张图铭记于心了。 荡寇除魔日,恶念横生、阴煞极重,妖魔祸乱,其中有三个方向盘踞着三位大妖,郊外的鬼将邓艾是一个,也是最弱的一个,东城里则是驴头太子,据传为唐代武曌之子,出生时即被遗弃,幻化成妖鬼,北城岸口边的恶蛟也是一位,其为千手观音的护法娑竭罗龙王后裔,愈自京城水道出发,浩浩荡荡走蛟化龙。 其实除了这三位以外,祈福道场还有一位妖魔。 其来历,即便是前三者加起来都无法比拟…… 那是狐妖,而且是涂山狐妖之祖,大禹之妻、夏启之母——涂山氏。 正是她… 把相国案与祈福道场牵涉纠缠到了一起。 第五十一章 良心未泯 “这域外天魔到底是谁?” 闵宁不解地问道, “会不会跟相国案有所关联?” “你问我我问谁?” 陈易摊了摊手。 自己真没骗闵宁,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域外天魔到底是谁…… 如果是按照《天外天》原来的剧情的话,荡寇除魔日是不会提前到来的,也根本不会有一个什么域外天魔的存在。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祈福道场,乃至整个世界,在发生一点一滴的细微变化,这些变化汇聚一起,发生了蝴蝶效应最后造就了偏差。 至于祈福道场跟相国案的关联… 确实有所关联,但现在还不能告诉闵宁,如果她过早知道,极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继续调查吧,迟早会有结果。”陈易道。 闵宁微微颔首,半晌之后,她没来由地问道: “那个…你的妾室,你要怎么处置她?” 陈易听到后,转头看向闵宁,这话说得实在太没来由了。 “怎么了?你怎么关心这个?” 闵宁侧过脸,斜眸而视道: “不管怎么样,你总要娶妻的吧,若你娶上个有见识的贵女,她从妾室那边稍加打听,不就知道你妾室的身份?到那时你要怎么办呢?” 陈易听着她的话,直接道: “我要娶妻,肯定是要能知根知底的,我不看她的家门,也不看她的出身,我只要她够好看,在乎我,这就够了。” 话虽如此,其实陈易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周依棠。 闵宁闻言,深吸一口气。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突发奇想地就想问这个,可能是深秋的寒风,让她兀然想到那襄王女名字里有个“雪”,回想起那少女,即便只有寥寥数面,她也能从少女的杏眼里看出,后者对陈易怀恨在心,却又低眉顺眼。 接着,她便听到一句他的调笑话: “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闵少侠情弦微动?” “怎么可能?” 闵宁冷哼一声,接着道: “你妾室还是清白身吧。” “嗯?” “要不放了她?你娶妻也无需担心她暴露…”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打断道: “放了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个,你吃醋了还是别的什么,给我个理由来听听。” 闵宁没有看他,只是道: “其实你良心未泯吧,这些天,我看得出来。” 陈易莫名其妙地心堵,一时语塞。 闵宁把自己当个恶人好,把自己当作无耻小人也好,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可她竟说自己良心未泯,真叫人难受。 “我很难受。” “怎么了?” “你说我良心未泯,这让我很难受。” 闵宁张开口,想骂他,忽然间,巷子外传来些许声音。 巷子很深,既不算宽阔,也不算狭窄,他们这一遭原本是打算回东厂,此时巷子忽静,那种诡异的静蔓延开来,隐隐有气息靠近。 远处,一个戴斗笠的身影出现,他头发花白,衣衫破旧,上面打了一大堆补丁,腰间系着一把环首刀,没有刀鞘,纯用布包裹。 “谁?” 陈易直接发问。 “白柳派第五代真传,游胥。” 来人也不磨叽,直接报了姓名。 “景王府派来的?” 看着那环首刀,陈易发问道。 “…不算,” 游胥扯开布条,摸出环首刀,与黄六清的几乎如出一辙,而他的气势则有后者没有的稳重内敛, “我受过玉秀庄一饭之恩,一炷香内,我若是能杀你,就算报恩,若是不能,我给你赔罪,送你本功法。” 闻言,陈易困惑地看着这来历不明的游胥。 闵宁紧张地看着他,正要抽刀出鞘,陈易却抬手阻拦道: “我来,你只会添乱。” 他语气严肃,闵宁立即意识到陈易不是在调侃。 闵宁退后数步,让出足够的空间。 陈易提气置胸,刀锋出鞘。 虽然不知道游胥的来历,但正好能拿来试一试现在的自己。 陈易举刀置前,吐字道: “来。” 游胥随之袭杀而来。 这已知天命的武夫身形一闪,一刀就往陈易的面门劈去,起初抬刀时只用三分力,斩下之势却已势大力沉,出力十分! 陈易默念上清心法,那迅猛的一刀在眼中慢了半秒,高手厮杀之中,这每一秒都极为关键,都会影响判断。 陈易一开始闪过举刀格挡的念头,可半秒后,立即侧身躲开这刚猛的一斩,环首刀斩空,其凌冽刀锋却将青石板砖割开一条半寸的口子。 侧过身后,不好出刀,陈易抬手递出一拳。 重拳轰出,磅礴气机汹涌而去,即便游胥身形已及时后掠,仍旧一拳中胸,隐约能听见骨头脆响,后者接连退后六七步。 “好拳法!” 游胥赞道。 “好身法。” 陈易淡淡道。 那一拳自己出得已经很快,而且两者距离很近,即便如此,这五十多岁的老头仍旧及时后退,卸去了这一拳的力道,其身法,远胜于同为白柳派的黄六清。 说起来,此人自报家门白柳派,难不成是那黄六清的师傅? 陈易思绪间,眉宇凌冽。 游胥再度提刀,靴子重踏地面,直接就杀了过来,他先是抬手正欲横斩,可在陈易抬刀往左敌挡时,游胥猛然把刀拉高,转横斩为竖劈,似要将陈易整个人硬生生地一分为二。 可是,在他假动作转手的瞬间,由于上清心法,陈易刹时看破,退后一步躲过这一刀。 游胥竖劈不成,改劈为拖,身形如雄鹰展翅般掠至面前,由下往上斩出一记上撩斩。 寒光一闪而过。 陈易抬刀,以刀背顺着刀势往左一别,卸去这一刀的力道,随后单手持刀,压住那极长的环首刀,抬起手肘,往他面门上狠狠一撞。 手肘是人体最硬的部位,在加上苍山拳,这一击破空而出,势不可挡。 千钧一发之际,游胥的头颅猛地往后一仰,接着胸腔往上,硬生生以锁骨接住了这一肘,他嘴角渗血,花白的发丝凌乱,接着力道退后了五六步。 “呵…拳怕少壮啊,差点被你肘死了。” 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游胥接着道: “好像才过了…半炷香?你的反应不错,不过…仅凭这样,就能如此轻松地杀了冯鹰?不应该啊,你还有招没使出来。” “正是。” 这巷间之战,与其说是捉对厮杀,更像是一场武人比武,不停地见招拆招又出招。 游胥抬起刀,畅快道: “来来来。” 随后,他身形一闪,抬刀就是直截了当的竖斩。 这一斩,没有假动作,没有变招,也没有起初三分力,而是纯纯粹粹的势大力沉,巷间刮起了横风! 陈易也没有再像之前那般退让,而是踏前一步,骤然斩出。 摧风斩雨。 闵宁望见两把刀如雷击般交错而过,半息之后,巷子才后知后觉地响起一声玉碎凤凰叫般的刀鸣! 凄厉悲惨,像是有刀被硬生生斩断! 晃晃—— 半截环首刀在空中舞过一圈又一圈,接着摔落在地,在地上晃晃荡荡。 陈易抬手就要给游胥补刀。 这老头反应更快,直接弯腰一躲,接着跳着退了好几步。 “没有武德!” 游胥骂道。 接着,他垂下眼,怅然若失地扫了眼手里的断刀,心中惊愕难平。 自己虽然年轻时受创,武道之路几乎断了一半,可自己刀法放在江湖上也是能打下一亩三分地的。 游走江湖这么久,本以为白柳刀已是天下刀法中,刀势最重中排前三,可谁能想到,此子竟能硬生生将自己的环首刀斩断! 恐怕天下里,能与这一刀媲美者寥寥,游胥一时只想到那晋国陈氏的刀魁“断剑客”所创的刀法“无声斩”,据传其登临武榜后远游古秦地,遇无定河泛滥汹涌涛涛之际,一刀断江,浊浊江河自此一分为二,三十年不改! 第五十二章 可保你半生平安 这一刀在游胥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他转过脸,看向陈易,问道: “这一刀,打哪来的?” 陈易挑了挑眉毛,稍稍犹豫,思考该怎么回答。 这一刀当然是闵宁教的,如果直接说闵宁教的话,她不免会引起这白柳派之人的注意,闵宁眼下不过八品,被一个五品武夫盯上,那还得了?她这样的武道天才,一旦被人全然发觉那异禀天赋,恐怕不知多少高手都要跑过来跪到门前,死皮赖脸地求收她为徒。 陈易思索片刻,正准备说话时,闵宁忽然上前了几步。 只见她目光再度炯炯,直接道: “他自己悟的。” 游胥好奇地看向闵宁,道: “他自己悟的?” “春摧风,夏斩雨,秋杀叶,冬吹雪,又是一个春,往复十年,只为一刀,最后抓住一丝感悟,不久前悟出这一刀。” 闵宁扫了眼陈易,轻声开口道。 陈易错愕了下,很快便明白闵宁的想法。 “往复十年,成就一刀,佩服、佩服。” 游胥双手抱拳感慨道,看着陈易的目光,方才是欣赏,眼下多了分敬重, “现在许多的年轻小子,大多急于求成,一上来就要学全套,不肯做水滴石穿之事,公子能用十年磨砺一刀,倒让我想起了往昔的江湖…” 听着他夸赞,陈易不住抬手打断道: “问个问题,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游胥眨了眨眼,接着吐出二字: “天家,等会太后要见你。” 太后… 太后派人来试探自己的武艺…是不是意味着,她准备要用自己了…… 记得自己之前荡寇除魔日一结束,就拜入了上清道,随后解除身上奇毒,太后要用自己这个路线,自己从来没走过。 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正在陈易准备再问什么时,游胥转移话题道: “说了给你一本刀法,你就拿去。” 而后,陈易便见游胥从怀里摸出一本功夫,书皮残破,内页露在外面。 陈易接过功法,扫了几眼,面板上便又多出一门功法了。 《白柳刀》。 看来,此人大概真是黄六清的师傅。 “我的刀法以气势刚猛著称,小子,你天赋不俗,比我徒弟要好,我没资格教你,如果日后从中悟出什么,记得加上我的名字,让我也威风威风。” 游胥摸了摸鬓角花白的头发道。 听过游胥的话,陈易眼前一亮,白柳刀以气势刚猛著称,与自己结合斩蛟刀法与鹰落功所诞生的倒海刀法有所相似之处,二者再结合,或许能创造出一钟新的武学。 “那么,在此谢过了。” 陈易顿了顿,问道: “话说回来,你徒弟是黄六清?” “不错,你认得他?” “我惹到了景王府,他要杀我。” 陈易淡淡道。 游胥闻言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这事我可管不着,这世道就是杀来杀去、冤冤相报,我今天灭门,明天你来灭门,后天我的儿子又来灭门,唉,徒弟有出息了,出师了,就不归师傅管了。” 说罢之后,他又道: “只要他杀你之后,不要把我说出去就好了。” ………………… 别过游胥后,马不停蹄地进了皇宫,来到景仁宫里,待门外宫女禀报后,宫里便传出“宣他进来”的声音。 踏入宫内,陈易便再度看见了那华贵姿容,他正要跪下,便听到一句“免礼”。 “太后陛下今日召臣…是为何事?” 面对太后的突然召见,陈易还是有些困惑的。 “本宫听说你查了玉秀庄?” 安后身段纤长,眼下陈易抱拳低头,她颇有几分居高临下俯瞰的架势。 “羽翼丰满了,看来林阁老待你确实恩重如山。” 安后的嗓音并无喜怒,若是不知情的旁人听见,或许以为她的话里带几分夸赞。 可陈易却听出了些什么,再结合之前的事一琢磨,马上回话道: “太后陛下,臣所做一切,都无过于为天家分忧,为君母分忧,无论是林阁老、许阁老、还是李阁老,没有一位阁老指使我做这事。” 雍容贵人听罢,艳丽的眼眸微微侧目,她便笑道: “这也能叫为天家分忧?治大国如烹小鲜,你不经请示就查封玉秀庄,把事都抖露出来,难道不是徒徒给天家添乱?” “可圣人有言:其身正,不令而行。” 说着,陈易瞟了眼安后正正站定时,高耸的一对浑圆, “正因天家如今以圣人治天下,为天下之师表,虽然没有命令,我也要主动去查封玉秀庄。” “以圣人治天下…拍得好一通马屁。” 安后虽说嗔怪,嗓音里却并无怒意,她眼眸柔和了几分道: “罢了,既然如此,那便由着你一查查到底,百姓家过冬前晒被褥,清囊虫,你就去把相国案翻出来,晒一晒,好好把京里的囊虫清一清。” 陈易闻言之后,微微一愣,而后不动声色道: “臣遵旨。” 要把相国案翻出来…太后果然要倒林党了,而且恐怕不只是倒林党,还存着敲打定安党的心思。 而自己…可以借这个机会,顺势而为,把那景王府也给坑上一坑。 “…臣是奉旨行事,还是…” “奉本宫口谕行事。” 安后淡淡道。 陈易面色僵了下,心里一凉。 奉口谕行事,就意味着没有确切的旨意,也意味着,所有的压力都会来到自己身上,自己将承担重翻相国案之后的所有骂名,而深宫里的天家,却仍旧是圣人般出淤泥而不染。 简直就是既要又要。 可是,眼下自己只能暂时咬咬牙,把事都吞进去。 就在陈易准备请奏离开景仁宫时,安后展颜一笑,柔美如晚春牡丹,几分温声道: “今日之后,不必再喊本宫陛下,你学着别的宫里人,喊‘娘娘’便是。” 陈易停顿了一下,尽管他能猜到,这是精于人心的安后对自己的一番拉打,可即便如此,刚刚凉了一截的心还是暖上了半截,道: “娘娘…臣告退。” “一声‘娘娘’,可保你半生平安。” 安后嗓音温和,如同慈鸟。 为什么只有半生? 陈易蹙了蹙眉,没问出来。 那妖柔入骨的妇人心里却有回答, 因为你…没有下半生了。 第五十三章 簪子是给你的 离开皇宫后,陈易轻车熟路地朝家里走去。 殷听雪好得差不多了,她不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吃罢晚饭后,彼时陈易便唤她去点茶,她手法朴素,唯有熟捻,一杯茶点得不好也不差。 陈易看着那乖乖给自己端茶送水的殷听雪,心里不免泛起涟漪。 “过来。” 陈易直接道。 殷听雪一听,转过身来,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跟前。 陈易接过她杯中茶水,轻抿了一口。 襄王女虽说是贵胄,不会什么伺候人的活,可是点茶还是会的,茶水滋味一般,但也不差。 “好喝吗?” “还可以。” 陈易说着,放下茶杯,吻了下她的额头。 这么多天来,殷听雪早就习惯了他这样轻薄的动作,起初总不愿,可是被他狠狠整治几次以后,就不再抵抗了,反正不过无用的挣扎罢了,她认了命,已经接受了他每天这点细微的羞辱了。 陈易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殷听雪抬起头问道: “怎么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陈易记起自己想要事先补偿她,可买些她喜欢吃的东西,甚至买些首饰,她便会因此念着自己的好么? “你想要什么?” 陈易柔声问道。 殷听雪困惑了一下,接着听他语气温柔,便心觉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她仰起脸,轻声道: “想回银台寺…过冬时,回去一趟。” 陈易扫了她一眼。 殷听雪误会了,她急忙道: “不是想逃,我不逃了,只是想回去看看,念念经,拜拜菩萨,也能给你祈福…不是吗?而且有你看着我,我是逃不了的。” 我是逃不了的… 听到这话,陈易心思复杂,捋了捋她发梢道: “好。” 殷听雪见他答应得干脆,放松了些。跟他在一块的时候,她总是很紧张。 “不止过冬时带你去,大寒的时候也带你去,我们先包点饺子,在寺庙里煮一锅,等你念完经后吃,等后面到了元宵,再带你回去一回,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烟花,你带我好好逛一下王府。”陈易柔声道。 抄家后,襄王府被暂时废弃,估摸以后会被太后赏给有功之臣,趁这段时间,可以带这小狐狸多回去几回,她想银台寺想得紧啊。 “这么好吗…” 殷听雪惊诧了,没想到陈易会对她这么好,她不禁勾起嘴角,心里格外满足,乖巧地贴过去。 “嗯,知道你想家。” 陈易搂着她,思忖起来,之前自己想给她来场当头棒喝,可现在心境却有些不似那时,闵宁那句“良心未泯”在自己心里留下了痕迹,自己不想让她到时这么惊恐,还是先给她有些心理准备才好。 即便这心理准备对这样一个少女来说…残忍极了。 晚上洗漱时,殷听雪先洗,她许是因为心情不错的缘故,洗得比往常快,很快便躺到了床上,陈易随后去洗,也很快便出来,爬上床,从身后搂住了殷听雪。 殷听雪安分地朝他贴近了些。 这样的乖顺,已经成了陈易带给她的习惯了。 “小狐狸…”陈易犹豫后开口。 “嗯?”殷听雪不明就里。 “…簪子是给你的。” 话音落下时,陈易感受到殷听雪先是一愣,而后很明显地颤了下。 “…为、为什么要给我买簪子呢…我还没到二十岁呢……” 她嗓音有些抖,有意装傻道。 “别装傻充愣,我知道…你很聪明。” 陈易吻了吻她的后脑勺,戏谑道: “我总得满足下自己吧。” 殷听雪听罢,僵了一僵,即便她背对着他,陈易也能猜到她俏脸失血。 “你…你可以去青楼的,” 襄王女心里一紧,小声道: “主人…去青楼好不好?我不会说你的。” 陈易笑问道: “家里有个妾我为什么要找别的女人。” “那你…” 她小心翼翼地问, “再纳几门妾室?” 陈易把下巴搁在她后脑勺上,眯起眸子道: “可她们都不是皇亲国戚,好像没什么意思。” 睡觉总往里侧钻的少女浑身一颤,心跳漏了几拍。 陈易轻拍了拍她的臀儿,很有节奏,像是拍打,又像是抚摸。 殷听雪泛起鸡皮疙瘩,她想起了他与闵宁共处时的一幕幕画面,慢慢又恢复了少许,只是还有些害怕。 “你迟早要和我睡。” 陈易让她有心理准备。 “不会吧,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和我睡也只是恶心你而已。” 接着她想到什么,轻声道: “我不跑了,没必要这样折磨我的。” 陈易明白了她的心思,笑问道: “谁说我不喜欢女人?” 殷听雪愕然了。 “…闵宁其实是女的。” 陈易淡淡道,这短短一句话像是她的悼文。 殷听雪如遭雷击,小脸写满了惶恐。 陈易看见她娇弱的后背打颤起来, 心绪一时复杂。 自己胁迫她为妾,看她误以为自己好龙阳时,满怀希望的模样,极想给她来唱当头棒喝,她越是决绝,自己就越想勉强她,同样…她越是软弱,自己就越想爱怜她。说起来,自己或许该不管怨仇阴阳诀,趁早占了她的,在襄王府的时候有次机会,在她逃跑之后也有一次机会,可两次自己都没有,那时占了她,现在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陈易搂住殷听雪,听着她慌乱的喘息,明白她一片绝望。 她很害怕,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之前她逃了,这次也会逃吗?与其说自己害怕她逃跑,倒不如说,自己希望她再逃跑一次,又或者拿根针或者刀杀自己,这样的话,自己就有理由占有她了。 陈易一边想着,一边摩梭着她的秀发,阴冷道: “这是迟早的事,明白了吗?” 殷听雪唰地脸色惨白,她被陈易搂在怀里,不能挣扎,轻颤着,呼吸急促,发出呜咽的细微啜泣。 可她既没有推开他逃跑,也没有怒骂他无耻,更没有找根针来刺他… 她竟转过身,贴了过来亲了亲他的嘴角, “不要这样,好不好?” 她委屈细声道,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陈易一阵心紧,没有回答她,半晌后温声道:“快睡吧。” 第五十四章 不过假忘情 昨晚过后,陈易总算凑够一百五十年真气了。 想着要给她来场当头棒喝,可事到临头,陈易还是犹豫了起来。 虽说该睡还是得睡,可总得有个理由吧,所以陈易故意给她留了门,又在家里放了通关文牒,还放了一些银针和一把银妆刀,锁着她婢契的柜子也故意开了锁,就等她有所行动了。 “嘶…真是畜生。” 想到这里,陈易按着额头骂了自己一句。 闵宁那句话在陈易心底留下了痕迹,干快意恩仇、威逼利诱的事干多了,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还是有点良心在的,如果闵宁不说,可能昨晚殷听雪便要遭殃了,她一说出来,把事情给戳穿,自己反而杌陧踌躇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陈易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这么坏……而她,她像是顷刻花一样脆弱。 去到东厂,陈易便为另一件事苦恼起来。 “相国案…” 陈易揉了揉眉心。 安后下口谕要自己查相国案,摆明了是要把自己推入危局。 作为先帝在位四十六年间的一桩大案,相国案牵涉到林阁老,又牵涉到景王…要想把真相查出来,岂有这么简单? 或者说,查出真相不难,但要让真相被查出来却是难上加难。 特别是,此案关乎天家,关乎太皇太后的崩殂……其中多少利益纠葛,都搅在了一处。 “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陈易拍了下桌,下了决断。 查案的心思没有,借着查案扳倒林党跟景王府的心思有,而且还很大。 而且,估摸景王府已经因玉秀庄的事,正着手给自己布下杀局。 这一回恰好能借着相国案逼急景王府,引蛇出洞。 “不过,要将景王府引去哪?” 陈易不认为景王府的杀局里,只会派黄六清这一位高手。 若是真以为只有黄六清,那就未免太小看景王府的底蕴了。 如今虽然太后临朝称制,钦天监手掌春秋名册,京中五品以上的高手要么尽归天家,要么便隐居街巷,可景王毕竟是先帝胞弟,为其效力的高手纵使比不上天家,也是京中第二。 陈易盘算了一下,起码会有三个五品高手,保不准还有四品。 要破解这一次杀局,必须要借势。 “引去哪,借谁的势?” 陈易不由起身踱步。 忽然间,他想到了吴督主所给的京中妖魔图,进而想到大虞黄龙三年十月三十一日, “大虞黄龙三年十月三十一日… 京北有恶蛟, 是夜,剑甲悬剑斩蛟龙!” 陈易忽地有了明悟,笑了起来。 景王府,你请三个五品高手, 我请一个寅剑山剑甲、武榜第九,不过分吧? …………………… 阴煞之气愈来愈重,淮水村的天上,压起了浓浓云雾。 殷惟郢喘着粗气,从卧床上慢慢站起,招魂的这些日来,她的心始终不得安宁。 招魂,要将死者魂魄自酆都鬼域招回,跨越阴阳生死之隔,在这过程中,招魂阵如船,招魂者如引渡之人。 而为引渡之人,自然是半只脚踏入了酆都鬼域,如同半生半死,犹如得了阴阳眼,既能看见阳间,又能看见阴间。 殷惟郢披上道袍,拿起拂尘,缓缓踏出门外,她眼前的景象,已与一般人所不同,人们看见绿草茵茵,花开遍野,一派生生相荣,可殷惟郢看见的草是断肠草,花是彼岸花。 这时,上清道的道友们也陆续自借宿的村民家中转醒,他们大多面色泛白,精神萎靡,阴阳交错的景象,委实不能久看。 殷惟郢深吸一口气,转头朝众人道: “最后一日了。” 两日以来,他们已经招回了三魂,闵贺已初具成形,只剩下七魄,七魄对应人之七情,分别为喜、怒、哀、惧、爱、恶、欲,招魂者招唤七魄之时,不免为七魄所侵扰,随之深陷酆都鬼域不能自拔,从而从引渡人变成落水者,招魂反而把自己搭进去,彻底成一个死人。 所以这最后一日,也是最凶险的一日,而在招魂过后后,就只剩守灵七日,这七日并无什么危险。 众人都纷纷提起一口气,将目光投向殷惟郢,她是主招魂者,又修有太上忘情之法,不会轻易为情所动,这最后一日应是没什么大碍。 那与殷惟郢相熟的年轻道姑,为了缓解紧张的氛围,说道: “各位不必慌张,这最后一日,肯定没什么大碍,就如那唐人李贺所诗: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叫天下白’。 更何况,我们还有殷道友在,太华神女之名还怕压不了阵么?” 听着这话,众人都纷纷浮现了几抹轻松,附和道: “正是此理,殷道友心性坚定,又修太上忘情,怕是只有那清江讲道会上一鸣惊人的陆英方可媲美。” “你是说,那剑甲之徒?‘道心如鹤’的陆英?” “正是。” “她所讲的道法,虽有别出心裁之处,但怎能比得上殷道友,我斗胆说一句,不过小巫见大巫。” “哈哈,无论怎样,以她这年纪,都是天资聪慧,齐师祖也曾点评她天资第一,他日必声闻于野,不过师弟说的也是,拿来跟太华神女比,是我太欺负人了。” 议论之间,众人的心境逐渐缓和,唯有殷惟郢的心绪却是复杂忐忑。 只有她知道,这些日来,因为陈易的缘故,她的心湖愈发不稳。 他那一次次的冷嘲热讽,恶意捉弄,一次次地折杀她的尊严荣辱,扰得她不得安宁。 殷惟郢深吸一口气,努力去忘掉他,随后慢慢朝坟地走去。 她再度点燃三柱香,白袍在烟雾飘渺间无风自动。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话音一落,刹那阴煞之气超乎想象的汹涌起来,香火烟雾染上暗色,本就暗沉的天空压低了几分,天地像是要合上,闭拢在一起。 殷惟郢刹时心神不宁。 她先阖上眼,走起罡步,再睁开眼时,便见景象陡然一变,四面八方昏黑一片,处处是断肠草、彼岸花,肃杀之气蔓延,地上满是古战场上凋敝的枯骨。 “这是…怎么了?” 殷惟郢愕然道。 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难道说…是魂灵七魄的侵扰?” 殷惟郢喃喃自语, “可我修太上忘情,又怎会……” “你真的太上忘情么?” 猛然间,殷惟郢听到谁的声音。 可四周却空无一人! “谁?” “你自己。” “我自己?” 殷惟郢再转过头,便看见了一个景王女朝向她这边,露出面目苍白、双眸滴血的脸。 女冠心中骇了一下。 “你是我的第三魂幽精,阴气之杂,属之于地,即通阴的阴神,你怎么会出现?不是只有死人才会看见…自己的幽精……” 殷惟郢说到后面,脸色微变。 “人见幽精可活否?” 问了一句后,幽精笑了出来,道: “你已经死了!” 殷惟郢刹时面色苍白,双脚无力,她摇摇欲坠,险些就要跌倒。 半晌后,她急促地喊道: “我怎么会死?我怎么会死?我不过是在给他人招魂,我太上忘情,修长生之道,又怎么会死?!” 幽精只是咧开笑脸,诡异非常: “太上忘情,修长生之道…可你真的太上忘情么?” 殷惟郢为之错愕,接着骇然。 “你已被俗世牵动尘心,那个陈易让你心湖多次波涛汹涌,你的忘情不过假忘情而已。” 第五十五章 她心中的无明 幽精越说,殷惟郢的面目就越是苍白,她摇头否定,想从这中脱离。 “不,不,我没有!” 幽精只是不停地笑,像是嘲弄她的无知,又像是哀叹她的遭遇。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 殷惟郢回过头去,看见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口吐长舌,带着高帽,手持勾魂锁,正缓缓走来。 那是黑白无常,女冠双手双脚打颤,自己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七魄所侵扰,深陷入酆都鬼域之中,不可自拔! 黑白无常的脚步越来越近,要不了多久,她的名字就要露入生死簿之中。 殷惟郢慌慌张张地朝远方逃窜。 她不停地跑,不顾什么体面和荣辱,在泥路上飞奔,一路不知踩碎多少枯骨,待跨出这古战场,闯入到一片生满断肠草的林中,回过头,再不见黑白无常,才松了口气。 殷惟郢忽然感觉脚踝一抹刺痛,才发现鞋子已经被磨破了,有石子陷入其中,脚踝流起血来。 “我的名字还没上生死簿,还有转机,只要重归太上忘情之中……” 殷惟郢诵念起经咒, “得意而忘言,得道而忘情,爱恨有分,死生一度……” 她一路走,一路诵,却始终无法安静下来,四周阴风阵阵,又听见流水声,她泛起鸡皮疙瘩,以为是黑白无常又来,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幽湖,岸边生有如血的彼岸花。 殷惟郢缓过神来,看向远方,湖泊中央有一独臂女子在打坐。 “谁?你是谁?” 殷惟郢下意识喊道,片刻后,她冷静下来,恭敬地问道: “敢问真人道号。” 独臂女子微微睁开一只眸子。 她没有说话,声音却响在了殷惟郢耳畔。 “通玄。” 殷惟郢听着这道号,再看她独臂,立即意识到是谁,愕然道: “你是…‘剑中通玄意,可断人间六纤尘’的…周依棠周剑甲?” 剑甲周依棠,武榜第九,江湖盛传其师祖赐言:“剑中通玄意,可破人间八百风”,可殷惟郢知道,不是“可破人间八百风”,而是“可清人间六纤尘”,江湖人嫌原来的话不够威风,以讹传讹罢了。 凡俗夫子们不能明白,后面那句话比前面那句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思绪间,殷惟郢发现那双清眸落在自己身上,直叫她心口一寒。 “晚辈见过通玄真人。” 她不住行礼。 “很多人都唤我剑甲,连山上人也是,你倒是有几分明慧。” 独臂女子坐于湖上,却不曾下沉, “有事便说。” 殷惟郢听到这里,立即交代了自己深陷酆都之事,接着问道: “敢问真人,晚辈该…如何离开这里?” 独臂女子淡淡道: “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吗?” “什么…是说,太上忘情么?还请真人解惑…” 她恍惚间感到一阵迷茫,她当然知道要靠太上忘情,可是…她不停诵念,却毫无作用。 问话刚刚落下,独臂女子的身影瞬间飘渺,化作一只光蝶,缥缈地飞去林中深处。 望见这一幕,殷惟郢心中一惊,她慌慌乱乱地追着光蝶跑,奔入林中。 林中幽暗阴森,处处是断肠草,殷惟郢一望,看见处处墓碑,半掩埋在泥土里,她追着蝶,不断地跑,忽然听到了有谁在哭泣,恍惚中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来到一派死寂的墓地之中。 殷惟郢深吸着气,她看不见光蝶,唯见墓碑森森如断剑矗立,坟墓上长满了兰花,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她小心靠近面前的墓碑,仔细一看。 殷惟郢的心跳险些停住,那墓碑上,冰冷铭刻着:陈易之亡妻,殷惟郢之位! 她慌乱间后退几步,连忙去看另一个墓碑,只见那里写着:陈易之妻父,景王殷承之位。 殷惟郢手忙脚乱地又看向另一处墓碑,看见上面写着的是陈易之妻母,又看一处,是陈易之妻师,她一阵失血,恍恍惚惚地跌坐在地,手脚冰凉至极。 这片坟地,竟是景王府一家上下! 而且每一个墓碑,都与陈易有关…… 殷惟郢止不住地恐慌畏惧,眼前这一幕,仿佛在说,那个西厂千户…把她带入死的境地。 她努力诵念太上忘情法,接着看向墓里的兰花,兰花上有露珠,幽幽紫色,仿佛将人引入心旷神怡。 可看着看着,殷惟郢面色惨白。 那兰花,盛放着,像一张笑脸,不停地盛放,也不停地笑着,那露珠又像是啼泣,这兰花竟又哭又笑。 殷惟郢赶忙阖上眼睛: “没事…假的,都是假的…” 当她心稍微静下来后,缓缓睁开眼睛,又停住了,瞳孔骤缩。 那一朵朵兰花,竟然缓缓变作一张张脸,而那每一张脸,都是陈易,他又哭又笑地盯着殷惟郢看,直直盯着。 殷惟郢一声尖叫,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跑,她感觉身后有种力量在不断地扯她回去,把她也扯到墓地里,埋上泥土,按死在墓碑之下。 她不停地跑,双脚不停地流血,重重密林弥漫着诡异的寂静,接着,她又看到了光蝶,像是萤火虫般掠起又掠下,像是指明着唯一一条生路。 殷惟郢追逐着光蝶,发了疯似地狂奔,她不停地追,不停地赶,直至光蝶缓缓停下。 她伸出手,企图抓住这光蝶。 就在光蝶落于掌心之时,殷惟郢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只光蝶…兀然也变做了陈易的脸! 他正在朝着她笑,不停地笑! 殷惟郢刹时惊惧交加,慌乱间后退,却发现自己突然踩空,身后即是万丈深渊,她摔了下去。 待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发觉景象再度变化。 瑰丽的大堂,三步一灯,檀木桌椅,她恍惚间回到了景王府这个家里,不觉间,殷惟郢稍稍安下心来。 忽然,屋外传来砍杀之声。 殷惟郢猛地一回头,发现一个人浑身是血,他一手提着绣春刀,一手拖着她的父亲景王,像是一路拼杀进来,他犹如鬼神,而景王却如待宰羔羊。 殷惟郢悚然一惊,只见陈易狞笑了下,一刀刺入到景王的腹部,肠子像是蛇一般漏了出来,接着,他生生砍下景王的脑袋。 而在门外,已经鲜血横流,是景王府上上下下的尸骸。 她的幽精忽然出现了,就在她的身后阴森笑道: “看吧,他不仅夺了你的道侣,还灭了景王府满门,可你…你终究无能为力。” 殷惟郢毛骨悚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湖掀起巨浪,似要破碎。 “你还帮他招魂,帮他助纣为虐,让他迟早有一日,灭你家门。” 幽精不住放声狂笑。 殷惟郢冷汗连连,不住道: “不、不!都是假的。” 可幽精的话却刺入她的心扉, “你说都是假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殷惟郢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血海,颤声道: “因为、因为…我……” 她冥冥中有所察觉,却迟迟无法说出口,最后只能问为什么,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痴儿,还不顿悟!” 景王女听见幽精一声暴喝, “因为你害怕!你在怕他!” “招魂、招魂,把你的魂招回大道之上!” 我在…怕他…… 殷惟郢霎时惊楞住了。 原来我在怕他! 正如殷听雪成了陈易的无明,原来不知何时起,陈易也成了她心中的无明! 话音揭露出真相,一种难以言喻的顿悟感贯彻了她的心扉,几尽破碎的心湖陡然平静了下来。 殷惟郢静静地看着父亲死前的哀鸣,接着,景象变化,又一个陈易扯着父亲走了进来,又一次杀死了她的父亲,父亲又在哀鸣,而后,又是一个陈易扯着父亲走了进来……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陈易屠尽景王府满门, 一遍、两遍、成百上千遍! 成百上千个陈易,屠尽成百上千个景王府… 起初她的心境还有波澜,渐渐变得麻木,最后又脱离麻木,变得习以为常,就好像春去秋来,又是一春,而她的目光逐渐清心淡薄。 “得意而忘言,得道而忘情,爱恨有分,死生一度……” 殷惟郢喃喃自语。 随着这一句话,她眼眸泛起过往的一丝清明,漫漫血海之中,她好似出淤泥而不染,那血液倾泻的泊泊声里,响彻起了阵阵广陵散的琴音。 殷惟郢立于血海之中,却纤尘不染。 道门偈语缓缓浮出心湖之间, “死生一度谁无恐?爱恨两般自有分。” “若要成仙须忘我,我心不死道无门。” 须臾间,白衣女冠犹如忘我,缥缈游若登仙。 仿佛一昼夜过去,远方的天空里,响起了一声鸡鸣。 雄鸡一叫,白昼骤然降临,所有的陈易都化为了灰烬! 第五十六章 葛生 陆英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要踏足这个籍籍无名的小村落。 直到她看到有人招魂,又认出主招魂者是太华神女时,方才有了些许猜测。 “师尊是在…送她一场悟道么?” 独臂女子平淡道: “道是自己悟的,别人送不了。” 陆英似懂非懂道: “反正师尊有在帮她吧,可是…为什么要帮她?” 周依棠抬眸眺望远方, “斩一个人的三尸。” 陆英听到这话,不免愕然。 问道求长生,斩三尸除九虫从来都是长生大道,正因如此,往往要大费周章、精细布置,以及一丝不可或缺的顿悟,其中艰难可见一斑,所以道人往往自斩三尸。 可师尊此举不为自己,竟然是为了给别人斩三尸,陆英不免既好奇又困惑。 “是谁…值得师尊这样大费周章呢?” 陆英问道。 周依棠没有回答。 陆英更被勾起好奇,摇起了周依棠仅剩一只的胳膊,问道: “是谁,是谁吗?难道是之前那个人?” 周依棠轻叹一口气,摸了摸陆英的脑袋, “嗯。” “可为什么?” “他恶念横生,罪念极重。” 陆英为之惊骇,照这么一说,像这样的人天打雷劈都不足为过,师尊竟要为他斩三尸。 “其实,他又很善良,” 周依棠眺望远方, “只是,他总把他的善良,藏在三魂七魄之下极深的地方。” 随后,她便不再开口,默默眺望。 …………………… “放出两条消息。” “什么…” “西厂千户查封玉秀庄,是为查相国大案。” 陈易淡淡道。 闵鸣闻言为之一顿,皱了皱那天然妩媚的眉头,她当然知晓相国大案的轻重,便问道: “你…想要人头落地么?” 陈易听到这女子直接的话,笑了起来道: “怎么,不想我死?” 闵鸣下意识想要否认,便听到一句气人的话。 “也是…通房不愿主子死,应该的。” 清倌人儿蹙眉瞪他,她作怒的模样不像闵宁般天公不作美要打雷,反而如水柔媚。 片刻后,她缓和了脸色,柔声道: “妾知道,你为闵宁去查了玉秀庄,她都给妾说了,千户面如虎狼,心又有百般柔肠。” “谬赞…”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捕捉到她嘴角笑意,回过味来, “你在骂我是衣冠禽兽?” “哪见有通房骂主子的呢,恭维都来不及呢。” 闵鸣故作无辜女子道,半晌后她认真了些,问道: “你查相国案,是为了…我们么?” 陈易随意道: “如果是呢?” 闵鸣把脸凑近了些,娇媚道: “真叫人感动,能受小女子一吻?” “不受,我跟闵宁说过,一年内不动你。” “妾愿以身相许。” 她贴近了些,陈易却把她推开了。 他冷笑道: “你想引我毁约,好让闵宁对我失望?” 闵鸣轻笑着反问: “怎么不能是妾对千户一见钟情呢?” 陈易明白她贴过来的心思,那是她对妹妹的一种保护。 许是那一晚的宽容,让这心思活络的清倌捕捉到了自己的行事风格,在她眼里,自己虽然禽兽了点,却又好歹是个人,会因失约愧疚,会有恻隐之心,她眼下极尽诱惑,不过是为了献身后能把自己的愧疚恻隐当作把柄,紧紧抓在手里。 闵鸣轻吐热息,问道: “你真能忍得住?哪怕我再度上门?” 陈易没有回答。 闵鸣忽然脸色一变,佯装惶恐道: “千户对女人没反应吧?连百花楼头牌都要不来!” 陈易扫了她一眼。 可她使劲地又说了一遍。 陈易一把凑了上去,朝那能自个儿喂自个儿的地方狠狠捏了一把。 闵鸣俏脸一白,随后涨红起来,慌慌张张地推开他,往后缩去。 “讲就天下无敌,干就有心无力。” 陈易做了个抓揉的手势,调笑道。 清倌女子红得厉害,嘀咕道: “登徒子…有本事来真的,光说不做伪君子。” 陈易只是道: “我不急,反正你都是未过门的通房。” 闵鸣整了整衣裳,缓和了下通红的面色,开口问道: “第二条消息是什么?” “大虞黄龙三年十月三十一日… 西厂千户陈尊明,悬剑斩蛟龙。” …………………… 茶馆里,到处在传言一事。 “听说了吗,那西厂千户要悬剑斩蛟龙。” “怎么没听说,到处都在传,他一个锦衣卫,怎么要把道士的活给干了?这不是狗拿耗子吗?他去斩蛟龙,要道士干嘛?” “他前些日子查封玉秀庄,几招就把冯家父子给败了,放眼京城,也是武道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馆内四处都是议论,对于陈易要斩蛟龙一事,几乎没多少人看好,毕竟是一遭狗拿耗子之事,即便真的能拿,也得大费功夫,更何况这条耗子不是普通的耗子,而是恶蛟。 自荡寇除魔日开始后,京北大江大涨三尺,弄翻了不知多少条渔船、货船,甚至还把岸边的楼房给淹塌了,闹了这些灾,蛟龙还没现身过,大伙只在水面上偶尔看到蛟影,谁都不知道,蛟龙真正现身时,到底会闹出什么来。 道士们并非全无反应,上清道的飞元真人曾亲自出手,到河道源头企图封印蛟龙,据说一场恶战之后,恶蛟一番伤筋动骨,可飞元真人却更惨,道基受创,散走了五十年的修为。 上清道修道有成的真人都无法封印蛟龙,那西厂千户却说要悬剑斩蛟龙,这谁能信? 茶馆厢房里,头顶莲花冠的独臂女子正一面品茶,一面翻看诗经,纸张平摊在面前。 陆英把碾好的茶粉放入茶盏,一面注水,以茶筅击拂,使之水乳交融,茶沫泛起,她点茶手法老道,是十足的点茶三昧手。 相较于粗放的西晋热爱泡茶即喝,大虞更像宋时兴盛点茶,故此虞人常常贬骂西晋人为西北蛮子。 而陆英眼下点茶,是为了周依棠一碗茶喝完后,能连着再喝一碗。 “师尊,他怎么要把你的活给干了?” 她一边点茶,一边问道。 周依棠意欲蛟龙走水时斩蛟龙,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此事连寅剑山的一众弟子们都并不知情,即便是陆英,也是这几天才知晓。 “不清楚。” 周依棠没有抬头,而是专心于手中诗经。 相较于周依棠的清冷,陆英却是热络性子,她自顾自道: “他是个西厂千户,没人信他能斩蛟龙,估计那条恶蛟也不信,所以他放消息不仅不会打草惊蛇,还会让那条恶蛟自满轻敌,以为京里已经无人能阻拦它走蛟化龙。” 周依棠并无言语。 陆英好奇地抬头看向诗经扫了一眼。 砰! 周依棠阖上书,仅剩的手敲了她脑袋一下, “点茶。” 陆英抱了下头,撒娇道: “只是看一眼,而且师尊不是还没喝完么。” 独臂女子旋即一饮而尽,推碗到陆英面前, “现在空了。” 陆英一阵发愣,随后不声不响地接过茶碗,暗暗偷笑了下。 刚才匆匆一瞥,自己发现师尊在看什么诗了——那不是《葛生》吗? 自己也读过,还记得里面最后两句呢。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第五十七章 好得难以想象 “他要查相国案?谁给他的熊心豹子胆?!” 景王府内,景王的面容阴沉如水。 黄阁老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见景王焦躁难安,许阁老不住说话劝道: “王爷,他要去查,必然是有后台让他去查。” 景王反问道: “许阁老,那你说他的后台是谁?不会是林党,林阁老当年也不干净,他就是靠着出卖张相国当上的首辅…那还有谁,难不成……” 许阁老吐出五个字, “是太后陛下。” 景王面无血色,失态道: “她疯了,那安家女人疯了!她把天家颜面放到哪了?!不,她连皇子都没有,甚至不算天家人!” 先皇后于庆盈十九年崩殂,次年,安氏嫁入天家为后,彼时先帝修道长生,故坊间传闻安氏与先帝虽大婚却并未圆房,而安氏也一直无子无女。 若是平常,即便是在王府里,景王也不会口出这样的狂言,毕竟事关天家颜面,可相国案牵扯甚大,他已然乱了分寸。 许阁老不住劝道: “王爷,先帝在位时,曾明言保您一生平安,想必太后陛下也会顾及天家的颜面,君无戏言啊。” 景王顿了下,突然暴发道: “许阁老,君无戏言就是最大的戏言!” 如此孟浪的话从景王之口而出,整座厅堂都似是为之一震,许阁老也有点懵了,没想到平日素好风雅的景王会如此失态。 这时,黄阁老终于开口了, “想必…许阁老不知内情。” 许阁老一个皱眉,反问道:“什么内情。” 黄阁老看了景王一眼,后者喘了两口气,勉强冷静了些,道: “许阁老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黄阁老闻言开口道: “庆盈二十六年,先太后为大虞黎民社稷祈福,参拜春薄寺,却因病崩殂,先帝大孝,悲泣三日,守孝三年。” 许阁老点了点头道: “这些我都知道。” “可阁老不知道先太后为何参拜春薄寺,先太后原来另有选择,只是…在王爷的提议下,才去参拜春薄寺。” 黄阁老一边说,一边观察景王的神色。 听到这里,许阁老为之一惊,立即明白景王为何会如此失态。 先太后之所以死于春薄寺,与景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再细想一步,景王岂不就是谋害先太后的真凶?! “只要相国案重翻出来,太后陛下必将王爷革籍为民,相国案如今祸不及先帝,祸不及天家,却会祸及被革职为民的王爷!” 听到这里,向来稳重的许阁老也有些慌神,问道: “那现在…王爷可有决断?” 景王吞了口唾沫,眼眸如鹰般道: “要尽早动手,那陈千户不是要悬剑斩蛟龙么?就让他斩,就在那时动手,再不动手,之后就没机会了。” …………………… 轰隆。 雷声滚滚。 世间蛟龙之属,必要与水为伴,走江化蛟,走海化龙,都离不开水,京北宽阔的水道上,立有一座大桥,悬挂于桥之下的斩龙剑,已经出现无数裂痕,濒临破碎。 一艘不大不小的木船出现在水道上,里面点了灯,船头上只站了陈易一个人,他腰间佩刀,背负一柄桃木剑,遥遥眺望着雨中水道,近几日来,水涨数尺,甚至淹上了岸。 陈易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这立冬后的雨格外冷冽,将近入骨,雷声之间水势汹涌,低头看去,水里已无游鱼影踪。 水势出现些许平静,却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趁此宁静的间隙,原本宽阔无人大江上,不知何时远远地飘来几艘小舟, 陈易虚按刀柄,细数江上舟船,不多不少,一共三条,观其气息,皆是五品高手,并无四品,难道四品高手景王府请不起?还是说…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陈易只是一笑。 小舟接近木船,江水愈发汹涌,桥下斩龙剑迎风舞动,似是摇摇欲坠,恶蛟即将走水。 其为千手观音的护法娑竭罗龙王后裔,水中竟似有梵音阵阵,怪不得飞元真人为之奈何,原来恶蛟以佛法庇佑,抗衡住了道法的压胜。 雷神击鼓声中,三条小舟第一条抵达木船跟前,黄六清提刀跃上甲板。 “好久不见。” 陈易道。 “之前那最后一招,果真让我大开眼界。” 黄六清笑谈起了上一回的巷中厮杀, “只是这一次,你这压箱底的招式使不了了,眼下你孤舟一座,若要弃鞘而逃,难不成要效法达摩一苇渡江?” “那招用过一次,就不是压箱底了。” 陈易摇头道, “我学到了更好的。” 黄六清闻言肃穆了几分,接着指着远处缓缓靠来的两条船,道: “武林中人,要讲武德, 如今你背水一战,在我杀你或者你杀我之前,他们都不会上来。” “当真?” 陈易的语气里多了一两分敬佩。 “如果他们上来,我立刻抽刀相向。” 黄六清说着,拔出了那长且沉重的环首刀。 陈易也不再多说,旋即抽刀,屈起手臂甩了甩。 待他活络过筋骨之后,黄六清骤然袭杀上前。 一刀势大力沉砸下来,漆黑的刀刃在阴暗天空下,如同黄河浑浊的黑潮汹涌。 陈易一刀横斩向黑潮,刹时破开汹涌刀罡,手臂微麻,接着反震侧身拧转,顺势一刀斩向黄六清的头颅。 黄六清看着这来势汹汹一刀,瞬间后退一步,却仍被这一刀划破额头,鲜血在雨中喷涌。 他抬手摸了摸额上的伤口,喃喃道:“好刀法,才不过十几日,竟更上一层楼。” 陈易平静道:“你方才没出全力,而是想要先试探我,所以被我借力反震。” 在刚刚黄六清斩过来之时,他默念上清心法,用着半秒的反应时间,做出不了借力反震的判断。 黄六清闻言双瞳微缩, “确实如此。” “再来。” 随着陈易一声落下,黄六清再度欺身上前,漆黑的环首刀在夜幕下竟显得锋芒毕露,铿然一竖斩。 许是年轻气盛,他发力是瞬间爆发,与其师傅游胥先慢后快截然不同,在陈易看到他手腕拧动的那一刻,刀刃就已经逼到面前。 陈易迎着他的刀刃一个竖斩,并不与刀锋正面撞上去,而是几乎贴着环首刀,朝着刀镡之处斩下,绣春刀要比环首刀短一截,也因此能比环首刀斩到自己之前就斩到他的手腕! 黄六清意识不对,骤然收力,身形往后一仰,陈易一刀没有斩中刀镡,反手一拍,别过刀刃,紧接着欺身向前,来上一记横斩。 黄六清猛然收腹,衣衫尽碎,腹部上划开一条狰狞血痕,再深一寸,肠子就要破肚而出,他狞笑了下,猛地撞开陈易绣春刀,接着一刀。 可这一刀慢了些,陈易退后一步,他只斩到了雨帘,半空中不知多少水珠一分为二。 黄六清看着陈易,眼里掠过不是多少思绪,游胥曾骂他不习身法,他却说有刀即可,一直以来,都是有刀即可,靠着这一刀一刀,靠着远胜于游胥的天资,他如同花关索一般横行于京城。 不知何时,江水比之前更汹涌了。 眼下江水滔滔,蛟龙走水在即,他骤然感到一种无形重压。 善泳者…溺于水。 而那背对江水之人,手中举刀。 “再来!出全力!” 黄六清喝道。 说罢,他高举环首刀,气机剧烈波动,身上衣衫荡漾如若迎风鼓动。 黄六清双脚踩入甲板,气势骤然胜起,劲道节节攀升,面容肃穆,陷入到无我的状态,他的身体放松,雨水击打脸庞,所有的真气几乎逆流而上,冲击着一个接一个的窍穴。 那所有的气力,似乎都聚集在这一刀上。 是的,就是这一刀。 他出师之日,连败近三十位江湖武夫,靠的就是这一刀。 黄六清冥冥中察觉到,只要这一刀斩下,只要这一刀将陈易以及其身后涛涛江水都一分为二,他就能…领悟到更好的东西! 那东西,好极了,好得难以想象!仿佛他近三十年来,都是为了这一刀所生,他摸索着,在脑海里推演着,一遍遍地出刀,一遍遍地斩下,一遍遍地要将江水以及眼前之人一分为二。 猛然间,黄六清捕捉到一丝明悟,他踏前一步,骤然要斩下,黯淡夜色里刀光掠过,他望见眼前天地兀然显出苍白细线,厚重雨帘为之一停,横风分道而呼啸。 刀罡磅礴如雷神击鼓,他刹时误以为这一刀为他自己所出,直到听到刀刃破碎的哀鸣后,才感受到躯体的分离,他看见这一刀将他自己连同身后的黑夜,都斩出了一道口子! 这一刀… 是这一刀… 鲜血喷涌,黄六清思绪一闪而过,临死前他瞪大眼瞳,骤然明悟。 原来我要悟的…就是这一刀! 好极了… 真是…好得难以想象! ……… 黄六清死后,陈易抽刀振血,转身面对两条缓缓抵近的小舟。 江水仍旧汹涌。 而那人背水一战,已是今非昔比。 第五十八章 剑甲 【黄六清,共有常人七十年异种真气。】 一记摧风斩雨送走黄六清,陈易觉得,这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了。 两艘小舟近船,一高一矮,矮的手持勾魂锁,高的则持门神锏,两岸巷子空幽,这两人屹立船上如鬼魂。 一高一矮,陈易认出来,这是一对兄弟,因其一人持勾魂锁,一人持门神锏,江湖人称“假门神”,二人皆是五品高手,他们联手,恐怕只有四品高手才能堪堪取胜。 陈易喘了口气,问道: “是不是还有个四品高手藏着没出来?” 矮门神咧嘴笑了下道: “不用他出手,你都要死在这里。” 高门神不做言语,只是提着门神锏缓缓逼近。 陈易率先出手,先发制人。 踏起一圈雨水,陈易毫不犹豫地就朝高门神来了一记摧风斩雨。 浩浩荡荡的一刀斩来,高门神目光瞬间凌冽,这恐怖势头不可阻挡,他抬锏迎敌,骤然一挥,破空之声响起,金石交加。 高门神连退数步,不可思议地低头一看,这一刀摧风斩雨,竟然将三寸厚的精铁门神锏斩出了一条裂痕。 不止如此,他手臂发麻,虎口已然淌血。 “这人已经被黄六清消耗了气力!” 矮门神吼道,看着欺身上前陈易,挥出一记勾魂锁。 锁链破空而出,雨幕被击穿破洞,靠着上清心法,锁链抵近时陈易侧头一躲,正欲继续上前,却见矮门神拧动锁链,勾魂锁在半空中饶了个弧线,竟要缠绕过来! 陈易猛地往地上一压,低头躲过勾魂锁,而是高门神杀了上来,二者轮流交换攻击间隙,竟配合无间。 高门神狂挥门神锏,攻势如疾风骤雨般,陈易一边抵挡,一边寻觅良机,可每次寻到良机,勾魂锁都如影随形,他们二人单拎出一个都不如黄六清,可联起手来远比黄六清要棘手。 就在假门神逐渐占取上风之时,江水猛然更加汹涌,平地响起惊雷,像是要叫停这场争斗。 三人都不住为之一停,只见船头不远处冒出两个脑袋,圆圈的波浪向外荡出,一个蟹头一个虾头缓缓探出,幽青色的虾兵蟹爬上船头,模样颇为滑稽。 带头的蟹将八只脚立在船板上,未炼成人形,除去身材足有孩童般巨大外,与寻常青蟹并无分别,尾随的虾兵道行要更低上一筹,身材只如婴儿般,嘴唇时张时闭,大约是刚炼化横骨。 “几位兄弟,龙王爷要走水了,还是请去别处打。” 蟹将没法像人一般将两条腿直立,说话时只得尽力昂着身体,两只钳子相互扣起做抱拳状。 三人都被这突然登门的蟹将惊了下。 “还没化龙,就敢称龙王爷?” 矮门神哈哈大笑道。 蟹将狠狠瞪了矮门神一眼,大喝道:“日后龙王爷走水化龙,必是一番江水正神,有朝廷品秩的,你一个凡夫俗子岂敢无力?!” 矮门神被这话激怒,猛然探出勾魂锁,势不可挡之势朝蟹将杀去,蟹将看着一惊,背过身去,勾魂锁撞在坚硬的外壳上,凹陷了进去。 “跑、跑、跑!”蟹将大叫一声跳入水中, “龙王爷救命!” 虾兵蟹将骤然消失,高矮门神将目光重新对准陈易,刹时间,却见水下冒出一众虾头出来,一个个大虾跳到船上,双钳霍霍。 看着这一幕,陈易也是意外。 自己这一次本来是要借周依棠的势,没想到连恶蛟的势也一并借了。 话说回来,等会恶蛟走水,见到她时,就装着第一次见面好了。 思绪间,陈易抽出背上的桃木剑。 一剑一刀,立于雨中。 桃木剑斩鬼,绣春刀杀人。 电掣金蛇千丈,霆震灵鼍万叠,汹汹欲崩空。 江水水涨船高,那一条木船摇摇晃晃,几欲倾倒。 陈易一剑破入虾兵腹部,接着举刀敌挡矮门神袭杀而来的勾魂锁。 连番交战下,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气机运转得越来越缓慢。 已经离力竭不远了… 陈易转过头,接着便看见,大桥悬挂的斩龙剑,不知何时已经碎裂。 江水再度上涌三分。 汹涌潮水之下,隐隐冒出黑影。 恶蛟要走水了! 两岸街巷,隐隐似有梵音,天色似乎顷刻暗了几分,漫天秋雨,顷刻为之一滞,却又更加汹涌地坠落下来! 大桥边上,已经出现了浑厚的黑影,那似龙的竖瞳冒着金光,刹时之间,京城水道如海上明月共潮生! 陈易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恶蛟要走水了… 可周依棠…仍然未曾现身。 想起她,陈易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殷听雪在自己心里留下了雪泥鸿爪,她又何尝不是呢…… 寒冽的雨水袭打脸上,陈易想起了诗经里的葛生,想起她雨水里撕心裂肺的哭泣。 葛生里的女子,也曾像她这样哭泣过么? 雨水砸在脸上,他恍惚间又回过神,猛然抓住空挡,抬步一刀斩向疲惫不堪的高门神。 因为矮门神的缘故,两门神被虾兵们重点围攻,而高门神更是早已被消耗的精疲力竭,他慌乱间来不及防守,迎面看着这一刀将他的头颅取下。 临死前,高门神还看到远处愈来愈重的恶蛟虚影。 陈易抹去脸上鲜血,喘了一口气。 就在这气机卸下去又重新聚拢的换气之际, 黑夜下,掠起一抹剑光。 陈易猛然拧头,汹涌江水里有孤舟,一等候许久的白衣剑客,飘飘然一剑直来! 而那白衣剑客身后,是滔滔江水汹涌,是声势浩大的恶蛟咆哮,轰轰烈烈地走蛟化龙! 杀机尽显! 陈易瞳孔骤缩,手中绣春刀松了一下,因为死亡已经降临。 远方雨幕里, 有一独臂女子远远眺望他斩鬼又杀人。 一直以来,她都最憎恶厌恨他这副模样。 杀人者刀,活人者剑。 同样一场滂沱大雨,寅剑山苍梧峰上,风吹雨打芍药花,他亲手折断了她的剑,一边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一边为她撑伞遮雨。 她记得他对她的伤害,也记得他为她唱葛生。 “你要不得好死,也不能死。” 周依棠心绪清明。 她知道自己情根深重,狠亦深重。 她知道自己要让他不得好死。 所以,她要斩他三尸, 要让他不再是那个他自己! 无名指和小指弯屈交叠,食指中指并拢成剑指。 仅剩一臂剑甲以手作剑,自上而下地斩出一剑。 这一剑缓慢, 江水却事先有所预料般骤然分开,浩浩荡荡地朝两岸拍去,避其锋芒! 这一剑下… 这条恶蛟以及整条京北大江,好像都要分成两半,连同陈易也要被斩! 她还记得,那一年苍梧峰上, 葛藤花凋谢的时候,芍药花开了。 第五十九章 到底有多悲哀? 浩浩荡荡剑罡斩出了漫天血雨,恶蛟还未来得及显出龙王残缺法身,就被从头到尾一刀两断,袭杀而来的白衣剑客猛然收力,险而又险地躲过这一剑,剑罡贯穿整条京北大江。 江中游鱼四处串动,被剑罡击中的却毫发无伤,活人剑的剑理之精纯,可见一斑。 但陈易觉得自己差点被这一剑劈死。 那四品剑客杀来之时,刹那间万念俱灭,眼前什么都慢了下来,自己突然间陷入到走马观花之中。 那时,一切静了下来,什么声音也没了,无论是假门神、虾兵蟹将、白衣剑客、恶蛟,都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轮廓,天地间好似只有自己,以及这场大雨。 多么滂沱的大雨,沉默地下着,片刻也不停歇,雨里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它也始终沉默着,慕然回首,自己失神了,以前怎么没有见过这么沉默的大雨呢? 陈易喘了口粗气,回过神来看见木船已经被分成了两半,自己站其中一半上,矮门神不知何时被虾兵们扑入水中,被淹死了。 看着这一幕,陈易感觉好像自己哪一部分被劈没了,突然消失了,在鬼门关走过一会后,有些东西不再重要了,他一时想不到是什么。 从江水中缓缓上岸,陈易浑身湿透,按了按脑袋,看了看身上残破的衣衫,一时竟没有要换掉它的情绪,猛然间,他细思一下,竟发觉自己好像不再对名利繁华有所渴望。 “这是…怎么回事?” 陈易揉起眉心。 虽然他本来就不对名利繁华有多么上心,自认自己是个抓周抓肚兜的货色,名利繁华不过是种手段。 “鬼门关边上走一回后,我是…无意间斩了上尸么?” 常常听说濒死之人会有所明悟,陈易却没想过,这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侧过脸,随意看了眼面板,接着骇然一惊。 面板上赫然多了五十年真气,俨然是杀死黄六清与高门神二人所转化而来。 只不过,怨仇阴阳诀触发时才能转化真气,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触发了一会阴阳诀? 陈易想了一会都没想明白。 “虽然想不太明白,不过现在有两百年真气了,不仅够升阶阴阳诀,还多出五十年。” 陈易思索之后,分配了这多出五十年真气的取向。 二十年给白柳刀,二十年给殷惟郢的紫药丹鉴,剩下备用。 江水逐渐平静,陈易看见巨大蛟龙遗体被江水拍打上岸,灿金色的骊珠渐渐升起,远方飘渺踏空而去的独臂女子,将之一手接过。 陈易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摸出灯笼,赶忙撑开点上,按照记忆的位置,朝那位独臂女子落地的地方走去。 不消多时,独臂女子缓缓落在岸边,陈易适时走出,抱拳一礼, “谢过…周真人出手相助。” 凭着朦胧的灯光,陈易又一度望见了那双眸子,清澈极了,叫人想起料峭春寒,陈易不禁恍惚失神,看着她,他就又想到了那个雨夜,想到了满山的芍药花。 独臂女子没有理会他,握着骊珠,缓步自他身边走过。 陈易转头又说了一遍: “谢过周真人出手相助。” 又一次问话,周依棠终于开口,她平静道: “顺手而为罢了。”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陈易立即主动道。 她还是那样清寒,活像冬夜里地壳下的一点冰裂声,前世自己折断了她的剑,迫她为妻,她发誓要让自己的不得好死,眼下终于见到她,好像陡然松了一口气,只因前事皆作罢,她还是她。 现在就装作不认识她,装作第一次见她为好。 陈易心思浮起又沉,接着叫住了她: “周真人…请留步。” 周依棠侧眸看他。 “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真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妨留下姓名,若真人有需要的地方……” 陈易话还没说完,周依棠便打断道: “直说。” 陈易尴尬地笑了下,道: “西厂千户,陈易,字尊明。” 周依棠转身而走,没有回应。 就在陈易要目送她消失在视野之际,她没来由地撂下一句, “这名字不好听。” 陈易愣了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她并不认得自己。 夜色暗沉,不觉间,独臂女子离他已远。 周依棠停了下来,眼眸微敛, “他的确瘦了。” 方才自己没有克制好,无意多说了一句。 但大概不会有问题,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罢了,他不会认出我。” 自语了一句,周依棠看向了手中骊珠, 她留着也无用,日后留给他吧。 …………………… 化解景王府的杀局,三个五品皆死,这一次景王府元气大伤,应该会消停一阵了。 回到家中,陈易脱下身上残破的血衣,而后洗漱,洗了两三遍后,披上单衣来到厅堂,发现殷听雪早早点好了茶,双手放在膝盖上,耐耐心心地等自己。 陈易把这一幕看在眼底。 那一晚,自己没有给她回答,这既暧昧又模棱两可。 等到翌日去西厂办完事,而后又从西厂回到家后,竟发现殷听雪比之前要殷勤了许多,不仅早早给他泡好了茶,还主动说要给他洗脚。 这副模样,让陈易怀疑茶里是不是有毒。 可茶里没毒。 而那一晚后,她几乎每天都给自己泡好茶水。 眼下,殷听雪迎了过来,小声问道: “要、要我给你洗脚吗?” 陈易挑了挑眉,说了句不用,接着坐下来喝了口她点好的茶水,这几天故意放下的通关文牒、婢契、银妆刀等等,她一件都没动。 殷听雪心里紧张,他喝茶的时候,目光都始终不挪开。 “这几天很乖嘛。” 他说她很乖,她脸一红,轻轻应了一声。 陈易伸手把她拦入怀里,她身段娇小,他站起来时,她头顶约莫能够到他的胸腔。 “通关文牒就在桌上,里面还有点碎银,怎么不逃跑?” 陈易笑着说道, “怎么,之前不是很会逃跑吗?” 殷听雪摇了摇头,嘴唇蠕动道: “不逃。” “那我要睡你,你逃不逃?” 陈易直接问着,松开了她,一副随便她逃跑的架势。 殷听雪不敢不回答,可她也不敢撒谎,怕被陈易抓到理由,嘴唇张了又阖,最后只能摇头说不知道。 “我已经说明白了,你早做准备,要逃要杀什么都好,反正你是要出阁了。” 她欲哭无泪,退缩了几步,就在陈易以为她要走开时,她犹豫一会后,靠近了些,温温顺顺地贴到自己怀里。 陈易搂了她一会,好半晌后才说话: “现在才这么殷勤?我觉得你以前没有当好一个妾。” “以后会当好的,行吗?天天给你端茶送水,给你洗漱浣衣,还念书给你听……”殷听雪细声细气。 “就这些?” “我会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以后会学别的。” 陈易扶着她脑袋,寒声道: “晚了。” 殷听雪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要退开,可两三步后又鼓起勇气,重新贴了回来。 “你是魔教圣女,我是朝廷中人,让你暖床怎么说都是行侠仗义。” “我、我不是魔教圣女了,你不是说,魔教圣女已经死了吗?” 陈易闻言换了个理由道: “襄王府勾结魔教,你又被选为圣女,如果不是我,你就会被带到魔教去,假以时日必定心性残忍、干尽灭门之事。” 听着这莫须有的无耻话,殷听雪花容失色,而陈易已经将手探到衣角,她抖得更厉害了。 她连忙颤巍巍道: “我娘…母妃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人是会被坏境改变的,如果我在魔教,我会杀人不眨眼,可我不在魔教,也不会心性残忍,我会当个良人。” 陈易停住了手,笑着看她,戏谑道:“哦?” 殷听雪可怜兮兮地商量道: “放过我吧,我、我会伺候好你的,你把我当普通的丫鬟,等过两年、过两年我想开了,哪怕你要赶我走,我也会心甘情愿爬到你床榻上…好么?” “现在我们不就是同一张床?”陈易调笑地反问。 “不是那个意思…” 襄王女羞红了脸,她听陈易语气有所缓和,便继续商量道: “你现在睡了我,我不会情愿的,那样你也不舒服,对不对?” “可那簪子不是白买了?” “以后…留我以后戴上……” 又一个理由被她顺了过去,陈易一时无奈,接着强硬道:“你是我的妾。” “……”殷听雪霎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杏眼噙泪。 她微微别过头,抿了抿嘴唇,贴得更紧了,陈易感受到些许酥软,以及她那忐忑不安的心,正砰砰撞着。 襄王女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像是绝望了般道: “……你要是睡了我,那多悲哀啊。” 陈易愈发觉得她可怜,没头没尾道:“怎么,银台寺也会悲哀么?” 接着,他又问道:“到底有多悲哀呢?” “很悲哀的。” 殷听雪想了想,细声道: “像是顷刻花散落一样。” 陈易爱怜地吻了吻她额头。 殷听雪以为他是答应了,以为他们达成了某种约定,正要凑前去吻他。 可陈易吻过后残忍道: “等过几天,你的顷刻花迟早是要散落的。” 殷听雪吓得煞白,白得像一把刀。 陈易把玩着妾的发梢。 怎么,她的悲哀也要属于自己么? 第六十章 是妾啊(求追读) 蛟尸被水流冲到岸边,夜色下泛着血腥气。 恶蛟的竖瞳瞪大着,还保留着死前的惊恐,而它倒映着青媒姥姥胆寒的脸。 在姥姥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人五官线条明朗,而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挽着无需发簪的双平髻,身段美得像雁翎刀,而她正好腰佩雁翎刀。 “他竟真斩了蛟龙…” 化名“东宫艾”的男子愕然地看着地上尸骸, “李掌柜的眼光…真真出乎想象。” 东宫艾口中的李掌柜,正是开办百花楼的丝绸富商李济生,也正因如此,不少人将李济生当作了勿用楼的楼主,可事实上,李济生不过是勿用楼推到台前的角色。 大虞位于春秋古楚之地,其丝绸天下闻名,丝商多如过江之鲫,李济生能杀出一条血路,自然有所背景。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李济生最大的背景会是晋国陈氏。 勿用楼正是晋国陈氏布置在大虞的产业。 东宫艾身后的女子凝望着地上蛟尸,眸子里不由露出几抹艳羡。 她的武道之途遭遇瓶颈,三年久久不得突破,如此情况唯有寄希望于丹药的外力。 而那枚通髓丹,如今就差一枚骊珠做药引。 “真巧,他也姓陈。” 东宫若疏佯装无意道。 “姓陈的人有很多,难不成家妹觉得,他是我们远房?” 东宫艾随口道。 女子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靠近蛟龙尸骸。 “他能斩蛟,难不成是道武双修?” 男子看着蛟龙猜测道。 青媒姥姥闻言,刹时惊愕连连。 陈易从一介营私舞弊之人突然显露出一身武艺,就足以让她为之诧异了,如今的斩蛟之能,更让她惊愕万分。 除极少数门派以外,道武不双修是世间常理,可这千户不仅是五品武夫,更能斩妖除魔,单单是其中一件还能理解,可他却既是武夫,又能斩妖除魔! 武道与道法,哪一条不是艰难险阻之路,他连三十岁都不到,却像是磨砺了数百年一样,青媒姥姥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天资。 青媒姥姥不知如何去形容这种天赋,想说什么却一时词穷,只能说: “少主,此子竟如此可怕…” 东宫艾微微颔首,严肃道: “假以时日,这个陈千户未必不是下一个‘一念纤尘’吴不逾。姥姥,他…可否有什么弱点?” “…好色。” 东宫艾闻言点头道: “既然如此,就让清心舫的花魁来…” “花魁怕是…不顶用。” “哦?他眼界何其之高?” “非也,非也。” 青媒姥姥这句话,轮到东宫艾错愕了。 姥姥犹豫之后,吐字道: “他似乎有…龙阳之好。据我所知,他一直纠缠着闵姑娘女扮男装的妹妹闵宁…对闵姑娘却无甚欲望。” 东宫艾吓了一跳。 放在一般的见过诸多花样的高官地主身上就罢了,可一个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竟然有这等喜好?! 真是…特立独行,不愧是天纵之才。 “那么,找几个男伶……” 男子缓过神来后道。 青媒姥姥正要点头,东宫若疏却突然开口, “大虞京城这烟花之地,他什么绝色没见过?却单单就纠缠一个女扮男装之人,这难道没有疑点?” “…说得在理,恐怕一般男伶他看不上,实在可惜、可惜…” 突然,东宫艾反应过来,问道: “等等,你是说……” “倘若情报不错,他所求的,是英气却不失女子味的姿容。能胜任者,恐怕少之又少,不过……” 东宫若疏停了一停。 男子好奇地看着这个长房之女。 “既然如此,那便投其所好。” 东宫若疏嫣然一笑,拍了拍手道: “那闵宁能女扮男装,我不能扮得?” ………………… 这些天对殷听雪多有欺负,偏偏她百依百顺,捏住自己的性子,又是新纳的妾,这样的人儿最教人忍不住怜惜,陈易起早,小赏她的睡颜,同周依棠的相比,她眉宇过于脆弱,宛似深秋的脆弯秸秆。 将妻与妾相较,是男人的天性吗?陈易可笑地自问。 “像是顷刻花散落一样。” 片刻后,陈易嘀咕起这句话。 原来,少女的处子就像顷刻花一样。 陈易想过她脆弱,却没想过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昨晚自己没有动她,只是撂下了狠话,说她肯定要圆房出阁,她临睡前使劲哀求,自己都没有答应。 殷听雪总是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陈易总有一种预感, 顷刻花总要无可奈何的散落,那日子好像越来越近。 想到这里,陈易为她掖好被子,摸了摸少女的脸蛋,还探进被褥里占了不少便宜。 临走时,陈易爱怜地吻了吻她额头。 他离开不久,殷听雪便睁了眼。 她其实早就醒了,那时迷迷糊糊的,感受到陈易对她又亲又摸,她也没什么反抗,只是下意识在被褥里缩紧身子。 殷听雪洗漱过后,摸了摸嘴唇,走入书房内便看到通关文牒、银妆刀、还有婢契…这些都是他故意留下的,她都知道。 她一个也不敢动。 只要挪动了一下,他就会把自己抛到床上去,不管不顾地要了她。 她不能逃了,逃了肯定会被他捉到,到时候他还会对她做更可怕的事——某一晚他曾威胁过,把她永远关在小黑屋里,困入黑暗里,只有他进门的时候才点灯,而他进门要做的事就是同房,这样的话,每天被黑暗折磨的她,就会一天到晚盼着同房。她不能逃了。 “真傻。” 殷听雪捏着手指喃喃, “像是雏鸡守着蛋壳一样。” 她觉得她真傻,既不敢不管不顾地逃走,又不想像妾一样同房,反而想着能糊弄着他守住清白身。 先前那几天,听他说愿意带她回银台寺的时候,她是真的开心,觉得他真的变好了,可直到晚上的时候,才明白他这段时间的照顾带着浓烈的情欲。 “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襄王女喃喃问着,委屈得难以言喻。 只是抱着一起睡,只是时不时亲一亲,只是自己低眉顺眼地服侍,难道还不够吗? 他非得要这样做吗?为什么呢?就因为自己是妾么?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些象征着自由的东西,想要伸出手,却又被刺般停住。 她连忙转头看向周围,恍惚间竟以为陈易在某个地方窥视着自己,下意识求饶道: “我不是故意进来,你饶过我这一次……” 待发觉不过是虚惊一场时,她再没有心思,转身离开了书房。 殷听雪缓过神,回到卧房缩入被褥里。 “清白身…留着、留着清白身又有什么用呢?再等两年,难道他就会放过我…不可能的,他不会等两年,即便等了也不会放过……与其如此,” 少女拾起她那可怜决绝,自语道: “倒不如,他想要,就给他罢!” 她喘了几口气,接着无意间在被褥里嗅到了那人的气息,悚然一惊。 他们一直都睡在一起,被褥有他的气息并非罕有之事,她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再排斥了。 再回想起来,她已经跟他亲了多少次了,又被他搂过多少次了?即便羞涩厌恶,可也不再排斥了,即便她不喜欢他,也恨他,可他们已经形成了某种别扭的关系了! 这种关系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缩在被褥里,殷听雪恍惚失神。 她噙起了泪,随时都会啪嗒啪嗒地落下去, “清白身…给他的话,他会…对我好些吗?” 她像是宽慰自己般自言自语道: “会的吧,他说过会带我回银台寺的。”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没人回答她,只有毫无生气的沉默,像是那时的银台寺,深秋的风蔓延着死寂味。 莫名其妙地,她想到那种关系是什么了。 她忽然之间悲从心来,发疯地喊道: “我是妾啊!娘,听雪是妾啊!” 她哭了起来, 最无助的时候,她想到了母亲,可母亲早已不在了。 第六十一章 顷刻花散落 黄昏时分,陈易回到家里。 推开房门,殷听雪没像之前那样坐在厅堂里,陈易四处环顾了下,找不到少女的身影。 他莫名心紧,接着快步走向书房,发现桌上的婢契不见了。 她终于逃了吗? 寻不到她的身影,陈易怅然若失。 片刻后,陈易露出一抹狞笑。 她终于逃了! 陈易转身走出书房。 他来到厅堂,正要大步推门而出,却兀地止住。 “…你在找我吗?”身后传来少女小心翼翼的声音。 陈易回过头,看见殷听雪捧着茶小步小步地走过来。 “你去哪了?” 陈易问道。 “给你点茶,喏,喝吧。” 仇家把茶捧高到他面前。 陈易接过茶碗,茶汤水乳交融之色,他扫了殷听雪的面色,而后喝下茶汤。 润滑的茶水入口,陈易把茶碗放下,她接过茶碗正要走,陈易却一把勾住了她的腰, “桌上的婢契哪里去了?”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接着扬起脸看他: “我…我烧了。” “哦,你想逃跑?只不过做到一半,想到我回来,来不及逃,还主动给我点好茶水,怕我追究…心思真多啊,小狐狸。” 陈易阴险地说着,把她揽得更紧了。 “…不会逃了,别的东西,我都没动,我说了…会一直伺候你。” 殷听雪没有抵住他,而是贴到他怀里,怯怯说道。 陈易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那你为什么……” 殷听雪低垂下眉眼,像是不知要怎么回答他,她一直都怕他,睡梦里都会发抖。 陈易想要她,她明白,所以她只烧掉了婢契,其他一概没动, 她要给陈易一个理由,一个能够睡她,睡她以后又会对她好些的理由。 或许,这也是她最后的…一点过分反抗。 陈易搂着仇家,以很平淡的语气说道: “不说那就是默认了。即便你真不想逃跑,可你烧掉了婢契,也算是逃了一半了,说真的,我就等着这一天,好好报复你,让你好好哭一场。” 殷听雪又羞涩又惊恐地看了他一眼。 “今晚你就好好等着就是了,至于之后你不喜欢我也好,恨我也好,那又怎么样?” 陈易戏谑道。 说这样残酷的话时,他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 出乎他意料的是,殷听雪抖了几下,却没有挣扎,只是依在他怀里缩了缩,末了轻轻一句, “…嗯。” 陈易愣了下,她这是承认了,她肯定了自己这番要她同房的无耻话。 “…你买的簪子,我看过,很好看,” 她轻颤着,柔起嗓音主动道: “我等会就试试,以后就可以盘发髻了,像我娘一样。” 她说着释怀的话,却眼角噙泪,说不上的委屈和凄婉。 “嗯…我帮你盘。” 陈易尽量温柔道。 搂了她好一会,她轻轻推开了,把茶碗拿去洗,洗过茶碗之后,她来到卧房,便看见陈易早早地就坐在了床榻上,笑吟吟地看她,她打了颤,眸里掠过绝望,却也朝他温温顺顺笑了下。 陈易正要搂过她,殷听雪却戳了戳他的衣襟,轻声道: “…给我买串糖葫芦好吗?” “糖葫芦?”陈易不明所以。 “嗯,买串糖葫芦回来吧,然后我去洗澡,你也去洗澡,接着就…同房。” 殷听雪生怕他拒绝似的,声音很轻。 陈易想了下,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 目送男人的身影远去,殷听雪深吸一口气,接着把脸埋到被褥里,蜷缩了好一会后,才站起身来,有些恍神地去洗漱。 娘在让她做不愿意的事的时候,总会叫下人给她买根糖葫芦,就像喝苦药往往会配上陈皮蜜饯一样。 殷听雪想吃一根糖葫芦,像过去一样咬开脆皮,含住那酸酸甜甜的滋味,糖葫芦没法带走出阁的苦,可至少他吻自己的时候…能甜一点。 这不过是…少女面对出阁时,自己给自己的小小安慰。 洗漱过后,陈易把糖葫芦买回来了,殷听雪接到手里,小心咬开脆皮尝到了甜味,这时,她终于开心地笑了。 她一颗颗地吃着,当陈易回来时,她还剩两颗。 “要吃吗?” 殷听雪举起糖葫芦,垂下眼睑, “我们…一人一颗,夫君。” 她还是头一次叫他夫君,陈易心里一颤,缓了缓后笑道: “怎么,想搞怀柔这一套?” 陈易倒也不客气,取下其中一颗糖葫芦,慢慢吃着。 两人几乎同时吃完糖葫芦,看着殷听雪,陈易喘起了气来,又怜惜地苦笑一下,轻轻吻了下殷听雪的额头。 “…答应我…答应我三件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襄王女的呼吸急促起来,可她还是鼓起了勇气。 “哦?什么?”陈易好奇道,她这一次不是询问,而是主动要求,“说吧。” 殷听雪轻轻伸出一根手指: “以后…不要欺负我。” “不答应。” 少女僵了下。 陈易玩味地看着她。 “不、不要折辱我…” 少女的嗓音在抖。 “不答应。” “你…怎么什么都不答应呢?怎么能这样呢……” 殷听雪喘着气,她颤颤喃喃,杏眼噙着泪。 “因为你是我的妾。” 一句话,就把殷听雪的话堵了回去。 殷听雪听着这残忍的话,有些恍恍惚惚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她害怕自己,却只能尽量温顺地依偎在自己怀里。 这一点,陈易知道。 按大虞律,妾室是属于夫家的,一切都要给夫家支配,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有提条件的资格。 “还有一件事,但说无妨。或许我心情好,就答应了。” 见她泪在打转,陈易不住柔声道。 殷听雪“嗯”了一声,缓了一缓,深吸一口气,哀求道: “别…别伤害我。” 陈易伸出手,轻轻搂住这个慌乱的少女,下巴贴在她发颤肩膀上, “别害怕。” 不一会后,陈易伸手解开她的衣裳。 殷听雪已经失神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配合着。 出阁的日子到了,想到这,殷听雪就脑海一白,呆呆的,直流眼泪。 浑浑噩噩间,思绪飘忽,她仿佛回到了银台寺里,看见年幼的自己不解地看着母亲,询问名字的来历。 “娘,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呢?” “不好听吗?” 母妃放下佛经,笑着看她。 “好听…可是为什么是听雪呢?为什么不是捉雪、看雪?…听着这些…转瞬即逝的小白花么?” 看着落雪纷飞,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可她却不明白缘由,困惑地看着母亲。 “这里面有禅。” “什么是禅?” “雪是顷刻花,你看着它,只能看到它的色相,你把它捉在手上,会发觉它转瞬即空,可色既是空,空既是色,见所空非空,见所相非相,这便是禅,不能捉,不能看,只能听。” 母妃耐心地给她解释着。 “娘…我不太懂欸…” 那些话,对她来说,太深奥了。 “那你只要记得,雪是顷刻花…顷刻花,顷刻散落。” 母妃温声说着,轻抚她的脑袋,这时,床榻上的男人也轻抚着她。恍惚间,母亲的身影好像跟他重叠在一块了。 殷听雪下意识搂紧了他。 “是这样呀,多美啊。” 她像着小时候一样,小小地发出一声感叹, “娘,雪…雪是顷刻花呀。” 而后,她便安静下来了。 她曾静静地听着雪落,此时也静静地听着顷刻花散落。 他进来了… 那像是…顷刻花散落的声音。 她听到了, 原来…是这么悲哀呀! 第六十二章 爱怜 陈易醒了,垂下脸便看见她脸上干涸的泪痕。 怀里的殷听雪还在熟睡,眉头轻锁着,或许在梦里都在慌乱忧愁。 陈易转过头看向面板。 【怨仇阴阳诀(超品)(小有所成)】 【你终于与仇家结为道侣,彼此交融,你曾经恨她,眼下更多的却是爱怜,而她虽不爱你,却也已经无法离开你,你们彼此纠葛,如同葛藤。】 【道种凝结,奖励两枚真元,真气转换率提升。】 看着面板上的文字,陈易却没有多少欣喜可言。 按理来说自己理应欣喜,然而,殷听雪昨夜的姿容仍旧回荡于脑海。 “唉。” 陈易叹了口气,低头看向熟睡的少女,摸了摸她干涸的泪痕,心绪复杂。 昨晚的时候,她起初闷着声,死死抿嘴,不说话。 陈易便重重地欺负她,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 她就是那样,总有些可怜的决绝,而自己总善于摧毁这倔强。 第三次时,她被折磨得忍耐不住,不自觉地央求了声, “不要。” 话音落下,陈易便慢了下来,温柔地吻她。 后半夜歇息了一会,一看见他迎上来,她就发抖,畏畏缩缩的,最终说出了除不要以外的第二句话: “疼,你轻些。” 陈易吻住了少女,末了唇分,轻声道: “嗯。” ……… 回忆着昨晚,看着怀里的少女,陈易发觉自己的思绪复杂得难以想象。 自己不是没有那种终于让仇家出阁的快感,可却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哀伤,好像某个时刻,殷听雪的哀伤也感染了自己,她那种悲哀的依偎抵达了心扉,还记得完事的时候,她已经有点脑子拎不清了,失魂落魄的。 “…你…满意了吗?” 她失力地贴在自己胸腔上。 “嗯。” 那时,自己搂住她满是汗水的肩头, “怎么了吗?” 疲惫不堪的她不知哪里挤出了力量,又惶恐又激动地哀求道: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求求你答应我,对我好些、对我好些! 别、别伤害我….第一次、第一次给你了,我什么都没了…你不要伤害我…好不好,好不好?” 自己被她的话震了下,想回答的时候,她双眼阖上了,困倦地睡了过去。 看着怀里的襄王女,陈易不禁吻了吻她的额头。 说起来,自己吻她额头要比吻她的唇要更多一些。 这是为什么呢,唇不是应该更吸引人么, 陈易莫名疑惑起来。 按理来说应是这样的,对闵宁、对闵鸣,自己都吻过她们的唇,却不曾吻过她们的额头,难道是她们不够好看么?不,她们同样好看得要命,或许自己以后也会吻她们的额头,只是之前没机会,可这么久以来,自己却独独吻殷听雪的额头。 陈易回忆着那种胸腔紧缩的感觉,寻觅着答案。 怀里的殷听雪细细呼吸着,嘴唇嗫嚅了下,发出无意识的声音, “不要…” 陈易下意识地搂紧了她,接着猛然一惊,垂下眼眸,看着怀里可怜的少女。 自己找到了答案,苦笑了下, “怎么,我原来对她有这么多的爱怜么?” 即便自己早就意识到自己爱怜她,跟她在一块的时候,心紧的次数要比跟别的女子一块时更多些,可实在没想到,伴随着心紧而来的,是巨大得无法抑制的爱怜。 陈易搂紧着她,殷听雪似乎不舒服,无意识地推了推,可半晌后又不挣扎了,安安分分地睡着。 心绪复杂之下,陈易阖上眼,慢慢等她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将近正午时分,怀里的少女才嘤咛一声,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睁眼看见面前男人时,僵了那么一下,片刻后还是缓了下来。 “醒了?” “…嗯。” 殷听雪应了声。 “…我去做饭,然后给你挽发髻,抛家髻怎么样?挺适合你。” 陈易柔声问道。 “都行的。” 听罢,陈易搂过她一会后,站起身来,随手披了件单衣,正准备离开。 “等等…”她叫住了他。 陈易转过脸看向她,问道: “怎么了吗?” 殷听雪坐了起来,被褥盖住娇小的躯体,弱弱地看着他。 她嗫嚅了一会,声音很轻地问道: “说好的…对我好些……可以吗?” 她不是问记得吗,而是问可以吗,看来她心里慌乱得很,始终怕自己欺骗她。 “那你也乖些。” 陈易说罢,吻了吻她额头。 “嗯” 殷听雪轻声应答,接着看他要起身,赶忙拉住袖襟,怯怯地提醒: “你还没说可不可以…” “可以。” 末了,陈易又吻了她额头, “…我其实很喜欢你” 她微微一怔,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 这时自己又感觉到那种胸腔的紧缩。 陈易转过身,去向了厨房。 把地窖里的食材拿出来洗干净,处理好,生了火后,陈易开始炒菜。 一边做着饭,陈易一边想着殷听雪那恍惚的神情。 自己那番话或许都出乎了她的预料,说起来,自己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心里竟愧疚得不行,就好像面对周依棠时候一样。 “畜生啊。” 陈易随口骂了自己一句。 做好饭端上桌,陈易去洗漱了一遍,回到卧房,看见早已洗漱过的殷听雪正在拎着簪子看。 “喜欢吗?” “…很好看。”殷听雪没正面回答。 银色的簪子在她手里折着光。 陈易走到身后,拿起梳子,要给她打理秀发。 “主人,你会吗?” “当然。” 于是,她坐直身子,任由陈易打理。 挽起她的秀发,陈易摆弄的手法轻车熟路,不一会便拿起发髻定型,末了捏了殷听雪的脸蛋,她没来得及躲。 铜镜里,两鬓抱面,状如椎髻的抛家髻便成型了,温婉的发髻愈发衬出少女的柔弱。 陈易轻声道: “出阁了,要取字了。” 她之前没圆房,也没到二十岁,所以还没取字 殷听雪微垂眸子。 取字… 她不想取字。 取字就好像被打上属于他的烙印一样。 不过,她最后还是乖乖地说: “那就…取字吧,取字好了,你想取什么字?” “字要跟名有联系,那么…” 陈易看了她一会,戏谑道: “雪奴、听奴?”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猫似瞪大眼睛瞧他。 陈易最后柔声道: “那么…银台,银台怎么样?你喜欢吗?” 是银台寺的银台呀。 殷听雪闻言,勾起嘴角笑了下,点了点头。 陈易揉了揉她的脑袋, “饿了吧,去吃饭吧。” 她起身前,又问了一次, “真的…不伤害我吗?” “嗯,傻瓜。” 第六十三章 剑甲跟他什么关系? 离家出门的时候,最后一场对话是这样的。 “以后不用叫我主人了,喊夫君、相公、官人都行。” “那…直接喊你名字呢?” 他说的这些词,殷听雪其实哪一个都不想喊。 “也可以。” 陈易同意了。 走出庭院,陈易吐出一口气,感受到立冬后的凉风,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将近过冬了。 陈易这时终于看向面板,朝着两门功法分别注入二十年真气。 【经过二十年的努力,你以掌握了炼丹诀窍,捕捉到了天地玄黄之气,注入丹中,尽管丹道漫漫,可紫药丹鉴对你已经毫无意义。】 【紫药丹鉴(圆满至臻)】 【二十年春秋,凭着你对刀法的领悟,即便是白柳刀修行起来也事半功倍,你隐隐约约间在白柳刀中捕捉到一丝明悟,意识到那正是黄六清临死前将要领悟的东西。只要继续摸索,或许能创造出什么。】 【白柳刀(登堂入室)】 “又会是一门新功法?收获不错。” 陈易笑道。 不过,陈易看了看仅剩的十年真气,并没有将这备用的真气全部梭哈进去。 注入功法之后,陈易看向了面板上新展开的天赋树。 那是一颗虚幻而古老的苍天巨树,如同逍遥游中所说的上古大椿。 陈易看向阴阳诀带来的两枚真元。 阴阳诀双修一个月便能凝结出一枚真元,而每枚真元,都可以注入到这虚幻的大椿之上,让其某一部分凝实。 每位炼气士、修道者都命有大椿,只不过他们无法直接看到,只能隐隐约约感知,一步步地摸索,渡过时光长河,故此大椿也被称为长生桥。 眼下能大椿的最底部,能注入真元的只有三条根须,分别是“筑固道基”、“初开洞府”、“以炁御物”。 毫不犹豫的,陈易把第一枚真元注入到“筑固道基”上。 随着真元注入,陈易陡然间感觉周身窍穴在微微扩张,天地间的元炁涌入其中,全身周转,而后被一口气吐出,如此往复,生生不息。 如此一来,陈易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通过元炁来使用道法。 尽管由于武夫真气的关系,在身上周转的元炁远远不如寻常道士,更比不上那些天赋异禀的凤毛麟角。 “得想办法弄些道法才行,不然接下来可无法对付走火入魔的林阁老,也无法应对涂山出世。” 陈易思索着,接着看向了另外两条根须。 初开洞府,顾名思义就是在体内丹田处开辟一座无形洞府,进一步地容纳天地元炁,在后面甚至自行构造一处小天地,如同佛教所说的一花一世界。 然而有利有弊,开辟洞府后,府内心湖成型,若一招不慎,便容易走火入魔,心湖波涛汹涌,这也是为什么炼气士格外讲究静心养神,甚至太上忘情。 眼下不是安心修道的时候,陈易思索了下,目光最后落在了“以炁御物”上。 以炁御物,简而言之便是御物术,虽说其不止是御物术这么简单,可眼下这个修为,能做的就只是御物。 武夫厮杀,一看境界,二看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几乎是江湖上不朽的道理,而陈易估计,以炁御物能让自己的武器脱手三尺,能极大幅度地扩大攻击范围。 “感觉像是…飞剑…” 陈易想了想后,眼前一亮。 试想一下,飞剑杀人,一息之间取敌头颅,到底有多帅? 强不强不重要,帅就完事了。 片刻后,陈易看向了腰上的绣春刀,摇头失笑道: “不过,应该说是…飞刀。” 最后,陈易还是将那枚真元注入到了以炁御物之上。 ……………………… 陈易一踏入西厂,吴督主便迎了过来。 还没等陈易反应,吴督主便双手抱拳,倾佩道: “恭贺陈千户悬剑斩蛟之功。” 陈易愣了下,接着便反应了过来。 “斩蛟的并非是我,而是…” 话还没说完,吴督主便反问道: “这是什么话?你悬剑斩蛟在京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京北大江附近的百姓更是看到了蛟尸。你功绩有目共睹,这还谦虚什么?太后陛下都要见你,等会跟我进宫。” 西厂千户悬剑斩蛟,早早便是茶楼酒肆的一桩趣闻,起初谁也没有当真,可今日一早看见被劈成两半的蛟龙尸骸,谁还敢当成一桩趣闻?消息灵通的说书先生,一大早地就敲着快板编起书来了,几言几句,听得人好不畅快。 斩蛟之事,别说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了,道士们那里也传了开来,而掌管喜鹊阁的太后,更是翌日一早就得知了此事。 地龙烘得诺大的殿宇暖热一片,安后等着吴督主带陈易上景仁宫。 “嬷嬷,他真有斩蛟之能?” 安后皱眉道: “将蛟龙一分为二,哪来这么大的杀力?” 寻常凡夫俗子见了蛟龙尸骸,信了千户斩蛟也就算了,可安后身居高位,见过不知多少能人异士,却未曾听闻有一个全然不通道法的五品武夫能斩杀蛟龙。 “娘娘不信他能斩蛟?” 无名老嬷问道。 “如果他真能斩蛟龙,难不成他是玄天上帝下凡渡劫来了?” 安后冷笑道, “他背后定有高人相助。嬷嬷,查出来了吗?” “是…” 无名老嬷顿了顿,接着吐出让安后瞳孔一缩的话, “寅剑山剑甲,江水里尽是她的剑意。” 安后的眼睑跳了下,低声道: “真是武榜第九…剑甲…通玄真人周依棠?” 无名老嬷的话,听上去远比陈易斩蛟更合情合理,可思索下去,却远比前者更细思极恐。 所谓武榜在两百年前不过是其中某些好事者所列,当年的天下第一“一念纤尘”吴不渝就对此嗤之以鼻,江湖上举足轻重的老前辈如此,大多后生也少有拿榜说事,只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一位极有分量的道家天人接过武榜,对武榜持不屑的少了大半,而吴不渝自叛出上清道后,愈发走火入魔,再难复初年滴水不漏的圆满心境。 而后百年转瞬即逝,当阳湖一战,当时是后起之秀,如今是天下第二的“真天人”许齐硬生生锤断吴不渝养气洗意多年的剑势雷池,将后者冲霄的剑仙气象连同天下第一的名号打得粉碎,老剑魔自此流落凡尘,不知所踪,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家们对武榜也再无腹诽。 而今的武榜前十,每一位都是朝廷要郑重对待的存在。 “娘娘,许天人曾言周剑甲有剑仙气象,倘若真是剑甲斩了蛟龙,虽不足为奇,可是…” 无名老嬷很久没有感到一丝胆寒了, “…剑甲为他斩蛟,那么剑甲与他…到底是何关系?!” 可现在,老妇不住地缩了缩。 即便她压阵京城、立于龙脉之上,可借天地之势、大虞气运,攀至一品宗师之境,可倘若剑甲真正拼死杀入宫中,她只有七成的把握能拦下剑甲。 陈易竟然能请动一位剑甲斩蛟…… 今日能斩蛟,明日…是不是就会屠龙? 无名老嬷下意识地多想了一步。 这不仅是因为多年供卫皇城带来敏感,更是因为…安后还在陈易身上种下了奇毒。 倘若日后陈易重创乃至身死,剑甲拼死仗剑寻仇,无名老嬷无力阻挡,那么她…又会怎么报复安后? 安后沉吟不语,片刻后妩媚一笑道: “嬷嬷关心侧乱了,数个月前,他不过一无名小卒,而剑甲多年以来在寅剑山上闭关清修,他又能与剑甲有何关系? 以本宫来看,不过是意外一场。按理来说,怕是除了前晚以外,两人都并未见过彼此一面。” 安后站起身来,老练沉稳道: “何必担忧剑甲,他身有奇毒,除了本宫以外,谁又能解?左右他也逃不出摆布。” 听着安后腹有乾坤的言语,无名老嬷心安了几分。 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到,陈易和吴督主的身影便远远出现在了宫门外。 凝望着陈易,安后垂眉思虑,纵使方才她如此沉稳,可此刻眼角里仍旧掠起一丝异样。 那是忌惮。 第六十四章 敢要挟本宫 来到皇宫,待宫女通报之后,陈易跨入景仁宫,跟着吴督主跪了下来。 “起来吧。” 安后淡淡道。 陈易站起身,便迎上了安后如刀的眸光。 “悬剑斩蛟龙,陈千户果真威风。” 安后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陈易听出了其中的端倪,正要开口,吴督主便出声道: “回太后娘娘,千户斩蛟之事,眼下市井里都传了个遍,这一回,娘娘可不要吝啬,重重赏他。” 吴督主的语气真诚,听不出半点违心违意,不止是陈易,连安后也是一愣。 安后原本想随口旁敲侧击,敲打出陈易跟剑甲的关系,最好陈易自己和盘托出,可她实在没想到,吴督主的性子竟然会这么直,一下就坏了她先前的打算。 “吴督主这么着急请赏,看来真是天大的功劳。” 安后顺势笑了起来,接过话道。 也罢,正因他性子直,所以他忠。 一百个虽忠但直的人,总比一百个虽慧却反的人要好。 “娘娘,” 陈易第一次称呼她娘娘,还有些不适应,但还是继续道: “悬剑斩蛟之事,不过是…” 安后眼眸微亮。 陈易没有抢周依棠功绩的想法,可话刚刚脱口,却又想到此事关乎到周依棠,或许会给她节外生枝,便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 见陈易停住,吴督主便直接笑道: “陈千户,再谦虚可就是伪君子了。” “吴督主这话说得有理。” 陈易接过话道。 安后眸光暗沉下来,心里冷笑不已。 这陈易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才停了下来,分明就有所隐瞒。 这点道行还想在本宫面前摆弄?还想糊弄过本宫? 安后面色不动,含笑道: “不曾想小小一个西厂藏龙卧虎,既有闵贺之后,又有不世出的斩蛟千户。你斩了蛟龙,除了一害,本宫自是要赏你,只不过,我大虞岂只恶蛟一害?” “敢问娘娘还有几害?” “林中有虎,朝廷上却是伥鬼横行,这是一害。恶蟒盘水,假意为国定安,实则害人害己,这又是一害。” 安后的嗓音似水温婉, “陈千户,天家还得等你来除害啊。” 陈易面色不动,心里却波涛汹涌。 安后所说的两害分明就是林党和定安党,她眼下无疑是在催促自己赶紧重翻相国案。 眼下重翻相国案,对于临朝称制的安后来说,自然是个好时机。 林阁老成仙在即,日渐失去对林党的管控,而景王府被查玉秀庄,后又死了一众高手,颜面尽失,元气大伤,二者都是最薄弱的时候,自然是安后剪去两党,完全执掌朝政的好时机。 可问题是,安后用来剪去两党的刀,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食人君禄,为人臣子,臣自然义不容辞,只是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碍。” 陈易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当面要求道: “还请娘娘…护臣与臣家眷安全。” 他不会为安后一句没有明文的口谕,没有任何保障地就去送死,他不是文人,不想再绕那么多弯弯绕绕地旁敲侧击,既然眼下吴督主也在场,那就直接提出要求,让吴督主做个见证。 那威仪的眸子掠过不易察觉的愠怒,安后仍旧笑吟吟道: “这是自然的事,本宫难道会让你跟你家眷断一根头发?你说这话,倒显得本宫不近人情。” “望娘娘恕罪,臣一时惶恐。” 陈易不动声色道。 “那便回去吧。” 不久之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景仁宫,安后彻底冷下脸来, “好大的胆子,狐假虎威也就罢了,还敢要挟本宫。” 无名老嬷适时走出道: “娘娘看出什么来了吗?他真是狐假虎威?” “方才我问他的时候,他如此犹豫,无非是因为他与剑甲其实并无关系,想要扯虎皮做大衣,才故意闭口不答。” 想到这里,安后安下心来,如今她无需担忧什么剑甲,只管按原来的谋划行事便是了,她轻蔑笑道: “纵使有关系又如何?剑甲的剑不过问道,天家的剑却受命于天,她要问的道就在天那里,她活人剑纵是能救十人百人又如何?天家的剑却御四海而安八方,一念之下,杀成千上万人。” 说过之后,安后收敛起了笑容,从桌案上拎起一张密旨。 “嬷嬷拿着吧,勿用楼的那位陈氏女来了,你依着上面的意思行事,安排他们相遇,不要让他们发觉其中异样,若果可以,最好让他们生死纠葛,戏本里的同生共死,最是能动人情弦。” 无名老嬷收下密旨,应了声是。 安后转过脸,踏出景仁宫,似是睥睨整座京城,几许冷笑着说: “要过冬了,倾国倾城色的长房独女,怕是比这景仁宫的地龙更能暖床,更何况兄妹情深,彼此贴心呢。” ………………………… 走出皇宫,陈易眉头紧锁。 太后的安排,几乎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自己还想接着相国案一步步地消磨定安党,却不曾想太后竟会如此急功近利,要求自己尽早彻底重翻相国案。 “陈千户,太后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准是惦记着你的功绩。”吴督主随口恭维道。 陈易随口应了句谬赞,这些恭维话听着高兴,可他不知为何心无波澜。 他转头看向吴督主,开口道: “先不说这些,还是办正事吧。” “什么正事?” “相国案。” 话音落耳,吴督主眼眸肃穆。 “你想怎么查?” 吴督主问道。 “从群臣查起,把事情闹大,快刀斩乱麻。” 陈易直接道。 “万万不可…相国案牵连甚广,若是如此,群臣必要进谏参你。” 吴督主严肃地警告道。 不曾想,陈易只是淡淡一句: “就是要让群臣进谏参我。” 如果是一周目,自己肯定要谨慎行事。 可现在,自己要下猛药,要直接把林党和景王府逼急、逼疯,逼他们忙中出错,最后毕其功于一役,一起死。 说起来,这么多天过去了,林阁老的功德箱应该聚了不少功德了。 第六十五章 殷听雪的秘密 回到家的时候,陈易又看见殷听雪早早地泡好了茶。 她把茶碗推到自己面前, “喝吧。” 陈易捧茶便喝,而后道: “比之前进步了。” “每天都干同样的事,当然会进步的。” 殷听雪应着声道,她因为夸奖而眉脚有些笑意。 陈易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方才还有些笑意的殷听雪看这一幕,猜到了什么,不由地哭丧起小脸,畏惧地看了他一眼, “还、还没到晚上,天还没黑。” 陈易却伸手揽住了她,阴森问道: “嗯?这么快就翅膀硬了,不乖了?” “没有,没有的,只是太早了…” 殷听雪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生起气来,对自己不好,连忙小声道: “你想要的话,那…先去洗澡吧。” 反正即便不甘不愿,都已经完全从了他了。 半个时辰后。 来来回回两三次吧,完事后,陈易搂着襄王女。 许是弄太久了,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稚气未脱的眉头轻蹙着。 “银台…很好听不是么?”陈易随口嘀咕起她的字。 她没有回应,喘着气,有些无力地抹走额头上的汗水。 “陈易…” 良久,她轻轻开口。 “怎么了?” “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说那么多荤话?”殷听雪小声问着,攥紧被子畏缩着。 “哦,不喜欢听?” 殷听雪点了点头,陈易总喜欢在言语上羞辱她,特别是床榻上的时候,她不喜欢,羞耻得浑身泛红,两天都是这样,想要反驳便被他重重欺负,只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可他却毫不理会。 “可我就喜欢说,这怎么办?”陈易无耻道。 殷听雪一阵委屈,却只能缩一缩,轻声商量道: “那少说点好不好?” “那就少说点。”陈易揉着她的脑袋,答应了下来。 她乖顺地把小脸贴到他胸膛上。 许久之后,或许是见他心情不错,殷听雪扬了扬脸,出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带我回银台寺呀?” “不是说过冬吗?” “能早些吗?” 殷听雪沉吟了一会,犹豫地小声道: “…我想家了。” 她说出这句话,在脑海里踌躇了一顿,她已经认命了,要乖乖跟在他身边,也答应了他不会逃,以后都陪着他。所以她担心,担心陈易把这句话当作她逃跑的预兆,有意地冤枉她,折磨她。 搂着殷听雪,陈易想了会,嗤笑道: “说话不算话怎么行,还是说这里不算你的家?你已经出阁了,这就是你的家。” 殷听雪下意识地往里侧缩了缩,蜷缩在墙角里,颤颤地抬眼看他。 陈易以为她放弃了,便阖上眼睛,随意道: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些女子一辈子都没回娘家呢。” 卧房里一时沉默。 陈易正准备让她快睡,搂紧了些。 她忽地开口了, “可是,女儿、女儿嫁得好的话,会在洞房不久后…带着夫婿回娘家看看的。” 陈易睁眼看她,他倒也听过这说法,这是大虞女子出嫁的习俗。 “所以呢。” “我是出阁了,可两边都是我的家,我不是没把这里当家,” 殷听雪迟疑了会,放柔声线小心翼翼道: “而且…我嫁得很好,想带夫君回娘家看看…” 夫君…… 她总是在求自己的时候才会叫夫君。 “说什么违心话。”陈易刮了刮她鼻子。 “不算违心话…”殷听雪把红脸埋低了下去。 陈易明白她在撒谎。 “是不是违心话我听得出来,不要撒谎,明白吗?” 陈易语气不善地警告了番后,怀里的少女轻抖了起来,他随后温柔道: “还是答应你吧,过两三天,冬至前也回去一趟。” 殷听雪展颜一笑。 许是因为高兴吧,她竟主动轻声谈起了银台寺来。 “娘说过,我是银台寺的女儿,起初我不明白,可等我娘走了后,我就有些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什么?” “银台寺啊,里面住了很多人的,”她说着顿了顿,瞥了陈易一眼,“我说出来,你别笑我。” “嗯。” “银台寺里有菩萨姐姐,还有枫树姨,某一天,我突然听到她们在说话,在抱怨那些下人们怠惰了,自娘死后不再照管寺庙了。” “哦?” 陈易讶异了下,旋即想到了银台寺的菩萨石像,还有院子里的枫树,原来在这少女的眼里,它们都是有三魂七魄的么? 他刹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也会抱着玩具自说自话。 殷听雪看到他的神色,猜出了什么道: “我不是自说自话,她们真的会说话。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是…清净圣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易眯起了眼睛。 看来,襄王女的身上还藏着不少的秘密。 …………………… 翌日。 高门府邸,两头石狮坐镇,门前大路宽阔干净。 林府今日,迎来了一位让人预想不到的贵客。 平日道袍不离身的林阁老,竟在家中换上了官服,在大厅里正襟危坐。 一个阉人领着一个套着黑衣披风的男子缓步踏入了大厅。 “许久未见啊,不知王爷今天…是因何事要找我这个老头叙旧?” 林阁老拱了拱手,并未起身。 景王脱下披风,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林府的仆役很快就奉上了茶水。 “林阁老,我向来不愿多说废话,还请您先屏退下人吧。” 听到景王的话,林阁老也不恼,只是挥手让下人们离开。 “相国案。” 下人走后,景王径直吐出三个字。 林阁老眉头皱起,身体不住前倾。 “坊间早就传了消息,陈千户重翻相国案,闹得朝里人心惶惶,阁老不会不知道吧。” 景王顿了顿,继而提醒道: “张相国伏诛之前,可是多次称赞林阁老…是辅国之才。” 林阁老皱起眉头, “我确实听到陈千户重翻相国案之事,实在欠妥,只是此事与林府并无关系。” 成仙在即,多年的功德积累,林阁老早就不愿多管朝堂之事,陈易重翻相国案他看在眼里,而眼下他并未危害林党,一直都只是跟定安党过不去。林阁老也不愿多管。 然而,景王的下一句话,让林阁老面露警惕: “不知林阁老知不知道,重翻相国案是太后的意思。” 第六十六章 黄雀在后(改了下前两章) “自安家本宗被灭后,安家人才凋敝,故而太后要靠阁老的人治国,可眼下快十年过去了,安家逐渐势大到自成一派,狡兔死的故事,阁老应该明白。” 景王不急不徐道: “阁老,这些年来,都是底下的人在争,你我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并无什么仇怨,我也知道阁老一心为公,所以眼下还请阁老为朝政着想。” 林阁老默不作声,苍老的眼皮垂落,似在思索。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问道: “王爷的意思是……” 景王不耐烦地敲了敲膝盖,方才暗示得那么明显,林阁老怎会听不出来? 他只是要一句明话。 暗示可以让别人去猜,猜不对是别人的事,别人担责,明话却恰恰相反。 “你我都是公忠体国之辈,相国案…不宜再翻,至于陈千户,还望林阁老多加管束,若是万不得已,便行非常之事。” 最后四个字,景王说得很重,近乎咬牙切齿。 随后他意识到失态,忧心林阁老驳言,正要说什么。 却听见林阁老道: “相国案确实不宜再翻,至于陈千户,进来也着实是飞扬跋扈,至于非常之事…倒可以细细商量再做决断。” 景王微微一怔,没想到林阁老答应得如此畅快,他不住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有林阁老这一句话就行了,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离开林府后,景王走向了轿子。 几个下人搀扶着坐上轿子,景王看到了阔别数日的独女殷惟郢。 女冠一袭白衣,坐在最里头,似在闭目养神。 景王发觉,不过数日,自己的独女竟更为出尘淡薄了,好像她随时都会飞走,登上仙路一去不会。 “惟郢…你说这能成吗?” 面对女儿,景王缓了声道。 此次景王去见林阁老,正是殷惟郢的主意,景王与两位阁老商量过后,也认为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尽人事,听天命。” 殷惟郢淡淡道, “林阁老绝对会有所保留,不会全盘相信我等,他怕是会先招那陈易去问话,但这也无妨,只需要怀疑的种子种下便是了。” 景王仍有些惴惴不安,便问道: “你招来了闵贺的魂,确定那闵氏后人必要翻相国案,也确定那陈易绝不会坐视不管?” “父王,我是山上人,自有分寸。” 殷惟郢淡淡一笑道: “那陈易好龙阳,想夺了我的道侣,殊不知天理昭昭,自有定数,谶语言明闵宁是我的道侣,就定会与我上山修行,如今只需略施小计除掉陈易,那么一切都成了。 陈易按太后的意思要翻相国案,必要翻出林阁老,将计就计,祸水东引,让他们自己反目成仇,两个阁老不也赞成了吗?父王又何必忧虑。” 听过独女的话,景王仍旧眉头紧锁,接着听到一句后才安下心来。 “我请师傅特意向老君请示,投了三次茭杯,皆是圣杯,大吉。” 景王安下心来,殷惟郢的师傅不是别人,正是太华山的掌教长老玉真元君,据传其早已半步登仙,三十六年前便有仙鹤三十六盘旋于太华山,引其飞升,并被天官敕封了“妙远真人定玄玉真元君”之号,却因道侣阳寿未尽,为其滞留人间,致使三十六只仙鹤苦等了三十六年。 半步登仙的人物都明言大吉,景王又有何可说的。 “为逼陈易与林党反目,我在闵贺的魂魄里做了手脚,如今他半疯半癫,不日就会进京,将此事闹大,让他们再无转圜的余地。” 殷惟郢想起了那张曾让她害怕的脸,冷笑道: “真是螳螂捕蝉,” ………………… “…黄雀在后。” 林府内,屏风后面,一锦衣官服缓步而出。 在景王走后不久,林阁老捧茶轻抿,淡淡道: “看来你都听到了。” “谢过阁老。” 陈易拱手道。 “景王要跟我杀你,看来…你着实弄得他元气大伤。” “谬赞了。” “昔日我举荐你到太后那里,你也确实没有愧对我们林家,冒着大不韪来给我们通风报信,待我上了天位列仙班之后,不会忘了你。” 林阁老缓缓说道,接着发问: “你早就料到了景王会来找我?” “他元气大伤,若还想杀我,就只能来拜托阁老,拿相国案相要挟。” 听到“相国案”这几个字,林阁老回忆起往事,眉头微微一皱,道: “我虽成仙,可前人栽树,总归要让后人乘凉……”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殷勤道: “阁老大可放心,我自然明白,相国案只查景王府,不查林府。” 林阁老闻言合拢眼眸,若是过去,他还会再多做布置,多想三四层,可他要成仙了,什么天家、什么太后的人,待他登仙以后,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俗世罢了。 “这件事,你和晏儿去商量吧,几个兄弟没他聪慧,日后掌家的就是他了。” 林阁老所说的晏儿,自然是林家二公子林晏。 而陈易记得没错的话,林晏有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叫林琬悺,字贞兰,原是林府暗地里的产业的掌柜之女,因其父不幸遇害而被赐姓林,收为养女,是《天外天》女主之一,也是唯一一位有夫婿的女主。 扳倒为非作歹的林府,又霸占日后家主之妻…无疑是《天外天》前中期的一大乐趣。 陈易暗自玩笑了一句, 还好我没有无意间斩去下尸。 下尸,主色欲。 接下来,景王府必会有进一步动作,现在只需静待时机,便是螳螂捕蝉… …………………… “好一个黄雀在后。” 茶馆的厢房里,一位鹤发童颜、飘然若出世的女冠轻声道。 “元君过谬了。” 周依棠清淡道。 “总归要谢过周道友对她的点道之恩。” “不过各取所需。” 玉真元君默然,先前数月,寅剑山飞剑传信,指名道姓要她亲启,她原以为是天官的谋划,要将她及三十六只仙鹤齐召上天,不曾想来信竟是那位日夜悬剑苍梧山的剑甲。 她细算了一遍,问道: “恐怕道友这场谋划,是从十年前开始吧。” 周依棠轻轻摇头。 何止十年? 这场谋划真要追溯,得从上一辈子算起。 玉真元君见她不说,便不再追问,只是感慨道: “道经有言: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太上忘情,并非无情,乃是有情而不知有情,所谓无情不过是速成之法。可惜…我太华山的人错了,而且一错再错,尽将无情当忘情。” 玉真元君顿了顿,继续道: “只期望惟郢这一回,能够明悟其中道理。” 周依棠并不作答。 玉真元君又道:“相信道友也能…借她斩却那人下尸。” 周依棠笑了下,却不辨悲喜。 她莫名有些同情那个修太上忘情的景王女。 太上忘情… 又或者说…提线木偶? 第六十七章 别亲那里 “话说回来,此次前来京师,除去惟郢以外,还有一人我略有在意,” 玉真元君顿了顿,继续道: “若果可以的话,我愿代师收徒。” 周依棠冷眸微眯,似在琢磨。 半步登仙的玉真元君,师傅其名不扬,即便是山上人,也只知其道号“妙玄”。 然而,对于山上人而言,往往越是隐匿,其道行就越是不容轻视。 更何况,那是玉真元君之师。 “是谁?元君请讲。” 周依棠道。 “若果不错的,就是襄王之女。” 玉真元君毫无保留道。 “她?为何是她?” 周依棠似是回忆起了些许往事。 “她或许是…天耳通。” 玉真元君继续道: “无碍清净天耳智神通,道佛六神通之一,有此神通者,大成之际,能听闻世间一切之音声,欲闻不闻,无有障碍,随便自由。” 周依棠当然知道何为天耳通,简而言之,就是能听见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她直切正题道: “她缘何是天耳通?”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无根之水,玉真元君说那清净圣女是天耳通,必然有其根源所在。 “她母亲,襄王妃吕氏。” 玉真元君缓缓揭露道: “据天山的天眼道人所卜卦,她是药上菩萨的化身转世。” 周依棠敛起眸子, 这就怪不得了。 殷听雪是天耳通,故而被魔教奉为清净圣女,其母是药上菩萨其中一具化身转世,须知药上菩萨曾发大愿——“我得菩提清净力时。虽未成佛若有众生闻我名者。愿得除灭众生三种病苦。” 这大愿里面,同样有着“清净”二字。 “元君要代师收徒,将之带上太华山,我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周依棠淡淡道: “只是,她或许已经到了南疆,成了魔教的一方圣女。” 话音落下之时,玉真元君面露诧异,而后摇了摇头。 只听她开口道: “我卜过卦,襄王女不在魔教,还在京师。” 周依棠目泛错愕。 ………………. “你在襄王府的时候,常不常出门?” 回到家,陈易直截了当地问道。 殷听雪摇了摇头, “没有…我娘不常让我出去,只有元宵等日子的时候大家才会一起出去,你怎么问这个?” “林府要办冬前诗会,来客都会带家眷。”陈易交代道。 在见过林阁老之后,陈易便去见了林晏,后者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明日冬前诗会时务必前来,他会带陈易见几位人物。 这几位人物不用说,肯定是林党内的得力干将,太后逐步施压,林党要有大行动了。 “你想带我去诗会?” 殷听雪不由欣喜起来,自上一次千灯庙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出门了,所以连忙道: “我不常出门,没多少人会认得我,连王府里的仆人也不一定认得我。” 陈易点了点头,想来也是,这年头女子都是大家闺秀,不少人平日里都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何况殷听雪是清净圣女,身份敏感,襄王府自然不会让她出门见人。 “真想出门?”陈易摸了摸她脸问道。 “真的。”她把脸往陈易掌心里贴了贴。 陈易感受着掌心的柔软,既然自己得了她的清白身,让她多有悲哀,又完完全全成了自己的人,本就该体贴下这小狐狸,而她现在又这么温顺,自己也愿意对她好一些。 “那便带你去,今晚你挑下衣服,我去做饭。”陈易喝完手里的茶起身道。 不久之后菜肴端上餐桌,在外头忙了大半天,陈易早就饿了低下头快嘴地扫饭。 殷听雪或许是因为高兴吧,有些没了忌惮,瞧这副模样下意识哼了一声: “猪一样。” 陈易停了筷子,瞥了她一眼。 他没说话,继续默默吃饭。 殷听雪见他不说话,起初没什么,可脑子一转,有些慌了。 “你、你怎么不说话?”她忐忑地问。 陈易慢条斯理地吞下一块肉,笑着反问: “你猜猜我为什么不说话?” 殷听雪捕捉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如遭雷击。 “我、我不小心的。”她急道。 “我不管,今晚等着就是了。” 陈易讥诮道。 啧,自己就喜欢看她慌乱的模样。 陈易这句话一下,殷听雪饭是吃饱了,可是吃得不香了,忧心忡忡陈易今晚会怎么对付自己。 等卧房里点起蜡烛,两人洗漱过后,殷听雪便迎上了陈易不怀好意的眼神。 她的脸唰地一白,瞪大着眼睛,也顾不得羞涩,翘起唇,踮起脚去吻他。 可殷听雪扑了个空。 陈易往后退了半步。 “要做什么?”殷听雪怯生生问道。 陈易朝她笑了下道:“没什么,想亲你。” “那亲吧。” 反正他们都是夫妾了,女子跟自己夫君时不时亲一亲很正常,殷听雪放松了些,正要把脸凑过去,哪知陈易突然头一埋,抓住她的两腿。 刹时间,殷听雪浑身一僵,她慌慌乱乱地蹬腿喊道: “别亲那里!嘴,亲嘴。” …………………… 翌日上午一到,陈易便给殷听雪挽起了发髻。 看着端坐在铜镜前女子,任由自己摆弄秀发的女子,陈易莫名温馨。 按照这襄王女的羞涩程度,再过七天就可以凝结出一枚真元了。 说起来,昨晚自己留了手,眼下少女气色正好,可真好看。 陈易慢慢挽着她的头发,细细欣赏她铜镜里的容颜。 殷听雪不知道,光想着出门,只顾小声催促: “好了吗?快些吧。” 陈易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还是加快了手。 不消多时,殷听雪换上了身暖红色的厚棉袄,被陈易领着出了庭院。 二人朝着林府而去。 而不远处的茶楼之上。 玉真元君望着这一幕,紧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她卜卦到殷听雪所在,欲代师收徒,将之带往太华山上长生问道。 然而… “她的处子之身,怎么没了?” 玉真元君眉头皱得很紧。 周剑甲敛起眸子,面上无悲亦无喜, 他的元阳…怎么泄了? 忽然间,玉真元君感到一抹难言的寒意,抖地打了个冷战。 ------------------------- 悲报,本书晋级三轮失败了,很大可能要寄了,现在真追读653,如果下周能有九百追的话,就有复活的可能,在这里,作者求求大家多多追读,如果可以的话,帮忙宣传一下这本书,不然这本书真的就寄了!!!(泪) 第六十七章 别亲那里 “话说回来,此次前来京师,除去惟郢以外,还有一人我略有在意,” 玉真元君顿了顿,继续道: “若果可以的话,我愿代师收徒。” 周依棠冷眸微眯,似在琢磨。 半步登仙的玉真元君,师傅其名不扬,即便是山上人,也只知其道号“妙玄”。 然而,对于山上人而言,往往越是隐匿,其道行就越是不容轻视。 更何况,那是玉真元君之师。 “是谁?元君请讲。” 周依棠道。 “若果不错的,就是襄王之女。” 玉真元君毫无保留道。 “她?为何是她?” 周依棠似是回忆起了些许往事。 “她或许是…天耳通。” 玉真元君继续道: “无碍清净天耳智神通,道佛六神通之一,有此神通者,大成之际,能听闻世间一切之音声,欲闻不闻,无有障碍,随便自由。” 周依棠当然知道何为天耳通,简而言之,就是能听见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她直切正题道: “她缘何是天耳通?”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无根之水,玉真元君说那清净圣女是天耳通,必然有其根源所在。 “她母亲,襄王妃吕氏。” 玉真元君缓缓揭露道: “据天山的天眼道人所卜卦,她是药上菩萨的化身转世。” 周依棠敛起眸子, 这就怪不得了。 殷听雪是天耳通,故而被魔教奉为清净圣女,其母是药上菩萨其中一具化身转世,须知药上菩萨曾发大愿——“我得菩提清净力时。虽未成佛若有众生闻我名者。愿得除灭众生三种病苦。” 这大愿里面,同样有着“清净”二字。 “元君要代师收徒,将之带上太华山,我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周依棠淡淡道: “只是,她或许已经到了南疆,成了魔教的一方圣女。” 话音落下之时,玉真元君面露诧异,而后摇了摇头。 只听她开口道: “我卜过卦,襄王女不在魔教,还在京师。” 周依棠目泛错愕。 ………………. “你在襄王府的时候,常不常出门?” 回到家,陈易直截了当地问道。 殷听雪摇了摇头, “没有…我娘不常让我出去,只有元宵等日子的时候大家才会一起出去,你怎么问这个?” “林府要办冬前诗会,来客都会带家眷。”陈易交代道。 在见过林阁老之后,陈易便去见了林晏,后者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明日冬前诗会时务必前来,他会带陈易见几位人物。 这几位人物不用说,肯定是林党内的得力干将,太后逐步施压,林党要有大行动了。 “你想带我去诗会?” 殷听雪不由欣喜起来,自上一次千灯庙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出门了,所以连忙道: “我不常出门,没多少人会认得我,连王府里的仆人也不一定认得我。” 陈易点了点头,想来也是,这年头女子都是大家闺秀,不少人平日里都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何况殷听雪是清净圣女,身份敏感,襄王府自然不会让她出门见人。 “真想出门?”陈易摸了摸她脸问道。 “真的。”她把脸往陈易掌心里贴了贴。 陈易感受着掌心的柔软,既然自己得了她的清白身,让她多有悲哀,又完完全全成了自己的人,本就该体贴下这小狐狸,而她现在又这么温顺,自己也愿意对她好一些。 “那便带你去,今晚你挑下衣服,我去做饭。”陈易喝完手里的茶起身道。 不久之后菜肴端上餐桌,在外头忙了大半天,陈易早就饿了低下头快嘴地扫饭。 殷听雪或许是因为高兴吧,有些没了忌惮,瞧这副模样下意识哼了一声: “猪一样。” 陈易停了筷子,瞥了她一眼。 他没说话,继续默默吃饭。 殷听雪见他不说话,起初没什么,可脑子一转,有些慌了。 “你、你怎么不说话?”她忐忑地问。 陈易慢条斯理地吞下一块肉,笑着反问: “你猜猜我为什么不说话?” 殷听雪捕捉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如遭雷击。 “我、我不小心的。”她急道。 “我不管,今晚等着就是了。” 陈易讥诮道。 啧,自己就喜欢看她慌乱的模样。 陈易这句话一下,殷听雪饭是吃饱了,可是吃得不香了,忧心忡忡陈易今晚会怎么对付自己。 等卧房里点起蜡烛,两人洗漱过后,殷听雪便迎上了陈易不怀好意的眼神。 她的脸唰地一白,瞪大着眼睛,也顾不得羞涩,翘起唇,踮起脚去吻他。 可殷听雪扑了个空。 陈易往后退了半步。 “要做什么?”殷听雪怯生生问道。 陈易朝她笑了下道:“没什么,想亲你。” “那亲吧。” 反正他们都是夫妾了,女子跟自己夫君时不时亲一亲很正常,殷听雪放松了些,正要把脸凑过去,哪知陈易突然头一埋,抓住她的两腿。 刹时间,殷听雪浑身一僵,她慌慌乱乱地蹬腿喊道: “别亲那里!嘴,亲嘴。” …………………… 翌日上午一到,陈易便给殷听雪挽起了发髻。 看着端坐在铜镜前女子,任由自己摆弄秀发的女子,陈易莫名温馨。 按照这襄王女的羞涩程度,再过七天就可以凝结出一枚真元了。 说起来,昨晚自己留了手,眼下少女气色正好,可真好看。 陈易慢慢挽着她的头发,细细欣赏她铜镜里的容颜。 殷听雪不知道,光想着出门,只顾小声催促: “好了吗?快些吧。” 陈易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还是加快了手。 不消多时,殷听雪换上了身暖红色的厚棉袄,被陈易领着出了庭院。 二人朝着林府而去。 而不远处的茶楼之上。 玉真元君望着这一幕,紧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她卜卦到殷听雪所在,欲代师收徒,将之带往太华山上长生问道。 然而… “她的处子之身,怎么没了?” 玉真元君眉头皱得很紧。 周剑甲敛起眸子,面上无悲亦无喜, 他的元阳…怎么泄了? 忽然间,玉真元君感到一抹难言的寒意,抖地打了个冷战。 ------------------------- 悲报,本书晋级三轮失败了,很大可能要寄了,现在真追读653,如果下周能有九百追的话,就有复活的可能,在这里,作者求求大家多多追读,如果可以的话,帮忙宣传一下这本书,不然这本书真的就寄了!!!(泪) 第六十八章 做了对我一样的事 天色稍阴,林府仍然点上了华灯,内外车水马龙,文人墨客在林府仆役的殷勤招待下步入林府大门,亲近者称兄道弟,欲结交者称职位,欢欢乐乐,好不热闹。 也正是这时候,人们才能直观的看见林党在朝堂上的势力之大,官服上的飞禽走兽足足能挤满一条街。 “你姐姐最近在忙什么?” 陈易转头问道。 除去殷听雪外,他还带了位侍卫,不是别人,正是闵宁。 “不知道,她好像在应青媒姥姥之情教习一位贵客。” 闵宁回道。 她也不清楚姐姐在忙什么。 她只知道,过去几天里,某一次姐妹说体己话时,她无意间透露了对陈易的心意——她可以接受他。 还记得,那时姐姐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那不是什么吃醋,而是一位姐姐对妹妹以身伺虎的恐惧,更是…对姐妹有朝一日分离的伤感。 哀戚之中,她还噙泪问过闵宁一个问题——他到底是想要你,还是想要女扮男装的你? 这话让闵宁无所适从。 不过,江湖上少侠过得总是有一天没一天的逍遥日子,闵宁并未放在心上,左右不过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一个清倌女子教习贵客,能教什么?琴棋书画?” 陈易随意地说着,护着殷听雪挤过人群。 他并不担心勿用楼对闵鸣做什么不好的事,勿用楼不是傻子,它与不少朝廷官吏有所牵连,自然懂得规矩,它既然已将闵鸣作为结交礼,自然不敢逾越雷池,万一闵鸣哪日得宠,吹上两句枕边风,勿用楼也会遭到反噬。 “好像在教一个姓东宫的人。” 闵宁回道。 陈易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发现没有印象。 他也不再深究,挤过人群,快步走入林府,而闵宁紧随其后。 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人群之外,一位独臂女子出尘地站立在屋檐之上,远远眺望着殷听雪。 …………… 一跨入林府,便能看见豪奢得闻名的“十步阁”,其原名本为“金书阁”,却因御史台李庆进谏参林党时一句“十步一阁,竟如阿房宫”而闻名,青石路上种满了石灯,即便眼下正午,里头却仍点满了火,路过的各个房间隐有熏香气味。 这种种繁华让陈易有些大开眼界,襄王女却只是粗略地扫了一两眼,并不放在心上。 其间区别明显可见一斑,谁能想到后者竟是前者的妾呢? 宴客的主厅外早就站满了文人墨客和其家眷,宽阔的大理石砖上是摆成一圈的数十张书桌,林阁老坐于上首,一身道袍,似在垂眸睥睨凡间俗物。 彼时来了仆役侍女,仆役领文人们入厅,侍女们领家眷们四处观赏,陈易有些放心不下殷听雪,正准备带这小狐狸到处逛逛。 忽然,林二公子林晏迎了上来, “陈千户,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陈易抱拳应了一声。 接着侧眼看向了林晏身边的女子,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模样周正的富家小姐。 她生了张长脸盘儿,柳眉细弯,脸颊上了层朴素淡妆,单看眉宇直觉娴静灵秀,洁白额头露外面。她五官没一处不好看的,即便如此,陈易眨了眨眼睛,重新打量,慕然觉得她姿容单薄了。 不是别人,正是林琬悺。 “陈千户,这位是…” 林晏似有不满,主动开口问道。 陈易意识到他指的是殷听雪,便直接道: “我内人。” 襄王女眨了眨眼睛,似是讶异。 她没想到,陈易竟然会说她是内人。 他明明可以直接表明她妾的身份,可这惯来喜欢折辱自己的人竟没有在旁人面前折辱自己。 要知道,她并不喜欢他,也对他怀恨在心,只是低眉顺眼着,不说出来罢了,他明明看得出来,本来大可以此为理由在旁人面前折辱她的。 这样的话, 她在他心里,是不是有些地位了? 殷听雪挑起脆弱的眉毛,唇角微勾, 真好,清白身给了他,他真的对自己好些了… 以后…能让他常带自己出门,常回银台寺去?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殷听雪的欣喜,陈易也是笑了下。 只是嘴角勾起间,莫名其妙地脖颈一寒。 “那就请贵夫人跟贱内去游园赏花,陈千户便跟我来一下。” 林晏的口吻虽礼貌,内里却是不容置疑。 陈易把殷听雪的手放到闵宁的手里,示意她们跟林琬悺走。 那林家小娘朝殷听雪一笑,模样好不婉约,殷听雪对她观感不错,这样的女子俨然是不妒不忌的贤妻良母。 “跟我来吧。” 林家小娘轻轻一句,领着二人去游花赏园。 殷听雪紧跟在身后,饶是她在王府里见过繁华,一入园林,还是不住“哇”了一声,四处可见松柏、冬青的常春树,高树环翠,犹如山林深处,脚下泥土小径,杂花青灯掩映,越过郁郁葱葱,便看见三面围合的扇形小亭子迎着荷塘,涌来荷风,待在繁华的襄王府,殷听雪什么没见过,却也真是极少见这样的文墨之景。 “这叫秋荷亭,是我相公及第前取下的,取自‘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里还有他亲自题的字,我回娘家归宁时,便跟家中姐妹们说过,她们又惊又笑‘原来林家子也会唱柳永词。’” 几言几句,殷听雪便听得出林家小娘的贤淑,她不禁想,如果她也成了这样,陈易会对自己更好些吗? 可她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林家小娘的举案齐眉是自然而然的,可她的低眉顺眼却是被威逼胁迫的。 殷听雪登上了亭子,赏起迎面的荷塘,清清幽幽,杨柳依依水畔,枝条黄中夹青,过了时节,塘中即便是秋荷也大多谢了,即便如此,满池残荷凋零也是一场良辰美景。 襄王女放松了些,她静了下来,在家里待着的时候,即便陈易不在,她也总会若有若无地紧张。 闵宁对眼前美景并无兴趣,而是时刻警惕地观望四周。 荷风拂过湖面,殷听雪嗅到些许残荷凋零的幽香,她心中宁静,恍惚间,觉得四周一切慢了下来。 忽然,湖山掠起水波,一支小舟涌出残荷之间,有位女子独坐着,她伸出仅有的一只手,朝殷听雪勾了一勾。 殷听雪愣了下。 可下一秒,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小舟之上。 殷听雪转过头,正想大声呼救,却陡然发觉四面八方的人都静止不动,时间像是停住了一般。 她转过脸,有些惊慌地看向独臂女子, “…你是谁?” 周依棠并未回答,而是细细打量起殷听雪。 玉真元君提及代师收徒之事,周依棠既不反对,也不拦阻,只是心觉玉真元君深入魔教腹地,为免太过凶险,需知魔教教主公孙官位列武榜第七,又坐镇高梁山,即便是她也无法直入腹地。 周依棠盯紧殷听雪,淡淡道: “这一回,你竟不是魔教圣女。” 殷听雪吓了吓,惊疑不定地瞧着这独臂女子, “你怎么…..” 话还没出口,她便听到冷笑, “你不做杀人灭门之事,倒让我不太习惯。” 不知怎么,殷听雪泛起一层薄薄冷汗。 半晌后,见女人没有继续开口,她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为什么来找我?” “陈易。”周依棠道。 除了他还能为什么。 殷听雪犹豫了下,小声道: “为了他?怎么了……他惹到你了?是不是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可你不要找我,我、我也管不了他。” 眼前的女人不是坏人,她听得出来。 周依棠听见她的话,挑起眉毛——管不了他?一个魔教圣女、天耳通奈何不了一个凡夫俗子、西厂千户? 他才出世多久,他比自己小三岁,能见过多少情意绵绵,实则假情假意,这样的年纪,最容易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管不了他?夺去他的元阳还说管不了他?”周依棠平淡道。 殷听雪既紧张又委屈,夺去元阳?明明是他弄散了顷刻花,面对他,她从来只有被欺负的份。 周依棠微微蹙眉,接着觉察出了一抹不对。 不是这魔教女子把他当作鼎炉么?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殷听雪闻言,畏畏缩缩道: “妾、妾啊。” 话音落下,她紧张地看向周依棠,生怕独臂女子一个迁怒,就把她丢入荷塘里。 却不曾想,那独臂女子目露哀怜,冷声问道: “他对你…做了对我一样的事吗?” 第六十九章 何必纠缠不休? “他对你…做了对我一样的事吗?” 这话在殷听雪的脑海里嗡嗡叫。 襄王女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依棠,这独臂女子面容清冷,飘渺如同剑仙般,却被做了同样的事? 陈易也弄散了她的顷刻花?!把这个剑仙似的人物折腾得死去活来? 殷听雪知道他坏,却想不到他这么坏,她双颊燥红,似是想到了那一夜的悲哀。 “你是来寻仇的吗?” 殷听雪轻声发问。 “寻仇?算是吧,却也不算。” 周依棠的回答让殷听雪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少女还是能察觉出周依棠对陈易的心绪并不一般。 “所以你其实很喜欢他,想跟他在一块?” 殷听雪认认真真地问道。 不知怎么,周依棠听着这话,面色一寒,生冷道: “你何故擅加揣测?” 殷听雪急忙道: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他或许也会喜欢你呢。” 周依棠轻蹙眉头,道: “你又为何如此笃定,难不成几日的欢好,他已经被你迷走了心窍?” 殷听雪被这样连番追问,有些没法招架,她只是想问问,了解了解,怎么这女子总是想到了别块去了,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问题,所幸闭上了嘴。 她闭嘴不说话,却不曾想,独臂女子挑眉又问了一句: “你心里有鬼,不回答我?” 殷听雪欲哭无泪,手指搅在一起,脸色泛白。 水波荡漾,小舟轻晃,周依棠意识到方才略显失态,也沉吟下来,转过脸,看向了湖中残荷。 良久后,她终于开口道: “我与他的事,与你无关。” 殷听雪如蒙大赦,长长松了一口气。 半晌,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 “那你想对他做什么呢?” “斩他三尸。” 殷听雪吓了吓,她自然知道斩三尸是道门求长生的修行法子,可她也知道,斩一个三尸会让人心性大变,变得不像是原来那个人。 “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又要斩他三尸?”殷听雪不由问道。 “谁说我喜欢他?” 独臂女子反问,殷听雪缩了下,不敢说什么,周依棠见此不再纠缠,只是淡淡道: “我从来不喜欢。” 纵是天耳通,殷听雪也听不出这到底是口是心非,还是言为心声。 她也不再纠缠这个,生怕把这来历不明的独臂女子惹急了,把她丢到荷塘里去。 “那既然你想斩他三尸,那就斩吧,跟我没关系的,我就当没见过你。”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商量似地说道: “不过,你不要逼太紧……” “为什么?” “逼太紧他会欺负我。” 殷听雪扭捏道,她怕陈易一个不顺心,将她往死里欺负。 “把你关到小黑屋里面,只有他进门同房时才点灯?” 独臂女子幽幽问道。 “你怎么知道?”殷听雪愕然了,这是陈易威胁她时说过的话。 “呵。” 周依棠笑了一声, 看来,他确是对这清净圣女做了几近一样的事,只不过…没有这么绝。 看着周依棠,殷听雪细思了几分,刹时惊骇万端。 这样一位剑仙似的女冠,清寒得像雪夜,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的女子,竟然也会被他那样欺负吗,也会像自己一样,不得不摇尾乞怜?乞求他好一些? 还不待殷听雪细思,她便听到一句没来由的话。 “你觉得杀了你,他会斩去下尸么?” 独臂女子说话时,眺望远方。 殷听雪悚然一惊,她听出这话里杀心涌起。 “为什么要杀了我呢?我没做错什么事…” “可他做错了。”她回道。 殷听雪听着冤枉憋屈,这是什么理由,他做错了,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她气恼地看向周依棠,嘀咕了起来。 “我…我…” 喃喃了半晌,殷听雪鼓起勇气,决绝几分道: “那你杀吧,杀、杀就杀,我不怕…” 周依棠把手按在她脑袋上,缓缓用力。 殷听雪浑身一僵。 “算了,我不是他。” 独臂女子放开了手。 鬼门关上走了一回,殷听雪喘起粗气,她知道,这独臂女子这一回不杀她,以后也不会杀她。 缓过神来后,殷听雪放松了一些,主动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痴缠他?” 她其实不想用“痴缠”这个词,但又觉得别的词不太合适。 所幸周依棠没有生气,而是问道: “你听过葛生吗?” “诗经里的那首唐风?”殷听雪当然知道。 唱《葛生》的古唐女子,她埋葬爱人的时候,看着漫山遍野葛藤盖过坟冢,相约百年之后再相见。 周依棠眼底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她轻捻残荷,仅剩的一只手搓着拨下一片片荷瓣,坠入湖面上。 风吹雨打落叶,苍梧峰上大雨倾盆,雨后的夜色粘稠得化不开,他为了留下她,不惜折断她的剑,芍药花一朵叠着一朵,是他种下的,此后由她来照看。 冬之夜,夏之日,唱《葛生》的古唐女子,只剩她独身一人,度过春寒日暖,像伍子胥过昭关一样,一夜白了头。 剑、大雨、芍药,还有葛生…… 他终究是长生大道上的一个过客,理应一闪而逝,却又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雪泥鸿爪。 “襄王女,世上总有些人你会想着跟他一直走下去,无论是生是死,都想要跟他同行,度过春度过秋,熬过夏也熬过冬,直到下一辈子,直到百岁之后。” 待一片片荷瓣拨完,她的话也说完了。 “陈易…就是那种人?”殷听雪不住问道。 “他不是。” 这回殷听雪更愕然了。 独臂女子只是一抹苦笑, “所以我一直等,等到了下一辈子,等到了百岁之后。” 荷塘上清清幽幽,心思细敏、惯于感伤的殷听雪不住怅然了,虽说她不过是妾,可她真真觉得陈易配不上这剑仙似的女子,他到底有什么好呢,值得独臂女子这样纠缠? 她是逃不掉的了,但能让女子逃离陈易的魔爪,有一个算一个也好、也是积德。 “往事不堪回首…何必纠缠不休?” 殷听雪不禁轻声劝道。 可那女子却道: “我偏偏要纠缠!” …………………… 陈易觉得鼻子有点痒。 半晌后,他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什么情况…” 揉了揉鼻子,陈易嘀咕道。 莫名其妙的,他总有些诸事不顺的预感。 他想了像,记起了今天出门时看过黄历来着,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今天禁忌挺多。 黄龙三年冬月廿五,忌嫁娶、冠笄、祈福… 还没回忆完,陈易便跟着林晏走到一处偏厅,陈易便在那里看到了几位达官显贵,他认出其中两位分别是吏部尚书和户部侍郎,那几人看见林二公子走进来,都尊敬地拱手一礼。 “西厂千户,陈尊明。” 待林晏把陈易带给那几人的时候,陈易主动抱拳道。 几人相互介绍后,只见为首的那位吏部尚书面色犹豫,看向林晏,不住问道: “林二公子,接下来的事真是…林阁老的意思?” “父亲要成仙了,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了我。” 林晏回道。 要成仙了… 陈易眉头微皱,不应该啊,自己算过,林阁老功德箱里的功德应该还不够他成仙所需,大概还需三四年,他哪来弄来的三四年功德? 还不待陈易思考出结果,林晏便抬步走至偏殿深处,他一边走一边道: “除了陈千户,还有一位人物,我得带给各位大人看一看。” 几人皆是一愣,他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这里还有别人。 来者缓缓自偏殿深处被林晏引出,其面目逐渐映入眼帘,陈易微眯眼眸。 那是一颗驴头,尖耳长鼻,头带紫金盔,身着太子蟒服。 赫然是京师三大妖的驴头太子! 林府竟然跟驴头太子勾结在了一起! 陈易心中一惊,思绪飞速运转,而后猛地想到了什么。 林阁老要成仙,那么林党便落在了林晏的手上,然而林晏眼下不过翰林书生,朝廷上几无根基,待林阁老一走,林党必倒,所以太后才会值此之际重翻相国案,只为时候一到,覆灭林党。 树倒猢狲散,林晏若要保住林党,就只能在林阁老还未离去之前下手。 而眼下冬前诗会,林府给各大官吏送去请帖,朝廷大大小小官吏齐聚林府,家眷俱在… 陈易只想到一种可能性。 林府要逼宫! 随着驴头太子缓缓走进,今日看过的黄历逐渐浮现出脑海, 黄龙三年冬月廿五,忌嫁娶、冠笄、祈福…… 诸事不宜! 第七十章 怎么还有一个? “我们是来参加诗会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林阁老、林阁老您给个解释!” “无礼!你们做什么?你们这是做什么?” 不知何时,一群壮实的家丁围住了林府大堂,各门都围得水泄不通,到场的官吏们大惊失色,全然没想到会发生这般的变化。 陈易双手环胸,默然地看着这一幕。 任谁能想到,好好一场诗会陡然变成了一场逼宫,京里近七成的朝官都被围困于林府,明日的上朝之时,奉天殿内必是空空荡荡。 大堂内吵吵嚷嚷,一身道袍的林阁老眉头紧皱,似是完全未能料到今日之变,喝声道: “晏儿呢?叫晏儿来!让他给我好好解释!” 还不待仆役赶忙去找林晏,林二公子的身影便在几位高手的护卫下,出现在了大堂之上。 陈易粗略地扫了一眼,眼眸微敛。 在这之中,竟有一位三品高手。 那人面无血色,一身黑衣,如同勾人入地狱的黑无常,阵阵煞气,震得叫嚷的文官们纷纷闭上了嘴。 看来林晏要逼宫,还是有点底气的。 只不过…自己从未碰到过这个剧情…… 陈易沉入到思索之中,无论是哪一回,他都没有碰到过林府逼宫的剧情,这个剧情像是之前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诸位莫要惊慌,今日此举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林晏朝众人拱手道。 看见林晏出现,大堂内的气氛为之一缓,而林晏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檄文,朗声道: “想我大虞太祖以贤德开国,令四海臣服,先帝英明仁德,已有中兴之相,然如今朝政却乌烟瘴气,百废待兴,极尽追溯、归根究底,祸首无过于外戚,祸端无过于景仁宫……” 陈易挠了挠耳朵,他不习惯听这些慷慨陈词。 无论是林党、还是定安党,本质之上,都不过争权夺利,区别在于定安党更要颜面,更在乎一些天下苍生,陈易对好官好人会有好感,但对两党都并无好感。 林晏一番慷慨陈词落下,大堂内静了一静,一场驳斥的风暴似在酝酿,而就在这时,林晏缓缓提醒道: “诸位家眷们,想必还在游园赏花。” 此话一出,聚拢起来的声势瞬间灭了大半,而林晏也适时要求,让众人在檄文上签字,联名上书逼宫。 …………………… 控制住群臣后,林晏领着陈易来到一处厢房。 厢房内,林琬悺在一旁点着茶水,她默不作声,只是为两人点着茶水。 “陈千户,一切就拜托了。” 林晏拱手道, “眼下只消你去控制住东厂,那么此次义事必然能成。” 陈易像是心不在焉,目光飘忽,大体在林晏身上,偶尔飘到林琬悺上。 林家小娘姿态仪容大方端庄,眉目天然温顺,陈易总觉她姿容单薄,盯紧她额头,总算知道缘由:少了梅花妆,雪似的香额若添上三点梅花瓣,她原本单薄的姿容将一下丰富起来,不然的话,除非盯着她某处五官细看,一旦整体看,就会感觉她的姿容是孤零零的。 林琬悺被陌生男子时不时地扫两眼,耳根微红,心生厌恶,直觉此人荒唐无礼,表面上仍默不作声。 陈易转过眼看向林晏,道: “公子计划得不错,只是…光靠东厂,可不一定能让那妖后还政退位,她手里还有西厂、还有喜鹊阁。” 林晏闻言神色闪烁,托出道: “我自然并非有勇无谋之人,早在半个月前,禁军西营便答应共举义事,而两个月前,南方的安南王就已应了我的请,誓要让妖后退位。若果计算不错的话,安南王已经领兵到了虞咏城,七日内便能抵京。” 陈易闻言点了点头,连安南王都请动了,看来林府这次势在必得。 安南王镇守大虞以南,乃是大虞唯二两位异姓藩王,麾下有三万精兵。 连以诗会为名将百官齐聚林府,又请动禁军西营与异姓王出兵,还勾结三大妖之一的驴头太子,最后派自己去掌管东厂,既把握政治力量,又把握军事力量,林府这一次的谋划不可谓不精细。 “林二公子,我只有一事想问,此次义事…真是林阁老的意思?” 陈易发问道。 “陈千户既然有此问,那么我以诚相待,此事与家父无关,乃是我的一己私愿。” 林晏有意拉拢,眼下四下无人,他和盘托出道: “妖后祸乱朝纲、为非作歹,我林家为朝廷内外呕心沥血,她却想重翻飞鸟尽、良弓藏!如今家父尚在,她就想重翻相国案。襄王是前车之鉴,若不把握这次机会,等到家父一死,林府就将重蹈覆辙!” 陈易微微颔首,却并未被林晏慷慨激昂感染。 林晏见此,意识到问题的关键——陈易受过太后的恩惠。 于是,他将一个秘密脱口而出: “陈千户,你有没有想过,太后为何要用你?” “你的意思是…”陈易挑了挑眉毛。 “你可曾听过…晋国陈氏?” 林晏问道。 陈易当然听过晋国陈氏,接着他立即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林晏缓缓挑明道: “庆盈十六年,西晋攻打我大虞落咏城,城中老少妇孺尽数屠戮,其中包括了…安家一族本宗。 陈千户,太后起用你,并非是因你公忠体国,乃是因为你是她仇家,而她要用仇家不日之后,灭掉晋国陈氏满门!以此报血海深仇!” 陈易听着这番话,面色终于有了变化,微微眯起眸子。 林晏觉得,这个真相足以让这千户全然倒戈, 只是不知为何,他隐隐感觉到几分的不确定。 “也就是说,她跟我有…血海深仇?” 陈易缓缓问道。 成了! 林晏攥住拳头, 自己说动了这见风使舵的西厂千户!那妖后命数已近… ...................... 荷塘之上,周依棠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动作很快。” 殷听雪疑惑地看了看周依棠, “什么动作?” “逼宫。”周依棠随意道:“林府要逼宫太后。” 殷听雪听到之后,愕然地呆了呆, “他们怎么敢…逼宫那妖后……” 接着,她意识到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是。”周依棠没有否认。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殷听雪不住发问道。 “因为…我也身处其中。” 独臂女子清淡道。 这是她与玉真元君谋划的其中一步。 她会得到斩三尸后的陈易,而玉真元君会得到一位明悟何为真正太上忘情的亲传弟子,她们都会…各取所需。 听到独臂女子的话,襄王女就是再蠢,也知道周依棠的来历绝对非同凡响,再加上她只有一只手臂,她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你、你是…你肯定是…” 殷听雪有些语无伦次,她惊觉她梦到过这女子。 “道号通玄。” 独臂女子淡淡道。 纵使有所预料,可殷听雪仍旧为之骇然一惊。 缓过神来后,殷听雪不住在心里委屈地骂起陈易。 那个恶人! 他招惹谁不好,为什么要招惹寅剑山剑甲?! 殷听雪很想把陈易揪着耳朵揪过来痛骂一通。 她试着想了想,发现更可能是陈易揪她耳朵欺负一通…吓得她顿时不敢想下去了。 “该送你回去了,我在你身上留了一道剑意,会护你周全。” 听到周依棠的话,殷听雪想到了她按在自己头顶的那一下。 原来那时候,剑甲把剑意留到了她的身上。 “谢谢…”殷听雪感激道。 “不必,只是看在他的份上,他在乎你。” 周依棠轻声道。 殷听雪闻言有些受宠若惊,但想了想后又放宽心来, 接着,她想到了什么,出声道: “你能不能再给一个人留到剑意?” “为什么?”周依棠蹙眉。 “陈易也…在乎她。” 说着,殷听雪转过身,朝岸上指了一指。 那女扮男装的英气女子映入眼帘,周剑甲面色一沉,寒声道: “怎么还有一个?” 她愈发觉得,他这三尸…不得不斩。 第七十一章 不得不关心 “相公,那个人…看我的眼神不正。” 陈易走后,林琬悺终于忍不住道。 那西厂千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对于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而言,委实是难以招架。 林晏出声安慰道: “娘子不必担心,此事过后,林府与他将并无往来。” “并无往来?” 小娘困惑道。 林晏怎会看不到那人的肆意,只不过当时只能忍气吞声,如今听妻子抱怨,目光一冷道: “眼下我们急需东厂助力,所以才对他极尽拉拢,等到日后事成,自然无需再用。” 听着丈夫的话,小娘却有些忧心忡忡道: “相公,不是我没有信心,只是太后把持朝政多年,还得小心谨慎…更何况古往今来清君侧之事,成少败多,为这堵上全部身家,不值得。” 林晏听见,便开口反驳道: “那妖后把持朝政多少年?我们林家入内阁已经二十多年了!先帝用我们的人,那妖后也要用我们的人,为什么妖后想走狗烹就走狗烹,良弓藏就良弓藏?难道就看我们是忠臣、是良臣,活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既然要用我们的人,凭什么我们不能清君侧,凭什么我们不敢行霍尹之事?!我林晏肩担起林家,就要当高官、又要做孝子,就要清君侧!清走朝廷上的定安囊虫、清得那妖后还政退位,要让天下人知道,士人一怒远远不止血溅十步,远远不止天下缟素!” 林晏越说越激动,双目泛红,嘴唇颤抖,半晌他看见妻子关切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平复了下心情缓缓道: “家父最看重我,不止让我当家主,甚至还想我也一并成仙,要我自小练童子功,所以这些年来不能碰你,委屈你了,还让你娘家嚼舌根,等以后家父升仙,等我们正式圆房,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林琬悺微微颔首,露出一抹微笑,她像是同意丈夫的话,却又不开口,这种暧昧的赞成是女子当好贤妻的修禊,她生来就是个过日子的人,有个温暖的家便好了,别的都不放在心上。 故此,她从来都对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林晏伸了伸手,想碰一碰她,可最后,还是收回了手,他怕一时忍不住,这些年应父亲的要求,他连碰都没碰过自家娘子,只能把她视若不可亵渎的珍宝。 片刻,他温声宽慰道: “你们女人家忙好家内事就好了,至于那陈千户,你不必担心,我自会为你做主,何况他还如此轻薄你! 他在太后手里是一把刀,在我这里也是一把刀,刀不好用的时候,自然有人杀他…” “相公…那人是谁?” …………………… “什么,我来杀陈易?” 游胥瞪大眼睛问道: “真的假的?” 殷惟郢淡漠道: “自然是你,景王府与林府的高手都要去对付喜鹊阁,应对压阵皇宫的青媒姥姥,只剩你可以杀他。” 游胥笑出了声道: “你们让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谍子,最后要我去杀一个难杀的人?” 游胥直觉好笑,正要摆手,却听见一句话。 “他杀了你的徒弟,你不想报仇雪恨么?” 白衣女冠话语平淡得可怖, “黄六清是你白柳派被灭门二十年后收下的唯一一位真传,他断了你山门传承,你就这样毫无怨言?” 游胥眼眸微眯,握刀的指节肉眼可见的泛白。 良久后,他沉声道: “要杀,我也会先杀你们,是你们让他去送死。” “是他自己非要送死。”女冠漠然道:“若是四人联手,陈易断无活路。” 游胥霎时有拔刀出鞘的冲动。 可他看见那景王府供奉的白衣三尺剑的薛城东剑柄微动,便急速压下怒意。 只听殷惟郢缓缓抛出诱惑道: “杀了他,景王府倾尽所能再为你找一位武学大才。” 游胥闻言,不住动摇。 “杀他之前,景王府还会用黑狐续经膏帮你修复经脉,足以让你重回四品之境。”白衣女冠加重筹码。 “好…” 良久之后,游胥吐出一字,随后问道: “钦天监那边怎么办?他们手上有春秋名册。” “林府会让他先拿下钦天监。” 殷惟郢这句话,让游胥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犹豫。 “那我就杀他,自此以后,与你们再无瓜葛。” 游胥沉声道。 殷惟郢置若罔闻。 她又一次回想起陈易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杀他这件事上,殷惟郢没有丝毫犹豫。 她只是觉得,让这无明孽障就这样死了,有些太便宜他了。 …………………… “发生什么了?陈易。” 突然被侍女从荷塘附近带回,领到一处厢房里,殷听雪对这一切都摸不着脑袋。 闵宁抱着刀站在一边,看向陈易的目光也满是问询之色。 “林党要逼宫,接下来我要去钦天监,夺得春秋名册。” 陈易简略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闵宁面色微变,显然是听出了此事非同小可。 她犹豫之后问道: “你…要帮林党?” “我只帮我自己,林党、太后、还是景王府,谁能帮到我,我就帮谁。” 陈易平淡道: “…总之,相信我。” 闵宁看了看陈易,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微微颔首。 这么多天以来,她跟陈易早已建立了一种无需多做解释的信任。 “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去做,你带着我的令牌去西厂……” 陈易站起身,附倒闵宁耳畔,低声交代起了接下来的行动。 京城即将陷入到混乱之中,像是一团浆糊般全都被搅和在一起,而他手里的牌却是少之又少,每一张都必须物尽其用。 殷听雪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两人小声交谈计划,静静坐着。 她不想牵涉其中,更何况,周依棠放她走的时候,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术法,让她无法说出剑甲也身处谋划之中。 跟闵宁交代完后,陈易吐出一口气道: “你把听雪给带上,林晏现在还要靠我,林府不会拦你们。” 闵宁重重点头,朝殷听雪伸出了手,襄王女乖乖搭上,回过头看了陈易一眼,自从被陈易纳为妾室后,她就几乎没怎么跟陈易分开过,眼下京城即将大乱,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她或许再也不会见到陈易了。 陈易揉了揉她的脑袋,接着吻了下额头。 殷听雪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她不喜欢这个男人,也怀恨在心,她看他的那一眼没有丝毫留念可言。 可她毕竟出嫁了,带上了簪子,而且他还是她的夫君,于是她学着母亲的模样,小声关心道:“你要小心些。” “之后还得带你回银台寺。” 陈易知道她是假关心,可那正好,自己就爱看这小狐狸不愿关心自己又不得不关心。 殷听雪扬起了眉,看来他记得呢,等到事情一结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会立刻带她去银台寺。 可是…不出意外的话,她是不是永远都没法离开他吗? 殷听雪想到这里,扬起的眉又瘪了下来。 待闵宁带走殷听雪后,陈易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刀柄上,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七十二章 把事情闹大 一串串血珠滴落在钦天监的龙头日冕之上,道士金钱剑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度,摔散在地,铜钱上铭刻着“顺天通宝”四字。 “西厂千户陈尊明,你为何领兵谋反?!” 钦天监监正白发如霜,老面阴沉愠怒,手中的金钱剑只剩半截。 “林阁老不仅待我恩重如山,更是国之重臣,如今太后陛下却要自毁长城,我如何不能不反?” 陈易语气平淡地说道, “如今太后陛下大势已去,钦天监诸位还请配合,否则的话,恐怕都要死在这里。” 随着陈易这一句话,身后的东厂众人往前逼了一逼。 东厂从来既有林党人,又有定安党人,此前婴儿塔之事,陈易重创东厂的定安党人,再加上雷霆手段清查玉秀庄之事,东厂内外莫敢不从,在加上宋同向来明哲保身,陈易调令东厂几乎没遇到任何阻碍。 伴随着东厂番子们的步步逼近,钦天监的道士们最后还是纷纷放下了武器,钦天监监正最后捧出了记载京中五品以上武夫的春秋名册。 陈易接过名册却眉头微皱, “怎么只有上册?” “春秋名册如此重要之物,岂会放在同一个位置?” 老监正冷笑道。 “另一册在哪?”陈易厉声问道。 “太后陛下早就将它托付给了可以托付的人。” 老监正嗓音冰冷,嗤笑道: “陈千户,你们注定是不能成事的,大虞国祚未尽,龙脉正盛,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纵使杀了太后,可你们承受得住反噬么?” 陈易并不言语,只是将春秋名册收入怀中。 老监正却不依不挠,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卖肉的儿郎啃骨头。 那么,你这卖命的好汉…要断头?” 陈易一手按住老监正的脑袋,五指并拢,老监正的面容瞬间扭曲。 老监正嘶吼道: “我今日不过为救监内众人把名册交出,我这老骨头早就活够了,你要杀就杀,成全我殉国的体面!” 话音落下,只见陈易不怒,而是笑了笑道: “那就留你老骨头一命。” 陈易松开手,转过身大步跨出钦天监。 一时辰后,林府。 林晏大步迎了出来,朝陈易重重作揖。 “春秋名册只有上册。” 陈易并不多礼,径直交代。 “此事不出所料,我早就听闻过,春秋名册两册分放两处之事。” 林晏顺着这话说道: “不过,春秋名册若要发挥效力,必需钦天监道士日夜看护做法。” “林公子是说?” 林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我们捉到了一位大人物,此人颇得太后信任,我们方才审了他几次,他都咬死不开口,或许他知道春秋名册下册及那些钦天监道士的所在。” 听到大人物三个字,陈易微敛眸子,隐隐有所猜测。 “落在我们手里的大人物,叫吴庆胜,西厂督主。” 林晏缓缓揭露。 “他是怎么落在你们手上的?” “司礼监里面…有受过家父恩惠的公公。”林晏并不隐瞒。 陈易点了点头,只听林晏继续道: “眼下正需要陈千户这昔日同僚来好言相劝,让他明白那妖后已经大势所去。” ……………… 吴庆胜喝下一位小太监端过来的茶水,便昏了过去,待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置身于监牢之中。 尽管落入林府手中不过三个时辰,他已经经历了大大小小三轮审问,一只手的指甲已经被挑断,血迹斑斑。 脚步声缓缓接近。 还不待看清来人的模样,吴庆胜便沙哑道: “封了我穴位、堵了我经脉,便当我是待宰羔羊,为免太小看我吴庆胜了…” 当那面容逐渐清晰时,吴庆胜的喉咙却像梗住一般,说不出话。 “肯招了吗?吴督主。” 陈易问道。 吴庆胜刹时双目血红,他正想叫骂,却从喉咙里先吐出了一口鲜血。 吐过血后,他命好像去了半分,死死盯着陈易道: “是你…是你!狗娘养的你要谋反!枉我如此信任你!” 陈易笑道: “是我,谢过吴督主所赠的苍天拳。” 吴庆胜差点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死死盯着陈易,心快死了一半的他正欲怒骂。 然而,陈易却压低声音问道: “吴督主…还记得我那番话吗?” “什、什么话?”吴督主一愣。 “你问我要怎么查相国案,我说从群臣查起,把事情闹大,快刀斩乱麻。” 陈易淡淡提醒道。 吴督主闻言,回忆起那时的景象,眼神瞬间变化。 “你…仍忠于天家?”吴督主问道。 “不,林府对我恩重如山。” 一边说着,陈易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忠”字。 吴督主念及此处,刹时想到了更多,先前他与陈易出宫时的一番对话,陈易要从群臣查起,要把事情闹大。 而眼下…林党欲联名上书逼宫, 把事情闹大… 闹大… 现在闹得还不够大吗?! 吴督主有些后悔自己现在才看到陈易的用意,陈易极有可能受了太后的口谕,就如他先前受太后口谕要查相国案一般,眼下他假意为林党行事,实则是太后掌控全局的一枚暗棋,只待时机已到,翻面为明,正如马岱杀魏延之事! 逼反林党,一计除两害,太后的谋划…果真长远,这西厂千户…果真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想到这里,吴督主多了几分哽咽,接着看到陈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连忙会意,大着嗓音怒骂了陈易几句。 陈易抬起手,一边说着审问的话,一边在地上蘸水写字: 【接下来,我找机会放你走,你去守住春秋名册。】 提及春秋名册,吴督主眉头微皱,用被锁住的手在半空写字: 【为何要信你?】 为免陈易看不懂,吴督主写了好几次。 陈易最后写了一句: 【你现在只能信我!】 不久后,陈易离开地牢,一出去就看见了等候已久的林晏。 “情况如何?” “成了,他之后就会去守住春秋名册,以他为饵,引蛇出洞,倒是我们一路跟踪,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陈易开口道。 “吴庆胜素来有‘赤胆忠心’之名,否则妖后也不会让他掌管西厂,若不是陈千户,就是把他爹请来也无济于事。” 林晏开口赞道。 陈易微微一笑说了句“过奖”。 吴庆胜误以为安后早有谋划,而自己是她谋划的棋子。 但其实,自己先前根本就想不到林党会如此胆大妄为,竟敢逼宫太后,说服他的那番话,不过顺势而为。 那时自己是让群臣进谏参奏,好让林党和景王府顺势走到一起联手袭杀自己,这就是陈易当时的想法,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出此下策。 好在即便是下策…也足够蒙骗住性情直爽的吴庆胜。 “不知,接下来林公子如何安排?” 陈易问道。 “禁军西营已经赶去了上清道的斋醮科仪,驴头太子也随之一同前往,而我们就去跟踪吴庆胜,将他们一网打尽。”林晏简略地交代道。 听着这话,陈易面不动色,心里却不住思量。 禁军共有八个营,为免京城禁军作乱,八个营各不统一,各有虎符,三年一调动,林党即便经营多年,也只是掌握了西营,放在眼下混乱的京城里,这禁军西营理应是最关键的棋子,可林党不让西营先围皇宫,而是先去上清道做祈福法事的斋醮科仪? 而且…驴头太子也去了斋醮科仪…… 陈易脑子飞速运转,紧接着,恍然想到了老监正所说的“大虞国祚未尽,龙脉正盛…”那番话。 他悚然一惊。 怪不得,林阁老明明还差两三年功德,林晏却说他即将成仙… 怪不得,他们要勾结驴头太子… 怪不得,林晏胆敢来一场逼宫、清君侧,丝毫不惧坐镇龙脉的无名老嬷… 林府要窃取整个祈福道场的功德,以此成就林阁老白日登仙! 然后,让成了仙的林阁老,压胜住大虞京城的龙脉?! 第七十三章 圣上成仙了 林府忽然派出大群家丁四处搜捕,不知搜捕何人,惊起了不少动静。 然而,吴庆胜还是“有惊无险”地逃出了林府。 陈易和林晏在林府内耐心等待。 “不久之后,吴庆胜就会带人找到春秋名册的下册的下落,” 一边说着,林晏一边将春秋名册上册放入火盆中。 黑烟掠起,记载着京中一半五品以上武夫的名册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陈千户,此次义事你功不可没,来日功成之时,不知千户想要什么?” 林晏坐了下来,将妻子率先点好的茶双手捧到陈易面前。 陈易接过茶碗轻抿一口,笑道: “眼下未有定数,说这些都为时尚早。” “大势已定,我们行动迅速,那妖后还未察觉,即便察觉,也没有人手行动,诗会把朝中各大文臣武将都关在了我林府。她断无转圜余地,既然如此,陈千户不如先说个准信,让我之后也好做准备。” 陈易哈哈道: “我这人爱过日子,不求过分名利、也不求过分钱财,只怕过犹不及。只是…有一物,我不得不求。” 林晏听此,心中冷笑,嘴上却和善热络道: “你我自己人也不怕说,恐怕千户唯一所求的…是色相吧,千户风流之名我早有听闻。” 陈易笑而不语。 只听林晏玩笑着奉承道: “常言好女嫁巴郎,好汉娶九妻,可我依我看,陈千户武艺高强以一挡百,当娶九百个妻。” “深得我心,只是…九百个妻,恐怕无福消受。” 陈易顿了顿,看了眼那点茶姿态端庄温婉的林家小娘,她也捂嘴轻笑,模样不再复之前的单薄,反而更生动了。 林琬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止住了笑。 她的丈夫眼眸里掠起寒意。 “令正好姿容,不知娘家里还有没有姊妹?” 陈易说出这话,看见林琬悺的负面情绪肉眼可见地涨了一大截。 这婉婉有仪的小家碧玉,脸皮真是极薄,眼下红得通透。 林晏不动声色道: “拙荆娘家倒有不少姐妹,各个是美人胚子,若千户有所求,我哪怕赔上颜面也给你说媒,你娶一个姑娘入府,你我便是连襟兄弟。” “如此甚好,那我们以后以兄弟相称?” 陈易笑着抱拳。 林晏神色有所缓和道:“自然如此。” “那么,”陈易抱拳道,“林弟。” 林晏面色一僵,他时年二十七,比这千户足足大了五年,半晌后,他忍了下来,勉强笑道: “陈兄。” 陈易转过脸看了眼自己那便宜弟媳。 见相公被羞辱,林家小娘也颜面无光,愤愤地看着他。 陈易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林琬悺被看得发麻,惯于举案齐眉的她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登徒子,可面上,她只能温柔婉转地轻呼一声: “大伯。” 【林琬悺负面情绪奖励十年真气。】 …………………… 随着禁军西营的行动,千灯庙附近乱作了一团,大量的上清道、寅剑山道士被控制了起来。 闵宁领着殷听雪,按着陈易的所说,穿过一条条小巷,沿路避开禁军。 陈易要她做的事很简单——找机会联系上西厂的人。 整场逼宫之事里,陈易似是投靠林党,又似是仍站在天家一方,闵宁弄不清楚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或许他想两头下注,又或许他真如他所说只帮他自己。 但有一点闵宁很清楚,她只需要按着陈易所说的去做就是了。 越过一条巷子,转过拐角,闵宁急匆匆地朝东华门的方向而去。 忽然间,一阵苍老而癫狂的声音穿透巷子而来。 “圣上成仙了!圣上斩三尸成仙了!” 闵宁僵了一下。 那声音…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她爷爷! 殷听雪看见闵宁僵在了原地,她不明所以,摇了摇闵宁的手臂。 闵宁回过神来,双腿打颤,下意识间,拉着殷听雪冲了出去。 转过数条小巷,朝着声音靠近,最终在一条宽阔的巷子里停了下来,闵宁抬起头望去,只见一缕幽魂生着满头白发,身上弥漫着重重杀气,他疯疯癫癫地大喊,重复着相近的话语。 “寻到了长生法,圣上斩三尸成仙了!” “我辈幸事、天恩浩荡!圣上回九霄之上了!” 闵贺的幽魂不停地喊着,双目泛白。 “爷爷!” 闵宁嘶声喊道。 苍老的幽魂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下,转过头,没有光彩的眼睛看向闵宁。 他的眼眸里掠起一抹清醒的神采, “走!” 闵宁怔了一下。 她的身后,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女冠手持拂尘不急不缓地踏入巷子,飘飘然如羽化登仙,而在她身前的白衣剑客薛城东手持三尺剑,面目含笑地步步逼近。 闵宁僵硬地转过头,惊觉这是一个陷阱,咬牙切齿道: “是你…殷仙姑。” 殷惟郢漠然一笑道: “你爷爷果然把你引过来了。” 说着,女冠侧眸看向闵宁领着的少女,目泛讶然。 “没想到…竟是襄王女。” 京中王府的女眷间彼此多有来往,殷惟郢就曾经见过这位襄王之女。 殷听雪抬眼看了看女冠,也认出了她: “惟郢姐?” “你还记得我。” 殷惟郢笑了笑道: “放心,不会伤你,不过…你怎么在闵月池手上?” “我…” 还不待殷听雪回答,福至心灵的女冠便猜到了答案, “陈千户曾从王府里带走一位婢女…恐怕,那不是婢女,而是你。” 真相被揭露,闵宁死死盯着殷惟郢,杀机阵阵。 白衣剑客踏前一步,剑未出鞘,其中的阵阵剑意却把闵宁逼得退了一步, 苍老的亡魂察觉到袭向亲人的杀意,狰狞而干哑着嘶吼,如同手持无形之刃,猛地冲杀上来。 薛城东眸光一凌,剑锋正欲出鞘。 接触的那一刹那,闵贺却径直穿过了他。 薛城东错愕了下,殷惟郢笑了起来,她抬手掐诀,一手拘住了幽魂,口中诵咒,闵贺亡魂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原本泛起一抹清醒的眸光再度混沌。 “殷惟郢!” 闵宁双目泛红,抽刀出鞘。 第七十四章 宁愿做妾 闵宁陡然暴起,抽刀踏前斩向殷惟郢。 女冠屹然不动。 曾袭杀陈易的薛城东踏前一步,长剑出鞘,三尺之长,剑刃森寒断发,是乃平镡明剑,剑身铭刻庄子之言“上法圆天以顺三光”。 闵宁一记摧风斩雨杀来,四面风都慢了几分,威势无比,空中寒光冷冽。 薛城东却只是淡然一笑,他浸淫剑道半生,二十五岁跻身六品、二十九岁跻身五品,三十六岁成就四品之境,自登临四品之后,此生出剑寥寥,京内却无人胆敢小觑,只因他六品之时便连败三家武馆,杀得不知多少天纵之才的剑客自断已剑,再不练武,赢得景王亲手题字:“白衣三尺剑”! 摧风斩雨杀来,薛城东手腕一抖,划出一个圆弧,竟顺着闵宁那迅猛一刀在走,随后手上稍加用力,便将那一刀的威势化为无形。 这绵绵长长的处理,足以窥见二者之间的境界差异。 “我在江上见过这招,那个千户,就是用这招杀了黄六清。” 轻易化开一击,薛城东饶有兴趣道: “他那一刀如排江倒海,竭尽全力聚拢于一刀,你这一刀却青涩,出刀时气力不足,出刀后又多有冗余。” 闵宁没有回话,死死盯着薛城东。 殷惟郢抬手道: “薛供奉,不要伤了他。” “殿下,我自然省得。” 薛城东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句,武人比武,最易见血,然而薛城东却有十成十把握不伤闵宁分毫而败之,原因无他,闵宁还不足以让他出杀招。 “你们…要做什么?” 看着被女冠拘魂的爷爷,闵宁沙哑道。 女冠看着闵宁,轻声道: “我要做什么,月池你早就知道,你是我谶语里的道侣,理应随我上山,应那金童玉女的传承。” 闵宁闻言,好笑道: “怎么,你不是要找陈千户当道侣么?” 殷惟郢脸色微变,下一瞬便恢复如初,她淡然道: “曾经我被那陈易作弄罢了,如今我早已不再介怀。长生大道,凡夫俗子不过朝菌蟪蛄,他又算得了什么呢?百年后不过一杯黄土罢了。你我却注定长生,我师傅半步登仙有三十六仙鹤相迎,何不想想,你我登仙之时又会有多少仙鹤?” 闵宁却只是冷面道: “我不会跟你走。” 殷惟郢不甚在意,轻声道: “这由不得你,你也不过…凡夫俗子。” 话语毕,薛城东手中平镡明剑直出而去,四面掀起微风而动,他持剑直直刺向闵宁肩部,却在抵达之时剑身微抬,猛地往下一拍。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浑然一体,一剑之中,不知多少妙理。 闵宁猛地拧身,侧肩直直撞向剑尖,她好像主动求死。 姜的还是老的辣,薛城东敛回剑势,退了半步,而闵宁抓住这不可多得的机会,不顾一切地欺身上前,横斩一刀。 薛城东为这一心求战的杀意诧异了一下,而后一抹冷笑,剑身一抖,画如圆弧,凌厉剑气螺旋而出,团团绕向闵宁,既然你一心求战,那我便以剑气压而不伤!让你看清彼此差了多少斤两! 凌厉剑气后发先至,如螺旋而来,闵宁腮边发梢截断,落在地上,刹那之间,时间好像慢了下来,那一道道剑气掠于近前,每一剑都似乎能直取她的性命。 慢、很慢,慢得难以想象,闵宁看着那一道道剑气,恍惚之间,进入一种奇妙的心流状态,她好像能看清每一道剑气的走向,也能看清每一道剑气的路数。 意,一股莫名其妙的剑意涌了上来,闵宁感觉到这种意的存在,好像在领着她感知这一剑又一剑,接着,她顺着这种剑意而走,手中之刀像是极其缓慢地划起弧线,四面八方的剑气竟然随着弧线扭曲起来! 剑气顺着刀势在走,闵宁一刀横扫! 刀锋离薛城东还有将近一尺距离,可那本该杀向闵宁的凌厉剑气却已后发先至,转而朝他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 薛城东一边后掠,一边抬剑抵挡,饶是如此,他的手腕上仍然被划出了一道血槽。 “这一剑…斩杀恶蛟的那一剑?!” 薛城东见过这一剑,那时恶蛟走水,他隐藏多时,顺势暴起,要一剑将陈易封侯,然后浩浩荡荡的剑罡陡然自陈易身后而来,将整条大江以及恶蛟都分开了两半! “是你杀的蛟龙?!” 薛城东下意识骇然道。 闵宁刹时一惊,目露困惑。 薛城东随即意识到,斩杀蛟龙那一剑与她无关。 纵使如此,他此刻也不再像先前那般轻松惬意,而是面目严肃, “殿下,恐怕我没法不伤他了。” 殷惟郢眯起眸子,随后道: “无妨,不死便是。” 薛城东闻言便提剑上前,人随剑走,剑气荡起丝丝缕缕的波纹,一剑横扫,泛白的剑气裂空杀向闵宁。 剑气逼近,闵宁再度进入到那种心流状态,剑意引着她走,让她看清这一剑抵近前的三十一种变化,随着剑锋越来越近,变化的可能越来越小,她猛然出刀,刀身与剑气相撞,好似水雾般弥散开来。 剑气迎刃而散,闵宁心中一喜,正欲斩出第二刀,老练的薛城东却手碗拧动,剑谭附近的剑气陡然爆发,刹时搅乱了闵宁的刀势! 薛城东反手一拧,压下刀锋,随后一剑直刺闵宁! 胜负顷刻已定! 眼见这一幕闵宁就要被刺中,殷听雪吓了下。 她俏脸一白,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莫名其妙的感觉涌起,她下意识上下一划。 刹时风起,剑意暴涨,一道冲霄剑罡无中生有! 哗啦! 寒光一闪而逝后,是白衣剑客喷涌而出的鲜血,他持剑的手顷刻断裂,他双目瞪大。 闵宁面色讶然,还是抓住机会,随即斩下一刀,刀落,头也落。 薛城东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瞪得极大,死前惊骇万分,似是在问——怎么…还有一剑? 殷听雪惊吓地看着人倒下,她面色惨白,有些委屈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只是随手一划,这人手臂怎么就断了呢…… 薛城东已死,闵宁收刀入鞘,抹去脸上的鲜血,大步走向面色僵硬的景王女。 “你…你竟然…这怎么可能?” 殷惟郢满目愕然,虽然如此,即便闵宁提刀步步走近,太上忘情法之下,除灭无明的她却并无惧意。 闵宁站定在她面前,几乎怒吼道: “放开我爷爷!” 殷惟郢松了手,闵贺的亡魂脱离拘束,却又一次疯疯癫癫地跑了起来,眨眼便消失在巷子之中。 闵宁忍住去追的想法,转头盯向殷惟郢。 “你想杀我?可惜…我在他魂魄里面做了手脚,你若杀了我,他就完了。” 殷惟郢语气极其平淡道。 她知道,闵宁没法杀她,甚至可能还会主动求她。 却不曾想,闵宁笑了起来,那英气的眉宇说不出的狰狞。 “你笑什么?” 殷惟郢蹙眉问道。 “我在笑…笑你不是想让我当道侣么?” 闵宁拧住眉毛笑问道。 殷惟郢反问道 “谁人不想长生不死,坐看云起云落,这又有什么好笑?” 啪! 殷惟郢娇躯一震,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狠狠甩了过来,随着脸上酥麻的痛感,印下通红的掌印。 闵宁单手掐住她脖颈,历声道: “殷惟郢,我忍你多时,劝你自重!你以为人人向往狗屁长生大道?你以为人人都想跟个石头一样长生不老?孙猴子都会从石头里蹦出来,你却要蹦回石头里。你是天潢贵胄、太华神女,旁人都要忍你敬你,连我也要几次三番受你轻蔑! 口口声声长生大道、太上忘情,难道你已经白日飞升了吗?你已经位列仙班了吗?你既不是仙也不是佛,你不过是人。既然如此,以后我敬太华山、我敬天家,我唯独不敬你!我闵月池宁愿给他伏低做妾,也不会娶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女人!” 除灭无明、只求长生问道的殷惟郢,她刹时面色惨白, 那金童玉女的长生大道,好像在这一声中开始寸寸碎裂。 第七十五章 卖命的汉子 收到谍子回报的消息,林晏带着一众兵马急匆匆地包围京城的太真观。 太真观是京城三观七庙之一,却向来名声不显,前去参拜者寥寥无几,山门外四周青竹层层叠叠,衬得整座道观格外隐匿。 “如无意外,吴庆胜以及那群钦天监道士就在里面了。” 谍子回报着说道。 “你看到里面的人了吗?” 林晏问道。 “看到有几个道士走出,也看到吴庆胜走了进去。” “好,派两个斥候去探路。” 得到谍子的回答,林晏放下心来,看向了陈易道: “此事…陈千户真是功不可没。” 陈易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便动手吧。” 说话声间,陈易率先下马,林晏挥了挥手,林府的一众高手紧随其后。 众人一步步踏上山门阶梯,陈易明显地感觉到,身后一众林府高手将他们跟自己的距离越拉越近,而林晏却离陈易越来越远。 抵近道观大门之时,林晏停住了脚步。 陈易也随之一停,缓缓道: “我原以为,林弟是重情重义之人,倒不曾想,也要做妖后般自毁长城之事。” 林晏先是诧异而后掠起一抹厉色,冷笑道: “若不是陈兄贪得无厌,我还想再多留你一时。” “贪得无厌?” 陈易把手放在刀柄上,围过来的林府高手,都为之停了一停。 “既想要逼宫太后,又想要窃取祈福道场的功德,眼下还想烹走狗藏良弓,抹杀最后一点不确定,一天之内想办成三件事,贪得无厌的是你。” 林晏大笑起来, “陈千户,从前我以为你攀我林家高枝,眼下我确实对你有几分欣赏。不过,欣赏归欣赏,我却不能留你,景王府要你死,我也要你死,这样才能掌控大局。” 听到林晏的话,陈易眯了眯眼睛。 看来,林晏绕过了自己和他的父亲,私底下与景王府达成了合作。 景王府本是定安党的后台,理应与林府势不两立,可相国案又重新将他们联合在了一起,将太后视为共同的敌人。 而现在,为了彻彻底底的大局已定,林晏准备除掉惯来见风使舵的陈易,抹去最后的不确定因素。 “你…就这样想自毁长城?”陈易淡淡问道。 “谍子几次三番确认过,人都在里面了,事到临头,你何必装腔作势?” 林晏笑着说道,挥挥手,让林府的高手们踏前而去。 忽然间,道观里传出一声惨叫。 “假的,是陷阱!全是西厂的人!” 林晏愕然一愣。 只见道观内,一众灰黑的官服锦衣卫冒了出来,他们一手持弩,一手持兼弩刀,在吴庆胜的一声令下,朝竹林中射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箭雨。 林府高手急急忙忙地护向林晏。 而陈易猛地闯入竹林深处。 飞快掠过竹林,陈易一边跑,一边思考。 西厂的人会出现在太真观,不是因为别人,陈易知道,正是因为闵宁。 说起来,其实自己一开始并不知道吴庆胜被俘,所以他原本的打算,是让闵宁用自己的腰牌去说动吴庆胜、去统领西厂。 而当自己得知吴庆胜在地牢后,其实心里有些一凉,但最后,还是说动了林晏故意放走吴庆胜,让计划回归正轨。 通关过《天外天》,陈易哪里不知道春秋名册分上下两册,只不过是在林晏面前装作不知道罢了,如此一来,好让林晏有种全局尽在掌控之中的错觉。 而整个计划最关键的地方在闵宁。 如果闵宁没有去到西厂,或者在路上出了什么变故,那么万事皆休。 不过…看来闵宁还是成功去到了西厂,路上似乎没有出现什么变故。 陈易现在还不知道,时间稍早些时,闵宁在巷子里遇到了白衣剑客薛城东,却在机缘巧合下将之斩杀。 擒获了殷惟郢后,她便急急忙忙地赶向了西厂。 吴庆胜原本正欲带着西厂人去护住那群守住春秋名册下册的钦天监道士,然而闵宁的突然到来,让情况发生了改变。 而现在,春秋名册还有下册,林府的五品以上的高手不敢贸然行事,陈易只需尽早回到东厂,就能带人将这里的林晏来个前后夹击。 拨开竹叶,陈易已经冲到了半山坡,却突然感知到一丝不对,脚步停了一停。 寒光一闪而过。 已经泛黄的青竹清脆地断开了倒了下来。 方才的刀罡离陈易的脖颈只差一尺!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卖肉的儿郎啃骨头……” 游胥扛着刀,一边唱着,一边从竹林掩映中走来。 陈易面无表情道: “卖命的好汉要断头?” 游胥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道:“你我都是卖命的好汉,今天我断你头,明天就你断我头,不知哪一天就死在哪一刀下。” 陈易沉吟片刻后道:“我以为我们有些交情。” “你杀了我徒弟。”游胥摩挲起胡子唏嘘道:“当年白柳派被秦家枪灭门,我报仇不成,又不敢死,成天吊着胆子怕仇家上门,二十年后才壮胆收这么一个徒弟。” 说完之后,他抓紧手里环首刀,这新造的刀,漆黑如墨的刀身上铭着“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字体刚硬,寒光锋利,杀气凛冽。 “你该找景王府,不该找我。”陈易道。 “景王府说之后再给我找一个徒弟,” “你答应了?” “我嘴上答应了,但杀了你之后,我就去杀他们。” 游胥笑着摇了摇头, “黄六清死了就不再收了,我年近六十,教不了刀,没那心气。” 陈易把手放在刀柄上,寸寸寒光自鞘中抽出。 他察觉到,眼前的游胥与之前碰到的,境界更上了一层楼。 昔年久负盛名的游胥见他抽出绣春刀。 “我以前赢过绣春刀,” 游胥拍了拍刀鞘, “那个人再也握不住刀了。” 陈易只有一句, “赢不了我的。” 寒风萧瑟,竹叶舞动如鬼哭,似在唱着江湖歌谣,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卖肉的儿郎啃骨头… 卖命的汉子要断头! 第七十六章 杀人者刀(求追读,求宣传) 杀人者刀,活人者剑。 这话本是禅语,在凶杀四伏武林之中,却日益成了一句至理名言。 当今天下刀法大成者,武榜第六的断剑客曾言:“刀者要有三分杀气,剑者却要有三分慈悲”,这两个三分,说的不仅仅是武夫习练法门,更是在点明刀剑二者的天壤之别,刀只一刃,只需向敌,剑有双刃,伤人伤己,刀者若无三分杀气,必为他人所伤,剑者若无三分慈悲,必被自己所害,据传这武榜第六年少之时不以为意,直至至亲被杀时才幡然悔悟,于是断剑客断剑为刀,只因他要练杀人的剑术! 杀人的剑是不能长久的,而不杀人的刀也不能长久! 游胥轻抬环首刀,沉声道: “山南州白柳派,游胥。” “西厂千户,陈易。” 话音落下,游胥顷刻大步向前。 气机周转之间,陈易下意识后退一步,仅仅目光交接之间,他便感觉到游胥层层高涨的气势。 竹叶匆匆而动,陈易盯紧游胥。 游胥双腿微曲,双脚迸发出“呲”地一声,身形如鹰隼般掠杀到面前。 刀势滚动,十分骇然,刀尖绽放出一股磅礴刀罡! 白柳派游胥不止三分杀气! 陈易猛地后退一步,刀尖险而又险地在面前斩过,可他的额头已久破开了一刀不浅不深的口子,鲜血渗了出来。 陈易面色凝重。 修习铜骨功后,自己的肌肤每到危急之时便会自行凝如金铁,眼下刀尖未至,可其刀罡却仍然轻而易举地破开了肌肤…… 游胥…已经不再是先前试自己刀时的游胥。 杀意弥漫四周,思索之间,游胥又是一刀杀来。 陈易抬刀摧风斩雨,眼前景象正欲裂开细白一线,游胥的刀却后发先至,更快,威势更盛,两刀相撞之间,四周青竹向外荡漾了开去,竹叶纷飞乱舞,脚下之路砂石弥漫。 交锋过后,握住绣春刀的那只手渗出了血,刀柄好像半陷入到陈易的掌心里。 顷刻的交锋之间,陈易陡然看到了全盛时期的山南州白柳派,昔日大虞太祖开国之时的刀法大宗! 刺破耳膜的金石交错声下,一刀将两人都反震开去,游胥眯眼,不作退缩,乘胜追击,骤然发力,誓要一刀一刀地将陈易砍成两半。 西厂千户身形后撤,躲过一刀又一刀,他似在思索着白柳派刀法的刀法间隙,紧接着在连绵不绝的刀光之间,找到一个角度,他右手拧出一个幅度,刀刃攀沿向上,就要刺向游胥的持刀手臂。 游胥却不躲不避,双手腕一松,环首刀微微脱手,其顺势抓住环首刀环首上的红缨,环首刀竟半离手,而后猛力一旋,半空中画出半圆,激射地斩中陈易直刺的一刀。 刀身突然遭力,陈易刀刃顺势下落,而后游胥抓住红缨,环首刀斩出一个大半圆弧,朝着陈易的脖颈而去。 这一刀来势极快,极其迅猛,上清心法的半秒之间,陈易猛地把头往后一仰,才险而有险地躲开这一刀。 以二十年真气修习过白柳刀的陈易,立即认出了这一刀的来历。 山南州白柳派,刀法大家游胥,迎推刀势! 杀机弥漫四周,游胥停住半息,气机周转,笑道: “抓住白柳刀的间隙出一刺击,这才几天时间,竟能将白柳刀融会贯通、倒背如流?难以想象、难以想象…” 白柳刀宗旨在声势浩大,简单明快,一代一代人历练出来的杀人招式,一出手便如疾风骤雨,连绵不绝地要一刀一刀地把人生生灌死,挡得住势大力沉的一刀,难道能挡得住势大力沉的十刀、二十刀、上百刀?! “看破了杀招,今日,白柳刀要绝了。”陈易淡淡道。 “狂妄竖子。”游胥笑道。 “子”字落地,游胥再次冲杀上前,白柳刀不求一刀破敌,故此每一刀都要留力三分,敛锋藏势,像黄六清这种仗着天赋,以气压人,要一刀崩山裂石的反而是走了偏门,也是天才会有的谬误。 一刀蓄力十之有七,迎面斩向陈易,陈易侧身后撤,两侧青竹寸断,他把握着上清心法带来的半秒,举刀要循住游胥的出刀轨迹,然而游胥却似乎一眼看出,刀锋时而轻飘移动,时而重斩而出。 反倒是游胥先缠住了陈易的绣春刀。 陈易侧身躲过一刀,游胥猛地用力,压下绣春刀,于是陈易险中向前,猛地朝他面门轰出一拳。 游胥偏头一躲,拳落空处,他身法诡谲地拧身一转,环首刀横斩地画过一个圆月! 这一刀要将陈易拦腰斩断。 险急之下,陈易双手握刀,迎着圆月斩出一记摧风斩雨。 刀兵相撞。 绣春刀的锋刃上,先是出现一条裂痕,而后半息,径直崩断! 原本三尺长的绣春刀竟硬生生被游胥斩成了两尺! 斩断的刀尖划过一个弧度,落在地上。 刀兵间的相震让两人再度分开。 “当时你将我的刀斩断,现在还你。”游胥缓缓道。 他的虎口也迸裂出血。 即便用了景王府的续经膏再续经脉,可续上的经脉终究还是不似原来,出刀之际,他再度感受到了经脉钝痛。 “你并非全盛之境。”陈易道。 “足够杀你。”游胥道。 游胥身形暴起,猛然抽刀当头劈下,陈易绣春刀已断,他要在短短几息之间一锤定音,环首刀声势惊人。 陈易侧身躲刀,左拳砸向游胥手腕,后者环首刀往后一划,荡出一个圆弧,陈易不由后退,堪堪躲过这一刀,游胥乘胜追击,横走几步,第二刀随之而来,刀势更盛之前。 陈易抬着断刀一偏,其他别住这一刀,可环首刀猛地发力,留于的三分力气骤然而出,逼得陈易不得不再退一步,仓促之间,身法已经紊乱! 第三刀斜撩而斩! 游胥的手中环首刀层层叠叠,气机如泉涌,数次刹那暴涨,迸发出凶悍刀罡。 无路可退的陈易手持断刀,第三次斩出摧风斩雨。 游胥轻笑一下。 仿佛陈易的头颅已经落地。 哗… 游胥双瞳骤缩,身后传来一阵剧痛,手中环首刀骤然失力。 在他的背部,刺入了被斩断的绣春刀刀刃! 以炁御物! 接着,他的眼前裂开一条细线,断去的绣春刀让四周的风浪都为之一停,荡漾的竹海也似乎在此刻屹然不动。 游胥的脖颈上出现了深深的狰狞刀口。 他双目泛白,而后惨然一笑,死前仍握着刀。 黄龙三年冬月廿五,游胥命绝于太真观竹海, 历经八代真传、传承两百一十年, 山南州白柳派…断绝! 第七十七章 太后失踪(求追读) 陈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活了下来。 对,活了下来,陈易的感觉是活了下来。 从开始到结束,除了最后一瞬,游胥的刀势都压制着自己。 但活的是陈易,死的却是游胥。 游胥开打前说“不知哪一天就死在哪一刀下”,果真一语成谶,估计他直到死前,都不会觉得他死在这以炁御物的背后一刀之下。 重回四品的游胥声势惊人,陈易意识到无法正面破敌之后,就将这杀招藏在最后,就是趁他即将得胜之时的那一瞬间的松懈,取起性命。 游胥死了,死得很冤,他分明即将得胜,甚至最后也并非棋差一着,而是输在陈易天外飞仙似的奇招。 可死了就是死了, 有的武人比武是分出胜负, 而有的武人比武,是比谁能活下来。 站在最后的是自己,只能证明自己比他更适合活下来。 “该走了…赶紧回东厂。” 陈易归刀入鞘,喃喃道。 他想了想,捡起了游胥的环首刀。 低下头,便能看见刀身上的铭文“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这一句话,仿佛概括了游胥被灭门后的后半生。 曾经江湖之上,或许有个走南闯北、不知天高地厚的逍遥侠客。 侠者,以武犯禁。 只是在白柳派被灭门之后,逍遥快活的侠客死了,老练圆滑的游胥活了下来,靠给人卖命而活,期望“遭周文而得举”,可这一切,最后都付诸了太真观竹海的一抔黄土。 陈易轻声道: “无非是学成文武艺,报于帝王家。” 想了想,陈易丢下了环首刀,大步踏出竹林。 ……………………… 林晏面色狰狞。 这一次围攻太真观,几乎是铩羽而归。 林府中上五品的高手要么派去了斋醮科仪,要么都去对付行动起来的喜鹊阁谍子,根本奈何不了装备精良的西厂。 春秋名册的下册可以说一下就没了着落。 “还好…还好上册是真的,烧掉了上册,起码还能有人可用。” 林晏阴翳道。 接着,他转过头,问道: “斋醮科仪的情况如何了?” 还不待谍子回答,只见远方的天象突变! 层层叠叠的七色云霞赫然显现,天空之中隐隐有仙鹤啼鸣,玄黄之色弥漫于京师上方。 林晏眸光一亮。 无需谍子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 “爹,你要成仙了!” 林晏嘴唇颤抖,近乎疯狂地喃喃道。 天穹中云彩旋聚,半座天空都仿佛在歌功颂德,虚幻的金身法相若隐若现。 “赶紧叫人把禁军西营调过来,围住皇宫!” 林晏嘶吼地说道, “今日就让那妖后在宫里毙命!” 谍子站起,径直跑去传话,就在这时,另一个谍子冲了过来。 林晏看出,那是他派去侦察皇宫虚实的谍子。 本来以为此行是有去无回,不曾想这谍子半根寒毛都没掉。 大内腐朽如斯,看来…那妖后果真气数已尽。 “不曾想我们林府藏龙卧虎,你竟能全身而退。” 林晏几分夸赞地说道。 谍子听到林晏的话,却没有丝毫欢喜,反而开始轻轻颤抖。 “说吧,探出什么来了?”林晏皱眉道。 “报公子…小皇帝在金銮殿的龙椅上坐着……身边只有两个大内侍卫,还有三四个宫女。” 林晏听着汇报,皱起了眉头,不住道: “那妖后疯了不成,竟然将小皇帝如此草率安置…那么,你探清那妖后的位置了吗?” “报、报公子…” 谍子颤声地喊道: “太后根本不在皇宫!” 林晏双眸瞪大。 整场逼宫,太后本人至关重要,其次才是小皇帝,如果安后逃出了京城,投靠了哪位就藩的藩王,行举兵勤王之事,他们不仅根本就受不住京城,大虞也会大乱。 功德成仙的林阁老压胜住大虞龙脉,以此让林府好诛杀失去龙脉压胜的无名老嬷,最后逼迫太后退位还政,这是林晏的整个计划。 “那妖后疯了,竟然不要龙脉压胜。” 林晏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问道: “她在哪?!” ……………………… “春薄寺?” 陈易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吴庆胜, “太后娘娘怎么会去春薄寺?” 要知道,先太后就死在了春薄寺,之于安后而言,正如落凤坡之于凤雏,朝廷的文书里,也因此极为避讳“春薄寺”这三个字。 瞥开避讳不谈,春薄寺也并非一个好去处。 春薄寺地处京城郊外,沿途几无人烟,道路笔直通畅,从京城到春薄寺,快马加鞭只需半个时辰。 “我也为之骇然,那与我联络的喜鹊谍子传来口谕,说太后有剑甲相助,安危无恙。” 疲惫不堪的吴庆胜如此交代道。 “那也不该去春薄寺…去了春薄寺,不就将京城给让了出来么?圣上落在林党手上,那该如何是好?” 陈易不住发问。 他本想趁天家与林党拼个两败俱伤之后,再行出手,将局势尽数掌握手中,太后离开皇宫,去了春薄寺,又一次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按理来说,留在皇宫对太后而言,以不变应万变,才应是上策。 “我也不明白…不过,我倒是听过一个秘闻。” 吴督主犹豫之后说道。 “什么秘闻?” “先太后崩殂后凤体并未被迁入皇陵,而是安葬在春薄寺中……春薄寺僧人日夜诵经百万,乃是为超度先太后的亡魂。” 吴督主说出这话时犹犹豫豫,以他的身份,说出这种话无意识大不逆,可眼下情况紧急,管不了这么多了。 “超度先太后的亡魂?” 陈易意识到不对。 如果先太后是安然离世,又何须超度? 这时,闵宁想起什么,适时开口道: “我…我爷爷在进城的时候,大喊先帝斩三尸成仙了……” 听到这话,陈易冥冥之间捕捉到两者间的一丝联系。 先太后死于相国案不久之后,而先帝斩三尸,不可能与之无关…… 陈易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骇然的想法, 难不成…先帝为了斩三尸, 故意害死了自己生母?! 可是…这与太后前往春薄寺,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 我也很想写下去,但成绩不好,编辑也劝我切了,就看这周追读有没有九百吧,没有的话,这本书真的要切了,我也不想切,里面的每个女主角我都很喜欢,无论是殷听雪的哀、周依棠的执、闵宁的侠等等...我都很想继续写下去,但真的没办法,再写下去饭都吃不起,没有追读就没有推荐,希望大家能够多多追读,多多宣传一下这本书,不然的话这本书就真的要没了!!!(泪) 第七十八章 涂山出世 厚厚一层黑云压在了春薄寺的天穹上。 陈易的面色被黑云压得晦明不清。 殷听雪瞧了瞧他,心里有些紧张。 本来她是不用跟着来的,可是陈易放心不下她这个家眷,万一林府趁着他前往春薄寺的机会打击报复,那么东西厂都不安全。 “好黑的天,发生什么了?” 马鞍上,殷听雪不安地问道。 “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涂山氏。” 陈易凝望着黑云,小声道。 祈福道场三大妖,邓艾、恶蛟、驴头太子,即便加在一起,都不足以与之相提并论。 三大妖鬼最古者无过鬼主邓艾的一尊化身,不过三国,而驴头太子则是武周之时,可涂山氏,却要追溯到夏代。 “神话里山川神主大禹之妻,夏启之母的涂山氏?!” 殷听雪吓了一跳,小手不住发抖。 传说大禹三十未娶,行至涂山之时,向天帝求取妻子,九尾白狐遂自天而降,嫁于大禹,其洁白与大禹映衬,其九尾者为王之证,这便是涂山氏。 正因如此,涂山氏也被奉为上古狐妖之祖。 最近看过不少杂文小说的殷听雪自然知道涂山氏的来历,可给她一百个脑子她也想不到,涂山氏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你、你不会是唬我的吧……” 殷听雪抓住他衣摆小声问道。 “我若是想要糊弄你,犯不着拿涂山氏来糊弄。” 陈易深深叹了口气。 远处,被闵宁看押的白衣女冠双目失神,像是失去了光彩。 陈易不知道她经历什么,也不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他之所以让闵宁带上她,一是因为她是俘虏,二则是因为她是太华神女。 应对涂山氏,需要一位道士,可眼下寅剑山和上清道的道士们都被林党封锁在了斋醮科仪,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能胜任。 春薄寺坐落在一座小山之上,陈易翻身下马,身后一众东西厂役长番子也随之下马,抬起头,陈易便看见天色昏黑得阴森。 黑云压城城欲摧。 春薄寺的四周俨然成了鬼域。 陈易深吸一气,拧头看向双手被缚的殷惟郢, “殷仙姑,下马。” 白衣女冠却坐死在闵宁的马背上。 闵宁皱了皱眉头,抓住她衣领,毫不客气地把她丢了下去。 殷惟郢猛然一坠,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身上白衣染上泥尘。 陈易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许久都没人来扶,殷惟郢就静静躺在地上,双目无神。 陈易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冷冷看她, “殷仙姑,你可以不配合,那么我也不介意打断你的长生桥。” 听到这句话时,女冠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抬起眸子,狠狠地盯着陈易。 正是这个人,夺走了她的道侣,又接连粉碎了景王府的行动,不止如此,在那理应属于自己的“金童”心中,闵宁宁愿给他做妾,也不愿当她道侣! “有点精神就别装死,自己爬起来。” 情况紧急,陈易也不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 殷惟郢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 陈易觉得这女人真的脑子拎不清,莫不是修道修傻了,转身无视了她那杀人般的目光。 不远处,一旁的殷听雪不知怎么地,瑟瑟发抖。 “怎么了?” “你…会不会打断我的长生桥?” 殷听雪仰着脸小心问道,她做过那样的梦。 “只要你乖乖听话,永远不会。” 陈易语气很轻。 殷听雪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又小声问: “我不听话你也不要打断…好不好?” 陈易正要回答她,春薄寺的上方忽然划破一道惊雷。 众人都随这一声而抬头,远空之上,刹时呈现出茫茫多的繁复铭文,古老厚重,字迹遍布满空,不远处的白衣女冠刹时看出,那是只应出现在青铜器皿上的金文! 厚重的金文赫然出现,纷繁复杂、玄奥莫测,而京城的上方,林阁老虚幻的金身法相,伴随十二仙鹤,乘风云而来,磅礴的功德如同威亚,浩浩荡荡地朝春薄寺压了过去。 在场众人都愕然地看着这气势磅礴的一幕,世界仿佛又复洪荒之色,庞大功德如狂风席卷,威压而去,可那古老繁复的金文却屹然不动。 林阁老的金身法相抬一起双手,数道神虹凝聚,随即冲天而起。 就在这时,金文环绕之间,隐隐约约显现出了一个华发洁白的女子,她身上萦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金文,玄奥内敛,却厚重得难以想象,她屹立在神霞闪烁的青铜凤辇之上! 陈易瞪大眼睛。 那女子的面目不是别人,正是太后安氏! 而在安后的身后,萦绕其九条胜雪洁白的狐尾! 她被…涂山氏附身了?! 还不待陈易多想,惊雷阵阵响动,半片天空都沦入阴暗之中,玄奥的金文缓缓朝京城而去,林阁老数十年功德凝聚的神虹竟随着金文的抵近开始寸寸碎裂。 原先瑞彩万道的林府上空,眼下竟急速由明转暗,天地仿佛在那里塌陷了一角,林阁老虚幻的金身法相面露骇然,而十二只仙鹤竟也几乎同时发出哀鸣之音! 依靠数十年功德成仙的林阁老,竟然被这金文轻而易举地粉碎了通天长生大道。 天昏地暗,四面八方罡风席卷,陈易迎风护住殷听雪,看见林阁老金身法相被一寸寸碾为齑粉,直至灰飞烟灭,归还于天地大道之中。 然而,涂山氏没有停下。 她驾着青铜凤辇直抵京师,抬起手,整座天空都全然陷入到黑暗之中,她裂嘴似在狂笑,陈易忽然感觉到大地在震荡,紧接着看到一道巨大而狰狞的裂缝露出,整座京城一带都好像要陷入到地里! 天际间,一剑骤然斩下,天地霎时变色,暮色沉沉的景象骤然大放光明。 此剑出自寅剑山剑甲,周依棠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春薄寺之上。 剑光舒展平铺,如波光粼粼的水面涟漪,却贯彻天地! 随着剑光所及之处,古老的青铜金文竟迎剑碎裂,四面八方的气息骤然紊乱,罡气与剑意搅得京城的城墙化为齑粉,层层叠叠而去,直至抵近涂山氏一丈之前。 涂山氏伸手虚捻住剑光,而后还了回去。 闪电交织,轰然巨响,剑光伴随无数碎裂的金文朝着剑甲浩浩荡荡而去,伴随着这一剑而去,是更加崩裂的大地,剑光掠过之后,剑甲身影已然不见,天地再度陷入到昏暗之间,碎裂的金文撒入大地,几乎所有人都伴随着这些金文的落地而刹时如遭重击,昏了过去。 天地仿佛合拢到了一起。 第七十九章 无明孽障 陈易睁开眼睛,挣扎地从地上爬起。 空气之中蔓延着青铜的锈味,还有血腥气息,他喘了两口粗气,急急忙忙地朝四周看去。 地上躺着一众尸体,他们面色苍白,七窍流血,死前的神色各异,有惶恐、有骇然。 陈易心头一慌,急忙四处寻找殷听雪和闵宁等人的身影。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找不到殷听雪和闵宁,但也没有发现她们的尸体。 “她们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陈易安慰了下自己,接着抬头打量眼前的景象。 景象大体漆黑,隐隐约约有幽光,四处都是断壁残垣,陈易仰起头,发现头顶是面石壁,又低下头看去,能望见一些陶器、青铜器的碎片,像是陪葬品,这里俨然如同古代君王的陵寝。 陈易深吸一口气,现在当务之急,必须赶紧找到她们。 他抬起脚,缓步上前,在前面的阴暗通道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声音。 陈易屏住呼吸,按住绣春刀循着声音的方向一走,接着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面孔。 那不是殷听雪,也不是闵宁, 而是太华神女殷惟郢。 白衣女冠正盘坐在地上,低声诵念着祈福经文,那双脸庞在幽光下,隐约出尘。 “在别人坟头里诵经,” 陈易嗓音漠然道, “殷鸾皇你搁这装鬼吓人呢?” 听到声音,殷惟郢动了一下,接着便再度看见那张厌恶的脸,她咬了咬牙,恨恨道: “…你没死。” “看来你巴不得我死。” “无明孽障。” 殷惟郢低声骂道。 陈易置若罔闻,只是问了一句: “你走不走,还是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师傅投过三次茭杯,大吉。” 殷惟郢冷声回绝道: “我就呆在这里不走,也会逢凶化吉。” 听着她的话,陈易也不多劝,直接转身就走。 他当然有很多种方式逼殷惟郢走,无论是断去她长生桥来威胁,还是折了她的脚强行带走,可是现在,他不想费时间跟这脑子拎不清的女人纠缠,他必须赶紧找到殷听雪和闵宁。 陈易走后,殷惟郢深吸一气,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其实她早就知道陈易未死,她是最先醒来的,看见一地的尸体后,又看见了陈易,探到了他还有呼吸。 好几次,殷惟郢都想趁此杀了他。 那一刻,她恨自己是道士,要守戒,不能杀人。 一切都因陈易而起,自己的长生大道,也因陈易而屡屡出现变故。 如果不是他,闵宁早就跟着自己到了太华山去,不仅如此,那本应成为自己道侣的闵宁,竟然说出了宁愿给他伏地做妾这种话! 此话一出,相当于断绝了原来谶语所言明的长生之道,闵宁心意已决,永远不会随她上山修道,没有金童辅佐,玉女又如何长久? “无明孽障。” 殷惟郢低声又骂了一句。 接着,她双手结印,盘坐着,又念起了祈福的经文。 漆黑的廊道里,阴风掠过,碎裂的青铜器泛起铜锈的气味,幽幽暗暗的光泽难以让人心安。 殷惟郢不知怎么地,感觉到一丝不安。 可环顾四周,举目所见,只有一片静谧,什么都没发生。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自己是不会有事的… 殷惟郢缓缓松下一口气。 她张开口,正准备继续诵念经文时。 眼眸却在阖上之时,捕捉到一点微不可察的细节。 阴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一掠而过,那像是鸟,殷惟郢看到幽暗的羽毛! 殷惟郢泛起鸡皮疙瘩,四周弥漫着厚厚灰尘,黑暗里似乎随时都会窜出某种东西。 阴风袭来,一点瘆人的笑声夹杂在风里,白衣女冠结下一个金光护体印,可手指不住打颤。 哗哗… 那黑影掠到面前时,殷惟郢脑子一片空白。 半空中,有头发垂落在她的面前。 先是一缕, 而后越来越长,越来越多,几乎要触及到地面。 她僵住了。 腐臭的气息扑鼻而来,面前有一张惨白的人脸,身体上满是鲜艳得诡谲的五色羽毛,她咧开着嘴角,诡异瘆人地笑着! 《山海经大荒西经》载:行玄丹之山。有五色之鸟,人面有发。爰有青鴍、黄鷔、青鸟、黄鸟,其所集者其国亡。 ……………… 陈易听到一声尖叫。 那嗓音凄惨恐惧,几乎穿透墙壁。 陈易一时分不清是谁,正准备回头一探究竟之时。 远远地,便看见慌不择路的白衣女冠。 殷惟郢顾不得什么形象,近乎抱头鼠窜地跺脚狂奔,像是被黑白无常追着一样,她跌跌撞撞地逃窜时,踩到一块陶片,趔趄地摔了一跤,身上白衣满是灰尘,好不狼狈。 陈易挠了挠脑袋,看向殷惟郢身后,发现什么也没有。 他走到殷惟郢面前,蹲下身问道: “你在这跑什么?” “青、青鴍!有大妖青鴍!” 殷惟郢颤颤喃喃着,看来吓得不清。 陈易闻言按住刀柄等了一会,赤金舍利子都摸了出来,但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等到。 殷惟郢稍稍缓过神来,她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那枚赤金舍利。 刹那间,她想起了什么。 陈易收回舍利,归刀入鞘,转身就走。 “等、等等…” 身后传来急促的嗓音。 “怎么?” “我跟你一起走,帮伱护法压阵。” 殷惟郢慢慢站了起来,不卑不亢道。 陈易冷笑了下,抬腿就走。 白衣女冠慌乱起来,她连忙跟了上去,一手扯住陈易的衣摆,尽量平淡道: “带上我,你需要一個道士……” “如果没有落在这里,那我需要你加固一位大妖的封印。可现在在这地宫里…你毫无用处。”陈易面无表情道。 话音落下,殷惟郢瞪圆了眼。 陈易甩开她的手,径直向前。 白衣女冠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失措道: “好、好,我错了,我跟你走…你停一下,别走这么快,别甩开,你说句话,你说句话!” 陈易停了下脚步,转过头嗤笑着看她。 “这又有什么好笑?” 殷惟郢蹙眉问道。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陈易讥诮道。 殷惟郢俏脸一白,接着双颊滚烫,眼眸里掠起恨意,却见陈易转身又要走,她立刻怂了,慌忙道: “那你笑,尽管笑,随你把我笑得五体投地也罢,别甩开就行……” 第八十章 那么谁配?(5k二合一) 殷惟郢毫无用处其实并不是真话。 陈易之所以说她毫无用处,只是为了告诉这女人,自己可以随时丢下她,让这女人不要想着去动什么歪脑筋。 如果是其他人,不一定会被陈易唬到。 可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 认识了一段时间,陈易算是看出来,殷惟郢剥开太华神女的仙姑外衣下,纯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面对无法威胁到自己的凡夫俗子,她便不染纤尘,举手投足之间缥缥缈如若出尘。 而面对威胁得到她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她这样的性情,说好也好,说坏也坏,一旦她被不入她法眼的凡夫俗子羞辱,而她又无法反抗,她的心湖就极易波涛汹涌。 先前陈易虽然不知道殷惟郢具体经历了什么,但听闵宁说,她打了那一巴掌之后,殷惟郢便老实了不少。 说起来,她明明修太上忘情,平日里看上去飘渺出尘,一遇什么变故心绪就极易翻江倒海,太华山的太上忘情,难道是这么脆弱的?这么脆弱的大道,又如何成仙? 两人一路向前,殷惟郢紧跟陈易身后,她环顾四周开口道: “此地估摸是古夏之陵寝。” 一本正经的仙姑口吻,看来是平复心情了。 “应是如此。” 陈易道。 自己第一次通关《天外天》时就意外触发了涂山出世的事件,整座京城都被卷入到地宫之中。 地宫内的地形纷繁复杂,而且每个时辰都在变化,犹如随机副本,其中不乏凶险之地,一碰就死。 至于自己是怎么走出地宫的… 靠读档硬走。 可现在…没有读档…命只有一条。 两人走过一段路,转过拐角,前方空间豁然宽敞,只听殷惟郢愕惊道: “古夏之鼎?” 一道青铜门,两盏琉璃灯,立于十丈外,而在青铜大门之前,屹立着一尊刻满金文的古朴大鼎。 “这是什么鼎?”陈易问道。 他对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的印象和记忆。 青铜大门宏伟无比,堪比京师城门,气势磅礴,边缘满是古老绿锈,古朴而苍凉,上古史前的洪荒气息铺面而来。 陈易的问话刚刚落下,两旁骤然出现了细微声响。 殷惟郢转过头去,惊觉两侧皆是方坑似的坟墓,里面躺着一具具的尸骨,他们双手交叠,头颅端正,面容栩栩如真,就好像从未死去一般,看起来妖邪诡异。 “…人殉,而且…都是显贵。” 殷惟郢上前一观,随后脸色泛白, “还、还活着?三魂七魄还在?这是活死人?!” 陈易皱眉问道: “什么意思?” “事死如事生,上古之时,据传没有阴曹地府,死后与生前如出一辙,故此多有人殉,越是显贵,殉葬的也必须是显贵,而其间最高者,永世拘束起三拘七魄,命其永远受命于墓主,这种拘魂人殉,称之为活死人。” 殷惟郢看着那一块块坟墓,有些苍白道: “即便是在山上,一具活死人出世都足以引来各方争抢,这里却有数十具之多……福生无量天尊,这陵寝的墓主究竟是谁?!” 听着女冠的惊愕,陈易的眉宇更加凝重,开口道: “涂山氏。” 女冠听闻之后,脸色更为惨白了几分, “狐妖之祖,女娲之后…传说中的涂山地宫?!” 陈易正准备说什么,可莫名其妙地寒毛一竖,拧过头去,看见身后的黑暗里隐隐有什么在涌动、在靠近。 幽森的黑暗挤压过来,隐隐可见泛光的蛇鳞,传来嘶嘶的声音,巨大的青色头颅在若隐若现,挤满了大半个空间,似乎正在试探地靠近。 巴蛇。 《山海经·海内经》载:西南有巴国,又有朱卷之国,有黑蛇,青首,食象。 陈易刹时明白这头足以吞象是在试探,它正对自己怀中的赤金舍利有所忌惮,似又毫不退让,想要将他们猎捕。 “别看了,赶紧想想要怎么进去!” 陈易催促道。 他抽出新换的绣春刀,攥紧赤金舍利子,站在原地既不向前,也不后退,与这头异兽对质。 殷惟郢也惊觉身后惊悚的气息,她快步走向青铜门前大鼎。 她急急忙忙地辨认着鼎上的金文,比对着鼎上的图案。 巴蛇越来越近,嘶嘶的鸣叫声不绝于耳。 前后被封,无法离去,陈易提起绣春刀,看着巴蛇的巨大青首蛇头逐渐抵至面前,他骤然暴起,踏前一步,朝前一斩。 摧风斩雨落下,四周发出猎空般的哀鸣,巴蛇蛇头急速后掠,却仍旧被斩,它吃痛地嘶吼一声,坚硬的蛇鳞被斩出一道口子,鲜血泊泊流出。 巴蛇双目通红,张开血盆大口。 身后的殷惟郢似是找出开门之法,她清唱起古夏之歌《九辩》,一手点燃起两册青铜灯的灯火,青焰燃起,三尺桃木剑挑起灯火递向青铜门正中,同两盏琉璃灯分列三角。 青铜鼎上,缓缓呈现出古老繁复的图案,坚硬如玄武背,一首三足,头颅似熊,正是上古异兽黄能三足鳖! 传说大禹之父鲧治水不利,盗走昊天上帝的息壤以求湮灭洪水,却因此被诛死于羽山,死后化为黄能三足鳖,以入于羽渊。 黄能三足鳖显现,铜门如蒙赦令,缓缓敞开。 “走!” 陈易逼退巴蛇之后,连忙抓住殷惟郢猛地闯入到青铜大门之后。 张开血盆大口的巴蛇轰然地撞了过来,青铜鼎刹时被碾为齑粉,身后的青铜大门不停晃动,似是随时都会崩塌。 远离青铜大门的一段距离之后,才听到声响渐渐停歇。 殷惟郢喘着粗气,眼眸说不尽的心有余悸, “涂山地宫…怎会在京城附近出世……此地只在古籍中提及几次,据说其中藏着上古大道,曾有道门真人或释教法师意欲探寻,却有死无生,从未见有人归来过。 我们误入此地,凶多吉少,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这你得问先帝。” 陈易顿了顿,笑道: “看来,我得跟殷仙姑作对亡命鸳鸯了。” 殷惟郢转头怒瞪了他一眼, “谁愿与你做亡命鸳鸯?!” “大吉。”陈易忽然道。 “大吉什么?” 殷惟郢顿时不解。 “你不明说不愿意,我都害怕你把我绑到太华山去修道,跟你一块当石头,这不是大吉?” 陈易嬉笑道, “毕竟,谁让你之前求着我当道侣?” 殷惟郢面色僵硬,双脸涨得通红,她正欲低声骂一句“无明孽障”。 “无”字一出口,陈易便开口道: “伱可以试试再骂我一句,大不了我走快几步,把你丢在这里。” 白衣女冠浑身一僵。 “如果是骂我两句,那我就打断你的长生桥,再把你丢在这里。” 陈易说着,戏弄地拍了拍她的脸蛋。 忍着羞辱,殷惟郢握紧拳头道: “…只需你作弄我,不许我骂你?” 被打断长生桥再被丢在这里该有多么绝望,殷惟郢不敢想象。 “你几次三番想杀我,我不杀你,就已经算便宜你了,我还愿意让你跟着,这难道不是大恩大德?” 陈易嗤笑道, “如果太华神女识相些,不仅任打任挨,还会主动配合,主动讨好,我不介意让她一直跟着,对吧,殷鸾皇。” 说完之后,陈易还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耳垂,殷惟郢疼得咬牙切齿,羞窘得满脸通红,却只能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又是十年真气入手。 “说起来,你個修太上忘情的,怎么这么记仇?”陈易随意问道。 殷惟郢听罢道:“我虽然修太上忘情之法,但不过小成,可一旦登堂入室,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臻至大成圆满,即便天塌地陷也不为所动。” “答非所问,我是问你为什么这么记仇?为什么一点作弄羞辱就被牵动心绪?” 殷惟郢听到这样直白没礼数的问话,心里不满,却不敢表现,道:“金童玉女一旦上山之后,只有登堂入室之后才会允许下山历练,而在初修太上忘情法时,一遇变故,心绪便容易波动,试想一下,你往一条溪流中丢石子的涟漪大,还是往湖水里丢石子的涟漪大?” 陈易想了想,好像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太华山的金童玉女一旦上山之后,除非道法有成,否则绝不出山历练,而太华山内素来无风无波,几无变故。 搞半天,原来是温室里的花朵,玻璃造的大道。 “一遇变故,心绪便容易波动…也就是说心境会格外影响修炼?” 陈易意味深长地问道。 “若突遭横祸,心湖受创,境界也将一落千丈。” 殷惟郢如实回答之后,察觉到什么,发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陈易说完,转过身去,直直朝前方走去。 白衣女冠紧紧跟在身后,环视四周,自上古大禹治水之时到现在,已经多少千年了?涂山地宫数次出现于世,无数山上人趋之若鹜地涌入其中,却从未有人活着走出,呆在这里越久,殷惟郢便越是杌陧恐慌。 两册的方坑坟墓越来越多,那些活死人们皆是上古时代的显贵,他们见证过鲧因治水不利死于羽山,亦见证过大禹涂山会盟、诛杀巨人防风氏,甚至还可能见证过帝尧禅让于舜,帝舜又禅让于禹。 历史的厚重随着一个个坟中尸骨铺面而来,散落的青铜器留住了岁月的痕迹。 走过廊道,又一道青铜门,赫然出现,又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大鼎横隔在前。 身为山上人,知晓金文的殷惟郢走近大鼎,随后眉头皱得极紧。 “这上面的字是什么?” 陈易问道。 “磨损得很严重,而且这些金文都很复杂…比原来的都要复杂。” 殷惟郢说着,缓缓道: “我感觉这一个个鼎,像是一重重封印,它背后究竟封印着什么?” “涂山氏的遗骸,她的身体被封印在了地宫里不同的地方。” 陈易直接道。 殷惟郢转过头,错愕而不解地看他。 这人说得如此笃定,可世上…明明从未有人活着走出过涂山地宫……他又是凭什么如此肯定? “怎么,在想我的事?” 那人笑问道。 殷惟郢回过神来,连忙收敛了神色,缓缓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看看金文吧。” 说着,女冠伸出手,指向了鼎上的铭文道: “这个字,是一个‘日’字连着斧头,应该是最早的‘皇’字。” “你怎么推断的?” “如今的‘皇’里有一个‘王’,在上古金文之中,‘王’被画成一个悬挂的斧头,而上古时代,以力服人者称王。这个‘日’字连着斧头,就是‘皇’字。” 殷惟郢简单解释了一通之后道: “皇者,大也,言其煌煌盛美。因此燧人、伏羲、神农为三皇。” 大鼎之上,在‘皇’字之后,就是一个小人的图案。 陈易回忆了下后道: “这个是‘天’字?这一串字是:皇天后土。” 殷惟郢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她有些愣在原地。 接着,她问道: “你学过金文?” “没有,但我…知道它的意思。” 陈易含糊其词道。 在涂山地宫里读档过多次,老是看相似的图案,猜也能猜到一些。 知道它的意思…殷惟郢的眼眸慢慢转深,似在思虑。 他先前如此笃定地宫里是涂山氏遗骸,如今又看出金文之意,难道我的卜卦错了,他…真是天眼通? 陈易环视四周,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扫了扫面前的大鼎,接着想到了什么。 这里…自己好像来过。 该说运气不错么,随机副本竟然碰到自己第一次档碰到过的。 陈易转过身,按照着记忆,缓缓走近两侧的方坑人殉。 那一具具栩栩如生的尸骸,都保留着生前的模样,陈易按照着记忆,来到一具尸骸面前,那具尸骸手抱着龟甲,似是巫祝。 尸骸像是在浅眠一般,好像一不注意它就会照常呼吸。 陈易伸出手,取走那片龟甲。 龟甲入手之际,仅仅一个瞬间,那巫祝的尸骸便血肉枯萎,急速萎缩,紧接着化作骷髅,随后又从骷髅化作齑粉,灰飞烟灭。 魂魄冲出,刹时席卷入陈易脑海。 熊熊烈火燃烧,他恍惚间置身于苍莽的上古洪荒之时。 古老的祭坛前,上古男子轻敲铜鼎,屹然不动,火光熊熊,燔祭苍天,他身着青衣,朝着巫祝回以睥睨一眼。 震颤… 陈易仿佛感受到巫祝的恐惧,巫祝四肢颤抖,匍匐地跪在地上。 仿佛那个男子,就是天命在地上的化身。 巫祝颤着声,朝着那上古男子,以世间最古老的语言吐出八个字, “皇天后土,上帝不宁......” 陈易缓缓回过神来,看向了手中的龟甲,按着脑袋有些摇摇欲坠。 “那是谁…” 陈易喃喃了一句,努力回忆, “夏后…启?” 一旁殷惟郢看着这一幕,连忙地走上前去。 虽然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可现在这条命还系在陈易身上,她更多的还是担忧。 “没事…这片龟甲是关键,你把它烧在鼎里面。” 陈易把龟甲递到殷惟郢手上。 女冠接过后,不解地看了陈易一眼,但还是照做,她口中颂词,随后以术法引火,将龟甲在鼎中焚烧。 不久之后,青铜大门竟真的缓缓分了开来。 殷惟郢瞳孔微缩,忍不住问道: “你…真不是天眼通么?!” 陈易并不回答。 面对着缓缓打开的青铜大门,殷惟郢明眸微垂,脸色变沉,先前的笃定、金文、以及如今的龟甲,他一步步就好像先知先觉一般,在这从未有活人走出的涂山地宫里如鱼得水…… 他是天眼通,定然是天眼通,是自己道法不精,卜卦错了,如今闵宁已然坚决回绝,再不会和她上山,那么,为了长生大道,何不寻一天眼通做道侣,暂且委身于此人又有何不可? 想到长生大道,她对陈易的恨意剪灭了几分。 陈易眯起眼眸看她。 还不待殷惟郢开口,陈易便问道: “怎么,你想嫁我?” 殷惟郢没想到被看穿了心事,错愕了下,接着有些生硬道: “我乃太华神女,又是世宗一脉……便是如此又如何?” 长生大道面前,一切恩恩怨怨都太小太小,自己纵使与陈易有仇怨又如何,只要日后舍下恩典,退让几分,他也该知趣,却不曾想这凡夫俗子竟摇了摇头,慢悠悠道: “你不配。” 殷惟郢脸庞僵硬,煞白之后,转而怒得通红。 “多谢殷仙姑好意,但殷仙姑多次害我,几欲杀我,若要做我正室,可真真不配。” 看着这几次欲杀自己的女子,陈易淡淡笑道。 陈易转过身去,大步向前。 殷惟郢面沉如水,有些嘶哑愤怒地问道: “那么谁配?” 接着,她从他的嘴里,听到了一个高山仰止的名字, “寅剑山剑甲,周依棠。” 第八十一章 再遇剑甲 意识到陈易许真是天眼通那一刻,殷惟郢确实心起涟漪。 而陈易的回绝,她虽然没有预料,但事后想想也觉得理所当然。 唯独他提及“寅剑山剑甲”之时,殷惟郢先是一阵愕然,而后嗤之以鼻。 寅剑山剑甲…亏他说得出来。 陈易乃是西厂千户,做到顶也不过官至指挥使,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仍是凡夫俗子,至多两甲子的阳寿。 他可知他与通玄真人有云泥之别? “不过是故意说这话气我。” 殷惟郢摇头,随后深厚的道缘下,不住细思下去。 云是云,泥是泥,届时他阳寿已尽归于黄土,自己却能在他墓前倒上一壶黄酒,笑谈过往岁月。 无论是他,还是闵宁,都放着长生大道不问,固守凡夫俗子之见,流连红尘,可山上的道法无边、长生无穷,都是山下人所难以想象,难以体会的。 老君有言:致虚极,守静笃。不愿割舍红尘之事,又如何寻到虚静,如何去叩问大道?若不叩问大道,人活在世上,难道就只为了像他一般,活两甲子不到的时间么? 长生大道在陈易面前,他却要错过。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既然他不过无根之草,何不忘掉跟他的恩怨?” 殷惟郢轻声一叹,一颗道心愈发坚定,顷刻念头通明,看着陈易背影的目光,也有几分超然。 陈易扫了眼面板,发觉殷惟郢的负面情绪又降了下去。 他侧眸扫了殷惟郢一眼, 眼下殷惟郢的变化着实令人好奇。 这就好像… 俗尘扰心的景王女暂时不见了,太上忘情的太华神女又回来了, 真是…有意思。 陈易总觉得,殷惟郢的性情总在反复横跳。 一时像个脸皮极薄的皇亲国戚女儿家模样,一时又有些太华神女的漠视凡尘。 这或许是…太华山太上忘情法未及大成时的缘故,倘若一旦大成的话…恐怕就没有什么景王女,只有太华神女了。 这或许便是…忘情。 修真修到最后,把自己修成一块石头,把原来的我都忘掉了,那么攀上最高的峰,看见最多的景,又有何意义? “欲要成仙需忘我?” 想到这里,陈易不住摇头,既然如此,那么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不能让闵宁被带到太华山去。 在地宫里走了有一段路,转过拐角,来到一个较为宽阔的空间,阵阵阴煞之气弥漫,殷惟郢觉察到什么,出声道: “等一下。” 陈易停住脚步。 淡淡雾气缭绕,眼前景象空旷而幽暗,什么都看不清,殷惟郢从怀里掏出一枚探路洞明符,口中诵咒,符咒无风而起,直直往前探去。 一里后符箓停下,殷惟郢清淡道: “前面有很强的剑意,让四周风水紊乱,阻拦了洞明符…” 听到这句,陈易立即意识到什么。 周依棠… 这是…自己第一个档时碰到周依棠的地方。 按照原剧情,涂山出世之后,剑甲与上清道的飞元真人与之迎战,却全被打入地宫之中,飞元真人生死不明,而周依棠则身受重创,在地宫的一处墓室中养伤,并留下一道剑意,阻隔地宫中的异兽。 “走。” 陈易加快脚步。 殷惟郢见他如此莽撞,刚想说什么,想到他或许是天眼通,便不再多说,直接跟了上去。 这真正的太古遗迹,越是前走,越是一派迷蒙,陈易感受到他们在接近涂山地宫的核心区域,两侧散落的陶器和青铜碎片也越来越多,殷惟郢看到,陶片画着着一座山,墙上还有刻字,半句金文写着“神女不宁”,随后的图案,一位九尾神女立于山上授书。 殷惟郢看见这一幕,呼吸急促。 传说中大禹治水之时,曾得巫山神女相助,眼前所见画中神女有九尾,莫非巫山就是涂山?巫山神女就是涂山氏? 难道说…在这里有巫山神女的传承?! 四周满是灰尘,还有些古老而残破的器皿,半埋土里的四方鼎、碎成一块块的青铜钟,流露着阵阵洪荒气息,锈迹斑斑,陈易身后的殷惟郢看出其中不少都是熔炼山上法宝的灵物,骇然一惊,难以想象这墓室曾经的墓主到底是何等身份,更难以想象,在时间的磨砺下,这些天材地宝都成了废铜烂铁。 陈易抬起头,看见墓室的壁画与陶片上画面相仿,却多了后续:九尾神女涂山氏授书于大禹治水,不久之后化作青石。 壁画之下,盛放着一個青铜盒。 殷惟郢的目光愈发明亮。 陈易却一阵头皮发麻, 涂山氏化作了青石…而自己曾觉得,太华神女修到最后,就是修成一块石头…… 这到底是冥冥中的巧合,还是… 思绪间,陈易的脖颈上抵起了冰凉触感。 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在他完全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抵在了脖子上。 陈易脊背发寒,刹那间,他感受到身后凌厉杀机。 “你是谁?” 清寒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陈易双眼瞪大了下,立即意识到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这墓室里养伤的周依棠! 还不待陈易开口,不远处的殷惟郢就先意外道: “周真人…” 周依棠扫了殷惟郢一眼,问道: “太华神女?玉真元君亲传弟子?” “正是。” 殷惟郢轻答。 周依棠扫了她一眼后,目光重新落回陈易身上。 尽管还能感受到身后的杀机,陈易却不再慌乱,出声道: “周剑甲…还记得我么?西厂千户陈易。” 第二次见面,周依棠不一定记得自己,陈易便再做了一次介绍。 周依棠闻言,适时露出回忆的目光,半晌后道: “有些印象。” 说着,剑甲收起了那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 陈易转过身,再度看向了周依棠,刹时有些怅然,想起了葛生,想起了芍药花,可很快就回过神来,问道: “不知剑甲因何而…驻足此地?” 他当然知道周依棠为何停留在这墓室里养伤,但该问还是要问。 “我与涂山氏一战,受了些伤,需要暂时静养。” 周依棠回道,似乎不愿多说。 陈易直接追问道: “哦?恐怕不止如此吧,周剑甲道武双修,何其大能,即便重创也无惧地宫异兽,却仍然藏匿于此,是不是…另有隐情?” 接着,陈易便看到,周依棠敛起了眼眸,细细地凝望着自己。 而正如自己所料,她说出了和第一次档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倒有几分眼界,我之所以待在此地,乃是为了躲避涂山氏伥鬼的追杀。” “涂山氏伥鬼?” 殷惟郢有些疑惑。 “地宫里的异兽,包括驴头太子也是其中之一。” 陈易淡淡道。 周依棠“讶异”地看了陈易一眼,而后道: “不错,禹遇九尾涂山而为王,九尾为王之证,传说武曌乃是涂山氏的一根肠子所化,故此才能以女子之身称帝,而驴头太子则是武曌之子。” “也就是说…驴头太子之所以在京中现身,是为了唤醒涂山氏,让涂山再度出世?” 这回殷惟郢略显愕然了。 “或许如此,否则他怎会与林府合作。” 周依棠顿了顿,补充道: “正因祈福道场的功德被窃,涂山氏彻底失了压胜,便籍由先太后之躯再度出世。” 籍由先太后之躯再度出世… 听着这话,陈易眉头微皱。 上一个档确实是籍由先太后之躯出世,可不久前,自己看到的涂山氏,她明明长得与太后安氏相像,而不是先太后……比起籍由先太后之躯再度出世,明明更像是籍由附身安后出世…… 就在陈易思索之际,墓室外面,传来阵阵轰鸣的摩擦声。 那头只应出现在神话传说中的巴蛇,正在接近。 第八十二章 以身相许? 【禹娶涂山氏之子,谓之女娲,以生启也。涂山女娲死,女娲之肠,化而为蛇。】 青首巴蛇在地宫游走,其巨大蛇头上的刀口已经干涸,即便陈易有着赤金舍利子,那一记摧风斩雨,仍旧未能伤其根本。 它的出现,让周依棠的眉宇微微紧促起来。 陈易明白,周依棠是在担心其伥鬼的身份,会为涂山氏寻到她的所在。 周依棠似在犹豫。 这头由涂山氏的肠子所化的异兽,离这座墓室似乎越来越近。 “周真人是在想,重创之下,到底能不能在一盏茶内解决它?” 陈易缓缓开口问道。 一旦拖延太久,那么涂山氏就会知道周依棠的所在。 毕竟在这地宫里,寅剑山剑甲是唯一一位足以与之抗衡的人。 周依棠意外地看了陈易一眼,微微颔首, “你说的不错。” “那我有一个办法。” 陈易说着,从怀里取出赤金舍利子道: “我与殷仙姑吸引巴蛇,你攻其七寸。” 殷惟郢听到这话,微微皱眉,陈易扫了她一眼,她不置可否。 周依棠垂起眸子,似在思索。 良久后,她道: “好。” 陈易点了点头,转身对殷惟郢道: “有没有金光护体符,有的话赶紧掏出来,没有的话咬破指头花几张。” 白衣女冠闻言从怀里抽出符箓,点了点头道: “有。” 即便陈易的语气并不算好,可道心一度坚定下来的殷惟郢,却并未面露不悦。 “那走吧。” 陈易淡淡道,走前对周依棠留下一具 “周真人,你伺机而行。” 周依棠并未多言,只是颔首。 陈易踏出墓室,走过廊道,接过殷惟郢的金光护体符,直面巨大的巴蛇。 看见陈易的一瞬间,巴蛇便抬高头颅,青色的蛇鳞绷动,蛇信吐着发出嘶吼。 上古之人,以蛇为神。 庞大无比的巴蛇,更是被夏民们当作一方山神来崇拜。 更何况,这头大蛇出自于涂山,大禹之妻,夏启之母。上古年代,夏启亲手弑母,将其抛尸于荒野,才有了这条大蛇。 每当祭祀,必然拣选男男女女数十人喂于巴蛇之口,金文里的“神”字,正如一条蜿蜒的蛇。 巨大的蛇瞳怒视着陈易,巴蛇未曾想到过,曾被奉为神的它,竟然会被牲祭之食所伤! 硕大的头颅张开尖牙,猛地朝陈易扑杀过去。 地宫都仿佛在震荡。 白衣女冠殷惟郢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在凭空一指: “定!” 定身诀一出,巴蛇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迟钝了下, 陈易掐着符箓,在蛇头扑向自己的那一瞬间,捕捉到定身的时间,猛地把金光护体符往蛇头上一拍。 金光乍现,庞大的蛇头冒出被灼烧的血气。 疼痛之下,巴蛇的头颅微微一偏,陈易一个侧身,刀锋划着蛇嘴脱口而出。 随后,朝着巴蛇先前伤口处,一记摧风斩雨。 刚刚结痂的血肉瞬间爆了开来,蛇血建设四周,地面冒起了灼烧腐蚀的白气,陈易身上有赤金舍利子,佛光阵阵,抵御住了蛇血的侵蚀。 再度受创的巴蛇嘶吼阵阵,蛇信乱舞,近乎于疯狂。 它昂起头,准备再度扑杀过去。 也就在这时,它的注意力全然被击中在陈易身上,蛇之七寸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 远方划下一剑。 磅礴剑气顷刻而至。 巴蛇瞳孔瞪大,似是愤怒、惊愕、不甘。 随后,巨大如小山般的蛇头,如崩塌的巨石般断了开来,重重砸在了陈易面前,强大的冲击力震得眼前的地宫轻轻晃动,飞沙走石、尘烟四起。 陈易抬手挡住烟尘。 随后看见在蛇身后一倩影独立,莲花冠下,青丝如飞瀑飘荡,蛇血四溅,却出淤泥而不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是独臂。 陈易喘了几口气,接着看向巴蛇,只见其蛇头断开的裂口处,有什么在缓缓淌出。 那是一片龟甲,浸泡在蛇血之中,却不染蛇血。 看着那片龟甲,陈易不以为意,殷惟郢似有冥冥预感,先一步将之捡起。 金光护体符下,殷惟郢捡起没有受伤,她仔细一看,眼神熠熠。 “那是什么?” 陈易问道。 “许是神女传承。” 还不待殷惟郢说,周依棠便道: “古夏民以蛇为神,侍奉神者即为神女。” 陈易微微颔首,原来是神女传承,这也怪不得殷惟郢会一门心思被这龟甲所吸引。 他转过头,再度看向周依棠,想到什么后请求道: “不知周真人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 “卜卦二人的安危。” 陈易之所以没让殷惟郢卜卦,主要是不信任这個几次想杀自己的女人。 更何况在这地宫里,殷惟郢不一定有这个能力。 “名字。”剑甲很直接。 “殷听雪、字银台,闵宁、字月池。” 话音落下,陈易便看见周依棠阖上眼眸,仅剩的一手掐诀,双脚踏起八卦步,不久之后停了下来。 “不必担心,安然无恙。” 周依棠睁开眼道。 听到这句话,陈易终于松了一口气。 放下心来后,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陈易有些忍不住,稍稍调笑道: “这一回倒是我救了周真人,不知救命之恩,如何回报?” 周依棠挑了挑眉头,冷冷扫了他一眼, “你要什么?” “救命之恩,何不…以身相许?” 陈易下意识地耍笑道。 自己总喜欢这样,前世也总喜欢这样戏弄这不多言语的师尊。 哪怕是被毒打一顿也无妨。 “何故?” 有些出乎陈易意料的是,周依棠反问道。 “呃…” 陈易没想到她会反问,只能有些局促道: “一见钟情,你信么?” 周依棠似是错愕了下,沉默半晌,而后冷笑连连。 “无聊。” 她走过陈易,嗓音出尘道: “痴情多无聊。” 陈易转过身,目睹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地宫的廊道之中。 “有点没忍住地就去…调笑她,” 陈易摇头失笑,有些懊悔自己说那番话, “是我太理所当然了。” 想来这一次,又给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 走过廊道不久,待察觉不到陈易的气息之后, 周依棠侧眸道: “出来吧,襄王女。” 随着话音落下,廊道的阴影里,探出一个挽着抛家髻的小脑袋来,左望望右看看,探一半没探一半,随时准备缩回去。 看见陈易不在后,殷听雪走了出来。 谁也不会想到,陈易苦苦寻找的殷听雪,其实方才就在墓室的角落里躲着。 她身上贴着周依棠绘制的隐匿符,全程看完两人互飙演技。 “我演的不错?” 剑甲出声问道。 “还可以,他应该看不出来,” 殷听雪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周依棠一眼,察觉她气息紊乱,试探问道: “你是…故意受伤的,而且还故意欠他救命之恩?” 武榜第九、道武双修的剑甲,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便被涂山氏败落,殷听雪怎么都不会信。 周依棠没有回答。 真正的猎人,往往会伪装成猎物的模样。 殷听雪有些同情这独臂女子,不由劝道: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伱要斩这样的人三尸,若是成了,许是山上美事一桩,可若是不成,其中所耗甚大,说不准把命都会搭进去,这不值得……” 话还没说完,独臂女子便已回答: “为他,没有不值得。” 第八十三章 我悟了 殷惟郢读完了龟甲上的言语,整篇甲骨卜辞记载着古老的上古传说,被夏民们祭祀送到了巴蛇腹中。 她自打头十二字:皇天后土,上帝不宁,禹娶涂山,读到末尾十二个字:九尾化石,遂而生启,上帝复宁。 读完之后,殷惟郢面呈不解,却隐隐捕捉到丝丝缕缕的飘渺之感,她顺着已身思绪而去。 昔年大禹娶了涂山氏,却因此让大道为之不宁,而涂山氏化作石头生下了启,而这时,大道再度安宁。 整篇上古神话如同大钟般在殷惟郢脑海里回响,她逐渐从字里行间,捕捉到神女的传承,听到了大道之音。 即便如此,殷惟郢仍有些难以把握。 她沉醉于大道的体悟之中,如痴如醉,逐渐有忘我之感。 待她缓过神来后,便看见了陈易不解地看着她。 “你…着相了?” 陈易问道。 殷惟郢听到这话,却并不生气,只是淡然道: “我所悟的道,你不能理解。” “真着相了。”陈易摇头道。 殷惟郢对此嗤之以鼻。 夏虫不可语冰,和这样的肉体凡胎再多做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继续走吧。” 殷惟郢淡淡道。 听着这飘渺的嗓音,陈易隐隐约约觉得,那个脸皮极薄的景王女…好像远去了几分,莫名觉得有些惋惜。 怎么…她在这地宫之中,逐渐将太上忘情法大成么? 回到原来的墓室之中,陈易取走了那个青铜盒子。 这個青铜盒子里装着的正是涂山氏的部分尸骨。 两人再度在地宫中前进,不断深入,四周并没有森然的杀机,却只有无限的寂静,脚步踏过青铜器皿的声音在回荡,陈易不时回头,看见殷惟郢垂着眸,似是仍在思考,愈发忘我。 将近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处空旷地域,前方有地下暗河,河畔旁立有石碑,陈易远远眺望,却惊了一下,只见石碑前竟然有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老者身着吴服,鹤发童颜,女子容貌清秀,不过十二岁,两人都细细观察石碑纂刻的文字。 当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少女转过身,瞪着大大眼睛,瞧着陈易二人。 “怎么了,” 被少女拉了拉袖子,老人回过神来,瞧见来者: “你们是?” 见老人似乎无敌意,陈易停了下来,拱手道: “在下西厂千户,陈易。” “什、什么西厂?大吴圣上新立的衙门吗?” 少女不解道。 听着少女的话,陈易同样不解。 “大吴圣上?什么大吴圣上?” “还能有谁,当今圣上啊,姓孙,讳权。” 少女大大咧咧地说道,也不顾忌。 陈易顷刻觉察不对,反问道: “敢问两位姓名?” 老者乐呵呵道: “贫道名王表,至于她,先生可称她为纺绩,我们受圣上所托,于五湖四海间寻觅长生仙法。” 这一回,连殷惟郢也为之一惊, “王表、纺绩?他们是…魏晋时人?” 她记得不错的话,孙权欲求长生之法,效法秦始皇屡屡派人寻仙,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王表,据说王表与其婢女,具有沟通山川神灵之能。 “魏晋?什么是晋?” 纺绩不解地问道。 陈易转过头,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可知现在几年?” “自然是大吴太元元年。” 纺绩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王表觉察出一丝不对,正欲开口,殷惟郢却先道: “不,如今是大虞黄龙三年,与三国之时,相隔近一千八百年!” 王表和纺绩都僵在原地。 随后,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十二岁少女纺绩的个头转眼间就比老人高出几寸,接着,脸上马上横生皱纹,随后背部逐渐弯曲。 她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变老! 转瞬之间,原本的十二岁少女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她想说出什么字时,嘴唇一和,到底死去。 她老死了。 而一旁的王表呆愣当场,良久吐出二字: “蹉跎。” 随后,他双腿一弯,倒在地上,也老死了过去。 陈易悚然地看着这一幕,接着当他们走过去时,那两人的血肉都迅速地萎缩、消散,只剩白骨,不久之后,白骨也没有了,化成了阵阵粉末,飘散在地下暗河之中。 两人都仿佛在那一瞬之间,承受了上千年时光的磨砺。 如此一幕,让陈易想到了传说中的烂柯棋局。 这两个人停留在此这石碑面前如此之久,难道不知道烂柯棋局的故事吗? 很快,陈易就想到了答案。 烂柯棋局是晋朝的故事,而这两个人,是三国时期的人物。 面对两人的死,陈易感到惊愕,殷惟郢却面无表情。 “你…没有感觉么?” 陈易下意识问道。 “不过咎由自取,谁让他们道法未成就主动闯入地宫。” 太华神女淡淡道,她抬起脚,走近石碑。 陈易朝石碑望了过去,只见那石碑刻画着一男一女两神,代表一阴一阳,合二为一,是为太极之鱼。 而在石碑之上,刻着一行苍劲玄奥的古字,如有磅礴大势: 【何勤子以屠母,竟死分竟地?!】 这一行古字不知历经了多少年光阴,却仍然能从字里行间看到诗人的对苍天的质问:夏启何以弑母?! 陈易沉浸在这字迹带来的震撼之中,他隐隐捕捉到什么大道,正欲进一步领悟之时,周身窍穴却燃烧般的剧痛! 太后所下的奇毒! 之前陈易修炼上清心法之时,便感受到奇毒的阻碍,而现在要明悟大道之际,奇毒亦是突然灼烧全身。 陈易吐出一口血,目光却渐渐恢复清明。 “艹,险些就像王表一样坠了进去,没想到这奇毒…还让我因祸得福。”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敢再看那些文字。 陈易抬起头,看见一旁的殷惟郢,面呈祥和之色,似冥冥感悟大道。 石碑上的文字,逐渐与殷惟郢看到的龟甲相互交织起来。 古往今来,无数人为夏启弑母而不解,屈原更作《天问》,朝上天发问,为何夏启分明是孝子,却要将涂山氏杀而戮之? 无非是为了“大道”二字! 大道因禹娶涂山生子而不安宁,却因涂山生启而再度安宁, 再度安宁的实际上并非涂山生启,而是大道早已预知未来,明白日后夏启必定屠戮其母, 一生一杀,多则溢,少则圆… 骤然之间,太华神女心里升起明悟,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涂山氏生出了启,天道多出了一条生命、一个“余”,所以启杀了涂山氏,损了一条生命、填补了天道的“不足”。 “原来如此,我悟了!” 她沉入大道,愈发太上忘情,愈发…忘我…… 第八十四章 他在乎几个? “禹娶涂山,上帝不宁,夏启弑母,上帝复宁。” 殷听雪紧跟着周依棠的身后,听着这剑仙似的人物轻吟着什么。 “你在讲…夏后启杀他娘亲的事?” 她不由问道。 夏启为大禹之子,上至天宫,自天帝那里得了《九辩》《九歌》,是为贤主,却又残杀了他的母亲,将其尸骨分尸后,抛掷四方大地。 “不错。” “这跟陈易有什么关系?” 殷听雪不解。 “斩三尸,夏启弑母,是在斩三尸。” 周依棠缓声说着,多年的谋划始终深藏于心,眼下唯有这懵懂无知的襄王女可以分享一二, “大禹治水,三次过家门而不入,夏启身边唯有涂山氏,涂山氏将之养育成人,其中感情可想而知。” 殷听雪听得有些迷糊了,她不太懂山上这些修行法门, “既然如此,他不是很爱他母亲么?” “正因如此,所以夏启弑母之后,悲痛得无以言说,因此断绝了他的杀心,斩去了中尸。” 周依棠如此解释道。 “你这样斩陈易三尸的话,难道把他的娘亲找来了吗?那太可怕了。” 殷听雪摇头哀叹道。 周依棠没有回话,心却道: 他是域外天魔,这世上哪里有他的娘亲。 走过一段路,深入地宫深处,能听到湍湍流水声,是地下暗河,来到暗河前,殷听雪看见水里有什么或蓝或绿的在飘荡,像萤火虫似的,周依棠告诉她,那是夏民的魂魄。 “闵姑娘在哪?” 殷听雪出声问道。 “现在带你去看,不久之后,陈易就会找到她。” 说着,周依棠踏过架在暗河上的石桥,殷听雪跟了过去。 在幽暗的环境里走了不知多久,殷听雪被剑甲带到了一处洞穴前,她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呼吸声。 接着,殷听雪便看见闵宁躺在洞穴的最深处,双目阖紧沉睡着。 看见她安然无恙,殷听雪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她们拢共也没见几次面,可殷听雪知道,她是个好人,而且还曾经想把自己带离陈易的魔爪,也劝说过陈易放了自己。 “他倒是眼光好,竟攀上了日后的武榜第七、春秋剑主。” 周依棠单手托下巴道: “还是我的争道之人。” 殷听雪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就听懂一个争道之人,所谓“争道”,原意是指棋路相争,套在剑道之上,便是指两个顶尖的剑手争锋相对,决一胜负,证得真正的剑道。 “你要跟她分個你死我活么?” 殷听雪捻了捻袖子紧张道。 “不必,剑道是死的,剑道上的人是活的。” 周依棠清淡道: “我周依棠的剑,就只为杀人么?” 殷听雪听到这话,不住多了几分倾佩。 看着闵宁,殷听雪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问道: “你跟陈易是什么关系呀?” “我是他师傅。” “师傅?” 殷听雪好奇起来,寅剑山不是不收男徒弟么。 接着,她听到了更加悚然一惊的话。 “他欺师灭祖。” 周依棠语带恨意。 殷听雪吓了一跳,欺师灭祖可是个很重的词,自儒家圣人以来,世人皆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无父母,师傅就是父母,而剑甲说陈易欺师灭祖,他难道没把剑甲当作父母看待么? 越是细想下去,殷听雪就越是觉得陈易可怕,简直视伦理纲常为无物。 她就是…要跟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共度一生么? 殷听雪苦起眉头来,正准备继续问些什么。 “此间事了,我要带他上寅剑山,伱去不去?” 周依棠却先开口道。 “带他去寅剑山,那可不是离开京城了吗?可是…” 殷听雪说过不再逃了,她自然会跟着陈易,可是她无论怎么样,都不想离开京城,这里还有她的银台寺。 “你可以不去。” 周依棠道,襄王女若要留在京城,她可以留下些银子,再拿几分薄面,让太后赦免下殷听雪。 “我跟他说过…我不再逃了。” 殷听雪轻轻摇头道。 万一陈易缓过神来回头报复她,那一切可就糟了。 “难不成你想给他生几个孩子?” 周剑甲一阵嗤笑道。 听着她的话,殷听雪轻颤了一下。 我要给他…生孩子吗? 殷听雪光是想想就浑身一寒。 “不会的,我又不喜欢他。” 她连忙道。 她从小没了娘,而且在襄王府里,由于圣女的身份,她也不可能嫁人,仅仅能从教养嬷嬷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什么是清白身,对于怀孕这事还没什么概念,直到现在听周依棠说,才如遭雷击,后知后觉地想到这茬。 会怀孕的话…以后能不能让他不做? 殷听雪忧心地思忖着, 她不想怀他的孩子。 “我不喜欢他…” 襄王女又一次嘀咕道,如果在陈易面前,她是不敢说这话的。 “你会依赖他。” 独臂女子淡淡道。 “怎么会?” 殷听雪坚决摇头。 “那我问你,谁做的饭?谁洗的衣服?谁挽的发髻?” 独臂女子不咸不淡地发问。 殷听雪先是不以为意,而后回忆了一遍之后,僵了那么一僵。 这样想来,自己好像越来越依赖那个恶人了。 特别是,在把清白身交给他之后。 想到这里,殷听雪顷刻就有些哭丧了脸,她也不想那样的,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自己过活,摆脱这依赖,可她已经不能逃了。 看着殷听雪愁苦的小脸,剑甲露出了几分怀念。 总是这样,他会暗戳戳地对女子好,只不过女子不一定知道。 听说自己上山出家前喜欢芍药,他便偷偷地去种芍药,还为了上好的花种花了大半的积蓄,除此之外,还荒废了不少修行之事,只为来日当作礼物,留一个惊喜。 思绪游离到前世,周依棠有些分不清了,问道: “你可见他曾准备过什么礼物?” “有。” 殷听雪想了想,要说什么礼物,确实是有的,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她有些欲哭无泪。 “哦?” 周剑甲原本不过失神一问,却不曾想听到了肯定的答复。 “那是给我的?” 话语间,周依棠眸中似有流光掠过。 “不,那是给我的。” 殷听雪说着,摸了摸发髻的银簪子, “喏,就在我头上戴着呢。” 周依棠脸色一僵,眸里流光顷刻逝去。 她想了想后,又缓了过来。 他们之间的孽缘是前世的,眼下他们认识才不过几天,方才她沉浸在回忆里头了,竟忘了这一点。 地下暗河的流水湍湍,周依棠侧耳倾听水声,仿佛听到了苍梧峰上的溪流里,陈易引水灌花田的声音。 那时候,她看他无父无母,又对她有救命之恩,便冒大不韪,把他带到寅剑山苍梧峰上,收他为徒。 所幸苍梧峰上只有自己与陆英二人,没人知道寅剑山多了个男弟子。 日子过得很快,她日益醉心于长生,以剑问道,却又在途中不慎走火入魔,若不是他嫁接了反噬,窍穴受创,恐怕她早已身死道消。 那时她心有所动,却又放下了。 礼教男女大防,莫说是寻常男女,哪怕是过了门的夫妻,都要相敬如宾,更何况,他们是师徒。 她知道他从来顺着她,平日里都俯首帖耳,随口一问,会发觉他记着她这师傅每句重要的话,她性情孤僻,常常冷脸,他却始终嬉笑玩闹…… 她明明觉得自己放下,却见他与其他女子交好又不愉。 有的人很傻,以为一切都不会变化,生活是照旧的,过往是一次次的重来,师徒就是师徒,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变,可世上唯一不变的恰恰是变化。 于是,陈易折断了她的剑…… 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逼迫她拜堂,封了她的道法和武功,他不再练活人剑,重拾杀人刀,强带着她离开寅剑山,游走江湖。 他们走了很多很多的地方,路上碰到了很多很多的事,她也是直到被折了剑才发现,原来她是这么依赖他,原来她的剑道上有他。 “我那不安分的徒弟…” 良久之后,周依棠缓缓睁眼道: “我希望他只有我一个。” 殷听雪听着这话,挠了挠脑袋。 她听不出周依棠为什么要说这话。 看了看闵宁,又看了看殷听雪,周依棠轻声问道: “…他到底在乎几个?” 她知道他好色,可眼下孽缘已成,他与别的女子又有纠葛,若强断去,他必然不喜,甚至为此与自己分道扬镳。周依棠自然知道其中取舍。 她自诩修道多年,有容人之德。 殷听雪垂下头,掰起手指,小心数了起来。 陈易有多少个在乎的女人,殷听雪以前还真没数过,她巴不得陈易多纳几门妾室,好不用那样欺负自己。 努力算算的话,闵鸣一个,闵宁一个,自己一个,面前的周依棠一个,他这么好色,再给他多算一个好了。 殷听雪仰起脸,伸出一只手道: “五个!” 四周的空气刹时一冷。 殷听雪看见剑甲面若寒霜,一动不动。 “不、不对么?” 襄王女吓了吓,以为自己数错了,便急忙伸出另一只手: “那四舍五入,可能十个…” 周依棠看着这一幕,目光阴沉。 她只有一只手,她数不过来…… 第八十五章 安后现身 “常言古之帝王身负大道,原来如此…古人诚不我欺。” 太华神女喃喃自语,姿仪愈发飘渺。 猛然间,她的肩膀被敲了下。 陡然的感触让她的思绪暂时从石碑中脱离了出来。 女冠回过头,便看见了陈易。 “着相了?” 陈易讥问道。 太华神女却悠然而笑道: “不曾,不过…谢谢。” 陈易不可思议地看了女冠一眼。 谢谢? 这是景王女能说出来的话? “若不是你,我便深陷其中了,如烂柯棋局。” 太华神女嗓音清淡,念唱道号: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陈易眯起眼瞧她。 这个几次想杀自己的女人,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初见她的出尘模样。 “你变了,以前的你不会跟我说谢谢。” 陈易径直道。 “变了?我只是…没那么在意罢了。” 太华神女轻轻说着。 “哦?不再在意我抢走你道侣,也不再在意我不跟你上山?” 陈易好奇问道。 “确实如此。 哪怕你现在告诉我,闵宁是女的,我都不甚在意。” 殷惟郢回答着,她扫了陈易一眼,心里微微波澜,可又很快平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一切都是命,修道者,更应顺应天命。 这人曾在她心里留下过一抹无明,可相较于天道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追寻神女传承,自己就能将之忘掉。 “我已有明悟。” “明悟什么?” 只见女冠微微颔首,手中如有拂尘,她笑道: “难道…我殷惟郢没有道侣便不能长生么?” 陈易若有所思。 他看得见,她的心湖趋于平静。 “不用那金童玉女的法子?” 陈易问道。 “这里有神女的传承,足以…步步登天。” 女冠如此回答。 陈易看着眼前的道姑,脸色微微变化。 那脸皮极薄的景王女好像又消失了一点,她又变得眼里只剩长生大道了。 有些时候他时常会想,让一个无情无欲的仙子翻白眼是什么感觉。 “走吧,我在追寻…神女的传承。” 女冠主动开口道,似是为了打断他的思绪。 陈易眯了眯眼睛,看来女冠冥冥中与神女传承建立了某种联系。 他倒想看看,所谓神女的传承是什么。 太华神女转过身,她走着,时不时看了看两侧的方坑,发觉原本佶屈聱牙金文,刹那间变得通俗易懂了起来。 陈易跟在她的身后。 两个人走过几串墓室,陈易发觉他们沿路并未碰到异兽,一路安全,就好像殷惟郢冥冥中受了什么指引一般。 阴煞之气随着深入逐渐浓烈,陈易隐隐约约看见空中飘荡过或蓝或绿的有光,仔细一瞧,似是人形,像是魂魄在行走。 他紧随太华神女的步伐,看见她转过一個拐角,接着,在一处墓室前停了下来。 陈易轻皱眉头,他在里面,听到了丝丝缕缕的喘息声。 抽刀出鞘,陈易推开尘封已久的墓室大门,正准备随时来上一刀。 刀抬到半空中时,却停了下来,他满脸愕然。 “娘娘?” 一袭红黄相间宫裙凌乱,挽着凌云髻,葫芦似般的身段柔美极了,她瘫软地坐在地上,双颊惨白,眉宇间仍留有往日的威严。 太后安氏痛苦地喘息着,陈易发觉她身后的时不时显现九尾,而墓室四周凌乱,她的双目时而清明、时而失神。 “太后陛下…她似是在…被夺舍。” 女冠的眉宇轻蹙起来。 话音落下,安后身躯猛然以扭曲的姿态绷直起来,双手呈五爪探出,如白狐狩猎般,朝着陈易掠杀而去。 “吾儿…为何要杀我?!” 四周嘶鸣起破空之声,陈易提刀抵挡,尖爪撞击刀兵产生巨大的颤鸣,仅仅一个触碰,陈易的虎口便迸裂出血,被震得接连倒退数步。 安后拧过身,重重阴煞汇聚于爪,四周阴冷数分,朝着陈易又是一击。 快如迅雷的一爪让陈易即便有着上清心法,都在那一瞬间无法反应,手中绣春刀被击飞出去,尖锐的利爪旋即探到喉咙。 只要下一刻,陈易的喉咙就要喷涌出鲜血。 安后却陡然停了下来,她跌跌撞撞的,柔柔身段朝陈易怀里倒去,凌乱的宫裙间,凤鸾团圆的肚兜露出一角,却遮挡不住其中风景。 “儿…娘舍不得杀伱。” 安后失神说着,怜惜地抚摸了下陈易的眉毛。 差一点就死了,陈易额上满是冷汗。 “这是什么情况?” 陈易喘了两口气,看了眼团在怀里的安后,后者垂下凤眸,似是在浅寐,他转头看向殷惟郢。 经过最初的变故后,女冠心神复宁,曼声道: “陛下身上有大虞龙脉护体,眼下涂山氏将之夺舍,却并未完全成功,其若隐若现的九尾便是明证。” “可是她为什么说…” 陈易吞了口唾沫。 古往今来,太后一位素来被奉为天下君母,对君要讲忠孝,对君母更要讲忠孝,可是,自己以前不属于这个世界,心里可从没有这样的观念。 “涂山氏侵蚀着她,她逐渐分不清她与涂山的区别,所以把你当作了儿子。” 女冠轻声解释着,饶是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奇妙的景象。 陈易一时头大。 接着,他逐渐理清楚了些来龙去脉。 安后之所以前往春薄寺,看来早已洞悉林府会试图压胜大虞龙脉,故此做法寻求涂山氏附身,粉碎功德成仙的林阁老金身,却不曾想,涂山氏如此可怖,竟让地宫出世,并企图将之完全夺舍。 良久后,他冷静了下来道: “若娘娘被完全夺舍,那么我们就会被永远困在地宫。” 女冠微微颔首道: “确实如此。” “有没有办法阻止涂山氏夺舍?” 陈易问殷惟郢道。 “你先前说涂山氏遗骸分于地宫各处,那么眼下就应及早寻到,并将之重新封印,如此一来,涂山氏自然无法夺舍太后陛下……只是,其中要耗费不知多少时间。” 太华神女思虑后轻声道。 “那该如何是好?” 听着陈易的问话,女冠在墓室中一边踱步,一边开口道: “夺舍之事,其重中之中,在于让被夺舍者不再知道自己是谁,反之,倘若被夺舍者逐渐意识到自己是谁,那么…就能延缓夺舍。” 陈易吸了口气,看了眼怀里瘫软的安后,反问道: “也就是说,要让她知道她是太后,而不是涂山氏。” “应是此理,要让她察觉其中异样。” 女冠如此道。 陈易心里琢磨,看了看怀里的太后,一时头大。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多了一个“妈”? 第八十六章 大伯? 陈易人有些晕。 饶是通关过《天外天》一次,陈易都没想到过会碰到这种事。 记得之前陷入到地宫之时,自己与周依棠作伴,找到地宫之中的涂山遗骸,再度封印,祈福道场就彻底落幕了。 除去最后一刻外,涂山氏都没有在地宫里现身过,也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夺舍的事。 可眼下,从来膝下无子的安后陷入到半夺舍之中,受涂山氏影响,还把自己当作了她儿子。 不应该啊…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陈易有点理不清,看了看倒在怀里的凤躯。 安后喘息了一声,似是正要醒来。 陈易转过头,跟女冠交换了一个眼神。 “儿,你还在,还在就好。” 安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陈易,眼眸里掩藏不住的欣喜。 “我…不是你儿子。” 犹豫之后,陈易缓缓道, “我是西厂千户陈易,是你臣子……” 陈易并没有直接挑明彼此仇家的身份,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周旋试探。 “虞舜在时,臣其父,妾其母,你自然是我臣子,” 安后说着,缓缓松开了陈易,伤心道: “…你为什么非得不认你娘呢?” 陈易见她稍稍平息了下来,继续深一步试探道: “伱是大虞太后,天下之母…” “大虞太后……” 安后露出一丝迷离,虚幻九尾若隐若现。 就在陈易以为她已察觉异样之时,不曾想安后神色一转,笑道: “易儿,你说这话真奇怪,我自然是大虞太后。” 陈易愣了下。 “有虞氏的虞舜禅让给了夏后氏,那我自然是大虞太后,也是大夏太后。” 安后痴痴地笑了起来,她一边笑着,一边转了几圈。 陈易真有点头大,谁能想到,这好不容易让太后察觉到一点异样,竟然能被圆回来。 女冠侧眉过来,低声道: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话?” 陈易想了想,抓住安后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你姓安…” “我姓安?那我姓安就姓安呗,谁管谁姓什么呢?女子只需知道自己的氏就行了。” 陈易愣了愣,终于意识到,眼下安后的道德礼法观念与他们根本不一样,甚至可能还停留在上古年代。 安后笑吟吟,说话间,抚摸起陈易的头发,痴痴道: “你怎么一下长这么高了?还瘦了?” 陈易抓住她抚摸过来的手,沉吟一会后,抛出大招: “我不是你儿子,我们是仇家。” 仇家… 听着这两个字,安后的眼神顷刻迷离。 就在陈易目露一丝希望时… “那就对了。” 安后竟点点头道。 “什么对了?” 这下连殷惟郢也有些忍不住了。 “我跟我儿就是仇家,他杀了我。” 安后说完后,再将目光挪向了陈易, “陈易,你还说你不是我儿子?” 陈易险些被吓得五体投地, “我真不是…” 幽暗的地宫里,安后像是被这句话激到了,脸上忽然显出狰狞之色,背后九尾绽放开来,她咧开嘴如兽形,双目通红道: “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杀了我,还不认我,我怎么养了你这個冷血孽种!” 庞大的威压倾泻而出,整个墓室都在轰鸣,尘土不断跌落,似是随时都会坍塌。 意识到大事不好,殷惟郢急中生智,连忙道: “并非如此,只是他一时不知怎么面对你。” 话音落下,安后停了下来,眼眶发酸地落起了泪,她有些疯疯癫癫,似哭似笑道: “不知怎么面对?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的儿女,娘不怪你,易儿,我们继续做母子好不好?” 陈易愣了愣,还没开口,紧接着安后便扑了上来,她簌簌地落泪,不断地说娘不怪你,像是个久久倚靠家门等待,终于等到归家儿女的母亲。 …………………… “不能再这样直接刺激她…” 走出墓室之后,女冠压低嗓音道。 “也就是说…循序渐进。” 陈易头按了按脑袋。 “不能直来直去,否则…我们都得死。” 女冠如此警告道。 陈易回过头,看了看默默跟在身后,露出守望目光的安后,心思复杂不已。 安后与自己本是仇家,把自己作为刀去杀晋国陈氏,而自己原先得知之后,便有所图谋,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己也有一些预料,可没无论怎么预料,都预料不到她会受涂山影响,竟把自己当作儿子看待…… 这是不是有点…太扭曲了? 等到有朝一日安后恢复记忆,又该如何是好? 突然多了一个“便宜娘亲”,陈易很难适应这种别扭的关系。 就在陈易的思绪飘荡之时,远处的忽然传来阵阵颤动的轰鸣声。 轰鸣声阵阵踏在地宫之内,陈易自廊道之中一望,便看见巨人在地宫之中行走,其森白骸骨散发阵阵煞气,如同车辇般庞大。 封嵎山神,防风氏。 【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防风氏,守封嵎之山者也。】 它的出现,让陈易和女冠的眉头都紧促起来。 殷惟郢略有骇然地看着这庞大的山神,它近乎撑满了整座地宫,巨大的脚掌在地上踏出一个接一个的脚印。 在封嵎山神的身后,与庞大的山神身影,形成对比的,是两个渺小的身影。 陈易远远眺见后,眯了眯眼睛。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晏及其妻子。 林琬悺小心翼翼地跟在手持罗盘的林晏身后,时不时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庞然大物。 “是不是…只要帮那驴头太子抓到那些闯入之人,我们就能出去了?” 林家小娘侧脸问道。 “不错,娘子不必担心,闯入这里的人没几个还活着。” 林晏回答着说道,他手里的罗盘操纵着庞大的山神,想到了那头戴紫金盔的驴头太子,心里烦躁不已。 他与驴头太子合谋,原以为驴头太子所图就算再大,家大业大的林府也足以应付,却不曾想,驴头太子竟想要唤醒涂山氏。 大虞京城的天地合拢,而被摧垮金身的林府也沉入到了地宫之中,事已至此,唯有一条路走到黑,效力于驴头太子,好待涂山氏完全苏醒之时,换得一场荣华富贵。 封嵎山神离这条廊道似乎越来越近。 陈易眼眸微眯。 林晏手里的罗盘微烫,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他屏住呼吸,操纵着封嵎山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每个角落,罗盘里是一部分的涂山遗骸。 最后,地宫里响起了江南女子惊呼时婉转声音。 “大伯?” 第八十七章 他灭我本宗! 一声“大伯”落下,地宫内先是一静。 林晏的脸色阴暗,而陈易等人的身影半隐没于黑暗之中,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 倒是陈易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那有些无措的林家小娘,轻笑道: “弟妹气色有些白,最近过得可好?” 听到这话,林晏的目光先是一滞,而后狠厉起来。 林琬悺察觉到气氛不对,心里慌乱,只能尴尬地“嗯”了一声,连句有劳费心都没说。 “来日到我府上,我这个做大伯的也好照顾一二,别客气。” 陈易却像是个没事人般笑道,好像他们真的很熟络一般。 而一旁的林晏目光已经狠厉了起来, “别来无恙啊,陈千户,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你。” 林晏的嗓音沙哑,五指按着罗盘愈发用力。 父亲的金身被毁,当场身死于林府,京城近乎半沉入地下,林府多年的谋划,以及过往的权势都在顷刻之内毁于一旦。 究其根源,就在于眼前这个西厂千户,以及他身后的妖后。 而现在,陈易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还跟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有说有笑。 “那妖后给了你什么,你这般护着她,连家父的恩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林晏操纵着手上的青铜罗盘,仿佛站在庞大的封嵎山神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端碗砸锅,你背信弃义,我却不是你这等小人,我要恪守家风,给我個解释,留你全尸。” 封嵎山神动了起来,巨人般的身躯缓缓朝陈易靠近。 陈易默默抽刀。 一旁的殷惟郢也神色紧张,双手从怀里抽出符箓和纸人。 林琬悺眨眨眼睛看着这一幕,她不知道林晏跟陈易为什么突然翻脸,眼下脑子有点懵,可她一个女人家,早就习惯了相敬如宾下的沉默。 封嵎山神的脚步踏得地宫震荡,山般的身影映衬得他们渺小不堪。 伴随着庞大的身影,是拿满是铜锈的表面,阵阵史前年代的威压铺面而来,陈易一时险些忘了呼吸。 就在这时… 安后缓缓上前。 林晏先是不解,而后眼睛不住瞪大。 在那深红如血的宫群上,渐渐呈现起虚幻的白色九尾。 安后动了。 她骤然而起,地上掀起横风,烟尘四起,跃起数尺,毫无花哨的一掌拍在了封嵎山神的肩膀之上。 砰! 巨大无比的山神竟然被拍得弯曲膝盖,像是陡峭如云的山麓被拍折了腰! “何方孽障,敢杀我儿?” 又是一掌。 无形气息在随着掌心拍下倾泻而出,陈易隐隐约约看见她掌心似有古老金文,而封嵎山神在这一掌下,膝盖撞向了地面,竟单膝跪地。 “我死了,伱们就要吃他绝户么?” 安后阴冷地发问,又是一掌。 第三掌拍下,封嵎山神双膝彻底跪地,地面多出骇然的深坑,半座地宫都似在震荡,而操纵山神的林晏惊骇万分。 紧接着,林晏马上从安后的话语里捕捉到什么,面色发白地吼道: “他不是你儿子!” 话音落下,陈易脸色微变,攥住了刀柄。 “他是陈易,你仇家,晋国陈氏灭了你安氏本宗。” 林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倾力喊道。 凤眸里掠过一丝迷茫,安后缓缓落地,接着抱住了脑袋。 记忆里,好像有什么要涌了出来。 坚守多时的落咏城最后城破出降,西晋的马蹄几乎踏碎了街道,起初,那些兵瘩子们只是挨家挨户地要钱要粮,谁交的钱多,谁就有活路,后来,几乎每家每户都被敲了一遍后,贪得无厌的兵瘩子们就开始抢了,没钱就杀人,就强暴。 那个姓陈的统帅,纵容着屠城与劫掠,她还记得,自己蒙脸出逃的时候,街道上成堆卖起了两脚羊,里面有一张,正是她伯母的脸! 即便她后来投奔到了京城,成了一宫之主,可家破人亡的惨状仍旧于噩梦间阴魂不散。 “死了、都死了…全死绝了。” 安后摇摇晃晃着,凤眸布满血丝。 封嵎山神摆脱了限制,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阴影如山般覆盖了下来。 陈易额上泛起了冷汗, 怎么偏偏是这时候……… “他晋国陈氏灭了你安氏本宗,毁了你安氏的祖先牌位!这样的人,你还把他认作儿子?” 林晏一边操纵着山神,一边面目狰狞道。 看着陈易和女冠,他已经狞笑了起来。 甚至可能不需要他出手,疯癫的安后都会…转身亲手杀了他们。 “晋国陈氏…灭我安氏本宗。” 安后步履蹒跚,像是个得了疯病的女人, “我还把他认作儿子,他灭了我本宗?” 伴随声声自问,恍恍惚惚间,安后阖上了眼,再睁眼时,却似乎来到了太古之时。 那是个离仓颉造字都不算遥远的年代。 一头戴冠冕的男子,背靠着九鼎,面前是涂山,而这山花似锦的涂山里,血液如河般流淌。 涂山氏跪在地上,看着夏启将她的氏族、将她的本宗,屠戮在她的面前。 她就这样,亲眼看着她的儿子,杀死了一又一个亲人。 “他灭我本宗…” 安后反复低喃道,压着嗓音嘶吼了一声, “他灭我本宗!” 陈易僵在了原地,林晏笑得更加厉害。 可下一秒, “他是我儿,就是我儿…” 眼泪泊泊流出,安后哭了起来, “不是我儿,又怎会灭我本宗?!” 林晏的笑容凝固住了。 攻守之势异也。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一番话,竟让陈易与涂山氏记忆里的夏启,再度重叠到了一起。 刚刚站起来的封嵎山神,又一瞬间被拍到在地! 轰鸣声掀起滚滚尘浪。 林晏呼吸急促,刹时间被死亡包围,就在他喘息之际,下意识喊道: “太子救我!” 随着一声话音,他的身后猛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吸力。 驴头太子的身影一闪而逝。 骤然之间,尘浪过后,林晏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装着涂山遗骸的罗盘也坠落在地。 只剩下林琬悺站在原地,正懵然地面对着这一幕。 失去了罗盘的操纵,封嵎山神一动不动,跪倒在地上像座小山。 陈易转身走向太后,正准备提防着准备抽刀,可安后两手一伸,猛然把他搂到了怀里。 “易儿,真的是你…” 她抱紧着陈易的脑袋,摁住着他的后脑勺,深深地按在怀里,仿佛他还是个嗷嗷待哺的雏儿。 陈易被按得呼吸难耐,警惕的气氛被生生地按碎,想着挣脱,可君母却按得更紧了,接着陈易感受到,有泪打湿在后脑勺上。 殷惟郢旁观着这一幕,忽地怅然,好像她还系着双丫头的时候,也是一把被母妃按在怀里,直到脸颊发烫才放开。 只是后来,长大了,修了道出了家,便是在王府,也少有再见了。 母妃好像不能理解她的世界,她也无法理解母妃的。 “可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心中自语着,眸光多了几分清明。 太上忘情,这些都是该忘掉的,若不长生,什么都是天地间的匆匆过客罢了。 良久之后,安后终于放开了陈易。 逃离了凤鸾团圆的香软囚笼,陈易喘了几口气,不由腹诽, …有点难顶。 安后好像完全沉入到娘亲这角色里头, 什么严肃、警惕的气氛,一碰到娘亲,就变作了闹闹腾腾。 啧… 她进入了角色,自己可不行。 陈易深呼吸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可安后却转过脸,将目光投向了林琬悺。 林家小娘打了个寒颤,手脚发抖,张望四周,可都找不到林晏的身影, 安后敛着凤眸,步步走进。 情急之下,林琬悺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陈易,下意识喊了句: “大、大伯?” 第八十八章 舍不得你 “妾”的金文是倒悬之刀下面的一个“女”字,最初之意为待罪的女奴。 地宫里,林琬悺短暂的懵然之后,下意识地朝陈易喊道。 这三个人里面,她唯一认识的就只有陈易。 还不待陈易开口回应,安后就先停了下来。 “你唤他大伯?也就是说…” 安后细细地打量起林琬悺,转而露出了笑吟吟的面色。 林家小娘小鸡啄米似连连点头,慌乱开口道: “他是我大伯,我是他弟妹,就是这样的……” 她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连连解释。 她出自深闺,父亲虽是落第的举人,但靠着林阁老鸡犬升天,也算是书香门第。她自小养就了小家碧玉的性子,虽说识字,读的最多的书却是《女诫》,是个典型的闺阁女儿。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出嫁之年,她还没见过林家公子的模样就上了花轿,所幸高门府邸相来无需讲爱的,而是讲三从四德,妻子只要学会把案台举到眉间就是,这便是人人称颂的“举案齐眉”。 看着慌慌乱乱的林家小娘,陈易纵使有玩闹心态,眼下的情况也不允许,自己必须尽早让安后恢复记忆,而不是横生枝节。 “走吧,离开这。” 陈易缓缓开口道。 情况复杂,自己有些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去面对这“便宜娘亲”,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血海深仇。 听着这话,安后拧过头去,笑脸没了: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是你娘!” 陈易愣了下,是嫌自己语气不好,于是转声纠正道: “是…娘娘。” “这么大了还说叠词?不过都成,只要是娘就行。” “好…那我们走吧。” 陈易硬着头皮赔笑道。 女冠瞧瞧他,又瞧瞧安后,勾嘴一笑,还真有点不孝儿不知怎么应付慈母的感觉。 安后转回过身,目光灼灼地扫视林琬悺,胸口的分量是少了些,不如自己,但是好生养。 “你是她大伯?” 安后转头问。 “对。” 陈易说着,林琬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连忙点头。 然而,随后安后的一句话,让林琬悺如坠冰窟, “可她丈夫要杀你。” “…陛、陛下,应是…误会一场。” 林琬悺轻颤道,慌乱间扯谎道: “我跟大伯很亲的…” 大虞并非北蛮,地处古楚越之地,素来讲究三纲五常、亲亲相隐。 “好,那就亲上加亲。” 安后笑着,稍一抬手,巨大吸力便把林琬悺吸了过来,后者一個趔趄险些摔下。 饶是陈易,听着安后的话也是惊了下? 亲上加亲? “她是罪女,你就纳她为滕妾。” 说完,安后便看向林琬悺,笑着道: “兄终弟及、弟死兄及,伱既然唤他做大伯,那么就做滕妾,这回便饶你一命,说起来,你是哪个氏族的?” 林琬悺心尖急颤,脑子刹时一白,兄终弟及、弟死兄及,那不是胡人才有鄙陋恶俗么? 她不知道,上古年代哪有什么三纲五常。 安后转头看向陈易,热情道: “易儿,你看这样好不好?” 陈易有点没法适应角色,头有点晕,一时说不出话。 一旁的林琬悺都快急哭了,缩了缩脖颈,女子失节不是小事, “太后陛下,他、他、他是我大伯啊!” “对啊,这正好,不然你早死了。” “陛下别逼我,我要、我要自尽了!” 林琬悺颤抖地抽出发簪,抵在脖颈上,威胁着说道。 女子失节有辱门第,轻则杖刑、重则流放三千里,不知多少女子宁愿孤独一生也不敢失节,哪怕是被人侵害了也不敢声张,一个有些家门的女子若落在土匪手上,一天之内不赎回来,就当她没了名节,回来了要么被关一辈子,要么偷摸打死。 不曾想,安后面色骤然冷下,凤容狞笑: “易儿你听听,这天大恩情她竟不受。 好,等她死了以后,把她晒成人干挂起来,娘好久没吃过人肉了。” 人、人干? 林琬悺彻底被吓呆了,这小娘双眼泛白,昏了过去。 安后歪了歪脑袋,摇了摇林琬悺,后者在她手里像个小鸡。 她这一昏反而解了围,陈易终于缓过劲来,深吸一口气道: “娘娘,我们走吧。” 安后不为所动,侧着眸不满地瞧他。 女冠给陈易使了下眼色。 意思约莫是,效仿虞舜之事。 陈易有些绷不住了,但还是强绷着进入角色道: “易、易儿带你去别的地方…” ………………… 背着林琬悺,承受着身后关怀的视线,陈易从没有这么被动的一天。 “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陈易侧头问道。 “难说。” 女冠轻声道,随后笑道: “怎么,受不住了么?” 陈易没有回话,而是眯了眯眼睛。 他总觉得,殷惟郢越来越不像原来的景王女了,而更像初次见到时的仙姑模样。 “得急早找到其他涂山遗骸才行。” 良久后,陈易道。 “我也得寻到神女传承,如今我在这地宫里,一步步悟道。” 她的语调说不清的出尘, “师傅算得没错,果真大吉。” 走过一段路,经历了那么多事,陈易感觉到些许倦意,待在地宫里不知天昏地暗,现在算起来,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了,不久后,他们找了一处空阔的房间暂时歇脚。 陈易疲惫地坐了下来,喘了口气,肚子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安后兀然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地踏出了房门。 陈易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不久后,那宫装美妇便回来了,一手提着三足青铜鼎,一手提着三头六目鸡,她笑盈盈地坐下,手一敲,青铜鼎便多了水,三头六目鸡便没了毛,她架起火,竟煮起了肉来。 陈易眨了眨眼睛。 看她拿山海经异兽配青铜鼎炖汤,真让人被吓了一跳。 不久之后,鸡熬好了,她单手撕下一块鸡胸肉伴着一大块鸡皮,递到了陈易面前, “吃,你不是很喜欢吃鸡皮吗?” 陈易打量了这山海经异兽一眼,又打量了下锈迹斑斑的青铜鼎, 良久后他道: “我不吃…” 这是真不敢吃。 安后眨了眨眼睛,抿唇一笑道: “很好吃的。” “真不吃…” 听到这话,安后很凶地瞪了他一眼,强往他嘴里塞, “不吃也得吃,这么大了,还要人喂!” 满嘴都是铜锈味,陈易头一次有点快崩溃的感觉。 面对眼下的安后,他真有些那种面对父母的局促。 女冠看着这古怪而温情的一幕,不住想到了王府,而后轻轻摇头。 吃罢饭,到了入睡的时候,陈易准备随地一躺,安后却脱下了外面的一层大袖衫,铺到地上,接着便让陈易躺下,而后不由分说地抱着他,像是把他当小孩一样。 经历这么多,陈易也适应了些,不能反抗,那就主动接受。 被安后这样对待,他有些怀念在殷听雪面前作威作福的时候。 “易儿,娘又活,没人再害我们娘俩了。” 安后嗓音柔柔道。 陈易不住一呆,曾经景仁宫里,安后的嗓音虽说听上去柔和,内里却是拒人千里,可眼下她的嗓音却又真挚得难以想象。 让人好像,不由自主地想陷进去。 良久,陈易主动道: “娘娘,我们…是仇家。” “嗯…谁不知道呢。” 安后说着,把额头在他脖颈间亲昵地埋了埋, “可娘不恨你,你也没办法。” 陈易一时沉默,半晌后又不禁问: “娘娘,你不恨我,那你为什么非要活过来呢?” 安后睁了睁眼睛又闭上,把陈易搂得更紧, “娘只是舍不得你,不想我死了之后,你没人照顾,被人欺负。” 陈易刹那无言。 第八十九章 上帝不宁 “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后启,杀了她以补天道!” “女娲补天,石落涂山,她不过补天所余的一颗顽石,你已得九辩九歌,就该杀了她。” “你不杀她,若天门开裂,大水又来,难道你有你父亲的德行吗?你有你父亲的才能么?伱已经杀了伯益,何不再杀她一个?” 祭坛的四周,大大小小的巫祝泣着血泪劝谏,远方的天穹已经乌云密布,似是又有一场铺天盖地的大洪水在酝酿,那由大禹所铸造的九鼎沉默着,上天不再 ………… 陈易猛地睁开眼睛。 脑子里面一派混沌,睁开眼,发现那些围绕在九鼎边上的巫祝都不见了。 “这是…启的记忆?” 陈易喘着气,感受到后背一片温暖香软, “是涂山氏关于夏后启的记忆……” 陈易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安后怀里抽出,站起身来,拍打了下衣衫上的灰尘。 安后怀里空空,不安地皱了皱柳眉,却仍在熟睡。 陈易感觉到,涂山氏对安后的影响更深了,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了自己。 “你醒了?” 身后,传来一道轻飘的唤声。 陈易转过头去,看见了女冠。 “我找到了些东西。” 女冠起身示意陈易跟来。 陈易微微颔首,紧跟女冠的步子,随后踏入到另一处墓室之中。 “看到这些壁画了吗?” 随着女冠的开口,陈易抬头览视墓室墙上的壁画。 壁画之中,勾勒出一人躯蛇身的古老身影,手持补天石奔天而去,那天地间的裂口,在补天石中几近填补。 补天石中的多出一块落于地上,坠落于山水之间,那便是涂山。 故此,涂山氏的女子皆称女娲,又或是女娇。 伴随着壁画的,是一个个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金文,仿佛在诉说着上古时代的久远历史,讲述着那夏代时的恩恩怨怨。 “所谓补天,应是修补天道,女娲补天之后,多出的一块补天石化为涂山氏。然舜禹之时,天门再度开裂,鲧企图盗取息壤补天治水,却被上帝所诛,其子大禹受舜举荐于帝,为补天治水来到涂山,得到了神女涂山氏的授书,故而大禹治水,却也只是治水,并未补天。” 女冠顺着壁画,轻声讲述着上古时代的一幕幕, “启代伯益做了国君,补天之事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既然涂山氏是那多出来的一块补天石,于是便杀了她,让她化石,以此修补开裂的天门。 为防止涂山氏复活,致使补好的天门开裂,启分了她的尸,造了地宫,封印镇压住涂山氏的遗骸。” 听着女冠的话,陈易默默无言,眼神晦明不清。 太华神女转过脸凝望着他,轻声说道: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她把你当作儿子,或许杀了她,让她化石,同样能再度封印她。” 女冠的嗓音平淡。 陈易转过眼盯着她,而后道: “天地君亲师,她是大虞之后,是陛下,是大虞的天家。” 女冠听到这话,笑出声来, “平日里怎么没见你这么讲究忠孝?” “才不外露。” 陈易笑道。 女冠眯着眼打量他,接着反问道: “陈易,你不会真把她当娘了吧?” 陈易一时没有说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在如今的安后身上,感受到别人所没有的真挚温情。 殷听雪服侍自己是被逼无奈,与周依棠还并不相识,闵宁还没完全接受自己……只有如今的安后,是那样的毫无保留。 “朝菌。” “什么?” “蟪蛄。” 白衣女冠又道。 陈易的眸子眯了起来, “…这是你我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 “不错,那时我说你斩不断尘缘,本以为不过凡人天性,却不曾想,你连斩断这点露水尘缘都要犹豫不决。” 女冠轻吟地笑了,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又在哀叹他的道缘, “陈易,你比凡夫俗子还要凡夫俗子。” 太华神女的嗓音虚幻,朝露般出尘清净,映衬得四面的金文如有大道之音,她的眼眸里,陈易的身影显得愈发渺小。 只见陈易轻轻笑了起来,一手按在了太华神女的肩上。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陈易的嗓音渐渐冷淡, “你这副模样…很欠草?” 殷惟郢脸色骤然一变,随着便被陈易猛地按住,肩胛骨撞在墙上,一阵抽疼。 陈易冷冷地盯着她, “你不是殷听雪,也不是闵宁,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给你来点教训。” 殷惟郢脸颊滚烫,又惊又怒,可转瞬心如止水,耳畔像是响起了大道伦音,她又成了太华神女,轻声道: “无妨。” “哦?” “我就当被狗咬了。” 太华神女淡然道: “释迦摩尼割肉饲鹰,如今我也可献身给禽兽。” 陈易再度眯起眸子,眼神渐冷。 思虑片刻后,他还是松开了这太华神女,嗤笑道: “冥顽不灵,你真着相了。” 太华神女付之一笑,转过身道: “是你不懂大道。你若是启,上帝不宁,不康禋祀。” 听着这句话,陈易沉默了下,侧眸而视,抽出手中之刀,刀刃抵在“上帝不宁”四字金文上,刺入进去, 他一边划,一边淡淡道: “曾经有個人跟你一样,说我不懂大道、六根不净,说我三尸太重、心猿意马,所以后来,我折了她的剑,让她跪在地上,亲口告诉她一句话。” “哦?什么话?” “你的剑,要过时了。” 话语间,陈易在那四字金文上,划下一道狰狞的横线,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将“上帝不宁”断了开来。 “既然上帝不宁,那就让祂不宁,不康禋祀,那就不再禋祀。 我不是启,不是为了九鼎而活,更不是为了大道而活, 殷惟郢,我现在跟你说…” 陈易收刀入鞘,越过女冠, “你的道,也过时了。” 第九十章 登徒子 竖子妄称天数。 太华神女目送着陈易的离去。 即便自踏入地宫之后,逐渐心如止水,此刻也仍然不免觉得他实在碍眼。 “白瞎了他名字里的一个‘易’字。” 太华神女自语道。 易者,道也。 “他断然是斩不断尘缘之辈,我又何苦劝说,倒不如尽快寻到神女传承。” 太华神女细细思索,计算了起来。 如今她的心境已趋于圆满,不可因他动摇,更不可再像先前那样心湖潮涌。 太华山有一明例,道法未有所成者不得远游,有所大成者更不得远游。 前者因心境不够完满,后者则是因心境太过完满。需知心境越完满,若破碎起来就越是覆水难收,就如楼起得越高,坠得也越惨烈,怕是多年所修的道行,都要粉碎殆尽,乃至全为他人作嫁衣。 ……………… 回到墓室,陈易便看见安后醒了,而那俘获而来的林家小娘,正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头。 看见陈易,安后的脑袋晃了晃,轻声道: “陈、陈易…不,易儿?” 陈易觉察到,安后一开始时眸里掠过恨意,而后却一闪而逝,变作亲昵而真挚的呼唤。 安后原来的记忆与涂山氏的记忆像是在交锋。 “我在这,娘娘。” “你去哪了?怎么一早就见不到你?” 安后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是去…” 陈易还没说完,安后就小步地来到林琬悺面前,小娘先是一呆,接着浑身抖得厉害。 “你杀几个人祭祀一下皇天后土,接着就把她给办了,办个一百次,好给你传宗接代。” 说着,安后漫不经心地拎起林琬悺,像是拎小鸡。 林琬悺脸都被吓白了,眼角含泪道: “他、他是我大伯,真是我大伯…” 她不能失节,正常的夫人还能掩盖过去,可她连圆房都没有,要是失节就全都完了,成了没名节要投河自尽的女人了。 而陈易即便再有欲望,可眼下也没这個心思, “娘娘,你……” 见陈易还要推脱,安后怒了,不满地责备道: “给你找女人伱都不要,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知不知道我拉扯这么久才把你拉扯到大?好啊,生反骨了,觉得我管不了你了,我告诉你,不管过多久,我都是你娘。” “怎么可能…” 陈易没有办法,只能迅速进入角色,笑容温和道: “只是现在在这地宫里,也没法拿人祭天不是吗?” 林琬悺听到这话,紧赶慢赶地点了点头。 不曾想,安后眼眸子一转,淡淡道: “那就之后再祭天,你先办了她再说,我们又不是那群成天祭祀鬼神的东夷人。” 陈易目光一转,似有思量。 林琬悺双眼含泪,已经面无血色,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便宜大伯的身上,却只见大伯大步来到跟前,直接两手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养自深闺里,没怎么碰过男人的林琬悺,瞬间就僵住了。 “我到隔壁去。” 她听到这样一句话,等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到了另一个墓室。 “大、大伯,别、别…登徒子!无耻小人!” 抖地被摁在地上,林琬悺哀从心起,蹬着腿挣扎了起来,绣花鞋都甩了,白晃晃的脚丫舞来舞去,陈易嫌她烦,屈指往脚底板涌泉穴狠狠一顶。 “疼!” 脚底一麻,林家小娘惊地叫了一声。 “别叫,真想被做成人干?” 把她的脚摔在地上,陈易恶狠狠道。 林家小娘脸色发红,不安地瞧着他,嘴唇都快咬破了,温婉的眉眼皱在一起,两行清泪从眼角划下。 “我是在帮你,明白吗?” 陈易压低嗓音道。 林琬悺全然不信,羞怒蹬腿想把他蹬走。 陈易抓住她的腿,又狠狠地往涌泉穴一顶。 “疼…” 林琬悺抽着腿,却被陈易牢牢按住,她急道: “我不踢你,你别顶了。” 她一个有夫之妇,被这样子轻薄,以后还怎么过活了? “行,你配合着叫几声,这事就算完了,明白吗?” 陈易拍了拍她脸蛋,笑盈盈道。 离开了把自己当儿子的安后,陈易终于有些没那么局促了。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还想再好生欺负下这个林琬悺,就像欺负殷听雪一样。 “明白了、明白了,” 林琬悺连忙说着,生怕陈易不信,佐证道: “我自幼读诗书,明事理的,你是我大伯,是好人,我知道。” 这也是在敲打这便宜大伯,她不是什么浪荡女子,是个守名节的贤妻良母,若要再这样轻薄,做那有违三纲五常的事的话,她是誓死不从的。 “好。” “那大伯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脚?” “不放。” “为什么?” 林琬悺刚刚问了一句,陈易就面无表情地用了力。 “啊!” “放了你就不会叫。” “别这样,大伯别这样…啊!疼、登徒子、衣冠禽兽!” 【林琬悺负面情绪奖励十年真气。】 …………………… 地宫的某处。 驴头太子伸着手指,默默在地上的泥沙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他写的字无外乎两个,第一个是上面是一个“明”、下面是一个“空”,是为“曌”,第二个则是一个单字“华”。 这都是她的名。 驴头太子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送出宫的了,记忆里的那个女人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面容模糊不清。 如果不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他都不知道,这女子竟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 迎仙宫里的紫金纱帐时不时掀起后,投过来的既关怀又憎恨的目光,成了他对母亲最深的印象。 上面一个明,下面一个空,是为日月当空照临下土之意,比起这个字,他却更喜欢那个简简单单的华。 因为他还在大明宫里的时候,那时她还不叫武曌。 后来,他被送出了宫去,送到了她命人修好的木城,他就在那里,被困于木城之中,直到那女人死的时候,都没能回去看上一眼。 他记得,那女人死的时候,他心很紧,魂魄好像被割掉一部分似的,从此浑浑噩噩了起来,等回过神来时,他的名字已经被记入了《隋唐演义》之中,成为了谈及色变的妖魔。 “我们到底还在要在这待多久?!” 耳畔边的焦躁声音,打断了驴头太子的思考。 驴头太子拧过头,看到了那个坐不住的林晏。 后者面容急躁地来回踱步,满是怒意。 “慢慢等。” 驴头太子淡淡道。 “还慢慢等,林府的主母落在了那贼子的手上,你还要我慢慢等?!” 随着驴头太子的一句话,强烈的愤怒与耻辱涌了上来,林晏阴沉地质问道。 “只能等。” 驴头太子说着,伸手在地上继续划字。 “等、等?还等?!” 林晏怒火中烧,再等下去,他明媒正娶却又不忍亵渎的妻子,就不知要被怎样玷污,落得怎样下场。 见驴头太子没有说话,林晏脸色化为暴怒,猛地一脚踹没泥沙上一个个字迹, “就这样继续等,你娘不得出世,到头来你我都是一场空!” “闭嘴!” 此话落下,驴头太子猛地攥住他的脖颈,把他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是你自己是个废物,才让你妻子落在别人手上,与太子我有何关系?!” 驴头太子面色阴沉,嗓音低沉地怒喝道: “你妻子要被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你碰都不敢碰的她要被如何狠辣对待,都因你是废物,跟太子我没有一分瓜葛!” 林晏被掐得脸色反白,唾液从嘴角流了出来,求生欲下,他求饶地拍打驴头太子的手臂。 良久之后,驴头太子才把他放了下来。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只见不远处,一位隐有灵光、面目慈祥的女道长,正慢慢走近。 “见过玉真元君。” 驴头太子拱手道。 “不必多礼,只需直谈正事即可。” 玉真元君缓声道: “太子殿下,你做好准备了吗?” “都准备好了,只待他们深入到…祀天坛。” 驴头太子回答道。 玉真元君微微颔首。 夏商之时,未有天庭地府,人死后讲究事死如事生,故此涂山地宫中,立有祀天坛,地宫建造之时,不知在做了多少人殉。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用以祭祀,至于奴隶则不在此列,祭祀上天,他们的身份还不够格。 祀天坛开启后,通往主墓的大门也将开启,到那时,她的徒弟将亲手触碰到,神女传承的那一个古老的“道”字金文。 第九十一章 不康禋祀 当陈易带着满脸滚烫羞红的林琬悺回到墓室时,安后“蹴”地就站了起来。 她瞧见林琬悺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模样,满眼都是欣赏陈易杰作的目光, “瞧瞧、瞧瞧,力气大了,” 安后噙笑问道: “易儿,你是不是很得意?” “…还好。” 不知怎么地,面对眼下的安后,陈易真有些那种面对父母的局促,有些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他毕竟不是启,而安后也不是涂山氏。 “走吧,娘娘。” 陈易轻声道。 跨出墓室,陈易便再度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女冠,她如今老神在在地端立着,明净得不染纤尘。 “继续走?”陈易问。 女冠微笑着点了点头,跟在了陈易身后。 “你好像不生气。” 陈易笑道。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太华神女似是看出陈易所想,问道: “我放下了,你放不下?” 这样的话,那么曾经自己跟她的恩恩怨怨,就这样了结了? 陈易眯起眼睛看她,随后道: “我还是更喜欢过去的殷惟郢。” 太华神女置之一笑,随后道: “我过去多有冒犯,对不起,待我登仙以后,一并还你。” 陈易听着她的道歉没有做回答, 尽管她话说得真挚,可陈易总觉得她的道歉有些轻飘飘的,居高临下的漠视凡俗之感 这让陈易有些…不舒服。 不过,陈易并没说什么。 四人的队伍里,林琬悺走在最后面,恨不得离陈易远远地,女冠离陈易不远也不近,至于安后,则几乎跟陈易并肩而行。 安后一边跟着,一边还絮絮叨叨地说话, “到下旬了,按规矩得杀十个人十头猪来祭天,三少七老,对了,你纳了妾,祭天前还要卜辞,你先找三个来杀,看看上天觉得伱这妾室怎么样,如果不行,就把她废了作奴……” 陈易有些厌烦地听着,时不时嗯个一两声,身后的林家小娘听到什么人殉、祭天的词,吓得脸都白得像纸,可她又不敢逃,只得默默地跟在身后。 安后明显听出了陈易的厌烦,说到后面,她也不怎么说了,只是时不时地自言自语一会,并瞧陈易一两眼,看看这個儿子对自己的话感不感兴趣,会不会搭理自己。 伴随着地宫的深入,陈易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丝混沌。 就好像有什么冤魂执念一样的东西,在纠缠着自己。 “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后启,杀了她以补天道!” “女娲补天,石落涂山,她不过补天所余的一颗顽石,你已得九辩九歌,就该杀了她。” “你不杀她,若天门开裂,大水又来,难道你有你父亲的德行吗?你有你父亲的才能么?你已经杀了伯益,何不再杀她一个?” ……噩梦里的话语不知为何萦绕了上来,陈易按住额头,眼前的景象逐渐有些晦明不清。 而两侧散落的青铜碎片越来越多,走过的廊道也是愈来愈宽,前方好像有什么在等着他们,道路上,出现了一盏又一盏的青铜方灯。 灯火燃烧着,呈现其幽蓝之色。 身后的安后,不知何时,目光迷离了起来,呢喃起细碎的声音, “是这里…是这里,祀天坛、祀天坛,易儿,你就是在那里把娘给分尸了……” 陈易的呼吸逐渐急促,身后的声音如同一声声催命符,女冠的目光则逐渐发亮,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林琬悺什么也不清楚地,懵懵然地跟在几人身后。 墙壁上画着着半张大眼饕餮纹,还有刻字,半句金文写着“上帝不宁”,随后的图案,则是两条真龙拉动青铜龙辇。 看着这图案,陈易不由停住脚步,随后赫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走入到一处广阔的空间之中,脚下踩到了什么,仔细一看,赫然是一条庞大而久远的绿松石龙,白玉似的眼睛成梭形,龙躯大而弯曲,古朴巍峨中带着上古先民的苍莽。 一地上都是破碎的青铜器,还有半埋土里的活死人尸骨,这些尸骨一具具都肌肤完好,数千年也未受腐蚀。 深处的墙壁上,赫然是那双龙拉动青铜龙辇的壁画,古老、宏伟、神妙,青色的巨龙在墙上像具冰冷的尸体,刻画出来的鳞片仍有光泽,龙辇下,压胜般的八个金文缓缓浮现,“上帝不宁、不康禋祀”! 安后像是丢了魂般,骤然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杀娘呢?为什么要灭了娘的族人呢?易儿,娘好痛苦,你以后还会不会杀娘?!还会不会?!” 随着这声恸哭,八字金文如枷锁般骤然而降,压胜得安后面容狰狞扭曲,整个祀天坛都在震荡。 ………………………… 独臂女子阖上双眸,似在运用着某种神通,遥遥目视着陈易一行人走入祀天坛。 殷听雪站在她身边,听到一句, “他们进去了。” “哪?你说的祀天坛?” “不错。” 剑甲回答无关紧要的事时向来很简略。 殷听雪挑了挑眉头,想到了什么, “夏启弑母斩了中尸,你做局让…那妖后把陈易当作儿子,让他以此斩中尸,是这样吗?” “嗯。” 周依棠并不意外殷听雪能猜到一部分的具体谋划。 “杀了妖后,那就都一了百了咯,可是…如果那妖后也是陈易在乎的女子呢?” 殷听雪有些好奇。 剑甲侧眸过来,扫了一眼。 殷听雪抖地一寒,一下不敢吱声。 “不会真死,” 少顷,周依棠清淡道: “但会心死。” 一剑穿心,她不再视他为子,也算断了一条孽缘。 他杀了她,一切都会回归原状。 殷听雪听出言外之意,她自小就觉得,自己总比别人能听得出更多,眼下犹豫之后,又小声问道: “如果陈易没杀她呢?” “我卜过卦,他必会斩去中尸。” 周依棠缓缓道: “所以,必会杀她。” 殷听雪便问: “卦辞是什么?” 剑甲没有回答。 殷听雪歪了歪脑袋,低声又问: “如果,他真的没杀那妖后呢?毕竟终归是以人算天,卜卦也不是全对的。” 周依棠慢慢转过头,那双清冷至极的眸子凝望着少女。 殷听雪换了个问法说: “我不怀疑剑甲道法无边、算无遗漏,只是…如果有个万一,那是不是那妖后离开地宫后,便会恢复记忆?” “是,” 周依棠顿了顿, “而且会挣扎,会扭曲。” “什么?” “会发疯地想要杀他,却又在杀他的路上频频回首…” 殷听雪发觉独臂女子的目光怅然恍惚,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她为之愤怒,却又一举一动都会让她牵肠挂肚。 最后甚至她会想用极端的方法,断绝这段关系。” 殷听雪打量了下周依棠,轻声询问: “极端的方法?” 按理来说,她不该问下去,可她总觉得周依棠会回答她。 和剑甲待在一起,远远比跟陈易待在一起要好得多,剑甲虽然性情不近人,却不会伤她害她,偶尔说一两句心里话。 可陈易,他太坏了。 “虞舜出则臣其君,入则…” 周依棠面无表情, “妾其母。” 殷听雪怔了一下 那是《韩非子》里面的话,陈易买的杂书里面有,臣其君,让君主臣服,妾其母,让其母被……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 也就是说,那妖后会逼陈易… 做对我一样的事?! 周依棠瞧见她慌乱,少见地笑了下, “事不至于此。” 他会杀的,不可能不杀。 她还记得他折了她的剑后,游走江湖时杀孽深重的模样。 他就是如弑母般罪该万死,就像…折了自己的剑时一样。 周依棠转过眼去,回忆起那没有告诉襄王女的卦辞,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第九十二章 杀了她! 随着安后的恸哭,庞大的青铜三足双龙鼎从阴影中浮现,伫立在祀天坛上如同巍峨高山。 陈易看着那三足双龙鼎,想起了《墨子》里面的话语。 【昔日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川,而陶铸之于昆吾。】 世人只知大禹铸九鼎而分九州,敬天法地,却少有人知道,大禹之子夏后启,同样铸造一鼎于昆吾。 而这庞大的双龙鼎映衬着墙壁上的青铜龙辇的身影,仿佛昭示着夏启弑母的缘由——上帝不宁,不康禋祀! 随着安后的嘶哑恸哭,她身上骤然出现了九条白色狐尾,身躯如若兽形,涂山氏好像深入到她的三魂七魄里,不断地发出哀音。 三足双龙鼎无火而自祀,阵阵飘渺白烟冒起,祀天坛的震动之下,那四周的活死人仿佛重获新生般,慢慢从地上爬起。 林琬悺脸都被吓白了,她跌倒在地上,头一晕,昏了过去。 重重威压自大鼎而出,壁画上的青铜龙辇的愈发庞大苍莽。 骨头隐隐在颤鸣、在发抖,陈易把手放在刀柄上,呼吸不知不觉间慢了几分,伴随着那一个个爬起的活死人,他仿佛被带到了上古之时。 安后不停地恸哭着: “易儿,你非得杀娘吗?非得杀娘吗?!为什么要杀娘啊!为什么要灭我本宗?!” 那嗓音仿佛是两道声线重叠在一起,一会像是安后,一会又像是涂山氏,安后好像分不清自己是谁,而那三足双龙青铜鼎,烟火缭绕,如同上达天听! 如魔音缭绕,撞击在陈易的脑海里,层层叠叠如有重压,思绪就像是千万条河流交织在一起,凌乱非常。 “冷静、冷静!” 陈易按住自己的脑袋,他看见那八字金文涌现出来,将呈现出九尾的安后压胜在原地,如同送上祭坛的待宰羔羊! 陈易撑住了思绪,看见身边的太华神女凝望青铜鼎,隐隐约约如听到大道伦音。 他拧过头,又见那古老的夏民们爬了起来,他们形态各异,肌肤如同上古之时,面容僵硬。 “启、杀了她!” 那是一声疾呼,那巫祝模样的夏民举着青铜杖,僵化的面目上,留有往日的惶恐。 陈易抽刀出鞘。 那本应祀天而死的夏兵发出怒吼,又发出悲叹,祀天坛上一同祀天陪葬的青铜剑、青铜盾出现于手,眼前的宽阔空间,仿佛成了古战场。 伴随赤金舍利的光华,陈易提刀向前,一身材如虎豹的夏兵高举双刀,朝他狠狠一斩,下一息,陈易身形闪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夏兵的身后,一刀将整个人从腰间开始一刀两断。 又一夏兵上前,手中长枪如有破风之势,直刺而来,陈易一脚踏抢,刀尖破开那死去已久的头颅,一缕蓝绿光华自头颅而出,朝着三足双龙鼎汇聚而去。 还不待陈易思考,数個夏兵便自不同的方向杀了过来。 陈易身形拧转,刀光一闪,硬生生将杀至面前青铜剑连同夏兵一分为二,爆响声如同闷雷,地上的尘土随着声势而震起,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尘浪。 一枪自背后杀来,陈易衣衫破损,露出如金铁的腰背,丝丝鲜血自枪尖处流出,留下了第一道伤口。 反手一刀,陈易让那刺枪过来的夏兵头颅坠地。 陈易吃痛地嘶了一口气,他竭力厮杀,一刀又一刀,可随着一个个夏兵的倒下,更多的夏兵却在青铜鼎的白烟之中复活,涂山地宫祀天坛一共将九千人祭祀上天,难不成他能以一敌九千么?要不了多久,等他一口气机运转不上来的时候,迟早要力竭而死。 “夏启,你和涂山都是‘余’,杀了她,修补天道!” 巫祝声嘶力竭地喊着,一如上古年代。 话音同时落在陈易和女冠耳内。 女冠不住低喃:“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涂山氏生了启,天道多出一个“余”,故此启杀涂山,填补了天道的‘不足’。” 话音落在陈易耳畔。 “殷惟郢!” 陈易朝着逐渐失神的太华神女怒喝一声。 太华神女的目光恢复了一丝清明,她轻皱眉头扫了眼陈易,接着便看见了那死而复活的夏民。 她抬起手,从怀里抽出三个纸人,吹一口气,齐齐抛落在地。 三个持刀仕女出现,听凭着太华神女的意念,抽刀与这群夏民厮杀。 陈易的压力骤然缓解。 这时,一具一丈之高,如同小巨人般的活死人自祀天坛上站起,身着青铜甲,如同荒古之鬼神。 夏将手持巨剑,一步步掀起尘浪,如山鬼般踏向了陈易。 陈易面目多了几分凝重,他能感受得到,这夏将有着不下于五品武夫的威势。 他转过头,看向了太华神女。 后者眉眼微垂,轻轻点了点头, “我会助你。” 她抽出了雷符,那是她自上清道那里得来赠礼。 陈易大步杀向夏将。 夏将双手举高,巨剑朝陈易径直一砸,威势无比,剑身两侧卷起横风尘浪! 陈易举刀,斩出势若奔雷的摧风斩雨。 嘣! 金石交加,骤然嘶鸣,绣春刀激颤震荡,那巨剑被生生震开数寸,山鬼般的夏将退后几步,僵硬冰冷的面容多了一丝怒焰。 夏将正欲再来一剑。 下一秒,手腕般粗壮的雷光,骤然击穿了他的肩膀。 巨大的手臂伴随巨剑坠落在地,掀起阵阵尘浪。 陈易踏步而上,纵身一跃,刀尖刹那贯穿了夏将的头颅,后者如同大旗般轰然倒地。 还不待陈易喘息,身后便有夏兵举枪杀来。 陈易骤然回转,一刀将之头颅斩断,他退后几步,喘起气,方才一口气机险些运转不上。 巫祝仍在举杖高喊:“后启,杀了她!灭族涂山!” “别叫。” 陈易骤然冲出,如天之鹰隼。 他一连越过数个夏民,接连出刀,杀至巫祝身前,声势稍减。 “上帝不宁!” 巫祝举杖横扫,陈易抬臂硬扛一击,随后刀锋如龙,竖着将巫祝的头颅一分为二。 “上帝不宁?给我憋着!” “不康湮祀…” 巫祝的嘴唇仍然嗡动。 “不康湮祀?那别吃了!” 陈易横斩一刀。 他回过身,以为巫祝倒下,那些夏兵也要倒下。 事与愿违,夏兵们仍如蜂群般涌了上来,而随着三足双龙青铜鼎的一缕白气跃现,又一个巫祝自沙尘中站起。 他嘶哑地发出呐喊:“上帝不宁,不康祭祀,杀了涂山,修补天道!” 随着这声疾呼,夏兵们更疯狂了,两个巨人般的夏将自祀天坛中站起,那地上的绿松石巨龙,仿佛不知何时也会破土而出。 陈易急促地喘息着。 根源、根源都在那鼎上。 陈易凝望着那巍峨的三足青铜鼎,幻觉又一次出现了,他看到,那上古帝王,将其母分尸,涂山氏的血液灌入鼎中,蒸起阵阵红莲般的血雾,祭祀那最古老的神灵——昊天上帝。 禹铸九鼎以象九, 启铸一鼎以弑母。 三足双龙鼎仿佛有生命般,似是也在回忆起上古岁月,那壁画上的八字金文,愈发清晰。 陈易如同骑兵凿阵,想要杀向青铜鼎,将之毁得粉碎。 似是察觉到他的图谋,夏将夏兵如潮水般杀过来,刀光剑影,要将他淹没。 陈易不得不退后。 他转过头,因他忽然听到声音。 那如同谪仙般的女子,似是不染纤尘,目光聚于鼎上,耳畔如有大道伦音。 “给我时间,我去毁鼎。” 她轻声提议道。 青铜鼎上,铭刻着一个金文。 那是…“道”。 第九十三章 群龙无首,吉 八个金文如金锁禁锢般将伸张出九尾的安后压胜在原地,她双目通红,泪水不止,竟不觉之间,滴落出了血泪。 血流模糊之间,她看着眼前的祀天坛,刀光剑影交错,她感觉到三魂七魄在撕裂在挣扎。 她看见,有一人正在拼命厮杀。 那是谁? 那是…陈易? 那个晋国陈氏…那个…陈家子?! 他在被人围攻… 安后的头疼欲裂,她声音嘶哑,仿佛在拼命地嘣出痛苦的嘶吼。 “是他,他该死,他早该死了,他必须得死,还要亲手灭了晋国陈氏的门,他要痛不欲生!” 安后痛苦地挣扎着,九尾颤抖着。 须臾之间,她看到了那三足双龙青铜鼎,刹时一阵恍惚。 血脉震颤的恐惧,逆流上涌。 不,他是我儿子,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他是我儿子,他是…启? 安后又是恍惚,身躯摇晃。 等等,他怎么可能是启,他是陈易! …他真的是陈易? 他是陈易,还是启? 涂山氏的记忆仿佛深深嵌入到安后的三魂七魄之间,她那记忆里头,陈易的身影不断地与启身影重叠在一起。 安后头疼欲裂,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别杀他,别杀他,不,杀了他,赶紧杀了他,等等,不要杀他…求求你们不要杀他……” 她的嗓音越说越细碎,越说越混乱。 在她身边,唯有压胜的八字金文如黄钟大吕般阵阵轰鸣。 安后的声音萦绕于陈易耳畔。 陈易心神混乱,也在阵阵恍惚。 他一时间仿佛觉得,自己站在双龙牵拉的青铜龙辇之上,自天上而反,为天下带来九辩九歌。 一剑刺了过来。 剑尖撞向陈易胸腔,血液涌出,仅仅刺入肌肤一寸,疼痛让陈易还是回过神来。 他朝着女冠,点了点头。 接着,陈易提刀迎上潮涌般的夏兵夏将。 他如同漩涡中心般,将一個个夏兵夏将都吸引过去,都卷了进去。 女冠召回纸人,三位持刀仕女为之开道,她一步步朝着青铜双足鼎靠近。 她好像愈发超然。 祀天坛上风云四起,青铜鼎上铭刻的金文愈加恢弘,那一个苍劲古老的金文“道”,玄奥莫测,纹路复杂,如深渊般容纳着人的目光。 她一步步越过战场,不时有刀兵袭来。 太华神女侧身而过,如同游鱼,刀锋仅仅掠过她的衣裳,落了空,又一刀而来,却又再度落空。 她的目光里,没有那一柄柄刀兵,只有那青铜鼎,只有那一个“道”字,那就是她追寻已久的…神女传承。 她越过每一个刀兵,仿佛早有预料般错身而过,世间凡俗之物再也无法将她触碰,一切都慢了下来,一切都不过尘土。 她的眼眸里,祀天坛不再昏暗无边,那些古老而破碎的青铜器,冥冥间隐匿着大道之音。 多么美妙… 怎么以前就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呢? 太华神女朝前走着,一步步走着,倾听着青铜器在久远历史里的轻轻颤鸣,而后,不经意间,她回忆起王府里的丝竹之音,那些都是极好极好的,可都太小太小了。 上古时代的神话掠于心田,大禹治水,迎娶涂山神女,涂山氏化石生启,而后夏启代伯益做了国君,又转而弑母,分尸于荒野…… 那一幕幕壁画,里面的故事不再只是故事,里面有大道。 大道无形,所以要抹去一切有形而悟道。 前方一派迷蒙,如梦似幻,洪荒时的画面与此刻似乎交会了起来,太华神女静静体悟着。 接着,她听到身后若有若无的拼杀之声,明白是陈易,他竭力搏杀,只为护着自己抵达那青铜鼎前,将之摧毁殆尽。 这是陈易的念头。 可是… 那太小了! 为什么要之摧毁呢?里面明明有大道! 他是凡夫俗子,他悟不出来。 太华神女缓缓来到了青铜鼎前,她侧眸而视,那竭力拼杀的陈易,再度落入到她的眼帘里。 陈易似有感应,仰起脸,与她对视。 那目光像是在催促,催促她摧毁那夏启所铸的青铜鼎。 太华神女转过脸,看见那“道”字熠熠生辉,光泽若璀璨的青霞,凝聚着天地的大道。 她摇头一笑,再度确认了一件事…… 他是凡夫俗子,他悟不出来! 女冠伸出手,聆听着某种呼唤。 玄而又玄的气息,在将她团团包围。 从天地初开而起,直至如今,什么都在变化,什么都在衍化,唯有道,道是不变的,大道永恒,不生不灭。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 道法自然!自然而然! 太华神女伸出手,触碰那古老的“道”字。 接着,她感知到身后的目光,那是陈易。 陈易看着她,等待她摧毁九鼎。 可当他看见,太华神女触碰“道”字,瞬间瞳孔骤缩。 神女传承通过“道”字,落在了她的身上。 三足青铜鼎冒起了庞大的云烟。 她愈发超然,愈发忘我,身影一点点地变得虚幻,她升了起来,像是踏着无形的阶梯,离开祀天坛,步步升天而去,四周隐有鹤鸣。 陈易骤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领用了自己,她不是要毁鼎,而是要登仙! “殷惟郢!” 伤痕累累的陈易如在咆哮。 “对不起。” 太华神女嘴唇微动, “大道在即。” 随着这一轻飘飘的话音落下,太华神女好像什么都放下了,眼眸里不再真实与虚幻交加。 她步步登高,朝着与人世截然之地而去。 祀天坛上,仍留陈易拼命厮杀。 潮水般的夏兵涌了过来,两尊庞大如山鬼般的夏将挥舞着巨剑。 陈易双目通红,辗转腾挪,他循住一击的机会,踩上一位夏将的巨剑,蹬到面前,一刀将头颅斩落于地。 而下一秒,另一位夏将的巨剑破空而至。 即便陈易已经依靠上清心法有所动作,可围过来的夏兵阻挡住了他的空间,他不得不地拧身举刀硬抗,沉重的巨剑如同山岳般下砸过来,陈易吐出鲜血。 仿佛肺腑都在移位。 巫祝嘶吼道:“冥顽不灵、冥顽不灵! 启,杀了她,难道你有你父亲的德行吗?难道你能如你父亲般治水吗?!” 嗓音伴随剧痛窜入耳内,陈易顷刻混乱,他又一次看见,在青铜龙辇上站着的启,与自己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他们…在逼我杀她…… 为了…修补天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陈易思绪混乱得如同线团,正如安后分不清他是陈易还是夏启,他同样开始分不清自己。 而这,正是玉真元君与通玄真人的手笔。 效法夏启弑母,杀死安后,止住杀心,斩却中尸。 三足青铜鼎冒出庞大的云烟,地面开始震荡,地下潜伏已久的绿松石龙缓缓破土而出,不知多少夏兵被尘浪掀得跌落在地。 安后的眼眸里映照出绿松石龙,久远的记忆穿透了她的三魂七魄。 “儿…上帝不宁…不康、不康湮祀……” 安后的目光逐渐混沌、迷离,涂山氏的记忆与她的记忆错乱起来,逐渐占据了她的内心,那白色九尾愈发的凝实。 她泣着血泪,骤然哭道:“易儿、上帝不宁,杀了娘,不康湮祀、杀了娘!” 巍峨的绿松石龙伴随声音奔向陈易,那庞大的身影冲杀而去。 混乱中,陈易提刀就斩,可那绿松石龙势如山岳,刀锋发出凄厉的哀鸣,而后硬生而断,整个人被撞飞而去。 飞掠起来的断刀落地,淹没在了夏兵们之间。 巫祝嘶哑喊着:“杀了她,结束这一切,上帝不宁,不康湮祀!” 陈易跌落在地,吐出鲜血。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而这一切都在逼迫他杀她。 那壁画里,青铜龙辇的身影,愈来愈像是陈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涂山氏生了启,天道多出一个“余”,故此启杀涂山,填补了天道的‘不足’。” 恍惚之间,女冠的话,在陈易脑海里浮现。 “启,杀了她,修补天道!” 吼叫如怒涛滚滚,层层叠加,冲杀向陈易。 我…我是…启? 我要,杀了她… 陈易思绪渐渐凌乱,渐渐迷茫。 “易儿、上帝不宁,杀了娘,不康湮祀、杀了娘!” 陈易正陷入到混乱之间,那嘶哑声音却如洪钟般响彻。 他猛然转头,看见安后已然满脸血泪,嘶哑着、迷茫着,她是他的仇家,却又将他当作儿子,即便那如露又似电,不过虚幻。 这不过露水尘缘,理应当断即断,杀了她,如夏启弑母…… 可是, 他嗓音沙哑道:“我不是启!” 他不是启,不会为了修补天道而弑母,他不是启,不为九鼎而活,也不为大道而活。 他站起身,面对漫漫如潮水般涌来的夏兵,巫祝仍在举杖呼喊,绿松石龙欺压着过来,投下可怖的阴影。 既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既然如此…… 那么我何不… 杀死我自己?! 思绪骤现,陈易只觉炸了开来,窍穴都如炸雷,他疯魔一般举起断刀,刹那间刺入胸腔。 转瞬间,整个祀天坛随着这一刀而停住了。 巫祝的双瞳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嘴唇失神地蠕动, “上、上帝不宁,不康湮祀……” 陈易狞笑了起来, 他用力把断刀刺入得更深,刀尖自背部出现,穿透了胸膛。 那被巫祝视为夏后启的陈易自伐了,夏兵夏将们停在原地,如群龙无首。 一切都在此刻静止了,陈易嘴唇嗡动,想说许多话,可千言万语,只剩一句, “…我不是启!” 用九,见群龙无首… 吉! 第九十四章 我的道法! 襄王女侧过眸去,便看见了独臂女子轻蹙眉头。 “怎么了,不顺利吗?” 闻言,周依棠轻轻摇头,道: “不,很顺利,可是…” 殷听雪看见她眉宇里的不解。 “那你为什么……” 剑甲眉宇紧锁,似是感知到了什么。 不对劲… 他明明确实斩却了中尸…… “但他…没杀太后?” 周依棠不由自语出声。 她口诵千里眼法诀,目光缓缓挪向祀天坛。 祀天坛内,手起刀落, 那人伫立在原地,一柄断刀穿透胸膛,泊泊流血。 周依棠瞳孔微缩,嘴唇紧闭,那仅剩的一只手不住轻抖。 “为什么…他竟是…以自伐之法,斩却了中尸?!” 良久后再开口,她竟微有颤音, “他这疯子…” 殷听雪杏眼瞪大了一圈。 她听到了话语里面隐约的骇然。 周依棠很快回过神来,平缓道: “不过无妨。” 她思绪微微起伏,她卜算到陈易斩却中尸,却不曾想是以自伐之法,或许,这正印她所说的,“他把他的善良藏在三魂七魄下极深的地方”,她果然没看错他么……周依棠心绪复杂,不觉高兴,她隐隐觉得,事情朝着另一方向而行,出乎于多年的谋划之外。 察觉殷听雪在看,她静下心来。 “他现在只剩下尸未斩了是不是?” 殷听雪问道。 “不错。” 周依棠远眺祀天坛, “快了。” 三尸之中,下尸主色欲,最易斩却。 ………………… 血液泊泊滴落。 三足双龙青铜鼎,似乎随着这一刀的刺下,发出一声哀鸣,随后那“道”字金文,裂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砰! 如黄钟大吕的碰撞之音,那由夏启所铸的铜鼎崩碎开来。 祀天坛上僵硬的夏兵夏将,几乎同一时间,齐齐倒下,身躯如同泥沙般散落成齑粉灰烬。 陈易喘了口气,将捅入胸腔的刀缓缓拔出。 当他准备好走马观花的时候,却看见血液并未随之汹涌喷出。 再低头一看,发现本应狰狞的伤口,却又完好如初。 “我竟然…没死?” 陈易察觉到了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斩断了一般。 陈易看着地上横倒一地的夏兵夏将,灰尘漫漫,祀天坛如同上古战场,须臾间,他恍惚间发现,自己竟然升不起杀念。 这并非意味着他不能杀人,而是有种更超脱的念头,就好像杀与不杀,两者间不再有所区别。 不杀是一样,杀也是一样。 “无意间…斩去了中尸?” 陈易刚刚低语,便眯起眼眸。 真是无意间么? 祀天坛的远处,忽然乍现起璀璨霞光,地宫里仿佛出现了一片清净天空。 陈易仰起头,看见那道身影在步步登高,朝着仙鹤齐鸣之地而去。 殷惟郢…要登仙了? 陈易思绪交错,却又渐渐井然有序,像是方才所有杂乱无章的线团,一条条被理顺理直,清净天地间,女冠的身姿愈发飘渺,愈发清净无垢。 她真的要…登仙了? 对,因为大道在即…… 这个几次要杀自己的女人,利用自己领受神女传承的女人,要这样轻飘飘地登仙了? 陈易眼神渐渐冰冷。 他握住手中断裂的绣春刀,大步地踏了过去。 已经忍无可忍了, 他要把这太华神女的大道生生碾碎。 无形阶梯上,白衣女冠步步登高,身姿飘渺虚幻,隐有灵光。 她越是踏上一步,就越是觉得天地渺小,四面八方,变化玄妙非常。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心湖之间,浮现起老君真言,成仙的众妙之门就在大道尽头,绽放无尽神韵,大道伦音如黄钟大吕,让人彻悟。 女冠闭目聆听,却在大道之外,听到了一丝杂音。 那杂音很小。 很小、很小…… 像是在念三个字,那三个有些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字。 “殷惟郢!” 沉浸于大道玄妙中的女冠轻轻回首,睁开双眸,看见一個玄衣男子,步步踏着无形阶梯而上。 “是你…” 女冠轻叹一声, “无明。” 太上忘情,她一时间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飘渺的嗓音如与大道相融,瑞彩千道,清净光华弥漫在祀天坛的天穹之上。 异象之下,陈易却半步不退,已经握紧刀锋。 太华神女再度轻叹, “你这又是何苦? 我成仙后,自会还你。” 手掌轻起,一道瑞彩无风而落于手中,如凝聚成剑,剑锋光芒内敛,似奇无奇,这正是道佛两家常言的去妄存真、斩断不净六根的慧剑。 慧剑多存于心,此刻却具现于女冠之手,可见她离那大道,已经近得不能再近。 剑锋直指,陈易非但不退,一步步上前。 太华神女提高了嗓音,眼眸里多出一分决然, “既然如此纠缠,那我便以此慧剑,斩断心中无明。” 嗡—— 音落时,断去的刀光晃动,轻轻嘶鸣,直指女冠。 陈易狞笑了下, “你也配?” 太华神女刹那呈现起无尽光华,朝着陈易汹涌而来,伴随着阵阵大道伦音,要将陈易震碎当场。 陈易举起一手,赤金舍利子此刻震荡起佛光,如四两拨千斤般,将席卷而来的光华荡漾开去,他一步步地踏着阶梯上前。 太华神女举慧剑随光华直刺。 深蕴剑身的具足智慧,凝练四方光华,浩浩荡荡冲刷而来! 剑刃光华如漩涡凝聚,破开重重佛光,剑尖直抵陈易眉心,却不会破开血肉,而是直抵三魂七魄。 一剑断念,去妄存真! 太华神女在断他的念,也在断她自己的无明。 可刹那之间,剑刃陡然停了下来。 两根指头,捻住了抵近额头的剑尖。 太华神女轻轻抬眼,目光刹那停住,瞳仁颤抖。 她看见了盛放的九尾。 那身着宫裙的女子骤然出现,仅用两指便捻住了这具足慧剑,她站在陈易身后,仿佛与陈易融为一体一般。 “你也想伤我儿?!” 伴随这一句似人似狐的低吟,剧烈的震荡自剑尖而起,如波涛汹涌般震荡开去,慧剑摇晃,振鸣声中,她将即将成道的太华神女步步逼退。 女冠原本虚幻缥缈的身影骤然凝实几分,而脚下的无形阶梯,却变得逐渐虚无。 她瞪大双眼,露出一丝茫然。 “本来具足的慧剑,纵使斩得了无明,斩得了我涂山否?!” 安后发问的嗓音,震荡着这条通天大道。 陈易在那嗓音之下,步步上前。 女冠一掌推出,数道瑞彩齐涌而来,如粗大如涡流般,要将陈易生生搅碎。 可每一道瑞彩,在抵近陈易身前一尺之时,寸寸碎裂开来。 “殷惟郢…” 嗓音沙哑,陈易步步逼近。 话音还未落下,女冠再度提起慧剑,剑身似于一方清净天地交融,她凝聚二十年道行于此一剑,立时斩下! 剑刃似要将陈易一分为二。 却在陈易眉心之前,刹那停住。 身后站着安后,陈易抬起手,一手抓住剑身,一手按在了女冠的天灵盖上。 手掌传来轻轻微动,他感受到,太华神女在战栗、在恐惧,出尘的容颜面无血色,原本清净的双眸间,逐渐遍布绝望。 “看看这大道…” 陈易按着她的脑袋,拧着她,让她看见那不远处,几乎触手可及的众妙之门。 玄而又玄,天上仙宫,无数人渴望的长生,就在那里,无数人要问的道,就在那里,仿佛只要伸出手,触碰那大道尽头,就能成仙。 “看到了吗?” 太华神女刹那失神,恍惚之间,正要伸出手, 却听到一句,让她浑身一寒的话音, “别想了,给伱看看而已。” 陈易凑在她耳边,低笑道, “有我在,你就别想成仙!” 太华神女瞪大双眼,亲眼看着神女传承带来的大道,开始…寸寸碎裂! 而那理应平静无波的心境,也随之裂开了一条狰狞裂缝,多年苦修的道行随着这条裂缝,如泉涌般逸散。 她浑身急颤,终于喊出声来: “我的…我的… 我的...道法、我的道法啊!” 上架感言(求首订) 先在这里求一波订阅! 我也算是个老作者了,从高中开始就试着断断续续地写小说,最后写到了今天。 首先抛开五年前的时候,我算是…第一次写后宫文,后宫文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题材。 我不是不看后宫文,但我看后宫文已经是高一高二时候的事了,大学四年来,我印象里比较深的文是几乎根本没有的。 说起来,我投的第一本书《年度初恋》其实就算一本后宫,不过那本当时投错的,投成了短篇小说,十万字就没了。 接着我就去开了三本书,但可能受限于题材吧,成绩嘛,一直以来都一言难尽。 所以在开这本书的时候,我很迷茫。 就是有点不知道要写什么,把握不了确切的方向,所以就只能顺着xp去写了。 这段时间我恶补了很多多女主的小说,相关书架里107本书,这些书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不知把我的思路引去了什么地方。 所以后面,我不去看了,因为越看越迷茫,接着我就试着静下心来,接着重新审视这本书。 以下就是写作时候的心路历程。 这本书写到第三十章“我是你的妾了”的时候,很多书友都留言扭曲,这给了我一个方向,因为其实我本身是不觉得扭曲,但我看着觉得这個方向可行,于是就顺着写了下去。 在第五十八章“剑甲”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周依棠的那一种固执的情绪的推动,这种情绪顺延着,来到了殷听雪的身上,最后就是顷刻花散落。 可以说,在第六十一章的时候,我终于完全明白要写什么。 所以后面,大家肉眼可见地能看到,我越写越顺畅了,越写就越有思路。 整本书里,殷听雪是我最喜欢的角色,她经常让我感觉到那种胸腔紧缩之感,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爱怜。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体验过这种紧缩感,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基本上关于殷听雪的许多情节都会让我有这种感觉。 所以很多关于殷听雪的情节,都是晚上睡觉前想的。 说到这里,接着就来谈谈陈易。 说实话,对我来说,创造一个那种恶人主角是很难的,因为我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陈易可以写得更畜生一点,比如说真的直接打断殷听雪长生桥,比如说自始至终都只把殷听雪当作玩物。 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是那种很悲悯的人。 我看后宫文我就很难容忍主角不爱哪个女主,这对我来说是第一大毒点。 记得有段时间,看得网文比较多,觉得自己像某些网文主角那样心狠手辣。但仔细想想,我做过心狠的事,也不过就是,街边路过残疾流浪汉没给钱。所以我很难写那种手腕狠辣的主角。 所以陈易其实并不是那种真正的恶人,本质上是个有底线、会共情的人。 最后再来说说这本书的感情线吧。 几乎每位女主角我都心里定好了一个感情线的方向,比如说殷听雪是哀,周依棠是执,闵宁是侠,殷惟郢是欲,林琬琯是温…… 说起来,不少人说这本书的感情线写得女频。 但其实大家多看看就能发现,其实不是这样,之所以大家会有这种感觉,一是很少有网文会写这样的题材,二是我比较注重女角色们自身的想法。 事实上,女频小说的写作思路是不一样的,女频言情比较注重于女主对于男主的折磨,更注重那种前期男主虐女主成渣,后期女主虐男主成灰,男主千方百计求而不得。 但这本书里,陈易更多的是自发地爱怜。 上架感言就写到这里吧,跟大家求一波订阅,我有思路后,这本书会越写越好,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再三希望大家给个首订,一直追订!!希望大家可以的话多多宣传!! 希望大家多多推一下本书 希望大家能够帮忙多多宣传一下!! 不知道最近大家看得爽不爽。 反正现在我快虚脱了,每天一万字,已经日万了一个星期了。 一天到晚除了吃和睡,就是面对电脑屏幕,敲下一个个字符。 每天写得虚脱,但其实也写得爽利,比如安南王秦青洛这一连串章节,我反复回看,还真是越看越爽。 想象一下,一個高大女子、傲睨轻物女子王爷逐渐明悟自己的本心,领悟到自己的武意,最后臻至巅峰,不可一世如有宗师气象之时,反被主角利用本心所击溃,让这硕人的尊严一点点地粉碎,绝望中把头伏地,最后便是… 最后便是…艾草。 越是回想,就越是爽,特别是最后的一幕,晚上临睡前我光想想就在床上蠕动。 但是,从床上醒来之后,一梦过去,我又要面对这本书的现实。 现实就是,这本书的成绩很差,只有一千二百均。 新增增长很缓慢,每天哪怕日万追订也不高, 这本书一直以来的成绩都很差,还没上架时,连第三轮推荐都没pk晋级。 上架之前,我曾经说过,看看追读有没有九百,没有就切。 然后呢? 追读也没有九百,离九百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但我最后还是舍不得小狐狸在内的女主们,还是提起精神来码字,每天都勤勤奋奋的更新,上架了之后,每天三更四更的,一个月甚至只休息一天,而那些成绩远比我好的,可能一个月就停三四天。 所以一直写到了现在,等到了第一次的推荐。 推荐的效果怎么样,是不是要翻身了? 翻不了一点。 推荐的效果远远不及同期,同期带来了三百个订阅,我这边只带来了两百个。 人已经麻了,但我总归自强不息,于是就开始加更,加倍努力地码字,现在每天更新一万字! 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一天时间,我大概有十二小时都是在写小说。 我在竭尽全力地去把这本书写好,去写出一个更好的成绩! 我不想去切书,对我来说,切书就好像生命失去一部分一样,别人成绩远比我好的,一本书说切就切,为什么?因为别人觉得五六千均看不上!甚至九千多均、上万均都切书的,原因要么是没热情了,要么是不知怎么编了,要么就直接是不想写了。 可我只要两千均我就能把任何一本书写完! 我切了两本书,可切这两本书的原因,不是因为什么没热情了,不是不知怎么编了,也不是不想写了,而是因为成绩太差太差了,根本吃不起饭的成绩,一个月辛辛苦苦写到头,就只有一千三百块,买一杯可乐都要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冰凉的可乐都被握暖了,想一想银行卡的余额,还是只能放回冰箱里。 所以只能迫不得已地切书…… 我只要两千均我就能把任何一本书写完!!! 我只要别人三分一的成绩,我就能把任何一本书写完!!! 写这本书的时候,我的好几个朋友都劝我切书,他们跟我说,你的能力不差,不火就要多切书,多试错,直到试出一本没错的书,这样才能火,我的编辑也劝我切书,他说我没把握好市场方向,最后直说,签我这本书就是为了给我试错的,就是为了让我知道,我理解的东西是错的…… 当时我就在想,这本书切了之后,就证明我写的是错的,里面的角色也是错的,连殷听雪也是错的,所以她恐怕要成绝唱了,这样顷刻花似的少女,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所以我不想切书。 我不想切书,我真不想切书,我很喜欢这本书里每一个女主,用尽全心全意地去对待,每一个女主的性格人设都不一样,然后就把她们留给主角陈易,陈易去经历跟她们的故事,陈易在她们身心上留下最深的印象。 接下来的故事还很长… 所以,我只要两千均我就能把接下来的故事写完!!! 我只要别人三分一的成绩,我就能把接下来的故事写完!!! 因此我在这里恳求一下大家,希望大家帮忙在各个地方宣传一下这本书! 无论是转发到书群推荐一下这本书,又或是在各处发帖子,抑或是做视频、做二创,甚至是打赏上畅销榜,我希望大家能帮忙多多宣传一下这本书!!!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来度你 陈易缓步走出药上寺,整个人虽断一臂,精气神却如沐春风。 四枚真元入了手,陈易掐指一算,境界足以攀升至结丹境,也不知道辛辛苦苦、日复一日修炼的殷惟郢得知此事后,到底会作何感想。 代价不小,但终归收获颇丰。 更何况,爽了一波。 陈易稍稍回忆起那寺内的风味。 祝莪虽然妩媚,其滋味终归不如那脑子拎不清的太华神女,秦青洛身姿本就比一般男子高大,倒是别具一格,不好与别人相较。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待这女王爷与王妃转醒之后,到底该如何面对彼此。 祝莪哪怕分别我执已经恢复过来,可东宫若疏的杀人剑下,她都早已将他认作明尊,所以陈易留了她一命,让她作为棋子深深嵌入魔教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秦青洛,一来她本就杀不死,二来她武意已破,心若死灰,三来祝莪仍旧是这不可一世的女王爷最在乎的人。 所以,陈易用周依棠先前传授的道法,在她身上稍作手脚,也算是留了一道保险。 药上寺的山门下,台阶重重,落叶纷飞,陈易一步步往下,速度不急不缓,似在等候。 走路时,他百无聊赖地碰了碰折掉的左臂,阵阵钝痛便席卷了上来。 过了不知多久,台阶之上,一位手执禅杖的比丘尼,缓缓拾阶而来。 陈易站定原地,提起右臂,单手立掌笑道: “谢过禅师出手相助。” 比丘尼并没有先看他,而是意味深长地眺望了药上寺一眼,目光似洞穿了漫长的阶梯,觉察那二女状况之后,再缓缓转过头来。 “南无净琉璃药师佛,看来这一场,是陈施主胜了。”比丘尼的嗓音听不出悲喜,好似无论怎样的结局,都在她盘算之间。 陈易只是指尖轻抚扭折的断臂,并未答话。 这比丘尼自称至慧禅师,实则乃是药上菩萨的一尊化身,而襄王妃吕氏也是药上菩萨的一尊化身,故此某种意义上来说,殷听雪可以说是这比丘尼之女。 只是,在那时,殷听雪并没有把她认作母亲。 在她内心深处,那时在银台寺里出现的,亲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陈易,才是她的母亲。 这屡次娆了殷听雪缘法,接连扰乱比丘尼谋划的陈易,本应被视若大敌,更不应出手相助,应承赌局。 只是,陈易开出了一个,比丘尼难以拒绝的条件。 “其实到了最后,若那秦青洛心有一丝杀机,我也没法活着走出来。”兀然地,无声许久的陈易开口道。 比丘尼眯了眯眼眸,随后微微颔首,付之一笑。 那女子王爷自负至极,哪怕隐约觉察赵白暗做了手脚,也仍旧受了那一寸琉璃光和无相禅师法衣。 习惯了险中求胜的人,总是想要火中取栗。 赵白做下的手脚,便是一缕业障。 所谓业障,由心中无明而出,为人以身、口、意三业所造作善恶是非的一切行为。 而比丘尼在这一缕业障中再添了一手。 让秦青洛放大无明而不自知。 再加之那一寸琉璃光的福祸想转,作为秦青洛心中无明的祝莪,转化为了秦青洛的意。 比丘尼之所以暗施此术,一是她与安南王府之间的合作本就并不牢固,魔教终归是魔教,可用而不可信,二则是秦青洛受了那一寸琉璃光,而她意欲将之收回。 而她也不是一开始便为陈易出手相助,而是观望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待那魔教圣女祝莪舍身挡枪后,到了这时,局势已然倒向了陈易,比丘尼才真正出手,将他们神魂送去他化自在天。 之后,便是局势逆转,青灯莲,菩萨前,烟火飘渺,两盏花红落。 若是陈易其中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比丘尼不介意顺势而为,让陈易真正地成为一块秦青洛的磨刀石。 至于陈易所开出的条件…… “那么接下来,禅师你是胜券在握地觉得,我必会按部就班地成为一颗…补天石。” 摩挲着断臂,陈易的右手按在了弯折的手臂上。 至慧禅师眸光低垂,慈悲非常,有菩萨低眉之感, “何等大功一件,若是放在上古年间,足以铸鼎封禅。” 那时,陈易独自一人来到药上寺内,亲手上了一炷香。 他先摆出通玄真人、断剑客二人的名字作为镇纸石,明言若他身死此地,那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后,陈易便提出赌局,自言若是赌输了,便愿立下血誓,他日天门开裂,自愿成为一颗补天石,为那滞留人间的诸天仙众的拔地飞升,收拾好一切局面。 陈易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提议,乃是因他明白,药上菩萨并不是绝对的敌人。 于她这般的仙佛而言,挡在天门开裂之路上的,便是敌人,若是相助于天门开裂之事,那便是道友。 至于赌局内容… 那便是赌至慧禅师能否破灭陈易的无明。 至慧禅师凝望着陈易,勾唇平缓一笑道: “你这人倒是奇,我执与无明竟是分别开来,最深的我执是那通玄真人,最深的无明竟是我的女儿。” “是我的女儿。” “……” 至慧禅师眯起眼眸深深看了陈易一眼。 陈易屹然不动。 他自然不想被殷听雪当作母亲,但若有人要抢她走,他也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管。 至慧禅师识趣地撇开这个话题,继续道: “寻常人的我执与无明浑然一体,像伱这样分得清晰的,真是并不多见。” 陈易略微阖拢眼眸,并无回应。 他知道,我执,即是对本我的执着,而无明,则是恐惧、爱恨、悲喜等等执念的根源,因为恐惧、爱恨、悲喜等等执念,人们意识到本我的存在,故此执着于本我。 因此,我执与无明往往同为一体。 至于自己两者并不统一的原因,或许是因自己活过两世。 周依棠是他最爱的,而殷听雪是他最喜欢的,他分得很清,所以前者是最深的我执,后者是最深的无明。 即便分得清,陈易不是有爱就没有喜欢,有喜欢就没有爱,只是程度不一罢了。 比丘尼看过陈易后,又垂下了眼眸, “你可知我为何愿应了这赌约?” “…我的筹码足够大?” “除此之外,还因菩萨本就要觉悟他人。” “哦,原来是术业有专攻。”陈易佯装恍然大悟道,“你要来度我?” 菩萨者,以智上求无上菩提,以悲下度化众生。 “不错,我来度你。”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不是域外天魔 比丘尼随意伸手,手中便多出了一枝彼岸花。 彼岸花,顾名思义,生自彼岸的花。 鲜红的彼岸花捻在手指,她嘴唇微动,问了一句话: “你看到了什么花?” 陈易眯了眯眼睛道:“彼岸花。” “我看却是一朵白莲花。”比丘尼说。 “白莲花?”陈易疑问。 白莲花与彼岸花近乎相反,前者意味着修成佛果,超脱轮回,后者则被视为冥界之花,生死之花。 “不错。”比丘尼道。 陈易意识到她兴许是在说禅,便多了分警惕,一只手仍摩挲断臂。 比丘尼似是而非地问道:“你到彼岸了吗?” “我到彼岸了。”陈易笑道。 “你到了彼岸,那伱看见了什么?”比丘尼又问。 “彼岸花。”陈易犹疑后道。 “所以你还没到彼岸。”比丘尼说。 陈易问:“你不是我,又怎会知道我没到彼岸?” “既然你到了彼岸,又怎会看见彼岸花?”比丘尼淡淡道。 陈易眯起了眼眸。 彼岸花,彼岸的花,对于还未至彼岸的人而言,才是彼岸花。 而对于已经抵达彼岸的人而言,彼岸便是此岸,彼岸花便是白莲花。 好一出说禅! 此时此刻,陈易倒是稍微见到了,这比丘尼度化人的佛理。 比丘尼看着他,缓缓道: “你娆了她的缘法,而在我破除你心中无明后,她的缘法也自然回来了。” 这也是比丘尼答应这场赌局的原因之一。 “你很有自信。”陈易微笑道。 “我没有自信。”比丘尼却说,“是你很自信。” “你这么有自信,怎么就没自信了?” “我不执着于自己,何来自信。” 比丘尼微微笑着, “你执着于自己,所以自信。” 她一语道破陈易我执太深。 陈易没什么反应。 毕竟,自己跟这比丘尼不是一条线上的人。 我执深才好,我执不深,自己早就被斩了三尸。 比丘尼此时像是谈起正事,忽然问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天门开裂?” 陈易笑了一笑道: “我经历过一次。” “你是域外天魔?” 陈易到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来历,道:“我是域外天魔。” 然而,比丘尼却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域外天魔,世上没有域外天魔。” 陈易眉头皱起。 敢情我自己穿的越我自己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似在小跑上山。 陈易抬头看去,发现竟是东宫若疏,从这傻姑娘的表情一眼就看出,她是见自己迟迟未归,过来看个究竟。 “喔,你在这,看来你没事。”东宫若疏招呼着手说着,而后她看了看比丘尼:“这位是?” 比丘尼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问道: “你看到什么花?” 东宫若疏挠了挠头,没什么心防道: “彼岸花呀。” 比丘尼笑着转过头,对陈易道: “她是不是跟你一样,也看到了彼岸花?” 陈易倒想看看,她要说什么,便道:“所以呢?” 比丘尼笑着道: “所以你们看到的都是同一朵花,你又凭什么是域外天魔?” 陈易看着那朵彼岸花,怔愣了一下。 接着他猛地捕捉到一个,他从前没有捕捉到的细节。 这个细节,他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没有捕捉到。 面板这个东西… 到底有多久没出现过了? 不想不知道,一想到时,陈易才发觉自己此前浑然未觉。 他侧过眸,发觉自己确实再也看不见什么面板。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知。 陈易看向东宫若疏,神念仿佛越过重重阻碍,直抵三魂七魄之中,他能感知到东宫若疏的情绪,而不是以一种数字上的直观表达。 日光打在陈易的脸上,比丘尼娴静的容颜愈发模糊,又愈发宝相庄严。 陈易回过神来时,直直凝望比丘尼。 “天眼通。” 比丘尼以闲散的口吻道,她手仍拈花, “你所见的,不过是天眼通以适合你的方式呈现在你面前。” 说完之后,她似在观望陈易的面色。 令她意外的是,陈易的眉头舒缓,有过愕然,但这愕然也只是一闪而过。 比丘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怎么,菩萨是觉得那番话可以震得住我?如同当头棒喝,让我恍然顿悟?” 陈易笑嘻嘻地反问。 其实重生这么久了,自己也早就想过相关的可能,对这药上菩萨所说的话既不否认,也不全相信,自己连第一个存档都已经当作了前世,对这世界又有何抽离可言? 如今比丘尼说自己本就是这世界的人,是也好,不是也罢,无论如何,自己从来都是自己,姓陈名易字尊明。 比丘尼缓缓垂眸道: “是我低估你了。” 陈易也不谦虚,嗤笑道: “你不会觉得,我听两三句话就给你忽悠了吧?” 比丘尼付之一笑,也不避讳地微微颔首。 刚才的说禅,乃是佛门的觉悟之法之一。 她效法释迦摩尼拈花微笑,呈拈花之相,过去游历天下说法的岁月里,她便是以相似的路数,让那茫茫众生明白,所谓“本我”并不存在。 六道轮回,一个魂魄历经轮回转世,时而为王,时而为奴,时而是天上仙众,时而又是猪狗不如,她游历四海,以此将这一人的前世今生未来尽数呈现,谁又分得清,那一世的“我”才是“我”。 这些“我”都并不同一,意识到这一点,凡夫俗子也会开悟,不再执着于“我”的存在。 面对陈易,比丘尼一如既往,只是稍加改良,以一个隐秘入手,企图让此子觉悟“我”的不统一。 只是,面前的这人,虽然心有波澜,但也只是轻微的波澜。 他好似顽石,比凡夫俗子还要凡夫俗子。 一旁的东宫姑娘有些百无聊赖,她突然插入,二人间的对话什么也听不懂,左看看右看看,无聊地单脚独立,一只脚踢起地上的落叶。 她那与世无争的模样,想来也从不执着于“我”。 比丘尼深深凝望陈易,似在心中思量。 陈易也回以凝望,也在思量。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有孕了 二人彼此对视了良久。 手执禅杖的比丘尼没来由地一笑,问道: “你曾将那二人恨得生啖其肉,如今真品尝到了,那么,滋味如何?” 她问出这句话时,娴静平淡,如同一位久别重逢的挚友。 陈易稍加回忆道: “祝莪倒是温柔似水,品尝起来水润似莲花,而秦青洛则是小马拉大车,把她头发扯起来驾驭,极具风味。所以,滋味不错。” 东宫若疏眨了眨眼睛,她疑惑而略显惊悚地看着陈易。 “什么滋味不错?” 东宫姑娘惊道: “你吃人了?” 陈易愣了下。 这东宫姑娘实在是个杀人剑的料。 陈易转头看了眼东宫若疏,轻声道: “东宫姑娘,要不你先回去?” 东宫若疏犹疑了一会,看了看比丘尼,又看了看陈易。 “放心,我不会有事。”陈易道。 这话下,东宫姑娘重重点了点头,接着小步一溜达一溜达地走下台阶。 陈易将目光重新挪向比丘尼,问道: “伱问我这个做什么?” 比丘尼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对她们二位,你就没什么有意思的想法?” 陈易斜眸而视,跟这样的人打诳语并无意义,更何况兜来兜去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摩挲了下巴,戏谑道: “受限于那一寸琉璃光,我总觉得,对那女子王爷的报复还不够…快意。” 比丘尼螓首微点,面目平淡圣洁,道: “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 “说来听听?” “秦青洛并非泛泛之辈,即便一朝武意崩溃,日后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倘若如此,那么哪怕有那魔教圣女在,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比丘尼以一种一语道破的口吻说着,随后摇了摇指尖的彼岸花道: “可是,倘若祝莪有孕呢?” 微风自药上寺由上而下地倾泻下来,八十八层台阶寒得惊人。 比丘尼闲淡道: “此生唯一在乎的至亲,甘之如饴地生下了仇家的孩子,看见他,秦青洛便日日夜夜心如刀绞,日日夜夜都能回想起这一日之事,那么她的武意纵使东山再起,也不得长远。” 陈易笑了起来。 比丘尼看着这一幕,他看上去很喜欢她的这个想法。 “玩挺大,” 比丘尼正欲颔首,却又听到他说一句, “但还不够大。” 比丘尼眯起了长眸,疑问而又好奇道: “哦?” 陈易未曾回望药上寺一眼,笑眯眯道: “祝莪若是有孕,哪怕起初秦青洛心如刀绞,可终归有一日会麻木,她会权当看不见,眼不见心不乱,就当在安南王府上,养了一个会吃会睡的死人。 可若是秦青洛自己有了孕,又该当如何? 你说,她唯一在乎的至亲祝莪,会不会竭力劝她留下来?” 那拈于指尖的彼岸花都为之颤了一下,比丘尼直直凝望面前那人。 真是得了杀人剑的真意。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多少大户夫人按捺不住,做那腌臜之事,以至于有了野种,那作家主的,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下来? 认着认着,也就麻了,只因那野种并非自己所出,除羞辱以外,便无甚感情。 那女子王爷想必迟早会同样如此。 可倘若这个仇家孩子,是由她这个女子王爷,亲自生下来…… 由自己所出的孩子,又岂能轻易麻木不仁?岂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她那名义上的王妃祝莪,这圣女视陈易为明尊,为他着想,定会劝秦青洛好好待这仇家子女。 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一长,秦青洛会否对这仇家子女,留有几分真情? 连带着对那摧毁她武意的陈易也…… 看着那屹立高处的陈易,比丘尼光是想想那高大女子不经意间流露母爱的模样,指尖的彼岸花便轻颤。 她眼睛里,陈易开口了: “想法毕竟只是想法,仅仅一回,也不足有孕。不过话又说回来,禅师为什么问我这问题? 怎么,禅师动了凡心,想要以身饲虎?” 比丘尼已经缓过神来,她噙笑道: “昔日观世音以红粉骷髅度化世人,行欲之巅峰现红粉骷髅相,我自然也可如此度化你,只怕你承受不住。” 话音间,她袈裟随风舞动,竟勾勒出熟透的轮廓,如似会自行而解。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句。 “没关系,骷髅我也一样。” 饶是比丘尼,听到这话时都怔了一下。 袈裟不再动了,停滞下来,干巴巴地垂落于地。 陈易摸了摸下巴,嬉笑道: “要不要来试试?” 半晌之后,比丘尼再度笑道: “那就算了。” 陈易垮下脸来,露出一副大失所望模样: “既然你要度化我,为什么又不以身饲虎?” “既然以身饲虎不能度化你,那我又为何要以身饲虎?” 比丘尼执着禅杖,仍旧手拈莲花, “菩萨只度能度的人。” 陈易便问道: “那世上什么人不能度?” 说话间,陈易缓缓走近了过去,站在比丘尼的面前,站在比她上一级的台阶。 “不能自度的人不能度。”比丘尼拈着莲花,微微一笑。 “什么人不能自度?”陈易露出似有明悟,但又有些苦恼的表情,如此问道。 “不能度的人不能自度。” 比丘尼拈着花,仍在微笑。 陈易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似是周围的空气也为之一静。 “给你一巴掌,看你还拈不拈花微笑。” 陈易嗤笑着说道, “别说车轱辘话了,直接说人话不行?” 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比丘尼眸里却连一抹厉色都未曾掠过。 她无悲亦无喜,淡淡道: “我有精妙佛法,其中妙处本就难以言说,如今勉强传于言语,可惜你还不能体悟其中妙处。” 陈易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生气,而是笑了起来道: “我倒想看看,你要怎样度我。” 比丘尼摇了摇彼岸花,赤红色的花瓣轻轻摇曳,晃荡得惑人心神,难以想象,仅仅一朵彼岸花,便如似世间最美之景,令人坐立难安。 陈易花了一些功夫,才将目光从彼岸花上挪了开来。 而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感觉不到断掉左臂的疼痛。 陈易拧过头,惊觉自己的左臂已经能动。 他微微使了一下劲,再抓握了一下,发现果真完好如初。 这一幕若是让那心境崩溃的女子王爷看到,只怕要再添上一层阴霾。 她不仅被破去了武意,还失了身,连唯一称得上至亲的王妃也归心于别人,甚至连竭尽全力打出的重创,也被修补如初。 她几乎什么都失去,而他几乎什么都有。 陈易只是稍微一想,想想那秦青洛看见这一幕时,金黄蛇瞳里再添上一抹阴霾的模样,就不住地想笑。 “你为何如此?”陈易晃了晃左臂笑问。 比丘尼径直道: “我在度化你,度化,不是在给人使绊子,而是让人觉悟。” 陈易略加思索。 看来让自己左臂回来,是她度化中的一部分。 所以他道:“那么,禅师何不让我解开肉身舍利汤毒。” 比丘尼笑而不语,似是不准备对此做回答。 陈易见此也不再多言, “话说得已经够多了,现在,我想去杀赵白。” 极其罕有的,比丘尼的眸光凝了起来。 陈易捕捉到了这一细节。 看来这合欢宗传人,在这些仙佛的棋局里,是一枚极其关键的棋子。 毕竟关乎到魔主波旬之女,更关乎到日后的天门开裂。 想到这里,陈易看了眼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臂,对于比丘尼如何度化自己的疑问,忽地有了些猜测。 于是,他口吻清淡道: “禅师,劝你最好做个取舍,你要不想想,是我这个补天石重要,还是赵白重要。” 比丘尼敛起眼眸。 她菩萨似的薄唇轻启,似无声中吟诵梵音。 陈易耐心等候。 许久之后,比丘尼似收到了什么言语,淡淡道: “好,那便让你杀了他,可这之后的因果……” “我一肩担之。”比丘尼话音未落,陈易便打断道。 陈易不怕担什么因果,都已悟出杀人刀的意了,杀人刀本身就该直来直去,犹犹豫豫地做什么,更何况这赵白也曾打算利用自己,不杀他留来做什么? 这一会,比丘尼的目光越过了身前的陈易,远远眺望起了药上寺。 陈易见她没有话要说,便越过了她,正要离去。 待他走过大概十三层台阶之时,比丘尼忽然问道: “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吗?” “什么话?” 陈易反问,他说的话这么多,谁知道比丘尼说的到底是哪一句。 比丘尼拈花微笑,泄露了一些天机道: “安南王秦青洛。” 陈易一怔,眼睛稍稍瞪大了。 那时不过是随意说一下,粗俗来说,口嗨罢了。 比丘尼只是道:“你的执念会实现的,而且…还是个女儿。” 微风掠过药上寺,陈易回过头时,比丘尼的身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寻不到踪迹。 她那一番话,让陈易明白了她到底要怎样度化自己。 不过他暂时不去多想,而是眯了眯眼眸,意味深长地回望了药上寺一眼。 那目光似乎想要穿透了数十层台阶,落到那浑浑噩噩的女子王爷身上。 这几天都日万,剧情灵感透支得比较多,今天就两更,歇一下,想一想剧情 第二百一十八章 洗一洗吧 大雄宝殿的香火前,高大女子捡起地上撕裂开的衣裳. 她站起身时,圆润柔软颤颤巍巍。 硕人微颤地跨出门外,撕裂后的麻木痛感袭来,她蛇瞳已无神采。 空无一人的寺庙里,她近乎是凭着本能走到水缸前。 双手捧水。 来回好几遍,她才终究收拾干净,待水面平静,倒影出那张失魂落魄的脸时,女子王爷微微一滞。 骨相仍见英武,秦青洛呆滞了许久之后,才默默刮去脸上干涸的泪痕。 她抓紧发冠,想把那被那人扯得杂乱的马尾重新拢起来,然而十指颤个不停,最终还是放弃了。 残破的衣服仅能勉强遮掩住躯壳,她缓步而行,回到了大雄宝殿里,跪坐在蒲团上,侧眸怔怔看着地上的红衣女子。 哪怕到现在,这高大女子也仍有不少的气力。 那时,只要她胸中提起一口气,便足以将那人的脖颈掐死。 只是,身上不过撕裂一道小小伤口,胸间的却撕裂得更深。 秦青洛一言不发,默默垂着头,僵硬地看着那地上两盏嫣红。 夫妻二人竟在同一日… 她如鲠在喉。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红衣女子才悠悠转醒。 红衣女子的目光迷蒙,略显茫然中又带几分痴色,初经人事,显得楚楚可怜。 她身子绵软无力,费了好一些功夫,才缓缓坐起了身。 “你头发怎么乱了?” 祝莪下意识问着,方才她昏厥在地,眼下撑着身子爬了过去,纤纤柔荑一手提住发尾,一手提发根,温柔地松开发冠,帮秦青洛把马尾梳理好,再用发冠锢紧收住。 一直沉默的高大女子颤了颤,感受到那亲情的关怀,双手抖个不停。 “祝姨…” 女子王爷微微侧眸,许久后喑哑道: “…洗一洗吧。” 别好发冠后的红衣女子停了一停。 “不能动…” 红衣女子略显羞涩,语带狂热道: “那是他留给我的。” 秦青洛浑身一僵,再度沉默了下来。 红衣女子见状,柔柔叹了一气道: “我知道王爷不好受…王爷能不杀他,便已是……” 祝莪没有再说下去,她看见硕人那八尺有余的身子,竭力抑制着绝望的上涌。 她们彼此的关系,似出现了一道似有似无的裂痕,哪怕她们仍是至亲。 红衣女子唯有轻叹,柔声道: “我们…回去吧,回南疆去,我还是你姨,也是名分上的安南王妃。” 秦青洛的头埋得很低,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祝莪把完好的外衫披到了她身上,就像过去一样,细心替这侄女拢好袖子。 临走时,红衣女子还捡走了断裂的紫电枪。 …………………………… 茶馆里,殷听雪摇着腿,远远地就在窗户边望来望去,待到那熟悉身影出现时,她紧了一紧,接着就连忙小跑着下了楼。 陈易一入茶馆,便看见了自己的妾,她站在门边等他。 “等久了?”陈易摸了摸她脑袋。 殷听雪乖巧地让他摸起脑袋,想了一回后,鼓起勇气数落道: “是你…在那也不知廉耻太久了。” 说完,她怯怯地看陈易的神色,她打定主意了,他要是一翻脸,自己就低头认错。 陈易扑哧笑了笑,岂能捕捉不到这小狐狸的心思,他转而捏了捏她脸颊: “我不欺负别人,可就要回来欺负伱了。” 殷听雪一听就有些怕,可见他心情好,便还是又数落了一句: “可这样不知检点呀。” 陈易付之一笑,摸了摸她脑袋。 二人便缓步走上了茶馆二楼,楼梯间,陈易想到了什么。 他佯装不经意道: “小狐狸,你有妹妹了。” 殷听雪起初不以为意,随后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来,看着陈易,嘴唇抿了抿,细声咕哝道: “怎么可能呢…” 陈易笑了,越过了她,拍了拍她柔软的脊背, “人与人的体质不可一概而论,有的人,可能一回就行了。” 他身后的少女垂下了脑袋,不自觉地咬起了唇。 她是天耳通,福至心灵下,自然听得明白陈易在说什么。 他是不是要有…别的孩子了? 想着想着,仰起脸看了下那人的背影,殷听雪莫名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脑海里掠过他抱着一个小娃娃,幸福得开怀傻笑的模样,小狐狸就把唇咬得更紧了。 许久之后,殷听雪才平复下来,她跟上了陈易的步子,心头许多杂乱思绪,却也不成话语,更开不了口。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陈易身边,靠得离他近了一些,比过去要近一些。 陈易侧过眸,用眼角余光一看,便能把她的心事都看在眼里。 朦朦胧胧的,不着调。 陈易摇头失笑,但也没多说什么。 毕竟,他们之间的时间还很长,还很多。 茶馆二楼内,并没有别的外人在场,白衣女冠一见到陈易满面春风的模样,脑海就浮现起那高傲的硕人女子跪趴在地的景象。 她只恨她那时不在场。 陈易转过头来,像是看穿了她心事道: “啧,回去要不要给你演示一遍?” 殷惟郢打了个寒颤,慌乱间摇头。 她垂下脸来,见陈易仍直勾勾地看她,泛起了鸡皮疙瘩,待了好一会后,低声道: “她过得比我还惨,知道这个,就够了。” 女子心思百转,她怕陈易意犹未尽,便作出一副恩怨已了的模样,说话间,还摇了摇拂尘。 陈易看在眼里,只是付之一笑。 殷听雪见陈易没有为难惟郢姐,心思也定了下来,正如自己很久之前所想一样,倘若惟郢姐乖的话,一切都说不定呢。 对于安分的女子,他其实还是会给几分宽容的。 譬如自己,又譬如闵宁。 殷听雪不经意间想到了闵少侠,说起来,她好多天都没见过了这少侠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了闵少侠,殷听雪就又想到了京城,想到京城便又想要了银台寺,她小手撑着下巴,痴痴地想着,连靠在了陈易腰上也没察觉。 而陈易这时看向了东宫若疏,开口问道: “东宫姑娘,你师傅的杀人剑,到底有多厉害?”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却是为了要救人 想杀赵白,最大的阻碍不是赵白本身,而是断剑客。 从碰见张旭渠时,陈易便有所猜测,但是也不能完全确定,毕竟以断剑客在江湖上的名声来看,怎么也不是被合欢宗宴请的主。 只是后面周依棠的出现,以及传授杀人剑,让他确认了这一点。 陈易不算个好人,但也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受了别人杀人剑,他自然对断剑客心存感激,只是…这个赵白他不想留。 所以这个时候,他才会去问一下东宫若疏,断剑客的杀人剑到底有多厉害。 东宫若疏没多少心防,而且也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见陈易问话,她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 陈易露出些许的期待。 “很厉害。”东宫若疏点头道。 “然后呢?” “然后就…”东宫若疏认真道:“非常厉害。” 得,问了也是白问。 陈易叹了口气,不住摇了摇头。 东宫若疏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含糊了,而且她如今就指望着陈易手里的骊珠。 她抱着脑袋,努力搜刮了好一会后,终于想起了什么似道: “我师傅的剑,已经返璞归真了。” 陈易闻言,挑了挑眉毛问: “怎么一个返璞归真法?” “以旁物来诛心,终归是小术,而且不够简单直接,所以我师傅的剑,往往是一剑诛心。” 东宫若疏想着,随后打了个比方, “譬如说,直接把人杀了,然后再用剑穿刺其魂魄,使之永世不得超生。” 陈易听到之后,心中了然。 说来也是,到了这种层次的人,心中武意沛然磅礴,不会杂念频生,行事直来直往,若非如此,也到不了这种层次,成不了天下第六的高手。 武道极致,往往是一招臻至巅峰,任你有千百术法,千百谋划,我有此一剑足矣,你成千上百种殚精竭虑,都要被我这一剑摧垮,这何尝不是一种诛心? 而且还是最直接的诛心,让你死个明明白白。 眼下陈易听完东宫若疏的话后,心里便思忖起来,他想过来想过去,都想不到一个能与之匹敌之法。 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周依棠跟他的赌局之上了。 想着世上只有师傅好,陈易按了按额头。 他知道周依棠的赌注,赌注很重,便是将活人剑的一脉在西晋开支散叶,让寅剑山的三成气运流入西晋。 可至于赌局,以及断剑客的赌注,周依棠并不言明,他也无从知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是重注。 陈易思虑之际,东宫若疏正直直盯着他看。 察觉到这点后,陈易眉头凝起,笑问: “东宫姑娘这般看我做什么?” 东宫若疏犹豫了一下,问: “公子觉得杀人剑如何?” 陈易闻言,慢慢闭上双眸,细细感悟了一番。 所谓杀人剑,小乘在杀人,大乘在诛心,而似断剑客那般返璞归真者,杀人诛心一并而行。 他开始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自周依棠起,到殷听雪、殷惟郢,后面又到千佛村,到有孕的秦青洛……一个个女子掠入脑海,如若眼花缭乱。 他冥冥中捕捉到什么。 东宫若疏待他睁开眼后,小声问: “捕捉到什么了吗?” 陈易微微颔首。 而东宫若疏旋即道:“公子的杀人剑,只诛心,不杀人。” 陈易了然于心,东宫若疏说得并没有错。 周依棠是前世之妻,折了她的剑,迫她为妻,本就不可能杀她,殷听雪也是相似的道理,更何况她百依百顺,这两人自己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杀人? 至于太华神女殷惟郢,地宫里他确实起了杀心,可机缘巧合之下,意识到暗处的算计,杀了便是斩了自己下尸。 千佛村里,不杀的原因便更简单了,无非是一个个杀起来很麻烦,再加上小狐狸的劝阻。 最后是秦青洛,她想动殷惟郢,本来该死,只是一寸琉璃光护体,永生不死,永不遭劫,杀也杀不死。 但归根结底,每一回都是只诛心,不杀人。 见陈易还没说话,东宫若疏便轻声补充道:“杀人剑,剑有双刃,一刃为诛心,一刃为杀人,若只诛心不杀人,到最后必杀自己,这就是杀人剑最深的意。” 陈易拧眉了一会后道:“若不杀人,必杀自己…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剑。” 东宫若疏点头道:“所以杀人剑才不长远。” 陈易反问道:“所以我的症结就在这里?” “差不多,但不全是。”东宫若疏顿了一顿,问道:“公子想知道?” 陈易自然想要知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最重要的便是知己:“这是自然。” 东宫若疏便道:“伱用杀人剑,却是为了要救人。” 话语落下,陈易先是不解,猛然回神,如同茅塞顿开。 东宫若疏知自己两回用的杀人剑,无论是在千佛村,还是对上秦青洛,究其原因,都是为了要救人。 难道说… “公子对杀人剑的意悟得极快,但这条路本就不长远,更何况公子用剑的目的与杀人剑本身并不契合,所以可能更适合你的,反而是活人剑……”东宫若疏说话之间,满脸都是诚恳。 陈易不由失笑,活人剑的周依棠说自己更适合杀人剑,杀人剑的东宫反而说自己更适合活人剑,这到底都是什么跟什么。 还是说,自己真正要悟的剑,其实介乎于二者之间…… 陈易思绪交杂,并未细思,只因面前的东宫姑娘,似有话要说。 东宫若疏直直看着陈易,再加上这姑娘刚才那略带些卖关子的模样,不用想,这会定然是有事相求。 “有什么便说吧。”陈易如此道。 东宫若疏点了点头,轻声道:“公子如今已入四品,乃是江湖一等一的大才,日后不知能不能帮我杀一个人?” “杀谁?” “我晋国太子。” 东宫姑娘极其认真的,一字一句道: “许常。” 陈易直直看着东宫姑娘,既没有回绝,也没有急于答应,而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皇后钦定的太子妃要杀太子,天下奇观。 第二百二十章 煮酒论美人 一袭宫装在身,哪怕青色的底显得素朴,掩盖了些清倌人的天然妩媚,可她还是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能穿上宫里的衣服。 京里下了雪,纷繁的白花细细碎碎地洒落,远方积雪的山峦在黑压压的天色下若隐若现,湖畔不远处便是休憩赏玩的小楼,柱子涂了朱漆。 屋里点了灯,或红或绿的宫人身姿在楼外游走,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看去,活像是一条条喜庆的锦鲤,宫女们端着几样小菜上了楼,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打扮粗扑的老嬷,她执着釉里红玉壶春瓶,闵鸣光是看着,便能猜到里面的醇厚酒香。 那贵不可言的宫中美妇斜斜靠在软榻上,若不是她要闵鸣坐着,只怕闵鸣要就跪坐下来,哪怕闵鸣如今坐着,也是坐立不安,头埋得极低,近乎塞到了那宫装兜不住的地方里头。 一位宫女玉壶春瓶里倒出了醇香又不失素雅的“佳清酿”在酒壶里,小暖炉点着了,隔着铁网来热了一热,另一位宫女则将四个白玉酒杯都摆放好,不久之后,酒便先落入了两个酒杯里,先呈给了太后,待太后挥一挥手,另一杯酒才呈到了闵鸣面前。 闵鸣如坐针毡地接过了酒,一时不敢妄自饮用。 “怎么,是怕酒里有毒,是杯穿肠的鸩酒?” 安后嗓音闲散缓慢,似在打趣,又不似在打趣,这让闵鸣无法分辨。 “小女怎会去妄自揣测陛下的一番心意…”闵鸣的嗓音有些抖,嘴角勾出一抹笑,看上去却像是苦笑。 “那你还不喝?”安后笑着问:“还是说,这宫里的‘佳清酿’比不得百花楼里的花酒?” 闵鸣噤若寒蝉,她硬着头皮,小心把酒杯端到唇边,缓缓饮尽。 紧张之下,一滴清液自嘴角滑落,顺着脖颈慢慢落入宫装之间,沁入胸口,闵鸣微微打了个颤。 安后望着那滴酒液的走向,面上勾起意味不明的笑,这清倌女子别的不说,就丰韵这二字真是当之无愧,连脖颈都是软塌塌一片。 她侧过眸,不再看闵鸣,这让后者松了一口气,而她就着幽幽烛光,望着窗外细雪,忽地问道: “你不是那陈易的妾室么,怎么就又回百花楼去了?” 听到安后问及此事,闵鸣刚松一口气,嗓子眼又提了上来,她看见了那安安静静站立的无名老嬷,活像一尊雕像,立即明白了什么。 还记得那时,老嬷带人围剿勿用楼人时,曾入过陈易的院子,那时陈易说她是妾室,以此掩盖。 看来,老嬷将她认了出来,并且将来龙去脉都禀报给了太后。 这等情况下,隐瞒是无用的,闵鸣只好低垂下头道:“回陛下…小女自是勿用楼送给陈千户的通房……只是其中坎坷,小女并未住入院子,而是待在百花楼里,但也专供陈千户一人所用。” 耳畔边,传来贵人的轻笑:“勿用楼是会做事,也不知这样的路数,重复多少次了。” 闵鸣一阵无言,她自然明白安后说的是什么意思,勿用楼在京城里收购开办青楼瓦肆,其中勾连的达官贵人,不知何几,往往都是以青楼女子诱之,随后找种种缘由,将这女子留在青楼,不让别人去碰,而且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以此作为牵扯。 安后的目光一直放在那飘渺细雪之上,心不在焉道: “你说,这雪似的姑娘,怎么就这么讨他喜?” 闵鸣自然知道安后说的是谁,她也从闵宁嘴里旁敲侧击过那妾室的身份,这会犹豫了好久,不知该作何回话,待安后凤眸微凝之时,她才连忙道: “或许,因这姑娘是个美人的缘故。” “伱不算美人?”安后侧眸看她,笑着问。 闵鸣不知如何作答,肯定吧,那便无疑有自卖自夸之嫌,若否定吧,又不无被说做欺君罔上的可能。 见她畏手畏脚,久久不作答,安后冷冷道: “入宫三日了,还不明白本宫宁可要愚直之人,也不要自作聪明之辈?” 闵鸣连忙回道: “回娘娘,大抵算的。” “算就算,不算就不算,说甚么大抵算,是要糊弄本宫?” “算…小女算是美人。”闵鸣快被陡然而来的气势压垮了,双肩发抖,整个人几乎都要伏下去。 随后,闵鸣听到安后满意地“嗯”了一声,本以为此事这样便了,不曾想,安后却又道: “你不算。” 闵鸣僵了一下,不敢回话。 安后抿了口酒,依靠着软榻,悠然道:“世上美人,从来不止论姿色,亦论故事,更论身份。譬如昭君出塞,又如褒姒祸国,任你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若不能真让人倾国倾城,那也不过泛泛之辈。” 暖炉煮着酒,安后则论着美人,闵鸣则面容晦暗,她出自青楼,身份低微,自然更能体悟安后话语里的意思。 “一个落难的王女,哪怕姿容差上了一筹,也远比一个青楼花魁要美得多,更何况你只在身姿胜了一场,若论容貌,还是差了些许。” 安后侧眸看着闵鸣,不急不缓地曼声道。 “…娘娘说的是。”闵鸣应着道。 她微微侧过脸,用眼角余光览视窗外细雪。 无论是安后,还是陈易,都明里暗里表露过,她最引以为傲的姿容,其实不值一提。 身着宫装的青楼女子,面色落寞。 她已被安后召入宫三四日,除了最开始在景仁宫里,谈及到一件会让陈易死的事,其余时间里,安后虽多次见她,却并未进一步说明,只是都在像今日一般,谈些无关痛痒的事。 当闵鸣回过神来时,便迎上了那一双气势逼人的凤眸。 “本宫若要让那王女过继到景王府上,以此好赦了她罪身,封她为郡主,你说,这是不是更衬得你和她有云泥之别?” 耳畔边,安后的话音徐徐而来。 闵鸣一惊,连忙垂头道: “小女不敢置喙。” “你必须置喙。”安后已是冷笑,“本宫见你多日,连番敲打,你仍连点自主都没有,活像一滩死水,哪个男人会喜欢一滩死水?闵鸣,本宫今儿给你明言,宫里要用你,让你给他欺弄,你若继续如此,便是坏了宫里的谋划,那么下场可就不太好了……” 写了一下后面的细纲,所以这一章来晚了,过两天就给大家加更。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安后的教训 话瞬间说明,再无弯弯绕绕、旁敲侧击,楼里的宫女们也噤若寒蝉,小楼里静得出奇,无名老嬷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定立原地,屋外的雪都似乎随着那宫装美妇的话急促几分。 那丰韵似蛞蝓的女子已是两股颤颤,她一身软肉,如今更似海上波涛,连绵不绝,手中的酒杯砰地脱了手,落在地上。 她仓促地将酒杯捡起,身子几乎僵硬在椅子上。 寒风自楼外袭来,天威浩荡,闵鸣却连缩一缩都不敢,只是一个劲地垂着脑袋,若不是前几日安后不让她跪,她眼下早就跪了下来,整个身子匍匐紧贴在地,磕头谢罪。 市井草民尚且承受不住天家的龙辇,她这样一个命比纸薄的女子,如今被安后这样一问,又如何做到不改颜色? 安后对这女子冷冷视之,她软得连骨气都不多,怪不得那好色如命的东西碰都不碰。 “好一个名动京城的女子,怎么连回话都没有?” 安后嗤笑着,目光游弋在她身上,在那连自己都比之不及的软肥处停了一停,冷声道: “你倒是好生养,有这祸国殃民的皮囊,可惜内里是什么?你说说…” 闵鸣稍稍抬起螓首,呈现在安后面前,她并非不美,在安后看来,比自己当年差上两三分而已,只是这身姿倒是格外熟美,若不是闵家突遇变故,只怕其十四岁时,说媒的车马就能挤得一条街巷都水泄不通。 无名老嬷见闵鸣久久不答,沉声道:“回话。” 二人的目光之下,闵鸣的手抖得厉害,她紧攥白玉酒杯,哪里还敢不回话: “回陛下,小女内里,不过顽石,比不得陛下所见的一众女子,更非美人……” 安后闻言不仅没露喜色,反而柳眉倒竖,颇有几分怒意: “好好好,不是美人,真认自己不是美人,那你妹妹闵宁可算美人否?” 闵鸣浑身一僵,再也顾不得安后从前的旨意,扑通从椅子上跪了下来,慌乱道: “前罪万罪,皆加于小女一人好,还请陛下、还请陛下放过闵宁……” “加罪?本宫是赏福给她,” 安后见她跪下,语气反而加重了,她捧着酒,闲庭信步地绕着闵宁游弋起来, “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多是一桩美谈,日后宫里还封伱们做诰命夫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说这是加罪,难道本宫是不通人情的罗刹不成?” 闵鸣把全身伏得更低,那双凤眸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哗啦。 酒液自上洒落下来,淋了闵鸣满头。 闵鸣仍然不敢抬头,额头紧贴地板,任由酒液滴涌。 安后的眸光渐渐冷冽,待太后身边数十年的无名老嬷捕捉到了一丝杀心。 于是,无名老嬷开口道: “娘娘一番苦心,你这贱痴儿还不醒悟?!” 突然有别的话音落下,闵鸣猛地抬头,便见那一国太后大失所望的神色,她瞬间明白了什么,慌张道: “小女、小女有罪!” “罪在何处?”安后眉头并未缓和。 “罪在、罪在天家面前…自轻自贱。”闵鸣颤着声道。 这时,凤颜上的怒容才稍稍舒缓,她转过身,撂下一句: “起来吧。” 闵鸣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在安后的目光示意下,要缓缓坐了下去,却心有余悸中一个趔趄,跌坐在椅子上。 啪。 跌坐之后,竟有清脆声音,安后眯眸了一会。 老嬷缓和气氛,笑着道: “摔得响,好生养,这民间的粗话说得大抵不错。” 闵鸣原来苍白的脸,因这话红透了。 安后盯着那不发言语的女子,点醒地问: “你不驳两句?” 清倌女子刹那又有些泛白,喘了一会气,终于在安后再发话前憋红了脸道: “只怕、只怕那陈千户不喜欢打鼓……” 如此一言,先是静了片刻,而后不知哪个静默的宫女憋不住,扑哧了一声,老嬷也随之大笑起来。 安后也微微勾起了嘴角,却并未笑,而是唤一位宫女斟酒。 秀发间滴着酒液的闵鸣俏脸红得通透,她方才的话,是青楼女子私下惯常的口花花。 待楼内笑音过去之后,闵鸣耳畔又传来声音。 “本宫方才的话,你有不满么?”安后平静问道。 闵鸣一滞,摇了摇头道:“不敢不满。” 安后又蹙起眉道:“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你却没有?” 闵鸣不知如何回答,天家在前,她脑子仍有些发懵,不知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 安后见此,叹了口气道: “你除了那多出的几两肉,其他的都差之一截。” “陛下教训的是…” “不要总说本宫教训的是,你要辩上一两句,才知教训的是不是。” “……” 闵鸣不知如何作答,她沦落贱籍,连碰见寻常大家闺秀都会低上一头,更何况如今直面大虞太后,如今连番训斥,她又怎么承受。 安后见这女子又回去了,又落入自轻自贱里头,冷声喝问: “你生一副好皮囊,内里就这般见风使舵?” 闵鸣畏之如虎,又颤了起来,这一回倒聪明了一些,弱弱驳了一句道: “陛下,小女本青楼女子,如今见陛下圣颜,自惭形秽,便是能回话,就已经是天大的胆。” 安后这会总算稍微满意,只是内里仍有失望,原因无他,这闵鸣与她一开始的期望相差太大,这样一个自轻自贱的女子,即便是入了那人的府邸,又如何能说得上一句话?只怕平白辜负了她的谋划。 而安后也看得出来,闵鸣的自轻自贱是深入到骨子里了。 若非如此,这清倌女子那时也不会被陈易的话吓到,更不会抱着一种自毁的倾向想迎接陈易报复,甚至连带着轻视了自己的妹妹闵宁。 “宫里赎了你出来,你再不是贱籍了。”安后淡淡道。 闵鸣怔愣了一下,还来不及跪谢浩荡天恩。 安后便走到了她的面前,冷冷道: “坐着,外人不在,不必跪。” 闵鸣双膝发软,下意识有种想要跪谢“不必跪”的冲动,臀儿都离了椅子 “烂泥扶不上墙!” 安后似终究忍无可忍,这数日来,她让此女随从身侧,为的就是化解闵鸣心头的天威。 她一巴掌甩在了闵鸣苍白的俏脸上,啪的一生,脸颊通红。 啪! 痛感席卷而来,闵鸣被打懵了,呆呆地看着那双凤眸。 “本宫如何欺你、辱你,你敢不敢爆发出来?” 闵鸣看见那张居高临下的凤颜,已是愠怒, “你敢吗?敢不敢? 待那人似今日这般欺你、辱你,你又敢不敢爆发出来?!” 一番话语落下,闵鸣脸苍白得可怕,眼眶忍不住地落了泪水,她颤颤发抖,始终没有回话。 安后的耐心似已被耗尽了,侧脸吩咐道: “来人,扒了她衣服,点了穴道绑起来就丢到陈千户院子里去,等那人回来,是了,那闵宁也一并扒了吧。两人都下好药。” 提及妹妹,闵鸣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嘶哑道: “敢、敢!小女敢! 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寇!陛下如今欺我、辱我,小女便唯有把陛下视同仇寇!” 那贵不可言的妇人此刻侧过脸来,抬手止住了上前的宫女, “那么,这药就给你自己来下,下在哪里,你自行定夺。” 闵鸣垂着头,喃喃应道: “小女遵旨。” 她自然明白,那是什么药。 安后缓步而去,轻轻抚上她俏脸上通红的掌印,把她垂下的头扶了起来, “这一巴掌, 留着,忍着, 有本事,你就还了。” 感觉一章不够,所以今晚应该还有一章,不过会晚点,可能十点 第二百二十二章 始知我命不由天 赵白照着湖水,便见脸色惨白。 慈悲之相的比丘尼站立在他身后,低声吩咐着一个个安排, “到时你便在那出现,待那姓陈的一刀把你结果了,也不必多废话,这样能求个痛快。 在这之后,我便为你做超度,伱的魂魄便会在此小世界轮回转世,待你到下一世,也能在此求个清净。” 微风拂过湖面,在这离鱼涌城不远的地方,赵白看着这湖水,那面色真是越照越白。 良久后,他强装镇定,脸色却掩盖不住的惨淡: “就这样要我…死了? 我不是还得…不是还得活到…魔主波旬肆虐之时?” 比丘尼语气略带惋惜道: “人算不如天算,我们也不曾想过,那人如此执意要杀你。若果可以,把你留到我来的时候,又未尝不可。” 比丘尼口中的“我”自然并非指作为至慧禅师的比丘尼自己。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她口中的这个“我”,指的是远在灵山的药上菩萨本尊。这一点,赵白比谁都清楚。 “那何不…把我留到你来的时候?”赵白似寻到一丝生机,颤着嗓音问。 比丘尼仍是菩萨低眉: “把你留到我来的时候,与你又有何干呢?” 赵白兀然一滞,浑身血液都似是堵住,喉咙已发不出声音。 水面的倒影里,他看得到,身后的比丘尼永远都是菩萨低眉相,不曾看过他哪怕一眼! “不必介怀,生死终有命,你什么时候悟了,什么时候便明白我为何作此抉择。” 比丘尼说完之后,身影已隐匿到空处,消失不见。 赵白骤然跌坐在地,他瞪大着眼睛,呆呆地坐在湖畔。 他就这样坐,不知坐了多久。 良久之后,他才有一句: “我就要…死了?” 湖面波澜不惊,映照着他那一张俊美又惨白的脸庞。 “就这样…死了?” 赵白呆呆地自问,随后自答道: “对,就这样死了。” 话音落下之时,轰地一声像是有雷霆在脑海里炸鸣。 他们就这样让我死了? 赵白已攥紧拳头,脸庞涨得通红,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狰狞地站起了身,心境如掀起惊涛骇浪。 他丝毫没注意到,湖面上已有波涛。 一艘小舟,正缓缓欺进。 他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了?!” 此前所有的谋划,都付诸东流,赵白绷紧青筋,少年的手竟有几分骨节分明, “连功夫都没传下去,就死了…好,好得很!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要我死,我就要死?凭什么你们说到下一世,那就到下一世?!凭什么你们两三句就想定我生死?!” 赵白身体紧绷,骤然爆发出一声声地嘶吼。 他不想死,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得活…… 当他颤抖的身躯渐渐平缓下来时,忽地抬头望见,一艘小舟,不知从何而来,缓缓递进到面前。 赵白颤颤抬头,便见一只手掌,沿着手掌往上看去,便发现那是一位道人。 没人知道这位道人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赵白只看见,手掌之上,有一粒金丹。 那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已来不及分辨,只因那道人淡淡一句: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 陈易再遇见那两位僧人时,没曾想他们浑身衣裳湿漉,狼狈不堪。 问过了来龙去脉之后,陈易便知道,这西域高僧与疯经师先前都着了秦青洛的道,两位都修佛法,便被身负琉璃光且跨入四品的秦青洛轻易击溃。 “不知那女子王爷…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再战?” 疯经师犹不服气道: “我还不够疯,待我再疯几分,又岂会被一个女子压胜?” 听闻这句话,陈易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自然不会说秦青洛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会提及她的下落。 一段时间之前,他坐在茶馆里,亲眼看着那高大女子与祝莪的身影走过。 二人都已换好了衣衫,陈易就在那边坐着看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在秦青洛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算算时间,她们大抵已离开了这座佛塔。 见疯经师的抱怨喋喋不休,陈易便主动转移话题道: “不知两位高僧,是如何回来的?” “实不相瞒,贫僧二人被一位摇橹的道人所救,此人自称姓张名伯端。”出家人不打诳语,西域高僧如实相告。 疯经师也旋即道:“我们两个还跟他谈了一会,想不到这牛鼻子,说起佛法来也说得有模有样。” 陈易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而熟知道门的殷惟郢听了,站了起来。 “紫阳真人张伯端?” 女冠惊奇道: “那南宗始祖张伯端?他不是…去了蓬莱么?” 什么紫阳真人、南宗始祖,陈易没听到,但听殷惟郢提及“蓬莱”二字时,眉宇凝了起来。 蓬莱、又是蓬莱… 还不待陈易再多思考几分。 轰隆! 远处的天空里,黑云齐聚,惊起电闪雷鸣。 整座茶馆霍然摇晃了一下,不知其数的鱼涌城百姓齐齐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随后便见一团黑压压浓雾般的身影,朝着这座小城逼压过来! 来晚了,但还是来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杀断绝 远方可见庞大的身影从天而降,似人而非人,似鬼而非鬼,三头六臂,样貌极其丑陋,其逼压在整座鱼涌城的上方,似在俯瞰着这座渺小的县城。 天地突遭异象,浑然一暗,一时人心惶惶,鱼涌城的百姓们作鸟兽散,疯似争抢着逃出城内,整座鱼涌城都快成一座空城,茶馆震荡之后,再度平静,只因其中已无人烟。 西域高僧皱眉道: “心魔外现,道门的路数…” 白衣女冠一听不乐意了,咕哝道: “佛家也有。” 殷听雪和东宫若疏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看着渐渐逼压过来的鬼魔,二女都坐立难安,陈易轻轻拉住殷听雪的手,把她交到了女冠手里。 “你护住好她们。” 陈易说这话时,自然把东宫若疏也算了进去。 殷惟郢微微颔首,并未对陈易的话置喙,她旋即就领着二女下楼,而陈易远远眺望着逼压过来的鬼魔,感受到浓烈的杀意。 “陈易。” 阵阵魔音,自鱼涌城城外而来,直逼陈易耳畔。 茶馆摇晃不已,墙灰如波涛般抖落,陈易察觉到这鬼魔由谁所化, “原来是你。” 合欢宗最后一位传人,赵白。 整个宗门所有的气运都齐聚他一人身上,而此刻由他所显化而来的心魔,更是可怖得难以想象。 鱼涌城在这庞然大物面前,宛如核桃微雕般脆弱。 听到陈易的回应,鬼魔嘶吼起来,随后黑气凝旋成刃,径直斩了过去。 刀似的黑气似切豆腐般切割着县城建筑,茶馆被割裂开来,层层气浪席卷,陈易侧身而躲,转过头便见这黑气直将整座县城沿着茶馆那一条线切开了一小块。 茶馆开始崩塌,先是朝斜坠去,断壁残垣纷纷而落,茶馆内的两位僧人一位武夫都朝地板一点,身影掠过即将崩塌的茶馆,来到大街之上。 亲眼看见陈易,鬼魔发出一声凄厉尖啸,震得崩塌的茶馆如同碎纸般瓦解开来,碎石瓦砾随烟尘飞扬。 魔音轰来,陈易身上荡漾起了佛光,赤金舍利子大放光明。 两位僧人也一并诵经,疯经师身上现出一层金光,其手腕脚腕之上绘满梵文,俨然是禅宗的金刚不坏身,而西域高僧已拉开拳架,他不声不响地站在最前,宽阔挺直的身影周遭,似是一通出现了八部天龙。 此时,鬼魔阵阵冷笑,轰然地挥出一掌,漆黑影子重重叠叠,足有成千上万道,携着尖峰呼啸,声音凄厉。 成千上万的鬼影直扑鱼涌城,整座县城似成了一座鬼域,处处皆是阴森逼人的阴魂鬼蜮,尖牙利爪朝着三人围攻而去。 西域高僧拳架一转,一脚独立,另两手成拉起之势,头顶冒绿色的火焰,高达数丈,像蜡烛一样燃烧,形如夜叉! 八部天龙中的夜叉,杀鬼之鬼,此刻西域高僧夜叉附体,轰出数拳,青焰瞬间席卷扑杀上来的阴魂鬼蜮。 幽幽烈焰伴随着阴魂鬼蜮的惨叫响起,西域高僧一人在前,为两人挡住来袭重重黑影。 “两位直取鬼魔!”西域高僧喝道。 陈易与疯经师对视一眼,再不迟疑,各自运起轻功,身影在楼宇之间辗转腾挪。 鬼魔注意到这一点,他三头六臂,竟结起了法印,随着一声“滞”的梵音轰鸣,刹那之间,陈易和疯经师的身影停滞了几分。 而他们停滞的距离,刚刚好就在鬼魔中间两臂的极长之处。 鬼魔爆发出一抹狞笑,中间两臂以极快的速度朝中间合十,要将二人生生按死在掌心之间。 如同两座山峰以流星般的速度横推而来,而陈易和疯经师的行动变得极为艰难,似要被当场震杀。 这个危急关头,疯经师大喝一声: “唵!” 双手袖袍鼓风之间,骤然伸出,转眼之间,疯经师的躯体放大数倍,整个人化作八九米高的金身巨人,他浑身泛金色,鬼魔两掌轰来之时,如同小山生生撑住了两座大山! 鬼魔发出一声狰狞的嘶吼,魔音贯入疯经师耳畔,让人心生万魔。 可后者只是微微一滞,金光微暗,旋即大笑: “还好我够疯,不然就被你震住了!” 话音刚落之时,陈易骤然挣脱开鬼魔的术法,运起轻功,后康剑出鞘,顺着鬼魔的手臂踏了上去。 无需过多的交谈,在这层次的武夫之间,陈易与他们对视一眼之后,便彼此默契地有了计划。 鬼魔看见那渺小的身影跃了上来,如同怒火中烧,漆黑身影冒出熊熊黑炎。 接连黑色火舌自四面八方席卷过来,陈易一剑一刀,与之拼杀,刀剑之下,数十道黑炎被斩散,旋即又来百道、千道,势不可挡的威势逼压过来。 哪怕有着佛光护体,陈易仍似是有些应对不及。 鬼魔狞笑,黑炎凝聚成一头漆黑巨蟒,浩浩荡荡地顺着手臂扑杀过来。 关键时刻,一股飓风袭来,陈易侧眸一看,发现竟是西域高僧,他拳架已变,形如大鹏,身后有虚幻羽翼,其中有种种庄严宝色,头上有一颗凸起的如意珠,正是八部天龙中的金翅大鹏。 羽翼旋起横风,将巨蟒推了开来,随后鹏蟒搏斗,爆出处阵阵威势! 西域高僧朝陈易投去一眼。 陈易甚至没有接过目光,便已明白其意,身影爆发出更快的速度,骤然斩开前方黑炎,跃道鬼魔头颅之上。 通体玄黑的后康剑由上而下,重重一刺。 一闪而逝的剑光在这黑压的天空之下,极其不起眼,而且顷刻而过。 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庞然大物却在此刻为之一停。 身上黑炎先是轰鸣而起,掀起阵阵风暴,随后便如烟花般湮灭下去。 灭禅剑。 黑炎来得又多汹涌,此刻也退得有多狼狈,如同退潮般,层层叠叠往后开去,露出鬼魔的中心处,赵白那形如死人般的脸庞。 他双目通红,似是仍旧不甘,狞笑而问: “凭什么、凭什么谁都能定我生死?!我只不过是想将功夫传下去!” 随着话音落下,重重黑色火舌席卷而来,似要做最后反扑。 陈易的双目却似是捕捉到每一条轨迹,手中之剑先发制人地,碎去每条火舌。 扑杀过去的火舌越来越少,越来越弱, 赵白面容渐渐绝望,更是苍白,喃喃自语: “我只不过是想将功夫传下去……” “伱们想把这功夫传下去?” 那人笑问道, “问过我没有?” “你会帮我们把功夫传下去?” 赵白惨然而笑,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不,我一个人把你们杀断绝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好师傅 宽阔江面之上,合欢宗的药师佛塔已隐没到层林尽染之间,一尾小舟无风自动,道人摇着橹,动作不急不缓。 这一尾小舟似一叶浮萍,隐隐约约有随风飘荡之势,然而,江面许久都未有风。 道人垂着眸,估摸着时间,随后将手往水中一探。 只见江面之上,呈现出佛塔内小世界的景象。 庞大的鬼魔土崩瓦解,那陈易的后康剑将合欢宗最后一位传人脖颈贯穿。 血液汩汩流下,象征着整个宗门自此在世上完全除名。 道人的手在水中一探,触及到鬼魔,随后猛一抓、一扯。 随后,如同一位锦鲤扑腾自水面而出,哗啦的水声中,一团黑影飞跃,似要挣扎出道人之手,却又被道人五指困住。 黑影企图冲撞,但随着道人五指紧缩,黑影似是蹦出一声凄厉嘶鸣。 隐隐约约可听见凄惨不甘的话音: “凭什么…你们能定我生死?” 道人微愣,随后一笑。 好深的执念,若不除去,任由他死不瞑目,说不准就以这气运为食,化作一尊鬼神。 这合欢宗数十年的纯粹气运,可不能就白白糟蹋了,得回笼回蓬莱仙岛。 “凭什么…你们能定我生死?” 话语里,仍是赵白的挣扎、不甘。 道人淡淡开口道:“我们没有定你生死,是天要伱死。” 赵白似是一滞,随后黑炎重重,似在愤怒嘶吼,似在质问。 “天命有常,修道之人,岂能越俎代庖?” 道人平静揭露道: “我们只是定了…你想生,不想死。” 赵白似恍然想起那时强烈的求生之欲,随后便如同寂灭一般,兀然静了下去,道人不知如今他是绝望、痛苦,还是解脱的一瞬超然,他只是拢起了手,将这一团黑影再放入水中。 再托起时,已经不是一团黑影,而是一团柔和的暖光,光晕宁静淡然。 道人将这纯粹气运收拢入袖,凝望江面。 江面宽阔,掩映着远方青山,夜色寂静,天地间溟漠一色,道士迎着清风,似有所感道: “有人问我蓬莱路云在青山月在天。” 他摇着橹,悠然自得,远方的月华似在江面上铺了一条路。 然而,那月华铺着的路上,兀然多出一个身影。 这一个身影,头戴斗笠,腰间的剑是一柄断剑。 道人手中船橹停住,身上的逍遥自得出现了一抹滞涩。 而在他的身后,小舟的舟尾上,一个独臂女子亦不知何时出现,像是静静凝望着道人。 “前有西晋断剑客,后有寅剑山剑甲。” 张伯端似是淡然,袖袍却随风颤动, “想不到贫道得道近千年,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全真教南宗始祖,该当如此。”周依棠清淡道。 他出现在此,便证明,独臂女子赌赢了。 道门之中,全真教自王重阳起,历来主张三教合一,有“三教从来一祖风”之语,而眼前的紫阳真人张伯端,则被奉为全真教的南宗始祖。 独臂女子的目光越过张伯端,看向了那站在月华上的断剑客。 断剑客剑已不知出鞘,那是一柄极其平凡的剑,剑镡老旧,剑锋磨得极利,便是有风,也要被这剑一分为二。 张伯端站在舟头,袖袍无风自动,腹中丹田隐有金光,随后光华汇聚成剑,月华亦来,形气神浑然一体。 紫阳真人凝望步步而来的断剑客,冷冷道: “贫道这一剑性命双修近千年,凝练阳神,近乎于仙,你该明白,此剑一出,上决浮云、下决地纪。” 断剑客并没有大声回复,而是看了眼手中断剑,缓缓道: “我这一剑不过是练了三十来年,但这甲子天下前十里,无人可当我第六一剑。” 江面似乎都为这句话一滞。 下一息,张伯端已然起剑。 江水似乎顷刻炸裂开来,不绝于耳的雷震之音轰然而响,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这一剑抬起之时,便已是可怖声势。 江水拍岸,震得沿岸两边似地动山摇,张伯端身下孤舟,随浪涛掀起,凡夫俗子想象一辈子都不一定想象得出的画面出现了,半条大江竟如同飞瀑般悬了起来,这一剑气冲斗牛,似要冲霄三万八千丈。 大浪滔天。 断剑客也在此刻举剑,却显得渺小,形单影只,脚下的月华都似被浪水击得粉碎。 随后,他抬起脚,终于踏前一步。 剑光一闪而逝。 似被骇然的江水淹没。 然而,孤舟之上,任江水如何拍打如浮萍,都屹然不动的独臂女子,此刻身影却消逝了。 只因这第六的一剑,天下前十里,无人可当。 张伯端仍然踏着孤舟,手中凝练近千年的金色大剑当空斩去,却在斩到一半时,似是硌着了什么东西,猛然止步,其至刚至阳之处,反倒碎裂开一道裂痕。 起初细不可察,随后碎裂如同山崩地裂。 张伯端口吐鲜血,整把金色大剑轰然而碎。 他猛地双手合十,吟咒诵法,元神出壳,携着一团气运自江上逃窜而去。 独臂女子再度显现了。 她仅剩的一只手,一伸,一拍,一合,江面之上,江水骤起,凝聚成一庞大的牢笼,蔚然壮观。 牢笼收紧,要将张伯端困入其中。 紫阳真人大喝一声,似要冲破这水牢。 独臂女子猛地收缩水牢。 而此时,断剑客再递来一剑。 轰! 许久之后,天地一派寂静。 一小粒圆润晶莹的水珠里头,似是困住了一个真人的元神。 周依棠随手一挥,水珠便落到了断剑客的手心。 断剑客接过之后,毫不犹豫地,生生将水珠碾碎,后者化为齑粉,一代真人,就这呀消散于天地之间。 独臂女子冷眸微敛,良久后,不置一词。 这水珠交给断剑客,本意是让他带回西晋处置,不曾想他如此干净利落,直接碾碎他人元神,并不忧心之后的因果报应。 过许久之后,断剑客遥望药师佛塔,一时面无表情。 他像是白走了一场。 “看来你赌对了,合欢宗背后,果然有全真教,而我跟全真教从来就不对付。”许久之后,断剑客道。 周依棠默然不语。 “我之所以走这一回,是为了与人有过承诺,只想救出一位合欢宗传人,如今竟然尽数身死。” 断剑客回过头来,淡淡道: “既然我的剑不能救人,那便杀人偿命。 所以我想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独臂女子直言不讳: “我徒弟,姓陈名易,字尊明。” 今晚还有加更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该练杀人剑 赵白已死,一行人与两位僧人告别之后,亦已离佛塔,夜色暗沉,他们远离了合欢宗,那些江湖客们还不知情,仍在傻傻地搜寻宗门内各处法阵。 点点星光垂于天际间,陈易不知在想什么,他只是拉着殷听雪的手,走在最前头,树影交错朦胧,拉得极长,东宫若疏与女冠不近也不远地跟在后面。 东宫若疏就在身侧, 女冠在想这是不是此生仅有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了,从东宫若疏那里把采补之法要过来,接着付之一炬。 殷惟郢放缓了些脚步,变得更慢了,无形间跟前面的陈易距离拉大,一旁的东宫若疏也受了影响,不觉间亦放缓了脚步。 女冠暗暗观察着陈易,发现他若有所思,便起了念头,她要不就趁这个时候,把那采补之法烧了得了。 那时,东宫若疏并没有把采补之法交到陈易手里,殷惟郢记得清楚,那时自己偎贴在那人怀里,破罐破摔说以后随他了,而他却兀然有些温柔,要她之后到府上签字,算作妾室。 她贵为景王之女,皇亲国戚、天潢贵胄,更非殷听雪那般的罪女,寻常女子被纳为妾室都是天大的羞辱,更遑论她,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由来复杂,自地宫之后,陈易是她的无明,而她更似是陈易的…鼎炉,如今他说把她算作妾室,屈辱惯了的殷惟郢这回反而并无多少屈辱。 得知他会把她纳为妾室后,殷惟郢莫名多了分心安,却也五味杂陈,纳做妾室,岂不是要如那落难的襄王女一般,给这人百依百顺地伺候? 萧瑟晚风拂过,殷惟郢抖了一抖,她从来拎不清,还做姘妇的时候幽怨连个名分都没有,如今要被那人当作妾室,女冠反而忧心跟他牵扯得更深,她十数年如一日苦修,就为有朝一日得道,可他不让她成仙的呀,把她视为禁脔,一辈子的鼎炉。 犹豫许久之后,女冠终于拉了拉东宫姑娘的衣袖。 殷惟郢嘴唇蠕动,正欲将酝酿好的话说出来。 东宫姑娘见她没立刻说话,便道:“鼎炉姑娘?” 殷惟郢差点就想抽桃木剑敲她个满头包。 女冠努力平心静气,轻声道:“那采补之法,你便交本道手里。” 东宫若疏犹豫了起来。 殷惟郢说话间,时不时瞥了陈易那边一眼,她这提心吊胆劲,只要陈易转过头,她立刻就转身把采补之法递到陈易手里。 犹豫了好久后,东宫若疏还是把那一本采补之法放到了殷惟郢手心,女冠只是扫过了封皮一眼,便把这本《阴阳采补术》收入方地之中。 殷惟郢终于松了口气。 她明白这定是不安分,只是反正都要被他这样那样的折辱了,倒不如搏一搏,万一最后成了呢。 她是要成仙的。 念及他帮她报仇的份上,待成仙之后,她也不报复他了,两人算相忘于红尘,若有朝一日再逢,便借一樽清风,笑谈恩恩怨怨已了却,惊叹恍如隔世沧海桑田。 女冠的眸光多了一分清明,便把这当作梦吧,反正他不成仙,肯定比她早死,到时给他立个碑也算祭奠了。她步履轻快起来。 陈易侧了侧眸,便见女冠心情不错,想了想,放慢了脚步,随后伸手往后一揽。 殷惟郢轻快的脚步立刻沉重起来。 女冠颤了颤,几分心虚道:“你这又是怎么?” 她把手按了按,做状要推,陈易却搂得用力,让她推脱不开。 殷惟郢唯有放弃,只能配合起了他的脚步。 殷听雪侧眸看了看陈易,心里腹诽两句他的好色,也没有多说什么,在这些事上,她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陈易紧锁的眉头微微松了开来,方才一直在想事,倒忘了自己如今能左拥右抱,真是齐人之福。 哪怕这齐人之福,是建立在二女的不甘愿上的。 陈易也并无太多介怀,不甘愿便由她们不甘愿吧,又想要得到这些女子,又要让这些女子甘愿,世上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 于他而言,她们甘愿,便努力让她们过得更好,更幸福,只此罢了。 走了不知多久,陈易兀然停了下来。 只见下坡路上,极其突兀地多出一个身影。 他头戴斗笠,腰间携剑, 傲然独立,拦住了去路。 这一刹那间,陈易脑海里掠起了成千上百道念头,逃杀挡皆有,可每一道念头都顷刻止住,似乎并无一条可行之策。 微风卷着落叶,陈易松开了二女,手掌朝下,按在了刀柄之上。 手掌在离刀柄的一瞬间停住了。 陈易眯起眼眸,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在自己的手放到刀柄的一刹那,一抹剑光便会席卷而来。 自此后,世上将再无陈尊明。 就在这时,山道上,响起一道天真无邪的惊声。 “师傅?你怎么来了?” 东宫若疏越过了陈易,直直小跑地奔向了那中年男子。 断剑客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陈易原本滞涩的呼吸,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 殷听雪方才听到了什么,断剑客出现的一刹那,她就不敢说话,这会也松了口气,而殷惟郢则是好一会后才紧张起来,现在也不敢松口气。 陈易的示意下,二女都小心地退后了几步,而他仍未把手自刀柄上方放下,直至身后袭来一缕熟悉的气息时,才轻轻放了下来。 “看来,我也有师傅。”陈易头也不回道。 却听身后独臂女子淡淡道:“是我把他带来的。” 陈易悚然一惊,猛地回过头去。 周依棠面无表情,并没有多做言语。 而当陈易回过头时,断剑客已一步踏出。 身影一闪,那中年男子骤然欺近身前: “是伱杀了赵白、薛清盛、李谢灵三人?” 陈易沉静下来,不动声色问: “是又怎样?” 夜色里,断剑客直直凝望他好一会,良久之后才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你果真是练杀人剑的好苗子。” 陈易已然冷静下来,反问道: “所以呢?” “你该跟着你师傅学,而不该去练杀人的剑术。” 断剑客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 “杀人的剑,不能长远。” 随后, 杀机毕露。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能长远 直面断剑客之前,陈易想到近百种活下来的方法,而此时此刻,近百种方法被断剑客的一念杀机尽数粉碎,陈易发现只剩最后一种最有用。 那便是… “师尊救我。” 为了在小狐狸面前维护一下形象,陈易凝聚真气,传音入密。 身后的独臂女子不为所动。 陈易猛地回头,狠狠道:“非要我亲口喊一句么?” 大小殷对此茫然不解,而周依棠嗤笑道:“就你这点道行,只剩这一招了。” 陈易深吸一气,尽管不甘愿,但还是微微颔首。 点过头后,他捕捉到自己的不甘不愿,有些哑然失笑,他跟周依棠,果真是很相像的人。 独臂女子上前一步,轻念一个起字,陈易背上的后康剑滑了出来,旋即竟化出数道剑影,形如六道飞剑,悬浮于空,萦绕于陈易周遭。 她并不理会陈易的惊叹,自顾自道: “这是寅剑山活人剑大成之时的六剑,剑意凝练,臻于巅峰之时,六根清净,化而为剑,这些话,你书里看到过,却不解其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今我用给你看,何为上乘剑意。” 素来少言寡语的周依棠,这一回多话或是为了传道授业解惑,语毕之后,六剑合而为一,自陈易的后背贯通而去。 眼睁睁看着一剑似开膛破肚般穿透了胸膛,直抵断剑客面前,陈易却没有被一剑穿杀的痛感。 他感觉到,似是自己的神魂被这一剑所震,直接感悟着寅剑山的活人剑。 后康剑去得极缓,而只见断剑客在剑还没拔出之时,身影便已往后倒掠。 断剑客缓缓落下之时,已是十丈之外。 大小殷看不明白,怎么断剑客莫名其妙地就后退了,那后康剑还未过去,人就已经退了开去。 可陈易以神魂感受这一剑,却似捕捉到, 断剑客杀人剑的杀机,早已在活人剑下消弭于近乎无形。 没有杀机,又如何出剑? 周依棠慢慢抽手,将贯穿陈易的后康剑抽了回来,随后归剑入鞘。 陈易喘了两口粗气,隐隐约约间有所体悟,却似闪电般划过,捉摸不清。 独臂女子看见了,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终究不像是这块料。 周依棠也不再理会他,而是侧眸看向断剑客道:“谢了。” 断剑客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过多言语,他缓缓再度来到陈易面前。 他似是轻声感慨道:“伱有个好师傅,我却没有,昔年我师傅与我内人有恩怨,我亲眼见他一剑将她穿心,却又无能为力,于是我先弃剑从刀,却又练刀不成,随后弃刀从剑,自悟剑术,一度二十年间无有敌手。” 唏嘘之间,尽是江湖往事,这些断剑客成名之前的故事,历来众说纷纭,有过一世经历,陈易自然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只是真真假假,都已经付诸东流,如今断剑客提及之时,并未愧恨,只有感伤。 陈易正欲松一口气。 骤然之间,断剑客拧过头来,沉声道: “你杀了三个我要救人,我本该杀你,但幕后黑手为主,你为次,故此看在你师傅面子上,你自绝杀人剑,专修活人剑,江湖规矩,隐姓埋名十年,既往不咎。” 陈易怔了那么一刹,斜眸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下周依棠。 她是不是就为了这个,才带断剑客来见自己? 独臂女子似未有察觉他眼神般,微敛着眸光。 她先为自己奔走,随后借来断剑客的杀人剑,入佛塔内告知自己安南王的跟脚,这么多的援手,足以让自己心生感激…… 最后她带断剑客来见自己,以断剑客的威逼,迫使自己彻底放弃杀人剑。 而这时,先前的帮助,也足以做了弥补。 陈易理了一遍来龙去脉之后,苦笑了一下。 周依棠不会把这些明言,因他总能猜得到,而且很多时候,也不愿辜负她的一番苦心。 只是这一回… 陈易拧过头来,淡淡道:“杀人剑不是想绝就能绝,更何况,我对活人剑无甚天赋,与其如此,你倒不如就这样杀了我。” 且不说自己隐隐体悟到自己的剑不止杀人,不能半途而废,再说这杀人剑,自己之后还有大用。 周依棠此刻终于抬眸,她深深凝望起了陈易。 断剑客眯了眯眼睛道: “你倒是负了你师傅一片苦心。” 陈易反问: “你不一样?” “……” 断剑客听闻此语时,微微一愣。 旋即他反应过来,眸里掠起杀机,手指已按在了剑柄上。 这一回,周依棠一手已按在陈易肩上,似是随时要把这徒弟往后一拉。 好半晌后,断剑客缓过神来道: “如今杀你,于我也胜之不武,不如给你三年时间悔悟,三年之后,再来杀你。” 听到这话,若是别人,陈易可能眼前一亮。 三年之后再杀,于别人而言,许是给个台阶下,让彼此都不掉面子,但于断剑客来说,却不一样。 东宫若疏这时小步地走了过来,见他们在说话,这单纯的姑娘既不离太近,也不离太远。 陈易深吸一口气问: “为什么是三年?” “因为我只能活三年。” “巧了。” 这回轮到断剑客奇了: “什么巧了?” “我也只能活三年。”肉身舍利汤一日不解,陈易便一日活不长。 断剑客笑了,纵声大笑, “看来适合杀人的剑,果然不能长远。 我从来都敬活人剑,你不说这句话,三年后我不一定会杀你,至多不过废去经脉。” “什么意思?” “你本该长命百岁。” “所以你三年之后还要杀我?”本来听到有一线生机,眼下又听到这话,陈易心情再度一沉。 “不错。” “为什么?” “因为你活不长,天生适合杀人剑。” 断剑客淡淡道: “而我说过,杀人的剑,不能长远。” 接下来减少些佛道元素,写下江湖。 如果大家有什么觉得有点乱的章节,可以说一下,我看看怎么改一改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你不可以 断剑客的身影一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滞住的空气似又缓缓流动,陈易吐出一口浊气。 三年之后杀我? 陈易眸光冷冽。 妈的,大不了到时跟你… 陈易转过头时,恰好看见东宫姑娘那艳若桃李的脸,她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跟你徒弟拼了! 拼出三双筷子,看你还杀不杀。 “没什么事吧?” 东宫姑娘轻声问着,全然没瞧出陈易眸里的异样。 陈易淡淡道:“自然无事。” 他了解这傻姑娘,单纯、天真,还有点自作聪明,如今是为断剑客的弟子,早就被熏陶出侠肝义胆,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更是再正常不过。 若是那时断剑客直接向自己举剑,说不准这东宫姑娘就提剑挡到身前了,哪怕眼下对她来说,身为师傅的断剑客份量更重。 一路来,陈易虽然知她好骗是好骗,可她的行事太过跳脱了,容易被她烦死,所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只是现在,自己都算四品了,接近一些,倒也没什么所谓。 于是,陈易道:“谢过东宫姑娘这些日子的照拂,姑娘果真侠义之士。” 东宫若疏没丝毫小女子的郝颜,而是微微翘了翘下巴,一副当之无愧的模样。 陈易只是笑了笑,没继续多说,两人关系还不够亲近,多说话只会适得其反,更何况… 回过头,陈易便看见周依棠默默地看着自己,她脸色宁静,一言不发。 她的目光凝望着陈易背上的后康剑。 “我还不能弃了杀人剑。”陈易轻声道,他明白,这个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周依棠微敛眼眸道:“迟早。” “伱不急?”陈易笑问。 独臂女子置若罔闻。 陈易也没再说话,自地宫回来后,自己这师尊退让了一些,但没退让太多。 她还是执着,只是不再那样不由分说,要斩三尸便斩三尸,而是转而手段怀柔,钝刀子割肉。 若她依旧似过往一般,陈易哪怕是虚与委蛇,之后定要翻脸,只是她这些日子屡次出手相助,哪怕他有能耐清算,也是恩大于怨,更何况他眼下根本就打不过她。 她是个很好的师傅,却不是一个很好的妻子。 啧,得赶紧想办法让她撑床榻才行…… 而且…引得她主动来撑床榻…… 陈易轻抚着背上剑柄,心中思量。 独臂女子似是知这逆徒在想诡计,夜色里一抹冷笑。 陈易不以为意,两人间丝丝缕缕的细微牵扯,彼此都已心知肚明。 他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脑海里思索起之前就在思索的事。 这一回合欢宗之行,终于算告一段落,要论收获,着实不少,不止悟到了杀人刀与杀人剑两种武意,跻身四品,而且还解开了小狐狸身上的迷,屡次娆了她缘法,按药上菩萨的说法,唯有度化了自己,殷听雪才会明悟,换句话说,她已经安全了。 至于肉身舍利汤,虽然毒还未解,但起码也弄清了来历。 还有她的道行也…… 陈易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殷惟郢。 女冠打了个寒颤,强装镇定。 福生无量天尊,他别发现,他别发现… 陈易收回目光, 除了这些,倒还有个收获,也不知算不算收获,又或者说…意外之喜。 陈易心念复杂了些许, 他想到…那女子王爷怀上的孩子。 …………………… 坐上了小舟,离了合欢宗,回到京城的时候又告别了东宫若疏,天色已晚,夜半三更,约莫都快要第一次鸡鸣了。 陈易就一搂一拉地把大小殷都带回到府上院子里,独臂女子并未多语,只是径直地回了客房。 客房里有了人,陈易又这样左拥右抱,女冠一下便明白了什么,两个人一起给他糟蹋,这到底成什么样?她直说自己要回去,却扯了几下,发现陈易搂得很紧,转过头去,便碰到他那贪婪目光。 陈易狠狠掐了下她的腰。 殷惟郢娇吟一声,兀地红了脸,颤声道:“…不可以。” 真被人这样叠在一块,她景王之女的颜面何存? 陈易敛起眼眸,笑道:“来都来了。” “我可以回去…”女冠声音低了下来。 “你不是任我怎样都可以么?”陈易并未就此放松开她。 想到自己那时的承诺,殷惟郢一阵后悔莫及,嗓音发弱道:“你今日不是才…享用过两回了么?” “我还有精力。”陈易只是道。 他不会跟这拎不清的女人说,正是因为秦青洛和祝莪,自己才想再发泄一通。 特别是秦青洛,这个女子王爷竟怀了自己骨肉。 腰肢被搂得紧,那人的手肆意占着便宜,殷惟郢面已红透,她抓救命稻草般看向了殷听雪,连声道: “哪怕我由你怎么样,听雪也不会喜欢…” 陈易便看向了殷听雪。 小狐狸也是红脸,若是可以,世上哪个女子会想跟别的女子一块,那多羞啊,只是她见陈易微微挑眉不满,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便咽了回去,她转而想到什么,眨了眨眼睛问: “这样算…讨你开心吗?” 话音落下,陈易笑着点头,女冠却已如坠冰窟,连连哆嗦。 殷听雪转了转眼珠子,小声问:“这样很羞的…算三回行不行?” 陈易失笑了下,摸摸她脸蛋道:“那就给你算了。” 小狐狸乖巧地点了点头,她跟陈易身边早就被驯得不吵不闹了,只要不太过分,陈易怎么欺负都行,更何况这事除了羞以外,也不算过分。 陈易便笑吟吟地看向了殷惟郢:“上回让你排队,倒真让我良心不安。” 女冠俏脸红透,她看见殷听雪同意的那一刹那,便已经绝望了,她再怎么样,都明白自己在陈易心里,定然不如那襄王女,连后者都同意了,她也就没了心气。 她失力咬了咬牙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说什么废话,进去就是了。”陈易满脸戏谑。 殷惟郢没了办法,她只能屈辱地咬牙,默念太上忘情法,平复心神,努力去往好的地方想。 许久之后,她缓缓吐出一气,几分认命地微微颔首,心情已复宁静。 那人兀然一问:“殷鸾皇,你是不是有事情瞒我?” 下一刹,女冠又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事在人为 殷惟郢战战兢兢地把名字签上了那人府上的名册里。 她一松开笔,身后便袭来大手,一把将她的娇背按到怀里。 “真的没事瞒我?”陈易的问话吹拂在她耳畔。 事已至此,唯有一条路走到黑,更何况如今要被他这样羞辱,女冠故作镇定道: “说没有便是没有,你这样烦我,不也还是没有。” 陈易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微微颔首道: “看来是真安分了。” 被一个男人说安分,殷惟郢脸庞微红,她侧过脸去,也不看他。 陈易轻轻放开了她,开口道:“你和听雪就先去洗个澡,接着嘛,我再去洗澡。” 都到了这地步了,女冠也只能微微颔首,并没有说什么怨言,以免刺激到他。 不久之后,便是洗漱。 殷惟郢坐到卧房的床榻上,哪怕不是第一次来,但也没过来几次,她还是局促。 更何况,身边就是那襄王女。 小狐狸模样乖巧地坐着,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画好了一个“正”字。 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讨他开心五回了。 而且,陈易没有一回来就把她的计数画成负数,似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殷听雪想着想着,察觉到女冠的目光,脸有些红了,不管怎么样,跟别的女子一起挨他欺负,还是羞得让人没法见人。 可她也不能怎么样,只是轻轻叹一口气,努力糊弄一下自己,不让自己那么在意。 女冠瞧着殷听雪红了脸,心里也是难堪得要命。 不过,只要挺过这一回。 事在人为,瞒过去了,那就海阔凭鱼跃,待她日后登仙之时,回忆种种往昔,定会感谢今日的自己。 殷惟郢心念定了下来,那采补之法放在方地里,只要她不昏了头,就绝不会取出来。 归根结底,就在那四个字“事在人为”。 忽地,衣袖被扯了一下。 殷惟郢转过头去,便见是殷听雪。 “惟郢姐…”殷听雪犹豫了一会,劝道:“你这样不好。” 殷惟郢记起她是天耳通,咯噔一下,却又缓了回来,因她多多少少了解这襄王女的怜悯性子。 女冠道:“他不会知道的。” “那…万一他知道了呢?” 女冠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殷听雪似有所察道:“我不会说出去,这种事,我不告密的。” 女冠松一口气,胸脯微微起伏,清淡道: “我自有分寸。” 殷听雪还想再劝一劝,小声道: “我之前从没瞒过他。” “那是伱道行太浅,玩不过他。” “可是…”襄王女欲言又止。 女冠已经不耐烦了,挥了挥手道: “…你懂什么?俗话说事在人为,多一分算计,总不会错的。” 卧房内寂静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脚步声踏了进来。 殷惟郢心提到嗓子眼,双脚颤颤。 陈易揭开帘子,朝二女笑了一笑,随后,便为她们罗裙半解。 他手搭上来的时候,殷惟郢先是惊了一下,而后慢慢定下神来,而这时,陈易的手一边搭着她,一边亲了亲殷听雪。 看着他,女冠呼吸微微灼热,莫名有些晕乎,心绪踌躇一会,很主动地亲了陈易一口。 陈易微微一愣,而后明白了什么。 自那座六欲天的练功楼之后,这太华神女已经有那么一点沉沦了。 亲过之后,殷惟郢似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脸红得通透。 “你真没事瞒我?”陈易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女冠先是滞了一滞,怕模样心虚被他发现,强撑了些胆子,冷哼一声:“废什么话…不想要就让我走。” 陈易冷笑了一下,稍稍放开殷听雪。 随后,先开始惩戒这白衣女冠。 卧房里起初寂静无声,唯有彼此呼吸,随后声音掀起涟漪,吵吵闹闹。 客房里,恰好能够听得见。 阴影里,独臂女子打坐着,面色起初波澜不惊。 “你…你也对听雪这样过?” “不错,但对你更狠一些。” “呜…你、你无耻……” “你说什么?” “不无耻,不无耻…啊!我都说你不无耻了……” …………… 月色清幽,光华幽幽而落,独臂女子睁开了眼,眸光深沉如水。 她不再打坐,而是默默站起,独立于窗边,良久之后,侧过了脸,看了眼冰凉的床榻。 周依棠垂下眼眸,静静独立着。 她心境并无什么波澜, 只是觉得,她们太聒噪了些。 若她也似她们这般,只怕前世之时,早就被陆英发现了。 那个时候,芍药花照旧盛放着,陆英在的地方,师傅还是师傅,徒弟也还是徒弟,哪怕面下早已倒反天罡、暗流涌动,可一切面上看着,仍是跟过去一样。 周依棠不知站了多久,只是听见声音暂歇又再度盛起,她连连摇头,随后侧过脸去,直直看着那空荡荡的床榻。 她眸光深深。 ……………… 殷惟郢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已经晕乎乎了,先前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合欢宗回来之后,自己会对他反应这么大。 随便两三下就… 就哭了。 可哪怕如此,她的脑海里,仍旧坚持着。 事在人为,只要撑过去,便有成仙之日。 只要撑过去,只要撑过去… 莫名一下重击,殷惟郢咬住的唇松了开来。 可是… 可是,我好像…撑不过去了… 她已经失神了,似是神魂出窍,以第三人称视角,看着自己在陈易的引导下,从方地里取出采补之法。 陈易桀桀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讨人欢心,竟把采补之法带在身上。” 殷惟郢一听,眼是白的,脸也白了。 她骤然间惊醒过来,从失神之中找回神智, “等、等下,等下,别、别用,别取走我道行……我修了二十年,我修了快二十年了!” 陈易抚摸着她颤栗的脸,并没有回答,而是嘴里默念起了采补之法, “阴阳交泰,日月相合,观明妃之相,行采补之意……” “不要、不要,求你,给我留点,给我留点!不要全拿走…给我留点……” 殷惟郢惊慌地哀求着,然而,她却感觉到浑身不听使唤般竭力迎合,然后便是有什么在流失。 那是她的道行,汇聚成一粒粒真元,落到陈易身上。 “给我留点…给我留点……我错了,真错了,我有事瞒着你…我错了……” ……………… 不知过了多久… 女冠已经呆呆地躺在床榻上。 她脸上的泪痕都还未干涸,面颊上尽是晕乎的红晕,将近十年的道行都流失体外,她已经是失魂落魄了。 天然怜悯的小狐狸瞧着这一幕,看了陈易一眼,害怕里有些嗔怪。 陈易失笑了下,挥挥手,示意小狐狸去宽慰一下她。 殷听雪自然明白。 “惟郢姐,没事的,十年道行而已,再修十年就好了。” 殷听雪凑在她耳畔宽慰,怕这话说服力不够,便补了一句: “而且,事在人为…” 女冠有了反应,颤了一颤,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是啊,事在人为… 所以她一连串的算计, 成功扩大了修为差距… 第二百二十九章 她可以,你不可以 闹过之后,二女也都累了。 一般日子里,陈易都是搂着殷听雪睡的,只是女冠还是头一回留宿,他思索了之后,便把手从殷听雪身上抽了回来,搭在她堂姊的腰间。 盖着被褥,累得晕乎的小狐狸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空,迷糊转过头去,就看见那人已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 殷听雪抿了抿嘴,垂下了小脸,腰间空空荡荡的,她不习惯,就只好把被褥盖紧了些,双手双脚都夹着被子,再蜷缩一些。 一天下来太累了,她很快就睡着了。 女冠却还没那么快入睡,心在滴血,那人的手盖上来时,她颤个不停,好一会才缓下来。 被他这样搂着睡,还是头一回,这样滋味,女冠觉得只有一回就够了,甚至最好半回都不要有。 更何况他还…采补走了她十年道行。 “你不乐意?” 那人的嗓音传入耳畔,殷惟郢打了个寒颤。 女冠泛起鸡皮疙瘩,低低说了声:“没…” 陈易把她搂得更紧,感受着她的畏惧,冷笑道:“明明说好的事,你还想使绊子,最后不是要咎由自取?” 殷惟郢听着便颤得厉害,忍不住泛起泪花,小声道:“…是我咎由自取,是我活该,行了吧……” 她说这话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总算还是恭顺了些,陈易感受着怀中暖香,垂着眸,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他笑着道:“说一说,现在什么境界了?” 殷惟郢想到便绝望,她喃喃道:“筑基中期…” 她本就是历代太华神女里天资上佳之辈,不然玉真元君何须亲自登门收徒,二十岁及笄之时便破入结丹期,一直以来,修行之路都如履平地。 直到遇上了陈易,她的无明。 怀里的人儿似泫然欲泣,把她折腾了好一通,陈易这会也温柔了些,轻声透了点底道: “本来我也不想取走你十年道行。” 说着,他的手往前一伸,握了上去,帮着她放松心防。 之前弄了这么久,殷惟郢已经麻木,也没推开他,只是胸膛起伏呼气。 “伱要是安分,我不过是取你一个休沐里的道行而已。”陈易淡淡说着。 话虽如此,若非殷惟郢不安分,他也取不走这么多道行,足足凝聚成了两枚真元。 如今算一下,手里便有六枚真元。 汇入到怨仇阴阳诀里,足以让这一功法更上一层楼。 女冠听到话,先是僵了一僵,随后泪水忍不住滚落了下来,似是弄巧成拙的后悔。 陈易默默抚着她腰背,想到她如今也成妾了,宽慰了两句: “太华山的道法,不是要金童玉女一对么……” 话还没说完,殷惟郢便哭腔着打断道: “我不要你当金童!” 陈易面目沉了下来,冷笑道: “是了,你是鼎炉而已。” 说完之后,五指狠狠用力。 殷惟郢激颤了一下,呜咽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她脑子昏昏涨涨。 她没法反抗,每每反抗都要遭殃,太华神女、景王之女,这些世人听到便为之一敬的名号,在这张床榻上又算得了什么,什么都算不了,他这凡夫俗子是这般穷凶极恶,任她出身高贵,却也只能任他糟蹋,只要他想,就会被碾得粉碎。 殷惟郢惧得厉害,瑟瑟发抖着,陈易搂着她,并未说话,似是欣赏着她的畏惧。 不知过了多久,女冠稍稍平静下来,只是心绪理不清,低声问: “如今你我…算是什么?道侣么?” “道侣?” 身后的他嗤笑地纠正道: “侍妾。 你若是不再给我使绊,安安分分一点,我倒不介意让你好过些。 如若不然…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杀女人,就完全打断你长生桥,拘走你魂魄,一辈子收入府中到老死。” 殷惟郢呼吸一窒,胸怀发颤,那一连串的话像是巨响,似同雷鸣,反反复复告知着她的身份,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 不可自抑的恐惧冲击着,席卷着,让她又有昏厥的感触。 察觉到什么,陈易斟酌后,终究又柔起嗓音道: “殷惟郢,我也想好好待你,但你得努力让我喜欢才行。” 这话似一团流水,顺着女冠的耳畔,卷着卷着落入心间,她有些僵僵地回过头。 夜色里,殷惟郢不敢转过身直面他,也不敢直视他,就这样斜眸看着他,慢慢地趋于宁静,乱掉的心也静了些许,她无意识地双手颤颤抬起,把他搂着她的手臂拉紧了些,抱在怀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良久后,女冠艰难地吐字道: “…我要怎样让你喜欢?” 陈易挑了挑眉毛,轻笑了几声道: “自己摸索,反正…一定要安分。” 不是陈易不想告诉她,只是喜欢是一种很玄的东西,陈易自己也说不清楚。 对于这拎不清的女人,陈易承认自己眷恋她的滋味,只是论起喜欢,却是难言,她不安分,也总想算计,每当自己想给她些温柔,她要么不领情,要么就得寸进尺,这样的女子,有时让人觉得可爱,有时也让人心里生厌。 殷惟郢轻蹙着眉,夜色里,愁绪足有一杯。 陈易以为她无话可说了,便也沉默下来,阖上了眼。 困意慢慢席卷,陈易四肢放松下来。 夜色里,怀里的人儿似是不安,她慢慢地,终于是转了一个身。 “怎么…”陈易微眯着眸子,迷糊问道:“还不快睡?” 殷惟郢扬起了脸,踌躇好半晌后,戳了戳他的腰,把他的困意给生生戳走。 陈易深吸一气,眯着眼盯起了她。 女冠打了个哆嗦,惊惧地把头埋下。 “有什么话就说。”陈易没什么好气。 殷惟郢不像小狐狸一样,商量什么事会贴上来先怀柔讨好。她浸在惧意里,双腿并拢着,自顾自地指了下贴在墙上的纸。 纸上计着“正”字,那是襄王女讨他开心的次数。 “哦?”陈易斜眸看了看,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 怀里的女冠没看他,自言自语般道:“要不我也…像她一样?” 陈易道:“抄袭。” 殷惟郢难堪地红了脸,她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却要被这样否认羞辱。 夜色里,女冠沉寂了好一会,陈易就着微光看她,她不说话时,微垂着脸儿,娴静得发丝也是一动不动,如同停滞的飞瀑,她眸光不知落在何处,悠长、忧郁,暮秋时的银河也似这般倾泻着。 陈易被这美所吸引,把她搂近了些。 “你…” 女冠回过神来似开口了。 “你不想要别人的真心吗?” 殷惟郢轻轻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问道。 “不是不想要…” 陈易顿了顿,笑道: “怎么,你想喜欢我?” “喜欢你…你能不采补我道法?” 女冠嗓音低得微不可察。 他们间初见在百花楼,那时她误以为他就是金童,要与之结下善缘,却不曾想变作孽缘,而后与他处处作对,还几次想他死,最后便被他碎去长生大道,占了身子,视作鼎炉…… 所以那时,在合欢宗里,她才会说:他们之间又有何情义可言。 哪怕之后他救了她,给了个名分,也为她报了仇,殷惟郢依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说到底,殷惟郢隐隐约约明白,自己除了身子,便近乎没什么他想要的地方。 而他…已经得到了她的身子。 已经不是她的东西,她没法来换,如今便只能试着像话本里一样,以真心换真心,拿她的喜欢来换他喜欢,让他不再采补她的道行,好让她有朝一日得偿所愿,成道长生。 陈易眯了会眼睛,似在思量琢磨。 随后,他接着问道: “你想拿自己的喜欢,来换我让你成仙?” 怀里的人儿滞了一下,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陈易原来还有些和煦的眸光,此刻逐渐变冷,不以为意道: “别想了,你永远都换不了。” 女冠先是抖个不停,好一会后,才停下了发抖,身子紧绷起来。 殷惟郢似有不甘道: “如果…是听雪呢?” 接着,她听到一句有些残忍的话, “她可以换,你不可以。” 第二百三十章 陈尊明要栽了 昨夜屋外落了雪。 “闵府”两个字的牌匾上滴着雪水,青石板路被洗去了几分泥泞,一个英气十足、身着飞鱼服的少侠倚靠门框,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水珠落下。 街头巷尾,伴随清晨的到来已是熙攘,又是一个休沐,再加之年关将近,便更是多了烟火气,街上所见的达官贵人们也多了,聚在春和馆热气腾腾的肥羊炖前,宽阔水道的画舫里惹上一身的胭脂香粉,花花绿绿的官袍来来往往,京城好似宫里的上林苑,一眼望去,便能见许多飞禽走兽。 闵宁吐出一口浊气,她这几天,想着去陈易府上见一见他,不曾想,一连数日全扑了个空,她不禁想,如果这是一本话本的话,她已经好几十回没出场了。 想归想,闵宁连打听了一番,仍旧不知陈易去向,也便只好暂时放弃了,想到近来的事,她心总是难安,不仅是姐姐,更关乎她自己。 爷爷闵贺如今招魂时限将近,也待不了几日了,便连连劝她及早离京,闵宁曾经把光兴闵家门楣视为己任,若是别人相劝,她定然理都不理,可如今是闵贺开了明言要她卸下,闵宁也不好忤逆,更何况她早就不想待在京里了。 闵宁的心从来就不在京城,年少之时学拳练武,不过是家风所致,没人会想让她女扮男装挑大梁,连她自己也在等一个弟弟出世,承袭了千户这世袭军职,而她则远走高飞,游历四方。 只是世事难料,为了不让世袭的军职旁落,她只能女扮男装。 “如果我不女扮男装…是不是就没这么多事了?” 闵宁吐气自问着。 京城里的蝇营狗苟,终归不适合她。她在京里待得不自在,而爷爷的那一番话语,更让她心有所念,应着谶语去一趟蜀山如何? 仗剑江湖载酒行,东出一剑,西出又一剑,末了唱长歌。 归来之后,是否已是家喻户晓的大侠? 闵宁知道江湖没想得那样好,甚至比这天子脚下的京城还差,这样不好,那也不好,可她偏偏就想走一趟, 届时也便回首一望,原来已入江湖。 唯一的问题是… “陈尊明。”闵宁的嘴唇轻轻咬着这个名字。 如今提及他,闵宁就心生诸念,他与爷爷交了恶,更逼迫着她姐姐,偏偏他还帮过她,虽然不少也不多,但帮过毕竟是帮过。 若她要离京,他绝不会坐视不管,更遑论如今他武功远胜于她,哪怕强来,她连自尽的气力都没有。 如今他温水煮青蛙,不过是因顾及过往情义。 闵宁想了好久,想找他把事说个清楚,脑袋里转一圈,也又打起退堂鼓。 她见不得为非作歹,却也不是傻子,清楚陈易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有女人他是真上。 不对,自己在他眼里好像是男人…也不对,自己他也照样想上…… 不管了,反正他不会就这样放自己离京,若自己轻易离京,他就不会放过姐姐。 所以,眼下闵少侠为难的是,该如何让陈易放自己离京,也放过姐姐。 至于让他跟爷爷打好关系,闵宁已经不抱希望了。 倚靠在门边看了好一会,闵宁心烦意乱,她转身入了正厅,想了好一会后,便又出了门,连句话也没跟爷爷说,便朝百花楼而去。 闵宁得去见一见姐姐。 自上回的事后,她已经跟姐姐打了个好一段时间的冷战了。 …………… 不久之后,一袭飞鱼服便出现在了清倌女子的闺房,这会时辰早,青楼里无论做不做皮肉生意的,也都睡着。 闵宁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回应。 她想了会,从兜里掏出钥匙,闵鸣的闺房是双向的簧片锁,内外都可上锁,这种锁工艺精巧,价值不菲,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全因闵鸣谍子的身份。 轻轻推开了门,闵宁低声道: “姐,我进来了。” 推门而入,不见闵鸣的身影,闵宁揭开床帘,也看不见那极像母亲的丰腴肉体,她扫了一圈,找了一回,还是见不到姐姐。 找不到姐姐,闵宁本该离开,姐妹彼此虽无隐私可言,但一般情况下,她也没乱动姐姐东西的习惯。 只是她环视一圈后,目光像是被硌一下,在闵鸣的桌上停住。 那有一个白玉瓷瓶,戴着塞子,像是某种膏药。 闵宁心里咯噔一下。 姐姐她不会又在计划什么吧? 放在以往,闵宁本该置之不理,只是珠玉在前,她不得不警惕。 念及此处,她缓步上前,缓缓举起瓷瓶,看了一回,随后心里猜测更深,身为千户,常常查案的她,开始了一番搜索。 最后,她在抽屉里头,翻找出一张字条。 “玉春膏……” 闵宁眉宇已经皱了起来。 竟是…春药? 用来对付谁… 闵宁很快便有了答案。 除了他,还有谁? 闵少侠拳头攥了攥,似要将这玉瓷瓶捏碎,她好不容易才暂时稳住那人,如今姐姐却要火上浇油,怎么,非要把事做得这么绝?非要逼她就此一了百了么? 火气翻涌,滚着滚着,可想到姐姐那时凄绝的容颜,闵宁还是不得不吐一口气,指节缓缓用力。 她不能让姐姐得逞… 闵宁指节更为用力,要将之生生碾碎。 她也不能让他得逞… 谁都别想得逞…… 等等…非要谁都别想得逞么?她是不是漏了谁? 既然不让他们得逞… 那她自己得逞不就行了?! 一个念头似电光般一闪而过。 闵宁猛地眼前一亮,掌心兀然松开,瓷瓶顷刻掉落,她立即眼疾手快地将半空中的瓷瓶握住,见瓷瓶只是稍微裂开一条缝,随后松了一口气。 少侠的眸光落在瓷瓶上,似在琢磨。 既然他喜欢自己,而自己也可以接受他…… 那何不如,自己把他妈的陈尊明按在床榻上了事? 闵宁眯了眯眼眸,脸颊有些发烫,纵有些许羞涩,可是这想法,还是抹不出去。 “更何况…如今他把我当作男人,这真相要是被发现,他定然要以此为借口折腾。” 闵宁缓缓把瓷瓶连着字条收起,咬了咬牙,豁出去自语道: “与其如此…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以他的性情,见了落红,哪怕面上不说,终究会有所亏欠。 而且姐姐也不会得逞。 最后…离京之前,也能留一丝念想。 一石三鸟。 闵宁已微微眯起了眼眸,喃喃道: “陈尊明,你欺我多日,这回是要栽了。” 现在这本书的均订已经到1400了,涨了两百均订,离2000均只剩六百均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也希望大家能帮忙多多宣传,多多订阅,现在只差六百均了!!! 接下来的章节比较精彩,比较有意思,但是需要时间梳理一遍,所以今天只有两更(泪) 第二百三十一章 要不要见一见? 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陈易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便见纸窗上糊了雪水,遭了潮,也是时候要换了。 又打了个哈欠,还不知道自己被当作猎物的陈易揉了揉鼻尖,低头瞧了眼床榻上的两位女子。 尽管没有一个心甘情愿,可她们都还是成了自己的妾室。 陈易心情愉悦,揉一揉大殷,又揉一揉小殷,这里嗅一嗅,那里蹭一蹭,软玉在怀,他从没这般肆意过,更没这般心满意足。 哪怕这二女一辈子都不喜欢,陈易也只觉惋惜,能拥有她们一辈子,便已经足够快意了。 怀里的女冠并不适应他晨起时的胡作非为,睡梦间不安地扭动。 陈易随意一扫,便见她眼眶疲倦得睁不开,他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睡的,只记得很晚很晚。 晚到他已经半梦半醒,她还没睡,趁着机会,小心从自己怀里挣脱了出去。 她很怕,而且远比殷听雪要怕自己,怕到卧在自己怀里,会哪怕疲倦至极,都没有一丝睡意。 殷听雪睡觉时总缩墙角,可终归还会在自己怀里,可她呢,已经到了床边。 陈易抬眸瞧了眼,哦,睡的时候还从床上摔了一跤。 想了一会,陈易把女冠强硬地搂到怀中。 殷惟郢直接惊醒了,那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时,心都快停了一下,她下意识往后退,只是陈易搀着她腰,不让她走。 好半晌后,女冠才没有动作,她吞了口唾沫,移过视线,瞧见了墙角的少女,她实在没法想象,像殷听雪那样每天睁眼就看见陈易,到底有多毛骨悚然。 陈易不管她的胆战心惊,而是手掌一探,按在她那光滑的小腹身上。 温热被褥遮掩,低头只可见勾人一片,恰到好处,白嫩如玉,女冠的小腹圆润细嫩,许是由于辟谷少食的缘故,没一丝赘肉,她是清修的道士,所以也没一丝肌肉。 殷惟郢缩了缩,却被他反着按住了脊锥,肚子跟他的手贴得紧实,哪怕有过肌肤之亲不知多少次,她仍旧耳根发烫,抱紧了被褥,轻咬嘴唇忍住痒。 景王女刚刚适应了些,接着便听到令人悚然的一句: “你说…这里会不会有我的孩子?” 陈易嗓音无悲亦无喜。 殷惟郢沉吟半晌后,主动道:“不会。” “为什么?”陈易倒有些讶异。 “修道之人内视已身,元炁贯通,尚且能餐风饮露,自然可化解这些…脏东西。”殷惟郢说完之后,阖上了双眸。 且不论她乃是景王嫡女,哪怕一般寻常人家女子,怀了别人骨肉,就往往要被夫家私下打死,甚至更早一步,便自行上吊。 更何况她一心求道,长生大道,本就远避红尘世俗,少一丝牵挂,也就少一丝杂念,更教心境圆满无漏,他日便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无论怎样,她都不能怀上他的骨肉。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陈易不置可否地笑了。 只要他想,哪管这女冠愿不愿意。 可是,现在陈易不想。 抚摸着女冠温润的肚子,陈易便不由想到了那女子王爷。 他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自己在这世上,竟要有骨肉了。 而且怀上这骨肉的,还是自己仇家、仇家中的仇家。 说那番话时,陈易没想太多,毕竟只是爽了一波,两人除了仇恨以外,便没别的可说了,只是这话被那药上菩萨成了真,才意识到什么。 也是因这点莫名心绪,回来的一路上,陈易才会始终若有所思。 而那硕人女子便要走了,离了这京城,回南疆去。 要不要见一见? ………………………… 今年雪下得多,也下得匆,昨夜刚刚见雪,一早便没了影踪,尚书内省的女官们不见雪落宫墙的美景,便见倒路上满脚泥泞。 极尽雍容的大虞太后,今朝先见了那只有三岁的皇帝,后者被抚养在一个无甚根基的妃子手上,似冷宫而非冷宫,几位女官陪着太后一道过去,这寒凉的日子,安后随意关心几句,嘱咐了些体己话,也便要起步离开了。 不曾想,那妃子竟胆大如斗,在安后的凤袍跨出门外时,扑通跪了下来。 “娘娘,圣上不小了,却终日困在这院里,几日前臣妾问他鱼是什么,他竟不知道,找来图册,臣妾又问一遍,他竟指着牛羊……臣妾斗胆请娘娘赐下圣恩,给圣上请个识字教习……” 老妃子还磕起头来,她照看小皇帝已久,虽并非己出,却也生了舔犊之情,此刻豁出半条命,也要给小皇帝争上一争。 女官们看见这一幕,自然有几分动容,暗地里连连叹气。 这老妃子俨然是困在深宫已久,不知太后性情,此话若不明说,暗中寻来识字的宫女给小皇帝教习,哪怕事发,景仁宫内只不过是一番敲打,可这当着这么多人跪下来,说轻一点,就是不识好歹,说重一点,便是逼宫。 而眼下既然要把话说开,那无论如何,这小皇帝都不可能有人教习了。 这不识趣的妃子,也是时候该出宫嫁人了。 那雍容妇人只是回头扫了一眼,笑了一笑,便不作停留地离了开去。 深宫里,女官们都随着太后走完了,仍有老妃子的磕头声,她仍在不停磕头。 这清晨时分,奏折还未送来,那一袭凤袍便颇有闲情地游弋在莲音湖边,彼时唤宫女投去饵料,便见千尾锦鲤翻腾,冬日里格外喜庆。 女尚宫素心缓缓而来,她朝安后的背影福了一礼,便禀报着说道: “娘娘,安南王又送来了封问帖,这是最后一封。” “待会便念给本宫听吧,” 安后头也不回,接着便朝一个方向笑问: “嬷嬷,那边的事,安排好了么?” 无名老嬷不知从何处出来,只听她沉声道: “妥当了。” 眺望着锦鲤翻腾,安后嗓音轻轻道: “那安南王耀武扬威这么久,也是时候给他添点堵了,若是可以,让他人头落地,也未尝不可。” 安南王这几日来接连撤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时间拖了这么久,这撤军必然是真撤军,哪怕调转枪头,杀个回马枪,也注定惨败收场。 太后望着锦鲤翻腾,莫名想到了谁,开口道: “那个人名入春秋名册之事,宜早不宜迟。” 女尚宫素心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在这私下的时候,太后娘娘不再提及陈千户的名字,而是以“那个人”作为称呼。 提起陈易,女尚宫便想到了止戈司,便开口道: “娘娘,说起来,下面有人禀报,止戈司丞仇罡已失踪多日了。” 安后眉头轻蹙,淡淡吩咐道: “加急去查,毕竟止戈司丞。” 女尚宫素心立即应了一声,接着便告退了。 安后得了些全心全意赏锦鲤的空闲,便唤人多撒些饵料。 湖水汹涌,群鲤竞跃。 今天有加更ye 第二百三十二章 闵宁的花花肠子 正午过后,闵宁快步朝陈易的府邸而去。 不一会,她就到了院门外,厅门大开着,陈易优哉游哉地低头品茗,不用想,便是那做妾的少女弄的,她成日里里外外服侍那人,只要那人不欺负她,她就不会有怨言。 陈易远远看见那劲装身影,她竟学着自己,眼下也是背负剑,腰携刀,正笔直地站在门外。 喝过手里的茶,陈易站起身迎了上去。 “你竟然来了。”闵宁上门找自己,陈易还是有些讶异,随即调笑道:“怎么…等不及了?” 闵宁见他没正经,心里不愉,可想到自己的计划,深吸一口气,板起脸道:“找你自然是有事,若无事也不必找你。” 陈易摩挲下巴想了一会,如今他想去见一见秦青洛,不过,无缘无故前往安南王军营,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传到宫里定然会惹上麻烦。 “伱找我是想托我一起查案?”陈易问道。 闵宁微微颔首。 陈易便道:“那事不宜迟,走吧。” 趁着查案的机会,去一趟京城六十里外的京畿之地,见见那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王爷,这便是陈易的打算。 闵宁不是磨叽的性子,二人去了西厂牵来两匹马,一下便翻身上马,一男一女踏着朱雀大街,径直便朝城外而去。 “你不问我要查什么案子?”闵宁忽然问道。 陈易想了想道:“有什么好问的,对现在的我来说…都一样。” 闵宁看了陈易一眼,眸光里显然止不住怀疑。 陈易见状,想起了她曾经教过自己一招摧风斩雨,这一招极为实用,自己学过之后,便几乎一路在用,而如今她自地宫回来之后,感悟了周依棠留下的剑意,就似乎试着既用刀也用剑,那么自己现在教她一招,也未尝不可。 顺便,也能证明一下自己所言非虚。 陈易便问:“要不要证明一下给你看?” 见他信誓旦旦模样,闵宁半信半疑,还是点了点头。 马背上,陈易抽出背后的后康剑,紧接着朝着前方,骤然用力,直直刺出一剑。 剑光炸鸣般掠过,其身两侧炸开横风,搅得马背上的闵宁头发凌乱。 身下的骏马受惊地嘶吼起来,前蹄高高掠起,闵宁手里的缰绳差点就被甩脱,她瞪大了眼睛,她分明感受到了这一剑的沛然剑意。 “灭禅剑,我自创的。” 陈易都不回头看她惊愕的神色。 闵宁双手把缰绳攥紧了些,安抚好马后,细心回忆起这一剑,愈是回忆,便愈是发觉其中精妙,她手掌不住颤抖。 “你…已入四品了?” 她不可思议地问。 “不错。”陈易笑道。 闵宁刹时心念复杂,虽说五品四品之间,在于武意的差别,坊间里也有一夜入四品的江湖传说,可短短几日,江湖传说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心里莫名其妙地不是滋味。 短短一年不到, 这还是当时那个偷自己功法的陈易么? 妒意微起,闵宁又将之按了下去,她半是自嘲半是宽慰地一笑,他入四品又如何,还不照样是头色中饿鬼。 话虽如此,她还是好奇, “你的武功…怎么进展这么快?” “我练武练得这么快,其实或多或少有拔苗助长的成分,根基不算太稳,而且所学驳杂。” 马背上,陈易说着,转过脸来笑了笑道: “不过,他日之后,我在武榜前十等你。” 闵宁听到脸颊微烫,却又摇了摇头,轻哼一声道: “倒是不知陈千户是想在武榜前十等我,还是想着赶上第九的师傅,好让她单手撑床榻。” 陈易瞪大了些眼睛,不由问出声来: “你怎么知道…” 闵宁啐了一口,暗骂他果真无耻。 若说怎么知道,寻常女子断然不会说出口,可闵宁是闵宁,她从来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说道: “地宫那会,你妾室问我单手撑地累不累,起初我没多想,可是之后,我不经意回想这一幕,倒也回过味来。” 如今想到陈易时,性直的闵宁总会多想一些有的没的。 “那你那时怎么没想到。” 闵少侠下意识答: “我那时没这么在意你。” 下一息,反应到自己说了什么,闵宁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而后故作老成地咳了一声。 陈易笑嘻嘻地凑上来,饶有趣味地想看她面色。 闵宁不满地吸了口气,下意识要拔刀,摸了一会,却找不到爱刀,恍然看过去,才发现早就送给了他,真不凑巧…… 微风掠过京城,袭打在闵少侠微愠发烫的俏脸上。 她不喜欢,只好别过脸去,举手挡风。 陈易唯恐天下不乱道:“脸红了?” “你是不是有病?”闵宁咬了咬牙。 “还没好那种。”陈易笑道。 “你有病你也别看。” “就看。” “你凭什么?”闵宁动了怒。 陈易伸手敲了敲她脑壳道:“凭我喜欢你。” 闵宁一怔,那是她当时说过的话。 她策马扬鞭,让胯下良驹疾行,甩开这无耻之徒,可转头便见陈易也扬鞭追了上来。 闵宁转头看见拉不开距离,便朝身下的马骂了一声:“没吃饭吗?” 说完,她一狠心,给马来了重重一鞭。 马:“……” 良驹疾驰,终于拉开了好一段距离,待闵宁缓过神来后,回头一望,发现把陈易拉太远了,都已经甩得不见人影了。 闵宁狠狠盯向了马:“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马:“……” 拉住缰绳,放慢了步伐,闵宁等了片刻,陈易赶了上来,听见声音,她没有回头看他。 闵宁深吸一气道:“你别无缘无故就想调笑我。” “凭什么?” “凭你喜欢我。”闵少侠几分闷闷不乐道。 满意地看了一回后,陈易回过头来,心里思量。 知道这她在意自己,陈易又想到自己要去跟别的女人勾搭,还是有些愧疚的,眼下拉着缰绳,放慢了些脚步问: “你想托我去查什么?” 聊起了正事,闵宁便径直开口道: “止戈司丞仇罡失踪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陈易沉默了一下。 我有什么头绪,我亲手杀的我能有什么头绪。 闵宁见他不回话,也没第一时间联想到什么,反而是有些局促。 要知道,查案子其实只是个由头,让他栽在自己手里的由头。 她自姐姐房里寻到那玉春膏后,便想马不停蹄地实施计划。 只是要找陈易,总得有个由头才行,无故上门打扰,说不准就被这家伙拿拿捏捏,要是被他发现另有所图,甚至连骨头都被吞个干净。 不凑巧,闵宁回到东厂时,恰好便见到一个加急案子,宫里发了话,要彻查此事。 止戈司丞仇罡,闵宁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不好也不算差,刚好能当个由头,便将案卷卷好,带在了身上。 闵少侠有思绪,陈易自然也有思绪。 即将名入春秋名册,归入止戈司,仇罡也算是…同僚。 亲手杀了同僚,无论事出何因,一旦被发现,终归要添上许多麻烦。 陈易思索了一会后,便道: “我想这事大概跟安南王有关,现在我武功高,直接去查就是了。” 闵宁对此没有异议,说到底,查案只是一个由头。 她小心翼翼碰了碰怀里的瓷瓶。 闵少侠深吸一气。 这药,她不打算下给陈易。 她先前已经想过了,如果是下给他,他绝不会上当… 可如果…是给她自己呢? 他这种人…难道会坐视不管? 念及此处,闵宁没来由地脸颊微烫,暗骂了自己一句, 我怎么这么多花花肠子了? 今晚有加更,不过要晚点,可能十点钟 第二百三十三章 会不会有孩子? 下多一场雪,就近多一天年关,远看那原野,干干净净,田垄起伏,家家户户收足了粮,院落里挂起了腊肉,等着过个好年。 两匹官马并道而行,缓缓走过这田地间的泥泞小路,石子细碎,路边野草丛生,远远就能看见一座村落,缕缕炊烟升起,稚童扯着树枝从村头打闹到村尾,你一剑我一剑,争着抢着当村口第一大侠。 “倒是安逸。”闵宁见这一幕,轻声说着。 陈易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这里很安逸,明明安南王的军营就在那边,这座村子却一切照旧。” 闵宁给陈易指了指,只见远处山坡上,营帐林立,排列紧密有序,旌旗迎风招展,层叠于树林掩映之间, “我本以为会见沿路破败、断壁残垣,只是不曾想…他们竟秋毫无犯。” 古往今来,在驻扎之地纵兵劫掠并不是罕见之事,付之一炬的房屋、来不及下葬的尸体,河道上飘过的残肢,还有房屋里的赤身女尸,以及大火后的灰烬,常言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却很少想到金戈铁马,贪也似虎,狠也似虎。 如今眼前村落是一片鸡犬相闻、安老怀少的闲逸景象,倒是让闵宁有些惊愕。 京城里大小街巷里,早就把安南王传得恶贯满盈,麾下大军更是一群祸乱人间的魑魅魍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因此如今闵宁看见这般景象,是真的意外。 陈易倒并没那么稀奇,安南王再如何,都不是北方的夷狄,入关来便是劫掠得十室九空,秦青洛北上而来,本是为策应林晏的逼宫,入主京城,烧杀抢掠反而会损了她的颜面名望,而如今安后重归景仁宫,京城渐渐重整旗鼓,随时有出城奇袭的可能,而安南王则陆续撤军,这最需军纪严明的时候,就更不可能纵兵劫掠了。 远眺天空,便见日暮黄昏,大地泛起连绵金黄,陈易思索了一会,转头跟闵宁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军营一探。” 秦青洛与祝莪都极有可能身处军营之中,他自然要去见上一见,可这安南王府麾下不乏武林高手,他如今武道四品,一人足以应对,大不了打不过就跑,只是眼下闵宁再怎样,也不过六七品之间,若随他一起进去,不免会出差错。 闵宁皱眉想了会,也想明白利弊,并没有多纠缠。 陈易把手轻轻按在她天灵感上。 闵宁一怔,旋即便感受到一缕剑意跟一缕刀意汇入体内。 陈易收回了手,如今入了四品,悟到了武意,自然也可以做到分出一缕意出来,只是这剑意刀意,远远不如周依棠的精纯罢了。 “遇到什么危险,打不过就要跑,别傻愣愣地,明白不明白?” 陈易想到了她的性子,嘱咐了一句。 闵宁双手环胸,默不作答。 她沉默没多久,便见陈易探出手要占她便宜,连忙躲开,不满道: “真打不过,我再跑。” 能有这回答,陈易也勉强点了点头。 他翻身下马,运起轻功,朝着山林间的军营而去。 ………………… 主将营帐位于众军营深处,且隔着一连串的空营帐,离一众营帐颇有距离。 校场里接连传来刀兵挥舞之声,如今哪怕不可能再对京城有所图谋,全军上下仍旧照常操练,治军之道就在于此,若一日有变,那便日日懈怠,人心浮动,唯有一切都一如既往,军心才能安定。 一个身着甲胄的高大身影站在高处,扫了数眼校场之后,微垂蛇瞳,似在轻点人数。 “秦连城去哪了?” 安南王嗓音低沉地问道。 一旁的下官也看了一圈,随后汇报道:“这几日来,副将带着亲兵出营侦察。” “军中自有斥候,何须他擅自出营。”话语间,安南王眸光略沉,“看来寡人不在的这几日,倒是军纪散漫。” 军官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 “待他回来,杖三十,一众人等杖二十。”安南王话语简短,却又不容置疑。 军官面带犹豫,低声道: “那毕竟是王爷您的外甥,更何况他是一片好心,若是因此遭罚,只怕族老们……” 这一回,那王爷连一句话都没有,只是斜睨了一眼。 军官顷刻噤若寒蝉。 待安南王转过身去,返回到主将营帐里时,那下官这才缓过神来,心里暗道那秦连城要倒霉了,如今北上京城,却近乎竹篮打水一场空,王爷暂时离开的那几日,营中便人心不稳,许是受了这影响,如今王爷比往常要沉默寡言,而且更不讲情面,不容质疑。 揭开帘子,秦青洛没有急于卸甲,更没有卸去易容和幻术,她眸光低垂,越往营帐里走,她的脚步便越缓慢。 连日驻扎,主将营帐内有屏风帘子做分隔,隔出了会客、书房、卧房、洗浴等等功用,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秦青洛没揭开一张帘子,手都会慢上一分。 待她探入到最深处时,隔着纱帘便见到那红衣女子,后者跪坐在地,双手交叠,头颅低垂,犹为虔敬地做着善祷,所祷告的对象是谁,秦青洛哪怕不听也心知肚明。 安南王府虽与神教联系颇深,可秦青洛对此却并没有多么感冒,一是神教毕竟是世人眼里的魔教,更是大虞朝野的眼中钉肉中刺,用可以,信不行,二是秦青洛本身便不敬神佛,初初承袭王位之时,便断去了先王对各道观佛寺的供养。 如今,听着那日复一日的祷告,秦青洛眸光黯淡,隐隐的抽搐自脊背处袭来。 她默默攥紧了拳。 待祝莪祷告完了,秦青洛终于掀开了帘帐,低低唤了声: “祝姨。” 祝莪抬起眸去,原来本就妩媚的眸子,经过那事之后,竟更明眸善睐。 红衣女子看着秦青洛缓缓走来,见她满脸疲态,不住起身唤了句, “王爷,你累了……” 秦青洛平声精气道:“这几日不在,倒是懈怠了这边事务,人心浮动,涣散了些,想必南疆王府那边也热闹,那些老不死地趁此蹦跶,也待班师后收拾一番,年关来时,若是顺利,便又是焕然一新。” 她把王府那里称为南疆,而并非确切的地名,祝莪知道,那是因这女子王爷从不把那里当家,只视为半个龙兴之地。 红衣女子微微颔首,轻轻要去碰秦青洛紧锁的眉头。 秦青洛下意识停住等候,心念似电掠过,便后退半步,刚抬起脚,却又强止住了,短短一瞬,心念几经变化,红衣女子终究抚上了她眉,温柔揉松。 “王爷,对不起…”祝莪小声道。 “…没事。”秦青洛回道,停顿了一下,便问道:“伱可还有恙?” 祝莪摇了摇头,笑着道: “怎会有恙呢?那事…我笑都来不及。” 那笑刺痛了秦青洛。 这王妃却似回想起了那日,便全然沉浸在心绪里,眉宇微翘,活像深宫里幸得宠幸的妃子。 魔教圣女按了按自己的小腹,满脸痴笑地自言自语道: “王爷,你说这里…会不会怀上他的孩子呢?” 秦青洛沉默了,她知道,这出身神教的女子,自在娘胎出来起,便笃信明尊,十二岁后便被立为圣女,整整三年都深处教内,终日与经义作伴,与明尊出世的预言作伴。 秦青洛朝她微微伸出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悬在半空中,还未卸甲的女子王爷沙哑道: “一回而已,不会有的。” 祝莪反倒抓住她抽回的手,语调狂热道: “如果真的有了呢?” 她把那人当作明尊,而身为圣女,她终归要为整个神教诞下明尊之子。 秦青洛面色一滞,脊椎间蔓延起阵阵寒意。 她沉默了好半晌后道: “…入秦家族谱。” 至亲嗓音艰难,祝莪面上的狂热停滞了下。 因为要外出一趟,所以来完了。一回来就立刻把加更写来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招你做我王妃(加更二合一) 红衣女子顷刻眼眶微酸,缓缓福了一礼,嫣然而笑: “谢王爷了。” 倘若她真有孩子,秦青洛相当于认了一个野种,这无疑辱没了祖宗门楣,须知秦青洛全然可以让那孩子姓祝。 而秦青洛做此决策,无论内里怎样看待,明面上,若真有孩子,那孩子都会被视为王子王孙。 那句道谢落下之后,祝莪便见秦青洛面色更为泛白,心疼不已。 她常年照看这侄女,两人又立有血契,近乎心灵相通,只有她知道,这两日来,秦青洛到底有多苦。 明明横遭变故,武意崩溃,一回来便要重肃军容、严刑峻法,强撑着维持着王爷应有的形象,卒子只觉她仍如过往般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也唯有如此,才能震住军心。 “王爷,我不该…”祝莪说到,便被愧疚止住。 她不该说这事,只是她沉浸在寻到明尊的狂热之中,一时竟忘了秦青洛的感受。 “不必道歉…祝姨,”秦青洛微垂着脸,目光落在空处,“归根结底,是我技不如人。” 是她命人围杀陈易,也是她在那一方小世界里把陈易视作磨刀石,哪怕祝莪自己也想过杀他,可她不会把那些过错,都推到祝莪身上。 看着如今磨走了锐气的安南王,红衣女子面色复杂,此事于自己而言,最后成了一桩幸事,于秦青洛而言,却全然不是此理,她既想像过去一样,说几句体己话,却又抑制不住寻到明尊的兴奋。 眼下祝莪既有庆幸又有痛苦,两种情绪交织,秦青洛没有追究也没有说破,平淡道: “他说得不错,我进退失据,过去火中取栗,到最后都是有惊无险,自以为天命在身,什么都要去争,什么都要去赌,最后一朝马失前蹄,方知后悔。” 祝莪抬眸看着冷静复盘的秦青洛,如今她哪怕遭了变故,受此大辱,可王爷仍旧是那个王爷。 秦青洛轻声道:“我秦青洛若是输不起的人,又如何活到今日?” 红衣女子不住呆了呆,随后便是心疼,她酸涩道:“苦了你了。” 女子王爷却淡然而笑: “处子之身罢了,没了便没了。” 祝莪怔愣了一下,她又在秦青洛身上看见,那一地藩王的决然气度。 帐外忽然急传脚步声。 秦青洛听到,便转身出了帘子,不消多时便去而复返,面容冷峻。 “怎么了?”祝莪问。 “山下有求援的鸣镝,是秦连城出了事。” “…三老爷的长子,你外甥?”祝莪得到确认之后,“此人素来纨绔桀骜,难当大业,三老爷让他随军,便是想投机一回,看看能不能立功,要是出了事可就……” “祝姨放宽心,我自有分寸。” 说罢,秦青洛便转身揭开帘子,方才那段对话,像是了却一个心结似的,大步离去, “便要劳你坐镇了。” ………………… 陈易运起轻功,潜入到军营之中,他沿路小心摸索,一来避开明处暗处的戍卫。 营内炊烟缕缕,火炬闪烁,士卒们围坐在火堆旁,做着休整,等着饭食,旗帜高高飘扬,马匹隐隐约约嘶鸣,岗哨上站着斥候朝远方眺望。 军营中不乏高手,不过陈易足够小心,脚步放缓,一一躲过。 之所以支开闵宁,除了怕被人发现不好走以外,还因为自己这一回是要见别的女子。 虽说跟闵宁还没发生什么,但陈易总觉得有一点点负罪感,好似闵宁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她喜欢自己,就尽量别辜负她,陈易是这么想的。 慢慢摸到了主将营帐外,昏黄天色下,陈易面色晦明不清,随后轻轻揭开了帘帐。 “来者何人,何不事先禀报?” 一入内,陈易便见到那硕人翻看着案卷,侧身对着帐门。 远看上去,她仍旧英武威严,只是几许暮气,弥漫在眉间。 陈易已一步踏了过去。 身形闪动,秦青洛猛地拧头,可下一刹那,脖颈上便搭上了一把剑。 “秦青洛…又见面了。” 陈易嗤笑着说着,随后,手已经按上硕人的腰肢。 高大女子自骨髓蔓延起寒意,僵住在了原地,她似是呼吸都难以呼吸。 陈易的手熟捻地游走起来,身前的硕人竭力抑制着颤抖,而他没有急着说话,似是品尝着她的恐惧。 沉默弥漫在营帐之中。 许久后,高大女子终于道: “…伱杀不了我。” 陈易把剑抵近了多一分,“剑刺入多一分,总会痛。” 秦青洛不动声色,随后攥紧拳头,面容骤冷道:“你说的是哪把剑?” 陈易没有回答,而是在观察她的小动作。 一路来畅通无阻,这女子王爷竟如此自负,毫不担心刺客行刺?又或者说,这是请君入瓮,猜到了自己会来? 如今把握着主动,无论哪一种,陈易都并不担心,他只是想看看,这女子王爷的反应。 于是,他贴紧了些。 秦青洛如遭雷击地激颤起来,却仍僵在他怀里,不敢妄动。 “你想我用哪把剑刺你?”陈易笑眯眯道:“这一把,还是那一把?” 高大女子似渐渐镇定,嗤笑道: “你太保守了。” “哦?” “何不两把一起?”秦青洛双指捻住剑身,往脖颈处递近一些,“反正我有琉璃光,要不玩大一点?到时可别吓萎。” 陈易被这话呆了一下,这玩得有点太大了。 不过很快,他便眯起眼睛,明白她不过是在想着把握主动权。 陈易轻轻扯起了她的马尾。 秦青洛那丰硕的身子猛地一弓,双膝弯曲,她面色苍白起来,牙关紧咬。 接着,她勉强侧过脸道:“你来,便是为了这个?” 陈易笑问道:“有何不妥?王爷要走了,我临走前再骑一骑。” 秦青洛反笑道:“半点格局都无,有本事你骑景仁宫里那位?” 陈易微愣,这女子王爷的几回回答,倒是出人意料。 他稍稍松开了秦青洛的马尾,他自然怀念胭脂烈马的滋味,只是…他过来,还真不是为了这个。 秦青洛挽了挽马尾,从容地转过身来,照旧居高临下地凝望陈易。 陈易看着这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还不待他开口,高大女子反而拍了拍肩上的灰道: “我总算看出来了,你不在乎什么天家恩德,你只在乎眼前美色。” 陈易笑道:“你看得不错。” “只因我错走了一手昏招,若我让祝莪那婊子诱你,你可会来我府上做一个供奉?”那蛇瞳眸光贪婪,对于破去自己武意的人,秦青洛全无一丝畏惧。 陈易捕捉到一个细节,道:“你喊她婊子?” “她背叛了我。”秦青洛淡淡道。 陈易眸光微凝。 多少年的情义,一朝就成了婊子。这女子王爷,比他还要狠。 “恐怕不够。” 陈易皮笑肉不笑的面色落入秦青洛蛇瞳里,她沉吟一会后,忽地问道: “再加上本王呢?” 陈易露出你说这个可就不困了的表情。 “王爷王妃一并服侍,你可愿跟那妖后作对?”秦青洛出声说道。 陈易沉吟片刻。 良久后,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你不恨我?” 他破去了她的枪罡,破去了她的武意,还破去了她自己。 秦青洛不屑一顾道:“处子罢了,你觉得你又算什么?” 陈易眸光微敛,手中后康剑似随时都可以一剑穿心。 “大虞藩王可封一位正妃,两位侧妃,”秦青洛似没有留意,忽然笑了:“…入了王府,若有孩子,便冠以秦姓。” “…你是说…” 还不待陈易说完,那硕人便冷讥热嘲道:“你觉得我想让你当王妃?” “呵,王爷还挺会说笑…” “不是说笑,”秦青洛垂下眼眸,嗓音喑哑道:“…我终究是个女子,我那番话,你还不明白?” 见她这副模样,陈易呆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 “好看么?这具身子,你是不是喜欢?”高大女子反倒上前一步,扯开了衣襟一角,姿仪霸气侧漏,“我招你做我王妃,你要还是不要?” 话音入耳,陈易看见那白嫩丰韵,微微滞了一下。 而高大女子已上前一步, 接着,她手已经揽上了陈易的腰,竭力地撕扯开他的衣衫。 滞涩间,陈易恍然发觉她已扑到身上,呼吸急促,面红如血。 怎么回事? 我被反推了? 错愕间,陈易猛地想到什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平静道:“你知不知道…你有了。” 面前的高大女子停住了,怔地僵上了好一会。 她终于演不下去,要暴起杀人了? 不,没有… 女子王爷猛地抬起头,双目瞪大,嘴唇张了又合,竟已泪流满面,又哭又笑着道: “我…我真有了?” 陈易骤然用力,将硕人的高大身子一掌推开,随后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情况突变,女子王爷僵硬在原地。 “秦青洛,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接连的试探后,陈易此刻冷声问道。 “我没有谋划。” “你是秦青洛,又怎会没有谋划?” “所以我不是秦青洛。” 眼前的“女子王爷”忽然千娇百媚地唤了一声, “我是祝莪。” 第二百三十五章 等人 等人从来是世上一等一的无聊事,闵宁也从不喜欢等人,只是武功不济,不得不等。 她牵着马进了村落,喉咙干渴,敲开了一处人家的门,讨来了一碗水,那农妇本就是个温婉人家,眼下更瞧见少侠飞鱼服,便连忙端来了清水。 闵宁接过后,先背着身,从袖子里探出银针,微渡真气,探入水中,见水并无什么波澜后,又将银针收回袖里,这才将清水一饮而尽。 之所以会这样,权因姐姐闵鸣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做谍子的姐姐素来对这些腌臜事见多识广,两姐妹聚在一块时,闵宁总会听到姐姐这样那样的教训。 喝过水,正要递回去,一群稚童打打闹闹中跑到了这边,闵宁侧身闪躲,手中的水碗不甚摔下,农妇惊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水碗就朝着自家小孩的脑袋当头摔去。 闵宁骤然扯出绣春刀,刀光掠过,一探而去,刀背接住水碗,稳稳当当。 稚童们看着这变戏法似的一幕,都惊呆了,那几个拿树枝的,把树枝攥得更紧,不用想,等会又有野花野草遭殃。 闵宁把水碗还给农妇,接着就看向那群稚童,一个胆子大的孩子瞪大着眼睛,指了指闵宁的刀道: “官爷…咱们能碰一下吗?” 闵宁笑了笑,大方地把刀伸到面前,并且细心地让刀刃对着自己,刀背对着孩子们。 稚童们眼睛锃亮。 “是真刀唉…” “真的,比我爷爷的杀猪刀都利。” “去你的杀猪刀,这刀杀人的!” “杀人,好可怕啊。” 孩子们眼里掩盖不住的雀跃兴奋,一双双小手抚摸刀身,估计到梦里都是这把刀。 谁小的时候挥舞树枝,不曾想过当游走江湖的大侠? 孩子不知道江湖是怎样的,他们只知道大侠是怎样的。 农妇噙笑地看着这一幕,一会后便捧着热腾腾的梗米饭,到村头去找打麻将的男人去了。 孩子们抢着摸着刀,怎么也看不够,怕他们推搡拥挤,闵宁就让他们排起了队,一个个稚童轮流着摸着那绣春刀,爱不释手啊,无论男男女女,都还是第一次见真刀,稀罕得很。 这一来二去,过来摸刀的孩子们跟闵宁谈起了天。 “官爷是从城里来的吗?”一个稚童问着。 “对,不大不小的官。” “我们都没进过城…” “没什么好看的。” 这时,一个小孩上来摸刀,正是那农妇的孩子,他小心翼翼问道: “官爷你是从京城来的,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陈易陈千户?” 闵宁张了张嘴,怔了下道: “自然听过,怎么了吗?” 小孩面露崇拜之色,连声道: “我听说那陈千户卧薪尝胆、潜伏多时,一朝武艺通神,匡扶正道……” “…他有这么好吗?” 闵宁暗暗腹诽。 想了一会,闵宁提着下巴,试探问道: “伱们听过陈千户,有没有听过闵千户?” 孩子们一时发愣,接着都在问,闵千户是谁? 闵宁深吸一口气道:“他的刀法,闵千户教的。” 孩子们这时明白过来,各个都不信,但刚刚摸了别人的绣春刀,也没好意思笑。 “没听过吗?”闵宁皱眉问。 有个孩子委婉道:“听过是听过,但就是有点…没听过。” 闵宁不满地轻挑眉毛。 另一个小孩就道:“好像…名声不显啊,要不要起个绰号?” 闵宁还没发话呢,一群稚童就觉得好玩,接连吵闹了起来,熙熙攘攘,争了好一会。 一个孩子凑过来,举着手道:“官爷,我想到一个,叫剑罗刹怎么样?” 少侠面色微沉,罗刹这听起来真一般,更何况她素来行侠仗义,竟被人叫罗刹,不过见这群稚童热情,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 “为什么叫罗刹?”闵宁随意问道,“那不是恶鬼吗?” “我读佛经的爷爷说,大家都错了,罗刹是八部天龙、佛门护法神,于人间匡扶正法,有福德、威神力。” 小孩朗着声音道,其他一众孩子也点了点头。 没怎么读过佛经,甚至不怎么读过书的闵宁见状,人间匡扶正法,有福德、威神力,不正适合自己吗? 闵宁笑道:“这就是我。” 一个孩子却又道:“可罗刹不都是丑鬼吗?” 她黑下了脸:“这不是我。” 又一个孩子道:“错了错了,罗刹是男的丑陋,女的貌美。” 闵宁眨了眨眼睛, 这还是我。 取剑罗刹这外号是不成了,又是一番争吵,稚童聚在这一块,欢欢闹闹,闵宁也面目柔和起来。 远方洒下长长和煦的日光,那农妇送过了饭,正朝屋里回去,远远地抬手招呼着孩子。 “你娘找你,快过去吧。”闵宁随口道。 嗒嗒…急促的马蹄声踏着响了起来,黑影来极快。 提刀、冲锋、呼呼地破风声。 朝孩子招手的母亲,一把弯刀伴随马匹疾驰,自身后而来,哗地一声,头颅高高飞起,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 闵宁瞪大眼睛,耳畔边,传来稚童们的尖叫。 零点前还有一更 第二百三十六章 闵千户 哒、哒。 是铁蹄踏地的声音。 高头大马之上,端坐着一位健硕男子,庞大的身躯身着重甲,其甲胄极其贴身,倒持长槊,槊尖近乎拖地。 在他身后,跟随着三十来位侍从,尽是晓骑,尽是他从南疆带来的嫡系亲兵。 南疆多穷山恶水,瘴气遍布,少有能养马的料场,故此战马匮乏,然而他随侍却有骑兵,而且尽是精兵,其身份可见一般。 秦连城端坐马上,远远便看见,自己麾下一位骁骑弯刀取下头颅。 “马速快,而且精准断头,良哥儿练得不错,进来功夫有长进了。” 秦连城与周遭骁骑笑谈着。 “少当家有所不知,良哥儿这几天摸入八品了。” 一个骁骑以恭维口吻道。 秦连城“嘿”了一声,“什么有所不知,我两天前就知了,不然也不会冒着军法带你们出来打牙祭。” 身旁一位略微稳重的骁骑听到后,面色忧虑道:“待会回去,如果被发现可就……” 秦连城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如果什么?就是被发现了,还担心我保不住你们?我也是秦家人,天塌的事,我照样担着。” 一番话后,众人再无意义,便齐头望向那一刀夺妇人性命的骁骑,妇人的头颅静静躺在地上,身躯却是站了一会,才缓缓倒下,血流如柱,似是死不瞑目。 而那刀上见血的骁骑,似是正欲再度扬鞭。 “我都说了,要见血才叫练武,如今辛辛苦苦来了这京畿一趟,七八尺的汉子压着血性操练,这算什么?还说什么军令如山、秋毫不犯,人人心气都被磨没了,以后怎么打仗?” 秦连城说着,指了指那骁骑,谈笑间倾泻积郁, “你看看,如今良哥儿,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 他的话语戛然止住。 一道清亮如雪的长剑破空而去,剑光骇然,砰地轰然一声,瞬间破甲。 鲜血爆了开来,那骁骑如同被床弩钉在城墙一般,整个人飞出了马,被钉在了地上。 从小到大的玩伴身死,秦连城怒目而视。 于这种世家子弟而言,每一位亲兵,都如同手足。 而那姓闵的千户却面色无悲无喜, 似是再说,杀的就是伱的手足。 秦连城眼中闪过阴鸷狠厉,扬起手,身侧三十余骑随后列开一排,他高声问道: “来者何人?” 那千户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要去取出钉在地上的刀。 秦连城狠辣更甚,秦家在大虞之南裂土封疆,而秦家子弟更多视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死了一个兄弟,他看见那千户杀意已决,平淡吩咐道: “杀无赦。” 村落之中,闵宁看见四处逃窜的村民,侧脸便可见一群稚童作鸟兽散,要么被带走,要么躲藏起来,唯有那一个农妇的小孩呆呆地看着母亲的尸体,一动不动。 跟他玩得来的孩子们咬咬牙,冲了上去,要把他扯走,他却始终不动,像是行尸走肉。 少侠面前的大道上,三十余骑已然三两成群地排列开来,天色昏黄,寒风肃杀,原本鲜红的血液也在渐渐发黑。 孩子蹲下声,面对这那头颅,呆呆张开嘴,似是想将母亲喊醒。 那少侠记得,父亲死的那一天,她也是这样呆滞,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别怕,我叫闵宁,就是教陈千户武艺的闵千户。”闵宁终于开口,“我帮你报仇。” 那孩子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啼哭。 一众孩子们终于扯动了他,把他拉着拖着躲到房子里。 窗户边,一个个小脑袋,害怕又止不住好奇地看着闵宁,那远处的三十余骑,俨然要朝她杀来。 他们止不住恐惧。 “你们没听过闵千户的故事,那么现在听听也不迟。”她温声宽慰。 孩子的目光里,有一个少侠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抽出绣春刀,独自一人直面三十余骑。 远处两骑已近乎并肩冲锋,起初小碎步,随后不断加快,直至三十多丈时攀登到最快,一枪一刀皆闪烁着寒芒。 先是那势如破竹的一枪袭来。 只见闵宁身形丝毫不动,手握绣春刀,待那骁骑抵近十丈时骤然发力,刀像是炸开般斩了出去。 摧风斩雨。 刀光如潮,横着斩开,那一枪竟被刮来的横风推得偏了分寸,自闵宁的肩上刺空,那骁骑面色惊惧,只因那一刀已经破开了铠甲。 他整个人像是一片纸一样,以那一刀为折痕弯折起来,随后被斩于马下。 肠子流了出来。 持枪的骁骑倒下,而闵宁似还未来得及转身,另一位骁骑见状从其背后袭去弯刀,威势不容小觑,刀锋锃亮。 只见闵宁猛地低头躲过,随后一刀撩斩。 原来是故意卖的破绽。 那一骁骑面目骇然,只见那一刀自下而上地袭来,威势逼人,他慌忙往后窜,旋即坠马,险而有险地躲过这一刀,还不待他反应举刀起身,又是一刀破空。 刀锋捅穿咽喉,那一骁骑便气绝当场,临死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两人极其轻易便身死,一众骁骑为之骇然,身下战马嗅到血腥味,不安地踏着马蹄。 秦连城自不会放任亲兵这样送命,他面色阴郁,扯动缰绳,亲自点了最为精锐的三人,喝令一声道:“随我冲杀!” 被点到的三位骁骑尽数出列,三人皆是精锐,算得上是七品武夫,放在江湖上也足以是半号人物,而包括秦连城这一六品在内,这四人已是整只骑队的大半战力,而且数量刚好,再多几人一并冲杀,也只会添乱。 秦连城拧头盯向那一人,狭路相逢,没人清楚她具体实力,但绝不在五品,且不论五品会名入春秋名册,真是五品,不待他们冲杀过去,便一人上前破阵,既然不是五品,那么他们一并将之诛杀当场! 而闵宁则缓缓走向了最初被一剑钉死的骁骑,缓缓从其身上抽出长剑。 她面色平静,手握长剑,眼眸微阖。 她在感悟着那一缕…陈易留下的剑意。 来晚了,主要是卡文了,现在才写好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谁敢担? 包括秦连城在内的四骑并未像那两骑一般冲锋过来,而是骑马行到一定的距离时,三人翻身下马,独留秦连城持槊留于马上。 世上武夫厮杀,除极少人外,本就是步战更利于马战,其实不论武夫,史书里两国交战之时,也有重甲骑兵骑马到一定距离后,下马步战的记载。 秦连城高居马上俯瞰那来历不明的人,见她身着飞鱼服,便知其锦衣卫出身,俨然是朝廷的人,就是不知是不是朝廷派来侦察的斥候,但无论如何,裂土封疆的秦家从来就被朝廷视作洪水猛兽。 下马步战的三位骁骑已经厮杀过去。 那人持刀又持剑,这副模样,放在稍懂门路的人来看,着实有些滑稽,刀剑虽同样是短兵,但刀在于斩,剑在于刺,二者专精并不一致,既有刀又用剑,往往可能是自缚手脚。 闵宁如何不知是自缚手脚? 只不过,那个人也这样用罢了。 一手持刀,一手持剑,闵宁眼眸横视那缓步逼近的三位武夫。 一人已经抽刀杀向前来。 弯刀清亮如雪,与绣春刀相比要更细,长度稍短,锋芒更利,其弯似偃月,破风之时如拉下月华。 闵宁一刀就斩向这月华。 金石交击,近乎震而欲聋,那下马的骁骑瞪大眼睛看着刀身被生生斩得内凹下去。 他手臂发麻,倘若他不是七品武夫的话,这一刀,要将他连人带刀一分为二。 厮杀之间,没时间给人惊叹,闵宁一刀受阻,身后便有骁骑一刀劈出,气势凌人,这些人若并非天生骁勇善战之士,也没有资格做秦连城这世家子弟的随从。 这一刀袭来,闵宁先是侧身一闪,而另一人抓住这一时机,预判方向,踏前便一刀刺去,彼此配合无间。 秦连城几分悠然地看着这一幕,如同猎犬围捕猎物,总是多条猎犬配合,一个在前面堵,一个在后面赶,最后一个爆发杀机。 危难关头,闵宁手腕拧转,长剑在似自形舞出剑花,她目光里满是剑的轨迹,随后前脚往后踏,作为支点,整个人身影如陀螺一转,一剑一刀划出一个孤度,随后一剑直刺而去! 灭禅剑。 剑光凌厉,锐不可当,隐隐似有剑气。 刀剑相撞时,发出一声砰然巨响,那骁骑手中之刀直接脱手,随后猛然一躲,躲过致命一击,可肩头连着骨头都被刺穿了开来。 秦连城面色出现了一抹骇然。 闵宁这一转,生生逼退了另外两个骁骑,只见她好不给那只剩一个的骁骑喘息机会,一刀随之劈了过去。 戴着盔甲的脑袋被劈了个不大不小的瓢,血花溅落。 秦连城再也坐不住,手腕一抖,持槊对峙而冲,红缨旋转,随即舞出枪花,身后骁骑一阵喝彩叫好。 他策马扬鞭,提着长槊,嘶吼一声:“死!” 话音落下,人马合一,如离弦之箭般冲杀而去,长槊宛如床弩破空,来势迅猛,杀气森然。 马蹄如雷震,闵宁提刀剑侧身,似是来不及应对,气机紊乱,而秦连城杀的就是这个时候,猎犬如何围猎围杀,还需主子一锤定音。 闵宁看见那长槊如蛟龙般冲杀至正前。 那一刹那,她脑海里骤然空鸣,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仿佛沉浸在某种心流之中,只要顺着这股心流便够了。 待她有那么一丝意识时,她已提剑而去。 长剑极其轻描淡写地一刺而去。 这一剑,起初极慢,颇有寅剑山活人剑的仙家风采,长生不死,何须急于求成? 随后又极快,如似一夜白头,日子所剩无几,剑光寒芒震荡,如骤然突遭变故,大厦崩塌。 闵宁身不由己般地,看着那一剑闪电一刺。 剑与槊相撞,秦连城瞪大眼睛,亲眼看着这势不可挡的长槊竟被弯出一个惊艳的弧度,随后生生撞到了身下高头大马。 血肉崩烂,战马头颅破开了一大洞,凄厉哀嚎一声,四只马蹄一齐悬空,在六七丈外重重坠落。 秦连城摔落马背,在泥地里滑行出一大段距离,与他相伴多年的战马头颅尽碎,晃着蹄子,嘶鸣声中气绝。 他狼狈从地上爬起,近乎胆寒地看着那后知后觉喘起粗气的千户。 似是她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会出那一剑。 那不是杀人剑,更近似活人剑,却又比活人剑威势更大。 远处观战的一众骁骑为之胆寒,他们早先一步便自作主张地发射求援的鸣镝,而如今援军未至,见秦连城狼狈不堪模样,竟一时不敢上前去。 秦连城嘶吼地喊道:“蠢材!还愣着干什么?!上!一起杀了他!” 此时,那一众骁骑才后知后觉般地有所动作,却速度缓慢,似是畏惧那一人的声势。 秦连城唯有继续嘶吼:“他气机不稳,已是强弩之末!杀!我说过,天塌的事,我来担!” 说完,他回过头去,视力极好的他,远远便看见一众骑兵踏着大道自军营而来。 秦连城笑了起来,他撑着长槊站起,而那一众骁骑也似是如梦初醒,一个个策马杀来。 闵宁面色有些发白,正如秦连城所说,使出那一剑,她已是将近强弩之末。 而眼下,二十多位骁骑接连冲杀过来。 一枪破空而至,如同凿阵的架势。 闵宁提刀的手骤然发力,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度,一刀就将之斩于马下,而身后却又旋即有一槊刺来。 秦连城提着已经弯折的槊,面目狰狞,他这一回死了四五个亲兵,如今誓要将她撕得粉碎。 闵宁握剑的一拳砸在弯折的槊上。 苍山拳气势惊人,本就弯折的槊瞬间断裂。 秦连城身形为这骇然的一幕滞了一滞,旋即转而为笑。 只因又一枪刺向了闵宁。 为躲开这一枪,闵宁狼狈地滚到地上,一连串翻滚,变得灰头土脸,而且气机受阻。 她却仍旧朝秦连城杀去。 秦连城已躲无可躲,瞳孔猛缩。 而闵宁唯有出刀。 唆! 下一刻,刀停在了半途。 刀身被一根箭矢撞中,剧烈震荡,整个绣春刀脱手而出,虎口震裂出血。 闵宁拧头去看。 只见一个身着甲胄的高大身影,气宇巍峨,手中执弓,慢条斯理从箭筒里抽着箭矢。 “王爷、是王爷!王爷来了!” 一个骁骑惊声道。 秦连城同时见那高大身影骑马而来,劫后余生,兴奋至极地喝道:“我说过,天塌的事,我来担!” 一众骁骑士气又起,再度各举刀兵,朝闵宁围了过去。 秦连城狞笑起来,指着闵宁高声喝道: “此僚杀我秦家一众兄弟!此仇不可不报!” 说罢之后,他连连后退,而闵宁看见,那身着甲胄的高大身影已缓缓而至。 闵宁先前连杀数人,震慑一众骁骑,此刻安南王到来,颇有几分绝处逢生的意味,骁骑们高呼起来,虎视眈眈地朝闵宁围去。 闵宁喘着粗气,面色惨白,一口气迟迟提不上来,她紧紧盯着那秦连城,近乎把陈易的叮嘱抛之九霄云外。 电光火石间,她再度提剑,似是已做好以命换命的打算。 随后的一幕,让闵宁瞪大眼睛。 只见那高大身影猛地提枪,随后闪电般一刺。 秦连城的身体被顷刻洞穿! 那高大英武的铁甲里,吐着冰冷的军令: “擅杀百姓者,斩立决。” 一阵血腥的寒风,吹拂到一众人的面上,那些秦连城的骁骑们已是面无血色。 秦连城的躯体缓缓倒下,双目外凸,骇然至极,似是死不瞑目。 而安南王牵动战马,马蹄震震,上前了数步, “还有谁自称秦家子弟?” 秦青洛横扫一圈,面色肃杀: “现在天塌了,还有谁敢担?” 今天有加更 第二百三十八章 祝姨被人碰了? 闵宁昂起头,便见那被唤为“王爷”的人面容冷峻,一身重甲,黄昏下鳞光肃杀,甲片间以红绳串联,层层叠叠,微微移动时亦有金革之身,甲间夹着深色披袍,用于偏折流矢,衔接甲胄。 这一身鱼鳞甲远比寻常甲胄更大、更重,便是那久经沙场的老卒也不一定能撑起来,可穿在那人的八尺之躯上,却十足熨帖合身。 跟随秦连城的一众骁骑已然被这一幕所震慑,而安南王缓缓抬手一挥,那远处便是六十余骑马踏而来,她小腿轻夹汗血宝马的马腹,缓缓上前,抽出手中之枪,秦连城的身躯便无力地滑落下来。 安南王平静道:“还不下马?” 一众骁骑微微僵住,见那六十余骑纷沓而至,不敢拖延,纷纷翻身下马,随后便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大如斗的汗水滴滴滑落。 环视过一圈之后,安南王才抬起眸,望向了那以一敌众的闵少侠。 那人扫过来时,闵宁便为之一滞,那竟是一双蛇瞳,高大身影立于汗血宝马上,便是睥睨轻物的雄浑气态。 “飞鱼服,绣春刀,你是锦衣卫?” 安南王嗓音平缓,似想起了谁, “寡人好像跟锦衣卫有仇。” 闵宁愣了一愣,喘着的粗气都停了一下,她攥紧手中刀剑,回道: “王爷总不至于跟所有锦衣卫都有仇。” 那些人几句“王爷”“王爷”的叫,再傻的人也知道,面前便是安南王,足以动摇大虞天下的半个乱臣贼子。 她似随时做好骤然暴起的准备。 “把刀收起来。” 不怒自威的话音落下时,浑身紧绷的闵宁先是一停,下意识地要收刀,猛地中途停住,接着便见那跟随安南王的六十余骑纷纷归刀入鞘。 闵宁微微松一口气,目光仍然警惕地看着那安南王。 安南王似并未理会她,而是先吩咐道:“先收了那几具尸身,悬挂到校场上,七日后再放下。至于那些死了的百姓,谁动了手,谁就死,再给那受害的人家送去钱财,现在便去办吧。” 那一众跪地的骁骑身影颤颤,可秦连城的尸身在前,却终究没人敢说出一句话。 而领命了的士卒,便骑快马赶赴军营。 这时,安南王才重新看向了闵宁。 闵宁将这一幕尽数看在眼底,此刻也松下半口气,开口道:“我正是锦衣卫,那你便是…安南王?” “不必避寡人如蛇蝎。”安南王淡淡道,凝望着闵宁,轻轻一笑,“你年纪轻轻,武艺却是不错,而且有股任侠气,不错,是个大材。” 闵宁一听,便察觉到其中的欣赏招揽之意,只是她如今虽对安南王有几分好印象,可后者终究是那被视为洪水猛兽的异姓王,更何况她明面上在查仇罡的死,便道: “谢过王爷夸奖,只是我怕担不起。” “担得起担不起,都不过一句话而已。” 闵宁环视一圈,沉吟一会,告辞道:“既然无事,那么我便…” “有事。” 闵宁攥紧刀柄,抬眸直视那高大身影。 同为武夫,她能感受到,面前的安南王其武道境界远胜于自己。 她不由屏住呼吸,举刀剑抵在面前…… 安南王面色如常,闵宁一不过六品境界的武夫,这般举动,在她面前跟野猫炸毛差不了多少,她不置可否,轻轻一笑,这异姓藩王的从容近乎一览无余。 汗血宝马上,秦青洛平淡问道:“寡人若要以礼相待,伱要还是不要?” 闵宁见到二者武道差距,更看见她身后六十余骑,又想到潜入军中的陈易,沉吟一会后道:“不曾想我还能得大人物赏识。” 说罢,她吹响了口哨,自西厂带来的骏马飞驰而来,闵宁旋即翻身上马,如今不再被那异姓王自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生起一抹豪气道: “那便劳请王爷带路。” 秦青洛笑了一笑。 一行人便这样缓缓上山,闵宁跟随着安南王,二人近乎并驾齐驱,只是闵宁比她短了一个马头的距离,后者告知了闵宁她的名讳,姓秦名青洛,字皋舞。 闵宁看了眼那身着重甲的高大身影,站地上时虽然觉得她高,但不够直观,眼下同样骑马,这才明白这王爷到底有多高大,八尺有余,哪怕是北方男子里也是少有。 说回来,这也算是她…第一回得到大人物赏识了? 侠客游走江湖,快意恩仇、行侠仗义,得人赏识,三者里缺了一个,都算不得侠客。如今得了人赏识,哪怕是那一位异姓王,闵宁心头也有几许快意。 二人一路闲谈,秦青洛似乎并无敌意,闵宁稍稍放松。 “你应约得爽快,难道不怕寡人与锦衣卫有仇?”秦青洛如此问道。 “仇是别人家的,与我又有何干?”闵宁洒然一笑道:“更何况王爷武道境界远胜于我,若是强留,只怕我逃脱不开,归根结底,喝敬酒总好过喝罚酒。” 安南王付之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她轻扯缰绳,汗血宝马放慢步伐,原先领先一个头,眼下近乎并肩,可见这一地藩王礼贤下士的细节,既不过分亲近也不疏远,哪怕人起初不觉,待之后回过味来,也必会心有所叹。 “你身着飞鱼服,官职不低。”秦青洛缓缓开口,“就是不知认不认识一个人。” 闵宁下意识问:“谁?” “一位故友。”秦青洛说着,从袖袍里取出什么,“寡人有他的画像。” 闵宁做西厂千户,东西两厂的人大抵都认识,更能说得上名字,锦衣卫里也有三分一认识,如今秦青洛说是故友,更何况这王爷以礼相待,少侠故此并无太多心防,更何况秦青洛要出手,那时便可出手,何须等到这个时候? 闵宁接过画像,摊开纸张,仔细一看。 秦青洛侧眸而视,接着便听到一句话, “这不是陈易陈千户么?这个我认识。” 闵宁满脸不解, “但他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是安南王故友?他什么时候攀上了这样的关系了?而且,他不是还杀过安南王的谍子么? 闵宁困惑之余,女子王爷的瞳孔骤缩,眸子已经敛了起来。 她手掌微抬,刚刚腾起一抹杀意。 却忽然间便感受到,胸口一紧,像是有什么在用力抓握,狠狠一拧。 秦青洛“嘶”了一声,面色泛白,高大的身子如遭雷击般伏低了下去。 她捂住心口,如骤然病发一般。 闵宁一惊,伸手要扶,秦青洛却摆了摆手道: “没、没事…” 隔着甲胄按压胸口,她的眸里掠起一抹惊异。 祝姨被人碰了? 是谁? 秦青洛忽然如遭雷击的脊背一寒, 还能是谁?!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更喜欢秦青洛 陈易敛起眼眸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面前的“女子王爷”把手按在脸骨上,咔咔的骨骼移动声后,那面容像是塌陷下来的一层皮,接着,她便指尖掀住连接处,小心翼翼地将这张面皮撕了下来。 祝莪眸光迷蒙,嘴唇不住颤颤,迎着陈易的目光,她双颊生晕,微微垂下了脸。 “易容术?”陈易问道。 这一回潜入军营,本来主要是为了秦青洛而来,于是才有了不久前那番试探,不曾想,眼前的“秦青洛”竟是祝莪假扮的。 祝莪柔媚地应了一声:“是。” 她的脸出现在这样一副身子上,显得极不协调。 “可这身子…” 陈易打量了那高大身子一遍,面皮可以易容,可那女子王爷独树一帜的八尺之躯,又是怎么来的? 祝莪柔柔一笑,轻声解释道: “明尊,这是总坛公孙教主所创的一门幻术,名为‘幻法身’,若明尊想要,祝莪定双手奉上。” 说罢,祝莪轻轻撤去幻术,身上属于秦青洛的衣裳瞬间松垮了下来,棉滑的布料勾勒着妖娆的轮廓。 陈易看着祝莪,一时没有言语。 而这魔教圣女已盈盈跪了下去, “祝莪叩见明尊。” 媚声里,是压不住狂热。 她一边跪着,一边把身姿伏地,额头近乎贴在地上,身后山峰缓缓拱起。 那时药上寺里,那女子王爷也是这般跪在地上。 陈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安南王妃,眸子落在一旁,若有所思。 这一回本是为秦青洛而来,两世为人,她是第一个怀了自己骨肉的,想不上心都难,是个人都会对流产介怀,所以陈易也自然希望这孩子出世,平平安安、茁壮成长。 因此才有了那一番试探,本是为试探秦青洛的本性,再由此做好决断,若这女子王爷自那一回之后便性情大变,心里再无半分情义,那么这孩子出生之后,恐怕凶多吉少。 结果却是阴差阳错,最后试探到了这光明圣女祝莪身上了。 祝莪跪伏在地,本就婀娜多姿的身子在油灯下更为诱人,好像陈易一伸手扯开那宽松衣裳,洁白软嫩便会跳出来。 陈易却油然平静。 方才试探秦青洛的,如今试探到了她,倒也让他看到了这女人的本性。 在她心里,明尊永远被置于首位,其次才是秦青洛。 这样的本性若是出现在秦青洛上,于自己不利,但若是出现在祝莪身上,倒是一件好事。 唯一的问题是… 自己还不是明尊。 陈易伸出手,轻轻挑起了祝莪的下巴。 红衣女子面红得更厉害,眸光已有几分迷醉。 陈易冷笑了下,松了开来。 头颅朝下坠了下,祝莪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耳畔边,响起了陈易的嗓音。 “明身圣境何时开启?” 祝莪面色先是一停,而后又垂下脸,嗓音激动道: “公孙教主有过明言,就在三五年后。” 陈易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按照自己的记忆,所谓明身圣境,便是明尊传承,《天外天》里便有成为明尊的通关路线。 而不选择成为明尊的话,明身圣境就永远不会开启,明尊也永远不会出现,诺大的明暗神教将在天门开裂之时便分崩离析。 话说回来,那比丘尼说自己并非域外天魔,那么所谓的《天外天》这个游戏又该怎么算? 记得她说过,一切都是天眼通以适合的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 难不成自己原来的世界,其实根本不存在《天外天》这个游戏? 而自己前世便穿越,只不过是自己的大脑接受不了,天眼通就为自己虚构了《天外天》出来? 换句话说,是身穿不是魂穿。 想到这里,陈易并没有继续深思,自己早就对这方世界不存在任何的脱离感,无论是殷听雪、周依棠、闵宁、殷惟郢,抑或是别的女子,她们早就如同一个个锚点般,让自己彻底融入这世界。 回过神来,陈易便见那安南王妃仍旧跪在地上,似是史书里祈求宠幸的妃子。 若是放在平常,陈易可能已经忍不住,只是现在…… “祝莪。” 话音落下,王妃呼吸急促,眸光炽热地抬起了脸。 然而,她的目光却迎上了冰冷的视线。 祝莪呼吸滞涩起来。 “你想我…宠幸你?”那人噙笑问道。 “圣女本就是明尊的,其他三大圣女也同样为侍奉明尊而活。”祝莪头颅低垂着,嗓音平缓而理所当然。 她说完这话后,身子便隐隐鼓动,似要自己将身上衣裳扯得粉碎。 “那你知不知道…比起伱,我更喜欢秦青洛?”陈易笑着开口,观察着女子面色。 只听祝莪媚声道:“祝莪可以用她的模样侍奉明尊。” 她千娇百媚,温柔似水。 “那么现在,我要问你…“ 陈易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许多人虔心信佛,看来你也虔心信我,是么?” 祝莪面色困惑,却不敢不回答,轻声道: “祝莪自幼习读神教经义,怎会不信明尊?” 陈易却只是平静地凝望着她,久久未有开口说话。 祝莪微微抬了抬脸,似是困惑,却听到一句: “我不是明尊。” 她滞了一滞。 良久后,她终于开口,勾起一点轻笑道:“明尊何必…如此考验祝莪。” 陈易噙起了笑,答非所问道:“你信我吗?” “…祝莪自然信。” 那人骤然厉声道:“那我说我不是明尊,你还信不信我?!” 兀然的重音落下,祝莪浑身一颤,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信还是不信。 她出现了一刹那的怔愣,良久后才略有些结巴道: “信…祝莪信。” 可她听到了,那人的连连冷笑。 自幼便笃信神教的祝莪手脚微颤,慌忙道: “若祝莪不信你,那时又怎会…怎会有肌肤之亲?” 陈易冷冷扫了她一眼。 王妃瞬间噤若寒蝉,把头垂得更低。 “你在争辩,那就是说…你犹豫了,你怀疑了。” “…没…没有,祝莪信你。”被这般否定,将明尊视为生命的祝莪已有些寒意,娇躯瑟瑟发抖,哀求道:“祝莪愿以身子证明。” “你若真信我又怎需证明?” 祝莪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个男人否认自己是明尊,不仅如此,还似是拿火钳把她钳住一样,考验着她的虔心。 陈易的话语好似带着魔力,缓缓揭露道: “所以你信的不是我,而是你心里的明尊。” 祝莪面色泛白,这句话由被她视为明尊的陈易说出口,仿佛是莫大的否定。 陈易却挥了挥手道: “既然你不信我,那便走吧。” 明尊是在…赶她走? 圣女脑海随着话语落下轰然一白,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眸光颤栗,身子伏得更低,像是乞求怜悯。 她终于承受不住,慌慌乱乱道:“明尊、明尊,祝莪、祝莪有错,你分明在前,祝莪却信心里的明尊,可千错万错,祝莪也是满腔虔心,还望、还望…怜惜。” 陈易略微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祝莪的认主建立在自己是明尊的前提上。 可眼下他还不是明尊,若是有朝一日,魔教将真相揭露,只怕这看似虔心忠诚的祝莪也会背叛。 所以,陈易要让祝莪不信被认为是明尊的他,而是信他自己。 陈易轻轻半蹲下身,温柔地抚摸起了祝莪的脸颊, “好了,不过是想让你明白罢了,王妃又何必如此慌乱?” 祝莪感受着男人的摩挲,眼眶酸涩,差点便哭了出来,经历过刚才的事后,此刻的体贴,让她一时激动得不能自己。 “有朝一日,别人说我不是明尊,我就真不是明尊了吗?” 陈易淡淡道: “不要信别人口中的明尊,你要信真正的我。” 圣女先是微愣,而后思索,随后恍然大悟。 她转哭为笑,颤着声音道: “谢过明尊启示,让小女祝莪有所彻悟。” 见此,陈易更多了一分满意。 随后,他站起了身,问道: “秦青洛还有多久回来?” “大概…要不了多久,一两炷香。”祝莪恭恭敬敬地回道。 “取些酒来吧。”陈易轻浮道,“让我跟王妃先喝些花酒。” 祝莪听到后,面色微红,却脚步轻快,她揭开帘子,深入到营帐深处,不一会便端出了一壶佳酿。 “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取酒么?”陈易笑吟吟问。 “祝莪不知。”她轻声回答。 陈易淡淡道:“等会我要你帮忙…坑害秦青洛。” 祝莪俏容滞涩,捧着酒壶的手轻颤起来,她面色挣扎,心中思绪翻涌。 那毕竟是她的至亲,更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祝莪正欲开口… “你不信我么?”然而,短短一句话,便将之打断。 祝莪沉吟一会,微微颔首:“信,只是…青洛她算是祝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自然知道。” 陈易噙着笑意缓缓走来,在她耳旁柔声轻语: “可你知不知道,比起你,我更喜欢秦青洛?” 说完之后,他的手便轻轻抚上了祝莪的心口。 祝莪停了一停,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易。 陈易面色不变,让人全然琢磨不到其中真实意味。 他需要祝莪绝对忠贞… 忠贞到要她出卖秦青洛,她便会立刻出卖秦青洛… 第二百四十章 忠肝义胆陈尊明(加更二合一) 蹄声如雷震,高大女子近乎是冲杀般地跨入到军营之中。 她挥手屏退几乎所有人,独独让那闵宁留下,跟随自己身后。 一路之上,她不知多少次地感受到了那抓揉之感,还有微微拧起,用力一提。 秦青洛神色阴沉,她化成灰都认得那种感觉。 临近营帐之时,高大的身子猛地一沉,险些跌倒在地,小腿发抖,秦青洛狠狠咬住牙关,蛇瞳里怒火中烧。 她感觉到,自己鞋子里的脚,像是被谁轻刮慢蹭。 “王爷你…是否有恙?”闵宁见着一幕,不住关切问道。 “无碍。”秦青洛眯了眯蛇瞳,凝望了闵宁好一会后道:“你随我来。” 她与祝莪有所通感,正因如此,也能确定彼此的安危。 主将营帐近在咫尺,她虽不知营帐内的情况,可她仍能确定,祝莪并无性命之憂,而且…那人多不过是手上动作,还未深入其中。 所以,秦青洛让闵宁跟了过来。 她手上能与陈易做交换的筹码不多,而这个闵宁,她赌她是一个可以用的筹码。 秦青洛斜睨了眼那身着飞鱼服的闵千户。 女扮男装的手法不精致,也不粗劣,介乎两者之间,能瞒过寻常人,却瞒不过常年以安南王身份示人的秦青洛。 闵宁察觉到她的目光,攥了攥手里的画卷。 “不必慌张,寡人不过…身有隐疾。”秦青洛旋即咳了两声。 闵宁看着她,泛白的面色颇有几分重病在身的意味,脸颊虽略有潮红,但许是充血导致。 “王爷可有药?”她出声问道。 “无,唯有一位…‘故友’。”秦青洛近乎咬牙切齿。 旋即,她猛地一颤,瞪大了眼睛,双腿不由往内夹住,险些跌倒在地。 她仰死死盯着那营帐。 主将营帐内,似乎也有一双眼睛,在戏谑地看着她。 方才那一下,似在催促她明明就在营帐之外,却为什么还不进来。 秦青洛唯有在心里嘶吼起那人的名字。 她默默站稳,甲片摩擦出金革之声,高大女子走到营帐之外,看见帘帐上的倒影,那人似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安南王缓缓道:“闵千户,请先入内吧。” 闵宁微微颔首,秦青洛那番话让她很是不解,陈易什么时候会治病救人了,而且竟然还能疗愈这异姓王身上的隐疾。 其实一开始看见那张画像时,闵宁并不相信陈易真是什么故友,陈易毕竟立了救驾之功,更是杀过安南王府的谍子,于情于理,都应是仇家才是,秦青洛却唤他为故友,而且一路上对她以礼相待,闵宁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的脑子有些理不清思绪,处理不过来。 会不会…是秦青洛画错了?或是那故友长得跟陈易只是有一些相像? 寥寥笔墨,毕竟不能勾勒出一个人的神韵。 而且…陈易常年待在京城里,怎会跟安南王扯上关系? 闵宁心神微定,慢慢掀起帘帐,便走了进去,紧接着,瞪大了眼睛。 她从怀里抽出那张画像,对比着看了好一会。 耳畔边,传来了女子王爷的低沉嗓音: “你看…是不是很像?” 说着,秦青洛一把抓住闵宁手里的画像,缓缓举高,让那画像与陈易的面容近乎平齐。 “伱说,他是不是我的故友?” 闵宁愣了一愣,眨了眨眼睛,对比了一下后道: “好像还真是……怎么这么像?” 秦青洛噙起一抹冷笑,随后直直凝望起了陈易。 闵宁有些迷茫,接着瞬间惊醒过来,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易。 她怎么觉得,这个氛围好像有一点…不对劲。 陈易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闵宁后,将目光投向了秦青洛。 高大女子回以冷视,手掌微微抬起,似是随时都会倾泻杀机,只需一下,便足以将闵宁诛杀原地。 陈易却只是笑了笑,接着,打了个响指。 秦青洛双腿激颤,神经紧绷之间,并未有所防备,双膝一弯,猛地单膝跪倒在地。 “何须如此大礼?”陈易连忙说着,款步而来。 秦青洛颤巍巍地将目光,挪向了那帘帐之后,面如纸白。 仅仅一个响指,祝姨便做那种事…… 秦青洛一颗心已跌入谷底。 陈易缓缓迎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上噙笑。 硕人女子沉默了,五指颤抖,寒意自下而上席卷, 祝姨竟已为他倾心至此, 她到底…招惹到一个怎样的敌人… 陈易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将这女子王爷扶了起来,转头便朝闵宁问道: “你怎么来了?” 陈易的手碰上来时,秦青洛微微一滞,面上不动声色道: “路上偶遇闵千户,念及是你同僚,便带了上来。” 闵宁想了想,觉得这说法也没什么错,点了点头。 陈易见闵宁无事,便笑谈道:“不请自来,还望王爷切莫责怪。” “我反倒要责怪你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你来太晚了。” 秦青洛轻笑着埋怨了一句,而陈易也旋即笑了起来,连赔不是,正如小别数日的知己,心照不宣,深交多时。 闵宁攥着画像,看了看陈易,又看了看安南王。 面上如此和睦,真似是一对故友…… 心念一起,接连诸念又生,闵宁起初不以为意,可略微思索,便想到诸多不对。 陈易与安南王是故友,后者分明是一代枭雄、乱臣贼子,可陈易仍与之结交…难道说,陈易…早就是什么反贼了? 闵宁心中一惊。 而当她问及仇罡之事时,他先沉吟了一会,接着便说跟安南王有关。 还记得,他前几日不在家中,不知去了何处,而那段时间,与仇罡失踪之时极其近。 念及此处时,闵宁心头忽然一沉… …他与这安南王合谋杀死了止戈司丞仇罡?! 答案呼之欲出,闵宁喉咙一滞,五指轻颤,她兀然五味杂陈,忽然有种看错人的感触,心念浮起,她又强压,自己真的看错人了么? 是亦或不是?闵宁不清楚,她只是胸口发紧,默默垂下了头。 而陈易已经扶着秦青洛,走到了营帐内的主椅前,让她缓缓坐了下来。 高大女子眸光阴鸷,似要将陈易千刀万剐。 陈易作势欲打响指。 秦青洛攥紧拳头,喑哑道:“你不怕死?” 言外之意,便是这军营中不乏被秦青洛从王府带来的高手供奉。 “我不会死。”陈易传音入密,话音讥诮,打了个响指下来。 秦青洛猛地一阵,攥紧的拳头松开,紧紧握住主椅扶手,生生握出一道裂痕。 她咬牙切齿道:“好大的胆。” 陈易面上带笑,眸里出奇平静,他吐字道: “我可没有威胁她。” 极短的一句话,落在女子王爷的耳廓内,满眼凶戾的后者,瞳孔微缩,竟一瞬间面如死灰。 陈易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 秦青洛似是失了魂魄,面无人色,如垂暮的狮子般低垂头颅,目光落在空处。 一直到… 陈易扯了扯她马尾发根。 秦青洛顷刻痉挛,她十指微颤,拧目直视陈易。 不远处的闵宁这会回过头来,可隔得有点远,再加上两人传音入密,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青洛指尖摩挲起扶手上的裂痕,沙哑道:“你到底有何所求?” “王爷走之前,舒服几回。”陈易笑道。 女子王爷继而直直凝望陈易,少有的毫不掩饰杀意,反笑道:“我原以为你所图甚大,不曾想竟半点胸怀都无。” “胸怀确实不如你。”陈易毫不在意她的轻蔑,“所以…以形补形。” 秦青洛已气极反笑。 旋即,杀意竟骤然逝去,她神色归于平淡,气度决然道:“何时何地?” “随时随地。” 秦青洛面色平静,随意抑住恶寒,单手轻抬下巴问:“那么现在,你要如何?” 陈易笑道:“我先和王妃喝酒,而天色已晚,我同僚应该肚子饿了,你端上好酒好菜,正常招待她一番,对了,她是女子。” 为免秦青洛误会,陈易特意把事都说明了一些。 纵使听明白了,那女子王爷亦是眸里掠起厉色,他明知道她们彼此间有所通感,却如何都想不到陈易竟要这样折辱她。 “有意思么?”秦青洛冷笑。 陈易笑而不语。 之所以如此折辱,全因他与秦青洛全然是一对仇家。 无论是夺妻之辱,抑或是折枪之恨,都近乎于血海深仇。 可偏偏是她,怀上了自己的骨肉。 他自然也想过怀柔,可最后还是放弃了,原因简单,舔她没有用。 对小狐狸那样的女子,舔是真的有用,夸她她会笑,亲她她会羞,哄她她会好,虽然卧房里,她总不喜欢陈易真的舔她。 但对秦青洛这一女子王爷,舔是没用的。 哪怕竭力恭维,像她这般的人至多不过礼贤下士模样,纵赏赐万贯之财,心里却未必瞧你得起。 陈易噙笑道: “记得,你要忍住,不要被她发现…不然我忠肝义胆的形象可就毁于一旦了。” 她嗤之以鼻: “好一个忠肝义胆陈尊明。” 今天有加更 第二百四十一章 王爷替她受苦 天色已晚,安南王则唤人端上菜肴,主将营帐的会客厅内,烛火间摇曳之下,便是美酒佳肴。 闵宁心绪不宁,想查明真相,问个究竟,可眼下身处安南王的军营之中,处处掣肘,甚至一不小心便危在旦夕。 她夹着菜,微微抬起头,便见陈易跟秦青洛相谈甚欢,熟络地谈起种种话题,不时欢笑,闵宁皱了皱眉头。 怎么那混帐一直跟人王爷谈王妃? 如此…不知礼数。 哪怕再如何深交的知己好友,彼此间就着别人内人说来说去,终究不合礼法,妻子之所以被唤为内人,便因处内不处外,不为外人道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易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悄悄退开了会客厅,安南王眸里闪过阴厉,却也只是一闪而逝。 她仍旧照常招待着闵宁。 秦青洛此时已换上了便服,绣着“鹤唳九皐”,浓郁的群青色为底,正应了“青洛”二字,她捧起一碗酒,轻笑道: “他已走,如今便单独敬你一碗。” 闵宁闻言,连道受宠若惊,也捧起了酒,她向来很少喝酒,一般喝酒之时,也往往是姐姐闵鸣劝诱,家姊就爱看她不胜酒力的模样,说那时的闵月池最好调笑,说了不中听的就抿着嘴巴,把本就通红的脸憋得更是通红。 酒液入喉,闵宁轻晃脑袋,初初饮酒之时,五感会格外敏锐,她隐隐约约听到,帘帐内的微弱声音。 “嗯…月池兄,敢问陈尊明他跟你…是何种关系?”秦青洛紧紧捧住酒碗,似是隐疾发作,好一会后才缓了过来。 闵宁回过神来,眼眸低垂,脑子里忽然回荡起,姐姐闵鸣的那句话。 他不会娶我…… “…手足兄弟吧。”闵宁轻声道。 女子王爷勾唇微笑,漫不经心地打听:“那谁是兄,谁是弟?” 闵宁轻哼一声,回道: “自然我是兄。” “可看你年纪,呃…似是比他…要…小。”秦青洛面色微微泛白,“他似乎比伱大。” 不愿服输的闵宁轻皱眉头道:“我是他上司,他是后来做的千户,我对他亦有授业之恩。” “有师徒之实,无师徒之名?” “自然。” 闵宁说完,喝了口酒壮了壮胆。 那英气的脸庞已泛红晕。 女子王爷笑了笑,笑里藏刀,并未直接出刀,而是点到为止道:“可他好像不太敬你。” “…他心里敬我。”闵宁语气稍弱地说了一句。 说什么心里敬她,他可曾有哪一日敬过她,从前他肆意捉弄,如今相熟了,他好了一些,但也调戏不断,这样的人,闵宁想不到除了他口中的师傅,他还会敬谁。 他一狠起来,怕不是连人异姓王都敢顶撞。 闵宁又要饮酒,却见碗中已空,而安南王犹为以礼相待地为她添酒。 “哦?”秦青洛疑道。 “…我与他曾有恩怨,如今其实也有,不过迟早有一日了结清楚。” 闵宁将酒一饮而尽,神色略有摇晃,不知怎的,耳畔边那些隐隐约约的声音越发清晰,越发嘈杂。 怎么像是…在折腾女子? “啊…” 秦青洛身子兀然前倾,闵宁急忙转头。 闵宁关切问道:“王爷你…怎么了?” “无碍,这酒太烈,委实反胃肚涨,呵…真有些涨了。” 女子王爷抹去嘴角的酒液,淡然笑道: “不过,常言宰相肚里好撑船,寡人借来自夸一句肚量如海,不过分吧。” 闵宁微微颔首。 秦青洛轻摇酒液,垂眸道: “可这酒还是太烈了,不宜饮多,寡人从前千杯不醉,如今患了隐疾,倒是不胜酒力。” 闵宁听在耳内,晃着酒液,心想这酒真有那么烈么,她虽然晕乎,却也没到那失了神智的程度。 她心里疑惑更浓。 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陈易。 那混帐…到底去哪了? 而且那些声音… 难不成,他背着她享用美人? 闵宁心神一僵,眼角顿时发酸,接着再看安南王,心知她与陈易是故友,而一地异姓王,权势何其滔天,寻几个南疆苗裔、异域风情,又如何谈得上难事。 而她从来懂陈尊明,那混账俨然是天生色胚,方才离席,只怕是等不及要见美人。 闵宁心头一酸,恨恨咬牙,眸里全是狐疑,她侧耳去听。 声音更是明显。 她心已乱了起来,面色不可思议,猛地冲了过去。 而这时,恰好秦青洛那高大的身子颤栗痉挛,根本来不及喝止,闵宁已冲了过去,揭开一层层帘帐。 不经意间,闵宁惊鸿一瞥,看着帘帐内的画面,浑身滞涩了下来。 自己刚得了大人物赏识,他就转头…… 还不待闵宁发作吼一声,秦青洛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她嗓音疲软,隐有颤音。 “看到了吗?”女子王爷如此问道。 闵宁抖了一抖,面色僵硬。 秦青洛竭力平静,苦笑了一下:“本王身有隐疾,疾在于此。” 她近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吐出接下来的字: “不能人道…” 闵宁发寒,不由一叹: “好可怕啊…” 她只听过世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不曾真正见过腌臜,放在之前,给她一百个脑子,她都想不倒真有借种之事。 而秦青洛默然不语,阴翳里,面色凝固。 她唯能忍气吞声, 不然,难道明日就传遍天下,朝廷都视作洪水猛兽的安南王被人戴了绿帽,不只戴了绿帽,自己也给人糟蹋了一遍? “他素来…嗯…忠肝义胆,原来不愿,寡人以死相逼,方才应允,你莫要误会了他。” 秦青洛不由按住小腹,似想要按住什么,她艰难地笑了一笑, “闵千户,还是不要脏了眼睛,你我继续吃,继续喝。” 女子王爷空着的手,指节近乎攥在了一起。 她竟要为仇人糟蹋自己的至亲作掩护…… ……………………… 不知过了多久。 秦青洛已安排闵宁一处临近主营帐的空营帐内入睡。 暗沉的夜色里,她坐于主座之上,面色阴郁。 安南王妃雌伏在怀,那人似笑非笑,这样的画面,伴随着通感,在秦青洛脑海里勾勒。 他似在挑衅。 秦青洛拳头重重沉在扶手之上,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夜深人静,若她一旦发作,惊醒众人,谁人都会知道,安南王妃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届时她以及王府,都将名誉扫地。 除此之外,还有…祝姨的清誉。 尽管秦青洛隐约意识到那魔教圣女并不在乎自己的清誉,可是…她在乎,那是她的至亲。 就在她默默隐忍之时,帘帐响起了声音。 “过来吧,王爷。” 那高大身影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跨入了帘帐之中。 硕人龙行虎步,似破开一层层帘帐。 来到最深处,便见陈易春风满面地搂着祝莪。 秦青洛似一尊木头雕塑,哪怕经历过那绝望的一日,此时此刻仍旧心如刀绞。 陈易垂下脸,轻轻吻了下祝莪。 祝莪回以由衷的温顺。 目睹着这一幕,高大女子摇摇欲坠,立有血契的她仿佛能感受到,祝莪到底有多么乖巧。 陈易轻轻放下了红衣女子,既然她认了主,那么他也不为难,不时温柔以待,更何况…她还有大用。 陈易转过头,目光落向了那高大女子身上。 秦青洛稳住身形,那目光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而那人悠然自得地搂着王妃。 三人间一时无话。 许久之后,营帐里终于有一句话音落下: “够了吧?…够了就滚。” 女子王爷嗓音沙哑。 陈易微微笑道:“什么都没做,就这样够了?” 硕人颀长的身影一滞,双手忍不住地打颤,怎么也攥不紧,似一座小山在摇摇欲坠。 “不过,祝姨好像…不胜酒力。” 下一刻,只听到一个戏谑而蛊惑的话音: “不知王爷要不要…替她受苦?” 秦青洛颤颤地抬起了头。 而陈易已跃到她跟前,把这高大女子带了过来。 祝莪噙笑等待。 可那高大女子却不经意地发现,瞧着自己的目光里,似是有一丝…妒意。 第二百四十二章 好好待她 满脸坨红的红衣女子瞧见这一幕,暗暗轻笑,随后摊开身子,虚眸等候。 待高大女子被带到床榻前时,陈易看着她便服下的腹部,多出了几分耐心。 哪怕他们彼此是仇家。 “要不说些什么?”陈易问。 硕人女子没有回话,她唯有满腔怒火,双手微抬,似欲将陈易掐死。 “你不说,我可就要先找祝姨了。” 秦青洛停了一停,哪怕对眸里的人恨之入骨,她也终究开口道: “你的手…好了?怎么会…就这样好了?” 秦青洛此时终于捕捉到这一细节,她嗓音喑哑,不可置信。 “药上菩萨给我治好的,就跟没受过伤一样。”陈易回道,刻意晃了晃。 她颤了起来,只感受到无边的绝望。 她的枪断了,武意破了,可他却没付出任何代价。 “怎么,你关心我?”陈易笑问。 秦青洛未有回答,颓丧之中,只回以蔑然的目光。 见此,陈易也没了心思,瞬间粗暴了起来。 衣裳被扯裂的声音响起,金丝根根断裂,秦青洛面朝着床榻,被按了下去。 陈易的动作急促而毫无尊重。 他吹灭了那盏小油灯。 随后,点起更大的烛火,只为看清她的屈辱。 …………………… 他们开始了一场比武。 无论陈易做什么,她都始终沉默以对,唯有眼中怒火翻滚。 一直到… 陈易压在她身上,俯首到耳畔道: “我听王妃说,她若是有了,孩子便会入秦家族谱。” 陈易很清楚地感受到,身下的高大女子慢慢僵硬起来,英武的容颜已经呆滞。 她似是不敢相信,祝莪连这种事,都已说给了陈易。 陈易也停了下来,面色晦明不清,手指轻拂她宽阔却白皙的腰背。 她先是怀疑,而后察觉到什么,开始战栗、痛苦,最后悲愤激颤。 不知过了多久,她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孽、孽障!” 陈易狞笑了下,随后猛地用力。 “孽障…啊!” 秦青洛的低吼被悠长的尖叫打断,她浑身紧绷,高大的身子绷成一条直线。 “我杀了伱!”骤然的突袭让她无比憋屈,秦青洛嘶吼着,竭力挣扎想将陈易甩下,下一刻便又是一声悲愤的哀鸣:“我把你碎尸万段…啊!” 陈易不顾她的诅咒谩骂,始终我行我素着扯着马尾。 高大女子挣扎在愤怒与屈辱里,她不停怒吼,像是落难的狮王,靠昔日威震四方的咆哮来维护尊严。 “孽障,你不得好死!”女子王爷悲愤地抵抗着,像是凭着本能,她仍在嘶吼,却已渐渐绝望,“你不得好….你慢、你给我慢!…” “你给我慢一点…” “慢一点…” …………………… 陈易整理着衣衫,转眸望去,便见已经失神了的胭脂烈马。 她卧在床榻上,一抽一抽,似还在颤颤抽搐。 陈易眸光黯淡不清,有意无意地捋了捋她散乱的马尾。 不知过了多久后,他终究没说什么体贴话,只是随手扯起被褥,盖好她之后,正欲缓缓起身。 秦青洛猛地扯住了他。 她似乎有话要说。 陈易转头看向满脸酡红的祝莪,轻声道: “祝莪,你先出去。” “是。” 随后,祝莪便披上衣裳,合拢得严严实实,缓步而出。 待这魔教圣女离去之后,秦青洛终于颤颤开口: “她年岁二十九,生辰在八月十四,中秋前夜。” 陈易缓缓侧眸。 硕人女子没有看他,面目微垂,似是要将什么割舍出去。 “生辰翌日,便是中秋赏月之时,何其幸也,每每这会,她总是与母妃做月饼,分于府上众人,而给我的月饼,是单独做的,里面往往是莲蓉,我不喜鸭蛋黄,她便从来不加。” 秦青洛平静如水地交代着,这不过是细碎的往事,她却颇有谈兴, “祝姨喜花,犹喜桂花,我年少之时,她曾提枪刺花,枪影如雨,花落也如雨,她捧着簸箕拣花,回去便搭起蒸笼做桂花糕,滋味甜的很…你以后也能吃到。” 陈易没有出声。 硕人女子拢住被褥,蛇瞳恍惚,陈易头一次见她露出这般温柔目光,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又道: “她虽是王妃,可我们并无磨镜之好,彼此也只视作至亲,母女之间,总比男女间要牢靠,只是…算了,不谈了,这番话的意思,你可明白?” 陈易佯装漫不经心道:“不太明白。” “…祝家三个茶树庄子,是她嫁入王府的大头嫁妆,再加上王府也筹备一份嫁妆,尽数予你,数目不必谈,两份嫁妆一起,不可谓不丰厚,天底下没多少人能出这样的手笔。” 陈易伸了伸手,轻柔地抚上她脊背。 这是他们这对仇家之间,少有的恬静安宁。 女子嗓音轻轻柔柔,眼眶止不住地滑落泪水,她语塞了好一会,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再说。 她已怔怔出神。 陈易默默等候。 “她是我至亲,” 许久之后,高大女子沙哑道: “你…好好待她。” 陈易的手停了一停。 烛火似烧至尽头,摇曳了起来,他可以相信…她终会是个好母亲。 陈易没有说话,秦青洛也没有再开口,二人之间一派静谧。 良久后,久久等不到回复的秦青洛,侧过眸,终于是看了他一眼。 而他却似在怀里轻轻掏出什么。 那是一根金色的凤簪。 随后,他不由分说地,别好在硕人女子的马尾发根之间。 “…你这是做什么?”女子王爷面容晦暗不明。 陈易笑了起来,不置可否道: “戴着这簪子, 下次过来,我要见到,明白吗?” 硕人女子敛眸看他,不发一言。 良久之后,她吐出一个字: “滚。” 陈易听到也不气,只因那女子并未取下那簪子。 他缓缓起身,披上衣服,揭开帘帐踏了出去。 越过重重帘帐,陈易停了一停,他看见了祝莪,后者重新挽好了发,面色嫣红,微微咬唇。 方才,她似是在偷听,这时轻轻福了一礼。 陈易随意道:“祝莪,我要走了。”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越过了她,大步流星。 那千娇百媚的祝莪神色晦暗起来,柔柔应了一声,面上掩盖不住失落。 陈易停住脚步。 “哦,差点忘了,你也有。” 祝莪瞪大眼睛,便见那人噙着温柔的笑,款步而来,轻轻把发簪塞到她的挽起的发间。 他送的发簪,把大婚时安南王送的发簪压在了下面。 “明尊…” 祝莪感动地嗫喏着,不住勾起嘴角。 陈易刮了刮她鼻子, “其实没有忘,不过是想逗一逗你。 说到底,我可是要通吃才行。” 祝莪面色更红,一双秋水长眸目送着陈易离去。 还记得他曾说,他更喜欢秦青洛… 祝莪眼下,不甚在意。 只不过是更喜欢一些罢了。 她终归是圣女,在那人心里,份量总归是要更重一些。 起码,他逗了她,而没有逗秦青洛。 祝莪掀起裙摆,脚尖晃啊晃,轻轻转着小圈,还沉浸在幸福之中。 帘帐里传来脚步声。 在秦青洛掀开帘帐走来时,祝莪下意识地一看,接着,目光停住,怎么也挪不开。 她捕捉到一个小小的细节。 秦青洛的簪子是金的, 而她的簪子…是银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醋坛子少侠 夜色如麻,正是三更之时,营帐间隐有火光,却似星星闪闪。 陈易深吸一气,眺望远方,京城隐没在漆黑的地平线里,眼下很潇洒地离开了秦青洛和祝莪,只是之后去哪,似乎又无处可去,总不能就这样回到那营帐里面,说借宿一晚吧。 陈易呼了口气,想了一会,便想到了谁,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练武之后,五感都敏锐于常人,更何况他已入四品,营帐内的一举一动都听得清晰,自然也听到了闵宁那时揭开帘子。 说实话,那时折辱秦青洛的方法不过是临时起意,突发奇想,毕竟自己先前也不可能算到,闵宁会被秦青洛带到军营里。 至于那一幕对未经人事的闵千户的冲击,陈易也不知道。 主将营帐四周都是空营帐,一是用做招待留宿之用,二则是混淆视听,防备刺客,陈易寻了几处,便寻到了闵宁的营帐。 营帐里,陈易侧耳听了一会,内里一片安静。 他揭开帘帐走了进去。 几乎是下一瞬,猛地就有剑光狭了过来。 锋利的剑刃抵近到咽喉处,沉沉夜色里,那丹凤眸英气逼人。 “你这是在做什么?酒还没醒?”陈易正欲伸手搂她一下,闵宁的剑便抵近了一分。 陈易停住了手,微垂眼睛看着闵宁。 “我倒要问你,你是在做什么?” 闵宁喝声道,即便身上仍有酒气,面上已无酡红,神色清明。 “借一个宿。”陈易随口道。 其实随便找一个营帐亦可,只是心里有点担心这闵少侠,便顺道走了过来。 闵宁似气笑了道:“怎么不睡人王妃的床榻了?” 酸溜溜的语气,陈易立即明白过来,噙笑说道:“伱也知道是人王妃。” 闵宁狠咬银牙,剑光烁烁:“好你一个陈尊明,一开始,我原以为你从前徇私舞弊不过一时隐忍,只待他日掀翻林党,后面你竟给我来个反转,跟我说有龙阳之好,我也认了,见你后来行侠仗义、多次出手相助,还以为又看错了你,心觉你良心未泯,而如今呢?你又给我来个反转,才几日不见,就成了人异姓王的故友,好好一个西厂千户,竟成了乱臣贼子!” “打住,我可不算什么乱臣贼子。” “你又有反转是吧?” 闵宁恶狠狠问道。 “还真反转了…” “我不听!” 陈易一愣,反道:“那没有反转。” “这也是反转!” 闵宁直瞪着面前的男人,夜色微光下,她发梢微微散乱,喘着粗气,似是气到了兴头上,而这种时候的女人往往是最不好招惹的,除了周依棠。 面前的陈易沉默了好一会,闵宁的气稍微顺了一些后,她收了些嗓音,冷冷道: “你到底是不是乱臣贼子?” “不是。” 闵宁听罢,正欲微微颔首,想到什么反问道:“真不是?” “真的可能不是。” 闵宁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他还是这般没个正经,她深吸一气,耐下性子严肃道: “你到底为什么要…辱人家王妃?” “你没听她说吗,是她求我的。 她不能人道,婚后多年膝下无子,便向我借种。”陈易理直气壮道。 闵宁心里不是滋味,眉宇忧愁蹙起,提起一抹狠劲道: “你怎么有女人你就上?” 陈易摇摇头:“那倒不是。” 闵宁皱眉问:“什么不是?” “你我也上。” 闵宁用力攥住剑柄,指节都凸了起来,她气极反笑道: “好好好…那要不现在来?” 陈易惊奇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道: “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之后,陈易的手便悄悄摸了过去,刚一触及闵宁的腰部,后者就颤了起来。 闵宁退了半步,神色复杂,止不住地怒意腾腾,她分明几次想好献身,如今却又骤然止住。 他手触过来时,她脑海掠过他握住祝莪腰肢的画面。 但他刚刚弄过别的女人,如今又来作弄自己? 闵宁心里愤愤,又是五味杂陈,她面如寒霜道: “你再伸过来,我一剑结果你。” 陈易配合地停了手,他眸子里,仿佛能瞧见闵宁的心绪。 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夜色寂静,幽幽虫鸣萦绕,闵宁嗅到了陈易身上的幽香,那是别的女子留下的,她满腹辛酸,默默咬牙。 这副模样跟秦青洛有几分相像。 而出现在秦青洛身上,陈易会兴奋,可如今出现在闵宁身上,他不禁有些心疼,这或许便是天生的登徒子。 “月池…” “你别喊我的字。” “闵宁…” “也别喊我的名。” “好好,闵千户,总行了吧。”陈易无奈道。 闵宁没有出声,像是默认了。 陈易轻声开了口: “我不算什么好人,只能说勉强算有底线,也算重情重义,如今的事,说来话长,比较复杂,我只能说…我本意勉强算好的,具体情况便是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 “你不说我怎么会信?” “那你信不信?” 闵宁深吸一口气,勉强道:“…我信。” “那我就不说了。” 闵宁瞪大眼,眼眶泛红,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易压根就没想说,把事情都说一遍,无论是对是错,只怕闵宁都会醋意大发,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他柔起嗓音道:“你信我,那我就没必要说了,而且…我不是喜欢你吗?我怕你生我的气,所以我才不说。” 闵少侠总不可能承认自己生气,而这一番软言软语,倒也让她放松些语气道: “我不想看错人,如今你与那安南王互称故友,乃是同道中人,可不论如何说,那终归是乱臣贼子,如此…我劝你断了这关系,你若难堪,那由我来抽剑断鞅。” 纵使放松,她说这话时也是闷闷的。 秦青洛都怀了自己骨肉,陈易怎么可能说断就断,更何况祝莪于自己而言,更是有着大用,便苦笑道: “不是想断就能断的,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你不算外人。” “我不算外人,那安南王妃又算什么人?内人么?” 听罢,闵宁便心绪不宁,激动地向前半步,若不在意她手中之剑的话,便像是贴到陈易怀里,而陈易哪怕她的长剑因此贴近,也不退半步。 “差不多…” “那是别人的内人!” 闵宁咬牙切齿了一句,接着察觉到顶了一顶,一愣, “你怎么更兴奋了?!” 陈易佯装无辜地咳嗽了一声,旋即转移话题道: “我不能就这样断了这关系,哪怕是为了你,其实你我关系,远比我跟秦青洛要更深重,你我相识于微末,刎颈之交…” “我现在就刎了你颈。” 闵宁气急,长剑轻颤,作势要一剑结果了他。 陈易反笑起来,两指夹住剑身,剑身嗡鸣,任凭闵宁怎么用力,都抵不近脖颈间。 “松手。”闵宁冷冷道。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打不过我?”陈易笑眯眯地问。 闵宁闻言,瞳孔微缩,握住剑柄的手颤了起来。 是啊,她打不过他。 而他打得过她。 眼下四下无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有没有想过 夜半三更,万籁俱静,山林间唯有匆匆掠过的风声,这小小的营帐里,似乎落针可闻,陈易每逼近一步,闵宁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闵宁从来知他好色。 寻常人只道陈千户不常去青楼画舫里流连忘返,误以为他过去徇私舞弊不过是隐忍一时,可只要是他在乎的女子,便都知道他好色入骨,三尸之中唯有下尸最难斩。 如今茫茫暗色里,她唯见陈易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露骨,她打了个哆嗦,强撑着攥住剑柄,此时此刻,她犹为想回到陈易做自己下属的时光。 过去再好,但都不再有。 “你要做个乱臣贼子?”闵宁似在转移话题。 “我本就该当个乱臣贼子。”陈易不想让她糊弄过去,笑着道:“那就让我再做一回恶吧。” 闵宁嗓音喑哑道:“你不该如此。” 迎着他的目光,闵宁丝毫不退,眸光似剑,她轻轻咬牙,自己为何要这样推脱呢,自己等的不就是这时候么? 哪怕自己还没有用上那药,可自己等的不是这时候么? “所以…你是不是真想要?”闵宁冷笑问着,“哪怕我不想给伱。” 陈易摩挲下巴,本来其实不想这会就要了她,只是眼下好像不做些什么,就有点说不过去。 他瞧见了闵宁眸里有怒又有失望的目光,她…算是除了周依棠外,第一个中意自己的人,她很好,三番五次地在自己跟她姐姐间斡旋,而且还会为自己吃醋,哪怕是吵到现在,到最后也不过是吃醋。 陈易很想珍重她,再多珍惜她一些,就像如今珍惜小狐狸一样。 只是,似乎先要了,再珍惜也不迟。 想到这里,陈易便讥笑道:“那我说我真想要呢?” 闵宁英气的面容微微阴郁,失望道:“你不是说你有底线么?原来不过是假话,我还以为你真有。” “确实有。” 闵宁脸色一冷,反问:“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你做得到哪一个?” “除了富贵不能淫。” 闵宁表情微微一僵,银牙咬了咬。 而陈易用力把她的剑压低了下来,哪怕她再如何反手用力,都不能将剑抬起一分一毫。 闵宁定定看着他,脚底发凉,脑子发空,她就这样要被要了?在这异姓王的军营里,被刚刚享用过其他女人的陈易要了? “…要来就来。”她梗着脖颈说着,十指却止不住地颤抖,“而且我也说过,我要代姐姐…要代姐姐受辱。” 陈易已呼吸灼热,他的鼻息打在闵宁脖颈上,眸里全是邪念,后者已泛起鸡皮疙瘩。 他的手慢慢搭上了闵宁的飞鱼服。 而闵宁僵得似一尊木头,被他缓缓压到了床榻上。 她眼眶里泛起了泪花,似在承屈受辱。 而陈易却不管不顾。 猛然之间,闵宁撞见了他那满是邪念的目光,与之前那时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似乎那个陪她行侠仗义的陈尊明就这样不见了。 “不、不要!” 他要扯开衣裳的那一刹那,看见她雪白肩膀,因常年练武而无比紧致,正欲细细欣赏,这时,闵宁忽然惊声开口。 “怎么又不要了? 不是说,你替你姐姐给我欺辱的吗?” 陈易含笑道,正想再逗弄几句,却瞧见闵宁满脸的惊恐。 没来由地心头一疼,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夜色下,急促的呼吸逐渐平息。 真要了她么? 她对自己好,就不再谈情说爱一会,不再给她些时间? 闵宁喘了几口气,也同样趋于平静。 月明星稀,两人相顾无言。 就只是直直看着彼此。 良久后,陈易鼓动嗓子道: “闵少侠先以激将法激我,如今又落我手里,还说过仗义献身,我好像…不取不行。” 闵宁伸出手,抚在他脸庞上,沙哑道: “你会…毁了我们。” 陈易没来由地心里一阵酸楚,眸子里映着闵宁那张失望落寞的脸。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闵宁话语很沙。 她这样反问,陈易出现一抹迟疑。 “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陈易的手不再放在她的衣襟,而是抚起她那英气的脸庞。 她在自己手中轻颤。 自己心里不是不在乎是否毁了闵宁,但闵宁甘愿献身,甘愿为了姐姐毁在自己手里,这让自己毫无顾忌。 可是,她眼里怎么有好多不舍? “为什么是我们?” 似乎一旦做那样的事,她就会那样屈身于他这强权,侠者,以武犯禁,她却不敢向他举起刀兵,闵少侠就不在了。 而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那样,闵鸣的计谋成功了,毁了,一切都毁了。 佳人在前,就这样放过她吗? “为什么是我们?” 这回轮到陈易沙哑问道。 “因为是我们在斩妖除魔、行侠仗义。” 闵宁像是喃喃自语, “你一直都在威逼利诱我,要是就这样…想把我要了,我就没了心气,虽会当你妾室,可那样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以后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不,你做不到,别让我就那样抛下你。”闵宁忽然狠狠道。 她盯着这个要当乱臣贼子的人。 “为什么我做不到?” “因为你总是利字当先,你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人来陪着你,在你坠入邪路时把你拉回正道之上,跟你一起去斩妖除魔、行侠仗义。” 闵宁也伸出手,轻轻抚摸起陈易的面庞。 两人间一时没了言语,唯有闵宁的手,仍在摩挲着陈易的脸庞。 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那人,少有地苦涩道: “算我求你一回。” 陈易没有回话。 “我们之间的交情,难道连求你一回都不行么?” 闵宁垂起眸,那眉宇英气却忧愁: “你不要急,我自会给你。” 陈易深吸一口气,狠狠道:“你有没有想过,在我眼里,‘我们’远远没有你闵宁重要?做那些好事,到头来都不过是为了得到你。” 她忽地凄然一笑: “那你又有没有想过,我斩妖除魔、行侠仗义,都忘不掉你。” 第二百四十五章 确实喜欢她 那句话后,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陈易轻轻摩挲着闵宁的脸庞。 他忽然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我对她的影响这么大么? 她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竟然都忘不掉自己。 陈易几乎从未想过主动去斩妖除魔、行侠仗义,这些事,他不是主动去做的,往往有利才做,但闵宁却不一样,她路见不平,是真的拔刀相助。 断剑客会为酒上的一句胡言仗剑千里,而春秋剑主一句话都不需。 管你与我认不是认识,我亦飘然起一剑,落雁千都十四州。 你与我不认识,我便不斩妖除魔了么? 唯有这般气魄,才会成为寅剑山剑甲后来的争道之人。 “你应该明白,我是凡夫俗子,伱既然落在我手里,就很难这样放过你。” 黑夜里,响着陈易的嗓音, “急与不急,最后的结果不都一样吗?” “你不要逼我,你等我愿意…” 说罢,闵宁不言语,她垂着眸,似是候着宣判。她总会愿意的。 “你是不是真求我?”陈易又问道。 闵宁微微抬眸,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那看在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了。”陈易柔声说着。 听到陈易的话,闵宁松了口气,下意识小声嘀咕道: “谁说我喜欢你?” 陈易道:“嗯?还挺嘴硬。” 闵宁侧了侧脸,也觉这话说得不对,微红脸闷闷道:“你说是就是吧,我就是接受你而已。” 看着羞涩至此的闵宁,陈易笑着摩挲她的脸颊。 唉,本来还真挺想的,压一压吧。 许是跟小狐狸待久了,对这些女子,自己也多出一抹柔情来了。 都怪小狐狸…回去得拿这个当理由捉弄她吧。 陈易随意想着,仍旧把闵宁压在身下,感受着这具饱经锻炼的矫健身姿。 腹部有线条分明的马甲线,肋骨紧贴肌肤,大腿与小腿间线条笔直,近乎连成一块,她双手抵在胸前,俏脸泛着红晕。 良久无言。 闵宁深深吸气,见他一直都不离开,道: “够了没?” 听她催促,陈易便想到她那时的嘴硬。 他总想得给她来点小教训才行,反而刁难道: “不为难你,是有条件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因为要为难你。” “……” 闵宁又是一气,面色微涨,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她都不知被这人气了多少回了。 她没好气道:“那你要什么便说。” “亲我一口,然后说句陈尊明我喜欢你。” “他妈的陈尊明,你肉不肉麻?” 闵宁攥起拳头道。 她却见陈易笑吟吟道:“你说你干不干吧,最好快些,不然我改主意了。” 丹凤眸微垂下来,闵少侠从来不愿被人胁迫,说那句“凭你喜欢我”时是如此,如今亦是如此,眼下她梗着脖颈,默不作声。 良久之后,闵宁深吸一气,把唇缓缓凑了上去。 似蜻蜓点水般,她点了一口,便缩了回去,为了不让陈易刁难,她还特意亲准了他嘴唇。 不过,她还是没去说那句话,一个还未入江湖的少侠要承认自己的恋情,委实是太难了点。 陈易见状,把她压得更紧了,后康剑剑柄杵着她小腹,抵在腹肌与腹肌之间。 闵宁微微发寒,原先还为他的武学惊愕崇敬,可眼下她不禁想到他好色得入魔,难不成他就是从这里悟出灭禅剑的么? 陈易静静地看她,虚眸以待。 闵宁心里动摇,若不做些什么,陈易绝不会就这样放了她,别人退一步他就想别人退两步,他自己退一步,就盘算着别人也得退一步。。 没事的… 权当是为了他,为了自己罢了,只不过是为了把这恶徒拉回正道…… 让他不做乱臣贼子,行侠仗义…… 更是为了护住姐姐… 她盯着他,好一会,垂下眸去,有些艰难道: “陈尊明,我……” 话还没说完,身上的人却道: “晚了,我改主意了。” “……” 闵宁拳头都硬了。 她眼里快冒出火来,沉声问:“你想怎样?” 陈易把手放下了些,噙笑着抚摸她脖颈,随后把手指捏了捏她的薄唇, “你很生气,这样正好,不生气反而没意思。” “你、无耻!就不怕断掉么?” 闵宁惊愕了,羞耻中带着怒。 “我有铜骨功。”陈易淡淡道。 “你怎能把功夫用在这种地方!武林之耻!” 闵宁吸了口气,板起脸教训道: “你若不好色,必是一代宗师。” “若不好色的话,我又为什么要当一代宗师?” 陈易如此轻笑,他缓缓起了身,慢慢扶住闵少侠的脑袋。 闵少侠狠狠盯着他,想让他退缩,他却更来劲了,于是,她只好含住满腔恨意。 ……………………… 解开酒葫芦,闵宁喝了又吐,不停地以葫中之酒漱口。 她晃了晃脑袋,虽然那时席间不胜酒力,可这样一回,已经清醒了九成,便是再烈的酒,也不及陈易的烫嘴。 漱了不知多少回后,耳畔穿来冬夜的山风,把那剩下一成都吹醒了。 山风匆匆穿过密林,营帐连绵,风中如牛羊起伏,闵宁站在坡上望着,不经意间,便看见了那座小小的村子。 那些孩子们…谈起闵千户的故事了吗? 闵宁心绪怅然地想了一会。 她没来由地想到了那给自己递水的农妇,轻轻一叹。 天生侠肝义胆的她苦笑了一下,都死了人,自己却在惦记自己的侠名。 不顾他人是死是活,只想着行侠仗义的名头,闵宁觉得这样不好,所以她很干脆地不想了。 身后缓缓传来脚步声,闵宁蹙起眉头,嘴唇下意识嗡动,一听就下意识地气上心头,眸里愤慨。 陈易慢慢来到她身边,从她身后轻轻搂住她,嘴唇轻嗅着她发梢。 嘶…闵少侠的秀发, 嗯… 三天没洗头。 陈易鼻子抽了一抽,想想也是,有长发时时清洗起来实在麻烦,自己也是隔两三日才洗一回头。 像殷听雪这样爱干净的,只要天气不冷,时常一日就擦洗一回,更何况她每日待在家里,时间也闲。 “在想什么?”陈易柔声问。 闵宁呼吸平缓,正欲摇一摇头,而后想起什么便问道: “仇罡是不是你杀的?” “嗯,他要杀我。” “你说清楚些。” 陈易感受着她腰肢的紧致,脑袋前倾,近乎跟她面贴面,缓缓开口道: “白柳派游胥,原为天家的犬马,实则暗地为景王府做双面谍子,殷惟郢让他杀我,我便杀了他。而仇罡使的是斩马刀,刀客与刀客之间,要么势不两立,要么引为知己,所以他想杀我,只是受限于春秋名册,难以真动杀手。” 这几日来,陈易经历了什么,闵宁虽有猜测,但也不过是浅尝辄止,眼下听陈易诉说,只觉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后来呢?” “后来他伙同别人杀我,那个人叫张旭渠。” “通背神猿?”闵宁为之愕然。 陈易微微颔首,他随意地便把秦青洛和祝莪摘了出去,其中也包括那死去的黑衣女人,以免横生波折。 他继续道:“再后来,那就是仇罡死于我手,张旭渠断臂逃脱,也就是这些了。” “…好,那信你一回。”闵宁微微颔首,她亲耳从那仇罡嘴里听到过二人间的仇怨。 陈易搂她搂得更紧,“你不信也得信。” 闵宁不服,侧过脸,斜眸扫了他一眼。 陈易摸了摸她下巴,笑道:“别嘴硬。” 闵宁不跟他计较,微微颔首。 “算了,嘴也是软的。”陈易贱兮兮道。 闵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缕缕山风袭来,陈易从闵宁的这一沉默之中,察觉到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 于是,他闭了口,尽量温柔地搂着她。 良久后,她似踌躇好一会道: “他们都说你会毁了我。” “他们?” “我爷爷、我姐。” “那他们错了……” “当真?”丹凤眼微亮,她轻声问。 陈易则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肯定有别的话要说,说吧,我考虑考虑。” 闵宁笑了下,还真让他猜中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那是另一份案卷, “这是张悬赏,先是衙门审理,后来这案里的人杀了更多的人,可谓无恶不作,江湖诨名金刀贼,你…看着办。” 陈易轻轻接过案卷,收入到怀里。 他连看都不看,答应这喜欢自己的女子的一个要求,难道偏偏要这么难? 不难,只是愿不愿意而已。 见他答应得爽快,闵宁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气,陈易的手揽住她腰肢,如今的她,早已不再介怀这些,她心里想着别的事,有几分不确定。 极目远眺,闵宁不确定那座村子以后如何,那失去母亲的孩子以后又如何。 不想别人,只想自己的话,她不确定陈易会否遵守承诺,更不确定得知自己是女的,陈易会否大惊失色…… 一直以来,她有很多事都不能确定。 山风袭来,她只能确定一件事, 他确实喜欢她, 还是蛮喜欢的那种。 第二百四十六章 都怪你(加更三合一) 年关愈发近了,大虞京城每到这时候,大抵都是雨雪交加。 离开了军营之后,陈易先去了趟西厂,问了问吴庆胜那件案子。 一入西厂,哪怕陈易被调了职,可谁也不会拦他,于是他很轻易地就来到了吴庆胜面前。 “聚翁阁的万西峰…这案子有一段时间了,得找时间到库房翻一翻,” 吴庆胜说着,按着桌子站了起来,像是先将此事按下不表,他开口道: “今日一早,宫里就来人催促,让你尽快到钦天监去名入春秋名册,之后也好到止戈司履职。” 陈易敛了敛眸子,对此并无意外,本来于情于理,自己五品时就该入春秋名册,只是那事情况复杂,等到现在,安南王陆续撤兵,京中安定,宫里也觉得拖得太久,按捺不住,该是时候。 “好,待我回去一趟,安排下家中事务。”陈易回道。 接下来,又要出一趟不远不近的门,就先给殷听雪和周依棠做好饭。 西厂厂址离家里不远,不久之后,陈易便回到了家中。 一回去换下了衣裳,陈易来到卧房,便见殷听雪醒了,她眼下精神着呢,躺在床上,蜷着被子,手里正捧着书看。 陈易定睛一看,那不是什么杂文,而是周依棠给的心法。 “怎么在看这个?” 殷听雪把书放低了些,轻声道: “周真人让我看的,我吃过早饭后,她就督促我看。” 陈易闻言,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让小狐狸学一些术法,本来就是他的决定,那是在去合欢宗前,原意不过是让她不被幕后的危局侵扰,有些自保能力,如今她暂时安全,他反倒有些兴致缺缺。 不过让她学些术法终归是好事,只要她不想着逃,也不想着跑,就多学一些吧。 念及至此,陈易心念通达,他慢慢凑到殷听雪面前,少女撑着粉雕玉琢的小脸,有些不安地看他。 殷听雪合上了书,攥住被褥,每每他露出这样玩味的神色,就总是会要欺负她一番,小狐狸不免心里发怵,她最近也没做错什么事呀。 陈易一把揽住了殷听雪,她委实娇小动人,双手在她后背后腰上肆意,少女脸都红了,但也乖乖受着,没推开他。 只有等他享受得差不多的时候,殷听雪才会小心推开,这是她察颜悦色这么久得来的经验。 “你好像长肉了。”陈易蹭着道。 殷听雪羞耻地“嗯”了一声,她没有反驳,但小手还是怀疑地摸了摸肚子,自己也没长胖呀。 陈易蹭了好一会,方才悠悠开口道: “你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殷听雪自然不解。 “昨晚,闵宁想举剑威胁我,却反被我压倒在地,她一边求饶,一边劝我念旧情,双眼泛泪,狠狠瞪着我,就想我不要动她。” 话音落在耳内,即便只有寥寥数句,仍旧足以在小狐狸脑海里勾勒出少侠受辱的画面。 殷听雪听得到他的得意洋洋,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眉宇一苦。 这个恶人,她最清楚了。 那会逼迫她时,不也是这样吗,她一边求饶,哭着嗫嚅着,说尽软话,可陈易还是想要她。 哪怕她不献身,陈易都肯定会要了她,可能她某天左脚进卧房,就被他桀桀桀地扯上床榻了。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烧去那婢契,给彼此一个理由。 “伱…你是不是…糟蹋她了,你糟蹋了人家清白,怎么不去陪人家呢?”殷听雪愁着眉头,小心地表露自己心里的繁复滋味。 那既有苦涩、又有对闵宁的同情,还有对这恶人的数落。 闵宁曾想过救她,尽管那一天,连三四个时辰都不到,她就又被陈易带了回来。 可那个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轻松了不少。 陈易凝望着殷听雪,目光柔和,笑骂道:“都怪你。” 殷听雪愣了,怎么锅从天降,自己无缘无故背黑锅了。 “我没有糟蹋她。”陈易贴在她耳畔,少有地小声说道。 殷听雪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心里阴霾蓦然一散,她张着嘴,想说什么,最后柔柔地一声:“嗯。” 陈易稍微松开了她一些,殷听雪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嘴角微勾,听到闵宁没事,她没来由地高兴,不只是因为闵宁没事,还因为他…好像有一些变了。 “到底怎么了呀?”殷听雪问道。 陈易笑着道:“她跟我求饶,我想了想,世上喜欢我的女人这么少,那就珍惜她一些,就放过她了。而且,我还想到了你,明白吗?” 殷听雪瞳孔微缩,小脸上满是意外。 自己让这个恶人…变得温柔些了吗? 想到这里,一股暖流便流过心田,她思索了下,接着主动亲了亲陈易的脸颊。 “别怀柔,我老想要闵少侠了,昨晚放过了她,都怪你。” “怪我、怪我、怪我好不好?”殷听雪连连应声道。 陈易则戏谑问道:“那你要怎么补偿?” 听到这意味深长的话,殷听雪又红了脸颊,她明白陈易的意思,眼下又在卧房,这会壮起胆子道:“那你…糟、糟蹋…我…” 说到这里,她面红得要滴血,少女脸皮薄,说不出口了,小声嗫喏了一句, “…我是你的妾嘛。” 陈易心里一荡,这头小狐狸委实是太过听话乖巧了。 “十次?”殷听雪见他没说话,前倾了下道。 陈易笑眯眯摇摇头。 “二、二十次?”殷听雪有些怕了。 陈易还是摇头。 “不能再多了…”殷听雪后悔了,脆弱的眉宇皱在一块。 陈易淡淡道:“成千上万次。” 殷听雪吓得呆了起来,怯生生地看他,轻咬下唇,都快掉眼泪了。 成千上万次…多可怕呀…… “分十辈子来还。”陈易轻快道。 殷听雪破涕为笑,应了一声:“好呀。” 陈易心里失笑,瞧,小狐狸这不就答应十辈子当妾了么? 原来还想还一辈子的… 殷听雪侧了侧眼珠子,似是听到什么,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大当,她俏脸微白,正想说什么。 “没得你反悔。”陈易先道。 “哦哦…”殷听雪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十辈子…不知是猴年马月啊…这一辈子都好长好长。 殷听雪不再多想这些委屈事,见他高兴,便轻声问道:“你好高兴啊。” “她承认她喜欢我。”陈易轻声道。 尽管闵宁没亲口说,但也确实承认了。 殷听雪听到陈易的话,心里小小庆幸,既然有人喜欢他的话,那自己… “你也要喜欢我。”陈易冷声道。 “…会的会的。”殷听雪连连点头。 陈易这样说了,她也不敢再去想自己可以不喜欢他,于是,处处被逼迫的少女只能想,现在陈易变好了,更温柔了,也体贴自己,喜欢上他,或许没那么难了。 她刚转过眼,便撞见了陈易狐疑的目光,殷听雪赶忙搂住了他。 那洁白软嫩的臂膀贴着脖颈,陈易拍了拍她脊背道: “等会我就要出去了,先给你们做好饭,吃剩的留今晚,到时你们就打火镰用小炉子热一热。” 殷听雪道:“我知道的,就跟之前一样嘛。” 说完之后,她想到了什么,忙问道: “你出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先去一趟钦天监,时限到了,要名入春秋名册了,在这之后,还要去办一件事。” 陈易要办的事,自然是闵宁说的事。 “哦…”殷听雪应了声,接着提了提要求道:“你不要那么好色…不要招惹那么多女人,更不要把别人欺负得有孩子。” 重点在最后一句。 自从殷听雪得知陈易要有孩子后,偶尔想到,心里都会五味杂陈。 陈易意味深长地看她。 殷听雪怕了,连忙道:“也别把我欺负得有孩子……” 陈易讥诮笑道:“你自己不生,还不许别人生?” 殷听雪不好意思说话了,她卷了卷被褥,心里隐约觉得这样不合理,但她就是想,忍不住地想。 “不、不说这个了。”她顿了顿,小声道:“你这样温柔很好,以后也一直这样可以吗?” “你反向cpu我?”陈易挑眉道。 “什么是西比优?”殷听雪听不懂。 而陈易没有回答她,他站起身来,缓缓离开卧房。 待陈易做好饭菜,回来卧房喊她吃饭的时候,便又见到殷听雪在看书了,不过这一会,她没躺在床上,而是侧躺在贵妃榻上看书。 陈易觉得有些好笑,不由一问: “你在床上躺着看书,下来也是躺着看书…为什么还要下来呢?” 殷听雪不骗他:“因为我在床上躺累了呀。” ……………………… 今日并非休沐,故此一早,宫里便派人催促陈易名入春秋名册。 名入春秋名册,江湖中人一旦听到,都是又惧又羡。 惧的是入了春秋名册之后,如无天家旨意,不可随意伤人杀人,一旦违反,便会遭王朝龙脉反噬,轻则遗忘武学,境界跌落,重则引来天雷,当场重创,乃至身死。 至于羡嘛,原因很简单,能入春秋名册,都是高手。 “初入春秋名册三十日内,仍可杀人,但不得超过十人。” 钦天监的老监正看着陈易,淡淡嘱咐道。 “三十日之后呢?” “如无天家旨意,不得再擅杀一人。” 老监正看了眼上面的字迹,阖上了名册,冷冷道: “陈千户,有什么仇什么怨,就在这三十日之内报了。” 钦天监曾被陈易领人查封过,老监正见到陈易,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陈易不以为然,三十日之内杀十人,无论是时间还是人数,都已经足够了。 老监正忽地直勾勾看他。 “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想三十日内杀十个?” 见他点了点头,老监正勾起一张苍老丑陋的笑, “劝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你会忍不住再多杀一个。” 老监正忽然面容肃穆,手里的名册慢慢合起, “多少江湖人都想着干完下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总会忍不住再去干一票,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念头未起的时候,就绝了自己的念头。” 在老监正阖上名册之时,陈易兀然感觉到什么,仰起脸,隐隐感觉到有什么无形云雾盘旋于天灵盖之上。 那是大虞的龙脉气运。 踏出钦天监,迎面来的是西厂督主吴庆胜,他是随陈易一同来的,等候了有一段时间,而陈易看见,在吴庆胜身边,多了一个面生的人,身着青衣,并未佩戴刀兵,却天然横生杀气。 陈易朝吴庆胜一个抱拳,随后看了眼这陌生人,开口道: “吴督主,这位是?” 吴庆胜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人便问道: “你就是那杀了白柳刀游胥的陈易?” “不错。” 陈易也不回避。 “他刀法精深,虽受了创,但一看上去就远比你好。” 这恒生杀气的人言语并无友善可言。 吴庆胜担心两人直接打起来,正准备打圆场,却听陈易道: “确实如此,他的刀层层叠叠,一刀更盛一刀,其中还有变招,险些夺我性命,只不过,最后是我活了下来。” 陈易很诚恳地把与游胥一战的感受说了出来,并未把这人的不友善放在心上,都这层次的武夫了,总有几分傲气,有几分眼高于顶。 而且,他都到了四品了,难道还对这么久前的一战斤斤计较? 不过笑谈罢了。 这人讶异地扫了陈易几眼,多了一抹正色,随后双手抬起,重重抱拳道: “罗南无,止戈司司务,官职在你之下,出身粗鄙低微,没有表字,江湖给了诨名‘青罗汉’,方才多有得罪。” 原来是个利落人。 陈易只是同样抱拳。 吴督主见这一幕,松了一口气,他看向了陈易道: “你问的那件事,我都查过了,是闵千户托给你的,是不是?” “不错,劳烦督主讲一讲,这个诨名金刀贼的万西峰是什么背景。” 陈易从怀里抽出闵宁昨夜给的案卷。 吴督主思索了下道:“这个万西峰,出自聚翁阁,算个不大不小的江湖门派,万西峰是里头的得力打手,手里染了不少人命,只是聚翁阁有点人脉,保住了他。 说起来,这个万西峰,跟那什么林…不,崔家还有点渊源,给人管过布行。” 吴庆胜不小心说瓢了嘴,毕竟林家改姓崔,也没改姓多长时间。 陈易眯了眯眸子,顺带问道: “里面什么关系?” 吴庆胜打了个不方便说的手势。 待三人走到一处之后,吴庆胜这才开口道: “罗司务不是外人,在这但说也无妨。 这个金刀贼,典型混江湖的,据说有能力、讲义气,当年崔家的三房接济过他,他便给人管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布行,那个时候…林阁老还在,崔家也还没改姓,只是后面,不知怎么闹掰了,这金刀贼就改投聚翁阁,靠给人当打手为生。” 陈易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那么该去哪里找这个人?” 罗南无此时开口道:“混江湖的四处混,谁都不知道哪里打哪里,唯一能知道的,怕是只有人头上的老大。” 这么一说,陈易便心中了然,道: “聚翁阁在哪,劳烦带个路。” 吴督主见他这样果断,心里一杵,想了想道: “聚翁阁在朝中有人,凡事最好先商量一二,止戈司不比东西厂,其意在止戈,若随意动武,朝中必有人来参你,你尽量客气些……” 陈易淡淡道: “那就劳烦带个路。” ……………………………… 聚翁阁之所以名为阁,要么是文人骚客以诗会友之地,要么就是远近闻名的销金窟,出了京城,陈易骑着高头大马,远远便看见聚翁阁的建筑,立于郊外之地,颇有大气磅礴之感。 一张张赌桌排列在聚翁阁内,席间美酒畅饮,赌累了想歇歇亦有厢房美人相伴,其中花样繁复,与市井的粗劣赌档堪称天壤之别。 聚翁阁之所以出现在郊外,一是京城内地价贵,而且多有达官贵人占去,没有足够的背景,哪怕占了一亩三分地,树大招风,迟早也会守不住;二则是聚翁阁终究是江湖势力,江湖人若在京城内来来往往,难免不被两厂一卫警戒,怎么都不舒坦,可在京畿之地,这样的束缚便少了很多,只要不乱杀人,基本没什么人会管。 “胡了!” “来来来,一二三小!” “唉,这里再加一些!” ………… 阁里的赌徒,丝毫没有注意到阁外来了人,三个武夫跨入其内,原本有人想拦,但在看到吴庆胜的提督西厂的腰牌之后,立刻就退了半步,派人转身禀报,好言相劝地让他们在这里等等。 百无聊赖,陈易只好倚靠在柱边等待,旋即环视了场上一圈,便见一桌人吵了起来。 “林、不,崔凯,你这算什么?输了不认账是吧啊?” “大家和气生财,崔公子怎么会没钱,就是要派人拿过来而已。” “我看这厮又想要赊咱几个的帐。” “唉,不必为难崔公子,算聚翁阁的头上。” 几个人赌徒围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公子哥叫嚣,一旁的胖得和气生财管事一边为公子哥挡着,一边赔礼道歉。 陈易眯了眯眼睛。 崔凯…姓崔的, 那不就是…林琬悺娘家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送客 崔凯出身已经改姓的崔家三房,是为三房长公子,按辈分来算,应是林琬悺的侄子。如今崔家的门面,要追溯到尚还姓林的林东流身上,他曾不过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被林阁老赐了主家的林姓,成为林党产业的一介掌柜,因心思活络、为人忠诚,最后袭着林党的恩惠办下偌大一批产业,长子入京为侍郎,其小女林琬悺更是嫁入了林府。 林党尚在时,任谁都不敢对崔家如何如何,但如今林党垮了,崔家毕竟根基尚浅,没什么势力,其名下的一批批产业自然成了大块肥肉,惹人垂涎,如今三人远远看去,便知道这崔凯定是被人诱惑勾进这座销金窟,不然崔家好歹也算京里新兴名门,何至于要来这京畿之地开赌。 吵吵嚷嚷,崔凯茫茫然地朝四处投去求助的目光。 恰好扫过一群人,其中就有陈易。 陈易侧身推开半步。 看光看,三人也没人想要出手相助,陈易更是没有。 入赌档的赌徒,有几个不是咎由自取? 尊重他人命运,放弃助人情节。 什么把这个崔凯救了,然后就到林府结交,最后跟那林寡妇打情骂俏、拉拉扯扯,放在以往,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如今自己见的女人太多了,欺负的女人也太多了,林家小娘…有点没味了。 小狐狸、剑甲、闵少侠、安南王、王妃…还有那拎不清的太华神女,哪个不比一个小寡妇香? 更何况彼此之间,谈不上有多少关系。 不消多时,便来了一个小厮在前面引,说是聚翁阁的阁主想与诸位见上一面,一行人便连上数楼。 最后来到一处茶室前,小厮先敲了门,门内便有貌美侍女柔柔应答,推开拉开门扉,一行人算是见到了聚翁阁的阁主。 “鄙人成林,不知诸位来此,究竟为了何事。” 成林双手抱拳,其人目光似鹰,面容温和里透着一丝狠劲。 简单来讲,是个人物。 “听说阁主手下,有个叫万西峰的。” 毕竟要办事的是自己,陈易径直问道。 成林瞳孔缩了缩,眸里掠起一抹警惕,紧接着,便娴熟地怔了一怔,皱眉回想了一下道:“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是有这么一个人?” “万西峰在鄙人手下办事,鄙人也只是知道有这个人而已。大人们如今提起,鄙人这才想起,请问诸位寻他到底有何事?”成林做出这般模样,陈易看在眼里。 还不待陈易开口,罗南无便道:“此人先前于西令村先杀三人,后来又在地南府衙门前打杀一屠户,再追溯上个月,还杀了一位新科进士,杀人夺宝,如此作恶多端,也该到止戈司出面了。” 老谋深算的成林自然知晓其中利害,更明白如今万西峰被追捕是因,略作思量后道:“既然如此,鄙人断断没有隐瞒之理。据鄙人所知,万西峰如今暂住东良村,无妻无子,只与老母一起过日子,大人们若需要,可以去那里守株待兔。” 陈易敛了敛眸子,笑道:“阁主先前说只是知道有这个人,如今将他的住处透露得一清二楚,阁主记性之好,真是难得。” 成林目光一凛,皮笑肉不笑道:“要管的事多,自然记得也多。” 吴庆胜见氛围有一些不对,立马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告辞了。” 陈易毕竟是从西厂出来的,如今更是名入春秋名册,他这个作督主的,自然不可能看着气氛急转直下,最后陈易一个不快就暴起杀人。 更何况成林这一人物,背后确实有点势力。 “来人,送客。”成林大声道。 …………………………… 凝望着渐渐远去的三个背影,成林面色略显阴郁。 他已遣走了厢房内的一众貌美侍女,身边只留着一个值得信的心腹管事。 管事站在成林的身后,成林没有看他,目光只集中在远方。 “万西峰这小子倒会惹事,连这西厂和止戈司都惹来了,就是不知这几位姓甚名谁。” 成林攥着窗框,眸底阴寒一片。 管事看着这面色,便体会到了其中意味,顺着杆子往上爬道: “老爷…那么是不是要…除掉那姓万的?” 成林淡淡道:“不必,敲打他即可,待他某日出门,找些人在门外晃一晃,吓吓他的老母,这东西无妻无子,唯一在乎的就是老母。” 管事听到之后,又面露忧色道: “只是老爷,那这几个人要去抓万西峰……” “你不懂,我那时刻意说万西峰暂住东良村,但按时间来算,如今他已离开东良,他们这一去,注定会扑个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老母如今就住在久安镇上,你今晚就派人去想办法联系万西峰。” 说完之后,待成林估摸那一行人已经完全走远,便又道: “现在就先派些人,去跟踪这几个,看看他们有没有真往东良村去,如果可以,就想办法下点药。” “……” 话说完了,管事还没回话。 成林等了半晌,还听不到回话,便转过头去。 紧接着,他就看到… 陈易满脸堆笑地看着他。 成林骇然一惊,下意识地一拳挥去。 晃! 刀光一闪而过。 拳风还没掀起来,整条手臂飞了起来,重重坠在地上,成林吃痛尖叫,却被陈易一脚踢中腹部,整个人蜷缩起来,声音全都闷在喉头里。 摔倒在地的成林,终于发现,方才根本没站着什么管事,只有陈易一人。 “怎、怎么回事?”成林满面惊恐。 陈易随意挥了挥无杂念,刀上尚未凝固的血都振洒出来,仍旧笑眯眯地看成林,他自然不会回答。 对这类毫无防备的武夫,破去其分别我执不知有多轻易。 哪怕陈易并不娴熟,可是力大砖飞,这可是结丹境的修为,若无大机缘,哪怕是殷惟郢这太华神女,都修了十几年。 “跟我说说,万西峰杀人夺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刀光明亮,倒映着成林那张惨白的脸。 前面春秋名册那里改了一改,改成了三十日 第二百四十八章 杀够十个 “万西峰、万西峰他杀的人,是个新科进士,叫做杜炳坤,此人出身贫寒,却因才学成了崔家长房家主崔逋的门生。” “接着呢?” “杜炳坤虽然出身贫寒,但是…但是据说他爹曾在当年赶考之时,救过一位魔教中人,听说这个魔教中人就是公孙官,天下第七的公孙官。 而这公孙官为报当年的救助之恩,便将一张金纸送于杜炳坤之父,这张金纸…我也不知来头,多番打听,只知上面写着什么魔教内极其重要的功法。” 陈易听到之后,略微狐疑,初听起来不过是个救助大人物于微末之时的故事,可极其重要的功法,说送人就送人,哪怕是救命之恩,恐怕也为免太过,更何况公孙官是魔教中人。 “就这些了?” “就…就这些…” 成林喘回了几口气,手臂上血流不止,方才陈易一连串问话,他还没来得及点穴止血, “多谢止戈司大人…放鄙人一条生路。” 他刻意强调“止戈司”三个字,让眼前之人有所忌惮,以免他突然暴起。 毕竟,止戈司的人,可都入了春秋名册。 见陈易没有动静,他正欲伸手,将手指点到穴位上。 哗啦。 一颗头颅就飞了出去,碗大的疤落在陈易漠然的目光里,成林死的时候,还保持着点穴的动作。 陈易站起身,随意扯下了厢房内一段帘帐,慢悠悠地擦拭起无杂念上的血。 闵宁送的刀,还是她的家传宝刀,容不得陈易不好好对待。 厢房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一些小厮的阻拦喝止声。 转头看去,便见吴庆胜和罗南无二人猛地冲入到厢房内,满脸惊愕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以及淡然擦血的陈易。 突然变故,吴庆胜脸都白了几分,他不住道: “尊明,你这、你这…你疯了不成?” 陈易老神在在道:“他与我虚与委蛇,刻意引我们去错的方向,如今真的方向探出来了,走吧。” 吴庆胜脸色有些呆滞,随后连忙道: “伱是不是疯了,你怎么就把他杀了?” “他与我结仇,那我就杀他,不然呢?留给他日后寻仇,通风报信?” 罗南无也是一惊,他入止戈司以来,已经许久未见血,更不曾见入了名册后,仍然如此杀伐果决之辈。 他不住问:“可你不是刚入春秋名册吗?” “杀人刀讲快意,我如今只能杀十个人我就不杀他,那我不是白当四品了?” “你这……” 罗南无一下无话可说。 陈易越过了二人,随意道: “他不知道我们名字,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费尽心机找止戈司算账。” 罗南无愣了一下,原来他短短时间内就打好了算盘。 他心中不由谓叹。 看着曾经的下属这般行事,吴庆胜虽觉有点道理,但还是很没道理,便气不打一处来道: “你既然要杀他,那你为什么还跟他说这么多话?” “客气些嘛,督主你要的。” 吴庆胜都惊愣原地了,最终叹了口气道:“……这成林背后是有点势力的。” “能耐止戈司如何?难道大得过天家?” “…可你知不知道,成林的背后就是安家人。” 吴庆胜叹了口气道, “就是太后娘娘的子侄…” 林党已垮,朝中如今由外戚安家与定安党把持,可谓是二分天下,如今陈易杀了成林,本就与定安党不对付的他,原本因救驾之功,私下颇得安家青睐,可如今这般行事,一旦东窗事发,往好听点说就是不打不相识,往难听点说,就是打了人家的脸。 “无妨。” 陈易仍旧淡然。 他早就想好了。 杀够十个人,过完这个年,就跟安后翻脸。 …………………………… “老人家听没听过万西峰?” 一行三人坐上了一条小舟,摇橹撑船的船夫听见问话,想了好一会道: “听说过,这个人…好赌,年轻时在久安镇上就是个纨绔,本来家有万贯财,又习练武艺,再怎么也不容易被败光,只可惜他爹生了重病,起不来床,没了主心骨,他又混账,就不明不白地把家里的钱财都败光了,连家里的布行都质押了出去。 听人说,他爹临死时,双目都是合不拢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骂不出来,就扯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地求他别赌,好好照看他娘。 只可惜世上最难改是本性,万西峰安分两年之后,又去赌档,最后面欠得太多,赌档的人追上门,人就跑了,就只见几乎空荡荡家里,有一个老夫人。赌档的人也没有办法,杀人一个老女人,传出去丢面子,还不如给点钱财,换点江湖名声。” 罗南无闻言问道: “不是都说他最亲他老母吗,怎么一来就跑了?” “是啊,所以后几年,混了几年江湖他又跑回来了,还结识了林家的人…哦,应该改姓崔家了,他找回那家赌档,不仅还清了债,还额外多付了一份,当作给赌档帮忙赡养老母的报恩,赌档的人便给他起了个江北李逵之名。” 老船夫絮絮叨叨说着,撑船的人撑来来往往的客人,知道的自然更多。 这会,他转过眼睛,扫了那三人一眼,见他们都佩戴兵器,意识到什么,连忙道: “三位可是要找这万西峰寻仇?” 陈易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坐在船上。 吴庆胜见状答道: “寻仇倒说不算,只是有些小事。” “三位没必要跟我这老船夫瞒来瞒去,这些年,找万西峰寻仇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可我撑船这么久,只有载过去的,却没有载回来的——全死光了。” 老船夫心里门清,见三人面不改色,不忍见人去送死,便加重语气道: “而且此人,据说武艺不下于那位西厂陈千户。” 三个人都同时有微微的怔愣。 良久后,吴庆胜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一会不住问道: “你说这人,武艺不下于西厂千户陈尊明?” 老船夫点了点头道:“不错,自陈千户立下救驾大功后,江湖上就多出很多人武艺不下于陈千户的人。” “……” 陈易面色古怪。 看来,自己也成一方人物了。 老船夫没有留意到,继续说着:“敢这般号称的,大多都不是沽名钓誉之辈,里面都是有些斤两的,三位若旨意要去,我也没法拦着,好了,快到了,前面就是久安镇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还没回来 久安镇上下起了雨,乌云密布,天色昏暗,家家户户躲着到屋里去,隐约有雷声,轰隆隆地闷着响。 雨声阵阵,一行三人循着先前打听的位置,几下便转入到了那条巷子里。 雨水弥漫路上,便是走着,都溅起满脚的泥,这条巷子与寻常巷子几乎如出一辙,狭长的过道,不平的道路,一条条木头门槛,唯一的区别是,这巷子内的房屋尽数紧闭,像是已经成了空房。 这些空房,都是拜万西峰所赐,此人为了给其母亲一个清净,也担心母亲遭劫去勒索钱财,便将这四处的人都赶走了,赶不走的,便直接动手,再赶不走,便人头落地。 走江湖的,得个金刀贼的恶名,其人行事到底如何,可想而知,也无怪乎通缉令都到了东西厂手里。 空荡荡的巷子里,陈易撑着伞,远远便看见唯一一座敞开的房屋。 走过去,便见有一白发老妪坐在厅堂内,她身着荆钗布裙,面上满是皱纹,坐着的时候,背部都是佝偻,眼睛浑浊无色,像是什么都看不清。 陈易略微垂眸,接着朝另外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停在此处,自己一个人过去。 罗南无和吴庆胜面上虽有疑惑,但这里毕竟陈易武功最高,也还是同意了。 只是二人不住担忧,陈易这一回,是否心生恻隐。 雨水起初是细雨,如今稍大了些,陈易撑着伞踏入到厅堂里,脚步声响起,便见那老妪几乎是倏地一声,双手撑着扶手,身子前倾,沙哑道: “峰儿,你避完事了?” 老妪的模样有些激动,几乎是往前探的,因为眼睛瞎了,所以她前倾的时候,耳朵侧了一侧,朝着陈易的方向。 “过路的。” 陈易的语气平淡,缓缓收起了伞,犹为自来熟地踏进了屋,旋即赔笑着道: “老人家,雨大,不知能不能借来避一避雨?待会就走。” “哦、哦…我还以为峰儿回来了。那避一避吧,这里也没多少人来。” 白发老妪招呼着,见不是自家儿子回来,脸上止不住地落寞。 雨声渐渐大了。 陈易说了句借椅子坐一坐,晃了晃伞上的雨水,老妪应了一声,她曾出身殷实,对外人本就没有太多的防备,更何况万西峰格外重孝,不曾将外界的事告知自己的娘亲。 老妪脸上有很多皱纹,被生活像宣纸般揉卷得一块团着一块。 “老人家在等儿子?” “是啊,我家峰儿,他说他惹到流氓地痞了,出去避一避,就这几天回来,我老早就在这里坐着等,等啊等,傻愣愣的。” 老妪说到后面,似乎觉得“傻愣愣”这几个字好笑,便笑了好几声,笑容像是皮肤干瘪, “都下雨了,才知道坐了这么久…快一天了吧,好像还没吃饭…人老了,不知道饿…” 陈易默默听着,目光仍落在厅堂之外,问道: “老人家一个人住?” “没,跟我儿一块,我儿给我做饭,叫我起床,他现在孝顺了,以前混账得不行,也还好现在孝顺了。” 老妪说着,像是想起了往事,她眼眸浑浊,出神着说道: “他其实哪哪都好,小时候就会讨人心欢,大了也孝顺,就是赌钱,成天赌,赌得天昏地暗,打过、骂过了,最后欠太多债,跑了。 现在不打不骂了,怕他又跑了,唉……” 世上常有父母埋怨孩子不孝顺,夸赞孩子孝顺的倒是少有,只是这老妪怕儿子又走了,又抛下她这老娘孤零零的,便珍惜着儿子的好,其中道理,陈易看得明白。 豆大的雨水落在地上,陈易四品敏锐的听力,便听到了屋外脚步,很轻、很轻,像是怕吵到了谁。 老人家没听到,她继续絮絮叨叨道: “他这人啊,其实什么都好,就是会不听话,咋样苦口婆心劝他,他不碰壁,都不回头,算了,他大了,我老了,不劝了,反正他好好的就行,好好的。” 陈易没有回话,他端坐在椅子上,眼帘里映入了一个七尺汉子的面庞。 那汉子身着披着蓑衣,腰间携着刀,看见陈易一身官服,眯住了眼睛。 昔日千户,此刻抬起一只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 万西峰领悟到其中意味,没有开口,无声中抽出了腰间的刀,刀柄上镀了金,这便是金刀贼这一诨名的来历。 大雨滂沱,也蹉跎。 白发老妪照旧说着往事,时不时叹口气,时不时又笑了起来,她的脸就对着厅堂外,候着回家的儿子。 昔日千户已缓缓起身,并未抽刀,而是提着手中的伞,伞尖正对着万西峰。 暴雨淹没了许多的声音,老妪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万西峰已然踏前,一刀便斩了过来。 手中腰刀寒芒如雪,气势凌然,却又刻意止住了些力道,以免声音太大。 面对这一刀,陈易不退反进,身形似游鱼,雨中穿行,轻描淡写地便侧身躲过这一刀,一拳狭着雨水,即将轰到万西峰面门。 万西峰身影猛退,接着侧斩一刀。 陈易抬起伞,伞尖自上而下别住刀锋,紧接着一压,刀身颤鸣,却又淹没在雨水里。 意识到这一刀会被顺势压下去,万西峰猛然抽刀,眼里一抹狞色,如今有官差出现在这,他若是逃了,老母必然落于人手,故此他没有退开,而是拼着又斩来一刀。 他的刀法质朴,简单明快,一刀刀都冲着杀人而来,绝无拖泥带水,已入四品的陈易最明白这种刀。 杀意弥漫,刀锋破开雨幕,爆裂出一声炸鸣。 白发老妪吓了一下,身子前倾,而后又缓缓回过神来,喃喃道: “打雷啊……哎哟,打雷了,雨真大。” 这一刀如雷般迅猛,可陈易的伞却更快,而且如同游蛇般黏住了这一刀,伞骨与刀锋摩擦,竟然未被一刀两断,伞与刀勾勒出一个圆。 铺天盖地的雨水砸在这一个圆上。 万西峰气势层层叠叠,气机如泉涌,猛地又一刀刺出去。 陈易右手微抬,点在刀身上,刀身骤然一震,万西峰仍旧死死握刀,誓要将此人一刀刺死,陈易又是一敲,声声震鸣,恰好混杂在雷声里。 老妪听到了些声音,茫茫然问道: “公子,你在敲什么?” “晃一晃伞上的水。” “哦…那我继续说,刚刚说到哪里去了…峰儿这孩子,唉,太好赌了,不然也不会惹到人……当年我就哭得厉害,可毕竟还是我儿,就指望着他能好好过活,平平安安,传宗接代。” 话音之间,厮杀仍旧。 久经死战,万西峰双目通红,寻找着杀人的关窍,见陈易两回敲刀,似游刃有余,他却并未退缩,而是在他第三次敲刀之时,手指还未落下之时,硬提一气,兀然爆发,一刺而去! 要以伤换死,一击就要毙命! 陈易目光漠然。 万西峰惊骇的看见,那一声势浩大的一刀刺去之时,陈易的身影已非人的速度拧转起来。 这一刀落在了空处。 而后,脸颊边袭来横风,雨水密密麻麻撞到了脸上,随后伞尖将整个头颅都砸得凹陷进去。 万西峰双膝跪地,手中的刀哐当掉落,死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 陈易缓缓收回了伞。 不觉间,雨声小了一些。 似是察觉到屋内的厮杀平息,吴庆胜和罗南无快步地踏着进来。 瞎眼的白发老妪听着脚步声,身子像之前一般前倾过去,脑袋微微侧着,问道: “公子,是我峰儿回来了吗?” 陈易斜过眸,看了眼咽气的尸体。 “还没回来…” 屋外仍有雨声。 加更一章 第二百五十章 天下乱武 雨,一刻也不停歇地下着。 万西峰的尸体被拖出了院落,陈易回看了一眼,便见白发老妪傻傻端坐椅子上,等着一个永远回不来的儿子。 万西峰骗了她,让她觉得他是个浪子回头的好儿子,她老了,眼也瞎,被困在了这个院子里,也根本不知道万西峰做的恶事。 若非作恶多端,身为聚翁阁的打手,万西峰的名字也不会被衙门报到两厂一卫。 而陈易也瞒了那老人,没有亲自戳破万西峰的谎言。 罗南无和吴庆胜看见万西峰的尸体,便微微颔首。 “我原以为…你会动恻隐之心,留下这恶徒一命。”止戈司司务罗南无开口道,语气中不乏讶异。 他原以为陈易一路听到万西峰重孝之事,会心生异念,毕竟因一时恻隐放走恶徒之事,江湖上并不罕见。 至于结果…几乎没有一个是好的。 哪怕其中并非没有佳话,可佳话之所以是佳话,正是因为既稀少又罕见,绝大多数,往往都是农夫与狼的故事。 罗南无与陈易交流不深,今日刚刚见面,不清楚后者秉性,但吴庆胜对今日之事有所预料,此刻虽算不得多讶异,但也照样问了句:“我也有感,一路上见你无话,也在想你是不是动了恻隐。” “动了,但没动太多。” “哦?” “一事对一事,事事要分清,我有恻隐,只对老人家,这个人,该杀还是得杀。” 陈易淡淡说道,再回看了那座房子一眼, “到时便拜托吴督主,动点关系,拨些银子,照顾照顾吧,其中火耗就我这边来出。” 此时此刻,二人这才恍然大悟,他本就没想过留这万西峰的性命。 陈易随意丢下尸体,快速摸索了一番,接着便在尸体身上,摸到了一张泛金的纸张。 这应该就是成林当时所说的,那张由公孙官留给别人的金纸。 魔教教主公孙官原本将它留给了杜炳坤之父,杜炳坤之父又传给了杜炳坤,随后便被这万西峰所杀,这张金纸也被其夺去。 杜炳坤乃是新科进士,放在哪朝哪代,进士都是金贵人物,杀了他,万西峰的通缉也从当地衙门报到了两厂一卫。 陈易凝望了下这张金纸,金纸之上铭刻着一连串的字符,却并非汉字,乃是魔教独创的字符,他看了一会,随后双目微微瞪大,一下便想到了什么。 这张金纸名为《二宗经》,是为明暗神教中的一种传承,一旦习得其中经义,便将得到其中一份传承,其能耐不仅远胜常人,若是集齐,便足以一步登天,成为神教的一位护法神。 而这张金纸,关乎到后面的一件大事——天下乱武。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大事发生在天门开裂之前,天下乱武,便是各地传承接连出世,江湖大震,不知其数的武夫得到传承,武道一朝得以精进,几乎一遇风云便化龙。 简单来说,整座江湖的武道水平都拔高了一个台阶。 其中佼佼者,便是一位名为许登的人。 此人不用兵器,只用拳法,一身横练功夫,横空出世,连败第六的断剑客、第五的白少白,拳杀第四的甄千秋,直至问拳于天下第二的魏罡,才止步于武榜第三。 整个江湖都为之震动,却全然不知此人的来历,只觉得他是得天独厚的气运之子,百年不出的绝世之才。 别人不知道,不代表陈易不知道。 这个所谓许登,其实就是天下第一真天人许齐的半个马甲…… 天下第一开小号比武,能不一下冲到第三么… 若菩萨剑无相禅师不再度现世,谁又能真的与许齐争锋? 而值得一提的是,这许登如今跟自己的关系,便是在《苍山拳》上。 自己所习的《苍山拳》,出自闵贺,而闵贺与此人同出一门,可以说是一个师傅教的。 思索过后,陈易把金纸默默收入怀里,另外二人看在眼里,但识趣地没有说话。 如今金纸出现,意味着天下乱武越来越近了。 侠以武犯禁,整个江湖的武道境界都被拔高一层次,到时会乱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陈易垂眸思量。 他是不是该…找机会离开京城了…… 若是离开的话,那殷听雪她们怎么办呢? 但不论如何, 他不能再受那么多掣肘了。 无论是药上菩萨随时可能到来的暗中度化,还是身上未解的奇毒,抑或是安后逐渐加紧的束缚,都是掣肘,都必须挣脱得干净。 ……………………… 闵府。 雷声阵阵。 “还没想好吗?宁儿。” 闵贺眉目紧锁,凝望着那女扮男装的少侠,后者绣春刀带着刀鞘杵地。 她垂着眉,一时没有话,只是沉默以对。 已是幽魂的闵贺加重了些语气,缓缓道: “宁儿,爷爷要走了,人走之前,总希望见到自己的子女好过些,好过了,便心安了。” 厅堂里,弥漫着沉闷,闵宁正像着她的名字一样,安静地不说出一句话。 闵贺已然皱眉,良久挤出一抹苦涩的笑: “伱偏偏要让爷爷走得不心安么?” 话音落耳,闵宁终于有了些嗓音,她有些沙哑道: “我会离京,他不会拦我,也拦不了我。” 闵贺已皱起眉头,冷声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花言巧语?” “他…已经变了些。” 闵宁回话有些艰难,却仍然回了话。 自那事以来,如今的闵府里,爷孙之间,已经多了一层隔阂。 闵贺执意要让闵宁离京,尽早远离那人,可惯来孝顺的闵宁,却有着别的想法。 她的姐姐闵鸣跟爷爷说,那是思春时的女子,都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两姐妹哪怕打着冷战,闵鸣也仍然猜到了妹妹的许多心思。 闵贺已是满脸苦笑,这些日子来,他已劝过许多许多次。 如今,招魂时限已至,他要走了。 难道这要走的时候,还要跟最疼的孙女吵上一架么? 闵贺清楚,哪怕他吵,哪怕他一个劲的骂,以闵宁那死犟的性子,一个字也不会说,一个字也不会听。 他唯有沉下所有郁气,缓缓道: “爷爷劝不动你,也不再劝你了…只是你要清楚其中利害,你要听听你姐姐的话,也要护好你姐姐。 ‘你长大了,可以当家。’爷爷曾给你爹说过这句话,如今,又说给你。” 那少侠默默听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心里面,愈发想要哭出来,却又还是止住,轻声道: “无论有没有他,我都会当好这个家。”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会毁了她(加更三合一) 看见来人,老船夫稍微瞪大了眼睛,这么久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向万西峰寻仇后回来的人。 要知道,这个万西峰,并非泛泛之辈,不然在这京畿之地,也不会有江北李逵之名,而且号称武艺不下那声名鹊起的陈千户。 只见那人默默登了船,随意地便坐了下来,老船夫看了好一会。 “开船吧,老人家。” “哦…现在就解绳…”老船夫反应过来,立即解开了绳子,点起了灯,昏暗夜色里,小舟缓缓跨过大江。 寻常日子里,到了晚上都是没有船的,只是现在近了年关,生意多,也想着多赚点钱,过个好年,于是江上可见三三两两的小舟,都是舟头点了灯,载人渡江。 老船夫看着那独自一人的官爷,想了好一会,踌躇后试探地问:“官爷,你那两位同僚……” “他们不急着回去,但我明天有事,今夜便要回京。” 听见陈易的嗓音平淡,脑补了一番万西峰一打三反杀二人的老船夫这会更是惊讶了,但也没有多问。 陈易坐在舟头,眺望着湍湍江水。 目光似乎穿透大江,落在远处的京城里。 闵宁要离京了… 哪怕她自己不说,但有过前世,陈易也猜得出来。 闵宁亦龙亦凤,命在蜀山,便是指蜀山之中,留有属于她的传承,她几乎注定是要离京的,待天下乱武之时,一气御三十六剑杀蛟龙,横空出世,是为春秋剑主。 她的剑,与周依棠的相类,更是周依棠日后的争道之人。 陈易知道,闵宁素来就不适合京中的蝇营狗苟,只是要担起闵家的牌匾,入了锦衣卫,袭来千户之职,相较于藏污纳垢的京城,她更想到外面去看看,到江湖上走一走。 江湖不是没有藏污纳垢,只是江湖太大了,容得下恶人,也容得下好人。 今日在西边碰壁,明日就往东而去,东边碰壁,就往南边再去,天南地北,再是身不由己的地方,也总有一处立锥之地。 他更知道,如今闵宁被夹在至亲与自己中间,到底有多难做。 老船夫摇着橹,不时回头,就见陈易出神地看着大江。 忽然,老船夫听到一句问话, “老人家,你说…我喜欢一个姑娘,但姑娘家里人不太喜欢我,这该如何是好?” 老船夫挠了挠脑袋道: “官爷做官的,那姑娘家里人不喜欢官爷,那她家的官得有多大?” “不如我。” “这……” 老船夫听着,便有点不明白,但也不清楚内情,便凭着朴素的经验道: “这倒是他们有点不识货了,不管咋样,总不能强求吧。” 那人停顿了一下,回道: “可我最擅的是强求。” 这条江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老船夫见过不知多少年少儿郎,像眼前这般固执的,倒也见过几位,这会摇头失笑了。 “老人家你怎么笑了?” “官爷,若要强求,且不说姑娘愿不愿意,便是愿意,可跟家里闹僵,也是埋下一粒疙瘩,起初没什么,可久了之后啊,这颗疙瘩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刺人了。” 老船夫徐徐道来道: “官爷若还是强求,那与其强求人家姑娘,倒不如强求自己。” 与其强求人家姑娘,倒不如强求自己… 陈易琢磨了一会,旋即道: “好…老人家,伱这句话说得好。” 语毕,陈易不再开口。 京城越来越近了。 ……………………………… 闵府的街巷外,响起一连串的鞭炮声。 原来今日是个嫁娶的良辰吉日,一早便燃起了鞭炮,如今新郎已经出发了,骑着马就要去接亲,一大堆亲朋好友走着随着,人家府上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筹备着喜馍馍、红包、红鸡蛋,到时候,就走街串巷地发上一发,讨点喜气。 鞭炮声响彻着,地上都是红红碎纸,闵鸣随意将些飘入府上的碎纸扫了出去。 她侧过眼,便见这大喜的红碎纸,染了一整条街巷,新郎要去把新娘接过来了,到那时候,便又是满地红碎纸,亲朋好友拎着喜帖欢聚一堂,新婚洞房夜,吵吵闹闹个没完。 闵鸣出神了一会,便不再看了。 这些东西不属于她,也不属于妹妹闵宁。 她是怎样,没关系的,可闵宁是怎样,却怎样都有关系。 如今爷爷要走了,招魂七七四十九日,只是在人间停留一会,便又要自此相隔了,而阴阳有序,人间再见的日子,大抵是不再有了。 闵鸣心里惆怅,也更明白爷爷这两个字喊一声少一声的道理。 只是如今她更上心的,仍然是闵宁,仍然是她执意在京中留上一会。 她留上一会是为了什么,闵鸣如何不知? 只是今日爷爷要走了,闵鸣暂时也不好再说了。 便叫外人啊,烦心事啊,都离了这闵府去了吧,今日爷孙们好好聚一聚,道个别,以后便莫要再惦念了,都好好过活。 闵鸣深吸一口气,她握着扫帚。 接着,就在她转身回府时,不经意地看了街巷一眼。 她旋即停在原地,紧紧攥着扫帚,有一些颤抖。 外人来了,烦心事也来了…… 只见那人缓步走着过来,一言不发。 闵鸣红唇紧咬,直到他走到闵府门前停住时,才颤颤开口道: “怎么是你?” “闵姑娘,我不能来?”陈易反笑问道。 闵鸣不知该说什么,她之前猜测陈易会报复,如今甚至做好了待报复之时,依照太后安排的准备,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报复迟迟没来。 眼下再度见他,闵鸣难以言喻地急促起来,她攥住扫帚。 陈易转身正欲踏入闵府。 “停下,你要做什么?”闵鸣嗓音急促地问道。 陈易双脚跨过门槛,方才停下脚步,问道: “他们去哪了?” “…在后院练功。” 听着闵鸣回得缓慢,陈易目不斜视道: “闵姑娘,不必这么警惕。以我跟闵宁的交情,我又怎会对你们不利?” 话音落耳,闵鸣稍微放松了一些,下意识道: “既然如此,那还请…” “你想请我回去?”话还未出口,陈易便沉声打断。 闵鸣滞了一滞,话到了喉咙边,生生堵在了那里。 她手攥了起来,死死攥住扫帚,她气息喘着,看着陈易就在面前,来者不善,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闵府门内门外,气息沉闷凝重,似是一种煎熬。 看着陈易始终都不回头,闵鸣深深吸一口气,随后,轻轻唤道: “陈千户…还请回吧,妾与一道回去……” 她话语里的意思,已然明显。 这时,陈易转过身来,正在闵鸣抬起一抹苦涩期望时,却见陈易满眼戏谑。 他就像那时一样,讥诮地看着她这一个以色为傲的女子。 闵鸣呼吸一滞。 “你觉得,我今日是为你而来,还是为闵宁而来?”他问。 闵鸣尽量脸色不变,低声道: “都一样。”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一样,都是把人推入火坑。 她吸了口气,嗓音妩媚起来道: “妾这通房过了这么久,都还未服侍过千户,说来也是失责,如今又惹到了千户,那无论千户对我做什么,就都是妾应得的。” 她媚眼如丝,语气近乎于明示。 陈易却已然转过脸去,平淡道:“那好,我不要你了。” 这一刹那,女子脸色兀然僵住,桃花眼慢慢瞪大,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她忽然有种不真实感。 那不是休,所谓通房是没有休可言的,他是直截了当的说…不要了。 闵鸣先是闪过一抹庆幸,随后想到宫里面,便兀然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他就这样不要她了? 那她以后…是不是就对宫里…没用了?! 闵鸣的手脚由衷冰凉起来,呼吸滞涩在喉咙里,良久之后才颤巍巍吐出一句: “为、为什么?” “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是你应得的吗?” 一句话,便把闵鸣的话又堵了回去,她脸色泛白、泛僵,定定地站在原地。 陈易未曾回过头去,他不是没想过照着闵宁的法子,给这看似卑躬屈膝,实则以色为傲的青楼女子来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对她如此上心,又何必做这么多? 与其如此,倒不如简单利落地来一句“不要了”。 这样,闵宁离京也离得安心。 而那天生丰腴的女子已然心神不宁,她正欲说些什么,却又听到一句: “我要见你们爷爷。” ……………………………… 冬日的艳阳并不滚烫,反而稍带寒凉,闵宁挥着刀,刀柄上满是汗水。 闵贺站在老树下,安静地看着闵宁的每一个动作,哪怕心里惊叹,面上也只露出微微喜色。 待不知过久,闵宁收刀入鞘,缓缓走向了爷爷。 “爷爷见你刀法里隐隐有剑法,你…如今既练刀,也练剑,怕是有些不妥。”闵贺缓慢地说着,回忆着闵宁方才的刀路轨迹,他挑不出什么毛病,那番话是凭着经验判断。 闵宁轻轻摇头道:“爷爷,我有分寸的。” 闵贺想到她迟迟不愿离京,哑然失笑,终究是没多说什么,只是道: “…你爹也说过,他有分寸,唉,算了,不谈了,爷爷多看你们几眼。” 闵宁垂下眼眸,平淡地应了一声。 爷孙之间一时无话。 闵贺眺望远方天空,层层叠叠的云朵团着岁月的痕迹,他不知与这孙女相别多久了,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那个人如此固执。 他是已经死了的人,劝也劝过了,说也说过了,他终究只是又叹了口气。 “你们两过得好啊,爷爷死了都安心咯。” 说着,闵贺忽然猛拍大腿,笑道: “爷爷忘了,爷爷真死了。” “爷爷…” 闵宁笑了起来,笑声里却又掩不住的苦涩。 笑着笑着,她眼眶微微发酸。 说起来,她或许终归还是该谢谢那个与自己不对付的殷惟郢,若不是那太华神女,恐怕她无论如何,都圆不了这个心愿。 只是心愿圆了不久,就又要化为一空了,而且,还带着遗憾。 直到现在,在爷爷回去的时候,陈易也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闵宁嗓音稍带哽咽:“爷爷…” 闵贺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他不再谈起那个人,毕竟,这是最后一日了。 然而,就在闵鸣的拦阻声里, 闵贺的双瞳慢慢瞪大, 那张熟悉的面孔,踏进了院内。 “是你!” 闵贺深吸一气,嗓音低沉。 话音落下,闵宁猛地转过头去,便看见陈易立着。 温情骤然而散,气氛急转直下,风亦寒凉萧瑟,那人不发一言,就踏着院中的枯叶,缓缓走了过来。 闵贺眸光凝起,直直盯着这不速之客,气机滚动,阴煞阵阵,似是随时呈现出日游神之姿。 一旁的闵宁微垂着面,她默默攥住刀柄,五指颤抖,紧张难以掩盖。 院子里弥漫着化不开的冰冷死寂。 “给你老人家带了点东西。” 那人说着,把手深入到怀里,像是从里面摸着什么,闵贺神色紧张,却见他最后摸出一块红艳喜人的喜馍馍,递了过来。 闵贺微微一怔。 他今早便听见了鞭炮声,这俨然就是这人从那里讨来的喜馍馍。 “你老人家要走,刚好有人结婚,我匆匆赶来,没有东西好准备,就在那讨了个喜馍馍。” 陈易走近着,把喜馍馍递到了闵贺的面前。 闵贺全然未曾想到,陈易若举刀,那他早有准备,可突然递来一个喜馍馍,反倒让人不知所措。 最终,闵宁快步走了过去,代爷爷接过了喜馍馍。 她把喜馍馍掰了开来,香气滚烫啊,飘着荡着,闵贺也闻得到,死了的魂魄不能吃,不能喝,可人们还是把贡品放到坟前,只因闻得到,闻过了,也就吃过了。 “你…为何要来?” 闵贺微微转过头,凝望起了陈易。 他在长孙女口中几次听过这人,正是这人,觊觎着这落魄闵家之中的两个相依为命的姐妹,屡屡要胁逼迫,从前便是背靠林党徇私舞弊之徒,如今仍旧贼心不改。 而且,偏偏闵宁对这人犹为上心,而这人的武道境界,也入了春秋名册。 以这人的能耐,当面把他闵贺打杀干净,可以说轻而易举。 “我知道你怎么看我。” 陈易终于开口了,嗓音平淡。 闵贺回以冷视道:“既然知道,那你何不就此离去?” “因为你们打不过我。” 闵贺刹那哑口无言。 唯有双手攥紧了些,他面有怒色。 良久后,他沙哑道:“有什么话,便说。” 陈易从怀里慢慢掏出了那张通缉令,道: “是闵宁把这通缉托了给我。万西峰,武道六品,诨号金刀贼,为人作恶多端,滥杀无辜,却又犹为重孝,家有一位瞎了眼的老母,我杀了他。” 闵贺面色冷然道: “那又如何?你不是正擅杀伐?” “但我除杀了他之外,还让人赡养他的母亲。” 陈易嗓音平淡, “你,明白吗?” 闵贺的脸上,出现了略微的错愕。 一旁的闵宁双目落在陈易身上,默默地看着他。 陈易缓缓说道:“我确实觊觎她们两个,你觉得她们所托非良,我也不否定,但现在,我愿意为她变好一些,我愿意强求一下自己。” 他的神色无比坚定,话语亦是有力。 闵贺听在耳内,厉声喝问: “那又如何,她的命不在这京城里!” “与我何干?” 陈易的嗓音低了下来, “我不会想着劝服你,但我在意她,她也在意我,这事如果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我不介意手底见真章。” 闵贺幽魂的眼眸似冒着鬼火,他直直注视陈易,面里犹带怒意,良久后,便撞见闵宁那繁复的目光,最后,他沉下心来,喑哑地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会毁了她,你把她强留在这里,知不知道她到底要怎样?” 陈易深吸一口气,骤然提高了语调: “那就让她离京。 你们都说我会毁了她。 我不会, 我强求我自己等,让她自己来选,我会等她自己愿意!” 话语不高,却似如铮铮铁语般坚定,即便是闵贺,此刻也瞳孔猛缩。 “你说什么?” 闵贺有些失神,似全然没想到,这个人竟会做出如此让步。 “我不会毁了她。” 陈易拍了拍无杂念,洒然一笑: “她现在是个少侠, 以后会抬起头、背起剑,当个大侠。”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娶他便是(二合一) 陈易离开了。 他没有在闵府里待多久,也不会待多久,只是遥遥地朝闵宁点了个头,便消失在了爷孙们的面前。 有过这样一出,闵府先是静了片刻,爷孙三人彼此也没有说话,各有心思,各有想法,任冬日的寒风吹拂,过了不知多久,那已成幽魂的老人长长一叹,随后笑了,随后又叹了,随后又笑了,脸色接连变化,最后还是长长地叹下一声,先是条游鱼溜遍池子,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闵贺凝望着陈易离开的方向,喃喃道: “这人…这人倒是固执。” 闵宁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已然熠熠生辉。 他为她让步了,愿意等她,像他这样固执的,这比要他为她而死都难。 她嘴唇微抿,指尖都在颤抖,那句话像是在她心上燃烧,烧个不停,京城中许许多多的事都掣肘着她,她多想就这样抬起头,背起剑,当个大侠。 “爷爷,我说了,我会当好这个家。” 闵宁开了口,五指已攥住了刀柄。 老人听见这话,没有多说什么,他心里明白,而一旁的闵鸣更是明白。 那雕刻着“闵府”两个字的牌匾,在日光下烁着,闵宁的语气坚定,她好似迟早会闯出一番名堂,如他所说的一般,最后做个大侠。 到那时,江湖之上,人人都知道是谁姓闵名宁,字月池。 闵贺把她的目光尽收眼底,忽然间顿觉骄傲,转瞬便又是辛酸,他不说出口,而是道: “好了,我有个好孙女,你爹有个好女儿。” 这么多年来,闵府的重担都压在闵宁的肩上,逼得原是女子的她女扮男装,混在京城这藏污纳垢之地,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眼下,爷孙三人没有哭成一片,而是彼此一笑。 闵鸣侧过脸,默默地看了眼陈易离去的地方,面色复杂起来,却没说话,那些话如今都憋在肚子里,不要说为好。 这最后一日,闵府少有的热闹了起来,这在相国案之后,便极少极少有这样的情形。 闵府虽然不算大,过去也是有丫鬟、婢女、老妈子的,每到过年时,最会全都围在一桌上吃饭,这喜庆的日子,主仆之别几乎消弭于无,只是后来,闵府败落了,这些都成了一抹灰白,黏在了回忆里头。 做长女的闵鸣抱着菜篮,用火镰打起了火,炊烟缕缕生了起来,长姊如母,闵宁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就跟老妈子们出入厨房了。 若是世代书香门第,家里的女儿或许会下厨,但不会这般常常出入厨房,君子远庖厨不是一句空话,君子的子女自然也要远庖厨,只是闵府由闵贺亲手所起,本就根基不深,更是武人家庭,没那么多规矩。 火焰腾着起来了,洗过的坛子里盛放着切好的肉,加了些八角、桂叶,便炖了起来,闵鸣扇着火,控制着火候,都没发现妹妹闵宁走了进来。 闵宁几乎是扑着挨在姐姐的背上。 清倌女子停了一停,两姐妹打冷战已经打了好久了,可彼此终归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多天来,早就化解得一干二净,所以闵鸣反应过来,柔着嗓音道: “别闹,做饭呢。” 闵宁似是没听到,蹭着道:“姐,跟以前一样背我好不好?” 姐姐的背,或许是要撑起那低头看不见脚尖的两团,相较于她要更宽厚些,而且软嫩得像蛞蝓,跟她那线条分明的要不一样。 “你都二十来岁了,哪里背得起你。”闵鸣没好气道。 “终归背得起的。” 闵宁粘了一会,方才慢慢放开。 闵鸣看着烧煮坛子的火,轻声道:“快过年了,也没多少时候了,宫里给我弄个住处,到时我把百花楼的东西就全搬过去。” 少侠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默不作声,没有谈起自己把那药带走的事。 她还没找着机会用呢,哪怕找不着,也不会把它还给闵鸣。 闵鸣没有发现,絮絮叨叨道:“宫里清净,到时候,我便多回些家,给伱做几顿饭,唉,瞧瞧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吃的些什么?早饭买多的馒头、烧饼,西厂里带回的咸菜白粥,连一顿饭都不怎么煮,那怎么行。” 姐妹俩,一个说,一个听,闵宁偎依在姐姐背上,耐心地听着,唠叨话任谁都会听腻,闵宁也不例外,她听久了就犯困,打着哈欠,闵鸣也被她倚累了,猛拍她的手,不成,就掐她的腰。 闵宁跳着起来,狠狠看了姐姐一眼,终究不是小孩子,就没往人屁股墩上踢一脚。 吃罢饭,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便近了落日黄昏时,闵府外鞭炮又响了,劈里啪啦的,大串大串的红纸飘着涌着,冲着屋里来了,闵鸣那时在刺绣,被鞭炮声吓了一跳,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将指尖吸允到唇边,还张望了下,怕被闵宁瞧见。 她在院子里看了看,却不见闵宁的身影,正疑惑呢,抬头一瞧,便见闵宁跟爷爷到了屋檐上,不知何时去的,爷孙俩排排坐,朝着大片大片的黄昏日光。 “唉哟,要不是爷爷我死了,准要去给人家道个喜,沾沾喜气。” 闵贺远远就看见,送亲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花轿款款而来,新郎家府上的人不停递着红包,分着红鸡蛋,让老人不住想起了年轻的时候,想着想着,便想到了儿子大婚的日子。 “那时啊,你爹那叫一个羞,好不容易娶到人唐家的姑娘,接新娘子的时候竟然腿软得上不了马,好几次都从马上跌落下来,还得是爷爷我扶着他,他才骑上马去接亲。” 闵贺眸光里止不住地怀念,那一日的一幕幕,仿佛在眼里再现。 闵宁遥遥地看着新郎拉着新娘下轿子,目光有些出神,良久后问:“他们是多久有了姐姐?” “一年不到吧,也快一年,你姐姐出生的时候,老妈子称了,快八斤重,而且哭得厉害,就给她取了‘鸣’。” “所以…我就取了个‘宁’?跟姐姐相对?” “不是,你当时出生的时候,只有五六斤,老瘦了,而且没第一时间哭,你爹娘都慌死了,我就说别怕,好一会后你终于哭了起来,那个时候,你姐姐也刚好哭了。” 闵贺诉说着过去,目光眺望着远方,闵宁也随着眺望,她哭的时候,姐姐也哭了,多么巧啊,就因她没第一时间哭,所以便给她取了个“宁”字,爹娘或许事后才发现两姐妹的名字相对,这般的巧合,真是命中注定。 那个时候,一切都过得很幸福,可是忽然有一天,什么都消失了。 闵宁眸光暗沉起来,轻声问道: “爷爷,当年的相国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闵贺沉默下来,轻声一叹道: “何必纠结呢。” “我要离京了,不想就留着这个不明不白。” 闵贺闻言,侧眸看了眼闵宁,良久之后想到了那陈千户,终于松了口道: “当年相国案,世人皆传,张相国昔年向圣上进言长生不死之法,取悦圣心,为祸朝纲,可事实上,相国并未进言,乃是圣上先向相国提起长生不死之法。” 闵宁闻言,惊了一惊, “什么…” 一直以来,她都听信了这些传言,并认为一切追根究底都是张相国的罪过。 “宁儿,你不明白,什么张相国,李相国,没有皇帝,何来相国。庆盈二十五年,我与一众锦衣卫兄弟四处奔走,依圣上之令,到古夏之地寻觅,历经两个春秋,终于自涂山一处夏王古墓中寻到了长生不死之法,然而此法可怖,罔顾人伦,甚至可说是遁天妄行之法,于是我连夜禀报张相国,张相国在禀报给了圣上。” 闵贺絮絮叨叨,最后蔚然一叹, “此法要诀在于斩三尸,所以,圣上杀了老太后,为了隐瞒此事,也便除去了我跟张相国。” 闵宁闻言沉默了一会,尽管事情与她之前猜测的相似,可如今终于从爷爷口中听到,心境还是大不一样。 爷爷本来依命行事,却被处死,连带调查其中缘由的父亲也死得不明不白,娘亲也郁郁寡欢,变故突然而至,过去的日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说了,不说了。”闵贺摇着头道。 闵宁微微颔首,长长眺望着京城,她愈发觉得,这里不适合她。 她之后要走,要到江湖去,等他日回来的时候,不打招呼地出现在陈易的院子外,让他看看那时的她到底有多风光,他会不会吓尿裤子,后悔之前那样胁迫欺负她了? 闵贺也随着长长眺望,忽然,他指着京城里最高的楼阁道: “那座戍楼,爷爷曾经爬过。” “曾经爬过?” “风景很好,比这里好,那时爷爷刚来京城,就跟一群同僚喝高了比试,看谁轻功最好。” 闵贺说着,眸里掠起精光道: “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 闵宁挠了挠脑袋,知道这是一句诗,但她读书少,听不太懂。 老人哑然失笑,笑骂道: “傻宁儿,对那时的爷爷来说,京城就是江湖。” 闵宁微微一怔。 “哪里都是江湖,哪里都有夜上戍楼的人,” 老人家唏嘘着说,他慢慢谈着往事,谈着那座闵宁期盼的江湖, “江湖就是到处走,到处跑,少年游侠客,居无定所,直到找到一处安身立命之地,找到陪伴一生的良人,心思安定下来,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走了这么多路,跨过了这么多山,原来行过这么多侠,仗过这么多义。 闵宁,所以,你早就开始…当个大侠了。” 听着爷爷唤着自己的名字,闵宁怔怔出神地凝望着那座最高的戍楼。 “爷爷,我真会当个大侠吗?” “会,肯定会。”闵贺回道。 “我爹都没当过…” “你爷爷我当过,你像当年的我,不,比当年爷爷还好,爷爷当年没顾好家,也没顾好师门。” “爷爷,其实我…我想跟他一起闯荡,不过好像不太好……” “有些事,总要一个人经历,你不如想,待他日相遇,他会不会叫你一声大侠?” 爷孙俩一问一答着,闵宁心思起伏,黄昏日落下,层层叠叠的屋瓦泛着金光,那好似一条路,她的路。 这条路亮着,烫着,才刚刚开始。 “爷爷,我会离开这里,然后回来,让那混账好好看看,我到底还是不是当年的闵月池。” 闵宁面着那最高的戍楼,攥住了拳。 “……” “爷爷?” 这句话喊出来时,闵宁侧过脸,顷刻泪流满面。 没有回应。 身边空荡荡的, 不知不觉间,时候到了,爷爷已经…消失不见了。 鞭炮声还在劈里啪啦,闵府却又重归沉静之中。 闵宁深深吸了一口气。 爷爷走了,又要像以前一样,世上又只剩自己和姐姐两个人了。 闵宁抹了抹泪水,长吐一气。 除了姐姐以外,她再没别的亲人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待发现不是无杂念后,哑然失笑。 她随即想起了那个借了刀的家伙,嘀咕道: “或许…还有半个没算上?” 她不知道, 只是看着那迎亲的队伍,怔怔出了神。 最后,她洒然一笑: “管他呢,他不娶我,我娶他便是。” 第二百五十三章 妖后的面首 锦雅阁。 这风灵毓秀之地,从来不乏文人墨客,于大好风景前吟诗作对,互诉衷肠,一杯一杯千樽酒,再许多的愁,也都化开得一干二净。 只是太华神女殷惟郢从不喝酒。 道门出家人并非全都禁止饮酒,唯有全真教一脉方才禁酒禁荤,一般道人,往往只是四不食,即不食牛、狗、雁、乌鱼。 太华山并非全身教一脉的道门,相较于广开门路的全真教,太华山更主张金童玉女了断红尘、避世修行,不然殷惟郢当时也不会苦苦寻觅金童,只是到了最后,反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不仅没法避世修行,而且还得给那人采补走道行。 殷惟郢眉宇拧得更紧,薄唇轻抿,不堪回忆涌上心头,那人狠狠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弄得她浑身污秽,她一想,便不住轻抖,那时她回王府,不经意间照过铜镜,才发觉自己有多凄楚,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藏在屋子里,忧心被下人们看出异样,若是禀报给了景王和景王妃,让他们知晓嫡长女修道修得每况愈下,更给死敌陈易那般糟蹋,景王府非得崩塌不可。 这一切,其实若仔细想一想,都还好,闹得再大,最后也是当一桩丑事掩埋干净,殷惟郢冷静下来后,发现更教人绝望的,是那人事后的冷漠回绝。 “殷姑娘,在想什么?”一旁的上清道女道士见她愁眉不展,不由问道。 殷惟郢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轻摇拂尘道:“出家人,还能想什么呢?” 那上清道女道士面露倾佩,轻轻敬了女冠一杯茶水。 殷惟郢回以相似的礼数,而后便见女道士转过脸,目光直直地越过那侃侃而谈的一众道士,落在了玄真道人身上。 如今年关将近,上清道本来早该离京,只是荡寇除魔日时,飞元真人受创,玄真道人亦是重伤,不宜走动,亟需就地疗养,便直到这时才走。 上清道要离京,自然少不了践行,身为太华神女的殷惟郢受邀,自然也不会缺席,道士们彼此的践行不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而是讲论道法,好让彼此路上心有所得。 如今那一众道人正在论道,女道士盯着玄真道人,眸光少女似的明亮,分明是细雪纷飞的时节,女道士的眸光羞涩又长情,其中意味,诉说不尽。 殷惟郢看了便发笑,待女道士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时, 女冠轻声一句: “细雪纷纷时,何人欲思春?” 女道士红了脸颊,羞郝至极,良久之后,才听到殷惟郢笑道: “何必心慌意乱,少女心事而已。” 女道士慢慢缓了过来,小声道: “我自然明白清心寡欲,可是见了玄真师兄,便静不下心。” “唉,终归一句话:修行不够而已。”因为还算相熟,殷惟郢便调侃着说道。 女道士闻言,壮起胆子问道:“那…殷姑娘便没有少女心事么?” 当时淮水村遇鬼将,女道士、玄真道人全都在场,再加上彼此间道友与道友间的来往,话语间少了许多顾忌。 “…不曾有过。” 殷惟郢说这话时,眸光微垂,心念幽幽。 哪有什么少女心事… 少妇心事…罢了。 不想还好,念头来到这里,殷惟郢的目光便幽长起来,如今她的困局,又是否与换回丈夫真心的妻子有几分相似呢?她想要成仙,他却不会给,还不允许她来换,说起来,其实那初遇时,将错就错,便认了他做金童,那结果还会不会不一样?女冠想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其实真相似吗?殷惟郢不知道,她从没有过少女心事的时候。 罢了、罢了,不想了,我跟他的交情到底能有多深?不过是到底了而已。 遥遥见走来一人,殷惟郢见是陆英,便起身打了个稽首,打完抬起时微微僵住,只因她看见一双好奇又扑闪扑闪的眼睛。 东宫若疏! 看见这少女,殷惟郢就一股气。 但她还是稍微压了下去,只因这东宫姑娘还算信守承诺,没把她的事往外传。 “你们怎么往这里来了?” 殷惟郢笑面相迎,嗓音清淡,拂尘轻抖。 “鼎…殷姑娘,我们听玄真他们谈起淮水村的事。”东宫若疏虚心请教道,“想听听那日到底怎么样了?” 女冠的面色僵了那么一僵,从陆英的神色上没看出什么异样后,方才松了口气,心底对东宫若疏恨得牙痒痒。 这东宫姑娘最好哪天被那人捉走,关入小黑屋里面十天八天,最后双目失神、瘫软在地,看看谁才是鼎炉姑娘,殷惟郢心里腾着恶念。 不过,她面上仍旧平淡下来,心如止水,莞尔一笑道: “还能有什么,那一日,无非是陈千户斩鬼罢了。” “可我听他好像跟闵宁亲嘴了。” “…小插曲罢了。” “还当着你的面。” “……” 殷惟郢皮笑肉不笑道: “…我心如止水。” 东宫若疏见她满脸平静,心里暗叹着,哪怕知道她跟陈易的真实关系,还是不由倾佩起来。 即便倾佩,东宫姑娘也没有细究,她不是来问这个的,而是打听些关于陈易的事。 她想要的骊珠,还在陈易手里呢,若不打好关系,只怕要卡在六七品卡半辈子。 “那…他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淮水村?”东宫若疏问道。 殷惟郢稍作回想道:“好像是因…圣意。” 东宫若疏挑眉道:“那妖后?” “若疏!”陆英紧张道。 “无碍,都不是外人。”殷惟郢清淡道,她为景王之女,自然也厌恶那临朝称制的安后。 见殷惟郢这样说,陆英也不好说什么。 东宫若疏继续道:“他是会对圣意言听计从的人吗?据说淮水村的鬼将很是凶悍,他何必冒这么大险呢?” 殷惟郢心想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去,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招魂,她垂眸似在思索,却是想到了什么,暗暗冷笑,旋即道: “是啊,他又何必冒这么大险?” 东宫若疏眼睛微亮问:“另有隐情?” “他会为什么冒险,说到底,不就一个色么?”殷惟郢嗓音平淡。 陆英和东宫若疏听到后,想了想,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哪位姑娘?”东宫若疏问。 “天里的那一位。”殷惟郢意味深长。 二女闻言,心思一转,倒吸了一口冷气。 “妖、妖后?!”东宫若疏惊了。 殷惟郢眸光深深,轻轻叹道:“你们何不想想,他从前其名不扬,却几乎一朝升任千户,又是因为什么?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那妖后看上了他,把他收作面首,夜夜笙歌,私授官位,而他自然也…为之鞍前马后。” 二女闻说此言,都愣了好一会,原因无他,这番话说难听些便是大逆不道,哪怕说好听些,也是编排,殷惟郢出身天潢贵胄,她固然能说这话,可她们却不一定能听,还好这里是锦雅阁,并无什么外人。 东宫若疏受抬下巴,把女冠这番话记在心里,琢磨了好一会,发现这可能是真的,能说清许多疑点,而且还挺符合陈易给人的印象。 他王女都敢当鼎炉,给太后当面首怎么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太华神女看着这一幕,暗暗冷笑。 她这番话,说实话自己也没多少底,不过是猜测罢了。 至于这算不算诳语,殷惟郢也不去想,不想就不算。 更何况出家人之所以不诳语,乃是因为修为越高者,越是合乎大道,而大道并无诳语,正因如此,越打诳语,便会越是修为受阻,乃至遭到大道排斥。 只是殷惟郢被采补走了十年道行,原来好端端的结丹境,直接连跌两境回到筑基期,已经到低谷了,打几回诳语都无所谓了 而这番话只要能稍微误导一下东宫若疏就可以了,若这东宫姑娘因此惹着了陈易,落入后者的魔掌,那她可就… 她试着想象起陈易阵阵阴笑地抓住东宫姑娘的景象,而她则一旁看着,一旁淡然地轻挥拂尘,倒要看看,谁才是鼎炉姑娘。 当她想起陈易时,心湖间的无明不知为何,兀然放大。 她恍然回想起陈易的话, “伱不安分。” 白衣女冠打了个冷颤。 她扫了眼天真的东宫姑娘,莫名其妙地有些害怕。 慌乱之际,她掐起指,暗暗算了一卦。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 这个卦象平和,无灾无难,她松了一口气。 还、还好.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受掌控了 “乌木好,还是楠木好?” “自然是楠木要好些,乌木重,置水则沉,不好动手,楠木软一些,好上手雕刻。” “那掌柜称这么大的过来。” “好嘞。” ………………… 抱着一大块楠木回到院子里,陈易从井里打了些水上来,把水淋到楠木上,动起刀子,开始细细地剥皮。 巴掌大的小刀划过树皮,半人高的楠木一层层皮卷着落了下来,陈易动着刀子,不觉间冒起了汗。 弄了好久,怎样都雕不出一个人形,陈易深深吸了口气。 整块楠木都成了奇形怪状,十来两银子就这样泡了汤。 这一会,殷听雪恰好走到厅堂里,瞧见陈易半蹲在地上,便好奇地走了过来,一看,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殷听雪捂着嘴:“你好笨啊。” 陈易侧过脸斜睨她一眼。 殷听雪吓得缩了缩脚尖,小声道:“你不笨。” “那谁笨?” “我、我,殷听雪最笨。” 殷听雪忙声说着,抬眸看着陈易的眼色。 陈易把手洗了洗,丢下刀,一把将少女抱入怀里。 突然的举动,殷听雪叫了一声,待到他怀里后,又安静了下来。 陈易弓起手指按了按她脑袋,没好气道:“在给你雕菩萨。” “嗯嗯,我知道,所以我最笨了。”殷听雪乖巧地说着,生怕惹他生气。 她心里也有些懊悔了,明明看出陈易是在雕菩萨给她,可看到之后,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陈易捏了捏她鼻子,戳了戳她肚子,少女已面生红晕,只是蹙着眉,除了嘤咛以外,就乖乖受着。 待陈易肆意了一通之后,她才小心扯了扯陈易的衣服道: “放我下来吧,伱别计较我这一次。” “可我想欺负你。”陈易冷冷道。 殷听雪打了个颤,慌张了起来,手脚却没有扭开,更没有挣扎: “今天不行。” “怎么不行?” “我来月事了。”她小声说着。 陈易随意扫了一眼,殷听雪更面红了,他垂起眸,算了一算,她的月事确实是这几天,而且很规律,证明还没怀上。 殷听雪垂着眸子,她其实有点小庆幸,月事照常来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悬着好久的心轻轻放了下来。 当她抬起眸,便迎上了陈易的目光,她僵了一僵,明白什么都瞒不过他,弱弱道: “我还是不想…有孩子。” 这一回,那人竟没逼迫她,淡淡“哦”了一声。 殷听雪奇了,这样一反常态,她反而有些害怕,畏畏缩缩地看着他。 “怕什么?” “没…” 殷听雪应着,侧眸瞧见那楠木,再想想他这些天更好了,眸里就疑虑就打消了一些,她忽然有些庆幸,他是不是要给她让一让步了? 陈易却凑到她耳边,阴险道: “你不生有的是人生。” 小狐狸肉眼可见地缩了一下,侧过脸去,似是不想听。 陈易抬起手指,在她脸蛋上画圈,仍然戏谑道: “我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到时就跟她们夜夜笙歌,总会有人怀上,你就被关在门外,默默攥着拳头,天天排队都轮不到你。” 话音落耳,怀里的少女僵了好一会,颤着眸子瞪大看他,抿了抿嘴唇。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明明知道陈易是在吓她,可她心底依旧不是滋味,真真正正的五味杂陈。 好半晌后,她才委屈道: “…连我也要排队吗?” 小狐狸可怜巴巴地看他,话语里还有点不可置信。 陈易笑了笑,把她轻轻放了下来,问道: “那朵花呢?” 殷听雪一溜烟小跑地就回了屋,接着把一个匣子抱了出来,打开一看,便是那朵陈易送的纸花。 “你有这个,就不用排队。”陈易见她这样小心对待,满意地说道。 殷听雪转了转眼睛,试探问道:“还可以插队?” 陈易一时没想到她会问这种话,笑道:“那你受的住么?” 殷听雪想到他卧房里的模样,缩了缩脖颈,怕他觉得自己食髓知味,就连声道:“不了不了。” 大手伸了过去,陈易温柔地揉着她的脑袋。 她竟然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亲近了么? 她是不是快要喜欢自己了? ……………………… 景仁宫内。 她似小憩般斜倚贵妃榻上,凤袍下双腿交叠,丰腴挤着黏着不留缝隙,葱白玉指捻着密折,这雍容妇人已面色沉沉。 屋外传来脚步声,她侧眸一望,便又垂下,是无名老嬷步入到宫内。 “娘娘,你急着召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无名老嬷拱了一拱手道。 安后轻轻把密折递了过去。 无名老嬷接过之后,垂眸扫过密折上的字迹, “吴督主递来的?” “不错,继续看吧,嬷嬷。” 无名老嬷便继续看了下去,她那苍老的眉头不觉间皱在了一起,看过之后呢喃道: “这陈易真是…孟浪。” “孟浪些,不孟浪些,其实都一样。” 安后慵懒地侧过身,凤眸微垂, “关键不在于此。” 相伴多年,无名老嬷顷刻便猜了出来:“关键在于,他事后分明知道聚翁阁背后是安家,却轻描淡写地来一句‘无妨’。” 安后没有回话,似是默认。 无名老嬷冷笑起来道:“这吴庆胜已是够为他说话,多少句‘臣以为陈易不过年轻气盛’,只是我看,年轻气盛是假,不将天家放在眼里是真。娘娘虽把他当作一把刀,可这些日子来,处处提他的官位,给他送权送女人,不曾想养出一头白眼狼,白费娘娘视他如子…” “够了。” “视他如子”这几个字落耳,安后下意识打断。 无名老嬷会意地停了言,明白自那地宫以后,安后便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类的话。 曾有宫女私下议论那声名鹊起的陈易,说娘娘待他像是待亲儿子一样亲,恰巧安后途经此处,待了翌日的时候,这个宫女便不明不白地被宫中女官杖了四十。 安后阖起眼眸,慢慢道: “莫说杀了聚翁阁的人,便是杀了安家的人,只要事出有因,本宫自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一句‘无妨’,倒是胆大如斗。” 她垂着眉,似在回忆这些日子以来,关于陈易的大大小小的密折,又想到了地宫里,剑甲与陈易非同一般的关系,那原本平和的眉头,逐渐蹙了起来。 拖延入春秋名册的日子,明知聚翁阁背后是安家却说“无妨”,与他有旧怨的仇罡失踪得不明不白…… 良久之后,她终于睁开了凤眸, 那雍容淡然的面庞,多了一分化不开的凝重, 他怎么有点…不受掌控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敬陈易,而远之 安后拢了拢衾被,忽地有些寒凉,自地宫回来后,她便神魂有创,连带着惯来熟美的身子也虚弱了几分,而景仁宫本就庞大,如今大寒之后,哪怕烧着地龙,也是隐隐有着丝丝冷意。 无名老嬷看见安后的异样,走上前去,攥住安后的手,将身上的真气渡了过去。 良久后,安后的面色红润了些道: “好多了。” “娘娘的身子,不宜待在景仁宫里,这些奏折,不妨多给女官们自行取舍,反正她们自会通过宫里的人跟阁老们商量。”无名老嬷满面慈祥,她是看着这一国之母长大的,从安家本宗陪伴到了京城里,后者从二八之年嫁入宫内,至今已将近二十年了。 安后睁开了眼睛,直直凝望着景仁宫的那朱红的柱子,不觉间一时失神,她稍微蜷缩起来,攥住衾被,像是想抱住谁,待她细细去想时,无意间晃过他的面容,背后兀然生寒。 她面色阴沉下来,随手松开了衾被。 半晌之后,安后问道: “他与那陈家女见着面了吗?” 无名老嬷早有准备,她知道安后如今除了安南王,最挂心的便是这事,稍作回想后道: “按钦天监的卦象来看,见着了,而且相谈甚欢。” “哪一步了?”安后挑眉问。 “许是彼此心有情愫。” “很好,来日便给他赐婚。” 她嗓音平静,提拔陈易,暗中通过安插在勿用楼的谍子引导,安排东宫若疏与他相识,全都是按部就班的事。 最后她高高坐于景仁宫内,一纸婚约随着懿旨赐下来,他能迎娶这般美人,还是西晋的太子妃,合该感恩戴德。 如若不愿… 安后并非没想过他不愿如此的可能,只是不愿又如何? 只要他还待在京城里,就没有他不愿的道理。 这里,有他在乎的女人,有他的官职,有他的院子,他又如何能够不愿。 只是,纵使明白这种道理,安后眼下也不会逼太紧,如今他似有脱离掌控的味道,明目张胆地强来,会引他警惕抵抗,最好软硬兼施。 “嬷嬷。” “在。” 安后打了个哈欠,慵懒道:“递些消息到锦雅阁,让李济生放出些风声,就说他疑似出身西晋陈氏。” 无名老嬷有些犹豫道:“只怕会有人以此弹劾他。” “就是为了让人弹劾他。”安后斜着眸,凝望着暖炉里飘起的丝丝缕缕的烟气,“有人弹劾他,宫里在把那些奏折打回去,他才知道宫里的好,才明白倚靠宫里。” 无名老嬷听到之后,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那件事,景王府怎么说?” 安后想起了另一件事,便问道。 无名老嬷禀报道:“宗人府已递去了密信,景王尚未有答复,但这般情况,似是已经准备答应了。” 安后勾唇一笑,冷冷道:“那不死心的老东西犹犹豫豫,这都想不明白此事是宫里给他的恩泽。” “听说是景王妃这几日极力劝他。” “倒是兰质蕙心。”安后笑叹道。 “可不是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据说这景王头发比王妃还长。”无名老嬷也笑道。 待笑过之后,安后微微撑起了身子,拢了拢躺得有些凌乱的宫装。 她思索一会,吩咐道: “明日备驾吧,去一趟他的院子。让本宫亲自见见那襄王女。” “这…” “地宫之时,他跟那时的我提过,要给她封个郡主。那如今便如了他的意,把这襄王女过继给景王府,封郡主。一并赐了他婚。” 安后的口吻不容置疑。 无名老嬷应了下来,她知道这一国之母不会无的放矢,如今接连赏赐,多处谋划,看似是恩宠,实际则是软刀子割肉。 让这陈易知道,他只要还在京城一日,就得听着宫里的吩咐。 襄王女、景王女,闵鸣、乃至那守寡的林琬悺,手里能要挟一个人的把柄越多,那个人才会越来越俯首帖耳。 “不知他明不明白,本宫能给他的,别人不能给。” 安后眸光微森, “剑甲也不能。” …………………………… 京城六十里外。 祝莪坐到了梳妆台前。 女为悦己者容,更何况她生来便爱打扮,在魔教里,除去读经功课之外,便近乎无事可做,她便开始用上了胭脂,日日照着铜镜,看着镜子里的人儿愈来愈动人,之后,她便学了易容术,镜子里的人儿不止动人,还时常换上好几副面孔。 如今瞧着铜镜里的自己,祝莪小心抹上了胭脂。 淡淡半层妆容浮现,便已胜却无数女子,看着镜里的自己,祝莪莫名有些愁绪,只因她想到了那人,旋即便又想到了秦青洛。 如今她为那人打扮,不觉间抬起手,碰了碰发间的簪子。 那是银的。 不看还好,看了,祝莪便不由怔怔出神起来。 她就这样呆坐好久,待回过神来时,身后笼罩起来一层阴影。 祝莪先是一惊,旋即面色转而为笑,她侧过脸,便见到了她的王爷。 “祝姨。” 秦青洛眸光微垂着,似是不与红衣女子直视。 祝莪怔怔看了她发冠的金簪子许久后,才唤出了声: “…王爷,你看完操练了?” “嗯。” 秦青洛应了一声,她仍身着重甲,祝莪见状,缓缓起身,便要为她卸下来。 玉指缓缓解开甲绳,一块块甲胄解下,贴身的甲衣勾勒出秦青洛别具一格的高大身子,活生生的胭脂烈马,瞧着那婀娜又健美的地方,祝莪便不由想起那个时候,他到底有多热烈。 许久之后,她眸光阴晴不定,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王爷,我说过的,你想好了吗?” 秦青洛肉眼可见地停了一停,眉宇间漫起一抹杀气。 那发冠间的金簪子轻抖着,祝莪痴痴地看着。 她不住继续道:“他毕竟是明尊,如今对那妖后,只怕没有什么效忠之意,如今王府与他关系僵,只是没有化不开的矛盾,迟早会软的,更何况…他说喜欢我,也喜欢王爷,与之慢慢交好,待他日后以明尊之姿出世,莫说稳定我神教之心,更于王爷大事有利。” 秦青洛面色阴沉起来。 无论是在那时,抑或是在此刻,她从未有过与之交好之意。 他死了,便是最好不过,似是层层阴霾终散去,随后拔云见日。 只是眼下,仍是黑云压城之时,她嗓音亦是低沉: “不必再说了,我再不想见他。” 祝莪怔了一怔,紧张道: “但…他是明尊……” 高大女子侧过面去,朝着京城方向,睥睨一眼: “既然他是明尊,那么我敬鬼神,而远之。”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想见 秦青洛于山坡上闭目养神。 山罡岚岚,她卸去重甲,便是一袭浓青色的便服,其色幽深,混淆夜色里,巍峨得似是山的一部分,她双手抬起,缓缓拉开,手中似有枪,摆出一个极其古意的枪势。 一瞬间,她隐隐摸到了那时的枪意,手中无枪,心中却有枪,脚步轻点,抡起,又落下,枪之万变不出于圆,进退有据,骑龙伏虎,浑厚的枪意席卷而来。 红衣女子的面容随着涌起,她却骤然一震,恍惚间感受到某种刺痛。 秦青洛脸色泛白,枪势溃散,她定在原地,良久后,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她收拢枪势,低头凝望着空荡荡的手心。 上一代枪魁祝地纪,其枪法入神化之境,自言手中无枪,心中亦无枪,在晚年与菩萨剑交手之时,前三十招不分高下,可见其枪法之高,已经圆润无漏,秦青洛曾见过一卷画幅,画上是祝地纪一枪尽出之境,如大日沉于苍山,雄浑得不可思议。 秦青洛眼眸敛着,面上无颜色。 她得了祝家枪法真传,曾自信练枪四十年时能入神化之境,青洛、青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方小世界里,她悟到武意之时,是最为信誓旦旦的时候。 只是后来… 秦青洛指节不受控地轻颤起来,许久之后,她放下了手,负手而立,平淡自语: “总归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让她重新聚拢武意,还有时间让她重新打磨…… 武意一朝溃散,重新聚起谈何容易,江湖之上,不知多少有名有姓之人沦为过江之鲫,便是因武意崩溃,纵使前般努力,但再也不复原来的心境,原因无他,许多人自诩输得起,实际上却是输不起。 只是,倘若她是输不起的人,又如何活得到今日? 那场无形的武意之争,心境之争,她是败了,败了便败了,只要不死,总有重整河山之时。 而她的时间还有很多… 如今只待做些最后的布置,便返回南疆。 到了南疆,一切就都成为过去,没了陈易的刺激,将之慢慢淡忘,那么她重新聚起武意也不过时间问题,她先前与祝莪说过,对陈易敬而远之,原因便在于此。 秦青洛举目远眺,心境渐趋于沉稳。 沉稳得甚至暂时忘了,自己发冠之间,留有那人给的簪子。 遥远的群山积着雪,忽然鸡鸣,天边露出鱼肚白。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 锦雅阁。 过了午后,一座通体玄黑的马车缓缓而来,听在了锦雅阁之外。 昨日锦雅阁内接待了一众道士,这些道士虽不是文人墨客,应付起来却比后者要更麻烦——他们求清净,这让一众小厮婢女都犯难,锦雅阁虽然有清雅之名,但终归是个玩乐之所,假山假石,毕竟不是真山真石,为了给这群道士来个清净,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阁外连看门护院的都疲惫打哈欠,全然没发现那马车上,两人已经径直步入到锦雅阁内。 阁中园林秀美,祝莪四处张望,虽不及南疆王府,但也别具一格,更何况南疆瘴气多,花草格外鲜艳夺目,少了几分江南的婉约。 秦青洛行在园林之中,只看眼前路上,目不斜视。 二人都已易容过,一路从容不迫,似在赏景,途中有侍女相迎,秦青洛便吩咐她要求见阁主李济生,除此以外,不要打扰。 “我们这一身行头,李济生真会见我们?”祝莪摘下一片枫叶,好奇着问道。 她们并非以安南王及王妃的身份拜谒,乃是以安南王幕官使者的身份前来。 秦青洛轻声应道:“就是看他敢不敢。” 以幕官身份前来,是一种试探,看看李济生是否真有合作之意,若他连幕官都愿意接见,那么便证明他确实有意,若是不愿,那么即便她以王爷的身份前来,也都有可能吃闭门羹。 祝莪思索之后,便领悟到了这层意思,她笑着捧了秦青洛一句,后者只是面上微微勾唇,并无太多回应。 这在过去,是极少有的。 秦青洛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不想再说。 祝莪于她而言,还是很重要,还是她心底最在乎的,也正因如此,彼此间才会有裂痕。 红衣女子似是也心中有愧,像是想要找话,她摸了摸发间的簪子,而后道: “姨昨天那些话,或许不该说,但总归要说。” 秦青洛面色晦暗下来,远远见有人在来,她稍作收敛,微微蹙眉道: “够了,下回再说吧。” 祝莪阖上了嘴,眉宇垂了下去,止不住的失落。 秦青洛见此,仍旧心湖微涟,踌躇后,缓声道: “祝姨,自小你便是待我最好的人,我娘不管我,只有你管我,有什么好的,你都会让给我……这些日子,我多有后悔,时时在想,倘若不来京城,伱还会不会是那个…待我最好的人? 只是世事没有后悔药可言,事已至此,那便过一日是一日吧。” “可这也是…为你好,为王府好……”祝莪话语不知怎么,有些无力。 秦青洛沉吟下来。 良久后,她面上无悲无喜: “不是安南王不想见他,而是秦青洛不想见他,若不是你,他早就死于秦青洛之手了。” 话音落耳,祝莪一时语塞。 无论是在那方小世界,抑或是在军营之中,秦青洛都有将那人诛杀于此的机会。 那女子王爷,只怕日日夜夜都望着那人一死了之。 于她而言,没有失身便为名节自尽的选择,哪怕再如何众叛亲离,她都得活着,直到踏入那金銮殿那一日,自世袭罔替以来,安南王就得为此而活。 而她固然明白祝莪话语里的道理,更明白与之接触利于王府,却不会去听,只因她不想再见那一个人,只因不是安南王,而是秦青洛再不想见那人一面。 秦青洛的武意,是秦青洛的,而不是安南王的。 说完之后,秦青洛已转过身去,见一侍女走来,轻声说李阁主愿意一见,便领着秦青洛去向了那座七层楼阁。 祝莪没有跟去,独立秀美园林中,寒风萧瑟,她怔怔看着高大女子的背影,那金簪子一晃一晃地,刺眼,又刺心。 她心头挣扎不已,眼眸垂了下来,连叹息都叹不出口。 两人都不知道,这时的锦雅阁外,来了一位背剑携刀的身影,他刚刚下马,一袭玄色官服,来到这锦雅阁,是为了打听一些消息。 正是他,让秦青洛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这对珍重彼此的至亲,出现了一道裂痕。 期望重聚武意的王爷,如果发现自己有了的话. 好可怕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他不好女色(加更三合一) “我不曾想,竟然会是王爷您亲自前来。” 茶室里,李济生屏退了一众茶女,看见那幕官露出庐山真面目时,饶是他,也不由如坐针毡, “看来王爷礼贤下士之名,所言非虚。” 眼前之人生来便似乎面容肃穆,身长八尺,手长及膝,不怒自威,颇有帝王之相。 相较于李济生的惊愕,安南王则微微一笑,波澜不惊:“古有三顾茅庐的佳话,今日寡人不过一顾,何来礼贤下士可言?” 李济生则苦笑道:“刘玄德那是请诸葛丞相,我却不过是一个无甚用处的李济生。” 安南王笑而不语。 李济生捧起茶碗,动作缓慢,他刻意放缓,以此给自己留出思考的时间。 勿用楼曾被宫里敲打,那一回,无名老嬷亲自坐镇,让勿用楼损失颇大,这固然是杀鸡用牛刀,但不用牛刀,震慑不住他们勿用楼,自那以后,勿用楼便搭上了林党,以此向宫中表态——勿用楼不过是一株任人摆布的墙头草。 待林党倒台后,勿用楼便向宫里靠近。 而过了这么长时间,勿用楼也与宫里逐渐修好,两边面前算是和睦。 倘若只是安南王府的幕官前来,李济生这一回只怕是花一两刻钟喝上几碗茶,敷衍着也就过去,既不得罪人,也不答应人任何事,但如今安南王亲自现身,李济生不得不慎重以待。 喝过茶水,李济生垂下头,便见安南王将一张字条推至面前,他慢慢瞪大眼睛,而后琢磨。 他本不愿两头下注… 只是… 给的有点太多了。 字条上写的并非是事成之后封侯位的虚言,而是如今勿用楼最需要的东西,那便是江湖各大世家宗门的人脉。 这些东西,更胜过黄金千万两。 勿用楼如今扎根于京畿之地,但根基尚浅,哪怕结识有朝中大臣,对于大虞地方的诸事仍旧一无所知。 而京中风云变化,一夕而已,哪怕如日中天的林党,如今不也是树倒猢狲散? 李济生打了一会算盘。 良久后,他放下茶碗,将这张字条收入袖中。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更何况勿用楼,背后便是西晋陈氏。 “如此大礼,反衬得鄙人有失远迎。” 李济生话音之间,已是诚意: “不知眼下王爷有没有要用到我们的地方。” 秦青洛不急不躁,淡定抿着茶水,这个见面礼似的人情,连投名状都不算,用不用其实都无关紧要,不用吧,也不会影响彼此接下来的合作,用吧,倒也能让勿用楼表达一番诚意。 她喝过茶水,指尖轻敲案桌,似是按下不表。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李济生微一皱眉道:“进来。” 一个侍女推门而入,小声凑了过来,正欲贴耳禀报,李济生见安南王在场,反而道: “直说便是。” 双方合作新成,这侍女禀报的不过是些小事,还要这样藏着掖着,无疑会让人心怀芥蒂,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直说,这样也好进一步放下彼此的戒心。 而如果是大事,锦雅阁里自有一套禀事流程,大事轮不到这侍女来禀报。 “阁主,陈千户…应该说陈司丞有事要找您一会。” 侍女便以正常的声调禀报道。 她没注意到,连李济生也没注意到,那身长八尺,容似美玉的安南王,蛇瞳里掠过一道阴厉。 李济生回过头,他虽没注意到,但能做阁主,自然懂得捕风捉影,他旋即想到了陈易从前杀过这异姓王的人,一时赔笑道: “王爷也知道,锦雅阁在京中的脉络很广,什么人都有些来往,这近来声名鹊起的陈易也是一样,不知王爷你认不认识?” 这话语里,还有这几分试探。 “岂有不认识之理?”安南王反问。 李济生便换一副口吻道:“鄙人也听过一些,似乎他与王府,素有旧怨。” 安南王似是不为所动,仍旧淡然,捧着茶碗,指尖抬起又贴住,接着便是一笑,道: “无妨,我与他…不过小仇小怨。” “哦?”李济生反倒有些惊奇。 “他终究不过是宫里的…一把剑。” 安南王话音波澜不惊, “阁主是会去恨一把剑,还是会恨那一个人?” 李济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叹,这异姓王自有豁达胸襟,如似海纳百川。 他回道:“自然是人。” 说完,李济生顿了顿,又问:“为什么是剑,不是刀?” “因他断然不是俯首帖耳之辈,” 安南王轻晃茶水,碧波幽幽, “以人作刀可以伤人,以人作剑却必伤自己。” 不露声色的话语中自有一番杀机。 李济生眼观鼻鼻观心,不予置喙,待了好久之后,总算开口道: “那么若他碍了王爷的眼,鄙人便让他改日再来?” “不必,阁主操持这锦雅阁不容易,多一个客人是一个客人。” 安南王似将过往恩怨付之一笑, “如今在锦雅阁要给李阁主一个面子,那便井水不犯河水。” 李济生应了一句,奉承道: “还是宰相肚里好撑船,多少恩怨,皆付笑谈。” “多少恩怨,皆付笑谈。” 秦青洛心中冷笑,若真能皆付笑谈,只怕那时陈易都已挫骨扬灰,小仇小怨,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夺了她的王妃,还对她百般欺辱,若非形势所需,她早已折回南疆,将之敬而远之。 她自然是想杀他,只是这些年来,祝莪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王府上下许多事务都经由她手,更何况王府之中不乏神教中人,无论是围杀、刺杀、抑或是借刀杀人都瞒不过王妃的耳目。 唯一的可能,便是亲手杀他。 只是… 还未聚拢武意的她,又能奈他如何? 秦青洛将茶碗攥得更紧,她头一次品尝到恨之入骨的滋味,而在过去,这往往是她的敌人们所品尝,这些人几乎都以化成了黄土。 安南王微微思量,旋即决定便将那一个小小见面礼,用于此处: “不过,此人终归值得忌惮,还望李阁主能帮忙…试他一试。” 李济生心觉这是锦雅阁可以接受的范围,便问道: “不知王爷要怎样试他?” “听闻他…素好女色。” 秦青洛稍作回忆,平淡道。 李济生听到后,反倒笑着摇了摇头,摆了摆手: “好色不假,好女色不真。” 秦青洛怔了一怔。 李济生好似百事通一般,将一些事抖落出来道: “王爷应该不知道,这陈千户他有心上人,此人姓闵名宁,是西厂的千户,他与这闵千户有断袖之癖。 而且,勿用楼曾将闵千户的姐姐送于这陈千户,可他却没有动过,需知闵姑娘可是当得起花魁的女子,这般千娇百媚,他都不曾上心,他怎么可能好女色? 只怕王爷执鞭南疆,王府在京畿之地根基尚浅,对此人的调查不深,弄错了,误以为他好女色,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秦青洛面色古怪,眸光冷冽。 真要说调查不深,王爷王妃一起调查过,还够不够深? 若不是她那时都肿了,她还真能信一下这番话。 只是与他的恩怨,不可能说出来,秦青洛便淡淡道: “我只想试一试此人,怎样试,便交由阁主你来决断。” 知己知彼,女子王爷今时今日有杀念却无杀机,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论气魄胆识而言,那人丝毫不缺,这般的人,她见得不少,需知何人心中没有豪气。 只是论韬略格局,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几近于无的人,此人志不在庙堂,也不在江湖,就在于“色”这一个字上,这等奇怪的胸襟,到底是怎样养就出来的? ………………………… 陈易没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更不知道秦青洛与祝莪来了锦雅阁,他今日之所以出现,全然是为了那一页金纸。 天下乱武在即,明白届时天下到底有多乱的陈易,自然需要做些准备。 最重要的准备是什么?自然是情报。 他需要的情报,宫里是没法指望的,东西厂的耳目则局限于京城,只剩勿用楼了,作为京中唯一一个可为自己所用的情报机构,陈易自然想多做打听。 所以,他选择了直接来找李济生。 只是不巧,问过之后,据说李济生在接待一位贵客,不能相迎,便给陈易安排了一处厢房等候。 身处别人的地盘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李济生在接待别人,陈易便耐心地等。 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金纸,陈易眉头轻蹙,前世虽然经历过天下乱武,但真要说的话,不过是经历了十分之一。 毕竟,前世的自己,没有选择成为明尊,最后落得个补天的结局。 至于最后为什么又重启,还有为什么周依棠说自己是域外天魔,而药上菩萨却说不是,陈易都还弄不清楚。 毕竟这些谜团关乎仙佛,还是太大了,弄清楚这些,没有先迎接好天下乱武,抵御住药上菩萨的度化来得紧要。 厢房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陈易微微侧过头,淡淡道:“请进。” 门便被推了开来,一位身着华贵衣裳,姿容千娇百媚的女子缓缓福了一礼,她垂下头去时,那浑圆兜也兜不住, “奴家花名凤兰,特听阁主吩咐,过来服侍公子。” 陈易眯了眯眼睛,凭着上佳的姿容,不难判断此女是这锦雅阁的花魁,即便不是花魁,也是头牌之一。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易虽有警惕,可并未推辞,让她进了厢房。 凤兰抱着琴入了厢房,她抬眼见陈易茶碗已空,便小步走到茶桌前,点起了茶来,素手迎着白气,香风袭袭扑鼻。 陈易只是老神在在地坐着。 若是放在之前,陈易早就已经下尸微动了,只是如今眼界开阔了,这一世有过肌肤之亲的,便有大小殷、安南王与王妃四女,无论哪个的姿容都压了这花魁起码半筹,更何况她们的身份性情还能加攻速。 凤兰点过茶,将陈易这副姿态默默记在眼内,心中不由惊奇,她之前招待过那么多人,哪个都没这般不为所动。 捧起茶,确认过无毒之后,陈易随口道:“闲着也是闲着,跟我说些事吧。” “陈公子要说什么事?” “你近来在阁里,有没有听到过关于我的事?”陈易问道。 锦雅阁作为勿用楼的大本营,这些以色待人的姑娘自然不是摆设,她们一个个都是谍子,知道不少常人不知道的情报。 陈易打算由自己入题,慢慢敲出各种情报。 凤兰美目流转,回忆了一会后道: “自然是有。” “比如?” “最近有人在传,陈公子伱之所以从前名声不显,一朝武艺通神,乃是因为出身自世代习武的军功世家。” 陈易听到之后,随意道:“哪一家?” “西晋陈氏。” 陈易瞳孔微缩,茶水晃了起来,抬眸看去问道:“什么?” 凤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而且这听上去就合理啊,那西晋陈氏里,不是出了一个天下第六的断剑客吗?” 陈易眉头蹙了起来,自己到底是不是西晋陈氏,自己清楚,根本就不是。 误以为,或者说有意误以为自己是西晋陈氏的,便只有景仁宫里的那位。 “说下去。”陈易放下茶碗道。 “好,有人在传啊:陈公子原来出身陈氏三房,是侧室所生的庶子,生母因难产而死,陈公子也因此被父亲冷落,只想将陈公子早日赶出家门,只是没有由头,待舞象之年时,父亲给陈公子寻到了一门亲事……” 凤兰发现陈易的面色渐渐古怪起来,怕自己戳到别人心事,吐气如兰道: “陈公子,这些都是别人传的,奴家也只是在转述,若陈公子心里有火,待会奴家便为你泄泄火。” “…继续说。” “原本成亲是件喜事,只是待公子成年之后,却被女方上门退婚……” “这个我熟,莫欺少年穷,然后我是不是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最后来到这大虞历练?” “陈公子你说对了。” 凤兰巧笑嫣然。 陈易心里一阵腹诽,还编得有鼻子有脸的,是不是景仁宫里那位觉得,只要人人都信了他是西晋陈氏,那么他不是也是? 对于这等逻辑,陈易付之一笑,微垂眉宇,若有机会,真是很想问一问,是不是只要大家都觉得我是你面首,那么我不是也是? 做青楼女子的,惯来会察言观色,凤兰也是如此,她看见陈易眉上几许暮气,便轻轻呵气。 武人不是文人墨客,往往听不懂暗示,搞半天都木头疙瘩一个,对付武人,往往要直接,所以她百般妩媚道:“陈公子好像有些头疼…那现在,奴家是不是要给您泄泄火了?” 陈易察觉到什么,扬起眉,笑了起来道: “我倒想泄火,只是我是来找你们阁主的,只怕误了事。” 说罢,他站了起来,双手抱拳道: “我要去看看李阁主怎么样了。” 凤兰一惊,真让他去找李济生那还得了,她连忙小跑过去, “这、这…李阁主不便见你。” 陈易已经踏出门去, “他有空见别人,就不便见我?” “这…陈公子,还请留一留步,奴家求你留一留步。” 凤兰扯着拉着陈易的衣袖,想把陈易从门外扯进来,已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设好了局,不让我见李济生?” 陈易传音入密道。 传音入密,便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凤兰面色白了几分,可事情不好解释,只能道: “公子你可怜可怜我,若是留不住公子,只怕奴家以后也呆不下去了,他日便葬身荒郊野岭……” 陈易微微停住脚步。 他失笑起来道: “怎么,一个花魁还要我可怜,那姑娘但说无妨,我该如何可怜你?” 凤兰见此,轻叹着道: “奴家自幼家道败落,所托非人,若早日能碰见公子这般菩萨心肠,又何至于沦落至此?只叹我那家人把我害了,其实奴家入这风尘之所也没几年….…” “我懂,我懂。”陈易抬手打断了她的连招:“父赌母病弟读书,刚做不久还不熟。” “………” 凤兰瞪大了下眼睛,呆愣了好一会。 这人怎么不对劲啊… 难道真如阁主所说,不好女色?!只有龙阳之好? 陈易藏住眸底戏谑,他只需要一看,便冥冥中知道这凤兰方才说的不是什么真话。 世上不乏有家道败落而被卖入青楼的女子,大多数青楼女子,都是苦命人,可这既做花魁又做谍子的凤兰却不是。 弄不清楚李济生背后再搞什么鬼。陈易微微皱眉。 凤兰似是在做最后的尝试,她吊着柳眉,连番吐气道: “公子若嫌弃凤兰的姿容鄙陋,可以说几位姿容上佳的美人来,奴家可以假扮她们模样。” “哦?” “只要公子有画像,或者详细描述一番,奴家自信能学得七分像。” 凤兰巧笑嫣然,妩媚非常,颇有自信地盯着那人看。 “那你能不能…” 他顿了顿,吐出一个她想都想不到的名字: “假扮安南王?” 凤兰僵在原地,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什么东西… 假扮安南王,那个身高八尺、执鞭大虞之南的异姓王? 好龙阳也就算,可这口味是不是重了点? 若不是凤兰受过专业训练,恐怕已经… “奴家可怜一女子,又如何假扮得了男子?” 凤兰眼波流转,按上面的吩咐,想留住陈易道: “若是公子真真迫切,也可隔靴搔痒。” “隔靴搔痒?” 这头牌咯咯笑道:“奴家假扮不了王爷,却可以假扮王妃。” “还能这样?” 陈易一下便走回了厢房内,似是来了兴趣。 可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那屏风上。 见他回到厢房,凤兰关上了门,噙笑道:“假货或许比真货还好呢。” 哗! 一枚银针自厢房的屏风外骤然掠出。 陈易猛地把凤兰拉了起来,却见那银针似是有生命般,轨迹极其诡谲,生生绕了半个圈,随后正中凤兰的昏睡穴。 凤兰的头一阵发麻,双腿发软,砰地栽倒在地。 陈易眸光一凛,正欲发作。 屏风之后,冒出桃李容颜、妩媚眉眼。 红衣女子探出脑袋,娇声道: “明尊,是我。” 她掠了过来,轻轻柔柔抓住陈易的手,放在胸间, “是真货。” 第二百五十八章 媚态万千 软嫩肆无忌惮地拥裹着,陈易怔了那么一瞬间。 “你怎么在这里?” 感受着熟悉的触感,陈易缓缓开口传音入密。 祝莪莞尔一笑,轻声传音入密道: “王爷想要在京城埋下一颗暗桩,我与王爷就一同来到了这里。” 这也确是秦青洛的行事风格,更何况说这话的是祝莪,不会骗他,所以陈易点了点头,侧过脸,深深地看了眼地上的凤兰。 “她是怎么回事?” 祝莪略微沉吟一下,猜测道: “估计是王爷让来试你的。” 陈易摇头失笑,需知第一回见面之时,秦青洛便让手底下的供奉来试一试自己。 只是让这凤兰试一试,哪怕真让她试到了,摸清自己的喜好,那又有何用? 陈易转过头,又看向了祝莪: “你怎会在这厢房里?” “我估摸王爷会有谋划,恰好便偷听到了这些,于是就提前藏好在这里。”祝莪噙笑说着,她搂着陈易的手。 而陈易轻轻抚摸起她的脸庞,肌肤白软细嫩,几乎吹弹可破,指尖游走,像是某种温柔的赞许。 祝莪虚眸享受着。 陈易瞧见这模样,勾唇微笑,要说对这王妃有多喜欢,眷恋到恨不得揉进怀里,其实不至于,感情不是想来便来的,哪怕是一见钟情,也是心中早有惊涛骇浪,更别说她曾想谋害自己。 不过她如今忠贞不二,而且姿容确实妩媚,床榻上也百般迎合,再加上自己惯来便中意温顺的女子,便免不了亲昵。 而且,自己还需要她的忠诚,至于以后要不要把她收入到府上,陈易自有想法。 祝莪贴近了些,她嫩得出水,眉眼里还有苗裔风情,她抬起手,捕捉着陈易的眼色,随后指尖轻柔地在陈易胸前画圈。 一圈又一圈。 她媚声道:“要不要来一回?那女人不能假扮王爷,我可以。” 陈易骤然眸光严肃。 祝莪被吓了一下,指尖停了下来,她担忧自己说错话了。 陈易忽然低声道:“伱就是祝莪,又何须假扮别人?” 祝莪美目微微停了停。 陈易凑在她耳畔,道:“我喜欢的是祝莪,不是假扮秦青洛的祝莪。” 祝莪心中一跳,面已泛潮,她低下头,明明已是少妇,却不敢迎接陈易的目光,额头轻轻抵在陈易的胸前。 “你的字是什么?” “…蓼蒿。” “很好听,我是第一个知道你字的男人?” “嗯…明尊。” “不必喊我明尊,叫我官人就好,而且还不容易暴露。蓼蒿,以后私下,我时而就这样唤你。” 陈易搂着祝莪,王妃已然浑身发软,手脚微微烫着,几乎快彻底倒在陈易怀里,她娇声问: “来一回么?祝莪可以忍住不出声,而且…官人不是很喜欢打那儿?祝莪也喜欢。” 说着,祝莪的手轻轻搁在了臀儿上。 陈易淡淡道:“隔墙有耳。” 祝莪会意,思索了一会,口诵经咒,随后一掌轻轻拍在倒地的凤兰身上。 她咽喉鼓动,细弱的呼吸间已变了嗓音。 “好、好、那便依公子的话,奴家不隔靴搔痒了,便给你假扮安南王,来一回玉树后庭花,不过奴家第一回做这般羞事,还望公子…轻些,怜惜一些。” 屋外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看来是觉得要房事了,不好再偷听下去。 陈易低着头,软玉在怀,她模样千娇百媚,他一时口干舌燥,差点就顶不住了。 这种还真是没试过…… 而且祝莪的话,不由让陈易眸光微眯, 若真是秦青洛那高大女子来这样一回…… 祝莪眼波流转,迎着陈易的目光而去,似在诱引。 只是陈易还有更重要的事,这会拍了拍她的臀道:“好了,骗过就行了,别闹。” 祝莪略显失落地垂下了眸,嗓音水媚道: “还是别打了。” “你不是想我打吗,怎么就不让我打了?” “不要打那么多。” “为什么?” 祝莪媚眼如丝道:“打多了就不像王爷了。” 陈易都愣了一下,这南疆女子远比中原要放得开,殷听雪卧房里说一句“你糟蹋我”就脸红得要了她命,可祝莪却只是俏脸微红,恰到好处,无怪乎书上说苗女皆是媚态十足。 迎着她眸光,陈易失笑了一下,轻轻放开了她,坐了下来。 祝莪也瞧出了些什么,一并乖乖坐下。 “要问你一些话。”说着,陈易从怀里抽出那张金纸。 待金纸递到了祝莪手上,红衣女子明显地怔了一下,而后不可抑制地发抖起来: “二宗经?” “不错,据说是公孙官赠予杜炳坤之父的,这是为什么?” 陈易来锦雅阁,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从李济生那里打听杜炳坤的情况。 祝莪双手捧着那张金纸,美眸里压不住的狂热,她喃喃般道: “公孙教主行事,常常有诸多不可理喻之事,便是智慧圣女,也不曾明白其中深意,只知教主所行,皆是扶乩后的结果。” 所谓扶乩,便是求问明尊或明尊麾下的诸位神使,由于明尊之位空缺,往往是那诸位神使代为行事。 结合这一点,陈易有理由怀疑,将这张金纸赠予杜炳坤之父,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 甚至有可能,公孙官是故意被杜炳坤之父所救。 只为之后… 落于自己之手?! 陈易狐疑了起来。 不管陈易怎么狐疑,对于那红衣女子来说,这俨然是陈易身份的又一个明证。 祝莪捧着金纸,良久后,痴痴道: “官人,你要不要随我们一同离去,回南疆总坛,以此为凭证,只要祝莪说服智慧圣女,便无人胆敢质疑……” “不了。”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打断道。 祝莪眸里不解。 与其待在京城给妖后做刀,随她们一同回南疆,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她不知道,陈易对离京之事另有打算,另有去处。 更何况,哪怕真的入南疆,无疑进一步刺激到秦青洛,暂且不论她会不会一气之下不顾祝莪劝阻,喝下堕子汤,那女子王爷哪怕真的生了下来,也会以此为把柄要挟自己。 只有让秦青洛觉得自己并不在意女儿,女儿才会更安全,只有淡化自己这仇敌的存在,让秦青洛逐渐忘记自己人父的身份,她才会真的让女儿走入她的心房。 第二百五十九章 王妃痴了 厢房内。 李济生要如何去试陈易,秦青洛听在耳内,并没有多做表态。 虽说不知这锦雅阁的头牌凤兰究竟如何姿容,但相信李济生心里有底,在这锦雅阁内能当头牌的,哪怕不是国色天香,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扉被轻轻叩响,有侍女回来回报。 秦青洛问:“他已入内了?” “很快就出来了,衣衫整齐。”侍女毕恭毕敬地回答。 秦青洛眉头微皱。 衣衫整齐,他碰都没碰过? 他不是好色入骨之人? 一旁的李济生感慨道:“王爷,我说得不错吧,此子不好女色,有龙阳之好。” 话音落耳,秦青洛眉目更是凝重,李济生的龙阳之好的说法,她自己验证过了,根本就不成立。 所以,眼前的情况,在她看来,这陈易有色心却能止住色心,看来自己先前的预估错了,他其实还是有几分韬略格局。 此人色中饿鬼,眼下却毫不上当,难不成…他已看清背后谋划,适时止步,好缜密的心思。 她心念道。 不消片刻之后,那侍女又转回来道: “那个陈易好像又进去了?” 李济生满脸困惑道:“先前还看不上凤兰姑娘,如今又入内,便为了何事?” “凤兰姑娘说可以假扮安南王妃,他就又进去了,还特别急切。” 秦青洛面色铁青,头顶也发青:“……” 李济生怔愣了下,下意识愕然道: “这个人…原来其实是喜欢碰不得的女人?” “而且…好像这一回好像格外尽兴。” “怎么又格外尽兴了?” 那侍女犹豫了下,如实缓缓道: “好像说,凤兰姑娘不仅能假扮王妃,还能假扮王爷…” 秦青洛时青时白:“……” 他有个屁的韬略格局! 不远的李济生面色有些尴尬,只好沉默不语了一会,心里不由腹诽,这侍女也太没眼力见了,哪怕是直言,也不该连这种话都说。 良久之后,待看秦青洛面色再无变化之后,李济生才赔礼道歉道:“这婢子愚钝,没什么眼力,不懂什么话该不该说……” “性直的人,总比肚里太多弯弯绕绕的要好。”安南王不甚在意。 李济生应承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他对此其实有几分预料,锦雅阁情报来路极广,乃至两厂一卫内都有门路,早就听闻过陈千户与闵宁郎情妾意,互相看对了眼,因此他才万分笃定陈易不好女色。 如今侍女的回报似是更证明了这一点,说起来李济生很想顺水推舟地显摆一会,来一句“王府的情报虽然极广,但终归不如我勿用楼”,表达这种你懂归懂不如我懂的意思,只是安南王正主在场,李济生不好说什么。 再无别的事要谈,李济生换个话题道: “锦雅阁风景秀美,京中闻名,这并非鄙人自卖自夸,王爷你与王妃,要不要一同游园赏景?” 秦青洛摇了摇头,淡淡道: “谢过阁主的好意,只是军中暂时无人,不可逗留太久,待喝完这杯茶水之后,便要告辞了。” ……………………… “既然官人有二宗经在手,何不去寻得…其他传承?” 祝莪双手把那一张金纸奉回到陈易手上,轻声道: “这样的金纸一共有四份,象征着四大明使的传承。” 陈易笑道:“我正有此意。” 仙佛布局天门开裂,与其作为棋子,成为明尊,升格为棋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天下乱武将近,你不去争抢传承,自有别人来争抢。 祝莪闻言,美眸亮了一下,柔声道: “若是如此,官人其实还是不妨随我们回南疆总坛,到那时见过教主,祝莪便为官人讲述经义,官人流落在这京城这么久,只怕不曾深入了解过明暗二宗。” 红衣女子说话之时,柔弱无骨的身子前倾,眼镜扑朔扑朔地,香风袭袭,引得人心都为之一停。 陈易似有几分动摇,拉长语气道:“哦?” 祝莪凑近了些,那勉强兜住的白团黏着上来,她极力劝说入教:“所谓大明尊佛,不过是念给普通信众们听的,那些人不能理解何为真正的明暗二宗,因此我们唯有假借佛名,祝莪只怕官人在京里呆久了,听到的都不是真正的教义。” 她吐气如兰。 陈易却笑吟吟地看她,意味深长地问道:“伱在劝我入神教。” 祝莪正欲点头,但又莫名急促,话语停住。 她有些不安,却又不知不安在何处。 半晌后,只见他反问了一句:“是神教信我,还是我信神教?” 红衣女子慢慢瞪大眼睛,兀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双腿发软,跌坐回原位,慌乱道: “祝莪错了…祝莪忘却了官人的教诲,恳请官人责罚……” 说着,她正欲跪下,陈易扶住了她,柔起嗓音道:“蓼蒿别怕,我又怎么会为这事罚你,你心里记住便是了,你是我的圣女,我不愿罚你。” 祝莪还想说什么,可他却搂入了怀里,这怀抱温柔似水,暖和极了,话音到嘴边,只都化掉了,她红了脸,听着这男人亲昵地喊自己的字,那一句不愿罚她,真真切切地落入到心坎上。 “那么我话里的意思,你明白了么?”陈易问道。 她呵了一口气,软软弱弱道: “我明白了,哪有什么真正的教义,唯有明尊才是教义本身,可怜我虽是圣女,方才一时愚钝,竟明悟不了这一点……想必清净圣女,比我更早明白,所以才追随至今。” 见她这般柔情,陈易抚摸着她的发梢,答非所问道: “可我罚过清净圣女。” 祝莪颤了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易,而后低下眉头。 原来是…独独不罚她呀! 祝莪定定地软在他怀里,心都快完全沉下去了。 她不是最早追随与他的圣女,而曾经不明他的身份,还意欲将他置之于死地,这本是大罪一桩,只是没想到他不曾计较,不仅如此,而且还、还…如此珍重她。 心剧烈跳着,她这般的苗女,最抵御不住的便是这样的浓情蜜意。虽嫁人多时,可秦青洛视她如半个母亲,往往是她随意调戏,而秦青洛摇头失笑,二人情谊坚定归坚定,但毕竟不是真夫妻。 难以想象,已为人妇的她竟然从别人那里,体会到了鸳鸯私情,好像这样,才是真正的妻子。 陈易幽深的眼眸里,倒映着祝莪的脸,红衣女子痴痴地对视着,注视着他眼里的自己,接着忽然便捕捉到一个极其刺眼的细节。 那便是她发间的银簪子。 而秦青洛的簪子…是金的。 她下意识地摸起了那簪子,侧过脸,佯装无意道: “刚才听官人要那头牌假扮王爷,其实那一天,官人更想要她吧,只是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先和我偷腥。” 陈易不置可否,只是把她的动作捕捉到眼里。 “唉,看来猜对了,官人还是更关心王爷。 说来也是,得不到心的女子更诱人,可像我这种已归心的,就有点没意思咯。” 祝莪轻笑着说道,莫名地心底苦涩。 “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是清净圣女?”陈易兀然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祝莪疑了,即便不明就里,还是答道: “自然知道。” 陈易按住了她捻银簪子的手,轻声道: “她跟你一样,也是银簪子。” 房中有熏香,乳香和没药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她忽然觉得他的容颜飘忽不定、模糊不清,好像巨大的云划过天空,云在过去,天还留着。 祝莪已经痴了。 世人对苗女,虽有向往,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更多的是唾骂,骂她们痴情入魔,骂她们是一群狐女,骂她们一个个都是妲己,娶之家破人亡,祸国殃民。 常言道:狐媚偏能惑主…… 可到底是狐先惑了主,还是主先惑了狐? 祝莪分不清。 若不是他不允许,只怕她已经卸去了衣裳。 至于王爷要如何… 青洛,你武功高,先忍着好不好?就忍一忍…… 姨为你当王妃当了这么久, 能不能享受享受? 晚上有三合一加更大章 第二百六十章 一起挨欺负(加更三合一) “去哪了?去哪了?” 红绸装点的闺房里一片杂乱,闵鸣喘着粗气,疯了似地翻箱倒柜。 抽屉全被扯了出来,衣柜也是敞开着,那玉人已是香汗淋漓,脸色涨红,待她一不小心绊到了脚,跌坐在地时,喘回两口气,倏地面色惨白起来。 “不见了…娘娘给的玉春膏不见了……” 闵鸣近乎面无人色,抬起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剧烈的痛感,让她清醒了一些,可人一清醒,就更是绝望。 弄丢了天家的赏赐,放在哪朝哪代,一旦摆上了明面,就都是大不敬之罪,更何况太后给她的玉春膏,有所大用,这一不见,便是坏了宫里的计划。 那太后已经对她足够失望了,如今犯了这样低级的过错,只怕…… 只怕送给陈易去打鼓,就都是轻的! 闵鸣愈是想,便愈是手脚发冷冰凉,放在过去十几年,闵家新兴,在京城里还有几分圣眷可言,可是现在,闵家还剩什么,就一个“闵府”的牌子罢了。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垂下头,怔怔出神,正如她看不到什么希望,这会她低头也看不到脚。 “会不会是…被人给拿去了……”良久后,闵鸣慢慢反应过来。 只是,是被谁给拿去了? 闵鸣一时想不到是谁,她的闺房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也不是一般人该进的,便是来打扫的老妈子,也得先请示过她一遍。 “闵宁?…她太直了,不可能。那到底是青媒姥姥?还是别的谁?” 她脑子嗡嗡的,忽地很没有出路,任她怎么想,都还是想不到是谁,闵宁的身影或许一闪而逝,她无意识间就掠过了这妹妹。 那生来丰韵的身姿在房间踱步,近些日子来的负担,扼得她咽喉越来越紧,她夜里睡不着,时而生起一点不管不顾的决然,像是杜十娘一样,把繁复的日子怒沉江底,反正她不过是一青楼女子,哪怕如今名义上归属宫里,不再是贱籍,可青楼女子终归是青楼女子,何不就放荡些呢,唉,又抹不下脸,又惦念着那点落红贞洁,纵使如此,还不依然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唉,她自怨自怜地想着,想到后面,便又想,自己怎么自怨自怜起来了?干脆些,利落些不好么,要不主动上门给他打鼓好了,打红、打痛,这也打,那也打……这到底什么跟什么,怎么都想起这些来了,太乱了呀,太乱了呀! 闵鸣喘不过气来,她头一栽,便倒在床榻上,急促地喘着气,好一会,才勉强算平静了些。 她缓缓站起身,想了好一会,自言自语道: “就去找他吧,反正那不过是助兴的药,就去找他…只要他弄了,有没有这药都能给娘娘交代。” 她游弋了一会,却陡然停在门前。 闵鸣似想起了什么,如遭雷击。 脚步停住,她僵住了, 可是他好像…不要我了啊… ………………… 屋外细雨霖霖,溅射在青石板路上,院子里泛起土腥味,不重不轻,阖上门窗就嗅不到了,不过眼下大门是敞开着的,殷听雪喜欢坐在厅堂的主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欣赏窗外景致,哪怕看都看腻了。 殷听雪晨起时吃了些碎饼,陈易不在的时候,都会先备好饭菜,这些菜肴哪怕放凉了也无所谓,只需要拿个小火炉,打了个火镰,热一热便能拿来吃了,虽然滋味不如刚做的,但也还过得去。 在吃这事上,陈易总不愿亏待她,而且有时出门多了,会有些愧疚,随后便体贴地问她想吃什么好吃的。 吃罢了碎饼,殷听雪小小打了个哈欠,明明刚醒不久,可吃过早饭便容易犯困,她坐在椅子上,一垂头一垂头地打了下瞌睡。 屋外响起脚步声。 那头顶莲花观的独臂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她明明没有撑伞,身上却滴水不沾。 她一进门见殷听雪打着瞌睡,指尖轻点一滴雨珠,随后一弹,水珠似箭般掠了过去,击中在了少女的脸颊上。 殷听雪被打醒了,茫茫然地看着那不近人情的周依棠。 “日出日落时,最宜修行。”独臂女子不冷不淡道。 她这样过来督促,殷听雪一下就打起精神,哪怕还是犯困,还是抱起了那寅剑山的心法,小心诵读了起来。 独臂女子看见她一边读,一边便有无形的元炁汇聚成流,慢慢落入到这少女的窍穴之中,而后者丝毫不觉,只是一边读着,一边瞧着这边,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趁周依棠不注意,小心地打个哈欠。 少女的心思多,总不喜欢惹谁不高兴,她担心周依棠觉得她不勤奋。 其实她不用担心,因为周依棠从来不觉得谁勤奋。 修道之事,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常言说天道酬勤,可归根结底,有了天道,才有酬勤。 殷听雪花了一两炷香时间,把心法都读一遍了,正欲放下书,周依棠却吩咐道:“再读一遍。” 少女抿了抿嘴,忍气吞声地又读了一遍。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嘴都累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独臂女子一眼, “我读完了。” 后者已经坐了下来,就在她身边,淡淡道:“那就背一遍。” 殷听雪欲哭无泪。 无可奈何,她嗫嚅地背起了这部心法,足有三四千字呢。 殷听雪常背佛经,一个多时辰下去,总算是背完了,好不容易歇口气,还没喘几声,便听到了屈指轻敲茶碗的声音。 独臂女子示意她点茶。 殷听雪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吸了口气,终究还是起身给她点茶。 茶汤沸腾,屋外细雨依旧,幽幽浓青色,周依棠轻捧茶碗,细细品茶,接着便见殷听雪小有期待的模样。 “好喝吗?周真人。”殷听雪几分期许地问着,陈易总时不时夸好喝。 “不好喝。” “…那你怎么还多喝了两口,其实还是好喝对不对?”小狐狸的语气里颇有些暗示的意味。 周依棠直言不讳:“我不多喝两口,怎么知道有多不好喝?” 殷听雪这回彻底苦下了脸。 独臂女子慢悠悠地品完了手里的茶,不曾看她,目不斜视道: “这算是磨砺你心性。” 殷听雪转了转眼珠子,周依棠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她就有点小委屈,便不满道: “你怎么不磨砺他的心性呢?” 周依棠不置可否。 “他也要磨砺的。”殷听雪小声道。 周依棠斜了她一眼,随后问道: “伱好欺负还是他好欺负?” “我…”殷听雪不明就里。 “所以柿子要挑软的捏。” 独臂女子的回话理所当然。 少女听着,好像说得还挺有道理,下意识点了点头,但一转眼睛,又觉得不对啊,怎么周真人跟陈易都一个样,没能耐欺负彼此,就专挑自己欺负。 殷听雪从不喜欢被谁欺负,特别是陈易,这样那样的温温顺顺,其实是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如果反抗有用的话,她早就反抗了,只是反抗会遭到陈易加倍的镇压,再加上连番恐吓,她已经听话了。 她想起了卧房里的计数,这些天来,已经记下了一个“正”字。 只要不惹他生气,努力讨他开心,就差二十五次,也就是五个“正”字,这一年就可以不用生孩子了。 只是这几天月事,而月事之后的好几天…易孕。 殷听雪想想就怕,她琢磨着,得趁着月事的这些天多讨他开心才行。 她晃着腿,啪嗒地敲着茶碗,似在思索。 周依棠不曾看她,只是定定地品着茶水,更不知殷听雪谋划着什么,道门之中,不乏读心之术,只是为一个少女这般大动干戈,未免有失风度。 “周真人…” 殷听雪捧着脸看她,小心试探着。 周依棠目不斜视,应了一声:“嗯。” “你知道…怎么讨他开心吗?”殷听雪轻声问道。 “我不做这种事。” “那就是知道咯?” “不知道。” 殷听雪一阵无话,她看出周依棠不想说,原来也不该追问,可眼下除了周依棠,没人能救得了她。 周依棠斜眸扫了她一眼,原本还谋划些什么的殷听雪,心里有鬼,一下就畏缩了。 独臂女子轻叩茶碗,或许终究是同情,想了一会后道:“他不是跟你说过?” 殷听雪点了点头,说道:“他说我吃醋就能讨他开心。” 只是,她也明白,她的吃醋,从来不是陈易想要的吃醋。 瞧着周依棠,她想到了什么,捧着笑脸问道: “周真人,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吃醋?” “哦?我何时吃过醋?” 周依棠冷笑了声, “他想和谁好就和谁好,与我无关。” 殷听雪兴奋道:“对对对,就是这个。” 周依棠深吸一气,压下了想敲她一脑袋的想法。 殷听雪见状,意识到有些不好,但也不知该不该道歉,也就没了话,双手搁到膝盖上,安安分分地坐着。 她出神地看着细雨霖霖,这初冬的雨,真寒凉啊。 “你胆子大了。” 耳畔传来话音。 殷听雪愣了下,指了指自己道:“我?” “你是不是没那么怕他了?”独臂女子问着。 坐在厅堂木椅上,殷听雪出神了,雨声真大,听起来真真切切的,不像雪,雪连散落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她看了好一会,才道: “还是怕的。” 要说不怕他,那太难太难了,她惧之入骨这么久,只怕这辈子,还有下辈子都会怕他。 “有之前那么怕?” “…好像,”殷听雪想了一会后,答道:“还是有。” 独臂女子面上少有地困惑起来。 望着屋外细雨,殷听雪自己其实也分不太清,要说胆子大了,这些日子她确实是胆子大了些,特别是成了男女朋友之后,陈易对她越来越好了,只是胆子大,不代表不怕他。 经周依棠这么一说,努力想一想,殷听雪意外发现,自己最怕他时,往往是在卧房里,那时的他可不留情面了,非得狠狠折腾自己一通,弄得自己浑身酸软,既羞耻又痛苦。 哪怕他从没伤着她,可该怕还是怕。 而最不怕他的时候,就不在卧房里,在银台寺,在外面,在别的地方,那时的他…总是很好,像娘一样。 殷听雪失神了,小声自语道: “我好怕当夫君的他,当娘的他…我不怕。” 周依棠置若罔闻。 二女就这样坐在厅堂里头,静静地看着雨落,品着茶水。 院墙的一角,素雅淡白的油伞出没冬雨里,纤长淡薄的白衣飘着而来,太华神女撑伞走雨巷,颇有神妃仙子的气韵。 娴熟地跨过门槛,她撑着伞,远远便瞧见了厅堂里的两位女子,殷听雪也瞧见了她,喊了一声惟郢姐,后者似是回忆起什么,脸色时红时白,多了几分烟火气。 殷惟郢小步走来,遥遥便朝周依棠打了一稽首,而后朝殷听雪淡雅一笑,模样似是来赶赴一场论道的小会,只是少女知道,惟郢姐之所以今日过来,只因今日是休沐。 年关将近,休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殷听雪给她拉开椅子,再点好了茶水,端了过去, “惟郢姐你来了?” “…嗯,休沐嘛。” “他还没回来。” “那我等。” 把茶碗接在手中,慢慢品茗,苦涩的茶味滑过舌尖,白衣女冠侧头望雨帘,秋水长眸敛着,淋淋沥沥雨水顺屋檐而落,她今日没有失约,冒雨而来,只是不曾想他还不在,不在便也罢了,她却不能走,还要等上一阵。 厅堂内沉寂着,地面泛潮,冒着薄薄一层水珠,殷惟郢心觉难堪,这氛围真是怪,若陈易在还好,只是陈易不在,常言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看来也不全对,这院子里不就没戏可唱么? 这般没戏可唱,能怪得了谁,除了那人,又能怪得了谁? 京城这繁华之地,当家的男人多有三妻四妾,景王府也是一样,景王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殷惟郢见过那些妃母,更见过妃母们聚在一块的时候,哪个不是彼此和和气气,聊着各自的家长里短,哪怕已经不复风华,到了如今年老色衰了,可仍旧是互称姐妹,和和睦睦。 京城里多少人家,就算没有这般后院和睦,那也是互相看不上眼,争风吃醋、吵吵闹闹。 可在这陈易的院子里,没有千遍一律和睦,反而有种说不上的别扭。 按理来说,她们三个都算陈易的女人,可聚在一起,竟没有什么修罗场可言。 据说男人最钟爱看女人吵架打架,可在这厅堂里似乎不太可能,好像没人在乎谁谁更受宠,也没人在乎陈易更喜欢谁谁,女子与女子间也没什么家长里短可说,多少烦心琐事,更不必去谈。 殷惟郢品着茶水,陈易觉得她拎不清,其实也不尽然,关于别人的事,她总是拎得很清,三个女子里头,那位通玄真人最对陈易上心的,若闵宁在此,或许还会有些反应,只是厅堂里只有她和殷听雪,她跟着远房堂妹,做这府上的妾室,从来都是不情不愿。 厅堂里静悄悄的,沉寂但并不沉闷,彼此虽无话可说,但也绝不会争锋相对,殷惟郢赏着雨,心境飘忽,而这会襄王女又为她添上了茶水,轻声道谢后,不经意间,殷惟郢的眼角余光,瞧见了后者的发簪。 那像是陈易喜欢她的明证。 本来飘忽的心,却又兀然一沉,胸腔里好似憋着什么似的,殷惟郢眸光繁复。 她不想被采补道行。 而陈易说过,殷听雪可以,她不可以…… 凭什么? 殷惟郢心中郁结,愁绪积聚,不由出声道:“听雪。” “嗯?” “…你是怎么让他喜欢的?”并无外人,殷惟郢直截了当地问。 襄王女听到这话,勾起了唇,滋味苦涩, “我不知道。” 她是怎么让他喜欢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回忆,只记得出阁的日子,他几乎什么都不答应她,她求着不要伤害她,那个晚上悲哀又难堪,到最后也没得个回答,醒来之后,他便说他其实很喜欢她。 殷惟郢沉默了好一会,而后道:“我不想他采补我的道行,你…明白吗?” 她的苦闷,襄王女听得到,也知道陈易看得到,只是少女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想帮也没法帮,而陈易…他总不愿轻易给谁让步。 女冠低垂起了螓首,原是一手捧茶碗,此刻变作了两只手,她似失神地自言自语,“他要怎么喜欢我?” 她的模样,像极了爱而不得的幽怨女子。 只是她从来不爱,也从来不得,她自己明白,殷听雪也听得出来。 陈易没有对这拎不清的女人放开心防,而她也不可能会回以全部爱意。 殷听雪琢磨了一会,小声道: “他以后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你能让他住手吗?” 殷惟郢燃起一丝希望。 “不能,” 少女小声而扭捏道: “我可以跟你一起挨欺负。 这样…他不会欺负你欺负得那么狠。” 殷惟郢刹那间无话可说,噗嗤地笑了出来,心里照旧酸涩,却又因这同甘共苦的少女而有了一丝暖意。 女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殷听雪像是猜得到,轻声道:“这治标不治本,对么?” “嗯…” “我也知道的,我一直对他都很听话,可不是听话了就不会被欺负,他只是没有理由欺负。” “我比你更早便看得出来。” “真的?惟郢姐你这么厉害?” “…若不是真的,我早就跟你一样了,唉,其实我也没本事说你,我比你还惨呢……” “是啊,他对我其实比以前好些了。之前我梦到他打断我的长生桥,可终归没有真打断。” “你、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不起啊,惟郢姐,其实他现在变好一些了,或许也会对你好些。” “…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喜欢我……” ……周依棠斜眸而视,那一对王女,互相说着体己的话,小心翼翼地揭开回忆,里面尽是陈易带来的伤疤。 一声冬雷炸响,细雨仍旧,独臂女子默默无言,半晌后,却慢慢转过目光,举目远眺,院落之外,似有凤辇而来。 大小殷们都没有注意到,她们彼此说着体己话,时而哀叹,时而宽慰,在这院子里,没什么乘风吃醋的修罗战场,只有一场同病相怜的诉苦闲谈。 殷听雪摸着头上的发簪,轻声道: “其实,他有的时候还是很喜欢你的。” “呵,床榻上的时候?”女冠不以为意。 殷听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番表现反而让女冠好奇,殷惟郢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眼下眸子又亮了几分,确认般道: “你听到的?” 殷听雪微微颔首,接着道: “他有时很喜欢你,又有时很讨厌你,总的来说,还是喜欢要多一点点。” “那他什么时候喜欢我?”关乎自己的成仙,女冠嗓音有些急促。 殷听雪想了好一会,不知怎么描述,猜测道:“…你事在人为的时候?” 这话,女冠听得懂又有些听不懂。 就在她要细细询问时, 院子之外,忽然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人已经来了,周依棠垂下清寒的眼眸。 “景王之女、襄王之女齐聚一堂,若不知道,还以为是省亲。” 威严的嗓音落下,大小殷都惊了一惊,紧接着便转过头,随后还不及惊愕,下意识地起身,跪伏了下去。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 殷惟郢有些发懵,但照旧念着。 一旁的殷听雪却已发起抖来,她不敢抬头。 待那凤眸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后,她才有些吭哧吭哧道: “罪、罪女参见太后陛下…” 二女如此,然而独臂女子仍旧坐于椅子上,屹然不动。 身着便服、微服私访的安后扫了她一眼,大虞素兴道风,太祖更有明训,出家人见天子无需跪拜,只是明训归明训,像寅剑山剑甲这般视若无睹的,倒真是少见。 大小殷都垂着头,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慌张。 殷惟郢毕竟仍是景王之女,低头之余,不由扫了殷听雪一眼,不久前说过体己话,现在自然为她担忧。 要知道,按理来说,殷听雪可是罪女,如今是用假身份活在这院子里。 眼下东窗事发,太后突然亲自驾临……殷惟郢脑子有点运转不过来。 厅堂内一派寂静,一国之母的身边,女官素心也是低垂着头。 稍微理了理思绪,跪伏在地的殷惟郢沉吟良久,正欲开口为小狐狸说一句话时…… “景王女,近来过得可好?”太后一问,不急不缓。 殷惟郢疑惑了一下,还是有条不紊地回答:“臣女若过得不好,便是辜负了娘娘的圣恩。” “你倒是个念恩的人,只是本宫也忘了,给过你什么圣恩。” 女冠嗓音清淡,滴水不漏道:“圣恩如雨,润物细无声。” 话音落下,只见安后轻勾嘴角,凤眸含笑: “那你可知…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殷惟郢先是不以为意,而后僵了一下。 安后娓娓道来道:“.那妖后看上了他,把他收作面首,夜夜笙歌,私授官位,而他自然也…为之鞍前马后。景王女,你怎么发抖起来了?难道不是这么说的么?” 纷繁细雨匆匆,景王女唰地一下,脑子一片空白。 她汗流浃背了。 她猛然想起那个卦象。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无灾无难。 可是,那卦象算的时东宫若疏的, 而不是她自己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敌在明 怀里的红衣女子几近沉沦,若不是有所考量,陈易真很想再尝尝王妃的滋味。 只是现在,陈易的目光清明。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与这魔教圣女没有说过哪怕一句慌,但每一句话,都是有选择性的陈述。 自己曾说过,比起她更喜欢秦青洛,这是真话。 自己刚才说过,殷听雪是最喜欢的,而且跟祝莪一样,都是银簪子,这也是真话。 而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若即若离,只有若即若离,才会让女子更为…沉迷。 在这之后,秦青洛也会对这样的祝莪,渐渐绝望,渐渐把心头的位置,让给女儿。 想着,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松开了祝莪道: “算一算,王爷是不是…谈完事了?” 见陈易提起秦青洛,还放开了情欲渐深的她,祝莪眼眸里掠过一抹晦暗。 不过,她还是柔声道: “应该是,时间也差不多。” “我想得到你,也想得到她,只是她好像有点…不愿归心。”陈易嗓音和缓。 祝莪意识到什么,兀然有些挣扎,不由道: “迟早会的,只是她还不明白。” 陈易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他看得到祝莪眸子里对自己的热切,也看得到她对侄女的情谊,一旦二者冲突,她便有些撕裂。 陈易垂起眸,心中琢磨。 如今他要在秦青洛那里扮演一个血海深仇的角色,最好的法子,便是通过祝莪,来对秦青洛极尽羞辱。 那该…怎么做好呢? 陈易的想法还没完全落下。 房间的廊道上,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急躁慌乱,还伴随着嘈杂,以及阵阵惊呼。 “搞什么鬼,锦衣卫、锦衣卫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好像说什么有乱臣贼子,要剿杀乱臣贼子!” “啥,这里有什么乱臣贼子?” “安南王的人,有安南王的人!” …………重重脚步声响彻在楼阁之中,整条廊道似乎都震了起来,紧接着便能隐隐约约听到兵器晃荡的声音。 陈易正欲推门而出,而祝莪兀然发出一声惊呼。 他拧过头去,只见祝莪按住了肩头,脸色惨白,沙哑地喊了一声:“疼…” 陈易眸里寒光乍现。 秦青洛…出事了?! ……………………………… 锦雅阁内,细雨霖霖。 “好你一个李济生,喜鹊阁以为你勿用楼已安分守己,不曾想竟然与乱臣贼子窜连,竟有谋反之心。” 李济生脖颈之上,抵着一柄匕首,其身泛银,锃亮发寒,映衬得李济生的脸庞更添了一层白霜。 他低下头,仔细看着那柄匕首,发现刀身之上,刻着杜鹃啼血的花纹,刀柄上缠绕银丝,做工精良,俨然是柄封喉利器。 “伱是杜鹃?!喜鹊阁阁主的亲传弟子!” 杜鹃嫣然一笑。 她在喜鹊阁里,代称是杜鹃。 杜鹃这一种鸟,最擅长的,便是鸠占鹊巢。 正因如此,她才被派入到勿用楼内,潜伏到今时今日。 终归是见过场面的人,雨滴扑打脸庞上,想到此人的身份,李济生沉下嗓音道: “我也不知道…宫里竟然会让杜鹃潜伏,一个四品高手,而且…竟潜伏了这么长时间,真是杀鸡用牛刀啊。” 杜鹃已笑了起来。 李济生问道:“所以,之前你是故意没有眼力的?” “你大可猜猜。” 杜鹃如此回答道。 起初并不打算这么早暴露,或许一辈子都被宫里作为暗棋,一辈子都不暴露,但飞鸽传信后,宫里得知是安南王亲自前来,便下了决断。 两厂一卫都被调动,而潜藏锦雅阁内已久的喜鹊谍子们也一齐出动。 围杀安南王,这样的时机,从来都是错过了就不再有,自然需要痛下重本。 局势已定。 商人重利,李济生自然懂得如何及时止损。 他透露道:“安南王之死,便算在锦雅阁的头上,如此一来,那些南疆余孽,不会去寻宫里的麻烦。” 李济生递出了一张投名状。 “哪怕乱臣贼子,仍是臣子,所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杜鹃却是笑了, “要安南王死,是天家的事,不是你的事。” 李济生瞪大眼睛。 他的投名状…被拒收了。 宫里想要的更多,更大,多得要把整个勿用楼赔进去,大得纵有万贯家财,也担当不起。 杜鹃点住了李济生的穴位,朝身后一个招呼, “来,把这李阁主带去关着。” 身后一群喜鹊阁谍子迎了上来,将李济生接到手中,他们都乔装成了仆役侍女,混入锦雅阁已久,人数并不算多,相较于占地颇广、内有近上千人的锦雅阁而言,只有十几人罢了。 可这十几人,却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去搜吧,安南王身边纵有好手,但围了锦雅阁,跑不远。” 李济生被点了穴,只能愣愣看着自己被这群仆役侍女带走,锦雅阁内开始掀起阵阵混乱。 …………………………… 厢房内,陈易面色微微阴沉,他紧盯着祝莪,待后者再没有感觉到新的痛楚之后,稍微松了一口气。 祝莪抬着脸,面色因疼痛而发白,轻声道: “应该是遇了袭,但应该已无大碍。” 陈易点了点头,走到窗边,稍微推开窗门一角,便能看见锦雅阁内的混乱。 两厂一卫突然前来,封锁住了锦雅阁的各处大门,而阁内已乱作一团,此刻是下午,寻欢作乐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每时每刻都有人想冲着翻出锦雅阁,更大的喧嚣持续着。 他站在窗边眺望,远远便看见锦雅阁外的人,既有东厂、又有西厂,还有不属于两厂的锦衣卫。 陈易脑袋飞快运转,两厂一卫没有宫里的调令,绝不会大规模行动。 如今两厂一卫都被调动,那就意味着,宫里面知道…秦青洛在这里。 陈易拧过头,问道: “蓼蒿,你们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别人知道?” 祝莪轻轻摇头道: “没有,想骗过别人,首先得骗过自己人,我们是秘密出行的,营帐里点了幻香,施了阵法,应该人人都觉得我和王爷还在军营里。” “那会不会被人卜卦到?” “神教自有秘法,不会被人卜卦到。” 屹立在窗边,陈易略作思量,方才的问话,都是在确定更多的信息。 眼下情况突变,局势风云诡谲,自己基本上是两眼一摸黑,只有弄到足够多的信息,接下来才好应对。 秦青洛突然遇袭,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而若果祝莪所言不错的话,那么就应该没有什么内鬼告密,而是宫里对秦青洛会派人来锦雅阁有所警惕,只是没想到会是秦青洛亲自前来。 所以对于宫里来说,情况其实应该同样很突然。 而他要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 有了大致的猜测后,陈易深吸一口气。 “官人,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先去找王爷,然后杀出这个地方?” 祝莪嗓音有些急切,她委实担心秦青洛的安危。 话音落耳,陈易稍作思量。 这未尝不可… 但… 陈易摇了摇头。 祝莪面露困惑,心中不解,陈易已阖拢起窗户,淡淡道: “敌在明,我在暗,要是去找秦青洛,我们就暴露到了明处。 现在,我们还要先待在暗处,多做些行动。”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就这样死了(加更二合一) 锦雅阁照着江南形制,极致精雅,小榭明窗,流水绕着假石湍湍,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矮竹,掩映之下,隐隐可见高楼,杜鹃脚下的鹅卵石路,收拾得精细,两侧并无杂草。 路上有血。 “你是说,那安南王杀了两人,在一众侍卫掩护下逃了?” 杜鹃凝望着地上暗红的血迹,开口问道。 谍子抱拳禀报道:“回座主,那安南王似已有四品境界,哪怕是我们一击得手,也未能将之当场诛杀。” 杜鹃并不苛责,而是道:“有四品的能耐,你们能活下来报信算不错的了,死去的兄弟姊妹,之后给他们计功。” 谍子重重点头。 一旁的副手稍微上前了一下,看了看血迹后问道: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放心,安南王逃不出这锦雅阁,只是暂时不知他会躲到哪里去。” 杜鹃不急不躁,好似山林间老练的猎手, “算算时间,两厂一卫应该到了,在这之后,阁主也会亲自过来。” 副手面露惊色,不可置信道: “阁主也来?她不是要护卫娘娘么?” “没有人敢动娘娘,而且这一回,毕竟是安南王,阁主亲自前来诛杀,也更为稳妥。” “那我们…” “我们先确定安南王的位置,若果可以的话,在阁主到来之前,将之诛杀,也是大功一件。” 杜鹃一边说着,一边掐着手指,似在计算时间。 副手自然知道这是大功一件,可是到底该如何将这安南王诛杀,心里却没有头绪,而眼前的杜鹃却表现得极为信誓旦旦。 杜鹃转过脸,问道:“你有疑问?” “属下看座主似乎胸有成竹。”副手径直问道,“座主可是有什么凭依?” 杜鹃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眺望着这条竹林小路。 小路起初幽深寂静,随后渐渐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一身玄色官服突兀地出现在远处,他由远及近地走来,手里还牵扯着一个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面色迷茫,双颊有些发白,小腿一软,跌坐地跪在地上,而那人毫不留情地把她一扯,生生把她扯了起来。 膝盖磨破了,泛着血,饶是见惯美人的喜鹊阁谍子,此刻也不得不惊叹那人竟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来者何人?”副手朗声问道。 “原西厂千户,现止戈司丞,陈易,助喜鹊阁一臂之力。” 副手听到之后,讶异了一下,接着将目光转向了杜鹃。 原来,这便是座主所说的凭依。 陈易扯着红衣女子,缓缓走到杜鹃的面前,拱了一拱手,后者淡淡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便将目光挪到了那红衣女子身上。 杜鹃平淡发问:“这位是谁?” 陈易似是扯一头牛一般扯了一扯道:“没错的话,应该是安南王妃,魔教圣女,姓祝名莪,我审过一遍。” 红衣女子颤颤地抬着手,指尖交叠,满脸的不可置信,似是不相信陈易就这样出卖了她。 杜鹃紧紧盯着女子抬起的手。 陈易继续道:“有这安南王妃,应当可以寻到安南王所在。” 杜鹃微眯眼眸盯着陈易,似是要从后者身上看出些什么。 陈易却表现得犹为坦然。 杜鹃指了指祝莪道:“把她交给我。” 陈易没有丝毫的犹豫,将祝莪交到了杜鹃的手里。 祝莪的眸子颤了颤,回头看了眼陈易,又直直看着杜鹃。 陈易朝她回以一个宽心的笑容,似是在让她不要担心。 接着, 杜鹃的手按在了祝莪的天灵盖上。 哗! 陈易瞪大了双眼,瞳孔猛缩。 五指陡然用力,祝莪的脑袋瞬间像是西瓜一般被扯裂了起来,皮肉下垂似是藕断丝连,仅剩下无头的尸体,缓缓栽倒在地。 那媚态十足的魔教圣女,就这样死在了杜鹃的手中。 …………………………… 两炷香前。 “别抢东西啊,别抢东西啊!” 廊道里,人群拥挤,相互推搡,嘈杂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平日各领风骚的头牌姑娘们,各个花容失色,争相夺路而逃,像是火星四处乱窜,掀起更大的混乱,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们也是跟着乱跑一通,不少人都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就只顾着跟着跑,怎一个“乱”字了得。 “里面有乱臣贼子,说是这里有乱臣贼子!” “真有吗,是安南王的人?!” “不知道,先跑了吧,别管那么多!” ……………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锦雅阁这与江湖牵连颇深的地方,其中大大小小的亏心事从来不少,不然一个个头牌也不会夺路而逃,生怕自己被当作乱臣贼子一并剿了。 而这正是喜鹊阁的本意。 锦雅阁内愈乱,宫里便愈是能够一箭双雕。 既能围杀安南王于此,又能将整个勿用楼都吞入腹中,化为喜鹊阁的一个提线木偶。 喜鹊阁谍子麻雀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她刚才喊得卖力,引导着锦雅阁内的风向。 而她更知道,将勿用楼吞入腹中是宫里安插谍子的本意,围杀安南王则是额外的计划,倒不如说,宫里料到了安南王会有使者前来,却不曾想安南王火中取栗,亲自来此,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场面已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人踩人,还隐隐约约能听见鲜血喷涌的声音,“死人了”之类的惊呼倏地飞起。 麻雀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喜鹊阁不担心安南王会趁乱逃走,因为两厂一卫已经封锁了整个锦雅阁,安南王即便是要逃走,也得有路走,更何况…眼下的安南王,都极有可能已自身难保。 麻雀噙着笑意,随着拥挤的人群流动,制造着更多的混乱。 直到一只手,从厢房内探了出来。 麻雀怔了一怔。 而她整个人,猛地便被扯入到厢房内,木门几乎瞬间就阖上了。 混乱之中,没有人会在意少了一个人。 麻雀跌跌撞撞,看似身形不稳,却袖中抽刀,朝着那把自己拉入厢房的人凶狠一刺。 寒光划着呼呼地破空之声。 可那人更快。 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匕首还未探到他的身前,她的手腕便被黏住,那人一手抓住其肩膀,另一手攥住手腕,接着一拧,匕首哐当掉地。 麻雀顷刻间便被制服,在那一瞬间,她看清了两人武道境界的差距。 随后,她的昏睡穴被一根银针刺中。 “这个人,应该就是喜鹊阁的谍子之一。” 看着倒在地上的麻雀,陈易缓缓道。 “官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到她在同一条廊道里来回了两次,而且喊的声音最多。” 这么多人里,找到一个喜鹊阁谍子并不容易,哪怕有过一世经历,把麻雀拉入厢房时,陈易也不过是三四成把握。 好在这谍子不复自己所望,骇然出手,让自己几乎百分百确定。 陈易看了看麻雀,又看了看祝莪,随后问道: “祝姨,伱的易容术,可以用在别人身上,是吧。” 祝莪那时假扮秦青洛,光从外貌之上,陈易完全看不出破绽。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可一会后,娇媚的容颜上出现一抹苦涩,道: “可是,祝莪眼下并无能影响他人心智的秘法,哪怕是有,也不可能…让人觉察不出来。” 陈易道:“不怕,我有。” “哦?” “我可以破去她的我执,让她分不清别人是谁,也分不清自己是谁。”陈易如此交代道,手指已经掐起了法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红衣女子肉眼可见地呆了那么一下。 她的嘴唇嗡嗡颤抖。 陈易扫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便说吧。” 祝莪定了一定,踌躇许久,深吸一气,有些艰难地问:“我那时…分不清官人与明尊的差别,是不是……” 陈易的语气波澜不惊:“正是我的手笔。” 接着,他看见,红衣女子瞪大了双眸,脸色稍微变得苍白,似是信仰在崩塌一般。 陈易微不可察地拢起了手。 祝莪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那竟是一张激颤得泛起微潮的脸, “真…真好。” 陈易怔了一下。 都坐好应对祝莪暴起的准备了,却不曾想,祝莪竟像是个终于破镜重圆的妻子一般,露出这般热烈的容颜。 “什么真好?” “官人做得真好,”祝莪轻轻把额头抵在陈易的胸前,“若不是如此,祝莪怎么知道官人是明尊?” 话音落下,陈易微怔后,敛了敛眸子,不住一笑。 看来这安南王妃…差不多彻底归心了。 陈易顺着话道:“那时…对付秦青洛是次要的,你才更重要一些。” 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而祝莪呼吸一滞,随后仰起脸,“嗯”了一声,嗓音水媚。 ……………………………… “祝莪”,或者应该说麻雀,其头颅亲手被杜鹃所拧断。 血液溅到了杜鹃身上,这无名老嬷的弟子,其杀伐果决竟到了如此地步。 这让陈易的一些准备,也随之沦为了泡影。 不过,也只是一些准备。 杜鹃转过脸,随意地把尸体踢了开来,面上带笑地看着陈易: “谢过陈千户仗义相助,那么…我想安南王得知王妃之死,只怕肺都要气炸了。” 她手里王妃头颅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血,陈易瞥了一眼,止住了视线,缓缓问道: “我本想让这魔教圣女领我们到安南王藏匿之地,那么眼下…又该如何是好?” 杜鹃笑着说道: “留她一命,她也不一定会带我们过去,反而可能会将我们引到相反的地方。” 一旁的副手没有说话,他心里觉得杜鹃这一回无疑是孟浪了,可是上司说话之时,他这个下属不好插嘴。 只能待事后复盘之时,再劝诫一二。 杜鹃提了提手里的头颅,继续道: “如今安南王藏匿到不知何处,我等一筹莫展,不知千户是否有想法?” 陈易面露苦色道: “如果连喜鹊阁都没有想法,我又有什么想法可言?” “千户毕竟出身西厂,而且多一个脑袋,多一种思路。” 话音落下之后,陈易便低下头,作起了思考状,许久后道: “听闻安南王素爱其王妃,如今他不知道王妃安危,或许可以以此引诱安南王暴露。” 杜鹃听到之后,点了点头道: “此计倒是可行,只是到底要如何去做?” 她在循循善诱,让陈易亲口把他的计划说出来。 而她听见,陈易佯装思索过后,缓缓道: “先散播谣言,说安南王妃已落入我等之手,再等一会之后,便说安南王妃已死,安南王定然坐不住,哪怕不亲自前来,也会派人过来。” 副手听在耳内,正欲说些什么。 杜鹃暗中打了一个手势,她指尖交叠。 他立即闭嘴,低着头呈现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计划不错,只需稍作调整,相信定然能引出安南王。”杜鹃点头称赞道。 陈易微微颔首,抱拳道: “那么…事不宜迟?” “事不宜迟。” 杜鹃回道,说着,拎了拎手里的头颅,似是刻意让陈易看得更清楚些。 竹影掩映之下,杜鹃看得见,陈易的眼眸掠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 杜鹃暗暗勾起一抹冷笑。 说起来,她也不确定,陈易是否真的心里有鬼。 只是在那时,她听着厢房里的交谈,意外得知,此子竟对安南王有所渴求。 喜鹊阁总是善于抽丝剥茧,而其中蹊跷,不得不让杜鹃留一个心眼,所以杜鹃对陈易的出现,早就有所猜测。 杜鹃提着那国色天香的头颅,以眼角余光,观察着陈易的神色。 并无太多的异样,惊骇后回复了平静。 果真并非泛泛之辈… 可是,你的手,为什么止不住地在颤抖? 杜鹃心底冷笑更甚。 陈易越过杜鹃,正欲起步。 但走了两三步,身后的喜鹊阁人并未及时跟来,杜鹃仍站在原地。 “怎么了?不是说事不宜迟么?”陈易开口问道。 “不急,容我先问千户一个问题。” 杜鹃顿了顿,继续道: “千户是如何得知,我们喜鹊阁在围剿安南王?” 陈易目光平静,淡淡道: “我出身自西厂,自然是从西厂同僚口中得知。” 杜鹃点了点头,似是对这番说辞并无怀疑,道: “此事喜鹊阁确实告知过两厂一卫。” 副手的眼皮却跳了一下。 喜鹊阁告知过两厂一卫? 这事他这个做座主副手的,怎么不知道? 第二百六十三章 狐媚子!(二合一) 乔装过后的祝莪于人群间辗转腾挪,近乎片叶不沾身。 如今两厂一卫皆至,封锁住了锦雅阁的各处出口,哪怕秦青洛有轻功可以翻墙而出,只是轻功再快,都是受限于人的体力,即便逃出了锦雅阁,也逃不了多远,两厂一卫持续搜索,总会把她给搜出来。 急行于草木秀华之间,祝莪的身影在树梢之上上上下下,南疆多山林,无论是苗裔还是其他的氏族都擅长在山林间穿梭,几乎神出鬼没,而对于当地的汉人而言,他们这些蛮夷,按陈易的话来说:就像是凭空刷出来的野怪一样。 祝莪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总觉得说不上的风趣,便记在了心里,眼下她窜来窜去,短短一炷香不到,便穿过了大半个锦雅阁。 树梢的间隙之间,望见了已经小股小股步入锦雅阁的锦衣卫,似在外围进行探查,祝莪谨慎地打量了好一会。 接着,她便看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英气面孔。 “找到她了。”祝莪自语道。 闵宁! 陈易之所以让她单独行动,便是为了让她去联系闵宁。 而眼下,似乎正是闵千户在带队搜寻。 祝莪吐出一口气,接着捻起一片飞叶,略施巧劲。 飞叶螺旋着飘然而落,恰好自闵宁面前掠过。 闵宁眸光微凝,捻住树叶,正欲拔刀,却看见那红衣身影。 她停下了拔刀的手,略作思量,而后转身向其他锦衣卫道: “分头行动,你们去那边看一看,我去这边看一看。” 一个锦衣卫担忧道:“头儿,你一个人会不会……” “我已入六品。”闵宁的口吻不容置疑。 那些锦衣卫稍微对视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分散了开来。 闵宁则循着那片树叶飘来的方向,深入到林木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闵宁停了下来,身后有股气机靠近。 “是你。” 闵宁捻住树叶,转身道: “安南王妃。” 她与安南王到还算有几分结交来的情义,不多,几分而已,可对于这安南王妃,她从来没有多好的印象可言。 特别是…揭开帘子后,看见那一幕借种之事。 闵宁抽了抽鼻尖,那样剑如雨下的一幕,对一位少侠来说,震撼实在有点大了。 而且祝莪那丰腴的身姿,颤起来浪涛一层叠一层的,时不时让她回想起姐姐。 不过纵使没有这些,闵宁也不会对安南王妃有多好的印象。 乱臣贼子终归是乱臣贼子,哪怕祝莪眼下跪下求她出手相助,她能做的,不过是拂袖而去,当作没见过面。 祝莪眨了眨眼眸,深吸一气,轻声道:“如今事情紧急,还望闵千户出手相助。” 果然如此,闵宁心中低叹,而后道:“夫人未免想太多了,且不论正邪两立,单单我这西厂千户的身份,断不可能出手。” 她还没很洒脱地说出一句“伱我就当未曾见面”,便听到祝莪开口: “可是…若是陈官人相求呢?” 闵宁微微一怔, “他也在这里?” “不错,而且陈官人还在帮我们。”祝莪直截了当。 祝莪的话语之间,闵宁原想分辨她话语真假,却捕捉到一个细节。 她喊陈易“官人”。 这两个字,既可以是官家的称呼,但同样也是夫妻之间的称呼。 而一般人对于陈易的称呼,往往是陈千户。 闵宁不愿去想,可又止不住地去想。 她瞳孔微缩,盯着祝莪,难不成这王妃已经成了那家伙在意的人了? 闵宁咬了咬牙,攥紧刀柄,问道: “他在哪?” 祝莪一笑百媚生,温声道: “闵千户愿意相助了?” 丹凤眼稍微瞪大了些,闵宁意识到自己被人拿捏了,狠声道: “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帮你们。” “但你会帮官人?” “…算是。” 闵宁有些艰难地应了一声。 祝莪虚眸注视着闵宁,她听官人说,闵千户是个分外正直的人,见不得藏污纳垢,容不下蝇营狗苟,若要她来直接相助,断然是不成的。 因此,最好先激起她的气性,再提要求,而祝莪原以为有些难度,实际会面之后,竟发觉分外轻易。 其中缘由,或许是因为,她这样的苗女,天然就跟这些中原侠客不甚对付。 这些中原侠客,再如何正直,心里总会装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没有中原侠客游历过南疆,只是他们行侠仗义,往往是拿他们苗裔开刀。 摒除了下杂念,祝莪轻声道: “官人想让你去找吴督主,告诉他们,这锦雅阁里,有不少神教中人。” “神教中人?” 闵宁从中琢磨出了什么,盯着祝莪道: “你是魔教的人。”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你们说我是魔,我看你们才是魔呢,还给妖后卑躬屈膝。” 话音落耳,祝莪轻蹙眉头,如此反击道。 闵宁冷哼一声,侧过脸不去看这魔教女子: “可以是可以,但你们总得把情况先说清楚。” “喜鹊阁的谍子混了进锦雅阁,要围杀王爷,而官人想救我们逃出生天。” 祝莪顿了顿,舔了下干燥的朱唇道: “官人还说,我们没你想象得那么坏。” 祝莪两句不离官人,闵宁听着便心烦意乱。 而红衣女子适时道: “时间不多,待会路上,我再与你交代清楚。” 闵宁微微颔首,接着,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王爷知不知道陈易在做什么?” 计划总需要配合,若没有配合,胡乱行动就只会添乱。 闵宁便是担忧这一点,万一届时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祝莪微微颔首道: “自然知道。” 闵宁疑惑反问:“他们待在一块?” “不在,我们三人都分了开来。” “那王爷又是如何知道?飞鸽传书么?” 闵宁说着仰头望了眼天空,便见鹰隼盘旋,那是两厂一卫调来的猎鹰,林间有什么飞鸽掠起,便会被无情捕获。 祝莪勾起了嘴角,嫣然得入骨, “我与王爷有通感。” 闵宁看见,她轻轻捧了捧胸前的重物。 “他用力捏了一下我这儿,王爷就知道了。” 祝莪说话之间,还微垂着螓首,瞧上去怯生生的。 狐媚子! 闵宁攥住了拳。 …………………………… 陈易那一边,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喜鹊阁谍子先是散播谣言,说安南王妃已落入他们之手,在这之后,再声称安南王妃已死,将之枭首示众。 果不其然,真的钓到了一位安南王的随从。 而且,还是一位魔教中人。 “审出什么了吗?” 面对从厢房里走出的副官,杜鹃如此问道。 副官手上沾血,回道:“情况紧急,审出来的东西不多,只知安南王及一众人等,已经乔装混入人群之中,锦雅阁内有上千人,想要将之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杜鹃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轻敲门框。 陈易这时候开口道:“这些魔教中人,应该有彼此辨识的手段才对,不然这样走散了,日后不好再重聚起来。” 副官听到之后,点了点头,回答道: “确实不错,魔教中人们都在身体各处上留有印记,他们把这叫什么明尊之印。” “那么我们可以以此来寻人。”陈易点了点头道。 杜鹃忽然抬起了手。 陈易看向了她,只见这无甚容貌的女子莞尔一笑,轻声提议道: “这样寻人,同样也是大海捞针,与其如此,倒不如我们也在身上留下印记,再从那魔教贼子的口中逼问出暗号,那么只要找到两个,就能找到四个,找到四个,就能找到八个。” 副官被这提议惊到,而一旁的陈易眸光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一抹意外的喜色。 纵使陈易的神色收敛得极快,杜鹃仍然将之尽收眼底。 副官闻言,细想一番,似有异议,但没有直接明言,而是打了个手势。 杜鹃转过身去,推门而入,似要亲自审问一下那位魔门中人,而副官紧随其后进入其中。 “座主,这番提议是否有点太…孟浪了?” 副官传音入密,出声说道。 杜鹃付之一笑,反问道: “你怀疑陈千户?” 副官一时没有出声。 “人生在世,总是要给对方一些信任,你又何必那么多怀疑。 杜鹃顿了顿,又道: “更何况西厂吴督主多次明言,陈千户公忠体国,一心为民。” 副官犹疑之后问道: “但座主不觉得这陈千户有问题吗?先抓到安南王妃出现在我们面前,而且东西厂明明不知道要抓的是安南王,只知这里有乱臣贼子。” 杜鹃反问道:“除了这些问题,他还有什么问题?” 副官思索一会后,摇了摇头道: “最有可能有问题的在那死了的安南王妃,但那头颅给那魔教中人看过了,确认是王妃无疑。…也就是说,他其实没有问题?若果有问题,安南王让他王妃置之于死地,实在是太大的手笔。” 杜鹃微微叹息,反笑了起来道: “你看看这个手势。” 说着,杜鹃抬起手,指尖交叠在一块。 副官微微一怔,那是喜鹊阁内用于暗中交流的六十二手势之一。 杜鹃淡淡道:“他扯上来的安南王妃,在临死前抬了手,向我做了这个手势,我就明白,她是喜鹊阁的人,而不是什么安南王妃。” 副官骇然道:“易容?可是手法…竟如此精妙?” “估计是南疆的邪门路数。” “所以…那陈千户还是有问题?” “要的就是他有问题。” 杜鹃转过头,看向了血泊之中的魔教中人,眼里光芒掠过, “上千人之中要找到安南王,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万一出什么差错,就真让他跑了。” 她说出那番提议,不过是猜测。 而陈易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 “将计就计?”副官惊疑道。 杜鹃面色平淡道: “若果不错的话,当我们苦苦都寻不到魔教中人之时,此人才会极为不经意地,将这个计划提出来。 像是灵机一动,又像是恍然顿悟。” 副官领会到其中意思,到时,陈易为了尽早脱困,就会将安南王尽早引出来。 “可是,这陈千户已是四品,据说安南王是为四品,到时候若他们以一敌二,那么我们就……”副官欲言又止。 杜鹃只是一笑,随后道: “阁主正在赶来,一位二品压阵,又如何要怕?不过,我向来会做多重保险,等一会,我就将这枚黑血丹递给那陈千户,他若不服用,那我们就不轻举妄动,他若服用,那么我们就继续行事。” 杜鹃的话语落下,副官再也无话可问,也不敢耽搁,立即便走出门去,让一众喜鹊阁谍子们在身上留下了那所谓的明尊之印。 而陈易则被杜鹃单独叫到了一处厢房之内。 “如今你是四品,我亦是四品,而安南王亦是四品,我们以二对一,优势不小。”杜鹃缓缓道。 陈易淡然一笑,开口道: “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杜鹃笑着点头,接着,便从怀里摸出一枚丹药。 陈易眸光凝住。 “此丹名为聚阳丹,能够活跃气血,延展经脉,于厮杀之中大有益处。” 杜鹃将这枚丹药递到了陈易面前, “吃吧,狮子博兔,亦用全力。” 陈易眉头微皱,深深看了杜鹃一眼,没有说话,还是将这枚丹药一口吞入腹中。 杜鹃笑了起来。 这药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于厮杀有利的药。 而是一种慢性毒药。 若是安南王照常落网,那么喜鹊阁内自有解药,若是不能,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她看得出,陈易亦在怀疑这药,但是为了取信于她,仍旧服下。 不得不说,确实有些气魄。 感受着苦涩的药味贯通喉头,陈易咳了两声,聚了些口水,就在杜鹃以为他似要将之吐出时,陈易将之嘴边的一点药渣都吞入到腹中。 抬起眸,便瞧见了杜鹃玩味的笑。 经过这一遭,陈易终于能确定一件事了。 这个杜鹃不知道,安后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的死! 而这也意味着,这个杜鹃,还有很多都不知道…… 她不了解自己,最多只了解一些鸡毛蒜皮。 那么他的计划,就还能继续。 陈易微微一笑,侧过脸,便见杜鹃也在微微一笑。 今天没什么精神,有点写不动,就更四千字。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将计就计(加更三合一) “情况如何了?” 一袭褐衫内着细丝甲,着皂靴腰配刀,头戴圆软帽,这便是西厂督主亲自办案之时的制服,吴庆胜立于一众番子役长中间,询问着锦雅阁内的情况。 曾百户走上前来,抱拳道:“督主,内里的情况基本明朗了,只是局势未定,还未深入阁内,大部分锦雅阁的供奉不战自降,只有少数还在负隅顽抗。” 吴庆胜斟酌之后,问道:“锦雅阁的阁主李济生哪里去了?” 曾百户回道:“暂时不见踪迹,估计这李济生是要护卫乱臣贼子遁走,刻意制造混乱。” 吴庆胜冷喝一声:“好大的胆!” 按大虞律,锦衣卫搜查之时,凡是大虞百姓都有配合的责任,若不配合,则无罪也是有罪,有罪从重罪。 如果李济生在此,以其圆滑的秉性,那么必然是直接走到吴庆胜面前,举起双手投降。 归根结底,勿用楼跟安南王的合作八字还没一撇,算不得什么谋反忤逆,勿用楼只需直接将后者出卖,随后自断一臂,让出大笔产业,再加上积累下来的人脉,京中自然有大儒为其辩经。 这也是为什么,喜鹊阁要把李济生藏起来,要在锦雅阁内刻意制造混乱。 锦雅阁内的供奉们群龙无首,两厂一卫突然来查,自然会有人奋起抵抗,如此一来,便坐实了袭杀官差之罪,这是其一,制造混乱的罪过被安到锦雅阁的头上,你锦雅阁为何要制造混乱,难道不是在护卫乱臣贼子遁走?这是其二。 什么,你李济生想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 总不可能是宫里有人刻意栽赃你吧? 天家何等圣明,何等大公无私,太后又贵为一国之母,岂会使这等鬼蜮伎俩,伱李济生这是妄议朝政,意欲栽赃天家,损我大虞的圣明之治。 再一查… 哦,原来背后是西晋陈氏,怪不得,怪不得…… 其中道理,若是能纵览全局,任谁都能想明白,只是问题是,谁都做不到纵览全局,谁都只能看见当下看见的东西。 李济生如是,吴庆胜又如是。 喜鹊阁之所以事先不将安南王的行踪告知两厂一卫,除去时间问题外,更因安南王毕竟是一地藩王,任谁都知道他有谋逆之意,但就是没有确切的谋逆之实。 所以一旦两厂一卫得知其为藩王,不免会有人心中忌惮,更害怕事后朝中风向一变,直接背锅担责,况且,安南王的大军,仍旧陈兵于六十里外。 而只要宫里不明言锦雅阁内的是藩王,只说其是乱臣贼子,那么即便安南王出来宣称自己的身份,没有两方确认,那就是空口无凭。 对于吴庆胜为首的两厂一卫而言,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只知到锦雅阁内有乱臣贼子,而锦雅阁刻意制造混乱,恶意抵抗,只为护卫乱臣贼子逃遁。 “报,闵千户来了。” 番子的声音传到了吴庆胜的耳畔,他抬头一看,便见闵宁压着一个女子缓缓走来。 背负剑,腰携刀,发冠拱起似入云,这几日来,闵千户似乎格外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而眼下,闵千户朝着吴庆胜抱了抱拳,把那女子往前压了一压。 “这是谁?”吴庆胜疑惑道。 闵宁沉着道:“魔教贼子,估计宫里要我们逮的乱臣贼子,就是他们。” 吴庆胜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只怕这里有魔教的大头目。” 闵宁将捆住这魔教中人的绳子递了过去,转过了身去道:“吴督主,你细细审问这魔教贼子,我继续办事。” 待闵宁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时,吴庆胜正欲将这魔教中人带去审问。 可是,那女子忽然喊道:“督主、督主,我是麻雀,喜鹊阁的麻雀!” 吴庆胜止住了脚步,眉头蹙起,眸光困惑, “喜鹊阁的人?麻雀?” 但若真是喜鹊阁的人,怎么会被闵宁逮住,而闵宁还说这是魔教贼子。 吴庆胜身旁的一众役长番子,也不住瞪大了眼睛,有些面面相觑,这女子忽然自称麻雀,也不知是魔教贼子的临死挣扎,还是确有其事。 这位西厂督主微一沉吟,而后问道: “你有什么证明?” “我可以证明,你看,这个手势,你们应该认得。”自称“麻雀”的女子把手提了起来,她的指尖交叠,比着手势。 曾百户上前定睛一看,喃喃道: “还真有点像喜鹊阁的手势。” 吴庆胜听到之后,眉头皱得更紧,疑惑更深。 若果这个女子真是喜鹊阁的人,难不成…是闵千户在蒙骗他们? 闵千户不是向来忠肝义胆、正气凌然吗,这是为什么? 莫说吴庆胜下意识不信,其他一众役长番子都是面色困惑, 在场皆是同僚,按闵千户的行事风格来看,实在很难相信,说句不好听的,若果闵宁真是那种会与魔教勾结的人,又怎会遭到那么多人排挤? 别说是站在闵千户一方的人不信,连排挤闵千户的人都不信。 自称麻雀的女子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而这时,吴督主抬起了头,看见闵宁折返而归。 吴庆胜问:“还有何事?” 只见闵宁平静道:“忘记叮嘱督主一句,此女诡计多端,还在我面前自称喜鹊阁的谍子,只可惜被我识破。” 吴庆胜听到之后,眸光骤然凌厉起来,盯紧了那魔教中人。 半晌之后,他冷笑道:“好啊,好啊,怪不得是魔教中人,竟然如此擅于心计。” 魔教中人适时抖了一抖,没再说话。 下一刻。 她的袖子里骤然探出了刀尖。 寒凉匕首破空而来,直指吴庆胜的咽喉! 刀光如雪,杀机尽显。 已经心有提防的吴庆胜往后一退,这一刀落空,而后他抬起手掌,往魔教中人的天灵盖上拍了下去。 魔教中人顷刻气绝,身躯倒了下来。 看着这一幕,闵宁将刚刚拔出的刀,放回到刀鞘之中。 饶是她,也不得不暗叹这些魔教中人的忠诚。 因为,如果吴庆胜没有下意识间将这魔教中人杀死,那么她就会从背后补上一刀,将这魔教中人当场洞穿。 为的就是死无对证。 一众锦衣卫见那尸体栽倒,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何其惊险。 连督主吴庆胜都险些遭了殃,若他们遇到的话…只怕到时九死一生。 刚才命悬一线的吴庆胜喘了口粗气,喃喃道: “好险恶的贼人。” 闵宁微微颔首,抱拳致歉道: “抱歉,督主,我不曾想她竟会如此胆大妄为。” “终归是我少了份警惕,还对你有一分怀疑,要说道歉,还得是我。”说完之后,吴庆胜看向了闵宁,想到了什么,又问道:“话说回来,闵千户是如何确认她是魔教中人的?” 闵宁交代得很平静:“很简单,只需再遇见一个魔教中人便是了,实不相瞒,当时我遇到两位魔教中人,其中一位被我当场斩杀。而这些魔教中人身上,都留有一个印记,叫什么明尊之印。” 吴庆胜微微颔首,略自琢磨,但又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不由一问:“只是,这些魔教中人,又是如何知晓喜鹊阁的手势?” “有些人混入到了喜鹊阁之中,这些魔教中人几乎无孔不入。”闵宁道。 “你又是如何确认?” 吴庆胜的问话落下,闵宁一时没有回答。 然而,吴庆胜看她的眼神,意识到她不是没法回答,而是欲言又止。 “还请吴督主跟我来。” 闵宁开口道。 吴庆胜没有太多的防备,不仅因为以他的实力,还胜过闵宁一筹,更因为闵千户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二人走过一段廊道,来到了锦雅阁的内部,随后转过门,便进入到了一处厢房内。 一路走,吴庆胜一路问,而闵宁适时告诉吴庆胜,陈易眼下也在锦雅阁内。 当得知陈易也在此时,吴庆胜已经是近乎九成相信了。 两个都是公忠体国、大公无私的人物,又怎会骗他? “陈千户也在其中?他是受了谁所托?”吴庆胜疑惑道。 如今整个大虞里能使唤陈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闵宁深吸一气缓缓道:“贵不可言。” 吴庆胜困惑不已,但联想到了什么,不由为之一震。 这一回跟林党逼宫的那一回,似乎有几分相像.难道说? 而待闵宁推开厢房的门后,看到里面的人物,吴庆胜瞪大了眼睛。 他几乎扑通一下,便单膝跪地, “臣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的面色似中毒般的发白,露出一个微微的笑。 闵宁阖上双眸,见着这狐媚子易容成太后,心头泛起愧疚的苦涩。 她确实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想做这样的事。 所以,她在心中自语: “陈尊明,你最好给我个理由…” 与此同时的另一处。 锦雅阁内有湖,不大不小,雅名映柳湖,哪怕是初冬时节,都花繁叶茂,草色葱葱,俨然是一处佳景。 一众喜鹊阁谍子,已经来到了湖畔,四名魔教中人已然落网,最后经不住严刑拷打,供出了安南王的藏匿之处。 遥遥便见一座小木屋,杜鹃已经布置好了人手,却没有着急围上去,而是似是在静静等待。 “还在等什么?”那位原西厂千户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如此开口问道。 眼下这紧要关头,杜鹃却没有急于带人上前,将安南王围困于此地,而是如同守株待兔一般,莫说是陈易,连一众喜鹊阁谍子都有几分急躁。 若是安南王就这样从他们手中逃了,那该如何是好? 只见杜鹃侧过脸,看向陈易,缓缓道:“阁主之后便会抵达此地,亲自擒杀安南王,所以我们无需急躁,只需静候良机即可。” 话音落下,杜鹃看到,陈易的脸色已晦暗不清起来, “我只怕错失了良机。” 杜鹃只是一笑道: “不劳陈千户费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喜鹊阁谍子已经布置妥当多时,似是以逸待劳,而杜鹃听见,陈易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好像在从杜鹃的背后慢慢靠过去,步步逼近。 杜鹃忽然转过头,冷笑起来道: “藏不住了吧?” 她的眸光里,掠起了一抹“果然如此”的颜色。 “什么?” “你已杀机外露,你的手也握住了刀柄,看来公忠体国的陈千户,不知何时转投到了安南王的麾下。” 杜鹃语气犹为讥诮。 周遭众人闻言,纷纷警觉,手已放在各自的兵器之上,而且都推开了半步,拉开了与陈易的距离。 而杜鹃仍在慢悠悠说话: “我不知你用什么办法,让我手下的人假扮成了王妃,但她归根结底,还是忠心的。她给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得知,你已有二心,所以我便将计就计,任你将我们带到这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知道安南王在哪。” 杜鹃指着远处那栋小屋,继续道: “你们想怎么做,两个四品合击,拼死杀出一条生路?” 陈易默然无言。 而那座小屋之内,身影骤现。 随时待命的副官如同早有所料一般,抬起了手。 “痴心妄想,”杜鹃娓娓道来道:“两位四品对阵一位四品,看似胜券在握,然而安南王受了伤,你又服下了毒药,你们真有胜算?哪怕真有胜算,若无解药,三日之内,你必死无疑。” 陈易的双手颤抖,似在后悔,在恐慌。 “就当你们有胜算吧。哪怕我杜鹃死在这里又如何? 你们一样杀不出去,两厂一卫已封锁住了锦雅阁,只要有一个喜鹊阁谍子拼死逃了,通风报信,你们又如何挡得住来势汹汹的锦衣卫?” 陈易攥住了刀柄。 杜鹃冷冷道:“入喜鹊阁即为天家的死士,把刀放下,束手就擒,这里没人怕死!” 陈易道:“我怕。” 杜鹃怔了一下,笑出声来。 就在她笑之时。 刀光已然掠起。 早有警惕的杜鹃往后一退,轻描淡写地躲开了这一击,刀光自她身前掠过,看似只差数寸,但哪怕再近数寸,也无法取下杜鹃的头颅。 躲开这一击,杜鹃手里已多出两把短刀,她笑吟吟地看着陈易道: “你不是怕死么?” “因为我不会死在这里。” “没有喜鹊阁的解药,你定然会死。” 杜鹃缓缓揭露着道: “就在刚才,我已飞鸽传书,喜鹊阁将会知道你谋反之事,若我死在这里,你肯定就会死。” 陈易的手颤了起来。 “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刀放下。” 话音刚刚落下。 身后便有枪风凌冽。 杜鹃犹为失望地看了陈易一眼。 接着,她似是身后长了眼一般,侧身躲过这一枪,左手轻抬,刀锋掠起,猛斩而下! 气势似雷霆骤然爆发。 而安南王刹那收枪,让她这一刀落在了空处。 陈易看见,秦青洛左臂上的衣服割裂,仔细一瞧,便见乌黑一片,可见她遇刺的那一刀,极为凶险,险些就取了她的性命。 杜鹃的身影急变,以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动作扭曲起来,竟横飞到半空之中,极长的腿横扫而出,鞋底下暗藏刀锋。 安南王一枪砸了过去。 砰! 林间爆发出雷鸣般的爆响! “你们走!” 杜鹃喝声道, “跟两厂一卫会合!” 副官的手直接挥了下来,原来躲藏各处的一众喜鹊阁谍子闻言,毫不犹豫地,猛地朝林间退去。 见喜鹊阁谍子们逐渐远离,自那小屋附近冒出十几位魔教中人,他们埋伏已久,如今见喜鹊阁谍子遁逃,便追杀上去。 而在湖畔边,杜鹃从容不迫地以一敌二。 已经摸清了安南王的位置,剩下的,便是通风报信而已。 时间站在她那一方。 只要拖到无名老嬷前来,那么胜局已定。 杜鹃将目光挪到陈易身上,为拖延时间,冷笑道: “看来你今日是真想死了。” 陈易转过眼,看着一众魔教中人追杀着喜鹊阁谍子。 待两者都消失在视野中后,他慢悠悠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同僚身上,都带着明尊之印?” 杜鹃轻晃刀锋道:“我自然想过。但他们是喜鹊阁的人,自然懂得喜鹊阁的手势。” “如果这些魔教也会呢?” 杜鹃眸光微眯,意识到了什么,但冷静下来后,又道:“两厂一卫自会分辨。” “可是,如果两厂一卫觉得,魔教中人假扮成了喜鹊阁谍子,只为了浑水摸鱼逃出去呢?” 杜鹃面色愈冷,即便她心里不信,却看得到陈易的信誓旦旦。 “而且你还有没有想过,魔教中人…也不怕死?” 话音落下之时,杜鹃瞳孔微缩。 “魔教中人跟喜鹊阁的谍子混在一起,谁又分得清谁是谁,只要有一个魔教中人飞蛾扑火,袭击锦衣卫,那么这群喜鹊阁谍子,也同样要遭殃。” 陈易将前世连同这一世的信息,都结合在了一起, “麻雀、白鹳、画眉、黄鹂……这些都是喜鹊阁的代称,不错吧?” 杜鹃嗓音渐哑,手心攥出汗水道: “你想说什么?” “你们想将魔教一网打尽,可在两厂一卫眼里,你们…已经成了魔教。”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杀杜鹃 杜鹃有很多的不知道。 而陈易也有很多的不知道。 比如说,陈易一开始不知道无名老嬷要来,也不知道宫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更不清楚这一回是喜鹊阁从中作祟。 只是慢慢地,他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把不知道变成了知道。 譬如说,杜鹃问他,是从何处得知喜鹊阁在围剿安南王? 陈易说是从西厂那里得知。 看似是露出了破绽,只是陈易在露破绽的同时,也从副官微微惊变的神色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那便是两厂一卫不知道要围剿的是安南王。 类似的破绽,还有很多。 他一路在不停的露破绽,而杜鹃根据这些破绽将计就计。 杜鹃有很多不知道,但却以为自己知道很多。 她自以为有无名老嬷兜底,更不怕死,可不怕死的人,往往会不惜命,也会因此,少了许多顾忌。 少了顾忌,就少了思考。 她不知道安南王妃可以易容成太后,只因祝莪作为王妃,曾经赴京面圣,与太后有过一面之缘。 她也不知道两厂一卫会被这样蒙骗,更不知道陈易清楚喜鹊阁的一众代称。 最后,她自以为做多了一重保险,递去了毒药,但不知道安后不会让陈易就这样死了。 而这个,让陈易知道了她不知道。 陈易知道得比她多,更知道有些东西自己不知道。 所以,他将计就计了她的将计就计。 而眼下,还不到杜鹃复盘的时候。 她已飞身杀去。 她自称杜鹃,此刻却身影似鹰,两柄刀锋,在林间似两点寒芒。 轻盈而嗜血。 安南王一枪横扫,形如一圆,周身防御,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杜鹃企图破开这个圆,一刀钻向枪尖,仗着身形小巧,步伐灵活,一下便钻了进去,如同游蛇般毒辣狠厉。 秦青洛左臂受创,刀上有毒,哪怕是疗愈过后,手上的动作仍然变慢了,枪锋竟来不及抡完一圈,而杜鹃步伐斜走,顺着枪身游动,烁着寒光的刀锋直刺而去! 刀尖漆黑如墨,其上有毒,而且朝着秦青洛的咽喉直去。 秦青洛蛇瞳微缩。 在这迅雷不见掩耳之际,那柄名为无杂念的绣春刀,自杜鹃背后而来。 杜鹃本不想躲,哪怕一命换一命,只要秦青洛死在这里,一切就成了。 可她看见,自己手中的鸳鸯双刀,直刺之中,出现了一抹滞涩。 几乎是一个瞬间,她就意识到这是道门中的以炁御物。 双刀好似被拉扯,方向偏移,而她若是继续用力直刺,身形也会慢上一拍。 到那时,陈易的刀将先一步将她洞穿。 咻! 杜鹃单脚一蹬,整个人掠起约一丈,身形似燕,在林间化作一抹残影,她眨眼便落到陈易身后,一刀护身,一刀往陈易脖颈直刺。 陈易的反应却快得惊人。 刀锋几乎是跟他的脖颈擦着过去,而陈易手上的长刀,朝着杜鹃自上而下地一斩。 刀光如同偃月,伴随气势惊人的刀罡,斩得风声凄厉。 杜鹃以身前一刀挡住陈易的无杂念。 陈易双手握刀,而杜鹃单手握刀,两刀彼此碰撞之际,哪怕同样是四品武夫,杜鹃握刀的手都似要被震碎般剧颤起来。 鲜血自掌心流出,伴随杜鹃的后退洒落在地。 而秦青洛已携枪而来。 枪斜向下,撩枪而去,寒芒划破了阴影,枪势为望月势,枪声很静,只为将骇然的声势藏于枪锋! 杜鹃抬起舌尖。 哗! 竟有银针自舌尖而出,直掠如电。 陈易再度以炁御物。 银针的方向偏离,从秦青洛的发梢便掠过,随后正中到粗壮的树干之上,深入其中将近一尺。 难以想象这一针若是击中了人,那该是何等的骇然。 枪锋直扫杜鹃而去。 杜鹃抬起双臂猛地想要架住枪锋,然而,秦青洛的枪却一收,空中变换了个弧度,威视稍减,却是自下而上一记撩斩。 即便是杜鹃,此刻也冒起了冷汗。 但也正因她是无名老嬷坐下的弟子,这一下击没有夺去她的性命。 杜鹃身形拧动,单脚迎住枪锋,脚下的刀片于枪尖直撞,她随后借势再度起跳,掠到更高。 陈易身形暴起,似一尾漆黑的飞鱼,刀光如龙地横斩而去。 这一刀,要将杜鹃在空中一刀两断。 杜鹃将手中的刀直掷而出。 刀与刀相撞,爆出闪电般的火光,陈易身形落地,一刀落空,而杜鹃一脚踏在树梢之上,似要逃脱。 树林间风声陡然静止了那么一刹那。 只见秦青洛双脚一前一后踏在地上,气机涌起,后脚近乎半馅入泥土里,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高大的身子像是一张十二石巨弓。 手中之枪一掷而出,如箭离弦,枪锋刺破空气,在空中拉出一道白芒,掀起螺旋劲风,似要连眼前的景象都要一并贯穿! 杜鹃已近乎杀招进出,唯剩双手握刀抵挡。 轰隆! 电闪雷鸣般的声音炸响,音浪震得杨柳随风而断,湖水涟漪一阵接着一阵,这一枪如长虹灌日,那八尺之躯爆发出骇人的气力,将杜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而枪杆,也再这气力之下自中心崩开裂缝,随后炸开如花! 秦青洛看着这一幕,眼神莫名多了份落寞。 这枪毕竟不是紫电枪,只是随手取用的兵器,虽然是有精工良匠所造,但也仅此而已。 她转过头,看了眼那折了枪的罪魁祸首。 那人背对着她,朝着杜鹃慢慢而去。 秦青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若不是她之前身上中了一刀,在他专注于杜鹃的这一刹那,已经一拳自其背后轰出,震碎他的心脉。 她攥起了拳头,那口郁气,以及入骨的恨意未曾吐出。 她盯紧着陈易的背影,抬起了脚尖。 陈易慢慢走向杜鹃,而那无名老嬷的亲传弟子已经双臂淌血,面上凄然而笑。 杜鹃沙哑着嗓音道:“杀了我,给个痛快。” 陈易双手举刀,一刀要斩下去。 这一瞬间,杜鹃舌尖探起,一抹银光寒芒微凉。 秦青洛身影一闪,一拳朝着陈易背后轰出。 第二百六十六章 她毫无还手之力 拳风撕裂过耳畔,面前银针杀机尽显。 陈易微一侧身。 只见秦青洛越过了他,一拳连着那根银针,以骇人的声势轰入到了杜鹃的面门。 噼啪的骨裂之声,杜鹃的整张脸被打得凹碎。 呼啸的劲风,在秦青洛轰完这一拳好一会之后,才慢慢停歇。 秦青洛半蹲着,慢慢站起,那根银针深入到指节之间,她毫不在意地拔出银针,有些许的骨碎声,鲜血汩汩往下滴落。 陈易看了这高大女子好一会,半晌后才道: “谢谢。” 秦青洛看着滴血的右手,目不斜视道: “我知道这一拳打不死你。” 陈易笑了,便问道: “也就是说,这一拳如果打得死我,你会打下去。” 秦青洛没有否认,只是默不作声。 陈易看得见她心中杀念,敛了敛眸子,阴恻恻道: “看来还是欠教训了。” 说完,这个人做了个扯马尾的手势。 秦青洛下意识地颤了一颤,自任督二脉起到脖颈之间泛起一阵恶寒。 她攥住滴血的拳头。 半晌之后,她还是放下了手,不发一言。 她暂时忍了下来。 面对恨得痛彻心扉的人,绝大多数人都并没有话好说,情绪凝聚成愤恨,面色阴沉,秦青洛也同样如此。 哪怕陈易对她算是有恩,可恨意总比恩情更加入骨。 日光穿过树林间,在她身上拉下了高大的阴影。 那人慢慢靠近,嗓音如同附骨之蛆: “王妃那时求着我救你,扯着我的袖子,伱知道吗?” 秦青洛自上而下地盯着这比自己矮上一个脑袋的人,蛇瞳凶烈,似是随时都会爆发。 她眸子里闪过杀意。 滴血的手背上,青筋爆起。 陈易似是没有看见,慢条斯理道: “她还说,她已经归了心,还会劝你也归心,我倒是很想看看那一天,你嘤咛婉转的模样……” “闭嘴。” 高大女子的牙缝里终于蹦出了字。 陈易笑了,她说闭嘴就闭嘴,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眯了眯眸子,在她的面前,轻轻托起了她的发梢,他感受到,在触碰她头发时,那具高大身子近乎微不可察的微微颤抖。 哪怕她眸里愤恨似蛟龙走渎,可她那具身子,却已几近屈服。 “话说回来,你知道王妃的滋味如何吗?” 陈易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握住她的马尾,毫不怀疑,只需要一扯她的马尾,她就会踉跄坠地。 虽然他与她之间,才不过数日。 只是,在他与她之间,有一个有着通感的安南王妃。 在她身上,安南王妃的沉沦,与她的憋屈愤恨混杂在了一块,其中繁复的感觉,只有本人能够体会,陈易实在想象不出来。 “哦,差点忘了,你不是我,你不知道。” 秦青洛攥住了拳,滴血的拳攥得极紧,下一刻,似要一拳轰出。 当她微微抬起手时。 便听到一句话, “她跟你的滋味,都很润。” 下一刻,马尾被顷刻拉紧。 秦青洛浑身痉挛,身子弓起,膝盖一弯,近乎半跪在地。 陈易扯着她的马尾,品尝着女子王爷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 八尺有余的身子弯了下来,格外饱满挺拔的山峦颤巍巍,波纹阵阵,若非祝莪格外诡异且高明的易容之术,谁人看不出她是个女子,她面色屈辱得涨红起来,牙关咬得很紧。 陈易满意地看着她发间的金簪子,松了手。 她看见,他随意甩开了她的马尾,轻笑一下,悠然地转过身去。 待他真的转身之后,笑容便收敛起来,若无必要,他不会随意去羞辱自己的女人。 他凝望着杜鹃的尸体。 那一战里,自始至终,二人都没有交流。 说起来,打生打死这么多天,这还是他们这对仇家头一回一同对敌。 配合得…意外不错? 秦青洛嗓音沉沉回荡在喉间,良久后,她遥遥看见了什么,沉闷道: “…她来了。” 陈易微一困惑,接着顺着目光望去。 拿刀鞘拨开树杈的遮挡,闵宁拧着眉头缓缓走了过来,鼻尖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原来是闵宁。 闵宁缓步而来,低头便看见地上的死尸,她的视线掠过去,落到陈易身上。 她看得出,这场厮杀刚刚落下帷幕不久。 陈易轻声道:“月池,谢了…” 闵宁深吸一口气道:“你之后要给我个解释。” 陈易哪里不清楚闵宁的性子。 以她的性情,本来不愿做这样的事,只是被祝莪所激,再加上她相信自己已经有些改变,相信自己事出有因,所以才会出手相助。 而若不是闵宁的话,这个计划也不可能成功。 “之所以这样,自然是有理由的,”陈易微微颔首,随后问:“说起来,王妃呢?” “她去勘测路线,之后就会会合。”想起那个狐媚子,闵宁没什么好气,如此说道。 陈易正欲点头,就在此时,兀然转头,双眼之中,看到本来已死的杜鹃,其尸骸之上,有一道气机牵引。 这道气机微不可察。 若非他是天眼通,断然无法觉察到。 而这条气机极其绵长,顺着望过去,便能遥遥感知到…… 无名老嬷踏空而来! 她的身影不断地一闪而逝。 陈易毫不犹豫道: “闵宁,你带王爷走!” 秦青洛虽受重创,但有一寸琉璃光护体,哪怕不就地医治,只需要一些时间,便足以疗愈,断不会死。 但有一寸琉璃光,不代表不会被人生擒。 而二品的无名老嬷,其武道境界,近乎泰山般压在他们的面前。 闵宁没有犹豫,朝秦青洛点了一点头,眼神示意之后,便带着秦青洛离开这处湖畔。 微风掠过湖畔杨柳,初冬的柳枝不复青绿,而是橙黄橙黄一片,脆弯至极。 陈易将一刀一剑都杵在地上,立在杜鹃尸骸的边上,等着无名老嬷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自骨髓泛起的寒意直冲脑海。 无声无息之间,无名老嬷已至身后,陈易喉咙发紧,似要碎裂。 湖畔便的杨柳在这一刹那,成千上万根尽数断裂,飘飘然如雷针砸入湖水之中,掀起汹涌波涛。 而他耳畔,听到一句炸雷的话音, “陈家竖子!” 晚上有三合一加更 第二百六十七章 没法当妾(加更三合一) 殷惟郢瑟瑟发抖。 那原本是私下用来给东宫若疏挖坑的话,眼下竟然坑到了自己。 她嘴唇嗡动,脑子飞快运转。 如今事已至此,那么就唯有请罪,而她贵为景王之女,这一回不过口舌之过,只要请罪,那么最多也不过是禁闭,一切就是无事发生。 她请罪道:“臣女妄议太后,玷污太后圣名,自知此乃不赦之罪,恳请太后娘娘治罪。” “既然不赦之罪,那就不赦了。”安后淡淡道:“赐死吧。” ? 女冠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了抬眸。 安后不发一眼,而是垂起凤眸,看向了同样跪伏在地的殷听雪。 见状,女冠喉咙滞涩了一会,张了张嘴,想要说一句什么,可眼下又不敢出声。 她只好稍稍侧过脸,看向了那椅子上的通玄真人。 独臂女子轻捧起了茶碗,没有说话。 殷听雪稍微抬起了脸,终归忍不住道: “太后陛下,景王女纵使有天大的罪过,依大虞律,也该先交由宗人府审理,随后再移交至三司会审……” “你倒是很熟,是不是经历过一次?”安后意有所指道。 殷听雪不敢答话了,垂着头。 安后抬起步子,笑道:“这小小院子里并无外人,又何必瞒来瞒去,都起来吧。本宫虽是微服私访,可这么久连杯茶水和椅子都没有,你们做主人的,是不是少了些礼数?” 两位王女闻言,一前一后地缓缓站起,轻轻拍走了膝盖上的灰,殷惟郢的步子有些僵硬,时不时地就扫安后一眼,这妄议天家之罪,归根结底,可大可小,但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穿越回去抽自己一巴掌,狠狠记住这个教训,实在不行,就让陈易来抽,这样就记得住了。 殷听雪马不停蹄地走到茶桌边,碾碎茶叶,拿起茶筅,以水击沸,点起了茶水来,茶香清幽,混在这细雨朦胧里头。 不消多时,殷听雪把茶水端到安后的面前,接着又给周依棠、殷惟郢添上了茶水,最后还给女官素心也端去了一杯,后者示意先放着。 安后捧起茶碗,便见里头的茶沫水乳交融,轻抿一口,转头道: “忙前忙后,倒像是个小媳妇。” 殷听雪有些不好意思,局促道:“谢娘娘夸奖。” 一旁的女冠有些坐立难安,她垂头捧着茶,迟迟不品,直到现在,她都还搞不清楚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进门就给了她们来个下马威,方才还说要赐死,眼下却已坐了下来,和风细雨地品起了茶水。 安后环视一圈,将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院子尽收眼底,接着慢慢道: “本宫来此,原意不过是见一见救命恩人,不曾想他竟不在,留下你们这群女眷在此。” 殷听雪回道:“太后陛下,男子在外当家,女子在内守家,本就是应有之事。” “伶牙利嘴,话也说得圆满,不错、不错。襄王女,伱叫我娘娘便是了。”安后的笑靥美是极美,却有似乎别有深意,“襄王女,你是何时到这院子里的?” 殷听雪强装镇定,轻声回道:“回娘娘,大概是三四个月前。” “那有小半年了,他倒是宠你,给你锦衣玉食,在地宫里也顾念你的安危,还要本宫给你…封个郡主。”安后谈及地宫之时,语气加重了几分。 作为始作俑者的周依棠置若罔闻,垂眸细品茶水。 殷听雪嗅到了一丝火药味,连声应道:“那不过是一时戏言,娘娘不必当真。” “可君无戏言。” 安后放下茶碗,敛着凤眸道: “本宫要给你封郡主,你要还是不要?” 殷听雪几乎是定在了原地,手一松,茶碗哐当地摔了下来,落在地上,砰地摔得粉碎,碎片四溅。 女官素心见此,面有愠色,但安后却仍是平静,于是素心也没有发作。 殷听雪连声道着请罪,慌乱地捡着地上的碎片,殷惟郢见着这一幕,于心不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后看着殷听雪把碎片一个个捡起,悠然道: “说他宠你,可到底还是粗人,光会宠你,都不知道给你配个丫鬟,你捡这捡那的,倒是受了罪。” “回…回娘娘,不受罪,是罪女…执意不要。”殷听雪颤颤道。 这话也没有说错,陈易确实有过买些丫鬟婢女回来的打算,只是一来担心暴露殷听雪的身份,二来殷听雪也不喜欢生人,在襄王府里被当作圣女供养,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所以院子里至今都没有丫鬟婢女。 安后笑着嗔怪道:“还是给你配些丫鬟婢女好,一个郡主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这成什么样?改日本宫就在宫里给你挑一些送过来。” 景王女听到之后,心中不住一惊,安后亲自拣人送过来,岂不是要监视陈易的一举一动? 若是别人她不会说什么…… 可是她… 她每个休沐都要过来…… 心里纵有千般芥蒂,可眼下殷惟郢只能吞一口唾沫,忍了下去。 殷听雪垂着脑袋,嘴唇嗡了嗡,良久后,壮起胆子拒绝道: “娘娘还是不必赐罪女丫鬟,也不必封罪女郡主,罪女终归是罪女,有罪在身,能像今日一般苟活于世,便已是天恩浩荡了。” 安后凤眸微眯道: “你可知,本宫不会追究你的罪过,反而是要赦了你,将你过继到景王府去,封你为郡主?” 此言一出,货真价实的景王女殷惟郢瞪大了眼睛。 独臂女子仍旧不改颜色,慢慢品茶,似是置身事外。 侍立于安后一旁的女官素心,哪怕心里早有准备,但太后亲口说出之时,仍旧脸色微惊。 赦免罪女,并将之嫁人封郡主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可是若真论起来,实在少之又少。 江湖上讲祸不及家人,可于朝堂上来说,则恰恰相反,祸一定要及家人。 此事若被放到朝堂之上,免不了连番进谏,而如今太后仍心意已决。 这何等天恩? 女官素心想着,心念这无论是谁,也合该受了这天恩才是,若再加以回绝,都可以说是忤逆了。 殷听雪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跪伏了下来。 安后看着她嘴唇蠕动,等着她谢主隆恩。 殷听雪沉吟好久,嗓音很低, “谢娘娘圣恩…可是…” “可是?” 安后眉头微挑,女官素心也变了脸色。 只听殷听雪一字一句地,说出听起来幼稚至极的话: “可是罪女被封郡主的话,就没办法给他…当妾室了吧。” 莫说是素心僵硬在原地,贵为一国之母的太后也愣住了。 白衣女冠也险些茶碗坠地。 唯有独臂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殷听雪一眼。 安后拧起眉头,良久后笑了:“他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这般话都说得出来?” 殷听雪抽了抽鼻子,仍低着头。 古有甘愿隐居山林为庶民,为此不当宰相的男子,可甘愿做妾室,甚至为此郡主都不当的女子,世上还真是一个都没有,安后面色古怪,原以为舍下这样天大的恩典,这襄王女终究还是愿意,然而今日殷听雪不愿封郡主,她还是想都没想过。 安后侧眸看去,便见身旁的女官素心想说什么,抬起手,示意她开口。 女官素心上下扫了眼殷听雪,接着道: “娘娘在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罪女知道。” “好,且不论你贵为皇亲国戚,却擅拒天恩,便是你这话,你怎会、怎会甘愿做妾?妾是夫家的,而非娘家,需知大虞律里,妾与婢女地位相近,他便是打死你,也至多不过丢去官职。” “他不会的。” 这一小小的话音落耳,素心皱起眉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妾室的地位有多低下,谁人不知? 她原以为这襄王女是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可眼下把事都说明了,这襄王女仍然执迷不悟。 不远处,缓过神来的殷惟郢微一沉吟,她想了想,其实听雪并非真的情愿做妾,只是瞧出了太后这一回微服私访其实别有用心,因此以不变应万变,看似拒绝,实则是不踩陷阱不上当。 见殷听雪似是情根深种,执迷不悟,安后寻着症结,眯起了眸子道: “你可知,你封郡主之后,便会嫁给他做平妻?” 大虞律中,是一夫一妻多妾,但若是天家特许,或者兼祧两房,便可以迎娶平妻,又或是指左右夫人。 所以纵使没有天家特许,也可以靠兼祧来娶平妻,而陈易本就来历不明,别说是兼祧两房了,编个族谱,兼祧十房都无所谓,反正死无对证,只是难免遭人弹劾。 安后见殷听雪不回答,继续道: “你不愿做平妻?哪怕不是正室,也比做妾要好。” 殷听雪偷摸摸地瞥一眼周依棠,小声一句: “可是妻,妻不如妾啊。” 独臂女子冷冷扫了她一眼。 殷听雪噤若寒蝉,打了个冷颤。 可是现在,周依棠是唯一一个能解围的人了。 “太后陛下,她算是我的半个弟子,自然也是半个出家人,此事便由她自己来选吧。” 独臂女子缓缓开口道。 安后抬起凤眸,迎上了后者的目光,答非所问道: “自地宫一别,真是许久未见,通玄真人。” “算不了多久。”周依棠道。 “恍如隔世。”安后回。 独臂女子没有再回应,而是敛着眸子坐着,面色平淡,似是地宫之事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安后冷笑连连,却没有将这些事揭穿,而是面露回忆之色,像是谈起过往一般道: “说回来,那些日子,倒真是奇妙,本宫虽为天下之母,却不曾想真多了一个儿子来,既然如此,便要父母为子谋长远,他曾跟本宫说纳了个妾,本宫按下不表,只道他的正室本宫另有安排,如今过来一趟,是为赐婚。” 独臂女子面色淡然,揭穿道: “你不是要赐婚,而是要让他死。” 此言一出,女官素心微惊,这话委实是毫无顾忌。 安后面色阴沉下来,寒声道: “他如何不可以死?” “他救了你的命。” “那是他应该的。”安后平淡道:“公忠体国,合该如此。” “对他来说没什么是真应该的,除了‘情’字以外。” “本宫与他有情可言?” 说着,安后扫了眼殷惟郢,后者打了个寒颤, “难不成真像这景王女一样,他是本宫面首不成?本宫怎么不知道?” 说完之后,安后却似转移了话题般,盯着殷惟郢,继续笑道: “景王女,何必如此心慌意乱, 本宫若真将他收作面首,那又如何?” 殷惟郢颤颤应道:“臣、臣女不敢妄议太后…” 不动声色之间,周依棠也没有继续去谈安后与陈易之间的情,而是问道: “你要杀他?” 安后反问道: “本宫若真杀他,那又如何?难不成,剑甲要杀了本宫?” 话音还未落下,屋内便已剑意沛然,安后手中茶水震荡,涟漪似波浪连环。 安后垂下凤眸看茶水,目不斜视: “能动本宫手中茶水,自然能杀本宫,只是本宫这一回过来,本就并无侍卫。” “你早想过会死?” “是因为本宫不会死。” 安后顿了顿,缓缓道: “本宫的意思,你明白么?你能杀,却杀不了,莫说大虞的龙脉气运会将寅剑山都为之陪葬,更莫说你同样得身陨道消,而他也同样会死。” 周依棠眼眸如剑,道: “那你若真死于此地呢?” 太后道:“皇天后土,你敢杀我?” 气势巍然如凤唳。 两位王女,一位女官,此时此刻都已不敢置声。 独臂女子气势趋于平缓,侧过了眸,品起了杯中茶水。 原来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 安后亦在品茶,她一边品,一边环视着院子里的一众女眷,瞧着她们一位位皆是倾国倾城之姿,莫名其妙地,她面上多了一抹笑意。 那时他在景仁宫里时,好像才一位妾室…… 怎么才几个月了,就能招惹到这么多女子,这孩子…出息了呀…… 安后思绪飘忽,待反应过来后,面色兀然阴沉下来。 她把手中茶碗攥得更紧了。 她之所以来这座院子,除了是为了亲口告知赐婚之事,更是为了试一试自己。 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想试一试,地宫里的经历,到底还有没有留下痕迹。 要知道这些天来,她刻意将他提起时,心里已经古井无波。 可现在看来,她实在是本不该来这座院子。 光是看着这一众女眷,她就不由觉得他这些日子过得极好极好,她心里也舒坦轻快,看着他过好日子,就像看见一件水晶玛瑙,不忍去打破。 可终究是要打破…… 血海深仇,不得不还。 安后理顺思绪之后,缓缓道: “此次一来,是为赐婚,只可惜他不在。至于女方是谁,本宫如今告知你们,届时你们也转告给他,此女姓东宫名若疏,原是西晋人,为家族产业而来到我大虞京城。” 大小殷听着这名字都很熟,而其中,殷惟郢的反应有些大。 东宫若疏要嫁给陈易为妻? 殷惟郢莫名其妙地心里难耐。 可是、可是… 连她都只是一个妾室…… 殷惟郢指尖颤抖,心里像是堵着,那是酸涩的滋味。 她本来还给人家挖坑来着, 如今不仅坑到了自己,还…得给人正妻做小…… 景王女把头垂低了下去,她心里思绪杂乱起来。 相较于景王女,殷听雪则是有些不解,安后示意她开口,她便出声道: “可是…东宫姑娘会愿意吗?” 安后淡淡一笑,像是家里的老主母般,语重心长地交代起来道: “与你说也无妨,勿用楼要垮了,这是宫里的手笔,而东宫若疏与东宫艾,便是以打理这产业为由来到我大虞,那么你说,东宫若疏会眼睁睁勿用楼就这么垮了吗? 她也不想勿用楼就这么跨了吧? 而且,她也不敢暴露自己西晋陈氏的身份,所以到时宫里赐婚,她自会答应下来,而且本宫也会给陈易封侯,嫁入到这侯府,也不算辱没了她的出身。 他二十多岁,便已封侯,任谁看来,都实在是前途无量。” 殷听雪听在耳内,不由心里惊叹起来,这妖后对陈易可真好啊。 “说回来,”安后玩味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叫我…妖后?” 殷听雪打了个哆嗦,连忙道:“罪女不敢…” “不敢不是不想,罢了,你终归也是天家人,而且也苦命,被你那父亲牵连,就算不封你郡主,本宫说不准哪一日就还了你自由身。” 安后嗓音平易近人。 殷听雪点了点头,心里有话,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襄王女觉得,太后想得很好,软硬兼施,赐婚、封侯,不可谓不丰厚。 只是,她好像不明白也不在乎陈易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就像是父母一般,往往不能理解自己的子女。 从方才起便默不作声的周依棠,在安后的话语落下之后,微微掐指,像是在算什么。 安后目光何其敏锐,自然捕捉到这一动作, “不知周真人,又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只是…想问问太后陛下,到底想不想他死?”独臂女子依旧清淡,似是事不关己。 安后则道:“本宫若要他死,他就不得不死。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周依棠收起了手,古井无波道: “那好,他就要死了。” 气氛一滞,凤眸已眯了起来,安后盯住那寅剑山剑甲。 “他就在锦雅阁,” 周依棠轻抿茶水, “会死在喜鹊阁主手里。” 话音落下,安后似是如坠冰窟般,一动不动地滞在了座位上。 她颤颤地抬起了手,上面似是沾了血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懿旨惊起,整座院子都为之一震: “素心,备驾!” 很想早点把下一章放出来,但今天已经更了快八千字了。而且还要写点存稿 第二百六十八章 她是他君母!(求月票) 无名老嬷就在身后,威势欺压过来,陈易兀然间感觉身后如有泰山之重。 陈易双手按在一刀一剑之上,一动不动,心中虽有苦笑,面上仍旧平静。 无名老嬷,无名无姓,本不过是安家的一介下人仆妇,连个姓名都不曾有,而在其四十岁突得奇遇,武道突飞猛进之后,也不为自己取姓取名,仍自认下人,昔年先帝驾崩,安后夺权之时,随侍先帝的首席秉笔太监齐养间,是为安后临朝称制的宫中大敌,宫中后来另立尚书内省,架空司礼监,便是因为忌惮齐公公死后的余威,需知他乃是二品宗师之境,沐浴先帝龙气已久,其武功境界不容小觑,只要他不死,安后永无掌权之日,正因如此,京畿郊外隐真观一战,已经七十三岁的无名老嬷一战入二品,掌毙了这秉笔太监,为太后临朝称制扫清了最后的阻碍。 有过一世,陈易心里清楚这位无名老嬷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世人皆知如今的江湖之上,武榜前十尽是一品,但鲜有人知的是,武榜第十一之后,便都是二品,正因如此,江湖才会有步入二品就是半只脚踏入前十的说法。而无名老嬷七十三岁成就二品宗师,可谓大器晚成的典型,而她的武道境界,也绝不是寻常二品可以比拟,正如现在受了伤的周依棠的三品境界,同样不是寻常三品可以比拟。 无名老嬷一字一句的话音自耳畔传来:“陈家竖子,你有什么话好说?” 陈易站定在原地,强撑着不倒,笑道:“还不简单吗?她想杀我,我就杀了她。” 无名老嬷猛地自陈易身后抓住他咽喉。 烟尘暴起,以这耄耋老人为圆心,卷起一圈又一圈的凶厉气机,平地之上,竟掀起湖水似的涟漪。 陈易咬紧牙,双手杵着一刀一剑,极力平淡道: “你要杀我,最好趁早。” 无名老嬷眸中狠厉加剧,那苍老的手只需稍加用力,陈易就会脑袋断掉,落在地上。 只听陈易继续道: “你膝下无子,因此收了一大堆干儿子干女儿,杜鹃就是伱最疼的干女儿之一,她素来孝顺,有什么事都抢着去做,而且生性聪明,会为你分忧,她就这样死在这里,我知道你心里很不是滋味。” 伴随着陈易的话语,无名老嬷的气机节节攀升,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陈易,二人的武道境界足足差了两境,陈易不过是个区区四品,若是她想,陈易早已身首异处。 她似要摒弃走最后一丝理智,手腕渐渐用力。 “可这一大堆干儿子干女儿,毕竟都是后面收的,再怎么亲,能比得上从小看护到大的么?” 无名老嬷的五指,兀然停住。 只听那人继续道: “丹阳安氏,二十多年前,西晋举兵东侵,落咏城安氏本宗近乎被灭得断绝,只剩你当时一介四品武夫,带着她逃出城外,来到京城之中,现在她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这么合适的仇人,好不容易要了却这血海深仇,你就这样要杀了她这仇人?” 一声声话语如同洪钟一般震荡在无名老嬷的耳畔,后者攥住陈易脖颈的五指微微发颤,良久之后,缓缓松开。 陈易正欲松下一口气。 一掌自他身后而来。 噗! 陈易喉咙顿时一甜,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背部的衣衫震得七零八落,整个背部出现了可怖狰狞的漆黑掌印。 难以描述的疼痛席卷上来,陈易感觉自己的身子自背后那一掌起,都在承受着灼烧的痛苦,那一掌深蕴内劲,似是在将他的每一寸经脉都搅碎。 陈易回过头,直直盯着无名老嬷,喉中不断吐出鲜血。 只见她面色阴寒,吐字问道:“安南王在哪?” 陈易抹掉鲜血,骂了一句:“他妈的,不敢杀老子,就去杀别人。” 无名老嬷横推一掌。 明明双方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可这横推而来的掌风凌掠,竟似隔山打牛一般,骤然撞在了陈易身上,那四品武夫的坚韧体魄,在这凭空而来的掌风之下,生生内凹的下去。 陈易清晰听到了肋骨折碎的声音。 喉中迸出鲜血。 掌风之下,烟尘四起。 无名老嬷再度声如雷震:“安南王在哪?!” 陈易毫不理会,而是提起一刀一剑。 杀人刀、杀人剑。 如今你以势压我,以武道境界压我,却不敢杀我。 既然如此,那我不举刀兵做什么,活该挨你一顿毒打?! 陈易身影已拧动起来,喉中鲜血喷涌,他的身影在草地上划过一条圆弧,刀与剑直扑无名老嬷。 一掌横推而去,凌冽的掌风席卷而来,陈易的身形竟不由自主地受掌风所动,原本袭杀的圆弧,反而内凹下去,成了一个圆圈。 陈易强行止住步伐,改斩为刺,一步踏地,刀尖破空而去。 无名老嬷双袖鼓荡,一掌推出,绣春刀无杂念在掌风之下发出凄厉哀鸣。 陈易硬撑着绣春刀,刀尖破开的掌风在地上划开狰狞的裂痕,草石飞舞,如龙蛇奔走,而无杂念也再也驾驭不住掌风,刀身偏移,近乎脱手而出。 一刀途中败落,那便再接一剑。 陈易将手中的后康剑推出,无杂念是先发制人的诱饵,而后康剑才是其后的杀招。 这么久以来的厮杀当中,陈易往往是一招掩盖另一招,一招又是下一招,招招都暗藏杀机,招招都足以致命。 然而,这些杀招,足以在同境乃是压境之中取胜,但境界差距足够大时,无论哪一招都是一样。 任你有成百上千招又如何,最后我不过一力破万法。 杀机尽显的灭禅剑,纵使剑出如蛟龙走渎,然而无名老嬷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掌。 一掌之下,恰当好处地砸在了奔涌的剑势中段,将企图走渎化龙的蛟,当场折得粉身碎骨。 陈易身影被震得倒掠,一刀一剑扎在地上,仍旧退后了十数丈的距离。 他盯着无名老嬷,而后者的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丝不耐烦之色。 “陈家竖子,我纵不杀你,可废去你的武功,又有何难?” 无名老嬷嗓音阴沉如乌云压境, “你哪怕是个废人,也仍能为娘娘报仇雪恨。” 陈易沉默不语,慢慢站起身,抹去了唇边的鲜血,他还是头一回被打到如此狼狈,身上两个漆黑的掌印,让他近乎皮开肉绽。 但他并未说出秦青洛的下落,而是站定身子,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勾了一勾。 “我刀剑相向,你还不敢杀我?!” 陈易大笑道: “二品宗师,要不要这么憋屈?” 只此而已。 但也足以让无名老嬷彻底暴怒。 她双目圆睁,如同杀神,大步而去,抬起苍老的手掌,要将他当场震杀! “够了!” 兀然一道沉稳的嗓音落下,无名老嬷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而整座密林的风也都为之一停,她定定地站着,苍老的头颅往后扭动。 那道身影自林间缓缓而出,哪怕只是身着便服,也极尽雍容,足以倾国,她头戴金凤玉簪,眉宇娇媚间沉着阴郁,脸色泛白,额上有汗,俨然是急匆匆地赶赴到这里。 她缓声道:“嬷嬷,够了。” 看见她,无名老嬷身形猛然停住,百感交集。 她继续道:“他还死不得,本宫也仍是他…君母。” 无名老嬷垂起了手,不再看陈易一眼,而是轻轻捧起了杜鹃的尸身,嗓音沙沙道: “既然娘娘说够了,那便够了吧……” 话音落下之后,她不再停留,也不再看陈易和安后,只是苍老的面色挤成一块抹布,随后身影一闪而逝。 安后凝望着无名老嬷离去背影,面色复杂,最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转过脸,将目光移回到陈易身上,她垂着眉眼,其中阴郁难言。 地宫一别,多日未见,如今再度见他,却不知要有何言,唯有面上几许暮色,她既不想他离得太远,也不想他靠近。 然而事与愿违,陈易缓缓而来,面上噙着笑意。 安后看着他身上的伤,心头一提,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什么,又旋即止住,她阖上了嘴,眸光变为阴冷,可指尖好像还是不听她的使唤地伸了出来。 而她看见,陈易已来到她面前,他离得远时,她还想碰一碰,他真的走近时,安后的指尖火烫般微缩,正要退开。 忽然间,他一把抱住了她,把她拥到了怀里。 安后娇躯一震,惊愣在了原地。 她想要推开,可嗅到他身上的血味,心里便好像泉涌,不停地滴着血,她凤眸颤颤,嘴唇紧闭。 “谢了。”他轻声道。 话音落耳,安后如梦初醒,双手抵在两团柔软之前,正欲推开他。 然而,她猛地又是娇躯一震。 安后瞪大了凤眸, 他怎么敢的? 锦绣华裳拢住的臀部,盖上了一只大手。 “祝莪,谢了。”陈易柔声唤着。 安后怔了一下, 祝、祝莪? 陈易却已把她全然搂在了怀里,毫无顾忌地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托着那儿。 凑近她的耳畔,陈易嗅着她身上的气味,道: “若不是蓼蒿你,我非要被打死不可。” 安后已是懵然,脑子理不清思绪,呆滞在了原地。 感受到男人的手,她浑身僵硬,耳根染上娇艳的红,嘴唇紧闭,没有作声。 而劫后余生的陈易肆意地搂着她,似要将她揉到怀里。 身上泛着灼烧般的剧痛,可陈易心里已是柔情,他知道无名老嬷会来,也确认后者不会杀死自己,但也只能确认这些。 而后面,被近乎一边倒的毒打压制,那种痛感实实在在。 本以为要撑到周依棠过来,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祝莪会在此时出现。 这无疑是兵行险着。 她一介安南王妃,若是被无名老嬷识破,断然逃不出“死”这个字。 可她还是这样出现了。 陈易心头漫起了暖流,抚摸着她的发梢,柔声道: “你是怎么想到的?” 她没有回答,而是在怀中轻颤。 陈易尽量温柔地搂她。 对于这安南王妃,说到底,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利用居多,哪怕看得见她的归心,但也仍旧离不开“利用”二字,连柔情之时,都颇有算计。 只是这一回,陈易多了一抹愧疚。 就多喜欢一些这魔教圣女……反正,她都归心给了自己。 他低下脸,见着她也劫后余生般嘴唇嗡嗡,脸庞红透,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便更是软和。 陈易轻声问:“你知不知道,我比起亲殷听雪的嘴,我更喜欢另一个地方?” “…什么?” 嗓音也在那诡异的易容术下,与安后近乎一模一样,陈易听在耳内,温和一笑。 他朝着她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安后指尖都泛起了红,凤眸瞪大,不解而迷茫地看着陈易,怔怔地碰了喷他吻过地方,后知后觉地冒起愠怒。 他怎么敢的?! 她是太后,是他君母! 这凤颜大怒,自有威严,在皇宫之内只需一个睥睨,便足以吓得宫女太监匍匐在地磕头认罪。 连陈易也怔了一怔,随后喃喃道:“真像啊。” “滚…给本宫滚。” 安后面色全然阴沉下来,冷冷开口。 陈易反倒噙笑地看着她,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淘气。” 安后瞳孔都猛缩了起来。 软玉温香在怀,陈易笑道:“非得亲你嘴才安心?” 凤躯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安后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而陈易已经温柔地捧起了她的脸,凑着那红润的朱唇而去。 狐媚偏能惑主,他情弦微动,下尸也有几分意乱情迷,嘴唇轻轻抵了上去。 远处树林间,又冒出一张“安后”的脸。 “官人。”伴随急匆匆的声音,一袭凤袍冲了出来,面色紧张,而后又困惑地站在原地,“你没事了?” ? 陈易愣了一愣,他的手有点发抖了。 怎么又是一个祝莪? 祝莪面色急切,一步步走着过来,接着便看到了那脸庞涨得通红,凤眸却阴郁十足的安后。 乔装易容她的模样,祝莪认出那是谁,也惊愕地定在了原地,“官人,那个是…” 陈易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道:“祝莪你不是易容……” 话还没问完,陈易便止住了。 如果祝莪在这里的话。 那么他怀里的… “是真货!” 加更二合一,月初求一波月票!!! 第二百六十九章 真货(求月票) 真、真货? 陈易表情瞬间变化,僵立在原地。 安后脸色阴郁,眸光暗沉如水,那脸颊上留有酡红,实在难以想象,寡居宫中十数年仍旧有这般水润。 而他的手,还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陈易看了看安后,又看了看远处走来的祝莪。 像,祝莪这易容术…真像,跟自己怀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这么一模一样?! 陈易兀然气血上涌,身子疼了起来。 双手一松,陈易后退了几步,有些跌跌撞撞,他按了按脑袋,感觉有些晕了。 安后眸光冰冷地看着他,朱唇紧抿,不发一言。 碰到了。 尽管只有一瞬。 难以言喻的恼怒席卷着她,她十指都在轻颤,睥睨着这个胆大妄为的犯上臣子。 身上受了无名老嬷的两掌,本就是不大不小的创伤,如今一时冲击之下,陈易脑子有些凌乱,一时间跌倒在地。 他想过杀十个人之后就跟安后翻脸… 更想过在景仁宫上,撂下铮铮冷语,任你安后纵有称孤道寡的气势,我亦屹然不动。 但他从没想过,竟然会在这里就碰到她。 而且还…… 陈易想到那时手上和唇上的触感,就晕得更是厉害。 安后不知如何去面对他,而他又何尝不是…… 安后做好准备在院子里见他,而陈易做好准备在景仁宫里见她,最后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相见。 原本做好势同水火、剑拔弩张的打算,没想到竟会如此……荒唐。 祝莪见陈易摔倒在地,慌地急切上前,而安后就看着这个易容成自己的女子,扑倒了陈易身上,把后者抱在怀里。 那安南王妃怀抱着那人,那人的脑袋似枕在了软嫩的母怀。 这一幕好似观音抱子。 落在凤眸里,她多了一分莫名其妙的心堵。 陈易脑子晕眩,无名老嬷那掌法所出精妙,由她所独创,这套掌法同样没有名字,但其中内劲极强,极易造成内伤,哪怕无名老嬷没有尽出全力,可境界差距就摆在那里,他还是被伤及肺腑。 而眼下又受了些刺激,方才松懈下来的精神一乱,陈易眼里更是五颜六色都挤成了一团。 看见“安后”抱了过来,陈易下意识地想要推开。 祝莪慌忙从怀里取药,见他要推开自己,连忙道:“官人,假货、我是假货。” 陈易渐渐安定下来。 而祝莪已摸出药膏,拧开药瓶,正准备敷上,可一只手拖着他,另一只手不好倒药,只能不停把药瓶晃来晃去,要把药晃出来。 缓了好一会后,陈易吐出一口气,正准备疲惫地阖上双眼,他不想再面对这些了, 忽然间,耳畔又听到一句: “让本宫来,本宫是真货。” 陈易吐出一口气又回来了,生生憋回到心头。 安后已经走了过来,面若寒霜,近乎是夺的从祝莪手中取过药瓶。 深蓝色的药膏落在手上,泛着丝丝缕缕的苦涩药香,她看着祝莪怀里的陈易,目光幽沉,默不作声地将药膏涂到那漆黑掌印之上。 素手柔荑,一国之母的指尖伴随药膏掠过掌印,安后面上无悲无喜,只是默默地敷上药膏,敷过一边后,她侧过眸,便看见陈易的脑袋倒在假货的温润里,一动不动。 她眸里掠起地宫时的画面,指尖似触电般轻颤。 那时,睡觉时,她紧紧从身后抱住他,而他也温顺地将后脑勺搁在那儿。 安后一时恍惚,兀然想杀了他,只因这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没有底线,有奶便是娘…… 回过神来后,羞怒掠过心头,她攥住了手,攥得生疼,用痛觉来刺激自己。 “转过身来。”安后道。 她看见假货拖着陈易的身子倒了过来,而陈易宽阔的背部露在了面前,她心里一紧,眸里既怜又疼,慢慢把药膏抹在上面。 待药膏都抹好之后,陈易的情况似乎好转了一些,他喘了几口气,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无意识间,安后摩挲着他的伤处,指尖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了他,待她回过神来后,恨意又涌回了心间,随之而来的,便是羞怒。 安后缓缓站起,以嫌恶的眼神看了眼陈易,目光便落在了那假货的身上,嗓音生冷: “姓祝名莪,看来你便是安南王妃。” 祝莪眯眼看了会安后,明白她是幕后主使,想置她们于死地,便回道: “正是小女,十年一别,真是光阴似箭。” “你还记得本宫?” 安后看着她眼下的样貌,答案显而易见。 祝莪不退不让道:“若不记得,怎么冒充娘娘?” 安后心头泛起火气,她不显怒容,曼声道:“本宫深居宫中,曾听说南疆女子都会学易容之术,只因相貌鄙陋,不好见人,不知这话真不真啊?” “小女恰恰相反。” “哦?”安后冷笑。 祝莪则笑吟吟地媚声道:“小女只会易容比自己丑的人。” 安后火气更盛,凤眸之中尽是愠色。 可临朝称制已久,她见惯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养就了帝王家的喜怒不形于色,她转而笑道: “美丑不过一时之谈,终究都要化作枯骨而去。只是本宫深居简出,倒不曾想堂堂安南王妃,竟还会偷人。” 这话俨然是在明骂祝莪不守妇道,是为卑贱之女,给安南王戴绿帽,丢尽祖宗的面。 可祝莪是何等性子,她又不是中原人,反而朝着趾高气扬的安后柔柔一笑,云淡风轻道: “不只会偷人,还偷到宫里了呢……” 她拉长了语调, “就在太后娘娘眼皮底下~” 话音落耳,安后浑身震了一下,蓦然体会到肺都气炸了是怎样的感觉。 “安南王妃,不要不知好歹,”她冷声道:“本宫现在让嬷嬷来掌毙伱又如何?” 祝莪笑弯了腰,山峦就堆到了陈易面上,像个垫到桌子上似的。 “毙呗、毙呗,王爷已经走了,你杀个王妃又能怎么样?” 说完之后,祝莪痴痴地搂着陈易,轻轻晃着: “还能让你们就此决裂,你说,他会不会想杀了你给我陪葬?” 安后胸脯起伏,扫了陈易一眼,后者的面色都被山峦给遮住,想看都看不到,她下意识恼火地踢了陈易一脚。 有奶便是娘!给人安南王妃当狗! 待回过神来,她又愕然愣住,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失仪之事,她深吸一气,逐渐冷静起来,转过身去。 安南王已不知所踪,此地只剩下这失德失贞的王妃,于大局而言,一个女人没有意义,汉高祖都曾多次抛弃妻子。 而无论是将祝莪擒获,还是将祝莪杀死,都不过是惹一身骚,说不准还是安南王有意将她遗弃至此。 思量过后,安后双手交叉平放小腹前,曼声道: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本宫今日便放你一条生路,你好自为之。” 祝莪听不惯这等语气,便道:“是了是了,老太婆快走。” 安后指尖用力叠紧,柳眉倒竖:“南蛮泼妇!” “老处女!” “你若再踏入京畿一步,本宫派人撕了你面皮!” 顶着安后的脸,祝莪笑道:“好啊,你也知道自己长得丑了。” “你!”安后再也藏不住怒。 “咳咳…” 见她们还在吵,一直装死的陈易咳嗽了几声,面上的山峦一震一震的。 祝莪脸盘儿微红,嘤咛一声,把陈易搂紧了些。 安后也回过神来,平和下了语气: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你贵为王妃,不会不清楚其中轻重,而他将封侯,按律封侯却未娶之人,其婚事宜由宫里定夺。” 太后所说的律条,出自于大虞律的婚丧嫁娶,本意是为那些娶不到良配的宗室子弟拉郎配,毕竟哪怕是前几代门庭市宗室,也终会由盛转衰。 而祝莪听着这话,天然妖艳的眉眼意味深长了起来。 她怎么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这极尽尊荣的太后在暗示,只要宫里点头,她哪怕是失德的王妃,也可以进陈易的家门…… 只是,这真由得你置喙做主?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这话固然不错,”祝莪不咸不淡,答非所问道:“可他最喜欢的女子,便是妾室。” 安后横起凤眸扫了她一眼,不再有话,而是缓步离去。 两团山峦堆在脸上,闭气已久的陈易终于松了一口气。 “啊,压着官人了。” 祝莪佯装后知后觉。 面对这妖艳入骨的女子,陈易苦笑了一下,随后狠狠捏了捏她大腿,佯怒道:“还在这装?” 祝莪扮出一副柔弱无骨,不胜摧残的模样,轻声道:“官人不正喜欢吗?” 陈易虽然恢复了些力气,可她软得像是团棉花,还是有些不想起来。 曾经觉得祝莪不如秦青洛,现在一看,其实哪怕不为王府操持家务,王妃也是个别有风味的女子。 而一忙起家务活来,祝莪也迎合得最为热烈。 他抬起手,绕过山峦,有些温柔地抚摸起了祝莪的脸。 虽然这个姿势,他看不见。 祝莪娇声道:“是假货呀。” “真货不一定比假货好。” 第二百七十章 终究不是她(加更二合一) 祝莪俯下了脸,弯起腰,把胸脯缩了一缩,以便看清陈易。 陈易看着她眼下仍是太后的模样,其实她以这副模样出现,未尝就没有以此吓退无名老嬷的想法,念及此处,他心底软和了些。 “蓼蒿,你靠近些。”陈易唤道。 祝莪“嗯?”了一声,把脸埋得更低。 陈易便昂起头,在她的额上啄了一下。 亲的不是唇,祝莪不明所以。 陈易淡淡道:“我也是这样亲殷听雪的。” 祝莪闻言,捂嘴轻笑了起来,心里流过暖流。 待她喜悦了好一会后,陈易便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南疆?” 祝莪如实回道:“也没几天了,得及早回去,军中很多人都等着过年。” 陈易道:“我会去送你们,如果…那女人还像今天这样派人杀伱们,你们跟我说。” 祝莪怎会拒绝,她点了点头道:“到时…祝莪跟官人常常写信,有事写信,没事也写信。” 陈易笑了一笑道:“好。” 躺在祝莪的怀里,见湖畔边上柳叶枯黄,初春时杨柳依依的美景,其实仍能想象,感受着她大腿的温润,对这个魔教女子,陈易并非心无芥蒂,只是稍稍放下一些,也未尝不可。 于是,陈易沉吟一下,主动道: “你知不知道,秦青洛怀了我的孩子?” ……………………………… “咳、咳咳!” 林间树根处,秦青洛咳嗽了两声,高大的身子微微弯着。 闵宁见状,几分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 “还、还好…”秦青洛的嗓音气若游丝。 若说不舒服,肯定是有,刺客的刀上淬了毒,任谁都会在三日内气绝身亡,只是她有一寸琉璃光,永生不死,身子也在渐渐恢复。 比起自己,秦青洛更担心的,是祝莪会不会因为通感,而受这毒影响。 但稍加回忆之后,秦青洛便少了许多担忧,祝莪是南疆苗裔,自然懂得如何点穴抑制身上毒性。 除去毒以外,秦青洛总觉有什么堵着,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的胸脯搁在了哪里,垫在了什么身上。 所幸并无大碍。 只是秦青洛自觉无碍,不代表闵宁看着无碍。 闵宁望着这女子王爷奄奄一息的模样,就顿觉不妙,万一她就这样死了,那可不好跟陈易交代。 “我给你涂些药膏。”闵宁思索之后道。 彼此都是女子,秦青洛也并未回绝,从衣襟处拉开了衣裳,露出白腻腻的一片臂膀,以及绣着双龙戏珠的金丝肚兜。 这别具一格的肚兜,自然是祝莪特意给她绣的。 有祝莪的易容术在,她无需不穿肚兜,更无需拿布条来裹住胸脯。 看见肚兜,闵宁愣了一下,惊声道:“你是女人?” 秦青洛见她惊愕模样,觉得有意思,便微微勾唇道:“我知道你也是。” 闵宁呆了一呆,有些反应不过来。 双龙戏珠撑得鼓鼓囊囊,珠子格外饱涨,除了姐姐闵鸣身上,闵宁就从未见过这么、这么…能奶孩子的……那团块儿。 见她惊住,秦青洛几分惬意道:“还不敷药?” “哦…哦…好。” 闵宁连连点头,接着有些慌乱地从怀里掏出药膏,匆匆地涂了上去,她被那双龙戏珠给惊住,手都有点抖。 不止是男子,女子见到大家伙,也会被吸引住目光。 说回来,她和自己一般,女扮男装,那岂不是…… 闵宁想到某种可能,莫名心慌意乱。 “还不快些吗?”秦青洛道。 “哦哦。” 听她催促,闵宁连声应着。 淡青色的药膏涂过肌肤,闵宁看见那伤口飞快地愈合着,心中暗暗惊叹这女王爷恢复力惊人,简直不是凡人。 女子王爷面色渐渐红润了几分,气血顺畅贯通,她轻叹道:“好多了。” 闵宁微微颔首,一双丹凤眼仍旧被那双龙戏珠吸引,怎么都挪不开去。 那原是呈祥呈瑞的双龙,竟被撑得凶神恶煞,如同饕餮般张牙舞爪,与日月争锋。 以往盛夏之时,家里闷热,女子之间,闵宁也曾见过姐姐穿肚兜的模样,只是那时心中不觉,毕竟姐姐长得再怎么好看,身姿再如何丰腴,放在妹妹眼里,也不过是一般般。 可眼下看见近乎相同的份量,放在别人的身上,震撼却是倍增。 再加上这女子王爷本就骨架庞大,竟直逼姐姐,更让人难耐的,是她眉宇间抹不去的英武。 闵宁的眉宇都滞涩了一下。 看着惊愕的闵宁,女子王爷生性豪放,更何况同为女子,她并无忌讳,吐了口浊气道:“王府里许多婢女也像这般看我。” 闵宁回过神来,不觉重复道:“这般看你?” “这是自然,寡人到底身长八尺,易容之后,自夸一句丰神俊逸,也不算过分。”秦青洛顿了一顿,坦然笑道:“不过,以女子之身被人这般看,倒是少有。” 闵宁听到之后,不好意思地侧过了脸。 秦青洛仍旧淡然,目眺远方,缓缓道:“不介意的话,聊聊?” 闵宁这会心念她终究是乱臣贼子,有些排斥,更何况她同样女扮男装,就更是没来由地不愉,便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秦青洛看在眼内,意味深长道:“不想听听,寡人跟那家伙的事?” 面前的千户缓缓转过了脸,踌躇之后,喑哑道:“你说。” 女子王爷见这一幕,爽朗大笑,笑声中牵动伤处,咳嗽了两声。 她擦了擦嘴角道:“还是不说为好。” 闵宁冷哼一声,定定道:“你哪怕不说,我猜都猜得到,以这混账的性情,必然是把你俩都…都给那啥啥了,安南王府多年以来都未有子嗣的消息,你为此跟他借种,也未尝没有笼络他的意思,你为一地异姓王,定是你亲自上马……” 话还没说完,便听女子王爷幽幽道:“我才是马。” 闵宁愣了一愣,眼睛瞪大了些。 秦青洛轻勾嘴角,面有苦涩,不就此多谈,而是换了话题道:“闵千户年纪轻轻,便已入六品,放在整座江湖之上,也是天纵之才。” 闵宁回过神来,哪怕那时秦青洛语气幽幽,可能说出这般话,可见这女王爷豪爽到了骨子里。 少侠心头多了一点危机,可她心大,暂时按了下来,回道: “王爷谬赞了,天纵之才几个字,在王爷面前当不起。” 秦青洛毫不推辞:“这是自然。” “…说回来,王爷如今武道几品?”闵宁好奇问。 “应算是…四品,不过,唉…假四品罢了。” 女子王爷英武之间,多了一分愁容,拳头慢慢攥紧,半晌后,便想到如今大难不死,可见天命如此,心头生起一抹豪气,洒脱道: “那又何妨,待重聚武意之时,何尝不是涅槃重生?” 这话像是说给闵宁,又像是说给她自己。 闵宁自然知道入武道四品境界,武意乃是敲门砖,听秦青洛的语气,这女子王爷如今似乎武意尽碎,不由问道: “王爷的武意是散了么?” “不错,”秦青洛此刻并不避讳,抬眸看向闵宁,“你会谈武意?” 闵宁摇了摇头,实诚道:“我不过六品,又怎会谈武意,我只知道…一刀有理,摧风斩雨。” 女子王爷听到之后,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你是天才。” “天才?” “你心已有意,只是招式不显,无师自通,这不是天才谁是天才?” “…这样一说,”闵少侠郝颜地挠了挠脑勺,“我真天才。” 秦青洛看着这有几分憨气的英气女子,心觉好笑,摒弃陈易,她对这闵千户观感不错,便指点道:“许多事,不得钻牛角尖,可刀剑一途,偏偏要钻牛角尖,你日后前途无量,若是来我南疆王府,必被奉为座上之宾。” 闵宁听她论起刀剑,就不由深入地一问:“王爷用枪的还懂刀剑?” 想起了谁,秦青洛眸光多了些阴翳:“我在试着习刀剑,日后好破刀剑。” 闵宁反倒摇了摇头道:“我爷爷说过,越习刀剑,反而会越不懂得用枪。” “哦?” “我爷爷算是短兵大家,因此了解短兵与长兵,短兵讲的是胸中自有一口气,一击既出,一剑破万法,而长兵讲的却是胸中千百气,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法。”反正这女王爷并非京中人士,闵宁便给闵贺脸上贴金。 “胸中千百气…”秦青洛眼眸微亮,似有所悟,”如此一来,万法压一剑?” 以短降长者,讲究一剑破万法,药上寺里,陈易的杀人剑便有这般气势,而她则进退失据,被以短降长。 如今听此一言,女子王爷心有所感,纵使再如何一剑破万法,终归也只有一剑,可枪却能三生万法,任你一气呵成又如何,我自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更何况世上真能做到一剑破万法的,又有多少?哪怕真能破万法,十万法你能不能破?百万法、千万法,你又如何破?! 这样的道理,秦青洛过去并非不懂,可懂归懂,懂不是悟,如今还是第一回心有所悟。 如这闵千户所说,她不精进于枪,反而去习刀剑,才是落了他下风,误入歧途。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法… 秦青洛心念通达。 气血翻涌,武意似在要再度凝聚。 却不知怎么地,心中兀然一颤。 脑海里掠过祝莪的脸,她蓦然回想到,心里那足以生万法的“一”,再也不是她的了。 回想起那一日,她心头一疼,真的很疼。 闵宁察觉到她脸色变化,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秦青洛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没什么。” 她苦涩地拧起眉头,怎么这般关键时候,她会突然想到那个人,他真是她跨不过的坎么? 而且很没来由地,她感觉到身子有些发烫… 是那药效太好了? 还不待秦青洛细思,林间便传来嘈杂的声音。 “往这边搜一下,看看还有没有魔教中人。” “这些魔教中人用心歹毒,竟还假扮喜鹊阁的人,见到直接杀,别放过!” “是啊,还说我被骗了,原西厂千户陈易,为人公忠体国,怎会骗我?” ………… 闵宁一听,便意识到是锦衣卫同僚们来了,赶忙站起,对秦青洛道: “不好,他们搜过来了,我们快走。” 女子王爷拢起衣衫,微微颔首,闵宁正欲过去扶她时,她摆手回绝。 闵宁严肃道:“你毕竟受了伤,若我不护着你,只怕……” 秦青洛侧眸一望,便是噙笑,她微微指了指远处树梢,示意一下,随后双脚一踏,纵身一跃。 咻! 女子王爷身形骤然消失,草木飞扬,烟尘四起,似画幅贯穿出一束空洞,闵宁猛地拧头,便见她已经落在树梢之上。 枝桠轻摇,闵宁丹凤眼微缩,爽朗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寡人便是身受重伤,也未必差你一筹。” 闵少侠嘴唇微张,面上愕然之色久久不散。 心头的危机感猛然加剧, 安南王跟她一样女扮男装。 安南王武功还比她要好。 安南王还比她要高,更比她…要胸襟宽广。 她好像输输输了… 那她是不是…要被替代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小狐狸的期盼 湖畔边。 祝莪的目光停住了,抚摸陈易脸颊的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终究不是她怀上…… 陈易自下而上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静静抚摸着这王妃的脸颊。 那时他看出来了,祝莪下意识地误以为她自己有了。 陈易没有揭穿,之所以如此,是因原本想在她们二人之间,埋下一颗暗雷。 但此情此景,终归还是于心不忍。 祝莪如今有一颗真心归顺,那便待她温柔一些,倒也无妨。 说到底… 都怪小狐狸。 若是放在小半年前,自己肯定无所顾忌。 祝莪垂下了眼睑,失神般自语道:“官人,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我,而是王爷……” “自然是真的,你那时不是假扮秦青洛么?”陈易顿了顿,道:“那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祝莪笑了,但又抹不去的失望落寞。 是啊,她怎么能有这样的奢望呢。 终究还是青洛,还是自己这从小看到大的侄女,才有这般的福分…… 奢望这些,奢望那些,到最后都不过失望而已。 女子的神色落入陈易眼帘,祝莪也有所察觉,笑了笑道: “这样也好,是王爷的福分,我还在忧愁,青洛要怎么接受官人,要是有了孩子,也就有了理由,只是、只是……” 她强颜欢笑着,还是失神了, “怎么不是我呢?” 那艳丽火红的双瞳里,一点点地失去神彩。 陈易看着这一幕,哑然失笑,没想到这安南王妃,还有几分病娇。 不多不少,三分最好。 由下而上地捧起她的脸,陈易一字一句开口道: “世人常言母凭子贵,可其实在我这里都差不多。” 祝莪微一停顿,直直凝望着陈易。 陈易继而笑道: “我若能活成千上万世,难道就非要有子嗣不可?” 王妃的眼睛瞪大了些,想说什么,一时又说不出口,最后有些喜极而泣道: “你不要怪祝莪就好。” 陈易忽然狠狠道:“我反倒要怪。” 祝莪一惊,不知所措道:“官人要怪什么?” 陈易坐起身来,点了点她鼻尖道:“怪伱自怨自怜、胡思乱想。” 王妃一愣,扑入到陈易怀里,偎依着他,团着挤着一片柔软,娇声道:“官人再说这种话,祝莪夜里要偷笑啦。” “那就多笑。” “会把王爷吵醒的。” “一定要把她吵醒。” “官人太坏了。”王妃外娇里媚,脸色春情荡漾,指尖小心地滑过陈易的锁骨。 陈易一语双关道:“谁让她叫秦青洛?” 话音落耳,祝莪悚然一惊,接着想到是陈易,多少悚然都化作兴奋,不仅要给王爷戴绿帽,还要让戴绿帽的王爷在床榻上…… 真坏呀,真坏啊! 来日南疆王府里,草色青青,青上又加青。 已近黄昏日暮时,陈易这会儿把这狐媚子搂在怀里,享受着湖畔微风,而祝莪小心翼翼从脸上撕去面皮,露出魔教圣女的真容,只因她不想陈易搂着的不是她,而是安后。 祝莪情动得似要烧起来了,身子不知怎么地发烫着。 怎么…这么热了。 陈易瞧出她的情动,但没怎么放在心上,这初冬时节,天气微寒,暖玉在怀,昏黄的暖光之下,他不禁比较起王妃和殷听雪,尽管都是圣女,可自是不同的性情,前者媚骨天成,倒像是传说里祸国殃民的妲己褒姒,而后者惹人怜惜,而小狐狸毕竟就是头懵懵懂懂,有点小聪明的小狐狸而已。 陈易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理负担,这鱼和熊掌,他全都要。 他没有,但不代表有的人没有。 暮光之下,立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独臂女子遥遥眺望,便见他怀里近来多出的面孔。 殷听雪侧过脸,便见周依棠面色平静。 她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她提的要求,听周依棠说他会死,殷听雪就有些忧心忡忡,放心不下。 于是,独臂女子御风带着她过来。 看见陈易没事,殷听雪就松了一口气。 待回过神来后,小狐狸愕然发现,自己怎么这么关心这恶人了。 是因为,他最近越来越好了么? 殷听雪不知道,她想起独臂女子说,她会不知不觉依赖他,那时自己还连连摇头,眼下回过神来后,才发现果真一语成谶了。 想想这些,殷听雪就难受,可到底是要跟他过十辈子,还是忍一忍吧。 他以后九辈子,不会这么坏了吧? 反正陈易这辈子,对少女而言委实太坏了,哪怕变好了,可心底还是觉得他坏,如今她再也不想着逃了,还会念着他的好,可这和记着他的坏,并不冲突。 其实哪怕他永远都不变好,她也会乖乖呆在他身边,少女只是有一些小小的盼望。 要是陈易死了,她就又只剩孤零零一个了。 “男朋友…”她呢喃道,“周真人,我真的依赖他了。” 把殷听雪的脸色尽收眼底,周依棠眸里怀念。 上一世时,她认命了之后,也是有着这般那般的期望。 而他哪怕嘴上嗤笑,百般折辱,最后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满足她的期望。 如今看着他怀抱别的女子,周依棠早有准备,没有那么心涩难言。 她侧耳听着风吟,心绪清明。 这时殷听雪回想到了什么,转了转眼珠子,轻声感慨道:“地宫的时候,周真人跟我说过,你只想要他只有你一个。” 独臂女子闻言冷冷扫了她一眼。 殷听雪吓了一吓,她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什么,可周真人是她朋友,还比陈易要好惹,她吓过之后,壮起胆子道: “可是他…真的好好色呀。” 殷听雪其实对他好色本身没多少在意,以前还巴不得他多找几个女子,不来折腾自己,可听到陈易的那些话,想到他这么好色,以后肯定会有十个八个孩子,心里就酸酸涩涩。 而现在,唯一能劝得动他的,就只剩下周真人了。 于是,小狐狸诱导着说道:“酒色伤身的,他这样好像不太好。” 周依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殷听雪没敢看周依棠,就目不斜视道:“而且这么多女人,他自己也应付不过来,会耽误修行,他的武功如果止步在这里,很丢寅剑山苍梧峰脸的。” “好像是。” 殷听雪听她赞同,便连忙道:“是吧是吧,而且他好色没个止境,没有人及时拉住他的话,以后到了江湖上,会被人耻笑,‘这不是谁谁吗,上个月好像又讨一个老婆了’,这样多可怕,他都没点好名声了,你剑甲天下,总不希望他色甲天下吧。” 独臂女子微微颔首。 殷听雪见她被自己带进去了,就顺势道: “那、那要不…去劝劝他?” “好,”周依棠却道:“你去。” 殷听雪愣了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独臂女子回忆起什么,面上无悲无喜:“你不是他女朋友,能在他那里说得上话么?” ……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 被一句话沉默了。 她没来由地有些难堪,像是偷情被发现了,不好意思地攥起了小手,垂下了小脑袋。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跟丫鬟们玩的时候,她和红绫说:我只跟你最好,而红绫一不在场,就跟另一个丫鬟锦春说:我跟红绫没那么好,跟你最好了。 那时两小无猜呀。 周依棠把这份神色看在眼底,心念这襄王女终归比陈易尊师重道,再加上她也看不惯陈易的好色,便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接着身影一闪。 独臂女子朝着陈易远远走去。 陈易正搂着祝莪,见前世之妻来了,下意识地僵了一僵。 周依棠看在眼内,冷冷一笑。 但下一刻,独臂女子眸底一寒。 那人露出逆徒本色,挑衅道:“看到我抱着别的女人,你有什么感觉?” 第二百七十二章 软香软玉(加更二合一) 陈易猜得到周依棠就在某处看着自己,这女人常常这般默默守望,就安安静静地看,一整天都可以不说一个字。 而当她出现之时,陈易也并不意外。 那时跟无名老嬷拖时间,也不过是为了等她的到来。 只是没曾想,反倒是安后先来了。 话又说回来,安后能赶来此处,里面会不会就有她一份? 陈易也不知道,只是现在,他很想逗一逗这师傅。 周依棠眸光似剑,直直凝望着逆徒,而后者哪怕泛起鸡皮疙瘩,都把怀里的祝莪搂紧搂实。 那模样,像极了袒护姘妇的偷腥男。 而祝莪亦一副不胜寒风的模样,依偎在陈易的怀里,朱唇轻轻呵气,鼻尖抽动,贪婪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独臂女子看了好一会后,冷冷道:“你存心气我?” “若不存心,又怎么气你?”陈易答得理直气壮。 周依棠嗤笑道:“你就只有这点道行了。” 陈易闻言,把祝莪搂得更紧了,鼻尖埋入美人的发髻之间,她腰肢细软,有些经不住这样的亲昵,她嗔道:“痒~” 陈易刮了刮她的鼻尖,惹得美人一阵银铃轻笑。 见他如此,周依棠垂眸道:“又何必如此?” 陈易故作不知道:“什么?” 周依棠则淡淡道:“伱自己清楚。” 祝莪听不明白二人间的交流,她只全心全意地缩在陈易怀里,陈易在搂着她享受,她又何尝不是在享受陈易。 她越来越烫了。 不知怎么了…… 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已经想把头埋下去尝一尝咸淡了。 至于眼下这是不是被人捉奸,已经情动的王妃满脑子不在乎捉奸,只想捉鸡。 而另外二人并未察觉。 周依棠道:“想来该回寅剑山了。” 陈易兀然一转面色,柔起嗓音道:“我自然知道师尊好,只是存心气一气师尊,她会对我更好。” “变脸还挺快。”周依棠道。 “别有用心嘛。”陈易应道。 他察觉出周依棠似乎有话要说,心里一猜,轻声道:“你看不惯我沾花惹草?” “自然看不惯。”周依棠直言不讳,“最好收敛些。” 陈易挠了挠头,觉得这话没什么错,但不像是周依棠能说出来的。 “你怎么会说这些话?”陈易不由问道。 周依棠嘴唇微动,似是要开口劝说… 殷听雪遥遥看着这一幕,她隐约听到二人的交谈,见陈易已经柔和起来,是最好说话的时候,她不由紧张地攥住了小手,心里百般催促。 周真人快说… 趁这个机会快说… 下一刻,周依棠便把她卖了:“是襄王女叫我来的。” 小狐狸:(0.0?) “好啊,没想到她胆子这么肥了。”陈易望向某处,桀桀道:“之后有她好受。” 殷听雪如坠冰窟,默默咬住唇,她半躲在树根后面,泫然欲泣了。 周真人怎么能这样呢…… 她吧嗒小嘴,尽力躲着,糊弄起了自己来: “算了,反正他看不到我…到时就当不知道好了。” 陈易挪开视线,正准备重新放回到周依棠身上。 怀里的祝莪兀然抱紧了他,陈易低下头,便见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怎么了,蓼蒿?”陈易惊疑道。 祝莪只觉燥热难安,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尽力把他搂紧,感受到他逐渐剑拔弩张,她就想弯弓搭箭。 “我、我也不知道啊…” 祝莪努力寻着理智,她面红耳赤,接着喃喃道: “难道…是王爷?” 陈易一惊,接着便下意识看向了周依棠。 独臂女子掐指微算,轻声道:“不算是什么大碍。” 听到这话,陈易心思略微安定了一下,而祝莪也像是提着的大石落地,卸去了最后一丝心房,哪怕有人师傅在场,哪怕这画面像是捉奸… 可情动身动,这怎么能忍? 真的忍不住了… 她猛然把螓首垂下,就… 嘬了 1/oj ……………………… 身影跃现于林间,闵宁和秦青洛二女已不知踏了多少根树梢,走了多远的距离,二人的轻功都未曾听过。 秦青洛愈发难耐,额上挂着汗珠,脸颊红潮密布,俨然是气血大盛,胸脯起伏不定,脚步也慢了许多。 待她停下来,似是终于支撑不住,倚靠着树木,缓缓半蹲了下来。 闵宁急切地跑了过去,这女子王爷一路来的表现,委实说不上正常,起初身形破空,于树梢之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可在爆发之后,速度便不知不觉放缓了,这比她还高上一个半头的女王爷,竟有些体力不支的迹象。 但念及秦青洛受了伤,其实也可以理解,只是秦青洛愈来愈慢,状态愈来愈不正常,面色如滴血般红润,到现在,支着树干,慢慢地跪坐在地。 那高大的身子轻颤,宽厚的蟠桃微微翘着。 闵宁惊疑问道:“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秦青洛喘着粗气,不解道:“寡人也不知道,只是…好热,气血翻涌,难以抑制。” “是那毒?”闵宁不由惊叹,这喜鹊阁的毒竟然这么难缠,如同附骨之蛆,能够反复发作。 秦青洛心头亦是困惑,那毒已中了三四个时辰,按理来说,有琉璃光在身,再加上真气流通经脉排毒,也应当解了才对。 她脸颊滚烫,呼吸灼热,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闵宁伸手搀扶起她,手碰上来时,女子王爷浑身一颤,呼吸灼热,似乎每个毛孔都在滚烫发热。 “这里不安全,前面有栋小楼,到那里去。”闵宁搀扶着她说道。 秦青洛微微颔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好。” 不一会后,二人便来到了那间林间小楼,内里布置素雅,绘有莲花的屏风,角落里摆放着古琴,丝绸帘子垂落在地,精致的木桌上还摆放着茶水,二楼的卧房内披挂红绸,也不知是哪个女子的闺楼。 闵宁把秦青洛扶到了卧房里,待女子王爷躺下后,由于床只长七尺多,她只能把腿蜷缩起来,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她不停喘气吐气。 闺楼里隐隐可以听见不远处流水湍湍之声,眺望窗外便见景色素雅,闵宁回头一看,便见刀架,上面横置着一把雁翎刀,也不知是哪个练武的女子所住。 卧房有檀木制的梳妆镜,桌上有信,闵宁随意一看,便看见“东宫若疏收”几个字,也不知是谁,但想来应该就是这闺楼主人的名字。 她没有多看,就连忙看向了秦青洛,后者身子蜷缩成一块,大腿不自然地摩擦。 “我给你上药。”闵宁连忙道。 秦青洛应了一声,她尽量冷静下来,缓缓扯开身上的衣襟。 闵宁从怀里掏出药瓶,看都不看便倒出药膏,轻轻一推一抹,尽量让药膏涂得均匀妥帖。 秦青洛却似乎并无好转,呼吸更为急促,蛇瞳内混沌迷离: “还是气血、气血翻涌,我尽力抑制,却抑制不住…难道,药性相冲?” 闵宁听到之后面露不解,她家传的金疮药,从来都是几乎百试百灵,药性温和,与其他药物结合得很好,怎么这一回就药性相冲了。 她拖着白玉药瓶,想要弄清楚缘由,却猛地呼吸一滞。 闵宁连忙在身上衣衫里摸了摸,最后从衣兜内侧,摸出了形态相似的白玉药瓶。 她拧开药塞,仔细一嗅,脸色剧变。 是家传的金疮药… 坏了… 如果这个是金疮药,那我给她涂的…到底是什么? 闵宁呆愣原地,而秦青洛则有些失神,沙哑问道: “到底…到底怎么了…” 闵宁脸色随着问话发白了些,攥住拳头,狠狠锤了下自己的大腿,没有推脱,愧疚难言: “我…我的错,王爷,是我害苦了你……” 那时她被堪比姐姐的家伙惊到,竟一时间拿错了药…… 她深深吸气,满脸忧心地看着秦青洛… 这玉春膏药效竟如此之强…… 王爷武道四品,不知能不能顶得住。 秦青洛蛇瞳瞪大了些,正想说什么,话音还未出口,喉咙便似被什么给堵住了。 话语被堵到了嗓子眼里…… 不久后,她锤了锤胸,大力地想把什么给咳嗽出来。 然而,可能是因为身上的毒,她又出现了喉咙里滑过什么的感觉。 闵宁见状上前轻拍她的背部,看上去秦青洛好像有点顶不住,她急切道: “我、我去找陈易过来!” “…不、不…不!” 原本迷离的女子王爷,似是从深渊里陡然寻回了神智,她咬牙切齿道: “…死也不要找他!” 蛇瞳里,愤恨堆积如山。 ……………………………… 陈易爆发之后,祝莪暂时满足了。 她喘了两口气,爬起身来,急声道:“官人,王爷、王爷她……” 哪怕祝莪不明说,陈易从她的面色上,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中春药了?” 祝莪连连点头。 陈易听着,心里疑问翻涌,侧过脸去,正准备问一问周依棠,那独臂女子却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起回避,更像是没眼再看。 陈易苦笑一下,问道:“她在哪?” 祝莪阖上眼眸,似在感应,不消片刻,便给陈易指了个方向。 陈易旋即颔首,接着在祝莪面前蹲了下来。 见这一幕,安南王妃惊了一下,陈易转头笑道:“还不上来?” 祝莪回过神来,柔柔应了一声,把身子搁到他背上,陈易拖着她身子,把她背了起来。 在这之后,他深吸一气,运起轻功。 陈易的身形在林间骤闪,脚步飞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只是整颗心都悬在那里,只想早些赶过去。 哪怕周依棠跟他说,不算什么大碍。 可他就是安不下心来。 或许是因为,她是世上第一个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 哪怕他们仍是仇家。 祝莪趴在他背上,随着他的身形在树梢之上起伏,她看得到陈易眸里的关切,心头时酸时暖。 酸是因为他对秦青洛如此上心,暖是因为他对秦青洛竟能如此上心。 她不由回想起,他给她们二人的簪子,对这侄女心里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这世上会有两全法么? 祝莪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三个人都好好的。 已是四品武夫,更悟有讲究一个“快”字的杀人刀,犹记得那时,刚入四品的顶峰状态,连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通背神猿都追不上他的刀法,如今陈易早已能做到刀法身法融会贯通,在祝莪思绪之间,已骤然跃出极远,身形在林间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待陈易终于赶到之后,便把祝莪放了下来,他看见那栋小楼,没有细思,大步便踏了进去。 哪怕是在一楼,他也听得到急促的喘息声。 而同样,二楼的卧房里的女子似是听到了什么。 一声急迫的呼声传出: “别、别让他上来!” 伴随着这道呼声,随之而来的便是身着飞鱼服的闵宁,她脸上写满了愧疚。 当看见陈易之时,闵宁有些难言道: “她…她……” 陈易大步踏上了楼梯,摆了摆手道: “别怕,我来了。” 闵宁想起了女子王爷的叮嘱,后者毕竟待她也不薄,不由制止道: “她不让你上去。” 陈易直接发问:“那你让不让?” 闵宁滞涩了一下,她自然知道秦青洛中的是什么药,更从后者面上瞧出药性到底有多强,景仁宫给闵鸣的玉春膏,定然不是什么凡物,就这样拖着也不是事。 但想到陈易一上去,便要做些什么,闵宁就没来由地满肚烦闷。 更何况那女子王爷,同样英气十足。 闵宁蹙着脆弱而英气的眉宇,一时无话,只是挡在楼梯口。 而陈易当然知道怎么对付这少侠,道: “此药药性之强,若是王爷经脉撑裂,一切武艺烟消云散,沦为废人,那又该如何是好?” 利用着闵宁的愧疚,陈易的嗓音悠悠。 闵宁一滞,不觉让出半个身位。 “他、他在…骗你,寡人撑得住…寡人…” 秦青洛有一寸琉璃光护体,哪怕经脉断裂,亦能复原,更何况玉春膏药性纵使再强,也是外敷,绝不至于伤筋动骨。 然而,闵宁不知道。 当她听到这话时,陈易已经越过了她。 接着,他推开了房门, 便看见英武的脸庞上遍布潮红,那女子王爷强撑着身子爬起,威势汹涌,如同巨蟒盘踞高山,凶神恶煞,杀机尽显! 而陈易默默关上房门, 已经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给寡人上茶(加更二合一) “你给我滚!滚!” 秦青洛强撑起身子,愤恨低吼着,模样像是受伤的野兽。 陈易反倒不急不缓,随手就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笑吟吟地看着高大女子。 她双手支撑在床榻,半撑着身子,活像是巨蟒抬头、伺机而动,眉宇间更以杀机毕露,然而那通红的脸颊与挥之不去的英武气质,形成了一种格外让人想要征服的美感。 蛇瞳里混沌迷离,失去了些执鞭南疆的威严,她嘴唇咬紧,衣裳凌乱,露出白腻腻的一大片,她骨架很大,因此这份冲击更是勾心动魄。 秦青洛满目愤恨地盯着这深恶痛绝之人,他却回以玩味。 陈易慢悠悠地捡起桌上的药瓶,打开一看,随后道:“玉春膏,啧啧,这种药膏,光是辅料,便需要天山雪莲、赤炼藤等等名贵药物,更需要一件唯有山上可见的天材地宝作为主料,用之起初效果不显,渐渐便会欲火焚身,这药…大概出自宫里。” 秦青洛攥着床垫,沙哑着嗓音道:“我不管这药出自何处,你只需滚出去。” “都老夫老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陈易随意道。 秦青洛眸光生火道:“你给我滚!” 陈易笑了一声道:“差点忘了,伱跟祝莪才是老夫老妻,至于我…我是隔壁老陈。” “我…杀了你!” 秦青洛银牙欲碎,手臂上暴起了青筋,她一手撑着床榻,另一手轰出一拳。 拳风凌厉,震得桌上的茶杯茶碗劈里啪啦地响,陈易身上的袖袍迎风鼓动,但他仍旧屹然不动。 这一拳,看似凶蛮狠厉,但拳路已经乱了,来到陈易面前之时,袭杀而来的拳风顿时已经散在了天地间。 与她眼中的杀机相较,这一拳跟给人挠痒差不多,不过这也能从中看出,秦青洛气机已经紊乱。 陈易悠哉游哉地坐着椅子上,托起了脸,欣赏着这胭脂烈马的屈辱和不甘。 他轻笑道:“是不是忍不住了?” 话音落耳,剧烈喘气的秦青洛猛地寻回一丝理智,勾起嘴角,丝毫不退道:“呵…犹有余力。” “好定力。”陈易竖起一个大拇指。 “自然是好定力…”秦青洛嘴唇颤颤,勉力笑着。 陈易看了眼杯中茶水,接着便望见刀架上的雁翎刀,意识到这里是哪,怪不得他走进来时总有种熟悉感,原来是东宫若疏的闺房。 当下,陈易也没了什么顾忌,从容地站起身,自柜子里找了一小块茶饼,掰碎出茶叶,随意地添入茶壶里头,取出随身火镰点起了火,泡起了茶水。 “这西晋人跟我们大虞不同,不是点茶而是泡茶,茶水是冲出来的,色泽浓红,清澈见底,毫步骤极其简单,因此也常常被我们大虞骂做西蛮喝法。” 陈易倒下一碗茶水,轻轻品茗,悠哉游哉地谈着茶道, “不过,这样的喝法,其实别有一番风味,这种茶水好解渴,而且发酵过后,清香爽口,不像点茶那般浓稠。” 秦青洛脸庞上多了一抹晦暗,她看不穿陈易这番举动到底有何意义。 陈易品过茶后,又倒了一碗茶水,双手捧过来道: “给你倒杯茶,降一降火。” 秦青洛手成抓地探出,掌风凌冽,要将这茶碗连同陈易的手一并拍碎。 在她抬掌之时,陈易已后退了半步,恰当好处地躲过了这凶悍一击,茶水摇曳,却一滴都未曾洒落。 陈易冷笑道:“我好心给你递茶降火,你却如此已对,信不信之后有祝莪好受?” 秦青洛脸色一僵,把身下的床单攥得更紧。 陈易把茶往前捧了一捧,继续道:“你觉得我真有那么急色?如今仍在锦雅阁内,你觉得分不清轻重缓急?” 秦青洛死死盯着他,眼中三分怀疑、三分犹豫,还有三分恨意。 陈易一改之前的嬉笑,以认真的口吻道:“你忍得住,我自然就不会做什么,我如今好歹也是一位人物,断不会趁人之危。而以王爷的武道境界,忍住这小小的春药,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秦青洛面色阴晴不定,喑哑道:“那你为何要来。” “我只所以来此,不过是因为祝姨相求,她关心你,我拗不过她。”陈易说完之后,低低笑了声,大义凌然道:“我陈尊明好歹也是混江湖的,自然要讲情义,你我虽有血仇,她却不一样,我跟她…是真心的。” 那最后几个字落下,秦青洛狠咬银牙,吐字道:“好。” 陈易便将手中茶碗递了过去道:“放心,我刚刚过来,不会有毒。” 秦青洛接到手中,豪爽地一饮而尽,一滴茶水顺着脖颈,滑落到清晰分明的锁骨里,接着又从锁骨之间的白窝滑落下去,流入了双龙戏珠的肚兜下。 陈易眼观鼻鼻观心,十分发乎于礼地接回茶碗,又倒了一杯茶水。 秦青洛再度接过,再度一饮而尽,她只是默默把茶碗递回去,连句道谢都无,而陈易也并不在意。 自遇袭到现在已经数个时辰,期间她没喝过一滴水,再加上玉春膏致使气血翻涌,早已口干舌燥,一连五六碗茶水入肚,秦青洛才稍微解了些渴。 当陈易倒了第七碗茶水之时,秦青洛也勉强适应住了药性,恢复了些许理智。 只是她脸色仍泛红潮,接过茶水,凝望着陈易。 那惯来急色之人,这一会倒像个知书达理的君子,定定地坐在椅子上,悠闲品茗。 陈易见她缓了一些,便问道:“压住药劲了?” “自然。”女子王爷面露挑衅道:“并非人人都是如你一般的色中饿鬼。” 陈易摆了摆手,眼眸里几乎没有邪念道:“若我真是色中饿鬼,只怕你已经遭殃了,我不是没有机会把你留在京城,我可以不救你,到那时候,你不也一样会落在我手里?” “……”他这番话说得不错,秦青洛一时无话,片刻后挑眉道:“你…另有图谋?” 陈易没有回答,而是道:“先不论我是不是另有图谋,你该想想你为何又要这般孟浪行事?” 秦青洛闻言稍稍愕然,接着笑了起来,玩味道:“陈尊明,你这是关心我?” 陈易看着她发间的簪子,随意道:“世上少了一匹胭脂烈马,还是让人惋惜的。” 秦青洛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在,骇然从发间夺出簪子,手腕拧动一掷! 簌! 破空的爆鸣下,金簪似电般掠去,随后穿过陈易的发梢,重重地钉入墙壁之中,以其为圆心,泛起一条条狰狞裂痕。 陈易面无表情。 而女子王爷一字一句道: “寡人之所以留这簪子,只待有朝一日,用来杀你。” 陈易转过身去,将金簪从墙壁中拔了出来,吹干净上面的灰尘,缓步靠了过去。 “那就好好留着,这施凤轩的金簪子,几百两一根。” 陈易左手捻着簪子,慢悠悠地插回她的发间。 而他的右手则平放在腹部之前,秦青洛半撑着身子,金黄的蛇瞳亦是半垂,她定定地让陈易戴上簪子,双手撑着一动不动。 整个过程很平缓。 秦青洛的双手压着床单,她的头是微探着的,如巨蟒捕食般伺机而动,只需陈易稍有松懈,便骤然捕杀,而陈易从走过来到戴上簪子一共六个动作,呼吸平稳、手腕稳定,而且是单手戴上簪子。 硕人一直在寻觅良机,待陈易退后半步,似要欣赏之时,她的指尖也微微离开了床单,其中藏着精妙变化。 然而,陈易的那只手,仍放在腹部之前,而且还抬起了一寸。 这就意味着,陈易将她的每个动作都了然于心,将每个动作都锁死了。 只要她一动,他就会随之一动,噼啪的骨裂声下,折断她杀他的那只手。 武功的境界,在于大便捉对厮杀,在于小则暗流涌动。 你不知那一招会取你性命。 陈易取走她那喝干净的茶碗,给她再度倒了小半碗茶, “你还没跟我说,你何苦要如此孟浪行事?” 秦青洛接过茶水,靠着这些清苦的滋味分散注意,压着药劲,淡淡道:“一个‘争’字而已。” “你这又是在火中取栗。”陈易道。 “不争不赌,何来天下可言?汉高祖如此,宋武帝亦如此。” 陈易摇了摇头:“你没他们的能耐,又何必去争去赌?” 秦青洛则是淡然:“我不争不赌,又怎会有他们的能耐?” 陈易倏地抬眸,直直地看着秦青洛,后者傲然地仰起脸,撑着床柱,回以居高临下的睥睨。 这妄图以蟒吞龙的女子王爷,哪怕如何折辱,也仍有傲骨。 她的傲气,好似打不散般。 陈易好奇地翘起了二郎腿,身子前倾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一介女子为何这般执着于天下。” 秦青洛似针尖对麦芒般,谈笑自若道:“其实我更想知道,你一介男子为何竟连半点韬略格局都无。” 陈易好笑地问:“你恨不得为男子?” “我恨你这种人是男子。”秦青洛嗓音冷冽。 语毕,一碗茶又尽数吞入腹中,陈易正要去取,秦青洛屈指一弹,茶碗在半空中绕了一条精妙弧线,准确落在茶壶前。 陈易脚步停住,直直看着她。 女子王爷勾起唇,几分威严道: “给寡人上茶。” 第二百七十四章 自己来(加更三合一) 这句“给寡人上茶”落下之时,秦青洛面容威严,语调随意,仿佛眼前是个下人,理所应当地要为她再倒一杯茶水般。 陈易没有动气,更没有推脱,而是双手作揖道:“遵命。” 随后,他茶壶轻提,清红色的茶水自高处落入茶碗,茶汤清澈,内里半点茶叶渣也没有,这七分茶便已上好,陈易双手捧到了秦青洛面前。 他此刻模样有几分毕恭毕敬,秦青洛心头狐疑,还是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水,她原意是以此激怒这人,让他拂袖而去,不曾想后者并无多少反应。 “如此言听计从?”秦青洛接过茶水冷笑道。 “受王妃所托。” 陈易坐了回去,顺势谈起了祝莪: “她很好,很关心你,哪怕如今归心于我,也仍旧关心你。” 他谈起祝莪,秦青洛心情五味杂陈,终究缓和了语气道:“她有多好,我从来知道,你…好好待她便是。” 陈易听到这话,面色和缓起来道:“可我牵挂的女子众多,在我那里,她或许只能做小。” 秦青洛回以怒视。 许久之后,她一声轻叹,悲愤道:“罢了罢了,只要祝姨情愿便是。” 话音落耳,陈易似被感动,轻声道:“伱不说这些话,我以后也自会好好待她,我向来不愿亏待中意我的女子。” 秦青洛挑了挑眉道:“你还是性情中人?” “毕竟这样的人,江湖最多。”陈易笑着,又说道:“我从前待王妃,其实不过玩玩,只是这一回,倒是看见了她的好,原来她是这么一个用情至深的女子,心里也不愿折辱了。” 秦青洛狠声道:“你若胆敢折辱她,日后我必不放过你。” 陈易玩味地“哦”了一声。 “你若好好待她,哪怕我他日马踏京城,也不失为一位富家翁。”女子王爷的嗓音和缓了些。 陈易回应道:“我自然会对她好,不然我也不会受她所托来这,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们之间毕竟有通感。” 话音之间,秦青洛将茶水一饮而尽,又是屈指一弹。 茶碗直扑陈易面门。 陈易眼疾手快地捻住了茶碗,平淡地退了回去,淡淡道:“何必如此激怒我?” 高大女子答:“碍眼。” 不知为何,她又感觉有些难熬,那压下去的药劲,似乎没有化解,而是钻入到了更深处,深入到骨髓之中,气血再度出现剧烈泛用的迹象。 她的呼吸起伏不定,紧紧盯着陈易。 陈易如坐怀不乱的君子一般,慢慢品用自己的茶水。 秦青洛嗓音沙哑道:“再来一碗。” 陈易没有拒绝,倒上了茶水,而且目光规矩,呈上茶水时没有乱看。 秦青洛将茶水一饮而尽,嘴角边茶液流出,划下清亮的痕迹,落入到白腻的双龙戏珠之间。 然而这一回,许是喝的茶水太多,又或许玉春膏以深入骨髓,清苦的茶水没有压下那药劲,她在床上轻颤着,那八尺之躯与东宫姑娘的绣床形成极强的反差。 “呃…”她闷哼出声,就更让人觉得委实不协调。 秦青洛恍然有种支撑不住的错觉,抬了抬蛇瞳,盯住了陈易。 她目不转睛,嘴唇蠕动,几次都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易问道。 英武的脸庞上不正常地潮红着,她却并无羞涩,反笑起来,开口道: “你不是就在等这个么?” 陈易摇了摇头道: “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秦青洛狞声道: “别装了,你知道这种药,而且肯定也知它药效。” 说完之后,她侧过了眼眸,自陈易进来之时,她就隐约猜到这一环。 陈易面色一沉,反问道: “王爷是觉得,我之所以一直待在这,就是等候良机?” 女子王爷掩盖不住眸中愤恨,然而药效深入骨髓,避无可避,她心里陡然生起一抹豁然,一次两次,又算什么?若如此输不起,何当大业? 那眸里愤恨藏到深处,杀机一闪而逝,秦青洛眺望窗外,幽幽道:“黄昏日暮,良辰美景,你是不是也……” 话音刚刚落下,陈易已经起身,作揖道:“也该告辞了。” 秦青洛愣了一愣。 只见陈易喝过手中的茶水,缓缓走到门边,拉开了门,下一刻身影就要消失在卧房里。 见他真的要走,秦青洛颤了一下,身上难耐得可怕,鬼使神差地想留住他。 “你、回来!”秦青洛狠声道。 陈易止住了脚步,没关上门,淡然反问道:“王爷可还有事?” 秦青洛脸色难看又难堪,咬牙问道:“你…不是在等这个?” 陈易严肃道:“我受王妃之托来此,而你们有通感,折辱你便是折辱她,见你压制不住药劲,我自然是要告辞。” “那你又何必当时…”秦青洛话还没说完,便不受控制地迸出一声悠长的轻吟。 陈易似没听见,垂下眸子叹道:“那时我不知道她对我一颗真心,只顾着羞辱你,可现在知道了,若继续肆意妄为,只会让她难做,我心里过意不去,而且……” “……而且什么?” “那时是精虫上脑。” 秦青洛呼吸起伏不定,眸里竟多一丝渴求,更多却是羞愤: “你!…呃…那现在呢?” 陈易目光澄澈,理所当然道:“现在精虫下脑了。” 秦青洛险些没被气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易,那点火气瞬间便被玉春膏化去了,身上似有附骨之蛆般瘙痒难耐。 她撑着身子不倒下,面上冷笑道: “你这般色中饿鬼,难道就没些想法?过了这村便没了这店,我失身于你多次,更受你折辱,也不计较再多一回……” 陈易摆了摆手道: “我计较。” 秦青洛咬牙切齿,她身子不耐地轻颤,撑在床上越缩越紧,似摇摇欲坠,双足也弓了起来,狠声道: “…既然你受祝姨所托,何不就此为我解毒?” 说着,她无意识间,身子朝前探了一探。 陈易反而又把门拉开了,正声道: “我说过不再折辱王妃,会好好待她,既然王爷有琉璃光护体,定然无事,又何须我来解毒?这不是平白无故折辱王妃还是什么?” 秦青洛都快倒下了,眸里羞愤,几乎丧失理智,怒声刻意激他道: “朝野皆说我是乱臣贼子、十恶不赦,而我至今都意欲杀你,你不就顺势将我折辱一通,就容得下这口恶气,就没点私心?” 陈易义正言辞道: “我陈尊明大公无私,偏偏就不愿为乱臣贼子解毒!” 秦青洛疯狂挣扎着,跪倒在床上,药性翻涌之间,八尺之躯颤得厉害,这玉春膏的后劲之大,远非一般药物可以比拟。 见她情动这么久,陈易也呼吸急促,只是面上还正经着。 她身上的衣裳已凌乱,终于忍不住,一字一句低吼道: “你到底要怎样?我知道你在装,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装!你!你…说个条件……” 说到后面时,深入骨髓的药劲,让秦青洛的话里出现了些含糊不清的奇怪声音。 陈易这会终于笑了起来,看见这女子王爷的屈辱模样,不妄他压抑住下尸微动这么久。 他关上了房门,悠哉游哉地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道: “王爷是要我背信弃义啊,害苦我了。” 秦青洛心里恨不得将这道貌岸然之徒撕得粉碎,只是她的身子不听她的想法,她只好重复那三个字,像是要把那三个字咬碎:“…说条件!” 陈易笑吟吟回以五个字:“跪下,自己来。” 女子王爷激颤着,慢慢撑着身子爬起,几乎摔地翻身下床。 她忍着屈辱,跪在了陈易的面前,就像药上寺时一样。 陈易轻轻捧起了她的脸,眸光落在她小腹上,但不敢看多,只是扫了一眼,他便盯着秦青洛,诡异地温柔道: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喝那么多的茶水?” 秦青洛起初茫然不觉,下一刻感受到什么,脑子轰地如火山爆发。 这厮是故意的! “憋不住了吧。”陈易按起她小腹,柔声道:“若是平常,你一介四品武夫自然忍得住,只是你身中玉春膏,还忍得住吗?” 高大女子如遭雷击。 陈易一点点把她的傲气揉碎,让这女子王爷知道,她在自己面前毫无尊严可言。 东宫姑娘的闺房内。 秀幔摇曳,红绸凌乱,大水冲龙王庙。 至于东宫姑娘在哪…… ……………………… 京城太真观内。 向来神经大条的东宫若疏还不知道勿用楼发生了什么情况,她虽然是以照管陈氏产业的名头来大虞的,但对勿用楼基本上就是不管不问。 东宫若疏最初来的几天是想着插手,可光是看账簿就一个头两个大,况且勿用楼由李济生掌管了这么多年,一直打理得妥妥贴贴的,她最后也懒得多管了。 与她一起来的远房堂兄东宫艾就不一样,他做事积极,一副似要在这干一番事业的模样,没几天便收购了两门产业,成就不可谓不大,而他一路也意外地顺风顺水。 看着面前的陆英,东宫若疏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身旁的贴身婢女小婵随之递来了手帕,东宫姑娘一把接过,随意捋了捋,她本以为来大虞算闯荡江湖,会忙里忙外的快意恩仇,不曾想大多数日子都是在这里闲着,跟陆英跑了一座又一座的道观。 陆英原本说这些道观里,不乏练武之人,她自己能跟人论道,而东宫若疏也能跟人切磋,一举两得。 然而,道观里面实修的牛鼻子一个个性情随和,一个个说什么不争为大争,根本就没人跟她比试,少数比试的,还几下就败了下来。 这让东宫若疏觉得很没意思。 每当自己只能拿雁翎刀去对花草树木下杀手时,总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陆英忽悠了一通。 不过管他呢,大家都是朋友。 其实这也不完全怪陆英,一是道武双修的道观本来就少,而许多道观往往只把功夫当作强身健体,重点放在修道上,二是陆英出身寅剑山苍梧峰,名声极大,万一把人家朋友伤着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陆英刚刚辩过一场道,额上有些香汗,荡寇除魔日之后,寅剑山许多师姐师妹都已离京,只有少数人留在京中,她便是其中之一。 而她之所以留在这里,全然是因为师尊还在养伤,而趁这段时间,她几乎跑遍了京城的三观七庙。 陆英耐心地点着茶,东宫若疏坐在她的对面,随意地谈着小时的趣事。 清江讲道会的陆英是晋国人,而陆氏与陈氏素有秦晋之好,一连三代人都是陈氏长房娶陆氏女子,当然,这代长房家主除外,其原本与陆氏定有姻亲,然而年轻时游历西蜀,放浪形骸也就罢了,回乡时不知从哪里带来了一个复姓东宫的女子,竟不顾众人反对立之为妻。 即便后来断剑客把剑架在这家主脖颈上,后者不仅不动摇,还主动把脖颈撞到剑上,靠着这拼死的气势,他才压下众人,立了那女子为妻。后来就有了陈若疏,也就是眼下的“东宫若疏”。 此事虽然在两家造成了嫌隙,但两家毕竟是世交,便彼此寄养儿女,修补嫌隙。陆英就是那时认识的东宫若疏。 而东宫若疏身旁的婢女小婵,其实也跟她们算是两小无猜,可婢女终究是婢女,还是要服侍主子的。 “你到了出阁年了,可有什么中意的人吗?” 陆英兴致勃勃地跟东宫若疏谈起了过往, “记得你偷偷带我爬上城头,还说要像娄昭君一样,一指指出中意的夫君。” 东宫若疏听到这话,少有挤出一抹苦笑。 东宫姑娘连苦笑时都几分憨气。 陆英却没注意到,继续道: “晚上睡一块的时候,你还老是跟我说,你要学你爹一样,什么都不顾地带一个夫君回去。” “那时小,不懂事。” 沉默了半晌,东宫若疏轻声道。 陆英错愕了下。 “小的时候开着窗,还会怕鬼怪溜进来呢。小时候跟现在早不一样了。”东宫若疏漫不经心地说着。 陆英微困惑道:“这是怎么了?” 东宫若疏回忆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一直都没跟你说,我之所以过来,是逃婚来着。” “逃、逃婚?”陆英微微瞪大了眼睛。 东宫若疏挠了挠脸,轻声道:“逃太子的婚。” 陆英脸都泛白了一些,她听说过陈氏女要嫁给太子的传闻,但也只是听说而已,而且也没去细究其中真假。 东宫若疏想了会,指了指小婵道:“小婵说吧。” 小婵闻言苦笑了下,轻声以第三者的口吻叙述道: “大晋京中,陈氏独女倾国又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八年纪便以手中笔刀写出《北离别》七月十五以敬鬼节,诗词上达天听名动半座京师,她有此绝色绝艺,又出身高门豪阀,成化二十一年便被选为太子妃……” 陆英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向来明白东宫若疏不管不顾,别看东宫姑娘憨,她琴棋书画可谓样样精通,也正因如此,才会于晋国京中扬名,可鲜有人知的是,东宫若疏比起琴棋书画,更爱听花木兰,想当奇女子。 小婵也为之苦涩,继续说道:“小姐苦苦去求老爷,膝盖都跪得通红了,还拿老夫人出来说事,才唤来这一次闯荡,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东宫若疏喝酒似地喝光手里的茶,闷声道: “真苦,不像北胡,那些胡人会往茶里加奶呢。” 看着这一幕,陆英笑了下却又止住了。 这时,东宫若疏换了副心情,轻笑道: “我这次游历闯荡,就是想磨砺武道,看看能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女秃驴法号叫什么来着?灵慧?对,灵慧法师,我三寸不烂之舌,她就传了半身功力给我,我一开始觉得占了便宜,可也是这半身功力害了我,让我迟迟不能消化,还要每晚忍受梵音灼骨之苦。 不过还好,我寻到了丹方,眼下就差一份药引,正好在那个男人手里,只消我略施小计,还不是手到擒来的,虽说我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陆英听到后,不住问道: “那个男人是谁?” “一个同样擅使绣春刀,杀心很重的男人。” 东宫若疏含糊其辞道, “我不想透露太多。” 擅使绣春刀,杀心很重的男人…陆英一时想不到是谁,这样的人在大虞京城里太多了。 周依棠却微微敛起了眉眼。 东宫若疏目光全在陆英身上,继续跟少女说笑道: “你说这人真奇怪,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身负盛名,可从前却连名声都没有,你说奇不奇怪?” 陆英点了点头道: “确实奇怪。” “有人还说他出身我陈氏哩。”东宫若疏乐着道。 陆英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道: “陈、陈易?” 东宫若疏愣了下: “你怎么知道?” 面对这东宫姑娘,陆英轻笑了下,这家伙嘴上说着不想透露太多,可随意一往下谈,什么就都跑没影了。 笑过之后,想到是陈易,陆英攥紧了拳头,脸上有些烦闷。 她始终忘不掉,那时陈易抱了师傅一下,而且后面自己追问他时,他还跟寅剑山撇清关系…… 就在陆英想说什么的时候,厢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老道士推开了门,低声道: “东宫姑娘,宫里派人过来找你。” 东宫若疏歪了歪头,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她一时没想明白,宫里找她做什么? 而一旁的婢女小婵,低垂下了眉眼,似是早有预料…… 那会是一道…赐婚懿旨。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为一人活(加更二合一) 东宫姑娘的闺楼一层里,暮霭沉沉,天色已经晦暗,闵宁从柜子里翻出一根蜡烛,拿火镰点燃了烛火,烛光映照着她英气却忧愁的眉眼。 抬起头,她顺着楼梯看向二楼,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目光幽幽。 这玉春膏,本来是她留给自己用的。 那时想得多好,直接趁那混账不备,直接就上药。 可她怎么就…怎么就…… 想到这里,闵宁的心就堵得难受。 她明知那混账是色中饿鬼,更明知那女王爷处处都胜她一筹。 可当时就是鬼使神差地取错了药…… 她这不是给敌军运送粮草还是什么? 心烦意乱下,闵宁按住了额头,她好几次都想冲上去推开房门,但最后还是都止住了。 她坐立难安,越是在这里待,便越是觉得这栋闺楼好似一座笼子。 就好像,她对京城不耐烦了一般,这一会,她也对这闺楼不耐烦了起来。 “闵姑娘,聊一聊?” 耳畔边忽然传来话音,闵宁拧过头,便见那魔教圣女满面通红。 她兀然间记起,王妃与王爷之间有所通感。 念及至此,闵宁眉头皱得更深,吐字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祝莪扑哧一笑,双腿磨蹭着,眸光落在楼梯之上,嘴唇张了又合。 闵宁不想跟她聊,她又何尝不是,自见面以来,她便觉得自己跟这闵千户天然排斥。 可如今她们要走了,小别胜新婚,祝莪每每想到这里,人还没离开,就禁不住挂念了起来,她想多了解些他,以后回到王府里,也能时常回忆起他的事。 祝莪便继续道:“闵姑娘,你说没什么好聊的,可你我之间,不是还有他好聊么?” 他… 提起他闵宁就来气,正准备说什么,却又后知后觉道:“伱…为什么喊我闵姑娘? “这易容术可以骗得了一般人,却骗不了我。”祝莪捂嘴轻笑,她瞅着这眼神疑惑又古怪的闵宁,缓缓道:“我是苗人,对这些懂得比你要多得多。” 自已一直以来的易容之法被否定,闵宁面上有些难堪,再加之这王妃天然狐媚,她与之相冲,不过还是压抑住心念道:“他没什么好聊的。” 祝莪便疑惑问道:“你与他之间呢?” 闵宁轻哼一声道:“我与他光风霁月,清清白白。” 说完,她瞧见祝莪面上绯红,想到那卧房里的事,木桌下的手后悔地捏了下大腿,她咬了咬牙,莫名来了一句。 “…我算他半个师傅。” 周依棠:? 祝莪面露这会听到“半个师傅”几个字,好奇问道:“半个师傅?我怎么没听说过?” 闵宁的目光紧盯烛火,没与她对视,只是道:“他的摧风斩雨,我教的,名字也是我想的。” 兰质蕙心安南王妃从中听出了不一般的味道,朱唇轻启,顺嘴一问:“那他…嗯…知不知道,你是他半个师傅。 听着这兀然插入的声音,闵宁的心抖地揪紧,梗着脖子道:“他嘴硬不拜而已,心里自然敬我。” “哦~” 祝莪拉长了语调,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闵宁只看见,她陶醉地轻趴到桌子上。 狐媚子! 闵宁心中暗骂,不由侧过脸看了看二楼,她心里堵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她下意识地起身。 “他心里敬你?”祝莪噙笑问道。 话音落耳,闵宁似触电般坐了回去:“啊,哦…当然敬我,我与他相识得早,更是他上司,不敬我他还能敬谁,说不准他心里偷偷喊我师傅,只是没被我发现罢了,他藏得太深了,从来如此。” “哦…不是幻想吧?” “……” 闵宁的脸颊蓦然腾起红晕,咬牙道: “他心里有数。” 这时,二楼也适时响起吱呀呀的剧烈摇晃声。 她眉头皱起,似要被皱碎一般,听着便不舒服,可眼下她又不能捂耳朵不听,那样便是掩耳盗铃。 祝莪轻轻笑着,面容沉醉,更是妩媚动人,闵宁把这狐媚子的反应看在眼里,语气不善道:“你问我这么多,难道他自己不跟你说么?” “官人会说的呀,只是我们见面的时间不长……”祝莪迷醉地抚摸着腹部,挑眉看着闵宁,半是挑衅半是迷离道:“该做的都做了……” 狐媚子! 闵宁心里又骂了一句,她忍不住刺道:“你口口声声唤他官人,可你分明就是别人的内人。” “是呀,所以我们夫妇同心……”祝莪轻笑着,闵宁的回击似打在了棉花上。 “你们这!”闵宁一时不知说什么,心头泛起莫名的悲愤。 一听到陈易在里头快活,她便坐立难安,不由地回过头看着那卧房,口口声声说光风霁月,清清白白,可是…心底怎么这么酸涩呢…… 闵宁咬起银牙,面上多了一抹复杂,她没有气急败坏,只是喃喃道:“他想怎样,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嗯,与你无关就好…” 这本是一句颓丧的气话,不曾想,那狐媚子不知客气为何物,竟接过来道。 闵宁强装着语气平和道:“自然无关,王妃又有何高见?” 祝莪稍加斟酌,几分失神道:“呀…那过个几年后,官人便能来王府上了,王爷的女子身份不便暴露,若是官人愿意委屈些,便能做侧妃,其实别说侧妃了,我便把正妃之位让出去那又如何?” 正妃、侧妃这些话落在闵宁的耳内,她唰地脑子一白。 这是什么意思… 几年之后,他会给人当正妃侧妃? 闵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之间,整个世界都似乎在她的面前静了下来,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杂糅混沌,一个事实好像渐渐浮出水面,让她觉得莫名残酷… 她不会…娶不到他了吧? 闵宁颤颤地拧过头,呆滞地看着二楼处,一瞬之间,整栋闺楼都似在随之地动山摇,什么都在震荡,没什么是不震荡的,突兀地裂开庞大的裂缝,如同深渊,她仿佛看到陈易沉醉其中,而秦青洛高大的身子将他瞬间吞没,团团包裹。 “别看啦,再看你也代替不了王爷。” 她下意识以为是祝莪在说话,可是那王妃没有说话,只是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闵宁惊觉自己幻听了,可那声音虽然是幻听,事实却并非错觉。 “明明我先认识他的…” “你近水楼台都没有得月,你废不废物?” 幻听又出现了,闵宁眉头皱紧成一团,脸颊抽搐,定定不动了好久,沉吟了好久,最后一咬牙,一言不发地就冲出了门去。 她不想再待在那了! 闵宁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东宫姑娘的闺楼里,她一瞬之间跃入林中,身形似风,瞬息之间,便拉到了百丈开外。 可她仍未停下,脑子里空白一片,似是不知停下为何物,她疯一般地穿梭林间,飘下来的落叶都被撞得粉碎,她身形百转,速度极快,可再怎么快,都不如记忆里的秦青洛一般。 当闵宁终于停下之时,她转过头,惊觉那座闺楼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已经站在了山坡的最高处,四处空旷,并无林木,昂起头,便是巍峨的黄昏天穹,像是在熊熊燃烧一般,橙黄一片。 宏伟的天幕压得很低,她喘起了粗气,忽然间安静了些,身子向后一倒,坠在了地上,她怔怔地看着天空,某一刹那,她忽然宁静,没来由地宁静。 怎么以前没有见过这么广阔的天空呢? 微风吹拂,一片树叶莫名地飘落过来,闵宁下意识地捻住,痴痴地看了看这叶子,耳畔边,忽地传来声音:“你从前一叶障目。” 这话像是回答。 闵宁怔了一下,恍惚道:“你是谁?” “我也是片叶子。” “叶子?”闵宁愣愣道。 “障目的叶子。” 闵宁听到之后,时而看看手中的叶子,又时而看看了眼前的昏黄天空,她听着那人的话,不知道那人是谁,她只觉得嗓音有些熟悉,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叶子,还有天空。 “一片树叶遮住了眼,人就看不到天空。”闵宁呆了好一会,自己喃喃道,“陈易也是一片叶子?” 那声音好像知道陈易是谁,“自然。” 闵宁把叶子挪了开去,便再度看到了广袤的天空,黄昏下压得很近,朝她扑了过来。 她恍然之间觉得,从前困在了笼子里。 是啊,困在了笼子里,所以她才会想着离开京城。 京城就是个大笼子,过去二十多年里,她都被困在了里头。 闵宁这一会宁静了起来,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就出神地看着天空。 良久之后,她问道:“叶子,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回道:“你非要叫我个名字的话,那么…‘著雨’。” “奇怪的名字。”闵宁喃喃着,又问:“著雨,你为什么会出现?” “移开你眼前的叶子。” “…陈易?” “不错。” 提起他,闵宁眉头再度皱起,宁静不久的心,再度烦躁起来。 “为什么要…移开他?” “不移开他,你又怎么看到天空?”著雨嗤笑道:“便是你离了京,心却仍困在这里,离京又有何意义?” 闵宁兀然沉默了,她心里知道,著雨说得很对。 京城就是个笼子,二十多年以来一直困住她,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不然也不会听取爷爷的那一番话。 闵宁把叶子挪了开来,她再度看着天空。 静谧的天空,眼里除了天空,什么都不剩了,那远比自己英武的秦青洛、那生性狐媚的祝莪,乃至于陈易,一切烦心琐碎都骤然一空。 闵宁看了好久好久,起初宁静,可宁静久了之后,便又兀然空落落的,眼前除了天空,什么也不剩,甚至连天空,也都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了吗?”著雨适时问道。 “什么都没了。”闵宁怔怔回道。 她忽然觉得这片天空有些没来由的单调,总得有些什么才好。 “那就把那片叶子找回来。” 话音落耳,闵宁一怔,她不明就里,猛地转头,接连喊了几声,心里千般不解,想要问个究竟,却没有回应。 她又等了许久,还是得不到回应,接着,便照着那声音所说,把叶子轻轻拎了起来。 这一回,叶子没有遮蔽天空。 叶子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又仿佛与天空分离,闵宁忽然体悟到了什么。 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耿耿于怀呢? 闵宁兀然有了种不一样的心境。 “说到底,我在怕什么?”闵宁自问着,轻笑了下,“秦青洛真将我替代了,那就替代好了。” 自己在他心里,哪怕可被替代,又算什么呢? 只要他在自己心里,不可替代,这就好了。 闵宁躺在黄昏下尽染金黄的草地之上,轻轻阖上了双眸,任着微风匆匆掠过。 远处的树林里。 殷听雪扶着树,往前伸着脑袋,好奇地看着闵宁。 她隐隐察觉到了,闵宁心境上的细微变化。 虚眸了好一会的周依棠,这会终于睁开了眸子,殷听雪侧过脸看她,轻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周依棠目不斜视道:“你有没有听过戒指老爷爷的故事?” 殷听雪摇了摇头,这样的故事,她从来没听过。 “那是他讲给我的。”独臂女子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殷听雪本想“哦”一声,可转了转眼珠子,轻声奉承道:“他最在乎你了,他跟我都没说过。” 独臂女子似是受用,便道:“我于她而言,便类似于此。” 殷听雪听出了些什么,猜测道:“也就是说,你指点了她,成了她半个师傅?” 周依棠没有否认。 少女挠了挠脑袋,轻声问:“你不是说,她是你的争道之人吗?你们彼此是要在同一条大道之上,争来争去的吧?” 念过佛经,也了解过道门的事,殷听雪一直都知道何为争道之人。 简而言之,便是一条路上,能走的人不多,只有一两个人能走,能够臻至顶峰。 而独臂女子口中的春秋剑主闵宁,便是她日后的争道之人。 周依棠只是淡淡一句: “她争不了我的。” 少女听到了剑甲这一句话的份量,不住微微颔首。 她眺望着闵宁,想到了什么,蓦然一句: “你对陈易真好啊。” 那惯来口是心非的女子,竟少有地没有否认: “你若可活成百上千年,分数十年为一人而活,没什么不好。”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以剑传心(加更二合一) 随意掀起秀幔,东宫姑娘的绣床像是被丢到湖水里,泡透似的,一派湿漉迷蒙。 陈易随意推开身上的丰润大腿,俯下了脸,半撑到她的面前。 她的蛇瞳黯淡着,似已全然失了神彩,脸色更是泛白,只是微带红晕。 陈易看了好久。 她终于有了动静,高大身子朝内蜷缩了一下,脸庞笼在阴影里,吐字道:“滚。” 陈易狠狠一拧。 秦青洛吃痛地嘶了一声,眸光如蛇般凄厉,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不管怎么样,我毕竟救了王爷一命,还给王爷解毒,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陈易笑吟吟地说道。 倒在一片湿漉之中,秦青洛面上似笼罩起寒霜,她的手已经探了出来,指风凌冽,骤然刺去,直接要贯穿陈易咽喉。 陈易抬手一截,轻而易举地便抓住了她的玉腕,指尖抵近到咽喉前三四寸时,停了下来。 “啧,没吃够教训?”陈易意味深长地一问。 说着,他托出那瓶玉春膏,秦青洛眸光停住,肩膀微颤,那手腕发抖地就要往回收。 陈易却抓得很紧,他逼近到高大女子的面前,问道:“吃够教训没?” 高大女子的面色苍白,微一后退,便尽数笼罩在阴影之中,陈易看不清她的面色,只听到她的声音沙哑而毫无语调:“够了,滚吧。” 这一身傲骨的女王爷… 陈易心里轻叹,却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往前一探,几乎贴到了秦青洛的面前。 秦青洛面无表情,其蛇瞳与之对视,似是深夜里火种将燃的微光,滔天的怒焰随时都会将陈易吞没一般。 陈易盯了她一会,轻声问道:“你眼睛很漂亮,怎么来的?” 秦青洛沉默片刻,嗓音微寒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陈易把手往她心口一揉,噙笑着问:“还敢摆个臭脸给我看?” 秦青洛默不作声,眸里没有丝毫惧色。 陈易凑到她耳边,轻声一句:“说吧,说完之后,可能这会就放过你了。” 话音落下后,他抬起舌尖,轻轻一舔。 高大女子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哆嗦,随后她沉吟了许久,而后才不冷不淡地开口道:“我秦氏先祖之中,曾有远游天竺之人,一路之上,他先遇山火,后遇匪患,仆役、辎重、钱财尽数散尽,此时他上天不得,下地不能,受困荒漠之中,以为要横死于此,却在此时,天竺蟒神摩侯罗伽显现,祂自号为无量王,授予我先祖以光明瞳,由此传承至今。” 陈易听过之后了然于心,看来秦氏先祖曾得到天竺的一方传承,而蟒神摩侯罗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是佛门的天龙八部之一。 在这背后,似乎有张无形的大网,由一个接一个的节点串联。 而秦氏先祖,或许也是节点之一。 至于这个节点重不重要,又或者只是一步闲棋,陈易不清楚,也不急着清楚。 见陈易没有动静,高大女子亦不言语,她身上泛着汗味,以及迷蒙湿漉的古怪气味。 陈易垂起眸,看向她饱经锻炼的小腹,莫名心思放柔,轻声道: “以后伱想如何对我,不妨说说。” 秦青洛闻言,回过神来后,敛起眸子看他。 良久后,她兀然笑出声来道:“你不会想做我王妃?” “易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陈易嗓音幽幽道。 秦青洛大笑起来,快笑弯了腰。 陈易搂着她,半个人都似要陷入到这胭脂烈马里头。 笑过之后,她的手已反抓住了陈易左手腕,气机涌起,骤然一推。 陈易不慌不忙地别过脑袋,左臂从脖颈侧方掠过,秦青洛用力一拧,陈易的手臂便渐渐扭曲起来,而他的右手也适时动了,自身前往前屈指一敲。 床榻之间,劲风撕裂,秀幔也不胜这方寸间的厮杀,嘶啦嘶啦地裂了开来。 秦青洛的左手化掌抵御在胸前,接住了陈易的一敲,金石交击的沉闷声响了起来。 实在难以想象,这不着片缕的二人,一刻钟前还在温存。 而现在,陈易面无表情,秦青洛也无悲无喜,二人像是贴到了一块,僵持了下来。 山峦翘着紧贴在怀,暖和极了,陈易稍稍放松了些力道,嘴唇往前靠了一靠。 秦青洛眸里杀机掠过,却也只是掠过,她沉声道:“你若敢继续,祝姨也保不住你。” 陈易微微一笑,猝不及防地吻上了女子王爷的红唇。 秦青洛并未似寻常女子一般闭眼,而是面色自若地盯着他,手腕微微用力,捕捉着随时可能一闪即逝的时机。 然而,陈易的指尖已悄无声息地按上了她的手腕脉搏处,只要她一出手,气机便会骤然滞涩。 这一吻很慢,秦青洛心思难测,脸色那些许阴霾渐渐逝去,不知是烟消云散,还是深藏于心,不过,安南王从来并非睚眦必报之辈,她面色渐渐平淡,映衬着陈易的沉沦,她仿佛没在与陈易亲吻,而是不置可否态度,她身子微微前倾,不觉间把陈易压低了下去。 沉醉其中的陈易出现了一丝松懈。 秦青洛捕捉到稍纵即逝的时机,却又极为平静地,任由它逝去。 这个色中饿鬼于她的大业其实并无阻碍。这一瞬间,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良久唇分,陈易迎上了女子王爷傲睨的目光,她又笑了,这一回格外淡然道:“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到头来也不过泛泛之辈。” 半埋入高大女子怀里的陈易反问一句:“不然呢?你不想想,我凭什么救你?” 话音落耳,秦青洛先行松开了手。 女子王爷敞开胸怀,嗤笑一句:“婊子,本王再赏你一回。” 语毕,她虚眸以待。 陈易没有反驳,而是捧起山峦,嗅着沟壑间的汗味,轻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东宫姑娘的绣床,再一次吱吱呀呀地摇晃了起来。 ………………… 披上衣服,陈易缓缓下着楼,身上的衣裳半湿半干,他面无表情,眸光似在回味。 当他来到楼下之时,祝莪便迎了上来,她脸色红润,有些支吾,偎依到了陈易的怀里。 “祝姨,闵宁哪去了?”陈易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开口问道。 “她…不知怎么跑出去了。”祝莪低声认起错道:“可能是…祝莪把她气走了。” 陈易还来不及为闵宁紧张,外头就忽有动静。 动静、动静。 起初先是一动。 一片枯叶飘了过来。 并没有划过一个精妙弧线,更没有瞬间破空,骤地贯穿,而荡着飘过来,时左时右,落入到陈易的目中。 陈易捻住枯叶,抬头一望,远处有人影,负手而立。 那似是闵宁。 树影掩映之中,看不清晰,她身后是层林尽染的山林。 捻住枯叶,陈易也不知闵宁是吃醋了还是怎么了,她屹立远方,就弹来一片枯叶,其中意味,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明白? 陈易侧眸朝祝莪示意了一下,随后一动,双脚一踏,没入到层层叠叠树林之中,树荫如墨,草色青黄。 身如龙蛇,踏着树梢之间,落地之时,陈易抬头一望,不见人影。 动静、动静。 然后是一静。 树荫盖在陈易面上,光影斑驳,风等了好一会,才匆匆掠过,影随风动,落叶纷飞之中,有一剑拔了出来。 剑光不太明显,而且不快,陈易先见到剑,再见到人,这一剑直指他咽喉。 陈易侧身一偏,剑锋就从脖颈旁边掠过,随后伸手一抓,像抓住一条游鱼似的,抓到了闵宁的臂膀。 纤细,有力,还有分明的线条,藏入在飞鱼服的布料之间,她一剑袭了过来,微微斜眼,眸里没有杀意,她不知怎么,一刹那中从陈易的手里钻了出来。 枝叶晃动,她的步子轻点,脚尖跳着没入青葱之中,整个人的身影沉入层林尽染的山林里,微风拂过,树荫荡起圈圈涟漪。 陈易心头困惑,他不明就里、莫名其妙,闵宁好似吃醋了又没吃醋,他早就做好了应对这少侠一剑杀来的准备,可她没有,那一剑似既不认真,也不玩笑。 她这是怎么了? 陈易顺着步子,没入到树荫之中。 适时初冬,枯叶落满林间,举头低头皆是满眼金黄,陈易步伐极快,枯叶踏碎的嗒嗒声不绝于耳。 陈易动了,然后便见到了静。 掠过树杈掩映,便见清澈小湖,水中有石,被湍湍溪流摩挲得光滑细嫩,而闵宁负着剑,独立于湖中枯石之中,她侧过脸,陈易便见到她的脸。 陈易嘴角勾起,不由问道:“喂,闹什么呢?” 闵宁也是一笑,笑得很轻,她脚步轻点,莫名其妙地就钻了过来。 陈易张开双臂,等着她钻到怀里。 闵宁却从他的臂膀之间跃了过去,似鲤鱼跃龙门,过门之时,剑光闪了过去。 横来的一剑顺着水声,不易察觉,陈易侧过头去,便见那剑顺风顺水递到面前。 剑风扑着面,陈易摸了摸脖颈,她根本就没砍到,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可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便没有说一句话。 她没入树荫之时,却说了一句: “陈尊明,你追不到我。” 陈易愣了下,反笑道: “我偏要追到你。” 话音落下,陈易便一头栽入林子里。 树木与树木的缝隙之间,远方的山峦轮廓模糊不清了,只是隐约可见,陈易追逐着闵宁的身影,拉近着彼此间的距离。 闵宁的身法不知怎么地,变得飘忽不定,她明明武道境界远远弱于自己,陈易却没法骤然拉近距离,只能减少一寸又一寸。 然而,终归还是陈易的步伐更胜一筹,闵宁的身影只差三四丈的距离。 不远处是一棵参天巨木。 她一脚踏在了巨木上,侧过脸来,接着陈易便听见她说: “你让我赢一回,我就让你上我。” 陈易却摇头道: “我不会输给你。” 话语之间,闵宁已踏上了巨木,身影骤然朝着树冠拉了过去。 陈易双脚一踏,追着便冲了上去,朝着闵宁的身影而去。 两人在树木之上急掠,好似苍鹰般掠向树冠。 最终,是陈易的脑袋先冒了出来,他猛地跳上树冠,接着抓住了闵宁的手腕,把她抽地抽了上来。 闵宁好似游鱼跃出湖水,黄昏之中,身影借势高高抛起,手中剑尖掠向了陈易。 杀他何其容易… 陈易微一怔愣,便见剑尖偏了,自耳畔边错过,穿碎了他的发梢。 黄昏下泛着金黄的树冠上,闵宁随之扑入到他怀里。 陈易轻轻搂住她的腰肢,看着她,不由一问:“这是什么意思?” 闵宁不答,而是抬手提起了他的下巴,把唇凑了过去。 风也悠悠的,趁着这片天地格外广阔。 一吻过后,闵宁按着陈易,把头仰了起来,擦了擦嘴角冷哼道:“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陈易盯着闵宁,想了好一会后问道:“你怎么了?” 追逐到现在,陈易多多少少明白了些,可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闵宁直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后道:“还能怎么?” 陈易眨了眨眼睛。 “你是不是傻子?”闵宁怒嗔道:“我在教你武艺。” 陈易错愕了一下,恍然大悟,闵宁刚才所出的每一剑,都是她新悟出来的剑招。 而伴随着她数次如游鱼般忽隐忽现,她在将那份剑意也一并传授。 陈易想了一会,握住她的腰肢道:“是不是还在表达心意?” 脸颊飞起两朵红晕,闵宁怒道:“你就想到这个?” 还不待陈易开口, 她便洒脱笑道:“是了,你肯定会想到这个。” 层层叠叠的山峦满是青翠的一片,此刻仿佛被黄昏濡湿般泛黄,群山锁在了彩霞中。 闵宁低头看着他,眼神有些迷离,喃喃道: “我给你。” 陈易凝望着她,格外温柔,轻轻把嘴角又凑了过去。 闵宁一掌拍在他身上,手腕反震,身子似一条游鱼般窜了出去。 陈易扑了个空。 他转过头,便见闵宁背影已掠到四五丈之远,触不可及,耳畔传来她的轻笑: “我改了主意,明天再给你。” 少侠的身影没入到山林之中,黄昏里荡漾起了雾气,徒留陈易坐在树冠上,与满天晚霞相迎,背后已经有些汗湿,他不知道闵宁为什么说给自己,忽然又改了主意,于是他待在树冠上待了好一会,想把这个道理想明。 他低下头,身上似乎嗅不到秦青洛的气味,只剩下闵宁的气息。 为什么要引自己到林子,为什么要以剑传达心意,又为什么分分离离…恍惚之间他明白了什么,错愕地苦笑了。 闵月池未尝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 只不过她喜欢的人,恰好不是…… 第二百七十七章 纯爱与后宫 将王爷王妃送出去后,陈易便离开了锦雅阁。 黄昏已然远去,夜色如墨,陈易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马车,车角处点着火炬,一个锦衣卫担任车夫,扬起鞭子,马车在黑夜里急驰了起来。 靠在车厢里,陈易垂着眸子,之所以不去骑马,只是因为要想些事情,人骑在马上,马在疾驰,人也在疾驰,这个时候,脑子放空一片,想不了太多。 树冠之上,闵宁把第一次交托给他,不好吗,何其浪漫,陈易已经顺势要柔情似水,可闵宁还是止住了。 其中道理,陈易不是想不明白,恰恰相反,他太明白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自己招惹了那么多的女子,心里装着情丝绵绵,可每每当面对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不禁向往。 简单来说的话,自己哪怕再好色,对一对一的纯爱其实也心神往之。 只是自己太贪婪了,想着拥有更多,把她们都揽入怀里。 念及此处,陈易摇头失笑,无言地倚靠在车厢,看着星空静谧。 待了好一会,陈易忽然问道:“你在这待了多久?” 如墨的漆黑里,车厢深处,独臂女子的面容浮现了出来,似是倩女幽魂。 陈易转过头,便看见了她。 周依棠一动不动坐着道:“很久。” “那就是没有多久。” “我何必骗你?” “可我不知道你哪一句是骗我。” “哪一句都没有。” 她的嗓音平静。 陈易朝她靠近了些,想了好一会,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 周依棠没有抗拒,甚至未曾看他一眼。 今日春风得意,陈易心里却没多少情欲可言,他把下巴搁在周依棠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殷听雪呢?” “我早就送她回去了。”周依棠回答道。 陈易对此并不疑惑,于寅剑山剑甲而言,短短时间内往返十几里路又有何难,他转瞬间便想回了自己纠结的事。 陈易轻声开口道: “上一辈子,我就是跟伱一生一世一双人。” 周依棠避而不答。 “其实说来可笑,上一辈子里,我对好几个女子都有情愫,可最后还是你。” 陈易顿了顿,缓缓道: “这一世的最开始,我还以为这个叫《天外天》的游戏,只有纯爱线,可是其实…这个游戏,它是不是不存在?” 夜阑静,马车朝着京城而去,在这样的星夜里,若有若无的迷茫萦绕上来,每当这样的时候,陈易想到的,从来都是周依棠,哪怕这女人曾想斩自己三尸,如今又有死灰复燃的心念。 车厢轻轻摇晃,独臂女子似是听懂了他的话,道:“自然不存在。” 听到她的回答,陈易并不意外。 其实想想也是,若这真是个游戏,岂不是还有别的玩家,又岂不是还有别人会来到这世界? 不过,周依棠如此轻描淡写地回答了这问题,便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陈易微垂起了眉头,轻声问:“像那药上菩萨所说,我不是域外天魔?” “是也不是。”她的回答很是玄乎。 陈易把这回答听在耳内,明白她定然知道些什么,只是更心有灵犀,知道她眼下不会告诉自己。 回望过去,或许有过诸多线索,隐没在了暗处,潜藏在涌动的暗流里头,只是眼下任陈易再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结果。 好在自己从来不会为这些有的没的事而烦恼,陈易专心地搂住周依棠,手很安分地没有胡乱游走。 良久后,周依棠忽地问道:“闵宁的事,你不想了么?” 陈易笑了笑道:“怀里有个寅剑山剑甲,我为什么要去想春秋剑主?” 独臂女子冷笑以待。 “师尊…著雨,其实你也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不对?有的时候我也会想,但也只是想想,她们无论哪一个,我都觉得割舍不下。” 陈易缓缓说着。 周依棠对此似乎并无意外,陈易的体温贴在她身上,他倚靠她,有些话也只跟她说,这是师傅与逆徒之间,少有的静谧温馨。 陈易平平淡淡地说道:“有些时候我也想不明,古往今来多少人想着纯爱,《梁山伯与祝英台》、《牡丹亭》、《西厢记》…多少话本里都是神仙眷属一对,而像那些三妻四妾的话本,要么近乎没有,要么毫不闻名。 其实我自己来看,比起后者,前者好似更好一些,更让人为之神往一些,可能因为三妻四妾…那是拥有,而不是爱……” 独臂女子侧眸看了他一眼。 那眸光深深,似乎在说,这逆徒是否终于明悟过来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沉吟半晌,透露些天机道:“你被情欲所困。” “所以…你最想斩的,从来都是我的下尸?”陈易平淡问道。 周依棠没有否认,而是道:“我是你师傅,自然要教你。” “所以我明白了。” 他要随她去寅剑山了? 独臂女子清寒的眼眸里,掠过微不可察的流光。 陈易一字一句道:“那我爱上每一个就好了。” 怀里的前世之妻,似乎微微抖了一抖,她冷冷地扫了陈易一眼。 夜色温柔地拥裹着二人,陈易被她这般冷视,心里却没有不悦,反而道:“著雨,其实…你早些出现的话,我未必不会随你过去,那个时候…我心里真的很愧疚,我心里的那个位置,始终都留给了你,就像你一般…” “自作多情。”她道。 “好好好,是我自作多情,”陈易应着说着,坦白似地道:“说到底,都怪小狐狸。她出阁的时候,我心里出现了动摇,不知为什么,她被摆到了跟你一样的位置上,我很喜欢她,也爱她,你要我不这样,我做不到。都怪她,都是她的错,回去我就欺负她给你看。” 周依棠听着这些话,眸里神色复杂,良久后纠正道: “是你的错。” “…我总不能让她欺负我给你看吧?”陈易耸了耸肩道。 周依棠对这逆徒的无耻嗤之以鼻。 陈易搂着她,无尽温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前世之妻:“我想好了,我跟她们每个都一对一的纯爱,每个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独臂女子没有回话,她只是阖上了眸子,任凭话语掠过耳畔。 有些时候,心底最深处的话,陈易只有和她说,其他人谁都说不了,因为其他听也听不懂,说也说不明,可她不一样,她知道陈易想说什么,更知道他心里到底有着什么。 人心多变,一时的挚友常常形同陌路,可他们这对夫妻,却从来清楚了解彼此是怎样的人,常言说,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妻子要举案齐眉、贤惠温顺,如此一看,他这前世之妻确实不是一位好妻子。可若深入去想,人为何去要求妻子要举案齐眉、贤惠温顺?这些都不过是外皮,最深处的,其实是丈夫希望妻子能够容纳自己的迷茫痛苦,能够体贴宽慰,而所表达出来的,便是贤惠温顺。 而陈易总是很需要她,她也总是需要这大逆不道的徒弟,他们彼此实在相像,只不过她比他更痴情,有她在,陈易不用去孤独地问:有谁共鸣? 京城里,下起了雪。 早就被周依棠送回家的小狐狸,坐在门边上,捧着脸,打了个喷嚏。 第二百七十八章 你把女朋友的位置让我(加更二合一) 年关将近,约莫也就三十来天,瑞雪兆丰年,京城下雪的日子变多了,天光暗下去后,殷听雪坐在门槛上,遥遥还能看见富贵人家亭台楼阁的灯火,夜色里若隐若现。 到了夜里有宵禁,可哪怕如此,京城里许多地方都是热热闹闹的,一艘艘画舫楼船、一栋栋青楼敞轩,士子豪客们就着美人赏着夜景,听听诗词小曲,划拳行酒,近了年关便已如此热闹,若到了元宵,整座京城都要沸腾起来。 不过,在这年头,夜里许多欢乐都是男人的,跟女人们没什么关系,京城里近半的女子都待在家里,很少抛头露面,家里能打发时间的,大多都是刺绣女红,高墙大院里,一家女眷携着婢女们围坐一块,一边绣着莲花,一边闲聊,直到时间不早,和衣而眠。 殷听雪捧着脸,安安分分地等着陈易回家,也不觉得有多烦闷无聊,实在不行,就看一会杂书,她一看往往能看上一天,也正因如此,陈易才会觉得她其实孤独而不自知。 小狐狸没什么感觉,可殷惟郢就不一样了,她今天一早便来到这院子了,待了快整整一天,一天下来,要么走来走去,要么就坐下来等,她不敢离开,万一离开了,被陈易踏入王府逮了回来,她这景王之女就完完全全颜面扫地了,心里百无聊赖,却始终不敢跨出这院门。 今日的事,对女冠而言,委实凶险,安后兀然微服私访,还对她在锦雅阁所说的话都了如指掌,殷惟郢回想一下那时的情形,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而最后的结果,也不知算不算轻拿轻放。 话说起来,在锦雅阁时并无外人,女冠记得,当时谈天,只有她跟东宫若疏和陆英三人而已,而且看上去都不像是宫里的人啊,这样一想的话,是不是她们三个里头,谁的身边被安插了宫里的眼线? 殷惟郢不敢细想下去,有些事光是想一想,都有可能给自己惹祸。 说到头来,她如今真是倒霉透了,事事都倒霉,回想前二十年,多么顺风顺水,便是寻常道士最为头痛的修炼瓶颈,她破开来都轻而易举,如履平地,但一切到遇上陈易以后…便画上了一个句号。 那人简直是她命中的魔星。 女冠光是想想就双腿颤颤,她走到门槛边上,轻声问: “他还没回来吗?” “不知道呀,或许快了吧。”殷听雪仰头瞧了瞧景王女,想了想后问道:“惟郢姐…今晚是不是又要留宿了?” 话音落耳,殷惟郢僵了一僵,哀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不想待在这院子里。” 女冠吐着字道: “有时我也佩服你,竟能在这院子里怡然自得。” 于殷惟郢而言,哪怕陈易不在,待在这院子里都觉得沉重,还记得那一晚,陈易把她跟听雪或是叠到一起,或是相互支撑,她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还被取走了十年多的道行,待到深夜都迟迟不能入睡,不只是心里难受,更是因对他的恐惧。 可偏偏是她最恐惧的人,心里的无明,肆意作弄她的身子,品尝她的滋味。 好不容易睡着的后半夜,殷惟郢又做了噩梦,从床边摔到地上,她下意识摸了摸侧臀,总感觉现在都在痛。 殷听雪眺望着院门外,继续说道: “也不是怡然自得…我只是习惯了而已,我一直都很怕他的。” 女冠听着,不由道: “他对你比对我好…你自然能习惯。” 这话说出口,未免有些讨人厌了,只是殷听雪从不计较这些,心里对同为王女的她同病相怜。 想了好一会,殷听雪看出了女冠的百无聊赖,便转移话题道:“没什么事做,要不来玩投壶吧。” 投壶,便是隔着数丈的距离,把一种钝头的小箭投入壶中,不论男女皆可,也是许多门第里,内院女眷们的小小玩乐,受欢迎的程度仅次于叶子牌和麻将。 殷惟郢早就无聊了,在这院子也没法潜心修行,于是就答应下来,小狐狸便从杂物房里搬出了两耳陶壶,上面绘着山茶牡丹黄菊姹紫嫣红,十来枝一尺宽的小箭便被她拿到了殷惟郢面前。 女冠正准备接过,心念微动,幽幽道:“听雪,伱说…光玩投壶好像没什么意思,要不我们加点添头,赌上一睹?” 殷听雪歪了歪头,困惑问道:“赌什么呢?” “这样…你跟他不是男女朋友吗?” 莲花小世界的时候,殷惟郢听到了些二人的交谈,更听到陈易把殷听雪称为女朋友,而后者称他为男朋友。 女冠不想被他采补道行,十几年的苦修这样就付之一炬,换谁来都受不了,如今能想到唯一的法子,便是让他喜欢,听这襄王女说,对喜欢的人,他有些时候是会心软的。 “嗯…怎么了吗?”殷听雪有些不解。 殷惟郢终归比这少女年长几岁,而且她思路活络,猜出这所谓“男女朋友”,绝不是朋友的意思这么简单,也就只有这小狐狸才会相信。 所以,她朝前弯了弯腰,缓声道: “我赢了你,你把女朋友的位置让给我。” 殷惟郢的嗓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幽,似是深宫里有意无意争宠的妃子。 小狐狸挠了挠脑袋,她约莫知道惟郢姐的心理,也同情这个堂亲,只是她即便想让,也不敢把这位置让出去。 更何况她不想让,给陈易当女朋友之后,他待她好很多了。 殷听雪委婉推拒道: “女朋友不止一位,他可以有很多女朋友的。” 女冠心里不甘,眼下陈易不在,她才敢这样提议,既然说都说了,那便要抓住机会,她轻轻抓住殷听雪的肩膀道: “可我不讨他喜欢啊。” “那你先喜欢他?”殷听雪下意识道。 女冠蹙起好看的眉头,烛火下,纸窗上倒映着她的侧影,按理来说,她生得比这襄王女要动人几分,婀娜的身姿也不是这可怜的少女可比,更有一份出尘气质,二人虽同样倾国倾城,可若站在一块,定然是女冠更让人顾盼。 可陈易喜欢的却是殷听雪。 景王女冷哼一声:“喜欢他没用,我又干嘛要喜欢…” 殷听雪耳根子软,听着也同情,想了一会,便小声道:“那你赢了我,我给你…举孝廉?” 这话听得女冠都觉得好笑,但沉吟后,终究还是答应下来道:“那我们说好啦,我赢了你,你就给我说好话,还有‘举孝廉’…这词用得不对,不过算了,你给我说好话就是了,之后我当了女朋友,也给你说好话,说好啦,说好啦…指不定日后他喜欢我多过喜欢你呢。” 殷惟郢一口气不带断地说完这一大段,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听得小狐狸都不住扑哧一笑,她小箭放到殷惟郢手上,一共五支。 细雪飘渺而落,浸润这小小的院子里,两耳陶壶上沾了些雪斑,大小殷在院子里投起了壶。 倏地一箭落下,殷听雪正中两耳壶的中心。 轮到景王女了,她抿了抿唇,把箭投了出去。 箭飞过一个弧线,恰好擦着壶边而过了。 直到这时,殷惟郢猛然惊醒,自己多久没玩过投壶了? 不知道…自修道之后,好像就从没碰过了。 而殷听雪已经投下了又一支小箭。 小箭落在陶壶的左耳里头,哐当的一声,把景王女拉回现实里。 殷惟郢手心泛起了汗水,硬着头皮又投了一箭。 这一箭又偏了,她比划时把握着力道,投出去时却不知怎么地,兀然失了一分力气。 女冠脸色苍白起来。 她没来由地害怕了。 殷听雪玩得正专心,没发觉她的心慌,又投了一箭。 这一箭落入到陶壶右耳朵里,三箭连中,而且还是三孔皆入,是为“连中贯耳”。 殷听雪已经赢了。 意识到这点,殷惟郢嘴唇不自觉地抿住,她看了看欢喜的小狐狸,心头百般不是滋味,若不是小狐狸比她年纪小,她就已经当面哭出来了。 好半晌后,殷惟郢晃了晃手里的小箭道:“再来再来,三局两胜。” 殷听雪没有拒绝:“好呀。” 雪好像大了些,如江南稻米般洒落下来,夜空朦胧低悬了,下着雪的时候,天上无星。 二女把小箭捡了回来,又投起了壶。 接连又有哐当声,不一会,胜负又分了。 大殷又输了,五箭只中了两箭,而小殷则是五箭中了四箭。 景王女心中苦闷难言,真真倒霉透了,自遇到他以来,就一直在吃瘪,别说是在他那里吃瘪,哪怕是在闵宁那里吃瘪都算了,怎么现在跟殷听雪玩个游戏也要吃瘪。 她把小箭推回到殷听雪手里,道:“算了,不玩了,不当他女朋友了。” 殷听雪见状,正想说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陈易与周依棠,一前一后地踏入到院子里。 陈易抬起头,便见大小殷待在院子里,记起了今天是休沐。 “在做什么?”陈易问。 “在玩投壶呢。”殷听雪答道。 陈易看见殷惟郢把小箭递回到殷听雪手上,便问道:“不玩了?” 被他扫过一眼,殷惟郢就打了个激灵,她抿起唇,没有言语。 殷听雪则答道:“惟郢姐说不玩了。” 陈易“哦”了一声,接着又看向了女冠。 殷惟郢瑟缩了一下,螓首微垂着,偏了过去。 陈易走了过去,随意捻起了她的发梢, “很安分嘛,等了快一天了。” 殷惟郢任由他捻着发梢,羞郝又畏惧地咕哝道:“你…要来就来。” “那今晚陪我洗澡。”陈易拍了拍她。 殷惟郢红了脸,却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她过来这座院子,本来就是会像姘妇般任由他爱怎样就怎样。 陈易生火烧起了水,烧水的房间与浴室是分开来的,这初冬时节,水比较容易冷,所以水要不断的烧,待浴室的水凉了,就去烧水房取新的热水,倒进去,便又是一团温暖。 倒入热水,抚摸了下宽大的浴桶,确认好水温之后,陈易便跨了进去。 还不待陈易长长吐出一口气,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吧。”陈易道。 殷惟郢扶着墙,小步小步地挪了进来,水雾之中,看着浴桶里的男人,她脸庞烘得发红。 “别扭扭捏捏。”陈易随意道。 听到这话,殷惟郢咬了咬银牙,慢慢脱去了衣物,淡青色的道袍、蔚蓝的长裙挂到了衣架子上,她穿着素色的肚兜和贴身薄裤,身段婀娜,她小心拆着发间的偃月冠,飞瀑的秀发落了下来,陈易靠在浴桶边上看着,殷惟郢脸红得通透,却没胆子叫他挪开视线。 见她穿着肚兜就缓缓走来,陈易好笑地问:“就这样洗?” 女冠颤了一颤,面色屈辱,嘴唇嗡动着,明明不愿意,最后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指尖轻动,在陈易的全程注目下,慢慢跨入到浴桶里。 陈易把她搂入到怀里。 她稍显纤弱的背部落入怀里,轻颤了一下,陈易虚眸享受着对她全方面的掌控。 殷惟郢也没有说什么,她蹙眉喘着粗气,浑身僵硬着。 “你等了一天了?”搂了一会,陈易忽地开口道。 景王女道:“不然呢…” 陈易回忆了一下后,问道:“太后说要赐死你?” 殷惟郢抖了一抖,水波阵阵,她呢喃道:“当然,是…通玄真人跟你说的?” “嗯…”陈易把下巴贴到她的耳畔,享受着她的温润,虚眸道:“再有这种事,你跟我说。” 殷惟郢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陈易笑道:“我好歹也算是你…夫君,再如何对你,这些事该做还是要做。” 殷惟郢沉默了好一会后道:“如果是我有错在先呢?” “先帮亲再帮理。”陈易回得理所当然。 殷惟郢转回了头,身子往下滑了些,半张脸埋在水里,咕噜地冒起一圈圈水泡。 陈易看着好笑,便抬起手,戳起了水泡。 这般逗着玩了好一会后,陈易等不及了,微微舔了下唇,双手沉入水下,勾起了她的脚。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殷后悔了(加更三合一) 水中的温存之后,殷惟郢浑身酥软,她面泛桃红,几乎快软倒在浴桶里。 陈易的手搂住她的腰肢,她只是轻颤之后,便也不挣扎,整个身子似要被陈易揉进怀里。 陈易随意谈起了家里的事: “小狐狸一直都很怕我,也因这个很怕生孩子,说起来,我没有这么早便养育子女的想法,只是不想她有不生孩子的念头。” 殷惟郢听着,浴桶冒着热气,烘得脸更是遍布红晕,身子畏缩着,哪怕到了现在,也始终都在抗拒。 陈易这一回,取走了她三日的道行。 女冠苦闷难言,眉眼辛酸着,不想去看他,可他把她搂在怀里,她躲不开,如今她对陈易明里可谓是言听计从了,自觉心里头也做了诸多让步,譬如待成仙之后,不再计较他对她的欺辱,相逢一笑泯恩仇,又譬如答应下他,当府上的侍妾……可陈易还是不放过她。 “她这几日月事不方便,所以便就在这儿采补你。其实我跟小狐狸也一起洗过澡,她那时羞得可怕,千般不愿,可打两下屁股,威胁一通后还是老实了,低着头给我搓背。”陈易一边说着,一边给怀里的这人儿来了两下。 啪啪。 殷惟郢:“……!” 女冠面红得快滴血,抿起了唇,嗔着看了他一眼,待他眼神扫过来后,又连忙缩了起来,倒在陈易怀里。 陈易挑眉问:“你不说些什么?” 有过那番和周依棠的对话,如今事后泡在浴桶里温存,陈易也便嗓音柔和了许多,只是这景王女沉默着闷在水里,一句话也不说。 听着陈易一问,殷惟郢沙哑地问道:“说…说什么?” 陈易蹭起她的脖颈道:“说什么都行。” 女冠沉默了好一会,她实在有些不知该跟陈易说什么。 稍作回忆,她与陈易的每一回对话,都是带着目的,每句话似乎都目的分明,而像闲谈聊天这些,几乎从来没有。 他是她的无明,对他的恐惧渗入到心湖里头,今日安后说出那些话时,她心里也是恐惧,但远远没有对陈易的深,哪怕安后明日真以妄议天家之罪将她赐死,她觉得,自己最害怕的依然会是陈易。 殷惟郢沉吟了好一会,想不出要说什么,看见陈易微皱的眉头,连声道: “你、伱给我些时间。” 陈易轻嗅她湿润的发梢,答应了下来: “行。” 浴房内静谧了许久,丝丝缕缕的水蒸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化了开来,殷惟郢天仙般的姿容逐渐清晰,似细雪散落后如洗的清晨,她静静坐在水里,垂着眸思索着,长发如瀑,泡澡的时候没有盘起来,更衬出她飘渺登仙的出尘气质,似是生来就要得道长生,陈易一时看痴了。 殷惟郢像这般不说话,垂眸思索的时候,总是很美。 所以欺辱她的滋味,也总是让陈易沉醉。 水有些凉了,陈易站起身,往浴桶里倒了些热水,殷惟郢半失神间,不经意地一看,哪怕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可她还是咚地脸红了,女子脸皮薄,哪怕是要脱离红尘的道士,也同样如此。 待陈易回到水中时,便见殷惟郢还是红着脸,意识到什么后笑道: “怎么,都见过多少回了?” 殷惟郢红着脸没回答。 还不待陈易搂住她,犹豫了好一会的景王女,向后半倚靠到他怀里道: “出去吧,在这泡太久了,我们出去再聊。” 她眼下流露出一些被迫的温顺,陈易还是受用的,也不逼迫她,让她起来擦身。 ……………………… 洗漱过后,殷惟郢合拢着衣袍,缓步来到卧房里头,她在床边坐下,颇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触,而她抬起眸,便见到小狐狸捧着书侧躺在贵妃榻上,就着明亮的油灯看书。 陈易随之走近屋内,殷听雪稍微放下书,朝他笑了笑,正准备继续看书的时候,他却半蹲下来,把脸贴到殷听雪面前。 “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陈易不怀好意地问道。 殷听雪怵惕地缩了一下,捧着书,踌躇了好一会后,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有的、有的…” 陈易见她乖顺,放缓了些语气道:“说来听听。” “你说过,是不是小事都不罚我?”殷听雪见他面色平缓,就试探地确认道。 陈易把她这点小聪明看在眼里,笑了笑道:“不罚你。” 二人在说话,殷惟郢没什么事做,心里烦闷着要跟陈易聊些什么,她坐在床榻上,左看看右看看,把这间卧房环视了一圈,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览视这个房间。 衣柜是普通橡木制的,房间内有剑架没有刀架,通体漆黑的后康剑端在远处,而那柄名为无杂念的绣春刀则悬挂在墙上,有绳子系着,卧房里还有小书柜,里面放的几乎清一色的都是杂书,像殷听雪手里那本一样,卧床的架子上还悬挂着一串铜钱,那是消灾祈福用的,不远处还有一扇普普通通的屏风,虽然不算特别精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殷惟郢看了好一会,心里筹措着话语,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屋外飘雪纷飞。 而这一会,殷听雪亲了亲陈易的嘴角,轻声道: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招惹太多女人不好的。” “好啊,开始管这管那了,当管家婆了。”陈易佯怒地说道。 殷听雪连忙摇头道: “我管不了你的,哪一次我都没管得到你,我只会听你的话,安安分分地讨你开心。” 陈易听完之后,含笑地搂住贵妃榻上的殷听雪,轻声道: “吓一吓你而已。” 殷听雪挑了挑眉头,轻快回道: “我也知道,所以我心里不是很怕,而且又是月事,你不会欺负我,不然我是不会去要周真人劝你的。” 小狐狸交代着心里话,语气里颇有些炫耀自己有多聪明的意味。 陈易听在耳内,话锋一转道: “哦?你算计我?” 话音意味深长,殷听雪缩了一下,杏眼里多了一分害怕。 陈易摸了摸她的小肚子,语气阴恻起来道: “那时我说了,等你月事之后,有的你好受。” 殷听雪娇躯轻颤起来,待好一会后,却没有害怕地退开,而是凑前亲了下陈易的脸,应声着商量道: “嗯…但不要那么狠。” 陈易被她温顺整得愣了下,心有些化了,但还是冷着脸道: “要是非要那么狠呢?” 殷听雪畏缩了一下,尽量朝他贴近,虽然害怕,可嗓音还是轻柔: “你说要主动亲你我也亲了,你说吃那脏东西我也吃喏,我真的很乖了,能不能不要欺负我欺负得那么狠?” “我之前说过了,喜欢你才欺负你。” “可是…总不能欺负一辈子吧?” 陈易认真道:“对,一辈子。” 殷听雪既是委屈又是惊愕, 想一想,如果七老八十了,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这人还要欺负自己,那多可怕啊 “好可怕呀,一辈子。” 她咕哝了一句。 “…也会对你好。”说完之后,陈易亲了下她额头,嗓音格外温柔。 殷听雪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一下,不自禁道: “我就知道…你在吓我。” 说完之后,她自己反而停住了嘴,杏眼小心翼翼地瞧着陈易,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就是真的,而一旦说出来,以这人的性子,反而会跟她反着来。 而陈易这一回眯起了眼睛看她,开口道: “知道我在吓你是吧?” 殷听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道: “不知道你在吓我,不知道、不知道。” 她这副模样,陈易这一会没绷住,扑哧地笑了出来,摸了摸她脑袋。 殷听雪趁此转移话题,指尖戳了戳他的锁骨,小声道: “我想吃银耳羹,能做吗?” “馋猫。”陈易捏了捏她的脸,没有拒绝。 女子月经的时候总喜欢吃些温甜的东西,而殷听雪最喜欢的便是银耳羹,她在王府上便经常吃,有时候吃太多,母妃便会嘱咐下人凡是她院子里要吃银耳羹,就都不许做,每当这种时候,殷听雪总得跟丫鬟们聚在一块想计策,其中之一,便是派个丫鬟到母妃院子里,以母妃的名义要下人做银耳羹,接着再派一个丫鬟在路上截胡,这襄王府上的“智取银耳羹”,被母妃发现的时候,真是又气又笑。 陈易起身离开的时候,朝着床边的女冠扫了一眼,后者打了个激灵,不知他为什么看自己,她便把螓首埋低下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殷听雪合拢上了手里带评书的聊斋,随意放到床头柜上,她站起身,脚步放慢地走到女冠面前。 “惟郢姐…辛苦你了。”她体恤地说道。 殷惟郢不解其意,反问道:“辛苦什么?” 襄王女俏脸微红,委婉道:“…那事啊。” 殷惟郢这时反应过来,听出她的意思是,陈易欺负了自己之后,满足了一通,就不会去欺负她,就更好说话了。 想到这里,殷惟郢也微红起了脸,冷哼了一声。 襄王女轻声说道:“惟郢姐,待会我跟他说你好话。” “随你吧。” 殷惟郢闷闷地坐在床边,偏过脸去,这模样有几分像闹别扭。 意识到这点后,她念及殷听雪比她年纪小,就不闹别扭了。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我要跟他聊什么?” 殷听雪挠了挠脑袋,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说: “就随便聊聊吧,这种事很难说的。” 女冠叹了口气,踌躇了好一会,见四下无人,唯有这个与她同甘共苦的堂妹,便说起了体己话来: “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他,而且还怕,可我又不得不让他喜欢我,很矛盾不是吗?” 殷听雪似能理解这种苦闷,轻声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没办法。” 殷惟郢回想起了曾经好几回想要杀他,回想起了地宫的时候,她背叛陈易去登仙,她的心就很难受,像是被什么悬起来似的,提不上去,放不下来。 夜幕垂在窗外,雪沫沾在纸窗上,既不凝固,也不化开,像是停滞住了,襄王女见她迟迟没有说话,一时分了神,殷惟郢坐在床边,似是回忆起了那人的百般折腾,从前高高在上的太华神女,一夜之间便成了他的鼎炉。 她素来便天资极高,远胜同龄人不知多少筹,不然也不会被玉真元君收为徒弟,那时之所以待在京城里,便是为了寻到金童,若是命运没有改变的话,这会她应该已经在太华山了,殷惟郢心念繁杂,愁绪浓得化不开。 如今一回想,怎一个“世事无常”了得,她曾以为成仙有望,特别是在地宫之时,寻到神女传承的线索时,俨然已有了半个仙人的视角,心湖平静,任陈易怎样言语欺辱,都几乎不起涟漪,只将他当作凡夫俗子。 可当他把她从成仙大道上扯下来的时候…… “我…我…” 她垂着头,抱住了手臂,轻按在那些陈易折腾泛红的地方,像是舔舐伤口似的,失神自语道: “…我好后悔啊。” 纸窗上的雪化了开来。 殷听雪回过神来,方才没听清女冠在说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算了算了,不跟他聊也没事。” 殷惟郢拍了拍脸,倚靠在床架上,眸里落寞难掩。 她不知多少次想过日后翻身成仙,可再如何去想,都是越想越遥远。 襄王女看着女冠,轻轻抓起了她的手,捧到怀里,天生怜悯心的襄王女仿佛知道她的痛苦。 她最有希望成仙的时候,反而被从长生大道上扯了下来…… 哪怕是自作自受,这般的打击,又有多少人能够承受。 殷听雪宽慰着说道:“没事的,总归有希望的,日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说不定呢。“ 听着天耳通这样说,殷惟郢眸里掠起流光,打起精神道:“你说我终归会一人得道成仙?” 少女摇了摇头道:“不,你是鸡犬。” “……” 殷惟郢心头一气,牙痒痒的,在这院子里,她怎么总在吃瘪,吃陈易的也就算了,还吃殷听雪的瘪。 见这一幕,小狐狸扑哧一笑,她小小使坏了一下,毕竟惟郢姐的反应委实有意思。 片刻后,殷听雪提议道: “有些时候,你不需要跟他谈什么,能讨他开心就可以了,他…他很好色的,喜欢别人亲他,喜欢别人给他搂着……” 女冠听在耳内,起初不愿,可到底还是心头一狠,反正哪哪都被他弄了,亲一口又有什么,只要能让他满意,她就能迷惑到他了,到时候他说不准会松口,还说不准会沉迷下来,像喜欢殷听雪一样喜欢她。 届时她就趁他松懈,得道飞升,扮猪吃老虎,打他的脸,让他来当鸡犬。 见殷惟郢轻轻颔首,襄王女也点了点头,她抱起了书,继续看了起来。 卧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来,不用说,定然是那个人了,她们的夫君。 小殷把手里的书稍微放下,在贵妃榻上坐了起来,一副乖巧的模样,大殷则是如坐针毡,双拳紧攥,听着那脚步声接近,香额上甚至泛了一滴冷汗。 陈易捧着银耳羹走了进来,其中一碗冒着热气。 他先来到殷听雪的面前,把银耳羹递到了她手上。 温热的银耳羹暖和着少女的小手,她朝陈易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陈易摸了摸她脑袋,不得不说,照顾起这头小狐狸真是舒服,对她好她知道,还会反过来体贴自己,等吃完之后还会跟你说些中听好话,可以说是正面反馈爆棚。 说起来,以前她刚来自己身边的时候,格外害怕自己也格外恨自己,哪怕是给她吃些好吃的,她也是微冷着脸,只是后来渐渐适应了,也因为害怕自己而温顺了起来。 如今彼此相处,只要不刻意去回忆,不去揭开伤疤,陈易甚至都忘了自己曾让她那么悲哀痛苦。 殷听雪捧着银耳羹,接着瞥了眼她的景王女姐姐。 明明有够时间做准备,可当看到陈易的时候,景王女殷惟郢还是紧张起来,她两股战战,嘴唇抿紧,见着陈易,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她的脸颊泛白起来。 陈易捧着银耳羹,随意地拉开了卧房里的椅子,把那碗银耳羹放到桌上,这时殷听雪见女冠久久都没有动静,心里着急了起来。 她连忙给惟郢姐使眼色。 殷惟郢自然看到了,可还是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之后,竟然道:“喂…” 陈易转头看向她,道:“想好了?” 他这样一问,女冠反而定在原地,不敢开口。 小狐狸见她给机会不中用,心里一急,她放下了银耳羹,扑地走到陈易面前。 陈易还没来得及坐下,疑惑地低头看她。 殷听雪微微踮起了脚尖,拉着他的衣领,陈易慢慢俯下身来,而后,唇边湿润。 小狐狸轻轻落下了一吻。 殷惟郢看着这一幕,震了一震。 过了一会之后,襄王女松开陈易的衣领,小心翼翼地侧过脸去,朝殷惟郢示意了一下。 陈易还在回味着襄王女的滋味,扬起眸子,便见殷惟郢站起身,缓缓走了过来。 视野里,她猛打着哆嗦,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好不容易来到了陈易的面前,甚至都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陈易意识到什么,等了好一会。 殷惟郢终于还是把唇瓣凑了上来。 她眼睛紧闭着,哪怕不是第一回主动去吻,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准备就越是紧张,她抖得厉害,摇摇欲坠,而陈易扶住了她,把这身如软玉的女冠搂在了怀里。 良久后唇分,殷惟郢喘着粗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螓首微微前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易搂她搂了好一会,指着那碗银耳羹道: “你我同吃一碗。”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殷惟郢也不抵抗,坐到了陈易拉开的椅子上。 陈易停了一停,只好有些尴尬地拉开另一把椅子。 银耳羹色泽清亮,里面泡着红枣、枸杞,微黄胶状的银耳惹眼极了,最是滋阴补血,陈易勺着银耳羹,看了眼殷惟郢,盛了一勺子,递到她嘴边。 殷惟郢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口。 接着,她那双秋水长眸瞪大了些,银耳羹是微冰,而侧眸一瞧,便见襄王女那碗冒着热气。 发现这点小细节,景王女的眸子黯淡了些。 陈易把勺子从她嘴巴挪开,便盛起一勺银耳羹,送到自己嘴边。 品尝之后,见殷惟郢眸中异色,陈易觉得可笑,道: “你觉得我区别对待?” 女冠怔了一下,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像是默认了。 陈易则道:“我就是区别对待。” 殷惟郢默然无声。 他怎样对待,她都只有受着,毕竟谁让她不讨他喜欢,而殷听雪却最讨他喜欢。 殷听雪用眼角余光把这一幕瞧在眼里,有意无意地小声说了句:“冰镇的东西好费功夫。” 景王女又是一怔,薄唇嗡了嗡,而陈易则慢悠悠地摇晃着银耳羹。 他盛起一勺,递到了殷惟郢嘴边。 殷惟郢看着色泽清亮的银耳羹,看着陈易刻意和她同吃一碗,思绪万千,眼角微酸起来,她张开唇。 微冰的银耳羹落在舌尖,冰凉的口感最能抑制住甜味,却又能把那一层甘味拔出来,殷惟郢小口小口地吃着银耳羹,眸子低垂着,眼眶说不上的酸。 银耳羹渐渐见了底。 陈易盛起最后一勺子银耳羹,递到了殷惟郢唇边,她正要张口,勺子却倏地收了回去,她扑了个空。 她愣了下,看着陈易将这一勺银耳羹喝下。 殷惟郢把眸子垂了下来,舌尖微动,刮过唇边,品尝着残余的甜味。 陈易却凑了过来,吻住了她。 女冠微一哆嗦,那最后一勺的银耳羹便流入了舌尖,她舌尖微微麻了,可能是因为最后一勺,总是格外的甘甜。 唇分过后,陈易把空荡荡的瓷碗拿起,正准备起身。 身后却传来滞涩感。 陈易回过头,便见她低着头,右手伸出来,捻住了他的衣角,力气小得只要他一扯,她就会放开。 她沙着嗓音呢喃道: “…我后悔啦……” 这章日常好看吗? 第二百八十章 下头女冠(加更二合一) “…我后悔啦……” 殷惟郢话音落耳之时,就着烛光看她,陈易心绪繁杂起来。 片刻后,他平淡道:“你后悔了?” 殷惟郢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陈易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她把眸子抬高了些,等着陈易的回答。 陈易知道,只要一句答应她得道成仙的话,她就会激动地扑上来,依靠在自己怀里,眼泪会感动得落个不停,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她还会格外温顺,更会迎合得热烈。 “起码还知道后悔。”陈易出声道。 他的语气似是松动。 殷惟郢的心提了起来,嘴唇微嗡,似是在问,能不能让她成仙,能不能不再采补她的道行。 “你不后悔的话,就得一直当我鼎炉。” 陈易顿了顿,看着殷惟郢道: “你后悔的话,就一边后悔一边当我鼎炉。” 殷惟郢的面色僵住了,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抿着唇坐在那里,螓首微垂着,既像是默认,又像是无声的反抗,这副拎不清的模样让陈易也分不清楚。 陈易也懒得分清,捧起瓷碗来到殷听雪面前,而她把手里的瓷碗也递到了陈易手上。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卧房里。 殷听雪转过脸,看向了景王女,后者像是泄了气般,瘫软地坐在椅子上。 景王女察觉到她的目光,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自说自话般道: “没有效果……” 殷听雪从贵妃榻上站起,来到她身边,细声道: “有效果的。” 女冠抬眸看了襄王女一眼。 而殷听雪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凑近道: “他不是不喜欢伱。” “他…只喜欢我的身子吧……”说这话时,殷惟郢不住想起陈易那些荤话,什么没毛丫头,什么斩赤龙降白虎,一想她便指尖轻颤,把头埋低了下来。 殷听雪摇了摇头,她想说出些什么,但又不好描述,只能道: “他不只是喜欢你的身子,有时是很喜欢你的,而且…不是跟你同吃一碗银耳羹吗?他跟我都没这么做过。” 殷惟郢怔了一怔。 襄王女看在眼里,朝她笑了一笑。 小狐狸撒了一个小小的慌,陈易其实跟她同吃过一碗银耳羹,那人怎么可能会这样放过她,不仅同吃过,还要她主动喂他。 而之所以撒谎,不过是为了鼓励一下这个堂姐而已,殷听雪多多少少知道她跟陈易发生了什么,也明白错的是惟郢姐,甚至可以说,陈易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只是殷听雪还是会跟她同病相怜,会希望她在陈易身边好过一些。 妾与妾说着体己话… 殷惟郢垂眸了好一会,最后问道: “那我…我要怎么做?你、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对他百依百顺的…只是惟郢姐好像不适合吧。”殷听雪想了想,轻声道:“先放松一些,适应一下他。” 大殷还想说些什么,可门外响起脚步声,小殷已不再说话,轻轻脱下了绣鞋,最后翻身爬上了床。 殷听雪下意识要睡到最里侧,但想了一想后,凑到景王女的耳边道: “今晚你睡最里面吧。” 她把她的位置让给了殷惟郢一晚。 女冠怔怔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见陈易走了进来。 陈易慢条斯理地拖起了衣服,而殷惟郢也反应过来,脱下身上的外衣,只留着里衣,待陈易走近之后,她翻身上床,睡到了最里侧。 陈易看了眼殷听雪。 小狐狸朝他笑了笑,似是无事发生。 陈易勾了勾唇,心里叹了口气,接着便翻身上了床,而殷听雪吹灭了油灯和蜡烛,接着就钻入到被窝里头。 殷听雪背对着陈易,轻微的鼾声转眼响起,陈易看了她好一会,这小狐狸不是说睡就能睡的性子,而这般装睡,不过是又一个小聪明。 陈易转过身,揽住了大殷的腰肢。 殷惟郢颤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便倏地垂下,黑夜里都没胆子看他。 陈易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她的话,也懒得问了,就阖上了眼。 女冠却这个时候戳了戳他。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陈易睁开眼问道。 殷惟郢没有答话,似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许久后低声喃喃道: “我后悔了…” “那你后悔就后悔呗。” 陈易顿了顿,思索了一下,倒是有一点心软,便问道: “既然你这么后悔,那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要说…” 殷惟郢努力地想了想,许久后道: “你是不是其实喜欢我?” “…下头。” 殷惟郢呆了一下,哪里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她见陈易没再说话,下意识地想找小殷求援,但只听到小殷的鼾声。 陈易已经阖上了眼睛,不再理会这个拎不清的女冠,今日的体力消耗大,一闭眼困意便席卷了上来。 而殷惟郢还在琢磨。 不一会,陈易便有些将睡未睡了。 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陈易感觉到自己逐渐沉入到了深处,慢慢便混混沌沌,即将全然睡去。 就在这时,某个地方骤然一紧,被什么夹了下,毫无征兆的陈易被刺激得惊醒过来,脖颈上泛起汗水,眼白都差点翻了出来。 而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殷惟郢不清楚什么是下头, 所以她把手伸了下去,捏了一捏… “殷惟郢!” 三个字从陈易齿缝中挤着吐出。 殷惟郢吓了一吓,忍不住地打起哆嗦,好半晌后,竟有些委屈道: “不是…这个意思吗?” 话音落耳,陈易瞪了她好一会,最终还是吐了口气,没好气道: “睡吧,下头女。” “下头女是什么意思?“ 可女冠见他醒过来,不愿放过这机会,便把头稍微降了下来道: “你让我下头去下头?” 陈易眼下恨不得让这拎不清的女人翻白眼,但殷听雪似乎真的睡着了,嘴巴发出细微呜姆呜噜的嗫喏声。 于是,他冷冷地盯起殷惟郢道: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不要藏着掖着。” 殷惟郢踌躇了好一会,好几次都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去说。 黑夜里,她舌尖微动,似在回忆那时银耳羹的甜味。 良久后,殷惟郢总算道: “你…是不是有时喜欢我,有时讨厌我?” “哦?”陈易有些意外,“开窍了,观察这么敏锐。” “你什么时候讨厌我?” “你不安分,颇多算计的时候。”陈易的嗓音里没什么好气。 “那…”殷惟郢停顿了一下,接着有些忐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最喜欢我?” 陈易想了一会,回道: “你翻白眼吃瘪的时候。” 殷惟郢听到之后,怔住在床榻上,长眸垂下,缩了一下,心头止不住地流出苦涩滋味。 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这个时候的殷惟郢,总是美得难以言述,她落寞似水,像是细雪后如洗的碧空,微微朦胧,点点情动,陈易不住把她搂近了些。 半晌之后,陈易缓缓开口道: “我之前说过,你若安分些,我就少折腾你些,毕竟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府上的人。” 殷惟郢静了好久都没有说话,陈易也暂时不睡了,不然她朝下头下手,自己就又要惊醒起来。 只是这景王女或许是太畏惧他了,许久都无话。 她迟迟无话,陈易有些眼皮子打架,慢慢阖上了眼。 睡意下沉,沉到深处,陈易全然睡着了,而殷惟郢却还没有。 她的身子有些软化,而他的手仍搂着她的腰肢,景王女长眸仍垂着,往前靠了一点点,细语呢喃:“我都是你的人了,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害你了,夫君…以后我就这样喊你……” 殷惟郢说着说着带了鼻音,黑夜里,陈易的手里沾到了一滴泪水。 ……………………… 一早醒来。 陈易看了看左手边的大殷,又看了看右手边的小殷,二女都睡得正熟。 轻轻把搂住大殷腰肢的手挪开,陈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温柔捋了捋她稍显凌乱的发梢,陈易便缓缓转过身去。 他从身后抱住了小殷,后者被突然一抱,嗫喏了一声鼻音,但也没醒过来,仍在睡着。 搂了好一会,陈易总算是满足了些,便从床榻上起身,转去洗漱。 洗漱过后,迎着一派晴空,陈易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 正深吸一口气,陈易听到些细微的脚步声,转过头,便见周依棠缓步自客房里走出。 陈易张开双臂,就朝她走过去。 然而,当他整个人走近到她一丈之时,就似是被卡住一般,不管如何用力使劲,都不得寸进一分。 陈易只得放弃了,叹了口气道:“抱一个都不行?” “不行。”周依棠回得平淡,“有这时间,你去练剑。” 陈易闻言,戏谑道:“我还是怀念前世,你任我抱任我搂,要你做什么,你再不愿你都得做…”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周依棠的指尖已轻轻抬起。 “你在威胁我?”陈易沉声道。 “是又如何?”周依棠并不否认。 “你威胁我,我就不练剑了?”陈易退开了几步,恶狠狠道:“我立刻练剑……” 不一会,陈易便回卧房取剑。 漆黑的后康剑在日光下格外显眼,陈易摆起了剑势,先是起剑,转身,剑势游走,身躯在院子里辗转腾挪。 于陈易如今的四品境界而言,这般摆剑势,确实是有些大材小用,只是武道如逆水行舟,若不勤加磨砺,迟早不进则退,而许多武学上的一朝顿悟,也往往离不开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 更何况,这剑是练给周依棠看的。 大概半个时辰后,算算时间,陈易便把后康剑收剑入鞘,而周依棠也微微颔首。 “若入三品,按道门的说法,便是炼神还虚。”周依棠兀然开口道。 陈易大概记得炼神还虚是什么意思。 炼神还虚这一说法,出自于道门,又称上关,九年关,按字面意思,便是将修炼而来的元神归入到虚无之中,而以武道而言,便是将自己的武意归入到虚无之中,让武意经历一个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的过程。 就像是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而埋入三品的炼神还虚,也是同样的一个道理。 陈易记得,前世自己补天而死的时候,已经跨入到了一品末流,若是按常理来说,三品的炼神还虚似乎不成问题,可问题在于,一切都不太按常理。 不知因何缘故,前世被当成一场游戏,而那些前世的领悟,在这一世也就需要重新去领悟,而领悟出的东西,也不一定与前世相同。 陈易想了一会,回过神来后,便看见周依棠直直凝望着自己。 “寅剑山之法,道武双修,到炼神还虚这一关,可谓水到渠成。”她不动声色地说道。 陈易闻言,苦笑了一下,心里明白她暗里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接着由此想到了什么,说道: “你再给些道法我修一下。” 对自己来说,寅剑山的活人剑可以暂时不练,但寅剑山的道法,可就不能不练,更何况在之后行走江湖,这些道法也大有用处。 独臂女子似是看穿了他的心境,但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自系在腰间的方地里,取出了一卷道册。 她随手一推,道册便落入到了陈易手中。 陈易接过道册,封面上写着“道策”二字,他只扫一眼,便收入到了怀里。 转过身,陈易举目远眺,站了好一会。 周依棠没有看他。 站了好一会,陈易终于开口道:“你不问我看什么?” “我不必去问。” 陈易失笑了下,接着道: “我在看秦青洛和祝莪那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些事我想托你去做。” “但说无妨。” “祝莪某次说私房话时告诉过我,大婚那日,她们曾去道观里祈福,那时算了一次命,谶语是——破军星入夫妻宫,婚姻有名无实。” 陈易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笑道: “我以此做点文章。”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夫君 收起道策,陈易并不急着翻看,走近厨房,摆弄起了早饭,有些时候,他也觉得府上请个丫鬟比较好,起码不用男主人天天忙活一日三餐,虽然陈易也有几分乐在其中。 待饭菜做好之后,卧房里传来些动静,大小殷也醒了。 小殷领着大殷去洗漱,好一会后,便一起坐到了餐桌前,小殷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的等着,大殷则是有些紧张,嘴唇轻抿着。 不管怎么样,二女都坐在了一张桌子前,陈易便是看着,就已经有些心满意足了。 早饭是小米粥,再配上热腾腾的米糕,还有一分炒冬笋,都是做起来极为方便的菜,也是这大虞京城里,寻常人家都能吃得起的早饭,陈易如今是止戈司丞,俸禄自然不会低,家里也并不缺钱,只是没请丫鬟老妈子,更没怎么过过富贵日子,家里的开支用度,一律都很简便随意。 小殷初来时,其实起初不太适应这样的生活,只是恐惧作祟,哪怕再不适应,也不敢有不满,而等了快一个月时间,没那么怕了的时候,也差不多适应了,自然没什么怨言。 至于大殷,这会也像小殷初来时一样,而且由于种种原因,比小殷还要不适应得多,只是陈易轻轻扫去一个眼神,她就什么都没说。 需知景王府上下数百奴仆婢子,后厨的人更是格外的多,各个院子还有专门的小灶,这个时候吃的,都是早点,往往精致素雅,蒸米糕会有、小米粥也可能会有,但绝不是放在一块有,在王府里,常年修道的殷惟郢日用开销算少的了,可一顿早点,总归是一份雅食和一份粗食,所谓粗食自然是指眼前的米糕、小米粥之类,至于雅食,则往往是酥、酪一类,或是碧粳粥、枣泥山药糕、玫瑰卤子。 殷惟郢垂着脸,低头吃着面前的小米粥,虽说菜肴一般,但她毕竟修道,也能适应,只是委实没多少食欲,小狐狸倒是享用得轻快。 至于周依棠,她早已可以辟谷,所以一日三餐里,往往只有晚餐之时才会在场,她的出现,会让这院子再多一点家的感觉。 陈易慢悠悠地喝着碗里的小米粥,接着随意翻动着周依棠给的道策,其中记载的道法繁多,随着一页页的翻动,目光所及之处,逐渐汇入到了脑子里头。 殷惟郢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小米粥,蒸米糕是一点没动,那碟炒冬笋倒是吃了几片,昨日她在这院子里待了一整天,午饭和晚饭,都是小殷把菜热了呈给她的,滋味虽说不错,但终归是再热一次的菜,所以殷惟郢吃得也不算太好,而如今更是有些没食欲。 百无聊赖之下,她抬起眸,便瞧见了陈易手中的道策,直直看了好一会。 注意到她的目光,陈易抬头问:“怎么了?” 殷惟郢一下欲言又止,不知怎样与他搭话,终究还是安静吃饭的少女心思敏锐,轻声道:“惟郢姐是道士吧,可能看你的书有兴趣。” “是吗?”陈易把这本道策举了一举。 殷惟郢微微颔首,原本心里想喊的那句“夫君”这一会却喊不出口,便道:“这本书我见过,不算什么不世出的真传。” “哦?” “嗯…这书在山上也算普遍,说到底,修行中人不是武林中人,这些书也不是武林秘籍,不为了喊打喊杀,传抄书册也是常有之事。而这书虽然普遍,但也晦涩难解……” 殷惟郢话音说到后面,有些艰难,他真的开始采补起她的道行,她心头的恐惧也更盛了,不过良久后,还是道: “你若是想,我可以念给你听,做些解释。” 陈易撑起下巴,敛起眸子看了女冠一会,后者忐忑不安,却又强装镇定,以免他怀疑其中有鬼。 “好,就让伱念念。”陈易道。 殷惟郢长眸微抬,掠过一点流光。 陈易补充道:“话说在前头,你念了,我还照样采补你。” 殷惟郢眸子微微黯淡,但没有说什么。 其实陈易真需要她念吗,他明明是天眼通,哪怕她不念,他该懂照样会懂,他只是给了一个二人缓和彼此关系的机会,这些道理,殷惟郢还是有几分明白。 这一世里,她毕竟真的害过他,几次将他置于死地,这样的芥蒂不可能视若无物,能这样给她一个机会,她或许应该庆幸了。 陈易翻着道策,正好看到方地那一处,便开口道: “你回到王府上后,给我弄一个方地过来。” 殷惟郢听到后,起初不以为意,但心思微微沉下后,有些惊了。 他这是…要她送他礼物? 陈易这时挑眉问道: “怎么,不乐意?” “乐意,应该的。”说着,殷惟郢恢复了些往日的语调,道:“不就是一个方地么。” 说着,她拨动了下腰间的方形玉佩,上面雕刻着凤鸾,正印衬着她的字“鸾皇”。 瞧着这一幕,陈易失笑了下,捧起面前的碗,喝完了其中的小米粥。 待早饭用完之后,殷惟郢也要回去了。 临别之时,她在门边站了好一会,但始终没跨过门槛。 陈易心里琢磨了一下,走了过去,轻声道: “看在你之后送我方地的份上,以后无论怎样,在外人眼里,你都还是太华神女。” 女冠讶然了,侧起脸看着他,看了好一会。 她微微颔首,转过了身不再看到他,这时嘴唇终于微动,细若蚊蝇道:“那以后私下,我就喊你…夫君。” 话音几乎微不可察,说完她就走了。 陈易听得清晰,目送着殷惟郢逐渐在视线中远离。 陈易转过身,便缓步走到殷听雪身边,小狐狸一见他走过来,就说起女冠好话道: “惟郢姐人还挺好的…” 陈易听着便有些可笑,道: “她好不好,我不知道?” 殷听雪也有些心虚,便补充道: “现在变好了,人是会变的。” 陈易不置可否,坐在了殷听雪旁边的椅子上。 他在心里琢磨起了过年之后的安排。 过年自然是要在京城里过,只是这一个年要发生什么,实在不好说,如今东宫姑娘想必已经被景仁宫控制起来,就等着一道懿旨赐婚了。 陈易不知道,这个婚,到底结不结…… 结吧,就着了景仁宫的道,不结吧,便是把剩下的脸都快撕破了,而且东宫姑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陈易想不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但反正天下乱武之前,必须要离京。 至于殷听雪还有一众自己在乎的女子要如何是好…… 陈易转过头,看向了殷听雪道: “小狐狸,你想不想到寅剑山去?” 殷听雪怔了一怔,从这话里听出了什么,瘪起眉头思考了好一会。 陈易想要离京这件事,从来没有刻意瞒过她。 殷听雪小声道: “我有点舍不得银台寺,可要去的话,还是去吧,但银台寺要照顾好……” 陈易听在耳内,少女明知道那座寺庙已经成了个空荡荡的壳子了,可仍然止不住地想,他心里怜惜,便道: “我会尽量留住它,哪怕是要我到景仁宫里,给她认作干儿子,我也要她把它赐给我们。” 殷听雪眉宇间的忧虑一扫而空,不由扑哧一笑。 陈易则将目光挪向了屋外,耐心等着闵宁过来。 她昨天的时候说过,她明天会给他。 ……………………… 陈易整个白天都在大厅里坐着,一边研习道策,一边候着闵宁,到了下午的时候,便忍不住回了书房,时不时还出来看上一看。 但那闵千户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一直等到晚上宵禁的时候,闵宁都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陈易心里疑惑,亲自到闵府去拜访,闵鸣接待了他,跟他说闵宁睡着了。 回到院子的路上,陈易倒有些落寞。 这样被耍了一通,心里说是生气但也没多生气,男女朋友间彼此闹闹小别扭是常事,更何况这连小别扭都算不上。 陈易回到了家,躺在床上抱着殷听雪时,心情已经整理好了,便不由想闵宁明天会不会过来。 闵宁还是没来。 陈易莫名觉得昨天的自己像被指着笑的小丑。 他还是头一次体会到,原来这就是被吊着的感觉,要知道在过去,都只有他吊着闵宁的份。 一连过去了三四日,陈易基本上都待在府上,偶尔到止戈司上见一见罗南无,处理一些杂事,而殷听雪的月事已经过去了,正是易孕的时候,为了避免横生枝节,陈易即便欺负,也只是浅尝则止,而小狐狸没把这事戳穿,她怕一戳穿啊,陈易就会逆反地下起狠心。 而今日, 止戈司有事。 原本只是照常去止戈司露个面,随意处理些杂务便回到院子里,只是今日一跨过止戈司的大门,便见到一副生面孔。 此人满头白发,身材高瘦,五官菱角分明,不难想年轻时有多么剑眉星目,他端坐在止戈司的客座之上,一杆被布包裹的长枪安防在大腿之上,整个人坐姿稳当,似如泰山。 “陈司丞,这一回有活干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带上我(加更二合一) 一个老人静坐在止戈司衙门的大堂客座之中,身稳手直,屹然不动,俨然是一座山。 读书人间总有一句话,见字如面,而在江湖之上,也有相似的共识,一个人的武道,在一个人的坐姿便可看出,越是高手,越像高山,就定定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势,甚至返璞归真,如似呆若木鸡。 故此许多家里的老人都要求孩童坐有坐相,都追求坐姿沉稳,最好泰山崩于前,依旧面不改色,原因就在于此。 需知世上并非没有轻浮的高手,但是轻浮的人,往往成不了高手。 “这位是?”陈易不由一问。 罗南无小步走了过来,开口应道: “李文虎,曾是天南镖局的首席镖师,退出镖行自开武馆,所教枪法为杀虎枪,曾经也是名入春秋名册,只是中年之时,武馆出了变故,左手手筋断了,禀报之后,钦天监算了一卦,将他的名字移出了春秋名册。” “也就是他现在算是六品?”陈易压低声音问道。 “不错。陈司丞你也知道,止戈司的要务在调理江湖纷争,一是主动上门处理,二则是像这样有人上门报案。” 罗南无顿了顿,继续道: “说起来,李老先生曾经跟如今的杜司卿还有几分交情,如今杜司卿不在,所以便只能你去处理。” 罗南无口中的杜司卿,陈易自然知道,杜司卿,其人姓杜,名恒云,如今年近七十,三十年前在京中扬名,其武道三品,一身横练功夫曾挫败京中八大武馆,入五品后名入春秋名册,从一位司务做起,最后做到司卿,统领整个止戈司。 “如今止戈司另外两位司丞和司卿都被调去处理汉阳刘巡抚的死,这里就只能你能处理李老先生的案子了,我事先打听了一下,这事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以伱的武功应该可以解决。” 陈易一边听着罗南无的话,一边抬起脚,缓步朝着端坐大堂的李文虎而去。 当陈易站定到李文虎面前时,一直闭目养神的李文虎终于撑开了眼皮,他凝视着陈易好一会,眸光亮起微光。 老人吐字道:“根骨一般,性情不错。” 陈易身边的罗南无怔了一下,京城之中,谁不知陈千户曾经不显山不露水,最后立下救驾大功、一朝扬名,短短数个月便入了春秋名册,然而这李老先生却说他根骨一般,这都算根骨一般,那他罗南无还练什么武,死了得了。 陈易却没什么心情波动,而是直接问:“怎么看出的?” 李文虎敛了敛眸子道:“一个人的根骨,许多人武学大家,一模便知,人的武功可以骗人,但骨头往往骗不了,而我上了年纪,不用再摸了,所以就用看,看上一会就知道了。” 李文虎所说的话,陈易听在耳内,明白这种辨识根骨,是阅历的积淀,若果可以,之后不妨向这老人请教一二,之后行走江湖,或许也有所用处。 于是,陈易便继续问: “我的根骨到底怎样?” “你的手腕平直,握拳时与小指并成一条直线,有些柔韧,但不够柔韧,有些刚硬,但不够刚硬。你走过来时步伐平稳,但却是脚掌落地,证明你天生平衡性一般,是后天练就出的龙行虎步……纵使如此,你知道你根骨一般,却没刻意隐藏,证明你性情不错,嗯…适合练枪。” 李文虎点评完一番之后,最后有几分欣赏地吐出最后四个字。 陈易回绝道:“老先生,还是免了,我使刀剑的。” 听到这回绝的话,李文虎骤然起身,气势一变,瞬间凶历,双目微微睁大,好似猛虎下山,让人如有猛虎下山之感。 江湖中人性情难测,陈易也不知他吃了什么药,一拳微微下垂,随时准备制敌。 氛围骤变,杀气充盈,罗南无满脸懵然,看了一看李文虎,又看一看陈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凝视着陈易,面色冰沉,吐出一句话: “过了这村,没了这店,你想不想学枪法?” 杀机已是凌然,仿佛有一把无形之枪,直直抵住陈易咽喉,陈易骤然意识到,这个老人,或许在手筋断裂之后,领悟到何为武意。 换句话说,若手筋不断,此人早入四品,而哪怕手筋断裂,此人也并非一般五品可以比拟。 只是对于陈易来说,你是不是一般五品可以比拟又如何,我已入四品,叫一生老先生是礼数,难道还要被你唬住,还要被你逼下来跪下拜师,传承你的衣钵? 怕你不成? 陈易勾唇冷笑,平稳问道: “老先生,我想不想学,关你什么事?” 李文虎回答道:“当然关我事。” “关你事?那么我想学如何,不想学又如何?” 陈易冷笑依旧,杀机内藏。 李文虎理所应当道:“你想学我就教你,不想学我就不教你。” “………” “不然呢?我逼你拜师不成?”李文虎瞪大眼睛问他。 陈易瞬间无话可说,吸了口气,转移话题道: “不知老先生,到底是为何来到止戈司?” 李文虎慢慢坐了回去,捧起手中的枪,缓缓开口道: “我有一位破门出教的不孝徒弟,名叫胡佑行,据说投入到了安南王麾下,前些日子在我这里立了一分战书,要决一胜负,他是我真传,所以我不去不行。” 陈易一开始还以为有多么麻烦,原来不过是江湖上常见的纠纷,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逆徒叛师并不罕见,各大门派皆有,最严重者,甚至是破门出教,这种往往背叛山门还不止,还与师傅刀剑相向,打生打死,打得师傅落花流水,你说是吧…姓陈名易字尊明的这位。 而李文虎此行要去的安南王的军营,故此路上要人护送,这任务很简单,陈易也并不推辞。 “那么事不宜迟,立刻上路?”陈易问道。 江湖中人,最忌磨磨蹭蹭,陈易这一说,李文虎便站起了起来,将布条卷着的长枪背到背上系好。 只是简简单单应了一声,李文虎便大步出门。 陈易也提刀剑跟上,罗南无叫衙门内的小厮去备马,不一会后,两匹马被牵到衙门之外。 但衙门外的巷子狭小,不适宜骑马,于是两人便步行出小巷。 李文虎走在前面,陈易跟在后面,他一路走,一路想,按时间来算,离过年不到一个月,这最后一批人,也差不多该撤走了。 这或许…是自己与她们二人最后一面。 念及此处,莫名的离别思绪泛在心头,但仔细一想,其实又有几分可笑。 与祝莪还好,自己与她也算是两情相悦,可是与秦青洛……倒是心绪复杂,哪怕秦青洛怀了自己的女儿,可二人终归还是仇家,念及此处,陈易不住摇头失笑。 话说回来,事到如今,恐怕秦青洛自己还毫不知情。 哪怕她那天回去就喝避子汤,但陈易觉得,祝莪不会让她真的喝上避子汤。 陈易走在巷子间,一步步朝着出口而去,然而,前面的李文虎忽然停住了脚步。 老人眉头拧起,转身而视,手掌已经搭上了背上的枪。 “谁?” 伴随这声话音落下,陈易亦是感受到一缕气机,自身后而来,朝着后脖颈而去。 在他也转身的一刹那。 剑光闪掠而过。 寒芒几乎是擦肩而过,陈易一手猛地探去,正欲抓住那人手腕。 然而后者身形拧动,剑舞开一圈,横斩而来。 陈易后退半步,看清那人的面孔之时,停了一停。 而李文虎这时正欲轰拳以来,陈易意识到这点,侧身一掌揽住一拳。 李文虎面露不解,停住手上动作,而陈易看着那人,笑道: “闵月池,你又在玩什么?” 闵宁随手扯开了蒙面的黑纱,随意丢到一边,挑眉道: “吓你一吓而已。” 陈易闻言一愣,不住道:“怎么突发奇想在这出现?” “我去你家找你却不见你,听她说你去止戈司了,我就过来了。”闵宁说着,噙笑问道:“有没有被吓到?” 英气眉宇间虽然忧郁仍在,可她的笑如今多了一分洒脱爽朗,这样子先见剑后见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出现,让陈易一时都错愕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比之前更侠气了。 几日不见,还被放了鸽子,陈易有些小别胜新婚,伸了伸手想抱她一下,闵宁却退了开来,不让他得逞。 她扫了眼那两匹止戈司牵出来的马,问道: “你要去哪?” “往安南王那边去。”陈易回道。 “带上我?”她不拖泥带水。 “好。”陈易微微颔首。 刚才他好像看到,话语之间,她压住了些许的妒意,并将之抛掷脑后。 在一旁像个老电灯泡的李文虎见这一幕,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江湖上的小年轻还真是说走就走,干脆利落,不用他在旁边一直等。 走出巷子,陈易先上马,而闵宁翻身坐上他身后,双手随意往他腰间一环。 闵宁的手扣上来时,陈易心思微动,但终究见过世面,很快就沉了下来,哪知闵宁似乎察觉出了,片刻之后,竟然贴到了他背上。 背上有一点微微的软。 这样带点欲情故纵的动作,陈易的后康剑都微微颤鸣了。 闵宁也脸盘微红,但她在陈易身后,他看不到。 放在过去,闵宁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哪怕是跟他同乘一匹马,她也会挺立着身子,保持一段距离。 可自碰到那自称“著雨”的家伙之后,闵宁便隐隐约约觉得,跟他再洒脱些,再直接些,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这样有没有女子应有的矜持,闵宁不是没一点在乎,可是跟他在一块,没有矜持又有何妨? 这混账不就喜欢这样吗? 三人两马便朝京外赶去,沿路看见京中临近年关欣欣向荣之景,哪怕不在市集,也是热热闹闹,一些人家已经提前扫好了门前的道路。 出了京城,行了大约三十多里,马已经跑累了,需要暂时歇息。 这种散养马一口气能跑三四十里,已经算是优良,而战马则多数是蒙古马、西域马,一口气七八十里往往不在话下。 而止戈司衙门圈养的马,大多都是普通的散养马,不像东西两厂,可以有战马调拨。至于为什么,其中原因也很简单,礼制上,两厂一卫属于军籍,而止戈司则是文籍。 三人也便在路上暂时歇脚,这一带的地界不算荒凉,但也人迹罕至,穿越林中,便见一处破庙可以歇息。 牌匾上写着“清湖土地庙”五个字。 三人索性就牵马靠近土地庙,刚刚把马系好在柱子边上,跨过门槛,见到这庙子立有土地公公的神像,结满了蜘蛛网,而在神像下面,躺着一个人。 那人似是身受伤,听到门外有动静,睁开了眼,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紧紧握住手边的剑。 见三人入门,他警惕非常,问道: “敢问三位仁兄从何而来?” “与你无关,不过借道歇息而已。” 李文虎开口道。 那剑客听到这话,微微颔首,面上警惕依旧。 而李文虎随意扫了扫地上的灰尘,席地而坐,没有再跟这人多说一句话。 江湖之中,突逢变故,从来都是常事,大家既没必要打生打死,也没必要出手相助,彼此都是过客。 见这一幕,陈易也不多说什么,如今武道四品,有实力傍身,自然是该休息就休息,更何况进来之前,就侦察过一番周遭的地势。 陈易和闵宁二人正欲席地而坐,忽然之间,庙外听到刀剑晃荡的声音。 “追,那楚霍南定然就在前面,人人叫他无影剑,难道他轻功都是无影?!” 话音响彻林间,那剑客微微抬头,面色紧张非常。 陈易抬头一望,便见土地庙之外,有一众人影持刀剑而出。 看样子,是冲着这土地庙的受伤剑客而来的。 闵宁和李文虎都有几分紧张,后者还好,仍旧不动声色,而闵宁则是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 陈易默默起身,接着 让开了一条道路。 刚刚码出来,还来不及修订,今晚应该还有一更 第二百八十三章 甘拜下风 刀剑寒光闪烁在门外,衬得那名为楚霍南的剑客面色更是苍白。 一众身着布衣,手臂别着红带的凶匪冲了出来,为首之人面目凶历,先是左右侧头观察,而后负剑缓步踏入土地庙中。 “楚霍南,你夺我剑谱,实在大胆,不要怪我不念兄弟情分。” 他看着地上的楚霍南,随后凝视陈易一行人,开口问道: “三位可是此人同党?” 还不待陈易三人中哪一位开口回应… 楚霍南便忽然疾声道: “他们不过是过路之人,此事与他们无关,你们切莫胡乱牵连。” 此话一出,那负剑之人眼眸变得警惕起来,他凝望起陈易一行三人。 楚霍南继续道: “崔横,你污蔑我可以,口口声声说我偷伱剑谱,带人追杀我都可以!但走江湖什么都可以不讲,唯一要讲的就是‘义’字,如今你若牵连无辜之人,他日江湖之上,且不说会不会被人寻仇,但定要被他人耻笑,所谓八方神剑崔横,不过是欺软怕硬之徒!” 听着这话,崔横面色微变,先是警惕,随后瞬间气急,他冷笑起来,横眼看向陈易一行人道: “三位,我都想信你们是过路之人,只是谁又知道,这楚霍南有没有把剑谱托付给你们呢?还请留步,容我们搜一搜身。” 陈易听到这话,眼睛已经眯了起来,而闵宁的手也放在刀柄之上,李文虎亦在将手放到背上长枪之上。 “萍水相逢,说搜身就搜身?”陈易淡淡问道。 “不可放过漏网之鱼。”崔横如此道。 李文虎嗤笑道:“八方神剑,好大的名头。” 三人之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让这人搜身,且不说凭什么让你搜身,一旦搜身,便是要解除兵器,到时岂不是任人鱼肉? “好,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崔横语气轻描淡写,门外一众人亦是各持刀兵,呈现包围之势。 剑已经提了起来,崔横眼眸之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出身自铸剑山庄,为副庄主亲传的内门弟子,已有出师的实力,武道已至六品境界,早可以位居长老之位,只是一直都无大功,不能晋升。 而楚霍南外出历练之时,意外从一个道士兵解坐化的洞穴之中,寻到了一方上古剑谱,他诚心诚意上门借阅,却被这师弟拒绝,借阅不成,那么就唯有先礼后兵。 如今追杀楚霍南到这破庙之中,起初崔横并不认为这三人有太多关联,但从楚霍南出言袒护来看,或许这三人与之有所交情,楚霍南将剑谱托付,到时哪怕杀了楚霍南,最后也只是见到一具尸体而已……崔横不想去赌,更不想因为妇人之仁,而失去剑谱。 李文虎嗤笑道: “想不到如今的京畿一带,竟然有人还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多说无益。” 崔横将剑提起,蓄势待发。 李文虎自持江湖前辈,断没有让陈易二人挡在身前的道理,所以他拆下背上的枪,布条解下,红缨大枪暴露在外,寒光烁烁。 他双手持枪,身形微弓,气势如猛虎下山。 崔横双脚一踏,骤然冲前,剑光闪着寒芒,烁得整座土地庙都为之一亮,撕裂出阵阵破空之声。 李文虎双脚用力,身形进一步压低。 这短短一瞬间,崔横心中已生起十数种解法,如果李文虎一刺而来,他就微一侧身,剑直接杀人咽喉,如果李文虎抬枪扫来,他就纵深一跃,当头斩下一剑,如果李文虎改刺为扫,他就…… 身形冲到一半的时候,一只拳头不知何时探到了面前。 崔横眼睛微微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拳的主人——那是个背剑负刀的玄衣男子。 轰! 势大力沉的一拳,轰入到崔横的面门之上,可怖的声势之下,骨裂之声响起,一只眼睛迸裂地从眼眶里飞了出来,滚落在地,弹弹跳跳,还转了一圈,沾了灰尘。 “师兄!” 崔横整个人被直接轰到的地上,将土地庙的瓷砖生生撞开一条裂痕。 指节之上满是鲜血,陈易随手晃了一晃,冷冷地扫了一眼。 门外一众铸剑山庄门人,皆是面目骇然,刚刚不约而同喊出来的“师兄”两个字,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上。 不止是铸剑山庄的门人,李文虎见这一幕,也是双目瞪大。 他刚刚摆好架势准备应对这一剑,想不到陈易骤然暴起,极其不讲武德的,横来一拳轰出。 不过比起这个,他还是更惊愕于陈易的拳法,喃喃自语道: “山中惊鸿?苍山拳?” 闵宁闻言,转过头看了李文虎一眼。 听着语气,这老先生好像认识她爷爷? 而横出一拳的陈易默默站定,并没有过多的言语,看了看崔横,再冷冷扫了眼地上的楚霍南。 楚霍南面上的惊喜之色一闪而过。 陈易冷笑一下,看回地上的崔横。 这崔横真不愧是敢号称八方神剑,敢取这样一个高调的诨名,证明这人的脑子就到这种地步,竟然能被那楚霍南带到了沟里去。 而这楚霍南也不算多么善种,明知他们三人与此事无关,还故意大声声张此事,只为祸水东引,从死局里破出一线生机。 地上的崔横勉强半撑起身子,整个脸已经血肉模糊,嘴唇发出口齿不清的呜咽声,已经被这一拳打得神志不清。 而门外一众铸剑山庄门人,都一时不敢上前。 陈易正琢磨着要如何处理这事,便听到破风之声闯荡于林间。 来者轻功极佳,倏地一声,便踏了出来,他同样负剑,头系巾帽,而且还有几分儒侠气质。 一众铸剑山庄门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发生何事了?追杀楚霍南,怎么弄成了这样?”看见土地庙里的惨状,他沉声开口道。 一个铸剑山庄门人上前道:“禀报吴师兄,崔师兄他…他被楚霍南的同党打成…重伤。” 那人上前两步,楚霍南的面色惨白了些,而崔横似是恢复了些神志,气若游丝开口道: “吴弟,此人突然暴起袭击,你我结义一场,还望出手,为为兄报仇。” “放心,崔师兄,副庄主就在路上。” 话音落完,吴庆言提剑上前,示意一众门人入门护住崔横。 而他面前的人也不废话,抬脚上前一步。 吴庆言盯着他的步伐,忽然留意到他腰间晃荡的腰牌。 他心中多了某个猜测,连声问: “来者何人?” 陈易没有回应。 他愈是向前,吴庆言愈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此时又问道: “敢问仁兄武功境界?” 陈易不想说半句废话,只是又一步踏前。 哐当! 吴庆言紧紧盯着那腰牌,见陈易还要上前,心中一狠,再不迟疑,直接丢掉手中长剑,毅然决然道: “我吴庆言认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来晚了,但还是赶出来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有诈就死(加更二合一) 长剑坠地,陈易微一停顿,便看了这吴庆言好一会。 吴庆言退后一两步,整个人快倒出门外。 闵宁见这一幕,心里有几分不解,不由道: “怎么这就认输了?” 与陈易同行这么多回,有人当面认输,还是头一次。 实话说,闵宁其实从来不愿错过,看陈易与别人厮杀的机会,观摩这一幕幕,不仅能提高武道造诣,或许还有灵感忽然降临。 吴庆言闻言,也不含糊地直接道: “师傅教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不打,如今我打不过这位仁兄,我不认输难道认死么?” 这番话脱口而出,向来性直的闵宁丹凤眼微微瞪大,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而倒在地上的崔横迷迷糊糊间听到这句话,喉头涌血,指住吴庆言道: “吴弟你、你…” 陈易扫了一眼,随意道: “你兄弟在叫伱。” 话音落耳,吴庆言手心泛汗,长剑微提,然后…又后退一步。 他立即道:“行走江湖讲的是一个‘义’字,他是我结义兄弟,按理我应该寻仇,但是他定然是有错在先,而且前辈出身官家,武功高强,两厢之下,我现在就与他断绝兄弟关系,大义灭亲。” 被打得身受重伤的崔横见这一幕,一时气急,气血攻心下连声道: “妄我与你…结义一场!” 吴庆言一听,脸色微微泛白,接着抬头看向那人,只听后者悠悠道: “哦?” 吴庆言再不迟疑,回头一望,看着一众门人道: “崔师兄的性情,我们皆知,副庄主也说他心高气傲,来日必犯大事,如今事发,怪不了别人,你们之后好好跟副庄主讲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庆言的话语,让一众门人都怔了一怔,几分面面相觑,但机灵的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齐齐应声。 一众铸剑山庄人连连点头,最后纷纷退开几步,而躺在地上的楚霍南不由面露喜色。 他这一番险中求活,竟然真的活了。 然而,他转过眼珠,却看见陈易微一抬手,带着另外两人让出一条道路。 “我们与此人无关,还请山庄自行处理。” 平淡的话音落下,楚霍南的脸色渐渐苍白。 吴庆言听到之后,不由抱拳道: “好,此人当时袭杀同门师弟,而后私藏剑谱,如今我们正要把他捉拿回去,前辈不必担心,之后我们会上报止戈司,按规矩办事。” 楚霍南惊声道: “前辈、前辈,且留步!” 然而,陈易等人懒得继续在这卷入其他江湖事务里。 一行三人解开系在柱子上的马绳,闵宁回头一望,心中虽有行侠仗义的念头,但是楚霍南先前的祸水东引,她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双方各执一词,其中是非难以判断,谁能知道,究竟是被追杀的楚霍南是对的,还是追杀他的铸剑山庄是对的? 而且铸剑山庄,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 闵宁虽然还未开始走江湖,但是京城的是是非非也见多了,再加上还有姐姐的种种建议,曾作为勿用楼的情报头子的闵鸣,对于江湖奇事知道的远比闵宁多。 小小插曲之后,一行人便离开了那座破土地庙。 由于马儿的歇息不够,不过一两炷香的时间,所以三人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步行。 陈易转过头,看了闵宁一眼: “我还以为你会问。” “嗯,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就一走了之。”陈易如此道。 闵宁挑了挑眉毛,转过头道: “我对你还算有几分信任。” 陈易笑了一下,若不是李文虎在场,他就已经揽住了她的腰肢。 直接一走了之,其实是多种因素,除了不想无缘无故卷入事端以外,更因铸剑山庄算是京畿一带安分守己的门派,以及还有吴庆言这名字…听上去,倒跟督主吴庆胜好像有点关系,有一字之差。 以上种种原因,让陈易不想多管闲事。 陈易想了想,朝闵宁笑道: “能不管闲事就不管闲事,除非真的看不下去。” “不用你教我。”闵宁不看他。 陈易失笑摇摇头: “反正你记住就行了。” 李文虎牵着马走在最前面,他没有转头,眼神直望前方,兀然出声道: “性情不错,适合练枪,我果然没看错。” 陈易微一沉吟,道: “谁问你了?” 背枪的老人则冷哼一声道: “我自问自答,不行吗?” “……” 对这性情古怪的老头,陈易无语了一会,而后吐了一字道: “行。” 李文虎牵着马向前走着下坡路,侧眸扫了陈易一眼,问道: “小子,真的不想学?” 陈易见他还提这事,便好奇道: “老先生不是说我根骨不行?” “但你性情不错。而且枪法不讲根骨,是越老越精。”李文虎如此回答着,顿了一顿,继续道:“小子,你能当司丞,肯定不下五品,但我想让你学枪,可不是为了收一个五品的徒弟给自己脸上贴金。” 听到这番直接的话,陈易还是有些讶异,便问道:“所以你为什么想收徒?” 李文虎继续道:“胡佑行是我真传,此子却破门出教,如今我不得不清理门户,按江湖规矩,师傅一旦亲手杀了真传,就是绝了自己这门武功。” 陈易面有疑惑。 闵宁见此,便低声解释道: “亲手杀了真传,意味着向江湖宣布教徒无方,武艺不精,没脸见人,既愧对自己,也愧对先人,所以不能再收徒弟。” “你讲话也是直接,”李文虎人老却不耳背,爽朗一笑道:“所以我想趁杀胡佑行前,再收一个徒弟。” 陈易挠了挠头,不由腹诽,李文虎这俨然就是卡bug的行为。 只不过,李文虎宁愿如此,都不想在杀人后收徒,可见这些江湖规矩,在他这一辈的老人中还挺有份量的。 这让陈易想起了白柳派游胥,实话实说,那时对上游胥,这落魄刀客对自己并无多少恨意,更明言杀了自己后,要去景王府为徒弟报仇讨公道,先不论这话真假,但想来这游胥跟李文虎,大抵都是同一类的江湖人。 李文虎见陈易似乎并无多少兴趣,似是还想再争取争取,只是直说未免丢脸,便佯装不经意道: “世间枪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出名的,就如赵子龙十八枪,杨家梨花枪,但我李文虎的枪法,哪怕谦虚来说,都不输这些成名枪法。” “那不谦虚呢?” “自然是天下第一。”李文虎确实不谦虚。 “……” 陈易委实不想在这问题上多谈,哪怕对这老头并没有什么恶感,便直接道: “老先生不必说了,我练刀剑的,不愿练枪。” 李文虎闻言,眸光黯淡几分,摸了摸胡须道: “可惜、可惜,妄我见你会苍山拳,还以为你与我有缘。” 陈易眸里掠过一抹异色。 不过这一会,不是他开口,而是闵宁先开口奇道: “老先生知道苍山拳?” 李文虎那时看出陈易的拳路,闵宁便有些惊奇,如今李文虎开口,也就顺势一问。 李文虎微微颔首,似是回忆起了往事,几分惆怅道: “自然知道,此拳出自锦衣卫指挥使闵贺,当年我还跟他切磋过,只不过时间一长,就不来往了,后来再一听到,便是牵连相国大案,身首异处。” 闵宁听到这人与爷爷相识,便不由道: “老先生,我就姓闵。” 李文虎微一怔愣,停住脚步,面色几分激动,但扫视闵宁过后,又平静下来,叹息一声: “没想到这里竟然能碰到故人之孙,可惜、可惜,不适合练枪。” 闵宁心里奇观了,侧眸扫了陈易一眼,微有不满道:“怎么他适合,我不适合?” “根骨太好,性情太直,我怕重蹈覆辙。”李文虎唏嘘道,“唉,唉……” 话中自是一番过往,听到这话,陈易和闵宁都沉默下来,没有开口。 走了一段时间,李文虎几次回头。 陈易和闵宁都眨了眨眼睛,心里疑惑,却都没有开口。 那背枪老头反而急眼道: “你们怎么不问,不好奇吗?” “那你怎么不说?”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想说。” 老头一番吹胡子瞪眼,也不再卖关子,开口道: “一切事,都出自我徒弟胡佑行。早年我到处走镖,没心思也没心情收徒,退出镖局之后安定下来,开了家武馆,自然要广收门徒,但是当时觉得上门的人根骨太差,不适宜当真传,所以一个真传没有。 一直到,我遇到胡佑行的爹,他根骨好,天资高,性情狂傲,和我心意我便收为真传,不曾想他学得真传之后,竟然为非作歹,成了狼山寨这窝山匪的上门女婿,而且还被官府通缉,于是我便立下战书,清理门户。” 提起往事,李文虎苍老的眉宇之间,止不住的怅然起来。 陈易和闵宁默默听着,前者面色没什么变化,而后者则神情专注,心有波动。 “我杀了胡佑行的爹,而他娘见他爹死了,也一并殉情,至于胡佑行,那时还是个五岁稚童,我原本没打算收他为徒,只是一个月后,传来狼山寨被官府剿灭的消息,而狼山寨的残党上门托孤,让我念师徒一场,收养胡佑行。” 老人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道: “之后的事,不用再说,你们也大概猜得到,无非就是胡佑行发现父母被我所杀,然后试着杀我,杀我不成便判出师门,直入南疆,如今便投入到了安南王麾下。” 闵宁这会不住道: “那他给你下战书,你不怕其中有诈?” “有诈那就死。”李文虎多出一抹狠劲,淡淡道:“反正我李家里的老姑娘四五年前就走了,膝下无儿无女,便是死了又如何?你们若是可以,送我到军营十里之外,便仁至义尽了。” 话音落下,陈易这一会终于开口道: “不凑巧,我们曾有幸结识安南王,大概能直送老先生入军营。” “好,爽利话!小子,不妄我觉得你适合练枪,看来我人老眼光不老。” 李文虎大笑道。 “又自问自答?” “我夸自己眼光不行吗?” …………………………………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黄昏。 安南王的军营越来越近了,闵宁看着马蹄走过这略显熟悉的小路,便顺着路边望去,有些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那小村落。 自那一回之后,安南王的军营似是真的对这小村落再度秋毫不犯,眼前的村子宁静、平稳,又是之前那般怡然自得的景象。 只是闵宁想到那给她递水的妇人,心有点堵。 她想再去那家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话,便给人送去些银子。 不过眼下不便,等回去的路上再去吧。 陈易侧着眸,似是看穿了闵宁的心思,心中有种莫名的欣慰感。 如今自己行事虽然多有侠义,但要是当个恶人,还是随时能当的,正因如此,自己自觉不算什么好人。 只是哪怕真的是十恶不做的人,也会或多或少希望身边的人会是好人。 陈易也是如此,所以这小女友的想法,让他莫名有些欣慰。 一行人近了军营,远远可见斥候,随后便有士卒拦路。 但在李文虎出具战书之后,那些士卒似是有所消息,没有为难,让他们一路通行。 陈易稍加打听,才知道胡佑行是军中的一位校尉,再三上书请求下,让这场生死之战得到了王爷的许可。 秦青洛素来便是重武之人,哪怕胡佑行只是一介普通士卒,陈易觉得,她也未必不会准许此事。 一路通行之下,便来到校场,此时校场内外已人头攒动,陈易微一抬头,便见那一丈来高的看台之上,身着重甲的安南王负手而立,似一座小山般屹立不倒。 李文虎微一抬眸,不由感叹道: “好气势,听闻祝家枪乃是一座高山,如今望这异姓王的姿态,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之时,秦青洛恰好朝那里望过去。 只见女子王爷的眸光只扫一眼,便越过了李文虎。 接着,她瞳孔微缩,直直落在陈易的身上…… 无人能看见,安南王背着的手,暗暗攥紧了起来。 是女王爷离开京城的最后一面了,她准备要发现了,而且回去之后,还要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生孩子、坐月子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杀虎枪(加更二合一) 上山之前,陈易也没想到秦青洛会如此重视。 如今她立于看台之上,目光扫了过来,陈易唯有朝她微微一笑。 秦青洛凝望了他一会,便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仍旧是睥睨全场的雄姿。 陈易也不与之对望,将视线挪回正前方,便看到有士卒迎了过来。 “这边请,胡校尉还在准备。” 士卒如此说着,不一会便把一行三人领到了一个角落,那是个半敞开的帐篷,备有椅子桌子,还有各般兵器和磨刀石,甚至是茶水。 而在对面远处,立有同样一个帐篷,里面站着的都是清一色的士卒。 那军中的众汉子前,一位格外精壮的八字胡汉子身袭青衫,底下板凳一张,脸上不见戾气,眸子低垂,平静地拿光亮的磨刀石磨利刀锋。 “咋磨个刀都这么娘们,胡狗,读了两本书就把自己当书生了?”被人叫“胡狗”的汉子遭人重拍了下肩膀。 “我看胡狗去唱曲还差不多。”一名军中汉子嘲道。 “刮干净胡子,打完明天抬你卖去青楼。”话音落下,那群士卒哄堂大笑。 胡狗只是笑笑不说话。 一个士卒这时站出来道:“别坏气氛,让胡大哥好好养气静心去。” “话说回来,怎么这老头怎么带别人来了?” 一位瘦高汉子挺直脖子看见陈易一行,疑心道, “莫不是仗着人多势众,打群架的?” “要说人多,也是我们人多,说起来他们看上去,像是京中的官差。” 士卒们对陈易和闵宁不清不楚,这敏感日子又出现在他们的地盘,实在不免让人警惕。 陈易随意看向那磨刀的被人叫胡狗的胡佑行,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挪向了看台之上。 秦青洛并未看他。 一盏茶功夫,李文虎磨过枪后,便提枪站起,接着略微思索,从兵器架子上,再度取走一枪。 黄昏揭开天际,显露端倪一角。 远处已经有士卒走来,请他上场。 “清理门户,是自家事。” 李文虎双手提枪,回头看了眼陈易和闵宁二人,又道: “江湖往日恩怨,只付诸此场比武,不牵连你们,你们见势不妙,立刻就跑。” 说完,李文虎摩挲梳理好的白髯,久久不语,缓步而去。 老人提枪一头,枪横且直,悬空,不抖。 他双手满是老茧,尤其是中间两指指腹处,起码三十年枪法积淀。 李文虎提枪入上了校场擂台。 远处众军中汉子见李文虎一人上擂,稍稍安下心,口出不逊。 “就这老不死?” “我还以为谁,这老头怕不是连窑子娘们都捏不过。” “好一番行头,胡狗打残后卖他唱戏。” 胡佑行没有言语,只是付之一笑,接着提刀而去。 见他远远走来,李文虎朝那叛出师门的徒弟冷嘲道: “混到南疆去,学到不少功夫吧?” 胡佑行见李文虎提着两杆大枪而来,不悦道: “我已经不用枪了。” 李文虎瞥见他在磨刀: “才练多少年刀,便敢说枪不行了。” “是伱的枪不行。”胡佑行缓缓起身,挥手止住身后汉子们说话。 “一双好嘴。” 李文虎扔掉一杆枪,双手握住余下那杆。 “一柄好刀。” 胡佑行单手提柳叶刀。 先前听了李文虎的那一番话,陈易多少猜中胡佑行转枪为刀的端倪。 胡佑行入南疆后,习得上乘刀法,弃枪转刀,此番比武,意欲以刀法破去枪法,不仅是要杀死眼前这个老人,还要将他的武学理念一并击溃。 李文虎提枪跨脚,虎视胡佑行,道:“丹阳杀虎枪,李文虎。” 胡佑行上前,提柳叶刀,眼神凌冽道:“朱山郑家刀,胡佑行。” 各报师门,武人比武而已。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 李文虎提步出枪,枪风凌冽,直直刺去。 胡佑行脚尖一点,微抬刀欲别住此刺,李文虎手臂猛力一收,一旋,改刺为挑,柳叶刀反而将被一挑别开。 值此际,胡佑行旋动身形,直冲而去,柳叶刀巧妙的避开挑击,老人咦一声,旋即大枪游走,如影随形,罡风凶猛,然而每一次出枪,都一一落空。 大枪无论是刺、挑、劈,都捉不住刀影。 胡佑行欲倚仗身法进身出刀,老人边退边收枪,游刃有余,而后捉住空隙,凌然出枪,炸响声骇然爆发在擂台之上,引起重重惊呼。 胡佑行又能如何,不得不避。 缠斗始终无果,二人几乎同时后退丈余。 “好刀法,可惜不伦不类。”李文虎道。 胡佑行不答。 “还没练到家。”李文虎笑道。 那离得近的军中士卒听到,纷纷一片嘘声,如海潮滚动,更多的嘘声惊起。 然而看台之上,安南王眸光里有略微的凝重。 表面上二人刚刚不分胜负,然而老人倚仗枪长,令胡佑行一刀都不能出,再多身法,再好的刀,不敌一寸长一寸强之理。 胡佑行闭目吸气,重摆架势,步法玄妙如蛟蛇,游刀而去。 李文虎重提一口雄浑气机。 练枪四十年。 “教你点新东西。” 李文虎挪脚一步,身先动,飞冲至前,霎时收枪,止步抖枪,手臂青筋暴露,骤然枪下,劲风割出大地半尺裂痕,至刚至烈的霸道一枪。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而棍法从来得低枪法一头。 枪如飞箭,牢牢锁住胡佑行换步的空隙,胡佑行举刀就挡。 砰! 刀枪撞击之声,几乎震耳欲聋,竟短时间压过了人群的声浪,其中力道反震可想而知。 然而胡佑行死死握住刀柄不放,虎口开裂出血,仍一声不吭。 他马上换刀到另一只手,不管不顾地欺身上前,刀罡磅礴得势不可挡。 老人冷笑,用枪杆横拍腰身。 胡佑行吐出一口鲜血,柳叶刀掉地,身体夸张地弯下,整个人死撑不跪。 那帐篷内的军中汉子,瞬间把心提到嗓子眼,胡佑行武功几何,他们怎会不清楚,纵刀法天然就输枪法一头,然而谁都没想到,胡佑行竟会如此狼狈,只出到一刀,却被硬生生打断。 “拿枪,报仇。” 黄昏下,李文虎又静静吐一句: “用我教的枪杀我。” 胡佑行重新提气,眼神愤然。 良久后,他终究放下心头某种东西,决然提起地上那杆老人带来的大枪。 “老子教小子。”李文虎又提枪。 胡佑行吐痰般吐出淤血:“来!” 李文虎提枪,身形挺起,接着破空而刺。 重新提枪的胡佑行自得知父母皆因李文虎而死后,便对枪心生厌恶,入了南疆以后,更是不再用枪。 然而,与枪阔别多年,他如今重提,手竟不觉生,或许他天生就该提枪,就好像他忘了枪,但枪未忘他。 他自嘲一笑,横身一跳,大枪抡去,正中李文虎大枪中端,老人手中枪一震,用力一握,枪震陡然平息,然而动作也因此滞缓片刻。 胡佑行手臂一旋,枪游而出,弯出些许弧度,枪尖探到李文虎枪下,死力一挑。 老人枪被抬起,硬收枪,见胡佑行又一刺,就险险地侧身躲去。 李文虎顺势将枪如弯月横劈,破空砸去之时,猎猎炸响。 胡佑行抬枪抗住,力道反震之下,原先受伤的虎口再次开裂,鲜血淋漓,他手麻,却忘了痛。 黄昏沉到连绵不绝的营帐之中,他刹那心绪飘荡,与枪如老友相逢,枪随心动,亦是心随枪动,已分不清,李文虎说他刀法没练到家,为何? 因自己使刀全然未忘枪上功夫。 此时,李文虎再度收枪,止步抖枪。 黄昏日暮,不见暮霭,胡佑行见此枪势,手不禁随之抬起,老人说过自己是枪道大才,远胜自己,又教过一句功大欺理,一寸长一寸强,再好的刀,再好的步法,再好的刀法,在枪面前,都是被欺的理。 他眼神逐渐清明,枪长得以为百兵之王,惟有以枪折枪的道理。 胡佑行彻底弃刀,重回枪中。 几乎同时,胡佑行霎时收枪,止步抖枪。 枪如游龙,轰然相撞,震耳欲聋。 两杆枪皆在那一刹那崩断。胡佑行虎口麻住的手臂断去,残肢落地。 而他的那杆断枪只离老人胸口不过三寸的距离,就差三寸。 胡佑行满嘴是血,惨然一笑。 而老人面无表情,手中的断枪在方才的交手之中,刺穿真传弟子的胸口。 “谢老子今日赐教。”胡佑行气若游丝道。 “不见青出于蓝。”话毕,李文虎利落地拔出枪。 胡佑行气绝而亡。 至此,胡家父子二人皆死于李文虎枪下。 李文虎弯腰收枪,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下台,背影萧索。 远处一位军官端着热酒,缓缓走来。 众目之前,李文虎双手接过,将这滚烫的热酒一饮而尽,将空荡荡的酒碗展示一圈,挺着瘦削的身躯道: “我李文虎教徒无方,竟遭至师徒相残惨剧,再无面收徒,江湖有眼,天地见证, 我李文虎宣布,丹阳杀虎枪,就此断绝!” 黄昏之下,老人的嗓音沙哑而高昂, 砰地一声,酒碗摔碎在地上,见证了一门武功的衰亡。 今晚还有 第二百八十六章 半个师傅闵月池 看着那老人一步步地走了过来,陈易慢慢为他倒上了一杯茶水,而闵宁则站起身,重重一抱拳。 李文虎回以抱拳之后,便捧起茶水,尽数灌入腹中。 不远处的看台上,只见安南王微一挥手,一众士卒们便走上擂台,把胡佑行连同那一柄刀一杆断枪,都抬了下去,这时,李文虎眉头上挤着挥之不去的皱纹。 他长长叹一口气,不再看那具尸体,而是挪开了目光,移向安南王道: “祝家枪在南疆一绝,有力破太极之名,只因枪出之时,声势浩大,几乎开山裂地,连太极宗师也无法借力打力。我曾以为杀虎枪便是至刚的枪法,只是如今一看他的身姿,想来杀虎枪还是多了一份柔劲。” 陈易也将目光挪向了安南王,随意道: “至刚易折。” “话是此理,但世上又真有多少人能折?” 李文虎面上带了一抹对后辈的嗤笑, “而且我看他根骨奇佳,虽然看不出性情,但性情可以骗人,根骨骗不了。” 陈易默然不语。 闵宁侧头看他,不由猜测起他心里盘算着什么。 这一回他送李文虎来比武,以他的性情,必然是要跟人王爷王妃那啥那啥,如今他垂眸思量,也不知是不是等会就跑人营帐里。 想到这里,闵宁便多一抹辛酸,她深呼吸了一会,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不一会后,便有士卒过来招待三人,将他们领到一处营帐中歇脚,胡佑行虽死,但安南王并未以此发难,而是以礼相待。 而士卒还同三人说,一个时辰之后,便是胡佑行的葬礼。 李文虎眉头皱紧得可怕,迟迟松不开来,但还是勉强自己拧着拧开了,亲手杀了徒弟,又要参加徒弟的白事,其中苦涩,谁都不知道到底有多难言? 陈易在这营帐里没待多久,就缓步而出,离开营帐。 他刚掀起了帘子,身后旋即响起脚步声。 回头一看,便见一双丹凤眼跟了过来,闵宁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轻哼一声道:“你要去哪?” 陈易斜了她一眼,勾了勾唇道:“找老相好,怎么了?” 他有几分刻意在拉长了音调。 闵宁心里的辛酸泛怒,却又平息下来,她闷闷道:“我跟你一块去。” 陈易倒是有些惊讶。 本想把闵宁气一气,让她不要跟来,以免被气得更深,只是不曾想,闵宁会如此执意。 “你真要跟来?不生气?上一会伱可是很生气。” 彼此相熟,陈易也直言不讳,缓和着语气道。 闵宁刮了刮鼻子,道: “你不用管。” 见她这样,陈易也不回绝了,柔声道: “我保证不故意气你,说回来,就像之前说的一样,我跟她的感情,都没有跟你的深,无论如何,你都在我心里……” “陈尊明,你肉不肉麻?”闵宁直接打断,挑了挑下巴,吸了口气道:“你也了解我,我自有分寸。” “好。” 被打断了话,陈易也不生气,反而笑了,抬步朝着主将营帐而去。 他从来很喜欢闵宁,不只喜欢闵宁的人,更喜欢她的性子,为此哪怕她那天放了他鸽子,他都没想过要追究。 兀然想起这事,陈易不由问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放我鸽子?” 闵宁反而勾起一抹笑,冷冷道: “我说明天,又没说哪个明天。” “好啊,你在吊我。” “你吊我这么多回,我难道就不能吊你一回?”闵宁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陈易见状,佯怒地伸手要抓她,她却一个侧身退开,反而两步一踏,走到了陈易的前头。 闵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不回头看他。 陈易跟在身后,将她的背影尽收眼底。 “喂,陈尊明。” 好一会后,闵宁忽然开口。 陈易仰起头,不知她有什么事,便问道:“怎么了?” “我算不算你半个师傅?” 闵宁问话时有几分认真。 陈易微一沉吟,接着道:“算也不算。” 闵宁忍不住回过头,眼神不善地盯住了他。 “哪有跟徒弟武功境界差这么多的师傅?” 闵宁冷哼一声道:“我教得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行吗?” “我不认。”陈易摇了摇头,严肃道:“你也知道我心里从来只有一个师傅,哪怕我欺师灭祖。” 闵宁沉默了下来,她怎么不知道那人是谁。 寅剑山剑甲。 于天下剑客而言,剑甲的活人剑,都是一座令人望而却步的高山。 她又何德何能,有资格跟剑甲抢徒弟?闵宁苦笑起来。 陈易这时两步上前,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她一时分神,没有反应,不由惊呼出声,而陈易已经将嘴唇凑到她耳畔,温柔坏笑道: “你让我欺师灭祖,确认一下师徒关系。” 闵宁羞怒,脸颊上腾起一抹红晕,猛力挣脱开陈易,头也不回地快步前走。 她没有说话,可陈易还是偷笑不已,可能是因为,他们二人迟早是要确认一番师徒关系。 一路畅通无阻。 不久之后,陈易和闵宁便来到了主将营帐之外,陈易站定下来。 闵宁侧过脸看陈易,像是心有灵犀,又像是别的什么,她没来由觉得,陈易这一回不完全是为了情欲而来。 只是闵宁心头仍有疑惑,不由腹诽。 “他自有想法。” 闵宁一定,耳畔边传来著雨的声音。 自从锦雅阁那一回后,她便时而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这著雨到底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著雨为何会寻上了她。 她也问过著雨这些问题,可后者只说自己是一介残魂,丧失了绝大部分的记忆,徘徊在锦雅阁内已久,意外附身到她的身上。 具体的说法,闵宁记不太清,但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其实按理来说,她应拒之千里,但直觉告诉她,应该相信这来历不明的残魂。 闵宁看着陈易掀开帘子入内,她却没有动,而是凝望着他的背影。 那时以剑传心,她知道,他也知道,那心意无需付诸于言语,她隐约察觉出他的些许愧疚。 她沉吟了好一会,忽然心湖一唤: “著雨…” “有话便说。” “你知不知道,他…算是我心上人?” “…与我无关。” 著雨嗓音平淡,听不出悲喜。 “现在有关了。” 闵宁敛起眸子,将那些不甘从心头抹去。 著雨没有回应,这来历不明的残魂似是不屑于这些小情小爱。 “你是不是说我天生与剑有缘,当入剑乡择剑,隐有剑仙资质?”闵宁心中发问。 “不错。”著雨回答得简短。 闵宁深吸一气,以极其郑重严肃的口吻问道: “那我入蜀之后,是不是就足以…问剑寅剑山苍梧峰,与剑甲争锋?” 著雨不由反问:“…你为何非要与她争锋?” “你说过,我不必与她争道,她是修道之人,胸中自有天地,愿为后辈让路,” 闵宁慢慢掀开帘子,踏入营帐之中,心中缓缓道: “但是我想争的东西,与剑道无关。” “……” 京城的院子里。 殷听雪背书的嗓音不由停了一停,脖颈缩了一缩。 不知为什么,身后好像泛起一点寒意。 她正欲回过头,想看一眼,脑瓜子却被无形的剑意按住了。 “背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 以剑传心,秦青洛(加更三合一) 揭开帘子一进门,陈易先见到的不是秦青洛,而是祝莪。 红衣女子似是早就得知了他的到来,这一会匆匆起身,迎了上来。 她丝毫不顾及闵宁在不在场,陈易伸出手时,她便直接双手牵住,这副模样有些过分温顺,但也正因如此,祝莪才是祝莪。 哪怕心里已做过准备,闵宁见这一幕,仍旧不是滋味。 不过眼下在别人的地盘里,她只好忍一些气,吞一些声。 “你来啦。”祝莪柔柔地喊道。 陈易温和一笑,而后问道:“她人呢?” “在里面呢,”祝莪顿了一顿,低声道:“她不愿见你。” 陈易对此不感到失落,更在预料之中,与其说意外,倒不如说,她想见自己,才是真正的意外。 看着祝莪,陈易含笑问道:“那如果我想见她呢?” 红衣女子轻声道:“那祝莪也拦不住你,她就在里面呢。” 说完,祝莪口中吟诵了什么,朝陈易吹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陈易便不会受她的幻术影响。 陈易轻轻搂了祝莪一下,让她在这里招待一下闵宁,而他则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杆长枪,揭开帘子,朝着营帐深处走去。 这庞大的营帐用帘子和屏风隔开了好几处区域,用以做不同的功用,一重重帘子被掀了开来,陈易提着枪步步深入,终于见到了秦青洛。 她坐在椅子上,抚摸着一杆长枪,仍然身着重甲,眼眸微侧,眼角余光将陈易囊括其中,随后勾唇冷笑: “伱又来了。” 陈易不急不缓道:“最后一面了,这都不再见一见,好像很没礼数。” 他上下打量了下秦青洛,仍能看见她的马尾根处,别着那一根金色的簪子。 秦青洛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但仍旧不动声色地抚摸长枪,只是指尖不觉间摩挲到了枪尖处。 陈易拉开一张椅子,同样坐了下来,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想说。 两人一时无话。 无话也是应该的,折枪之仇、夺妻之恨,哪怕是锦雅阁的救命之恩,也伴随着折辱结束。 油灯在营帐内摇曳,晦明之间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陈易凝望着秦青洛,后者却不曾侧目,慢悠悠地摩挲长枪。 过了许久之后,陈易终于动了一动。 他站起了身来。 女子王爷冷笑地问道:“看够了?” “看够了,该练枪了吧。” 秦青洛蛇瞳微敛,放下手中的枪,嗤之以鼻道:“婊子,珍惜你这最后一次。” 她缓缓起身,也不做什么反抗,反而几分豪爽地,一把扯开盔甲上的系绳。 一件件甲片哐当掉地,有过多次,秦青洛不再刀剑相向,待她身上盔甲解下,仅剩贴身的便服之时,她转过身来。 白衣沾着汗渍,略微湿漉,轻轻一扯,便勾勒着这具曾被重甲包裹的高大体魄,有种别样的妖娆。 秦青洛大步走来,却见陈易一动不动。 她敛起蛇瞳,问道:“你还在等什么?” 陈易则悠悠道:“我说的练枪,是练枪,不知王爷想到哪里去了?” 说完,他把手里的枪微微晃了一晃。 秦青洛闻言,先是一滞,面色略微铁青。 她沉下脸来,冷冷道:“你在卖什么药?” “字面意思,练枪。”陈易朝高他整整一个头的秦青洛,晃了晃手里的枪,“你看了那场比武,应该心有所感,不是么?” 那硕人沉默下来,眸光犹疑不定。 陈易淡淡道:“放心,真是练枪而已。” 女子王爷此时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脸上没了方才的犹疑警惕,她随意自架子上扯下一袭深色衣裳,上面绣有四爪玄蟒,似蟒袍而非蟒袍,似便服又非便服,介乎两者之间,待她披上之后,提起长枪,一地异姓王的气势一览无余。 背对着他,秦青洛平淡问道:“去哪?” 陈易反问道:“你想在哪杀我?” “祝姨看不见的地方。”秦青洛话语毫无顾忌。 她不曾在陈易面前掩盖她的杀心。 陈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军营之外,立有竹海,二人离了军营,便踏入到这片竹海之中。 山间小路之上,那高大女子走在前面,陈易在她身后随行,正值冬季,竹子虽然微微泛黄,可整片竹海仍是郁郁葱葱一片。 越过竹影交错,陈易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水声,起初是湍湍的声音,随着他们的深入,一步步往上走,便变成了飞瀑直撞湖面的轰隆声。 待推开面前的竹叶,陈易看见秦青洛听了下来,而面前正是一片湖泊,飞瀑似银河般从高处泄下,阵阵水气弥漫开来。 高大女子缓缓转身,凝视起了陈易。 陈易则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今日我送李文虎过来,这个老先生还算有趣,说我性情不错,适合练枪,当然,他也夸了你,说你根骨奇佳,只是不知性情。不过我想,你的性情可能没我适合。” 秦青洛似是不为所动道:“不必激我。” 陈易侧过脸,看向那飞落而下的瀑布,急涌之声不绝于耳,可他的心境却平稳异常。 闵宁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秦青洛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而他自己…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只是看过李文虎那场比武,看到那老人亲口宣布一门武功断绝,忽然之间,陈易心有所感。 如今与秦青洛来到此处,陈易凝望着这一高大女子,好一会后,将手中长枪直杵于地上。 随后,他解开腰间的绣春刀无杂念,丢了过去。 秦青洛抬手接刀。 “什么意思?”她问。 “先比刀剑,再比枪。”陈易平淡回应。 那女子王爷并未回绝,只是同样将枪杵地,将那绣春刀自鞘中抽出,日暮的昏黄光线下,弧度惊艳,寒光似金。 竹叶飘忽,凌凌乱乱。 陈易亦是取剑。 二人之间,没有半点废话。 刀出,剑也出。 先是秦青洛身形骤现于陈易面前,她手腕拧动,以左手持刀,刀光卷起水气,如似宽大的白潮铺面而来。 陈易一剑斩白潮。 剑先至,剑影紧随其后,刀剑相撞,震荡不已,庞大的反震力道,让秦青洛手腕猛抖。 她转而双手握刀,气机上涌,往前抵住陈易的剑,随后刀身下压,凭着巨力将陈易的剑压于刀下,以极其诡异的轨迹,往上一挑,拨开后康剑就要直刺陈易咽喉。 寒芒凌冽,陈易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躲过这一刀后,手腕反拧,搅住了秦青洛的刀。 陈易的手势如同毒蛇般难缠,秦青洛企图抽刀,但陈易反而上前一步,并未急于破开秦青洛的架势,而是持续黏住秦青洛的刀,一步步与她逼近。 剑势越来越紧,越来越缠,秦青洛发觉自己已然被逼入陷入到了方寸之地,企图挣扎破开,但陈易的剑却死死不放,最后,一圈又一圈的缠绕之下,陈易已经贴到了秦青洛的面前。 “你输了。” 陈易缓缓道。 秦青洛停住脚步,眸光晦明不定,到底还是一笑了之道: “不错,我输了。” 陈易慢慢地收起了剑,而后转过身去。 秦青洛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手中的刀微微抬起,似要将他自身后一刀断头。 寒光在日暮下折射,漫入到湖水之中。 呛啷—— 刀身以似要杀人的气势,归入到了刀鞘之中。 陈易此时回过头,便见秦青洛随意一掷,无杂念朝他的掠去。 抬手接过无杂念,陈易将它系好在腰间上。 “我以前练过刀。” 秦青洛敛着蛇瞳,几分怀念道, “练了三年,刀法已是同境大成。” “怎么不练下去?你练下去,必是一代宗师。”陈易如此道。 他们曾经论过武意,那个时候,陈易就看出,她进退失据,好似更适合练刀剑。 秦青洛摇摇头道:“ “那时寻不到师傅,已经无人可教我。” 陈易歪头看她道: “所以,你转而练枪。” “不错,年刀月棍一辈子枪,枪法从来最难,也最磨人。” 秦青洛侧眸眺望远方, “我随我母妃回到祝家,就是在那里,接触到祝家枪。” 南巍祝氏之名,陈易也听过,而一般人哪怕不曾听过南巍祝氏,可上一代枪魁祝地纪的名头,也总该听过。 一番刀剑相向之后,这闲余的功夫里,二人之间,竟然迎来了少有的平和交流的时刻。 竹影沙沙作响,交错在飞瀑声中,并似乎夹杂着锣鼓响声,陈易回过头,远远看见一支送葬的队伍。 铁甲晃荡之间,一众士卒抬棺,而李文虎提着断枪,紧紧跟随在那棺木之后,离得太远,他面上的表情是哭是笑,都只能想象。 当陈易回过神来时,秦青洛已拾起了长枪。 陈易看着她,没有着急拾枪,而是道: “我入四品,虽然不算太久,但李文虎那场比武,让我隐约触摸到了,炼神还虚的境界。” 暮光娑婆,女子王爷的面色黯淡下来,她道: “好,好得很。” “李文虎无儿无女,唯一称得上后人的,也就是一个徒弟,偏偏二人要自相残杀,而最后…一门武功在你面前断绝,这一瞬间,你有没有感觉到,他整个人都被推入到一种虚无之境,在那里,人的一生失去了意义。” 到底在说些什么,陈易自己也琢磨不透,只是顺着本心去说,把那一瞬间的感觉表达出来。 秦青洛默默听着,手握住枪杆,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她缓缓道: “我听人说过那种境界,你说的,就和那时差不多,看来要不了两三年,你就能入三品。” 话语最后,秦青洛眸光已然收敛,飞瀑声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陈易看着她,开口问道: “来,你要不要试一下,我新悟的东西?” “我果真是你磨刀石。”秦青洛自嘲一笑。 接着,她双手将枪从下端抬起,攥住枪杆中段,枪尖寒芒直指陈易。 陈易同样起枪,他端着手中大枪,先横推一段,而后一震,直直对着秦青洛。 英武的眉宇微微拧起,秦青洛看到,那架势,分明就有几分杀虎枪的影子。 按理来说,他应是第一次持枪才对…… “来。”陈易喝声道。 秦青洛毫不客气,把枪拉后,大步踏去,她身形如山,每一步都踏得砂石震起,烟尘混入水气之中,紧接着被一杆大枪拍散! 大枪朝陈易横扫而去,声势浩大。 陈易举枪,先是后退一步,险而有限地躲过一枪,接着身影微侧,调整彼此距离,接着双手用力,猛刺而出,破空之声炸鸣起来。 秦青洛似是早有所料,面对这直刺而来的一枪,不退不避,枪身往下一挺,瞬间探到陈易长枪下面,随后一挑,如同四两拔千斤一般,陈易这炸鸣如鹤唳的一枪,被极其轻易化解开来。 而秦青洛抓住这个空隙,在震开陈易的长枪之余,顺势一砸,四周掀起气浪,将萦绕而来的水气都推了开去。 枪砸如月。 陈易硬是抬枪,枪头直撞他枪身中段,剧烈的撞击让他虎口迸裂出血。 年刀月棍一辈子枪,陈易的枪,似是不能与秦青洛匹敌。 竹叶飞舞之间,陈易身形骤然退去,而秦青洛乘势追击,枪出如龙,每一枪,皆是杀招。 只是,极其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陈易起初是连架带挡,疲惫不堪地应对着秦青洛梨花暴雨般的枪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影越来越有章法,越来越有方圆,而原本占尽优势的秦青洛,却是越来越急。 最后,秦青洛其中一个刺去的枪招,落在了空处,凌掠而去的枪风,将飞落的竹叶搅烂,但也只能将竹叶搅烂。 砰! 陈易身影侧弯回旋,横扫而来的枪头正中秦青洛枪身中段,那正是最难应力的地方。 剧烈的反震,砸在枪身上,让秦青洛高大的身躯荡得震开两步。 陈易霎时收枪,止步抖枪,骤然枪尖朝着秦青洛面门直刺开去! 这一瞬间,秦青洛的脑海近乎空白一片。 而她的身子,似乎不属于她,似在自己移动。 当她回过神来时, 便看见鲜血涌了出来,溅到了面门之上。 秦青洛身子微蹲后弓,而手里那杆长枪,直直穿入到了陈易的肩膀,鲜血自枪口处流出,染湿了陈易的衣裳。 她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之下,出了此生以来最好的一枪。 还不待秦青洛反应过来,顺势将这仇人一枪捅死。 陈易便已后退数步,张开嘴唇,牙齿沾着血丝:“我输了。” 秦青洛回过神来,将发抖的长枪攥稳,抬眸反问道:“你故意的?” “没有。”陈易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我已经入了忘我之境,再加上你有一寸琉璃光,根本不会死,我又何必故意输给你?” 秦青洛蓦然无言,她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却难以描述。 就好像那事物无法描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如同虚无。 炼神还虚? 秦青洛微微一错愕。 而陈易这时看着她,发问道: “你练枪,究竟是求什么呢?天下第一、王图霸业、抑或是为了小家?” 秦青洛听着这话,心中不解,练枪究竟为了求什么,其实她也未曾仔细想过,只是从小到大,多少刀光剑影交错,不练枪,她就活不下去,不练枪,她要死,祝莪也要死。 良久之后,她既不刻意,也不随意道:“求个心安。” 陈易随意地点动血味,抓住一片飞来的竹叶,他止住鲜血,继续远眺。 远方的山麓上,士卒们推开积土,一个早已被挖好的坟地显露出来,寒风萧瑟。 李文虎静静看着胡佑行的棺木缓缓放下,背影于山间格外瘦削。 秦青洛也顺着他的目光远眺。 这时,耳畔传来陈易的问话:“炼神还虚,什么是神?” “有人说过给我,武意便是神。” “那么你觉得呢?” 秦青洛微一沉吟而后道:“心安便是神。” 陈易没去看她,而是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枪,又问道: “那一枪刺过来时,你心安吗?” 秦青洛看着棺木沉入土里,道:“我心不安。” 她说这句话时,冬日的竹叶不胜寒风,纷纷而落,没入飞瀑声里,而这个时候,一个老人也在埋葬徒弟。 那老人站在棺木之前,站了好久好久,一动也不动,看不见他的悲喜,最后,他猛地将手里的断枪一丢,便转过了身去,默默消失在山林之间。 “你心安吗?”陈易又问。 “我心不安。”秦青洛犹豫之后,又一摇头。 陈易便道:“那你心安了。” 秦青洛先是不解,而后似有所感,山风携着竹叶袭来,她刹那恍然大悟。 炼神还虚,将神归入到虚无之中。 而她的“心安”,便是她的神。 正因心不安,所以她心安了。 秦青洛立于湖畔,不过顷刻之间,便恍如隔世。 她打量四周,再也不见陈易的踪影,而她独自一人停立于飞瀑之前,就着沉沉暮霭,独自一人品味着,那人所诉说的炼神还虚。 以剑传心。 闵宁是怎样传授给他的,他便怎样传授给了秦青洛。 加更三合一,最近码字太多,今天就只有这一更了,我要稍微歇一下 第二百八十八章 拜我做半个师傅 陈易半个身子是血,在竹林之中缓步而行。 身后略有动静。 陈易回头一望,便看见那八尺之躯遮住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 “看来,你悟出来了?”陈易笑问道。 秦青洛提着枪,闲庭信步走来,答非所问道: “你不怕,我一枪杀了你么?” 暮霭沉入竹林之中,散落竹叶随风而舞,掠过二人之间,暖黄的黄昏渐渐逝去,天色渐暗,也随之肃杀。 陈易眸光微微凝了起来。 他平静道:“我原以为安南王秦青洛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知恩图报,终归是一种手段。”高大女子话语停了一停,而后道:“杀人报仇,亦是一种手段。” “哦?”陈易拉长的音调。 “杀了你,然后善待你的家眷,你说,这算不算报仇报恩两不误?”秦青洛意味深长地抛出一个提议。 陈易沉默了半晌,接着笑出声来道:“你真是好想法,算不算家眷,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只怕到时只有祝莪算是家眷,而你本就会善待她。” 秦青洛抱起枪来道:“原来安南王在陈千户面前,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陈易则是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暂时不是。”秦青洛回道。 陈易闻之默然。 秦青洛没有看他,而是垂起蛇瞳。 这个人,她时而看得通透,时而有些看不懂。 曾以为他这一回过来,不过是因为饱暖思淫欲,想不到他却让她带他到这里,而且还以剑让心,将他悟到的传授给了她。 这一举动,倒有几分世外高人见彼此投缘,故此传授武艺术法。 只是陈易不是世外高人,哪怕是抛开他们之间的怨仇不谈,秦青洛也仍记得药上寺时,他先让她领悟到了武意,而后便将之连同紫电枪一并摧毁殆尽。 正因如此,陈易以剑传心,她没有去问为什么,而他也没有开口说。 “一起走走?”陈易问道。 秦青洛没有回绝。 她一手提枪,走到陈易身边,二人开始并肩而行。 陈易一边走,一边抓住那飘落面前的竹叶,双手微合着,不知在捣鼓什么。 说是一起走走,也只有走走,竹林之间小路的泛着一长串的脚印,除了脚印之外,彼此没有言语。 女子王爷心绪略微复杂。 复杂不是在于纠结恩恩怨怨,而是在于她有些看不穿陈易这个人。 自与此人接触以来,秦青洛便屡次觉得看不穿。 往往是先是看穿了不少,而后发现他兀然有了些变化,接着便又看不穿,又要重新看穿,如此往复。 其中有一回,便是他送她簪子。 那时她分明是在将祝莪托付给他,然而,他听在耳内,既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点头应是,只是将簪子别在了她的发间。 而时至今日,那根金簪子仍在。 秦青洛起初不解,但随后便意识到此人好色入骨,送她们簪子,与其说是别有用心,倒不如说是就想多来几回。 此后他救人之后的肆意妄为,也便印证了秦青洛的猜想。 然而,他这一回过来,却又不是如此。 她分明已宽衣解带,他却屹然不动,还带她来到此地,以剑传心。 如此种种,让秦青洛再度看他不清。 二人顺着小路继续走,似乎走偏了路,这条路越走越长,越走越远,好像快要走到尽头。 思绪之间,秦青洛以眼角余光打量起这比自己矮一头的男人,不知要说些什么,于是她手臂微抬。 一拳骇然轰出。 在这临近尽头的小路上,陈易似早有所料,双腿一弯,泛灰的天色下,这一拳击到空处,拳风在竹林间炸了开来,猎猎作响。 一拳落空,秦青洛抬起将枪丢下,抬起左手,又是一拳。 同样一招,陈易双手抬起,成合抱之势,待那一拳从双手间穿过,他猛然用力,双掌一夹,要止住这一拳。 秦青洛手臂吃痛,面上却并无波澜,她身形拧转,右手如鞭拳般甩了过去,凶横十足,如雷霆乍现。 陈易唯有松开她的手,而后向左跨步,左手微弯向上一拳,一击直拳破空而出,直轰面门。 而在这时,原本鞭拳甩去的秦青洛骤然变招,右手的势头止住,而且反过来以肘迎击,拳与肘相撞,震开层层气浪,飞舞而来的竹叶皆作鸟兽散。 小路尽头之上,二人彼此的反应速度都很快,哪怕二人都不用兵器,只以拳脚相交,都不会差过修横练功夫的同境武夫。 震荡之下,两人都几乎同时退开。 陈易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暴起,只是默默地盯着这个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看。 或许秦青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暴起。 就像陈易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以剑传心。 稍加回忆,陈易发现,那时的自己,可能只不过是为了让这最后一面,显得不那么的让彼此难堪。 说到底,她仍是两世里第一个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 而之前对她的羞辱,也早就已经足够了。 忽然,秦青洛冲了过来,似鹰隼捕食,毫无花哨的直拳轰出,直奔陈易面门而去。 陈易右手抬起,在那一拳抵近之时,以手臂侧推,架开这一拳,随后左手拳头紧握,微微上抬。 秦青洛眸中凶光一闪,脚已离地,正要施以一击膝撞解局,而左手也已探出,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陈易右手猛地下来,以肘撞开了秦青洛的膝盖,地面上顷刻泛起裂痕,此时秦青洛左手探出,如雷霆一击轰了过来,势不可挡。 但一拳临到尽头时,却又止住。 陈易的左手,已经先她一步,探到了秦青洛的下颚。 “我输了。” 秦青洛盯着他的左手,苦笑道: “你的掌心里,还有杀招。” 陈易却道:“错,是你赢了。” 伴随着这句话音,秦青洛蛇瞳微微瞪大。 只见那手心缓缓张开…… 那竟不是杀招… 而是一朵白色的野山菊,迎风轻轻摇曳,不知何时藏到了陈易的手心。 “喂,我送朵山菊给你。” 那人随意一笑,戏谑道: “要不要拜我做半个师傅?” 秦青洛怔了一下。 她停在那里,停了好一会。 指尖微动,轻轻捻起这朵山菊,稍微用力,瞬间溃散,化作零碎花瓣消散于夜幕之间。 “我还是输了。”秦青洛冷冷道。 她亲手碾碎了这朵莫名其妙的野山菊。 陈易没有回话,而是转过身。 他看见这条小路已到尽头,心念莫名似有百感,想要轻叹出声“你以为尽头还有路,想不到已经到了尽头”,只是话到嘴边,却又止住。 最后,只有轻声一句: “这样也好。” 下午有三合一加更 第二百八十九章 王爷可否满意? “你们回来了?” 祝莪先是笑脸相迎,可见陈易身上有血的时候,面色转喜为慌。 陈易掀着帘子进了营帐内,开口道:“没什么大碍。” 说着,他极为随意地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这样说是这样说,但祝莪可就不是这样听了,她连忙翻出药箱,从水缸里盛来清水,一副忙里忙外的姿态。 而她名义上的丈夫,却被自随陈易入内起,便被晾在了一旁。 秦青洛看着这一幕,心头微酸,却没有说什么。 安南王不去看王妃为那人忙里忙外,环视一下,随后揭开帘子,走入到书房之中。 一入书房,本以为是一人独处,不曾想,她竟见到了闵宁,那位天生英气的女千户站立烛光下,翻阅着手中的书册。 “在看剑谱?”秦青洛侧过脸问道。 闵宁停下了翻书的手,几分敬重地回答道:“我自王妃口中听说王爷书房有武功秘籍,所以便问王妃借来一观,敢问王爷是否有碍?有碍我便出去……” “不必多礼,自然无碍。” 高大女子笑道: “其实我与你,算半个知己。” 半个知己… 自己如今算人异姓王半个知己了? 闵宁眨了眨眼睛,心中更多了一份好感, 还没怎么闯过江湖的少侠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礼遇? “可有不满?”女子王爷淡淡问道。 闵宁把剑谱攥紧了些,轻笑道: “不,半个知己正好, 若是一个知己,那在下未免难当大任。” 她学着话本里的语气,说出这番自谦的话。 于情于理,也该让人刮目相看。 那成想秦青洛听到之后,扑哧一笑道: “你我知己,何必如此拘束?” “在下哪里拘束了?” “你若不拘束,又为何自称‘在下’?” 女千户僵住一小会,脸颊腾起红晕。 秦青洛笑吟吟地看着这女千户,全无上位者的姿态,反而平易近人,而后者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这并非拘束,” 脸蛋仍有余韵的闵宁找补着说道: “王爷处处皆胜于我,自然‘在上’,我若不自称‘在下’,反倒狂妄自大。” 说完之后,闵宁努力做出喜怒不行于色的姿态。 秦青洛也不多纠缠,她还有别的话要说。 “既然是知己,”女王爷直直盯着闵宁道:“那寡人问你,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闵宁眨了眨眼睛,一时掠过诸多想法,有个想法如今最为强烈,但不能说出口。 于是她沉吟了好一会,而后道:“出人头地。” 秦青洛便顺着道:“为了名?” 闵宁微微颔首。 而秦青洛长长一声道:“但名声很空虚的。” 闵宁满脸不解。 书房与营帐大厅只有一帘之隔,陈易和祝莪的倒影因烛光而印在帘子上。 秦青洛扫了那人一眼,也只扫了一眼,接着道:“有一日,可能突然之间,你进到一种虚无的境界,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一切失去了意义,连自己都不知为何存在……人们把这说是…炼神还虚。” 她诉说这话时,哪怕不去看,也莫名想到将这种境界传授给她的人。 难言的心绪,似是海上波浪,还来不及看清一浪过去,便一浪又来。 闵宁听过之后,陷入到沉思之中。 “你在思考?”秦青洛问。 “嗯。” 闵宁停顿好一会后,缓缓道: “我听不明白。” 秦青洛眸里泛起的一抹微光,而后黯淡了下去,她道: “你迟早要面对的。” 闵宁挠了挠脑袋,并不为此烦恼,而是笑道: “但我如今的境界,还不到面对的时候。” 秦青洛一时无话。 她转过脸,便看见红衣女子为陈易卷着绷带,陈易一边轻轻喊疼,一边趁机揩油,祝莪拍开他的手,面露嗔色,低声埋怨,灯火之下的这一幕流露着些许迷离,却深深地刺入到秦青洛的双眸里。 秦青洛看了好一会,良久之后,苦笑地说道: “那寡人换种说法,如果对你最好的人,成了最对你不起的人,那你又该如何是好?” 闵宁思索了片刻后道:“原谅他?” 秦青洛低声道:“寡人还以为你会要杀人。” 闵宁微微错愕。 只听那女子王爷又问: “再问你一个问题,最对你不起的人,万一有朝一日,成了对你最好的人,那又该如何是好?” 闵宁阖上剑谱,单手拎着,挑眉道: “恩仇要分清,除非仇深入骨,若那人真有大恩,不妨先报恩,再报仇。” “偏偏就是仇深入骨呢?”秦青洛又问。 闵宁听到这刁钻的话,不由一问道: “王爷为何问这番话?” 秦青洛没有作答,而是伸出手,捻住了即将燃尽的灯芯,似搓碎花瓣似地,将灯光揉碎。 书房刹那一暗。 闵宁微微一惊,便听那女子王爷道: “我曾说过,我的武意一朝溃散,如今倚靠炼神还虚,却似在重聚,而帮我重聚的人,恰恰正是最对我不起的人。” 除了面对陈易的时候,闵宁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也一时没有往陈易去想,她只是默默听着,随后爽朗道: “王爷如此纠结,是不是心里早有想法?既然如此,何不顺本心而来?” 秦青洛听到之后,稍微错愕。 等了好一会,她反笑起来,眉宇间的阴霾兀然一散道: “好,那这个人,我杀定了。” 闵宁见她已然豁然开朗,便深入一问道:“王爷是怎么想的?” 女子王爷并不掩盖心中杀念,更何况已是最后一面,再顾忌来顾忌去都没有意义,便道: “寡人刚才说过:最对你不起的人,万一成了对你最好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不错。” “既然如此,那便在他成了最好的人前,一杀了事。” 秦青洛平淡交代道: “让他再无机会对你好,便不会为难。” “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闵宁感叹了一句,心中一凝,秦青洛问话之时,其实她自己也有所想法,而她虽同样想得到“当断则断”,但先想到的,却是杀后还恩。 一杀了事、杀后还恩,两者虽然相似,却又不同,闵宁这会兀然意识到,自己与秦青洛虽说投缘,可心性眼界却是截然不同,而脚下的道路,也将大相径庭。 至于哪一条路更好,只有天知道。 ………………… 夜色如麻,也到了填饱口腹的时候,秦青洛唤人备来了宴席,各色菜肴齐聚于一席之间,祝莪贴心地问陈易要喝什么酒,后者要来了一坛醇香的女儿红。 四人都上了席,有过上一回的经历,闵宁死死盯着陈易不放,而陈易向来脸皮厚得可以,哪怕是被小女友这样盯着,照样还是谈笑风生。 祝莪端着小碗细嚼慢咽,就坐在陈易身边,偶尔还帮陈易夹菜,而坐在背光处的秦青洛,有些让人看不清表情。 陈易夹着一块炖羊肉,肉质鲜嫩肥美,他佯装随意道: “南疆不好吃羊肉啊。” 祝莪噙笑着说道: “哪里不好吃?官人可不要听那京中的士子胡说,南巍又不是寸草不生的大漠,瘴气多是多,但短什么都不会短吃食。” 陈易咬着羊肉,吞入腹中后,轻声笑道: “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只怕来日王府添丁,堂堂王子王女要是吃不上羊肉,那未免让人耻笑。” 话音不大不小,但落入到席间,三人脸色各异。 闵宁的丹凤眼稍稍瞪大了些,说不尽的震惊之色,她猛地拧头看向祝莪,那妩媚入骨的红衣女子微一怔愣,便捂住了嘴,满是不胜欣喜的模样。 至于秦青洛,她的筷子发抖着,深深看了眼祝莪后,便似是早有所料般,镇定下来,继续夹菜。 她的筷子,在夹菜间微微抬起,好像下一秒,就要贯穿陈易毫不设防的咽喉。 陈易默默把碗端高了一些。 祝莪那形似侄女的屁股墩也朝陈易稍挪了一些,她没有看秦青洛,而是直直看着陈易道: “就是不知是男是女。” 陈易看了秦青洛一眼,道: “这话,你应该问王爷,毕竟是她的种。” 祝莪咯咯地笑了,不胜妩媚,她看向秦青洛,秦青洛垂着螓首,没有看她。 正如她听得出这话的一语双关,而秦青洛没有听出。 闵宁脑子不由乱作一团,心里情绪复杂,哪怕本来就知道陈易是个好色之人,可哪有女子不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只是如今有了著雨启迪之后,她心境阔达了一些罢了。 待她慢慢回过神来,她看了看祝莪,又看了看秦青洛,记起了借种之事。 高大女子抬眸看她,温和笑道: “你我知己,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不愿去看祝莪的秦青洛,唯有看向闵宁,若果可以,她倒是希冀能得到些许宽慰。 知己,不正是如此么? 闵宁迟疑了一下,缓缓恭贺道: “那…喜添贵子?” 秦青洛把筷子攥死,手臂暴起青筋。 只是她坐于主座,恰好背光处,这点细微动作,不仔细去看,便难以察觉。 片刻后,女子王爷吐出一口浊气,自己这知己终归不知内情,还以为自己跟陈易真是故友,可以借种的故有。 这个时候,陈易站起身,举起酒杯道: “我敬王爷一杯。” 那女子王爷自阴影中举起酒杯,皮笑肉不笑道: “我反倒要敬陈千户一杯,此事陈千户功不可没。” 陈易一饮而尽,轻拍秦青洛的肩膀,诚挚道: “我只怕我出力不足,不止王妃不满意,王爷也不满意。不知这个结果,王爷可否满意?” “自然满意。” 秦青洛吐出这四个字时近乎咬牙切齿,她竭力维持着在闵宁面前的形象。 你问我满不满意? 祝姨已经怀了孽种,又有何“不满意”? 难道要我自己也怀,我才能“满意”?! 彼此敬酒之后,二人坐回原位。 而这一会,似是察觉氛围僵化下来,作为王妃的祝莪缓缓道: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不确定,有了孩子,就不免想起自己小时候,这些天来,我老是梦到过去的日子,那时喜欢绕着桂花树跑,跑啊跑,便看见桂花积满头。” 王妃的嗓音温柔而平和,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秦青洛的心情被抚平了少许。 她不再看陈易,而是顺着声音回忆起了过去。 女子王爷眼神落在空处,似有所感道: “看来我们心有灵犀,我近来也时常梦见小时候,那时爹刚死,娘也不管我,把我一人锁在院子里,怕我出差错,可我一个人险些就闷疯闷死。 是祝姨你偷偷翻墙,时不时就来找我,还给我带做好的桂花糕,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比娘都要好……” 闵宁听着这话,没来由地有了些感伤,她也有过这样一段几乎无依无靠的日子,唯有姐姐支撑着她的身心。 她道:“我姐姐也是如此,那时我也无助得紧,不过…怕是不能跟王爷相提并论。” “不是什么好事,我也自然不愿你能相提并论。” 秦青洛苦笑了一声,蛇瞳不觉间,在陈易身上扫了一下,又落回到祝莪身上,她失神喃喃道: “那时候,祝姨你说我是最重要的人,有什么好的,都会让给我……只望这孩子出世,只望这孩子出世以后……祝姨你不要…那么疼他。” 说到后面时,她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哭腔。 接着,秦青洛斟满了酒,一饮而尽,酒格外苦涩,可顺着喉咙落到心间,她还是笑了。 红衣女子把头微微偏了过去,指尖轻颤着,似是不忍心去看她笑。 而闵宁则是有点懵然。 只有陈易,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笑嘻了。 陈易真不是故意心里笑的,只是知道一切的他不由去想,若是秦青洛得知怀的不是祝莪,而是她自己的话,到底是何种想法,释然?愤恨?屈辱?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像眼前这般的悲哀。 这一身傲骨的女子王爷不是殷听雪,她的底色从来就不是悲哀。 不知不觉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酒量向来极好的秦青洛,这会也显露了一些醉态。 而最差的闵宁则酩酊大醉,无力地靠在椅子之上,扯了扯衣领,喘起了粗气。 祝莪则介乎于两者之间,目光有些迷离。 唯有陈易根本就没喝什么酒,清醒极了,他凝望了秦青洛好一会。 而那女子王爷也回望了过来,眼神说不清是傲睨、鄙夷,抑或是屈辱。 陈易看着这不知自己当娘的女王爷,看了好一会才挪开视线。 他握起了祝莪的手,轻声嘱咐道: “回去之后,要养好身子,少喝酒,饮食要清淡。” 祝莪微微颔首,迷离地目光时而落在陈易身上,时而落在秦青洛身上。 “若有什么事,便来信给我,我也时常给你们写信。” 陈易继续说着,却不谈孩子的事,一副只在意祝莪的模样, “回去之后,多宴请城中孕妇,这样好混淆视听, 头几个月,尽量瞒着,此事不便让有心人发现,以免遭遇不测。 不过这些事不用我说,你们也会注意。” 祝莪一边听着一边微微颔首。 而秦青洛心绪复杂,本不愿听,可关乎祝姨以及那腹中的孩子,她还是不由去听。 陈易说话期间,女子王爷捕捉到一个小细节。 他几次说话时,都有意无意地扫了她这里一眼。 原因不足为奇,秦青洛想到便不由嗤笑,无非是怕她暗害这孩子。 只是她又怎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 且不说她早已答应过祝莪,哪怕不答应,她也不会去动那孩子。 若是女儿,她将之养大成人,视若己出又如何? 哪怕这女儿来日认父,她也不必担心将整个王府都赔出去。 女子毕竟不能继承家业,纵使有她这个特例在,可特例终归是特例。 何况这孩子终究要姓秦,而不是姓陈。 陈易把祝莪的手揽得更紧,一字一句嘱咐道: “膳食要做好,多吃些水果、鸡蛋,要吃酸的东西的话,最好是酸枣一类的新鲜食物,记得偶尔走动走动,但不要累着自己,也不要练武。” 祝莪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不时微微颔首,她慢慢半倚靠在陈易怀里,享受着他的温柔。 而他好似一个关心怀孕妻子的丈夫。 但是她知道,有孕的不是她。 这些话,也不是对她说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陈易从怀里摸出一张无事牌,按在了祝莪手心,克制地说道: “这算是…我给孩子的礼物。” 秦青洛看得见,那不过是玉质无事牌。 玉是和田玉,质地温润如水,上好归上好,可这也不过是一块玉牌,王府内摆起宴席时,只怕随便一位来客的贺礼,都要比这玉牌要丰厚贵重得多。 想来陈易对那腹中的孩子,并无多大的关心。 女子王爷眸光里止不住地愤恨鄙夷。 而这时,陈易搂着王妃,慢慢抬起头,看向了秦青洛, “你…都听到了吗?” 这话的嗓音格外严肃,无缘无故地,秦青洛怔愣了一下,下意识道: “你问寡人做什么?” 那又不是她的种. 来不及修订,刚码完就发出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留不住他(加更二合一) “我没醉,你放开我,别趁机占便宜。”闵宁道。 陈易扶着她,架着她一支胳膊,好言好语道: “你醉了,话都说不清了,明明就喝不了酒,灌自己这么多干嘛?” 他说话温柔,可闵宁听到就不耐烦: “谁说我喝不了,谁说…你说的?” “对对对,我说的。”陈易应声道。 “你说的不算!”闵宁大声道。 陈易忍住发笑的念头,尽力搀扶着她,可闵宁还是似要挣扎。 她一手扯住陈易的衣领,叹了口气道: “看看你自己,你才醉了。” 陈易没有反驳,他确实脸有些红,问道: “你真没醉?” 闵宁挑眉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若轻易醉倒,岂不是让你得偿所愿?” 陈易停了一停,意外地看了闵宁一眼。 她真的没醉? 闵宁没好气道:“我一直都在装醉,你看不出来?” “为什么要装醉?”陈易不解。 闵宁平淡道:“我在席间这么尴尬,若不装醉,岂不是要难堪死了?”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陈易有些半信半疑了。 半晌后,陈易问道:“你喜不喜欢陈尊明?” 闵宁道:“喜欢。” 陈易:“……” 闵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心里一跳,原本就醉红的脸颊更是通红,一阵晕乎乎的。 而陈易露出得逞的笑容,用力搀着她的胳膊道: “你看,真醉了吧。” 闵千户如果不醉,断然不会跟曾经的下属说出这样的话。 一直以来,她都从未在嘴上承认过喜欢他,哪怕她吃过不少苦头。 闵宁气急败坏,盯着满脸的红彤彤,猛拍着陈易的脊背,大声喊道: “放开我、放开我,你堂堂男儿,岂能这样戏耍女人?!” 接着,她感受到,陈易的身影停滞了一下。 闵宁抬起脸,意识到什么,便见他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脸。 她下意识有些慌了,可酒醉壮人胆,她红着脸,反而胆气十足起来,把身子挺了一挺: “我没有那东西!你看你蠢不蠢,被我耍了这么久?” 夜色下,陈易的脸庞模糊不清,但晕乎乎的闵宁猜得到,那一定是惊骇交加。 闵宁哼着说道: “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本来不至于破坏你那美好幻想,谁让你非说我醉了。” 陈易没有说话,夜色的轮廓里,好似抿着唇。 闵宁瞧见,往前一盯,喃喃道: “你是不是哭了?…女兄弟你要不要?” 陈易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闵宁没来由地心里一空,她忽然间胸口沉闷,眼眶泛酸。 夜色寂静,莫名其妙眼角多出泪痕。 她伸出手,狠狠拽住陈易的衣领,颤声问: “陈尊明,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瞧见她紧张兮兮的一面,陈易再也忍不住,搂住了她道: “喜欢、喜欢,女兄弟最好,既能勾肩搭背,又能勾肩搭背。” 闵宁一阵晕乎,觉得陈易的反应跟预想的不一样。 可不一样在哪,她仔细去想,又想不着,只是陈易搂着她,用力搂着她,让她很难受。 难受得心跳得好快,太快了。 微风拂面,闵宁清醒了一分,用力推开陈易道: “别、别占我便宜…你个醉鬼!” “我是醉鬼,我是醉鬼。”陈易失笑地说着。 话虽然说了,可陈易却没急着松开,眼前的闵宁委实太让自己喜欢了,仍旧搂着。 闵宁不满地吐着气,想到了什么,手掌伸了下去。 突然袭击,陈易浑身激颤了一下。 闵宁则趁势推开了他,甩了甩手道: “还…挺大,哼,上次差点、差点被你撑死……混账!” 她红着脸怒骂了一声。 陈易笑道:“看来闵千户配不上后康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闵宁不知这是不是一语双关,但转瞬便想起了他背着的剑由谁所赠,这一会心里堵了起来。 她醉着酒,没什么顾忌,咕哝着说道:“你瞧着吧,等我成了大侠,就是后康剑配不上我。到时我给你铸一把新的,让你配得上我!” 陈易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看。 要有新名字了? 闵宁摇摇晃晃地走着,丧失了几乎一半的神志,她也不知自己走去了哪,但就是走着。 心里念着后康剑,她便不由有些委屈,眼眶的酸涩还未逝去。 紧接着,脚下被什么一绊,噗通一声,闵宁摔到了地上。 陈易连忙赶过去,便见闵宁抬起脸,呢喃道: “妈的…我摔着了。” 陈易止住笑,连忙把这逞强的女子扶了起来,轻声道: “真的醉了。” “没醉、没醉,你才醉了。” “那刚才是谁摔着了?” 闵宁滞涩了好一会,接着别过脸道:“你。” “好好好,是我摔着了,是我醉了。” 陈易柔声哄着她,搀扶着她的身子一步步地朝着营帐走去。 揭开帘子,把闵宁带到床榻上,轻轻把她放下,她稍显单薄的脊背甫一接触床板,便弹了起来,直接揪住了陈易的衣领。 闵宁像是清醒了些,反而道: “你根本就没摔,你撒谎!” 陈易一时无话,只能尽力憋住笑。 喜欢的女子哪怕是无理取闹,可反而叫人更是喜欢。 “你为什么撒谎?”满脸酡红的闵宁不依不挠道:“明明是我摔了。” 陈易认真道:“我没撒谎,你没摔着。” “为什么没摔着?”见他信誓旦旦,闵宁反而不解了。 陈易看着她,眸光温柔道:“在我眼里,就是没摔着。” “哼,情人眼里出西施!” 闵宁少有的半嗔半娇,这在素来行事任侠的她身上,到底多么罕有,陈易心尖一跳,有些涨了。 黑暗里,闵宁感受到什么,气愤道: “你这不知廉耻!…又要去霍霍人家王爷王妃了……” 陈易轻拍着她脊背,柔声道: “不去,陪你,就陪你。” “陪我…”闵宁低声重复着。 她缓缓躺下了身,一天下来疲惫极了,双眸阖了起来,咕哝道: “别走,就陪我。” “陪你。” “嗯…”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那双英气的丹凤眼合拢了,夜幕里成了平直的一线,就着卧蝉,成了柄八面汉剑。 陈易温柔地看了一会,垂下脸,吻了下她的脸颊。 吻过之后,陈易留下一道剑意,接着便站起身,揭开帘子而去。 夜色里万籁俱静。 唯有隐约虫鸣。 本应熟睡的闵宁睫毛微颤,她缓缓睁开眼睛,指尖轻触起那落吻的地方。 她凝望着陈易离去的方向,攥住了拳,终究没有发出声,只是侧过身,不再看向营帐之外,自言自语: “著雨,怎么我借醉说了那么多的情话,都还是留不住他?” 那残魂似在沉默,没有回答。 闵宁拢了拢衾被,也不求个答案,只是出神地看了会黑暗,便阖拢了眼睛,反正打不过他,便干脆利落地不再想了。 她不去想… 那混帐有太多太多的心上人。 可她的心,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他来过。 ………………………… 陈易揭开帘帐一入门,红衣女子便快步迎了上来,几乎是扑入到他怀里。 搂着这南疆女子的柔软双肩,陈易心神微荡,俯到耳边道: “去里面吧。” 祝莪应了一声后,陈易松开了她,她便领着陈易,一步步地朝营帐深处而去。 过了不久,来到了卧房,祝莪点了蜡烛,又点了油灯,将那张宽大的卧床照得发亮,她看了看陈易,回忆起了跟王爷被叠在一块的滋味,不由羞红了脸。 陈易缓步靠了过去,揽住了她的腰肢。 可是,向来急切的祝莪却一改常态,请求道:“官人。” “怎么了?祝姨。”比起“蓼蒿”和“祝莪”两个称呼,陈易更喜欢像秦青洛一般喊她祝姨。 柔荑小心挪开陈易的双手,祝莪拉着他坐下来。 烛光在前,映照着安南王妃雍容而不失苗女灵动的容颜。 她凝望着陈易,蓦然道:“官人席间的话,都是说给王爷听的,好像一句说给我听的话都没有。” 陈易闻言习惯性地笑了下,还不待开口,却见祝莪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这样很好。”祝莪轻声说道。 陈易反而有些意外了。 祝莪面对着他,轻轻叹了一声,而后道:“初初的时候,祝莪疯了似地着魔了,知道官人更喜欢青洛,不觉间便妒得入骨,日日夜夜都在想什么争宠的事,抱着肚子想着孩子…… 可后来,听官人说,有孕的是青洛时,就好像一盆冷水泼下,祝莪渐渐回过神来了。” 陈易默默听着,没有回应。 “还记得吗?祝莪跟你说过,成婚的时候,祝莪曾跟王爷去道观算过命,你知道那老东西说什么吗?” “说什么?”陈易顺着话问道,模样好似有些不太记得。 “破军星入夫妻宫,”祝莪顿了一顿,轻声说道:“婚姻有名无实。” 如今她与秦青洛的处境,恰恰印证了这句谶语。 祝莪只是浅浅一笑道: “起初,我们都不放在心上,只是近来,祝莪突然便想起了这句谶语,在这之后才恍然大悟起来。祝莪跟青洛终归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是真姨侄,夫妻间可以争来争去,床头吵架床尾合,可我这做姨的,又怎能这样争来争去?” 陈易听到之后,似是体察到了祝莪的心境,并不责难,也不宽慰,只是静静陪伴着她。 祝莪把陈易的手轻轻搂到怀里,轻声道: “刚才那些话,不是说官人不重要,官人是明尊,而且官人是官人,祝莪心里最重要的便是官人你,只是…仅次于你的,便是青洛了。” “她听到你这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陈易柔声说道。 祝莪笑了笑,叹了声道:“该哭该笑也好,祝莪今日彻底认清这一点了,之前好些日子,都摆不清自己的位置,疯了似的去妒去抢,可最后…便是我一人得了笑脸,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易心有所想,但没有说出来,只是静静倾听着她的话语。 “再怎么说,祝莪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是个侄女,也是个妹妹,更是个女儿,一听到她有了官人的孩子,祝莪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出身南疆,喜穿红衣的王妃,心里一直有天平,上面摆着砝码,作为魔教圣女的她,明尊自然不会放入到天平衡量之中,而原本秦青洛也不会被放入,只是陈易出现后,便不一样了,她年近三十,恰恰是苗女一生里感情最热烈的年纪,陈易的宠爱让她失了神,把她自己跟秦青洛都放到了天平之上,不断摇摆,又受此煎熬。 只是她想通了,把秦青洛自天平上放了下来,或许是秦青洛的身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或许是对秦青洛一直以来的愧疚把她压得越来越深,更或许是陈易的在锦雅阁那番柔声细语,让她回过神来。 总而言之,祝莪不再纠结,更不愿再受煎熬,陈易看在眼里,他自然可以再挑拨离间一会,而这魔教圣女也定然承受不住,但他没有,他看得到祝莪的真心。 陈易不就这些话深谈,抚摸起她的脸颊道:“真美。” 似乎是因酒意作祟,祝莪红了脸,小声道:“祝莪快三十了,好看不了多少年了。” 陈易听到之后,微有不满道:“为什么不修长生驻颜之术?” “肉身不过囚笼,早死是解脱,又何必修长生?”魔教圣女理所当然道。 “那教义要改了,你要修长生驻颜之术。”陈易极其随意地说道。 陈易并不把魔教的教义放在心里。 于自己而言,无论成不成明尊,魔教的教义都是要摒弃,至于那些信众继续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与自己无关。 简单来说,自己要跟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切割。 祝莪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立即将这番话奉为圭臬,她道:“那我迟些时间便琢磨琢磨。” “不必操之过急就是了,大不了等我修道有成,就教你们练长生驻颜之术。”陈易悠然道。 祝莪似乎体察到陈易的心思,想了想后问道: “待官人重归尊位,那要如何处置圣教之人呢?” “我不必去处置,”陈易顿了顿,“是他们自己要处置自己。” 祝莪并无异议,只是好奇,便继续问道: “只是我们四大圣女这些…要如何是好?” “哎,我最喜欢收拾圣女了。”陈易笑道。 “可是…那两位圣女都六十多岁了。”祝莪有些犹豫。 “…那算了。” 陈易还没饥渴到那种地步。 祝莪继续谈起了魔教的事来,道:“如今总坛有智慧圣女,另一位大力圣女则隐居起来,暂时寻不到所在,而经文里言明,当四大圣女齐聚总坛之时,明尊降世之日便接近了。” 陈易听在耳内,明白无论如何,自己总有一天得带着殷听雪,去一趟南疆。 不过此事暂时不急,离现在比较遥远。 烛火摇曳,许多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陈易直直凝望着祝莪, 祝莪也在回望。 这是最后一夜了。 “官人,祝莪想来一些惊喜。” 祝莪从怀里摸出一张面皮,那赫然是“秦青洛”。 陈易正将唇凑过去,以一个吻来拒绝,可就在这时,祝莪兀然按住了心口,浑身像是火烧一般,喃喃喊了一声: “疼…青洛她!” 第二百九十一章 走火入魔 晚饭过后,自然是到了歇息的时候。 秦青洛起初不知陈易为何有那样的一问,不过稍一琢磨,答案便呼之欲出。 这不过是陈易在忧虑她待祝姨不好罢了。 他这一份过多的担忧,秦青洛嗤之以鼻,她虽然不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但也从不薄情寡义,祝姨待她如何,一直以来,她都心中有数。 至于其中有没有可能是她自己怀了,她心底有底——绝无可能。 每一次回到军营之后,她都会服下避子汤。 其中有的是祝莪亲手熬的,有的是绕过祝莪,令厨子熬制的,只是表面上,都是熬给王妃。 夜色寂静,月明星稀,一盏油灯点在了书房之中,料想到今夜会有什么,秦青洛自然是无心睡眠。 还记得方才晚宴过后,陈易先把酩酊大醉的闵宁安顿好,接着便来到了主营帐内,一把搂住了祝莪,将之带入了深处卧室内。 这色中饿鬼要做什么,哪怕不用加以描述,都可想而知。 秦青洛不可能就这样枯坐,不仅浪费时间,亦是受罪。 她盘坐到蒲团之上,心念微定,双手交叠,阖拢上了双眼。 重聚武意,不过短短四个字,但又何其之难。 世间悟出武意、一朝成名的高手太多太多,真天人许齐、魔教教主公孙官、寅剑山剑甲周依棠等等皆是此类人物,可悟出武意,却又溃散,重聚后再度成名之人,却又少之又少,听到最多的名字,也就只有那断剑为刀的断剑客。 只因重聚武意,要跨过最大的坎,是自己的心魔。 哪怕再如何倨傲,今日之前,秦青洛都不会想着几年内能重聚武意。 只是,如今似乎有了些变化。 与她一直以来打生打死的那人,不知为何,突然将炼神还虚传授给了她。 如此举动,不仅突发奇想,更莫名其妙。 秦青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拳脚相交之际,隐隐有所察觉,以为他是要拔苗助长,待她重聚武意后彻底击溃,所以她收住了拳,并说自己输了。 却不曾想,那探到自己面前的掌心之中,并无杀招,有的只是一朵摇曳的野山菊。 女子王爷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念头还未生起,便将这野山菊捻得粉碎。 她与陈易,终归还是仇家。 思绪之间,秦青洛已渐渐冥想入定,慢慢放空,静静沉入着炼神还虚之中。 入三品需要炼神还虚,但不意味着,不入三品就不能炼神还虚。 就像许多天赋异禀之人,还未入四品,便悟到了自己的武意。 而炼神还虚之境,便是将武意归于虚无,再让武意从虚无之中迎来新生。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这入三品的关卡与道门的思想如出一辙,故此称为“炼神还虚”。 秦青洛渐渐摒弃着杂念,先是陈易,而后是闵宁,接着是王府……最后是祝莪,一点点地沉入到炼神还虚的境界之中。 天地之中虚无一片,弥漫着绝妙的静谧,似要让人心彻底地安宁下来。 这种寂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仿佛大音希声,一切都慢了下来,无限趋于平静,连秦青洛的思绪也逐渐慢了下来。 黑暗将她温柔地笼罩,举目所见,皆是昏暗一片,唯有那琉璃光伫立,不多不少,只是一寸。 秦青洛凝望起那寸琉璃光。 不知为什么,她始终感觉,自己尚未沉入到绝对的炼神还虚之中,武意似要凝聚,却又横遭阻隔。 几番尝试都一无所获,甚至还险些脱离炼神还虚的境界,但秦青洛并没有知难而退。 或许是那一寸琉璃光,遏制住了她。 而眼前的天地间,也就只剩这一寸琉璃光。 秦青洛再不迟疑,一个心念生起,将琉璃光也视同杂念,推入到团团黑暗之中。 她从来都擅长火中取栗,这一次也并不例外。 团团黑暗将她拥裹,包围。 骤然之间,再无杂念侵扰,耳目间都放空了。 像是彻底停住一般,秦青洛沉浸在其中,渐渐凝聚着,那新的武意。 只不过,正因她全然沉浸其中。 所以没有注意到,一缕无形业障,自那一寸琉璃光中…游荡而出。 那是药师佛塔时,赵白所做的手脚,只为求得一线生机,只是一缕无形业障,最后也没能救得了他的命。 而药上菩萨察觉到这一手脚,却也并未遏制,反而推波助澜。 黑暗团聚之间,秦青洛将那武意渐渐凝聚。 那是一种新的体悟,就好像人在黑暗的环境里,总会有些新的想法。 武意无形,秦青洛唯有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破碎的武意化作一缕一缕的清风团聚着,缭绕着,拧转而来。 玄而又玄,想摸,摸不着,想看,看不到,只能感受着清风在流动。 清风不断流着、团着,似乎汇聚成了什么。 秦青洛终于按捺不住,就要伸手轻轻触碰。 可当她的指尖轻触之时,却骤然一颤。 软、柔和、破碎着, 那像是…细碎花瓣似的触感。 她乱了方寸,猛地要睁眼一看。 黑暗里,那是一朵迎风摇曳的野山菊。 在她指尖里,被揉得粉碎。 秦青洛心湖大乱,刹那间走火入魔。 那些摒弃的杂念瞬间爆发,将她尽数吞没。 浑身经脉都随之沸腾了起来,剧痛席卷全身,身下的蒲团被庞大的气机冲撞得刹那崩裂! 蒲团的碎块撞击在书房各处。 秦青洛如同万蚁噬心,真气翻涌逆流,不断冲撞着各处窍穴。 秦青洛起先还能发出口齿不清的嘶吼,但在下一刹那,整个身体好似不属于她一般,垮着跌在地上,她唯有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剧痛。 模糊不清的视野之中,似乎有什么闯入到书房里。 陈易看见倒在地上的秦青洛,几乎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素来火中取栗的女王爷,急于求成,在炼神还虚之中走火入魔。 几乎毫不犹豫地,陈易冲了过去,按住了她的肩膀,随后点住了各个窍穴。 人身上的各处经脉,并不是一模一样,而是大相径庭,各处有宽敞狭隘之分,点住各处窍穴,是为了让那紊乱的真气,不走狭隘之处,而是入宽敞之处,以免将狭隘处的经脉生生撑碎。 但这还不够。 秦青洛并未好转过来,那八尺之躯在地上痉挛着,双腿扭曲地搅在一起。 武道境界越高,走火入魔起来,后果就越是可怕。 只因这一类人的真气极多,在周身经脉不断流转之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一旦真气朝某个地方积聚或冲击,唯有爆体而亡。 陈易拧紧眉头,若是寻常就罢了,毕竟有琉璃光护体,只是如今她怀了胎儿,不能让她就这样留下病根。 于是,他深吸一气,猛地将手按在她的肩上。 接着随后运转起了吸星大法。 浩大无比的真气灌入体内,哪怕是陈易,这一会也是气血翻涌,发烫的剧痛。 女王爷的异种真气滚烫、炽热,在身上冲撞,搅和,凝成一团,团成一处,丹田处几乎都快撕裂,陈易一拳轰到了地上。 地面裂开了肉眼可见的裂痕,多余的真气随之闯入地面。 将多余的真气推出体内,陈易勉强支撑着,待一刻钟之后,秦青洛身上紊乱的真气才慢慢平稳下来。 松开秦青洛,陈易面色苍白,随手解开了她的窍穴。 他从怀里摸出了疗伤的丹药,随意一吞,接着原地打坐,平稳起了气机。 吸星大法是残篇,但也幸好仍是残篇,若是全篇的话,只怕他现在不爆体而亡,都已经断去好几处经脉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些许动静。 转过头,便见高大女子支撑着身子,脸色苍白,勉强从地上爬起。 而她的背上,多出了一只手。 砰。 沉闷地声音中,高大女子被一手按在了地上,胸前挤出圆盘,她竭力地仰起头,撞见了那一张满是阴翳的脸。 “秦青洛,” 那人的眸光冷厉, “你信不信,我会彻底打散你的武意?” 女子王爷蛇瞳骤缩,被按在地上的八尺之躯,下意识地轻颤了起来。 她的手在发抖。 药上寺的过往,还历历在目。 硕人在手心下发颤着,陈易敛着眸子,面无表情,任他之前怎么想,都想不到这女子王爷竟会如此急于求成,做虎口拔牙之事。 良久后,她终于回过神来,沙哑道: “若是如此…你也不会活着走出这里。” 陈易狞笑了下, 似在嘲弄,也在戏谑。 “我能给你的,我也能收回来。” 他的手缓缓用力,眉间似在酝酿着什么。 看着他沉默,秦青洛莫名地心头拧紧,似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高大的身躯痉挛起来,她骤然感觉到入骨的寒意。 此时,书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祝莪揭开帘帐,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忙声问道: “发生什么了?” 陈易转过脸,平缓了下语气道: “她炼神还虚之间走火入魔了。” 祝莪脸色发白了起来,她抿住了嘴唇。 秦青洛虚弱地一声道:“祝姨。” 话音刚落,红衣女子便疾步走了进来,掀起一阵风似的,她站到了秦青洛的面前。 女子王爷正想说些什么。 祝莪抬起手猛地就要扇下去,却在空中晃荡的那一刹那,转而自己扇到了自己脸上。 秦青洛怔了一怔,眼前的祝莪落起了泪。 红衣女子脸颊印着红巴掌,哭腔狠狠道:“你想要痛死你姨吗?” 原本还有几许傲气的秦青洛刹那垂下面来,心上传来比脸颊更深的疼感。 她沉吟了许久,沙哑道: “…不会再有了。” 红衣女子扑在她身上哭了好一会,接着轻轻推动陈易的手,柔声道: “官人,我带她去调养一下。” 陈易垂眸思索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祝莪深吸一气,搀扶起了那高大的身躯,亦步亦趋地离了书房,带着后者缓缓朝向深处的卧房里。 今晚还有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夫妻有实无名 “来,把这汤喝了。” 热气冒在暖褐色的药汤里头,浓浓的药材气味,直扑面门,祝莪把药汤端到了侄女的面前。 与避子汤的色泽有些相像。 那高大女子并无推拒,她倚靠在床上,单手接过药汤,低头无声地将苦涩的药汤都一饮而尽。 祝莪嗔怪地说道:“慢一点、慢一点,急不死人。” 喝过调理内息的药汤之后,秦青洛抹了抹嘴角,那浓重的药材味道,让她想起了避子汤。 “好些了吗?”哪怕能隐约感知到,可祝莪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好多了。”秦青洛沉吟后吐字道。 向来英武的眉头无力地低垂下来,那双蛇瞳半睁半敛,说不上的颓丧失神,她就倚着床坐着,一动也不动。 她感到难言的疲惫,却又难以就此睡下。 真气紊乱,化解起来说轻易也不轻易,说困难也不困难,一般来说,最好的法子不过是多多休息罢了。 祝莪看着她,把那空碗取到手里,放到一旁。 就在这时,她忽然道: “祝姨,那人说他可以彻底打散我的武意。” 祝莪有些不明就里道: “什么意思?” 秦青洛转过脸,直直地凝望着祝莪道: “祝姨,我的武意…从来都是你。 也就是说,他想杀了你……” 祝莪听过之后,先是错愕,而后旋即意识到一件事。 尚不清楚自己怀有身孕的秦青洛,所能想到的,只有陈易要杀死祝莪的这一种可能。 善于易容的祝莪止住了笑,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 “官人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是?”秦青洛的嗓音多了丝恼火,“他先回绝我的托付,又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可他毕竟也救了你我。” “他另有图谋,不过是想将你我都困于掌心之中……” 说到这里时,秦青洛顿了一顿,便看见了祝莪眸里的怀疑。 心头刺痛,她凄然而笑,摆了摆手道: “算了,不必再说了。” 她没有长长地叹一气,把那口郁气吐出,只是斜靠在床上,目光落在空处。 当她稍微回过神时,便见自己的手被放到了祝莪的怀里。 祝莪摩挲着那宽大却指节分明的手掌,口吻试探道: “青洛,你是不是觉得…姨被妒意冲昏了头脑,所以不信你?” 秦青洛怔住了,全然没有想到,祝莪会说出如此直接的话。 而红衣女子此时伸手,轻轻抚起她衣裳凌乱的宽大身子,在几处穴位上用了力道。 秦青洛没有阻止,也无力阻止,她被点了穴,整个身子定在了卧床上。 她不解地看着祝莪,而后者缓缓道: “点你穴,是为了等会的事,姨不会害你。” 秦青洛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祝莪继而道: “姐姐最初将你托付给姨,让姨照顾你,还叮嘱姨既不要过分冷漠,也不要过分上心,可惜姨做不到后一点。 姨一看你,就喜欢得紧,就好像你是我女儿一样,你想要什么,姨都想给你,知道你练刀找不到师傅,姨就把家里的枪谱偷出来,知道你晚上一个人害怕,姨就每晚偷偷溜进来,等你睡了之后再走,后来你越长越高,比一般男人都高了,姨还亲手给你缝肚兜呢,最开始手艺不好,你穿着磕到了,姨还愧疚了好久。 这些年来,姨问心无愧。” 秦青洛听在耳内,一时蛇瞳里盈出泪水,这么多年来,当她孤身独处时,首先想到的便是祝莪,哪怕她老了,想不起任何人,她都不会想不起这红衣女子。 多少风风雨雨,哪怕至亲为一个王位接连背叛,可唯有祝莪仍在身旁。 “记得大婚翌日,你我去行霄老君观祈福拜神吗?”祝莪如此问道。 大婚之时,红霞帔、红绸缎、红鸡蛋,四面八方艳红逼压,老君观是为数不多不染红尘的毓秀风景,秦青洛自然记得。 见她点了点头,祝莪又接着问: “还记得那老道士算的一卦吗?” 秦青洛愕然了一下,嘴唇嗡动,好一会后才道: “那不过是…游方术士。” 祝莪不置可否道:“破军星入夫妻宫,婚姻有名无实。” 安南王府大婚,金红色的“囍”字悬挂,宴请宾客无数,然而老君观里的道士极其大煞风景,给出这样一句谶语,哪怕恰好切中了真相,王府也不可能与之善了。 所以那时,平素不信神佛的安南王命人砸毁了老君像。 之后漫长的时间里,秦青洛也并未等到什么报应,逐渐将那座令人不愉的地方淡忘,若非祝莪今日提起,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祝莪待秦青洛反应过来后,继续道: “姨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若非先前几日碰到一个道姑,姨让她为你算了一卦,看到这新的谶语,姨这才恍然大悟……” 秦青洛不知祝莪何时碰到的道姑,但她能从语气里听出,里面说不上的悲凉,她眼角滑落下了泪水。 祝姨口中说的那一番话,听上去,像是在告别。 泪水在宽厚的肩膀上,滑落到锁骨之间。 似是如她所料一般,祝莪抚着她的手,捧了起来,接着用秦青洛的指尖,往发间一探。 红衣女子用她的手,取下了大婚时的发簪。 女王爷的蛇瞳慢慢瞪大,嘴唇颤着,却只能吐出空音。 那是她亲手给她的。 发簪雕着玉白桂花,花蕊处镶着鸽血红,红得刺眼,像是一滴心头血。 祝莪凝望着那簪子,痴痴地看了好一会,似是不舍得。 她温柔道: “能嫁入王府,姨从来都是心甘情愿,而且还庆幸呢,安南王妃,多风光啊。当年姐姐归宁的时候,家里便张灯结彩了好久,那时姨就羡慕着,没想到自己也能嫁过来。 而且,姨还比姐姐幸福,老王爷偏宠侧妃,可姨有你,你做了王爷之后,对姨到底有多好,姨从来都知道,而且你还这般英武有为,短短时间内便把那些宵小都收拾得一干二净,姨好长时间都在想,以后看不上别的男人了。” 她温温和和地诉说着,可秦青洛却听到了感伤,她心底悲不自胜,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祝莪把那簪子放到了秦青洛的手心,眼底好多不舍: “青洛,我们不再是夫妻啦。” 秦青洛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流下泪来。 她喑哑着嗓音问道: “你…要走了吗?” 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问出这话的,当声音出口时,她才知道。 纵使曾经她亲口说过要将祝莪托付给陈易,可如今真正面对之时,她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心没有刺痛,而是被拧得很紧,一咚一咚的钝痛,哪怕不用点穴,她都是浑身失力地倒在床上。 面对秦青洛的问话,祝莪反而笑了起来,娇声道: “谁说姨要走了?” 秦青洛怔愣住了。 祝莪指着那簪子,缓声道: “这个本来就是留给正妃的…你就留给你以后的正妃。” 秦青洛不明所以,可祝莪不走,已经足以让她转悲为喜,她只是默默收下簪子,放入到怀里,没有多说什么,生怕刺激到了祝莪,让祝莪改变主意。 祝莪温柔看着这侄女,好一会后,深吸一口气,似在做某种决定。 她伸出手,轻轻摘了秦青洛发间的金簪子,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秦青洛看着这一幕,仍是不解。 接着,她又一次抓住秦青洛的手,拖动到自己的发间。 轻哗声下,一根银簪子被摘了下来,祝莪将它紧紧按在秦青洛的掌心,随后,戴到了侄女的发间。 戴好后,祝莪便偏过头,决绝地一眼都不看。 还记得那人说过,他最喜欢的女子,戴的就是银簪子。 而金簪子不是。 那就让他,再多喜欢青洛一些… 祝莪心想着,还是没有去看,只是把秦青洛的手握紧了些,五指都不松开地用着力。 秦青洛的簪子,因为不舍得,所以她看了好久。 而这根簪子,因为舍不得,所以她一眼都不能看。 “青洛,姨是个坏女人,骗了你,也骗了他,甚至还骗了自己…” 祝莪柔起嗓音,低声喃喃道: “官人以为姨对你嫉妒入骨,心怀恨意,可莫名其妙地,除了嫉妒之外,姨那时很高兴…” 秦青洛把双眸瞪大了些,似是觉得自己听到的话并不真切。 而红衣女子的眼角里,落了一滴泪水: “好高兴、好高兴, 可能啊…姨真的很在乎你。” 秦青洛不知该说什么,话语都滞涩在了喉咙间,吐不出去,只能听进来。 而祝莪放下了秦青洛的手,慢慢站了起来,吹灭了蜡烛,屋内顿时朦胧起来。 “那一卦,在这里。”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字条,放到的秦青洛面前。 最后,她转过了身,背对着女王爷道: “最后一晚了,青洛,其实姨很想要…… 只是你也说过,有什么好的,姨总是先让给你。 这一次,也一样吧。” 秦青洛看到,那张字条,以清澈利落的字迹写着: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第二百九十三章 驾!(加更二合一) 大厅里,陈易看着祝莪走了出来。 “她怎么样了?”陈易起身便问。 不止是在关心她,更关心她腹中的还在孕育的胎儿。 按时间来算,差不多快一个月。 若是秦青洛自然发现,得等到两个月之后,也就是过完年。 然而这回的情况,快揉碎陈易的那一缕不多的柔情。 这一身傲骨的女王爷,竟至于这般火中取栗! 祝莪偎依到他怀里,略带愧疚道: “她好不少了,就是有些疲惫,只怕官人这最后一回,没法跟她来了。” 陈易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轻拍了下她肩膀道: “没什么,有祝姨也好。” 祝莪勾起嘴角,嗓音少了分妩媚,多了分长辈的严肃: “侄儿,那姨给你个惊喜?” 这一声让陈易的指尖微抖。 陈易便问道: “什么惊喜?” 红衣女子捏住嗓子眼,旋即轻轻靠到耳畔,几分气若游丝,却又嗤笑地喊了一声: “婊子,赏你这最后一回。” 她学着秦青洛的语气喊了一句,陈易为之怔了一怔。 像…太像了。 简直一模一样,这不是角色扮演是什么? 祝莪拉住他的手,掀起一层层帘帐,就把微怔的陈易往里头去带,她要完成她的调包计划,在陈易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他误以为卧房里的秦青洛是由她祝莪来假扮的。 帘帐卷卷,掀起有落下,灯光昏暗,朦胧得让人看不清前方。 一层层帘帐萦绕,伴随淡淡的花粉香气,她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手。 陈易失笑了一下,已经被挑逗到如斯地步,又岂能就这样放弃,于是他一重重地推开帘帐,最后来到了灯火微薄的卧房之中。 床榻之上,躺着那高大身子。 像…真的很像。 陈易不会怀疑祝莪易容的功力。 他一步步来到卧床边,便瞧见那女子王爷既恨又憎地盯着他。 连眼神都如此相像,不然在锦雅阁时,也骗不到西厂督主吴庆胜。 陈易随意拉开了一张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他瞬间就进入到角色扮演之中,开口道: “走火入魔的滋味如何?” 女王爷的面色随着烛火的摇曳,时而晦暗,时而微亮,她嗓音低沉道: “浅尝则止,还算不错。” 看着他这样走进来,秦青洛意识到,祝莪的调包成功了,他似乎把她秦青洛当成了祝莪。 至于祝莪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秦青洛想不明白。 陈易听到秦青洛的话后,低低笑道: “不知药上寺的浅尝则止,是不是也还算不错?” 晦暗里,秦青洛五指攥住床侧,似有咔咔木碎声。 她那嘴唇似乎随时都会把那两字骂出来。 不是孽障,就是婊子。 陈易凝望着她,若不是那发间的银簪子,只怕他真被骗过去了。 半晌之后,女王爷松开了手,垂眸思量了片刻,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陈易耐心等着。 忽然间,秦青洛似慢慢收敛起了神情,出于种种考量,终究没有戳穿真相。 恰恰相反,她绷紧的身子软化了下来,学着祝莪的口吻道: “官人,祝莪…还有些话想说……” 话音落耳,见她不再角色扮演,陈易也温柔起嗓音道: “怎么了?说的还不够多么?” 被点了穴的秦青洛微微摇头,她暗中运气,慢慢解着穴位。 她并非强行冲开,那样不仅有可能反而将穴位进一步锁死,闹出的动静也瞒不住陈易的眼睛。 解着穴位,女王爷学着那种口吻,悠悠问道: “她重聚武意,官人真的不担心么?” 她刻意多加了个“真的”二字,这样,哪怕是祝莪之前问过一遍,也不会暴露。 不远处的陈易笑着回道: “我有办法给她,自然也有办法收回,这些事,我来操心便是,你不要多想,回去南疆后安心养好,候着到时孩子出世。” 秦青洛微微一怔,但旋即反应过来。 祝姨怀有身孕,而在他眼里,自己便是祝莪,自然是要安心养胎。 秦青洛轻声一叹道: “我只怕她再来一回,她的事,我除了官人之外,便最为记挂在心。” 陈易自然知道祝莪有多在乎秦青洛,哪怕乔装易容,也止不住的真情流露。 他也不介意多谈一些那女王爷,把椅子拉近了些。 烛光下,银簪子微微烁着光。 “祝姨。”陈易温柔地喊了一声。 秦青洛泛起了鸡皮疙瘩,却又止住,柔柔应了一声: “官人。” “她今日走火入魔,说到底,都是我的错。”陈易叹了一声,苦笑道:“我是不是不该对她这么好?” 女王爷听在耳内,故作忧心地反问道: “官人这样对她,是为了什么?她重聚武意,只怕要对你不利。” 陈易平淡道: “我不怕。” 秦青洛敛起蛇瞳,稍带冷意道: “为何不怕?” 话音刚落,她便见陈易微微错愕地看了自己一眼,随机应变地笑道: “…官人被吓着了?” 陈易失笑了一下,温柔道: “就差一点。” “那官人为什么不怕?” “我自有办法。” “折辱她?”秦青洛顺势一问。 陈易闻言,指了指自己轻声道: “我像这样的人吗?” “谁说不像?”这是秦青洛这么多话里,最为诚挚的一句。 陈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那你错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会这样折辱她,而是想教她。” 秦青洛眉宇微凝,指尖抬起又放下,眸中不解。 他真的在教她? 陈易低着头,秦青洛看不清他面上的容颜,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要走了,忽然间就有些…舍不得。” 蛇瞳微缩,她不可思议地呢喃道:“…舍不得?” 陈易柔声带着愧意道:“你知道,比起你,我其实更在乎秦青洛一些。” 秦青洛错愕了,面色却微微镇静下来。 她学着祝莪般嗔怪道:“官人着迷色相啊。” “可能是吧,毕竟王爷比你要好看些,若非骨架高大,定是绝色。”陈易顿了顿,有些惋惜道:“只可惜,骨架高大胜男子,在我眼里,就不是绝色了。” 秦青洛微微拧眉,却不动声色地顺势问: “那她不是绝色,又是什么?” “绝色中的绝色。”陈易想都没想,继续道:“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惯来以安南王身份示人的秦青洛,此时此刻又滞了一滞。 寻常人说她丰神骏茂、惊才风逸,这些都不过是夸赞男子的成语,被当作女子夸赞,自十五岁后,倒真是少有。 让她都有些不适应。 陈易见她稍有失神,便适时宽慰道: “祝姨,你也好看得紧,哪怕是在我所认识的女子之中,比你好看的也不超过两手之数。” 秦青洛缓过神来,垂起眼眸,佯装哀伤一问: “那你又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忍骗你。”陈易柔声道,“她真是独一无二。” 刚刚缓过来的秦青洛,又有些许失神。 秦青洛噙起了笑,接着继续道: “话说回来,官人想怎么处置她?” 陈易沉吟了许久,而后深吸一气,缓缓道: “你问我怎么想,其实我也没想到,她要回南疆了,我舍不得她。但我脸皮薄,这些话总不好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如今要再见,便希望她一切好好的。” 秦青洛亦是沉吟,面色在烛光下晦明不清: “若她非要杀你呢?” 陈易却道:“我就怕她不杀我。” “…为什么?” “她来杀我,我才有理由去找她,她不来杀我,只怕我去南疆,她就闭门不出。” “…又为什么非要有个理由呢?”她问。 “因为我知道,如果你没理由去见一个人,你就会害怕去见她。” 陈易停顿一下,而后温声,似自言自语般道: “我怕就这样断了联系,以后就见不到她,哪怕现在跟你说话,我也想见她。” 秦青洛瞪大了些眼睛,胸腔下的心伴随着这句话停了一停,无形间,杀心消弭了一分。 她恍然想到那随风摇曳的野山菊…… 那深藏在理应暗藏杀招的掌心里。 陈易苦笑了下,轻叹道:“说这么多,你记着就行了,不必跟她去说,不然以她的性情定会当作把柄。” 床榻上的人儿沉默了一会,几分幽幽道:“她又岂是无情无义之人?” 话刚出口,她心头也苦笑了。 只因该杀的,仍旧要杀。 陈易慢慢起身,缓缓靠近到床边,秦青洛的呼吸微微急促,她意识到了什么。 而她的窍穴仍未解开。 陈易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轻抚,而后在宽厚处握了一握。 秦青洛打了个激灵,而后心念微转,冷声嗤笑道: “等不及了?孽障。” 陈易笑了下,攥得更紧,顺势狠声道: “就该给王爷多些教训。” 恶寒涌起,秦青洛照旧勾着笑意,道: “寡人从不跟死人计较。” 陈易似是没听见,把头埋低了些,啧啧道: “那王爷知不知道,小人很喜欢这儿的汗味?” 秦青洛被这色中饿鬼惊到,瞳孔微缩,慢慢缓着神。 她已解开了些许窍穴,恢复了些许力气,只是与一般人并无差别。 陈易描述着说道:“铠甲下闷出的沉沉味道,还挺诱人。” “何其低贱。”她嗤笑回应。 烛光摇曳,他埋首于此处,女王爷却并无回绝之意。 “劝你用些力气,不然本王…” 秦青洛吐出一气,伸了个懒腰,慵懒吐出三字: “不尽兴。” 陈易眯了眯眼,按住了女王爷的脑袋,笑吟吟道: “看来是小人缴械太早,小人还以为,是王爷自己支撑不住,跌倒到床上呢。” 秦青洛轻蔑地看着他,舔了舔舌头。 没有话音,但眼神和动作,足以。 陈易没有吹灭蜡烛,他从不喜欢熄灭灯火,哪怕是小狐狸央求,他也不熄灭。 秦青洛的衣裳慢慢解下,她极为坦然,并无遮遮掩掩。 而且,已经解开部分窍穴的她,推着陈易,反而把他按到了床上。 陈易半推半就,笑吟吟看她,那尽是情欲。 而她也在噙笑,带着些嘲弄,像是抚摸鬓毛般,摸了摸陈易的面颊。 事到如今,若能杀他, 那她做几刻钟的王妃…又如何? 她仰起脸,傲睨地吐出一字: “驾。” 只此一次, 此次过后,恩了仇未了。 岸暗鸟栖后,桥明月出时。——《秋池》白居易 津桥春水浸红霞,烟柳风丝拂岸斜——《天津桥望春》雍陶 世人咏桥之诗何其多也,其中名句千古,自不必谈。 只是大多数诗歌里,桥都太静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任凭马蹄疾驰,人脚踩过,石桥都稳稳当当。 陈易不是很喜欢。 他更喜欢摇摇晃晃的桥,会垮塌下来的桥。 只可以那样的事,且不说世间少有,几乎没多少文人墨客看得到,而他哪怕看得到,却又缺乏文采,不会写诗。 自南疆运来的,竭力支撑而起桥梁,终于还是不胜马力,轰然崩塌了下来。 “孽障东西……停下、停…你聋了吗?!” “还差些时间。” 粗气连喘,女子王爷大汗淋漓。 秦青洛攥住床榻,咬着枕头,唯有闷哼响声。 当床板上多出一道裂痕,枕头都被嘶咬开一角的时候,卧房里也迎来深深的平静。 陈易整个人趴到已经软塌的南疆之桥上,不再硬气的她趴在床垫上。 疯狂过后,卧房里平静得异常,秦青洛也逐渐清醒。 既然是做几刻钟的祝莪,那几刻钟过去,一切就都要回归正常。 秦青洛喘了几口气后,恢复了些气力,一抖,便把陈易抖了下来。 陈易也不挣扎,转身便揽住了她。 男人事后总会惆怅,而女人事后总说怨言。 看着怀里的人儿,陈易怅然谈起了秦青洛: “其实说到底,我跟她其实不是非要打生打死,也可以做一对知交朋友。” 秦青洛背对着他,平淡反问道: “知交朋友?” “我教她刀,她教我枪,如此互补,不是知交是什么?”陈易慢悠悠道,轻声道:“这些事,你不要多想,安心养好孩子就是。” 听他提起祝莪腹里的孩子,秦青洛眸里掠过狠厉。 她的手,慢慢探向了那根正妃发簪。 女王爷还记得,祝莪说过,她遇到一个道姑,算了一卦。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所谓的“实”便是指孩子,如此一看,这不是在说祝莪和陈易,又是在说谁? 而她跟这仅剩的至亲,却恰恰相反,是破军星入夫妻宫,婚姻有名无实。 何其反差?! 秦青洛难以抑制住杀意。 就在这里,结果了他如何? 杀念一起,便难以止住。 这时,陈易仍然搂着高大女子,无比温柔: “许多人都想求长生,我活在世上,说完全不想求长生,那是假的,可比起求长生,我更想求些欢乐,所以我很喜欢你。” 秦青洛未因这番温存之语而停下,哪怕其中真挚无比,她只是藏匿着杀机,慢慢转过身,尖锐的簪子藏在掌心之间。 陈易掌心里的不是杀招, 可她的是。 她顺着话问: “你真不求长生?” 而他毫无察觉,垂着眉眼,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不求长生,哪怕不过平庸无禄地度过,只要欢欢笑笑便好,你和她也是。有朝一日我到王府上,委实不愿刀兵相向,只希望大家一起欢欢笑笑,阖家团圆。” 陈易话语间带着世态炎凉的感慨,却又有许多希冀期盼。 女王爷已转过了半个身子,似要反过来搂住她,可簪子内藏着,她笑道: “看来你注定不能长生了。” 身后的陈易似是有些疑惑。 秦青洛不再隐藏,眸光一狠,狞笑地一簪骤然刺去。 伴随簪子的破空声,还有她的话音,似是讣告: “我不是祝莪。” 簪子破空,昏暗的烛光下,传来一句回应: “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是她的种! 夜幕低垂,顶顶营帐上空漆黑混沌。 闵宁一睡睡了近一个半时辰,途中转醒过来,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她只好起身,掀起帘帐。 原本只是打算随处逛逛,呼吸下山间的空气,只是不经意地看见那主将营帐,闵宁就忍不住地心头一紧。 谁家女儿愿意看心上人去偷人? 哪怕陈易这不算什么偷人,可闵宁仍旧心绪不宁。 她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趁着夜色摸黑走到营帐之外。 蹑手蹑脚,小心翼翼,闵宁一点点地越过其他一众营帐,绕着靠近主将营帐。 “你去做什么?” 闵宁停住脚步,吓了一吓,半晌才拍拍胸口道: “是你,著雨,我还以为是谁……” “你去做什么?”著雨不为所动地又问一遍。 闵宁迟疑了一会,心中道: “我想去那里看一看。” “看有什么用?” “…好像没什么用。” 闵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眉宇间不住苦涩。 自己过去,那好色如命的人看见自己,哪怕面有冷色,仍然会愧疚不已。 然后就是, 心怀愧疚地在王爷身上再加把劲。 甚至再进一步,把自己也扯过去,那混账干得出这种事来。 闵宁深吸一气,想要转过身,却又不想转身。 心头又传来著雨的声音:“你真想去?” 闵宁踌躇之后,心念道:“嗯,哪怕什么都做不了,你有什么办法么?” 人就是很奇怪,哪怕什么都做不了,但就是想去看一看。 “我不过一介残魂,但施展些幻术,还是可以。” 著雨慢悠悠地说道: “安南王这回必会让人熬避子汤,你大可以此为名,入内一观。” 闵宁眸光微亮,微微颔首。 而诵念咒法的清幽嗓音,缓缓响在闵宁耳畔。 闵宁看向自己,发觉周遭似有幽光,一层薄薄的光华笼罩,她的气质好似变得妩媚了起来。 周依棠低垂着眼眸,待咒法诵念过后,便遥遥感知到,闵宁已经被幻化成了安南王妃的模样。 她敛着眸子,回想起陈易的嘱咐,暗暗摇头。 若果可以,陈易并非不愿这最后一夜于温存间渡过。 只是天不遂人意,又或是说,秦青洛性情使然。 周依棠的心念微动,闵宁自然是不知道,眼下她虽然有些困惑著雨为什么要帮自己,但也没有多加怀疑。 对于这样行事任侠的人来说,对亲近之人少一点心眼,是常有之事。 闵宁自知易容成了王妃的模样,为免说多错多,所以她一路走近炊火小灶的时候,都是抿唇不语。 好一会,厨子把一碗避子汤毕恭毕敬地端了过去。 闵宁把这一碗避子汤接到手心,浓厚刺鼻的味道委实让人遭受不住。 端着避子汤,她一步步地朝着主将营帐而去,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了少许。 只是避子汤那浓厚的药材味委实刺鼻,闵宁想不通这东西要如何入腹,她光是嗅着便已经难以下咽。 夜色中摸黑前行,闵宁瞧见了有人影走来,黑暗里看不清晰,但看他走来走去的模样,应是侍卫。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闵宁,正要拦上来。 闵宁见他走近刁难,冷哼一声道: “让开。” 那人微一怔愣,但并未退却。 闵宁看到这一幕,微皱眉头道: “还不退下?祝莪还要回去喝下避子汤,继续服侍王爷。” 那人定了一定,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嗓音娇媚道: “可是,我才是祝莪。” 话音落下,闵宁顷刻间僵在原地,薄唇颤抖,转过头四处看了两眼。 而这时,祝莪已经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她从闵宁的手里取过避子汤,直到这时,闵宁才后知后觉地憋出一句话: “王妃殿下怎么在这?” 祝莪摇了摇手中的避子汤,轻声道: “我不在这里,这避子汤可就真送过去了。” 闵宁停滞了一下,面上止不住的困惑和不解。 只见祝莪把避子汤尽数倒在地上。 哗啦的水声中,药汤落地,祝莪转过身,妖娆的身影朝着某处走着。 闵宁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 只见祝莪来到了某处营帐中,走到了屏风后。 那里架着一大口陶锅,里面熬着汤水,闵宁亲眼看着祝莪拿清水洗净药碗,接着将其中的汤水倒了进去。 “那、那是什么?”闵宁不住道。 “鸡汤啊,加了些枸杞、红枣、还有山药,熬出来可香了,你要不要尝一碗?” 祝莪柔声说着,又盛了一碗递了过去。 闵宁半信半疑地接过鸡汤,嗅到浓厚的鲜香气,食指微动,最终还是喝了下去。 鲜香醇厚,哪怕是跟姐姐闵鸣做的相比,也不妨多让。 祝莪摇晃着汤水,轻声道: “活血养颜、补气润身,多喝些不仅能驻颜,还能更加容光艳丽。” 闵宁自然不会不知道,但她还是有些弄不懂。 祝莪见状笑了,明明这闵宁跟王爷同样英气十足,只是前者远远不如后者脑子活络,怪不得能憋屈吃醋那么久。 她在碗里洒下了些深棕色的粉末,只见那碗家常鸡汤,转瞬间颜色暗沉了下来,变成了和避子汤相似的颜色。 闵宁那丹凤眼瞪大了些。 “王爷还不知道,她喝的避子汤,其实都不过是家常汤水。” 祝莪摇晃着药碗,随后撒下另一种粉末。 整碗药汤霍然一变,气味变得浓厚而刺鼻,闵宁的鼻尖微皱,但比起这个,更多的则是不可思议。 有这等幻术,若是毒药,只怕也会被变成清水…… 祝莪像是看出了什么,噙笑道: “我们南疆女子,就是多些花样,其实这些不是没有防范之法,只需你汇入真气,待上半炷香后,便知道真假,只是王爷从来都信我,所以她没有多少提防怀疑。” 闵宁咂了咂舌,心里忽然对秦青洛有些不忍。 而这时,祝莪把药汤端到了她手里,轻声道: “既然你眼下是我的模样,要不,就你亲自送过去?” 闵宁讶异了一下,吐字道: “为什么?” “他现在在欺负王爷,难道你想我也一起?那样多羞啊。” 祝莪摆出一副娇羞模样道。 闵宁听到之后,刹那就红了脸,心里急了,她自然不可能让陈易就这样得逞。 于是,她点了点头,端着药碗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祝莪怔了一会神,喃喃自语道: “这样真的好吗?” 她不知道。 把汤药交给闵宁,并不是突发奇想。 自从那道姑处得来谶语后,祝莪便始终不得宁静,这样的情况下,她便去扶乩,求问于鬼神。 她从扶乩中得知,闵宁会过来,而且假扮成她的模样,而只有把那份汤药递给闵宁,才会有最好的结果。 …………………………… 主将营帐内。 那根正妃簪子,哪怕陈易话音落下,都没有丝毫的迟滞。 尖锐的嘶鸣声中,秦青洛一簪直指陈易咽喉。 砰!哗啦。 激烈地撞击声下,只见簪子刺入到掌心之中,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陈易抬起了手掌,挡在了咽喉之前。 秦青洛面容微滞。 鲜血顺着簪子自掌心处低落,落在湿漉漉的床榻上,陈易满脸平静,这点小伤小疼,算不了什么。 “秦青洛,你还想杀我?”他戏谑地问道。 “当断则断。”高大女子的身子绷紧着,单手握着簪子往下用力,“我若今日不杀你,只怕来日再难杀你。” 陈易眸光微敛起,折射出危险的弧光。 只听秦青洛缓缓道: “军营之中并非没有高手,其中便有一尊官将傀儡,血祭所成,不知疼不知生不知死,相当于武道三品,它便足以杀你。” 秦青洛的话音平静,似在陈述事实。 陈易不置可否。 她的手仍在用力,簪子抵近到陈易的脖颈之前: “那么多回不杀你,只不过怕你死了之后,祝姨随你而去,只是如今她怀有身孕,恐怕会留下这个遗腹子,如此说来,我倒要…谢谢你。” 女王爷在最后三个字上语气陡然加重。 陈易沉静地看她,继续道: “那你为何现在不把那官将傀儡唤来?单凭你一个人,杀不死我。” “我不想惊动祝姨。” 秦青洛慢条斯理道: “你若是能现在赴死,你死之后,我会厚葬。” 陈易没有回应。 秦青洛嘲弄而笑,眸里爆发起一抹狠劲。 她毫无顾忌身上不着寸缕,而是左手抬起,朝前轰出一拳。 陈易身形骤然下沉,整张床板不堪重负,轰然垮塌。 那张写着谶语的字条随风而起,接着落在了地上。 秦青洛身形接着反震倒退,那根正妃簪子上沾满了鲜血,紧紧目视前方。 她正欲继续退后,去唤醒那尊官将傀儡。 却只听烟尘之中,陈易缓缓开口道: “好,我现在给你杀我。” 秦青洛脚步停住,阴晴不定地看着那人。 而陈易已经拉开了一张椅子,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秦青洛眯起蛇瞳盯着他。 “别看了,不是都骑过了吗?”陈易笑吟吟道。 秦青洛并未像小女子般娇羞,而是回以讥笑,反问道: “你真愿让我杀你?” “过了这个村,可能就没这店了。”陈易回答滴水不漏,“最好慢点杀,我还想跟你聊一会。” 秦青洛目不斜视,不置可否道: “你先封住窍穴。” 这话听上去过分得异想天开! 简直是要羊自己把自己切片,然后自己丢进火锅里。 若非她看不透这人为何一转态度,她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而一旦他自行封住窍穴,那么再看不透又如何?也是一簪封喉了事。 杀一个人很简单,不需要去看透那个人,更不需要去了解那个人有过什么过往经历、陈年往事。 秦青洛一边盯紧陈易,时刻警惕他突然暴起,一边佯装悠然地,扯下墙上的外衣披上。 而陈易听到这要求,竟然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指尖在各处穴位上连点,不一会后,他整个人就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些许犹疑掠过,但秦青洛还是一笑,接着爽朗地大步走去。 “王爷…” 秦青洛的身形停住,蛇瞳微凝。 她扫了陈易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拢住衣裳,正欲出去时,低头便见到那张写了谶语字条,她随意将之捡起,揣入手心。 而这时,闵宁不知是担忧还是什么,没有等到回应,就兀然心急地闯入到卧房之内。 幻化成祝莪模样的她,闯入到秦青洛的视野里。 秦青洛心头一沉。 凌乱的卧房闯入视线,闵宁惊愕道: “这…这是怎么了?” 秦青洛眸光微沉,而后随意道: “并无大碍,王妃把汤给我便是。” 闵宁不知这是什么玩法,见陈易也没什么动静,慌忙地“哦”了几声。 秦青洛接过这碗避子汤,只想着眼前的红衣女子赶紧离去,哪怕她看出了些许疑点,但也并没有纠缠。 苦涩的避子汤缓缓入肚。 但不知为什么,喝到最初的时候,苦涩异常,但越是往下喝,便越是有种鲜甜滋味。 秦青洛不由疑惑,待稍微放下,定睛一看时,突地僵住了。 只见刚没过半的“避子汤”里面,浮起一小块金亮的鸡翅膀。 避子汤里…加了鸡翅? 秦青洛猛地一抬头,愕然地看着那红衣女子。 而闵宁起初恍然未觉,却兀然发现身边笼起来的微光,正一点点消散。 “著雨、著雨,幻术在消散!” 她心里连忙喊着,可著雨却没有回应,似是体力不支,无力维持。 营帐内,秦青洛就看见,原本的祝莪,一点点地变成了闵宁, “这是…怎么回事?” 闵宁见事情不妙,连忙解释道:“这、这是…王妃叫我送来的,这……” 话音落耳,秦青洛兀然不解,低着头盯着手心里的避子汤。 所谓的避子汤…是假的? 难道,自己根本就没喝到过避子汤…… 可,这是为什么? 秦青洛兀然联想到了什么,接着慢慢拧头看向了陈易。 而那人的脸上,勾起了微笑,如此平淡、从容,他直直地回望着她,就像晚宴时一样。 就像晚宴时一样! 秦青洛的蛇瞳骤然一缩,猛然心里冒起了一个苗头,她想将之扑灭,却又陡然间回想起了祝莪的种种反常举动。 祝莪把正妃的簪子给回了她,要她留给之后的正妃…… 她们姨侄相伴这么多年,彼此心知肚明,祝莪又何必突然做这样举动?! 祝莪把那人给的银簪子给她,取走了那金簪子…… 于一般人闺院中的妻妾们而言,这何尝不是在交换彼此的宠爱? 祝莪已经把她这侄女全然当作了那人的妻妾…… 可她曾明言过要将他拒之千里,有言在先祝姨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做强求。 除非…她再也无法将他拒之千里…… 秦青洛骤然回望,一个个疑点浮现而出,她猛然间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陈易意味深长的目光,祝莪的反常举动,以及那作假的避子汤 蛇瞳慢慢圆睁 那高大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似是受伤的狮王般在死亡咆哮前的痛苦闷嚎,身上肌肉一根根抽动,她好像随时都会垮塌,喉咙咯咯作响,想呼气却如鲠在喉! 一柄无形的剑洞穿了心窝! 她似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颤巍巍地张开手心。 那字条在掌心间颤动,像是跳动的生命。 夫妻宫太阳化忌. 婚姻有实无名! 那不是祝莪的种, 而是…她的种! 第二百九十五章 床怎么塌了? “假的…这不可能,这是假的……” 不知过多久,高大女子颤抖的身躯里,终于迸出了话音。 她的指尖止不住地在颤栗,面容笼罩在阴影里。 那人忽地开口道:“对,是假的。” 女王爷几乎瞬间抬起了蛇瞳,嘴唇微张着,十指仍在颤抖,眸光里竟出现了一丝希冀。 陈易诚挚道:“对不起,骗了你,是真的。” 是真的… 秦青洛又一次定住了。 手中的药碗一松,伴随着汤水洒落一地。 陈易继续道:“你可以事后找人算一命,又或者…等三四个月后,摸一摸肚子……”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女王爷轰地重踏一步,身形暴闪而去。 “我杀了你!” 秦青洛骤然暴起,闵宁哪怕没有弄清楚情况,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抬身就上前拦阻。 然而,闵宁一介六品武夫,又如何追得上秦青洛的速度。 当她踏出两步之时,秦青洛以踏出四步,当她踏出四步时,秦青洛与陈易只有一步之遥。 簪子烁着寒光,滴着鲜血,就要骤然贯穿陈易的咽喉。 她仿佛已经听到了,鲜血喷涌的声音。 那是绝望、凄厉。 一切都将就此结束,一直以来的屈辱,都能得到宣泄。 “我死了,祝姨就…” 陈易的嗓音恰当好处地停住了。 扑面而来的寒风,席卷着他的发梢,而秦青洛手里的簪子也离他的脖颈只剩一寸。 她强行拉住了这一簪子,手臂上暴起着青筋,由于肌肤皓白,所以格外明显。 “祝姨…祝姨……”她沙哑地呢喃着,“…祝姨会怎样?” 陈易反问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骤然的沉默笼罩了秦青洛。 倘若是她的种,而不是祝莪的种,那么陈易一死,祝莪她也会…随之而去。 手臂在轻颤,她英武的脸上,肉眼可见的苍白。 明明那个人被点住了穴位,作茧自缚,束手就擒,可是她却动不了手。 簪子轻轻颤着。 陈易转过头,轻声对闵宁道:“月池,这里不关你事了。” 闵宁脑子都是有些懵的,她俨然身在局中不知局,短短时间里,根本就理不清彼此之间的关系。 王爷王妃不是跟陈易借种么? 哪怕王妃没怀,可是王爷怀了,不依然也是…喜得贵子吗? 他们有些…太乱了吧…… 单纯的闵千户忽然有种酒意上涌,头昏脑胀的错觉。 她犹豫之后,见陈易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深吸一气,慢慢退了出去。 也没有走远,她就待在营帐大厅里,随时准备策应。 待闵宁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帘帐之后,陈易又看向了女子王爷。 他慢悠悠问道:“怎么不杀我了?” 女王爷抖了一抖,银牙几乎咬碎,那离陈易一寸的正妃簪子不停激颤,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刺穿陈易咽喉。 尖锐的簪子微不可察地往前推了推,好像存着某种侥幸心理作祟。 “杀了我,祝莪也走了。” 那人的脸庞上勾着笑, “孤家寡人,好可怜啊…” 秦青洛瞳孔骤缩。 祝莪走了,她就…失去了所有的至亲…… 只剩下一个…怀里的孽种。 她手中簪子慢慢垂下。 就在陈易以为她要收起时, 簪尖拧转,她朝陈易掌心狠狠一刺。 陈易面无表情地看着伤口撕裂,鲜血再度喷涌。 秦青洛抽出簪子,高高举起,就要朝陈易的其他地方刺去。 不致命,但足以泄愤,哪怕是徒劳的泄愤。 “你敢吗?” 平淡的话音落下,秦青洛的手腕在发抖,手臂催促着她刺下,可心却强行把手臂拽回。 女子王爷脸色狰狞起来,嘴唇嗡动,如厉鬼般盯着他,始终发不出话音。 她不敢… 这一刺下去,祝莪到底会怎么样,她不敢去赌…… 陈易平静地看着她,目光落及到腹部。 女王爷骤然想到了什么,簪子再度拧转,朝着腹部就要刺过去。 哪怕没法杀他, 也要扼杀掉这个…孽种! 陈易的嘴唇再度微动,低低道: “祝姨…好像挺喜欢我的孩子。” 急促的破空声骤然打断,簪子止住了。 女王爷银牙欲碎:“你敢?!” 陈易笑吟吟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是提了嘴祝姨。” 旋即,窍穴被锁的他摇晃了下脖颈,活络活络了筋骨。 灯火已经忽明忽灭,映照得秦青洛的面容也闪烁在明暗之中。 陈易好似随意地说道:“我先前说过,比祝莪好看的,不过是在两手之数,你说好巧不巧,这两手里的女人好像都跟我…有些渊源。” 秦青洛从这句话里意识到了什么,那人好像没那么在乎祝莪。 而那人适时地把话讲明了:“我在乎的女子,如今有十个,而祝姨…好像刚好排第十。” 高大女子瞳孔骤缩,指尖轻颤着,她脑海里止不住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若是被扼杀,那么祝莪会为之陪葬…… 祝莪是她的死穴…… 一般而言,任何人都无法以她的死穴要挟到她。 只是…那么恰好的,眼前这有血海深仇的人,恰恰能抵住她的死穴。 “回南疆以后,祝姨会在府上给她织出生的第一件衣裳,会泡些酸枣酸果子,而且还会…” 陈易停顿了一下,笑吟吟地继续道: “轻轻抚摸你的肚子,念叨着孩子的名字。” 高大女子的肌肤上泛起鸡皮疙瘩,肉眼可见的不寒而栗。 她兀然发觉,自己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人的掌控之中,他掌控了她的死穴,让她成了一匹烈马,纵使难驯,也照样被他驯着…… 为什么这一切落在了她身上? 为什么她挣脱不了,…还要尽心尽力地去为仇人生下一个孽种啊?! 秦青洛的瞳孔里,渐渐失去了光彩,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手里的簪子也哐当声中坠落在地。 而陈易在慢慢解开穴位。 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解开了穴位,坐在椅子上的陈易居高临下俯视这高大女子。 秦青洛动了,像是无意识间,要倾泻出积郁已久的恨意。 而陈易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那刚刚起来的身子,便陡然又被压塌了下去。 “秦青洛,我们本不必如此。” 陈易慢悠悠道: “原本的计划里,好好道一个别,在最后一刻留下一个好印象。只可惜…唉,谁让你走火入魔,让我也行为偏激了。” 秦青洛怔怔地转过头,直视着陈易。 他的话语平静,却有着难言的魔力: “我也给过你机会,那时我知道你不是祝莪,而是秦青洛,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是想要杀我…” 说到这里时,他沉默了一会。 秦青洛看着他。 忽地,他笑道: “呵,你不知道…我有多了解你。” 秦青洛蛇瞳瞪大着。 陈易平静地说道: “祝莪碰到了一个道姑,算出了你我之间的谶语,多么巧啊,就是不知道,这个道姑是不是独臂……独臂就更巧了,不是吗?” 高大女子的瞳孔骤缩,嘴唇颤动得不停。 “如果是祝莪有孕,你还能当作王府供养一个透明人,还能一天天麻木最后视而不见,等时间一长,或许还会施舍几分温情,可是多么巧,偏偏是你有孕。” 她的蛇瞳缩得更紧,眼眶里竟泛起了泪,那是惊惧的眼泪。 那个人对这些事都了然于心,那就意味着,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一步步的精心算计! 她到底有一个…怎样的仇敌?! “还有不少…很巧很巧的事。” 陈易停顿了一下,笑问着道: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激颤不已的高大女子兀然停滞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又有了声音,只是短短三个字: “闭、闭嘴…” 陈易努了努嘴,噙笑道: “那就要看王爷的诚意了。” 耳畔边,传来了颤抖的话音: “你想要什么?” 陈易淡淡道: “拜我做半个师傅。” 秦青洛似是不可置信,面容僵住,良久后才道:“好。” 她跪在地上,正要磕头。 陈易却俯身离座,靠过去扶住了她的双肩。 对磕头这一种事,陈易还是有些膈应的,更何况是自己的女人。 哪怕她对自己恨之入骨。 秦青洛怔怔地看着他,眸里失去了不知多少神采,微动嘴唇似在问同样一句“你想要什么?” 陈易笑容柔和,温声道: “我想收你为徒时,给了朵野山菊你,你亲手揉碎,那么如今你要拜我为师,是不是也要以礼相待。” 随着他的手往下探去,女子王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八尺之躯再度激颤。 王爷不知夺妻恨… ………………………………… 与此同时的锦雅阁,同一片月色之下。 过了这些天,锦雅阁的混乱局面终于收拾得一干二净。 其实说收拾得一干二净也不恰当,锦雅阁内仍旧很乱,几乎百废待兴,经此一遭,许多常常光顾的旧客们也不来了,平白无故地损失了大量的人脉,锦雅阁也不得不为此大量送钱送礼。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济生被放了出来,仍旧坐镇锦雅阁。 有他在,人们不必担心担心锦雅阁不能再度风生水起,只是风头暂时大不如前是肯定的。 而几乎没多少人知道,锦雅阁最大的损失是什么…… “好了,别跟我了,很烦啊。” 身着一袭淡红襦裙,东宫若疏快步在竹林掩映的小路行走,身后是四位宫女,其中两位还是壮妇,她们紧随其后,见着绣着火烧云的衣摆,勾勒起鲜艳火红。 宫里的料子自不必说,上好极了,只是东宫若疏就像很不适应这衣裳一样,很不适应身后的一众宫女。 “小姐你小心裙摆沾泥啊。” 小婵几乎并肩跟着,轻轻捻住她的裙摆往上提起。 东宫若疏没有搭话,她只觉烦闷,一夜之间,锦雅阁被人当匪窝剿了,抓出了一大堆的魔教贼子,偏偏这些魔教贼子,还真是魔教贼子。 一众宫女跟在身后,东宫若疏逐渐靠近闺楼,她终于受不了了,低眉愠怒道: “你们够了,我又不会走,回闺楼睡上一晚是太后娘娘准许的,你们怎么这样纠缠不休?” 此话一出,听她语气不好,那几位宫女都连连应是。 东宫若疏转过身道: “我就跟小婵上去,要的话,你们就在外面守夜吧。” 说完,东宫若疏便推开了闺楼的大门。 小婵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一回到熟悉的地方,东宫若疏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而小婵立刻就为她收拾起来,给她换上鞋子,脱去外衣,端茶送水。 一边打理,小婵一边劝道:“小姐,这样还是不好,万一那些宫女回头给娘娘汇报,可就不好了。” 东宫若疏眉头瘪着皱了起来,自语道: “我知道。” 锦雅阁被人围剿之后,朝堂上就传令要特办严办此案,于是乎一大批人马被投入了大狱,一同随之而来的东宫艾也未能幸免。 至于她东宫若疏,大虞倒算是以礼相待,派来了宫女把她请进了宫里。 随后便是一纸拟好的赐婚诏书。 在楼下坐了好一会,东宫若疏也乏了,她运起轻功,几乎瞬间就跳到了二楼。 小婵“哎哟”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在宫里待了好些天,东宫若疏沉闷了好久,终于回到闺楼,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想洗澡什么的了,几步走到绣床边,一下就躺了上去。 整个人的身子压在床上,东宫若疏在陈易战斗过的地方,不禁想起了陈易来。 得知被赐婚时,她心神不宁,但是看到诏书上的名字之后,忽然慌中带喜。 不幸中的万幸,太后赐给她的丈夫,是那个鼎…殷姑娘的主人——陈易。 而她正好想借陈易手上的骊珠用来突破武道。 说起来,这也算…歪打正着? 而且根据她的观察,陈易是个信得过的人。 人们传言他好色,只是她好几次暗中观察,都没瞧见他色眯眯地盯着自己看哪怕一次。 想来定然是谦谦君子,口头上占尽便宜,但肯定光说不做。 而且仔细一想,他都多少红颜知己了,光是她见过听过的,便有一只手这么多,寻常男人哪里应付得了这么多个? 东宫若疏苦思冥想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想好了,等所谓大婚那日,就割血到那张用来验圆房的白喜帕上。 总而言之,先应付过去再说,她费尽心机从大晋逃婚过来,总不可能逃婚是为了结婚吧?还是一个东虞人。 但还是得打好些关系,毕竟算是…名义上的相公。 东宫若疏想着陈易的事,丝毫没注意到,床榻上出现的裂痕。 随着她压在床上压得越久,床榻出现微微摇晃,待她反应过来时, 咔擦。 一声凄厉的咔擦声,整张绣床兀然垮塌,东宫若疏整个人都险了下去,失去支撑地摔了一跤。 “小姐,怎么了?” 楼下传来小婵的惊呼声,她很快就跑了上来,推门而入。 东宫若疏慢慢爬起,跟她大眼瞪小眼好一会,终于呆呆地问道: “小婵,我的床怎么塌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她看不到 夜半三更,营帐内。 时间已过了一个时辰。 由于卧床被秦青洛轰塌了,不得已下,陈易是把床垫扯下来用的。 欢好过后,一切都恍如隔世,那一身傲骨的高大女子,此刻却失神地躺在身旁,任凭陈易怎样柔抚,也只有细微的回应。 为她拢好散乱的马尾,陈易躺下身,尽量温柔地搂住这胭脂烈马。 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空处。 陈易反而看了她好一会,昏暗的烛光下,慢慢开口道: “南疆的风景如何?”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搭话,自然也得不到回答,但哪怕再高明,秦青洛也仍会置若罔闻。 陈易似是自言自语般继续道: “我没去过,只是听说南疆瘴气丛生,到处都是野人,不过祝姨又说,这些士人说的都是假的,南疆风景好着呢,比江南都要好。” 听到他提起祝姨,秦青洛微微动了动。 可她仍旧没有回应。 陈易并不在意,她被无孔不入了一番,哪怕闹些脾气,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她眼下并未反抗,仍然与他同睡一处。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青洛…祝姨总跟我提到南疆的风景,总劝我过去,不过提到最多的,还是你……” 他亲昵地喊着她的名字,她并无反应,可当他提到祝莪时,她嗓音喑哑地说了一句: “你没资格喊她姨……” 陈易下意识反问道: “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她就不再是你姨?” 秦青洛嘴唇僵住,脸颊上是未干的泪痕。 感受着怀里人儿的哀伤,陈易靠近了些,兀然有些后悔,沉吟片刻后柔声道: “算了,我不说这种话了。” 高大女子似是没听到,把这当作鳄鱼的眼泪。 陈易也不甚在意,他虽然搂着她,可她身子太高了,反而像他靠到了她怀里。 “祝姨说起你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她真的在乎你,除了我,也没有人能让她背叛你……” “…我知道。”他谈起祝莪,哪怕不情不愿,秦青洛也多了些微不可察的回应。 陈易继续道:“她跟我说起你小时候。” 秦青洛滞涩了一下,嘴唇勾起苦涩的弧度。 “你小时候就已经很高了,七八岁时,便跟十五六岁的少年齐平,还说祖上迎娶过天竺的王公贵族,回来发现竟然是金翅鸟转世,听着就怪吓人,她说很吓人,你说吓不吓人?” “…不吓人。” 陈易非要一个回应,所以无意间提起了祝莪,而秦青洛低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你小时候就长得很高,也因而没多少婢女能陪你,于是你就舞刀弄剑,在王府眷养的戏台班子那里,你不听牡丹亭、西厢记,而是听杨门女将、花木兰。” “……” “很厉害,我小时候就没这么厉害,更没想过练武,只是有一天没一天地过着,直到…来到大虞。”陈易似有若无地谈起一些不属于这世界的事。 只是秦青洛没多少兴趣去听,也听不出来。 她并不愿与陈易多做交流,更何况肚里还怀着他的孽种,之后她还得把这孽种生下来来,还得.好好照顾 正因如此,陈易不把这些小小的抗拒放在心上,如今女王爷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了。 “你说你没有刀剑上的师傅,那如今我就算你刀剑上的师傅了。至于你的枪法,待之后我去南疆,你来教我,那时候…” 陈易原本想说起会不会有圆滚滚的女孩扑过来,可快要谈及女儿时,他还是及时止住了,竭力装作不在意,随意道: “祝莪看着我们彼此和睦,想来也不至于为难。” “…不可能!”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面对陈易描述的画面,话语间多了分火气。 陈易平淡一笑,接着把手轻轻探到她腹部。 八尺之躯滞涩了起来,她眸里绝望,像是被点穴一般一动不动。 正在她等候着一番羞辱之时,陈易反而温柔道: “饿了?” “什么?”她不明就里。 “有些咕噜咕噜的响,”陈易体贴地说道:“闹到这么晚了,也该吃些东西了。” 秦青洛低垂着英武而颓丧的眉眼,不去看他,只是腹部确实传来细微的“咕噜”声,她脸颊并未泛红,更没有太多的表情。 但陈易双脚一屈,便撑起了身子,匆匆换上衣服轻笑道: “给你做些吃食。” 高大女子没有回应,像失去知觉般动也不动。 陈易快步离开,像是怕她饿太久。 过了好一会后,陈易便以更快的步伐走了进来,其中一只手掌心紧闭,夜色里难以注意。 秦青洛看都没看,仍旧躺在地上的床垫里。 陈易把吃食放到桌上,走了过去,蹑手蹑脚地把她搀扶起来,她也不反抗,被他推到了桌椅之前。 当她垂下眸,看到那是什么时,眼睛稍稍瞪大了些。 那是桂花糕。 小的时候,祝莪便常常给她做桂花糕吃,而长大以后,祝莪就不怎么做了,她也没好意思去要。 陈易把食盘的桂花糕推了一推,轻声道: “从祝姨处打听到的,所以…就从她那里拿了糖渍桂花做好,带了过来。 本来算是饯别礼,但现在吃了也无妨。” 说着,他用一只手把筷子放到了秦青洛的手心,而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桌下。 秦青洛停滞了好一会,在陈易的目光下,还是缓缓动了筷子。 她轻轻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到嘴边,面容在灯火下晦明交错。 做桂花糕的陈易知道那是怎样的甜味,但不知秦青洛尝到的是什么滋味,于是便想仔细去看,可正要看见时,不凑巧,灯火燃尽熄灭了。 陈易看不见她的神色,所以没有说话,默默陪着她吃一块块的桂花糕。 秦青洛吃得很安静,也吃得很慢,这在素来气度威严的安南王身上极为少见,也不知她是在品味祝莪的糖渍桂花,还是在品味陈易的手艺。 待她慢慢吃完,陈易拿起帕子为她擦了擦嘴,而后叹了口气道: “你何必急于求成,以至于走火入魔,可能没这件事,也没后来那些事了。” 秦青洛想起了什么,抬眸紧盯着他。 陈易不明就里,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你会适可而止,想不到你竟会如此,你其实应该猜得到,那琉璃光里有鬼,但你不怕,只因琉璃光本身就会让你永生不死,永不遭劫。权衡之下,你毅然决然地强行突破。要不你跟我说说,走火入魔时你见到了什么?” 秦青洛垂眉许久,终究还是道: “一朵白花,仅此而已。” 陈易见她不愿多谈,也不追究她是不是在撒谎,便继续道: “那个时候,我说我不想这样对你,这话并没有骗你,可谁让你非要杀我呢?” 秦青洛默然无语,她的眉间并无后悔可言。 陈易像是自言自语般道: “但其实,你想杀我的时候,我很庆幸。” “为什么?”她兀然主动问话。 陈易把一只手轻轻递了过去,探到了她面前。 “因为我说过,你不杀我,我没理由来见你。” 他手掌阖拢着,掌心不知藏着什么, “此次一别后,我会很想见你。” 掌心随话音摊开,一朵白色的野山菊,无风摇曳着。 只是夜色如麻, 她看不到,也不愿看到。 第二百九十七章 终归有实无名 清晨时分,陈易去和祝莪告别过后,便把闵宁和李文虎都叫醒了。 老头子自安葬徒弟之后,去到营帐,倒头就睡了一整天,此时一早醒来,眼里没有多少悲伤哀恸,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闵宁则有一些疲惫,深深地看了陈易好几眼,心中五味杂陈,疑惑、鄙夷、恨铁不成钢皆有。 一行人出示腰牌,直接沿路要离开军营,陈易一路上见许多人在收拾东西,准备拆走帐篷。 他意识到,秦青洛真的要离开了。 对于这怀上自己孩子的女人,二人不可谓没有深仇大恨,只是没来由地,陈易心里有许多不舍。 昨夜的后半段,他与她谈起了很多事、很多人,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她在听,她很少有回应,但也还是有些回应,有些地方,其实他听出她有些好奇,只是碍于恩怨,终究没有问下去。 陈易既不强逼她回应,也不过分温柔。 毕竟是孩子她娘,他不由生起柔情,又克制在心。 陈易也不知二人间的关系要如何来说,虽然他救过她一命,传授过她炼神还虚,还止住了她走火入魔,可笼统一想,终究是怨多恩少。 一行人牵着马走在下山路上,陈易垂眸思索着东西。 而这时,耳畔边兀然传来话音, “小子,再想昨天的比试?”李文虎兴致盎然地问道。 陈易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他一句: “可惜啊,无论你学不学,都不传了。” 陈易给整无语了。 终于下到了山麓,闵宁说要去那村子里打听些近况,一行人不急着回去,也就进入到了村子里。 闵宁是闵宁,她仍然记得那给她递水的妇人。 她四处问了一会,便见到了那没了娘的孩子。 这座村子今年丰收,家家户户多了余粮,人人帮一点,那孩子跟父亲,父子二人过得也还算好,只是家里终究是落魄。 见到闵千户,孩子的眼睛微微亮起,接着又想到了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闵宁不知道怎么哄,只好站一旁瞪大眼睛看着小孩哭。 这时是人家父亲走了过来,把孩子的手握住,在耳边教训了一顿之后,那小孩才终于收拾好了眼泪。 “闵千户,我以后也能练武吗?”小孩有些哽咽地问道。 “你要的话就到京城去,那里有很多武馆,有很多师傅。”闵宁轻声回答,顿了一顿道:“到时候…练成一个大英雄,比我还厉害的那种。” 说完这些话后,闵宁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从怀里掏出了些碎银子,放到了桌子上。 孩子把那些银子攥到手心,好像以后就要靠这些银子,去到京城练武,他抬起头去看时,便见到闵千户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阳光里。 一个少侠,在一个孩子的心里留下了足迹。 了却小心事后,闵宁便翻身上了陈易的马,坐在他后背。 一行人就这样朝着京城去了。 一走就走了两三个时辰,马蹄响彻在林间,走到宽阔而平缓的路上,驿马跑累了,三人不得不下马,牵着马鼻走,让它们稍微歇脚。 路的中间生着杂草,两侧树木枝繁叶茂,若不是寒风吹拂,真的全然看不出眼下是冬日。 陈易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便见一独臂的身影立在远处。 陈易笑了一下,而后回头对闵宁道: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你带着李老先生回去。” 说着,便把缰绳递给了闵宁。 闵宁思索了一会,终究还是接过了缰绳,又信他一次。 陈易回过身,朝后方的道路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便见道路的一侧,周依棠独自屹立着,在这清寒的早晨,山间氤氲着雾气,陈易后背湿了些。 陈易走近过去,柔声道: “谢了。” 独臂女子瞥了一眼,没有跟他客气。 她转过身,踏入到密林之中。 陈易快步跟上,与她在树林掩映之间并肩而行。 过了好一会,他开口道: “其实我以为你这一会不会帮我。” “一句谶语而已。” “我知道不止一句。” 陈易意味深长地说着。 周依棠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他们一路在林间走了许久,跨过小溪,越过树桩,陈易也不知道周依棠要走去哪,也没有多问,就只是默默跟着。 走到了好一会后,来到一个山洞边上,她停了下来。 周依棠问道:“你怅然吗?” “有一些,怎么了吗?”陈易疑惑不解。 只见独臂女子微微抬起手,陈易两步走入山洞中,抬头看去,便见一具道士的躯体,像是坐化一般垂着头,已经死去多时。 陈易错愕道:“那是…谁?” “蓬莱岛的人。”周依棠云淡风轻道:“按理来说,他该出现在路上,然后给你算一卦。” 陈易意识到了什么,眯起了眼眸,而后道: “他想为仙佛度化我?” 以他心中的惆怅,顺势而为地进行一场度化,这从来都是那些超脱红尘之人最喜欢也最擅长做的事。 “不错。”她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陈易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他没有成功,也就是说…你为我遮蔽了许多天机。” 周依棠没有说话。 但这个时候陈易再不主动点,再没点表示,就真是个傻子了。 陈易两步踏前,温柔搂住了她,轻声道: “谢了…著雨。我…说实话,我想给你做些事,但又不知道做什么……” 周依棠波澜不惊道: “那你欠着。” 陈易默然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还给自己这师尊,或许以后无论怎么样,二人的关系,都不会再像前世一般了。 好一会后,陈易隐约察觉周依棠的蹙眉,便松了开来,师尊从来不多话,而他早就学会从这些小动作里,体察周依棠的心境。 离了山洞,陈易跟她又在路上走,一边走,一边随意聊着。 不觉间已经接近山林边缘,拨开树叶,便见大片大片的旷野平原,这个时候,天边下起了雪。 正值冬季,正是动不动就下雪的时候,飘渺天际上,远处传来兵马整备的声音。 陈易遥遥眺望,便见浩浩荡荡而去的大军,像是一条细细黑线般掠过旷野。 安南王,真的要走了。 不知从此一别,何日时才能再相见,甚至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陈易没想到过,自己的心境竟会有些复杂。 飞絮似的细雪缓缓落下,身旁的独臂女子道: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陈易回过头,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事, “那句谶语,怎么了吗?” 祝莪所遇的道姑是由周依棠假扮,陈易给秦青洛布了一个小小的局,而这句谶语正是关键。 周依棠继而道: “这个‘实’,不是你想的那般。” 不是我想的那般… 陈易起初不解,随之愕然。 自己所想的“实”自然指的是孩子。 可若是“实”不是自己想的那般,那又是什么? 见徒弟困惑不解,师傅终究泄露了些天机道: “你记不记得,赵白于琉璃光中留下的那一缕业障?” 陈易回过神来道:“自然记得。” 业障有许多,有情,有怒、有怨…… 但周依棠此前没有说给他, “那是一缕情障。” 语毕,她阖上了眼眸。 陈易像是被定住般定了好一会,思绪纷繁,还没有理清时,自己就已经冲了出去,闯入到了白茫茫的天地间。 情障,世人因情所困,不得超脱成佛,顾名思义为“情障”,如果那一缕业障是情障的话,那么秦青洛对自己.他兀然记起,她走火入魔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朵白花。 那就意味着,她对他…. 莫名其妙地,他忽然好想把她拦下来。 或许凡夫俗子,从来就不喜欢分别。 一粒身影,出现在天地之间,出现在安南王大军的视野里。 安南王身着重甲,高头大马领在全军最前,有她坐镇,众将士并未因这一回的撤退而士气衰竭。 不远处有斥候策马而来。 “禀报王爷,前面有人站着,要去驱赶吗?”斥候问道。 盯起那人影,安南王没有多言,而是策马上前,远远越过行伍,像成千上百次一般,手握劲弓,拉起弓弦,弯弓如满月。 她远远地对准那人影。 那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立着,时而眺望北方,时而眺望南方,直至察觉… 身后似有杀机。 陈易回过头,再看了一眼那马背上弯弓搭箭高大女子,她一身戎装,身后金戈铁马,如有陷阵之势,远看上去仍是何等威武。 陈易失了神,这样一个女子,竟是这一世里怀了自己骨肉的人。 真是…造化弄人。 哗! 箭风呼啸而过。 掠过陈易耳畔,穿碎了发梢。 陈易回过神来,把那一箭抓入手心,那飞箭之上,别有银色的发簪。 高大女子负弓扬鞭,马蹄震如雷霆,她英武的身姿径直掠过了陈易,不曾看上一眼,便朝远方而去。 金戈铁马,踏着飞絮细雪,涉过急湍河流,伴随甲声阵阵,消失在天涯荒草间。 男子掌心里,是那警告的一箭。 两人还是仇家,也就没能说声“再见”。 ……………… 天地间,陈易看着那金戈铁马消逝,如孤影般站立了许久,脑海里回荡着那句谶语,直到许多年后,他负剑入南疆时,再见到她,才真正明白了那话的意思,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等二人来日南疆重逢,又是如何画面呢? ps:本来还想写半章的师尊毙杀道士的,但这样写,感觉情绪会断掉,所以就直接一笔带过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那是金丹(加更二合一) 陈易走过旷野中,看着手里的箭矢,一步步折返着。 周依棠看着他慢慢走来,只见他拆下箭上的银簪,收入怀中。 “感觉如何?”周依棠问。 她的嗓音平淡,不是妻子问丈夫,而是师傅问徒弟。 陈易心中五味杂陈,面色化不开的复杂,他按了按怀里的银簪,轻声道: “不是什么很好的感觉,我只觉得,我更想去南疆见她。” 说完之后,陈易低头看了下自己。 半晌后,他苦笑道: “不过以我如今的能耐,哪怕有祝莪协助,贸然入南疆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且不论魔教会不会盯上自己这个想当明尊的人物,更何况进了南疆就在安南王府的地盘上,到时秦青洛哪怕不杀他,也自会有人杀他。 “南疆鬼神繁多,比起武道,更靠道法。”周依棠如此说道。 陈易如何听不懂其中暗示意味,拢了拢手道: “我自然要学。” 周依棠转身而行。 陈易快步地跟了上去。 二人穿梭于林间,一路走过拨开不知多少树梢,小雪笼在树冠之上,积了薄薄一层,周依棠走在他前面,身上纤尘不染。 隐隐可听见流水之声,待她停下之时,陈易发现已经来到了溪流旁,汇入到水潭之中,岸边奇石陡生,水质清冽,然潭水有细小的游鱼,常言水至清则无鱼,可这么清的水,游鱼却不少见。 四处的树木交错,跟脚生有野花,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其境清幽至极。 周依棠领着他来这里,大概是因环境安静,无人打扰。 但她想做什么,陈易还是没弄清楚。 幽静的环境里,她回过头来,忽地开口道: “你是天眼通。” 陈易不明就里,不知她为什么提起此事,道: “所以呢?” 陈易第一回得知自己是天眼通,是在药上寺外,由至慧禅师亲口告知,陈易那时不置可否,也并未被因此轻易度化。 对于他而言,无论过去如何,现在他都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世界之中,过多纠结一些有的没的,于眼下的自已来说毫无意义。 而此刻,周依棠的语气是肯定,而并非疑惑或是否定,也就是说在她的眼里,自己确实是天眼通。 独臂女子继续道: “你可以描述出天眼通的能耐么?” 陈易挠了挠脑袋,继续道: “淡银色的面板、名叫《天外天》的游戏、攻略……这些算吗?还有能看到别人的情绪,觉察到别人的心思。” 陈易大体说了一遍,而周依棠则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天眼通显化给我的,而不是它真正的能耐?” 陈易见状,与周依棠相处已久的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绪。 “不错。”周依棠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陈易心里有些惊奇但也没那么新奇。 新奇在于,换句话说,自己的天眼通的能力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开发。 至于没那么新奇,便是因为其实道佛六神通者,大概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有这神通,譬如说殷听雪,她虽然能听到很多东西,但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是天耳通。 打个比方,就是人有绘画的天赋,但是那个人却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天赋,或者不知道自己绘画的天赋到底有多高。 正如同千里马只知道自己跑得快,不知道自己是千里马。 而眼前的独臂女子,无疑是要引他上修行路的伯乐。 虽然这师尊,从来都有一些似有若无的计算。 陈易抬起头,同她笑道: “我确实有些想修行了。”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该卖的关子也卖完了,该吊的胃口也吊够了,再说不想修行,那就是假的。 陈易不求长生,前提是不想学那拎不清的殷惟郢,像石头一样长生,但要是单纯的长生不老,又怎会不想要? 更何况仙佛的点化层出不穷,今日若不是周依棠在暗处出手,毙杀了那道士,自己哪怕不遭殃,也要被恶心一通。 如今不去修道,虽说不至于是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但总要处处掣肘,陈易不喜欢,他更想浩瀚天地任我行,又或者抱着几个老婆热炕头过完一辈子。 “直面身中天眼,”她的语气理所当然,“我教你,你学着。” 陈易反问道: “也就是说从内视已身,内视天眼通开始?” 周依棠微微颔首。 陈易随后在水潭边上盘腿打坐。 他口诵内视咒法,进入到内视己身的状态。 这么长时间,陈易也不是完全没有学过道法,其中的破执之法,便是用得最多,只不过学到的道法委实不多,而且也没有系统性地去学。 严格来说,陈易的这种情况,就跟那些自行修炼、无门无派的山泽野修差不了多少。 只不过身为天眼通,修行起来极快。 周依棠来到他的身后,而后那仅剩的一只手,贴到他天灵盖上。 陈易感觉到,她的意识在下沉,逐渐进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慢慢沉入到丹田洞府,陈易便“看”到了她,她身影飘渺,似在细细打量这修道之人的根基。 修道一共有十境,为练气、筑基、结丹、金丹、炼神、元婴等等一类,与佛教分大中小乘不同,修道的境界是比较统一的,毕竟无论是南派还是北派,都是同出一脉。 丹田洞府之中,雾霭升腾,元炁弥漫,凝华成湍湍溪水,在名为“心湖”的湖水中汇入又流出,周而复始。 周依棠环视了洞府一圈后道: “还算可以。” 陈易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开辟这座洞府的时候,陈易还不知道自己是天眼通,只是往其中汇入真元,洞府便自然而然开辟了。 现在想想,若是开辟洞府如此简单,那么那些道士费劲心机地寻找天材地宝又是为了什么? 洞府的中心处,伫立着一株幽青色树木。 树木既不是参天大树,也不是一株细小树苗,其身后笼罩着庞大的虚幻飘影,那便是修道的大椿。 陈易盯着那颗树木,顺着她的话道: “如今我已经算结丹境,这些日子修炼怨仇阴阳诀以来,便已经有九枚真元,若是尽数汇入,或许能直入金丹。” 周依棠道:“空中楼阁又有何意义?” 陈易微微颔首道:“我也有这样的想法,而且一旦直入金丹,周身窍穴容纳的元炁多了,真气就少了,到时候搞不好会武道跌境。” 饭要一点点吃,路要一步步来,哪怕作为天眼通,能够成千上万的真元一步成仙,但那又有何用处,也就是在天上领个散仙的名头。 所以陈易一直不急于求成,这九枚真元比起汇入到长生大道,更想汇入到怨仇阴阳诀中。 在陈易思索之间,周依棠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办正事吧。” 陈易没有异议,而后道:“你说的天眼,在哪里?” 只见周依棠的身影缓缓下沉,落入到洞府的湖水之间,她微一抬手,陈易便见心湖掀起涟漪。 而他也感觉心痒痒的,相衬之下,真是奇妙。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一个人来到另一个人的最深处,而后当着自己的面,轻轻掀动波澜,关键自己还真有反应了…… 独臂女子的手独立着,而后一推。 整片湖水被缓缓分了开来,朝两侧隔开。 陈易骤然间看见,在湖水汹涌之下,便见灿金色的光华流溢而出,如墨迹般勾勒一颗眼睛的形状,似是活物又是死物。 当那颗眼睛重见天日的那一刹那,陈易忽然之间脑子轰鸣,紧接着就连接上了这眼睛的视野。 就好像人在睡觉的时候,双眼没有视觉,而现在醒了,能用眼睛看清外界。 眼下陈易便感受到了这只金色天眼的视觉,他自下而上地往下看,一眼望去,便先望到了…如同灵体的周依棠的脚。 陈易没有急着把眼挪过去,而是仔细看了好一会,只是她的眼神微寒时,才连忙挪开。 “这便是…天眼么?”陈易为免尴尬,连忙说道。 “自然是。” “那接下来呢,总不会只看一看吧?” 陈易看向天眼,自己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这种情况,几乎是第一人称视角和第三人称视角并存。 “开天眼的咒法,我说你记。” 待陈易点头之后,他的耳畔便响起了话音: “上帝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九窍光明,天地日月,照化吾身,速开大门,变魂化神,急急如律令。” 陈易也不磨叽来磨叽去,他紧紧盯向天眼,便顺着话语念诵了起来。 “上帝有敕,令吾通灵…” 八字落下之时,天眼有了反应,其身上笼罩的那团光华俨然比之前更强盛了些。 薄薄金光,似有玄妙之感,但又有些昏昏欲睡,似随时都会闭上。 “击开天门,九窍光明,” 心湖刹那汹涌,朝着天眼汇流而去,猛地被湖水一泼,陈易感觉到整个眼睛都清醒了起来,撑开得极大,光芒极盛,似是要把世间万物都尽收眼底。 陈易感觉到,天眼的视野超脱这座肉身,像是神魂远游般,瞬间便脱离了肉身,看到了整座山林,接着举目眺望,便看见了有序疾驰的兵马,看到王妃的马车,王爷的背影,再转过去,往东一看,一座隐没在云雾飘渺的小岛便落于眼中,那便是蓬莱。 在湖心亭上,他看见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后者身着白色素衣,还未觉察到陈易的目光。 “下一句。”周依棠见状催促道。 陈易也不犹豫,直接诵念:“天地日月,照化吾身,” 视野又瞬间回到了洞府之中。 但这一会,视野里的洞府内出现了新的变化。 其实确切来说,不能算是出现新的变化, 而是像打开了里世界一般,看到了许多本就在洞府陈列的东西。 其中便有一面虚幻的镜子,由金光构筑,像是由天眼所幻化而成。 图谱萦绕着浓郁的气流,陈易看见源源不断的真气在其中流动。 “这由天眼幻化出来的镜子,是在…推演功法?” 陈易有些惊奇地自语。 “那是昆仑镜,你我前世去昆仑山时见过,只是…你不一定记得。”周依棠如此说道。 听着她的话,陈易努力想了想,发现自己只记得去过昆仑山,但对于昆仑镜的记忆却很浅薄,只是有一个粗略的印象。 不过比起这个,陈易更惊叹于天眼通的神奇。 天眼通竟然把自己见过的神物,在洞府里虚构了出来,并且还有着其中一部分的能力。 除去昆仑镜之外,陈易还看到一座虚幻的铜鼎,鼎身庞大,其中似在熬炼着什么,流溢出来的气息填补着整座洞府,滋润着那虚幻大椿。 “那是伏羲鼎,你补天时用过…”周依棠随意介绍道。 陈易点点头道:“也就是说,这个鼎…帮我开辟了洞府。” 接着陈易再度转头,看见在心湖湖底深处,潜藏着一大堆细碎的彩色石子。 那像是鹅卵石,却又晶莹剔透。 “那是什么?”陈易好奇道。 “你的一些记忆,还有…‘攻略’?”周依棠始终不理解那两个字的意思。 看着那些石子,陈易看了好一会后,微微颔首。 看来自己心湖的天眼便是以这些石子为原型,给自己虚构了许多事出来。 洞府内的变化就唯有这三处了,一览而过后,陈易再度吟诵起了剩下的咒语: “速开大门,变魂化神,急急如律令。” 金色的天眼进一步光明大盛,汹涌如潮水般包围过来,心湖波涛汹涌,陈易心境也瞬间变化,有怒有喜有悲。 整座心湖都泛起了灿金的颜色。 周依棠的眸子掠过一抹诧异,但还是收敛了起来。 万千窍穴都萦绕起了元炁,千万缕气息朝湖水汇入,上清心法和怨仇阴阳诀同时运转,直抵天眼之中。 金色光芒如同显露出无上威严,轰地一声,一粒细若蚊蝇的金色球体,自天眼之中浮现而出,仿佛由天眼自行凝聚,直至今日才浮出水面。 而它的存在,便是为什么山上人会说,六神通者生当为仙佛。 那是金丹。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她终于明白 那颗金丹如同芥子般渺小。 然而,那也照样是金丹。 陈易凝望着那颗细小的金丹,仔仔细细地打量,有些怎么看都看不腻。 到时候回家给小狐狸显摆显摆,等到了休沐,殷惟郢过来的时候,也给她显摆显摆。 陈易的心思并不复杂,不像许多道人终究修成金丹一般,欣喜若狂得如同范进中举或是早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从来都是个比较念家的人,金丹浮现之时,想到的也不是什么位列仙班,只是想回家炫耀一下。 “师尊你来看看。” 陈易捻着那金丹道。 “小如芥子。”周依棠道。 陈易眨了眨眼睛,旋即露出落寞的目光。 独臂女子见状随意道:“够用便是了。” 她这话并不是刻意宽慰,金丹越大,所需要维持金丹运转的元炁就越多,对于陈易如今的武道境界来说,若是最上品,足以挤占半座洞府的金丹,那么所需的元炁就会挤满周天窍穴。 而这样一颗小如芥子的金丹,既不影响陈易的武道境界,又能照常运转,恰恰正适合他。 归根结底,金丹境不过是长生大道上的一个境界,倘若来日得道飞升,金丹上品与否,终归不值一提。 “这粒金丹是由你心湖里的天眼自行凝聚,”见陈易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金丹,周依棠多了一些话,“若是放个五年十年,定然是最上品的九转金丹,我如今引你开天眼,是在拔苗助长,但拔苗助长却恰恰适合你。” 陈易微微颔首,不助对日后驾驭飞剑千里杀人有所期待,他道:“待我修行有成,最好有一日,一剑轰杀那些算计我的山上人。” 周依棠闻言,平淡反问: “我亦算计你呢?” 陈易眨了眨眼,玩笑道: “那我换一把剑,把你轰得找不着北。” 独臂女子不作回应。 洞府间水气弥漫,陈易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陈易看了看金丹,又回头看了看她,独臂女子对他这般的举动有些困惑不解。 “怎么?”周依棠问。 陈易琢磨了下,而后笑道: “你处处为我考虑,对我这么好,那以后…我要怎么冲师?” 独臂女子眸光流出了天然寒意。 接着,她抬起手,于心湖之上往下一压。 似有“轰”地一声,陈易感觉到整座心湖顷刻沸腾汹涌,像是被人在心间上重重一刺,一种没来由的刺痛感贯穿了他。 湖水汹涌沸腾,渐渐阖拢,千百杂念萦绕,将陈易来回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陈易的心湖终于平静,他抬起头,便见周依棠已不见了踪影。 他赶紧解除内视之法。 回到外界,陈易睁开了眼睛,紧接着转头盯向了独臂女子。 “滋味如何?”她目不斜视。 陈易抹了抹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还算…不错,挺疼的。” 那种刺痛感并非肉体的痛苦可以相提并论,肉体上的痛苦是有延迟的,但那种心上的痛苦却更深更可怕,非要让陈易类比的话,大概就是敏感度被调了一千倍,然后一刺。 周依棠伫立在水潭边上,四面皆是静谧,湖水中的游鱼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陈易紧盯着她,正准备说什么。 她忽地道:“那时我也一样。” 陈易愣了愣,接着嗓音柔和下来道:“你是说…前世洞房那时。” 周依棠没有回应,像是默然了。 而陈易心里想趁此发作的念头,就这样悄然消失成无形。 他慢慢走到周依棠身边,从背后搂住了她: “我一直都很愧疚。” 陈易不会忘记自己前世时是怎么对待他这师傅。 他生来报复心便重,而且极为偏执,关小黑屋、上药后放着、还有项圈……眼下一一回想起来,委实太过畜生了些。 那些玩法虽然快意,可他本不该这样对她的,只是那时他沉浸其中,而独臂女子又固执得不愿低头。 若是前世周依棠像这一世的殷听雪一般,哪怕不情不愿但也百依百顺,他绝不会搞得花样百出、无孔不入,可是、可是……算了,没有可是。 见她直直矗立,既不依偎在他怀里,也不将他震开,陈易嗓音柔和起来道: “我知道你的性子就是这样,我也知道最好事事都迁就你,只是…那时一时冲动,非想要你给我低头不可。” 周依棠微微侧过了脸,嘴唇仍旧轻抿。 陈易见状,继续道: “但其实…其实后面你我走过江湖后,不是缓和了吗?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很好很好,我在旁边说话,你就在一旁听,时不时会回我两句,而且重新督促我练剑,教我道法,到了晚上的时候也不再抗拒……后来回到寅剑山时,陆英不在的时候,我们就真的是对夫妻,每日粗茶淡饭也乐得清闲。 有的时候,哪怕你仍心有芥蒂,不愿搭理我,可当我问你饭菜好不好吃的时候,你还是会点一点头……这样类似的事,我记得很深刻。 著雨,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我都想对你好,若果不是你教我活人剑,我也不会去补天,那时我想着,不能让我师傅就这么失望……” “不必再说了。” 谈及他的死,她终于止不住出声。 他死的时候,苍梧峰安静了下来,安静了很久。 陈易也不说话,静静搂着她。 人是很容易被影响的,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影响,哪怕陈易自诩坚持自我,可坚持来坚持去,就唯有好色这件事从小坚持到大。 而自己也在被她们影响着。 无论是周依棠、殷听雪、还是闵宁等等,她们本质上,都是极好极好的女子,无论是周依棠的活人剑,抑或是殷听雪的天生悲悯,还是闵宁的行侠仗义,都在处处影响着自己。 以自己的性情,想要十恶不赦、想要无恶不作,实在太过轻易了,只是有她们在,自己总不会沦落到那一头去。 前世毅然决然去补天,其中何尝没有她潜移默化的影响在里面? 不过这一世,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相同的结果。 轻搂着周依棠,陈易想了想,缓缓交代道: “过完年,殷听雪就跟你到寅剑山去,你和陆英好好教她道法,至于剑法…教不教都可以,万一她比我厉害了,不肯被我欺负怎么办?这样一说,要不剑法就别教了……” 独臂女子道:“那我一定要教。” 陈易眨了眨眼睛,敷衍道:“好好好,谅她也不敢比我厉害。” 微风抚面,落叶垂下,水潭里又掀起了层层涟漪,游鱼再度浮现,于水中掠去。 二人的气氛宁静温馨,自陈易出现变好的苗头之后,他与周依棠间也不再那样隔阂深重了。 陈易眸光微垂,继续道: “离开了京城后,我就半仙半侠地走江湖,到那时候,寅剑山也会听到我的名头,等我也入武榜,我亲自上山,当着宗主的面求娶你,这也算了却了前世的一个遗憾。” 独臂女子微微侧眸看他。 陈易只是一笑,保证道: “那位置一直都留给你。” 周依棠付之一笑。 他送过许多花给别的女子。 无论是殷听雪的纸花,还是秦青洛的野山菊…他以后还会送更多花给别的女子。 只是这些,到最后都比不上苍梧峰的满山芍药花,春来之时,姹紫嫣红映得层林尽染。 陈易搂着她,而不经意间,她的手碰到了那根怀里的银簪子。 那是秦青洛的簪子,只是那女子王爷一箭射来,还给了他,似是要就此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陈易暗道不好,连忙退了一退,只是周依棠已经发现了。 “那簪子…”她低语道。 陈易连忙组织起语言。 还不待陈易摆弄一番甜言蜜语。 周依棠淡淡道:“我都看在眼里。” “她射箭过来的那时候?” 陈易摸了摸耳畔散乱的发梢。 那个时候,秦青洛立于马上,弯弓搭箭,接着一箭袭掠而来。 陈易不知道她那时是否远远就认出了自己,又或者根本不必认出自己,她只想丢掉这根簪子而已,只是刚好碰见了自己。 见周依棠没有吃醋或是生气,陈易便轻声诉说道: “可能她想…一箭断情。” 琉璃光内是一缕情障,那也意味着,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其实已经彼此有情,二人的关系不只是系于一个孩子和王妃身上。 秦青洛隐约觉察到这一点,所以选择当断则断。 独臂女子似在自语:“一箭断情…” 其实不应如此,她唯有一早就忘了他,这才能断情。 需知一念起,诸念生,一箭断情,越断越深。 只是那时她还不明白…… 于是,周依棠叹道:“她不明白。” “那你呢?”陈易从这话察觉到什么,不由去问。 “曾经我也不明白。” 陈易微一怔愣。 她忽然之间想起和他初遇,后有想起拜堂那时,其中很多风风雨雨,很多细枝末节,心情竟一时繁复。她最后轻轻叹息一声,没有风云变化,没有天地异象,就这样径直自陈易怀中离去。 独臂女子转身远游而去,天地间只剩一粒孤影, 他死后,她明白过来。 第三百章 小狐狸把我杀一次(加更二合一) 景王府。 安南王退兵之事,由府内供奉传急递送到景王手中,这位大虞京中颇有份量的王爷看过之后,并未像王妃想象那般如释重负。 “王爷怎么这样愁眉不展?”王妃关切地开口道,“这安南王走了,不是好事么? 林党垮台之后,定安党本应掌握了更多的朝中力量,只是碍于大敌当前,进了一步始终不敢再进两步。 景王捧着这急递,踱步了一阵后,叹了口气道:“看似是好事,只是安南王仍在时,像是一柄剑悬在朝堂之上,那些安家人再如何擅权也不敢跨界,可这人一走,安家就没了顾忌,我们这边的人再如何公忠体国,也终究会沦落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王妃听到之后,没有说什么凡事要往好处看的话,而是笑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过年之后的事了,新年要到了,与其担忧别人,不如先把自家的事操劳好,扫清门前雪。” 王妃所说不无道理,景王转过头来,把急递稍微放了一放,看见正妻舒展温婉的眉头,他也是失笑了一下,这时王妃捧来一杯茶水,他双手接过,而后不经意间看到她多了一条皱纹。 “你说我愁,你又在愁什么呢?”景王抬了抬手,轻触那皱纹道。 “我哪有愁啊,我只是老了。”王妃回答。 景王一下便不能言语了,心头五味杂陈,像是又哭又笑: “你这皱纹…又多了一条。” 王妃温和地笑了,淡淡道:“我没有愁,王府里什么都不缺,膝下孩子们都过得锦衣玉食,这谁会愁,那就真是不知好歹。” 景王点了点头,常言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所以家里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景王府虽不及襄王府豪奢,但终究是一字并肩王,光是宗人府拨下来的银两便足有九千两,这还只是小数,王府名下有多处田庄,还有些寄名给别人的商行,自襄王府垮台之后,景王府的家财一跃就成了京中之巨。 景王府数十年来从来没有入不敷出的窘境,可别小瞧这个,京中近一半的贵府豪门年年都是赤字,还不是照样过活得好好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景王府若没有这么多的钱财进项,断断是养不起一个定安党,更养不起那么多的高手供奉。 屏风外传来些许脚步声。 “进来吧。” 景王换了副语气开口道。 一袭火纹青衣旋即而入,殷惟郢头顶偃月冠,云靴掠地,缓步而来,那柄随身携带的桃木剑悬在腰间,金丝下垂着似云雾飘荡。 看见是长女,景王语气柔和了些道: “惟郢,你怎么来了?” 殷惟郢微微抿唇,轻声道: “给你们请安。” 说着,女冠双手拢起作揖,腰肢轻轻弯了下去。 王妃见状,笑道: “你这些日子来,闭关的时间少了不少,还主动给我们请安,是不是又小有所成了?” 殷惟郢闻言,不动声色地将嘴角勾起,清声道: “母妃,我这些日子遍寻各处道观,与一众道友坐而论道,心中多次隐有所悟,但始终不得要领,昨日忽然见天色冥冥、大日黯淡,终究是有所感悟。” 说话间,她佯装出几分得意。 看着孩子这般表面请安,暗藏炫耀之意的模样,王妃噙笑起来,而一旁的景王也是眉头舒展。 见这一幕,女冠心头缓缓舒了一口气。 本来无论她修出什么,是否有所顿悟,只要不是破境之事,都不会这样过来请安。 可是问题在于… 她跌境了。 被那无明采补得跌境了…… 如今境界大跌,自然要主动请安打消父母的疑虑,不然二人哪天心血来潮询问她的境界,她又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要如是说,你们女儿修道修成了鼎炉,还是景王府仇家的鼎炉…… 殷惟郢想想便不寒而栗。 只是面上,女冠仍旧悠然自得,明眸善睐,神采奕奕。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殷惟郢回头一看,便见一个奴仆在请示过后入内,俨然是有事来报。 景王直接道:“有什么事说吧。” “禀报王爷,诗会的名册都草拟好了,王爷要不要看一看?”那奴仆出声道。 “自然是要看一看,先给王妃看吧。”景王挥了挥手道。 奴仆把名单递到了王妃手中。 临近新年,文人墨客之间的交际可谓层出不穷,其中诗会酒会者最多,景王府不仅不能免俗,而且年年都在府上召开诗会,只是殷惟郢自修道之后,便不再出席了。 如今见母妃端着名册细看,殷惟郢也无甚想法,她自然会做诗词,不过多为青词和偈颂,于诗会而言委实太玄了,所以诗会之事,她从来就不甚感冒。 景王女见父母注意力都被那名册,心里暗道度过了一关,正欲抬手告辞。 王妃看着这名册,想到了什么,看了看长女,又看了看景王,而后道: “话说回来,惟郢她的道侣…有苗头了吗?” 殷惟郢打了个激灵,倏地止住了动作。 景王稍作回想,喃喃道: “是有此事,是那位叫闵宁的千户,只是道侣之事不好掺和,所以本王也少有过问。” 说着,王爷和王妃都转过了脸,两双眼睛几分好奇地盯着殷惟郢看。 殷惟郢有苦难言,默念太上忘情法,平复心境,接着云淡风轻地抬眸一笑,稍拢袖子,清声道: “修仙之事贵在看缘,缘分未到,急也急不来。从前我也心急如焚,但如今也已看开,还是顺天而行为好。” 此话一出,王妃大感意外,而景王也不由微微颔首,压住神色,心中骄傲并没有表露出去。 如今他们的女儿养就出如此淡薄名利的性情,越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谁看到,都会心生惊叹,俨然便是天生道种。 “唉,可惜是女儿,不然王府就是你的了。”景王叹了一声,而后又叹道:“还好是女儿,不然父王也舍不得你修仙。” 王妃笑靥如花,指着景王道:“惟郢你瞧瞧,你父王就是这样患得患失,根本就不知福祸相依的道理。” 王府上父母彼此调侃,殷惟郢看在眼内,也有所触动,而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轻轻摸出一瓶丹药。 殷惟郢将这瓶丹药放到桌子上,轻声道: “这药有活血养颜之用,师傅给我的,母妃你用着吧。” 说完之后,她作揖离去。 殷惟郢离去之后,王妃按了按额上的皱纹,双手捧起丹药,转过头与景王对视一眼,夫妇二人都笑了。 景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失笑道:“常言说修仙之人要断绝红尘,她这模样…看来还是修行未到家。” “子女孝顺王爷还不乐意,哪有这样的道理?”王妃嗔怪道。 景王目光柔和道:“我只是想…这丫头能得遂所愿,她自小便对仙人事迹感兴趣,被太华山收徒之后,更是心心念念着得道成仙。” 王妃微微颔首,转过眼看向了名册,看了好一会后。 见她久久不语,景王转过头问道: “这名册可有什么问题?” 王妃摇了摇头道: “这名册里并无纰漏,京中的中上人家都涵盖进去了,倒是有一个人似乎…不请有些不给人家面子。” 景王疑惑道: “谁?” “那近来…声名鹊起的陈千户。”王妃小心翼翼道,她自然知道此人与景王府有多少过节。 景王的脸几乎是瞬间垮了下来,面色阴沉道: “此子?此子与我景王府势同水火,我屡次杀他不成,还要把他好声好气地请来家里?” “林党毕竟垮了,而他也受太后器重,想来其实跟王府没有根本冲突。”王妃劝诱地说道,“他以后定然官运亨通,与其就这样僵着,倒不如请到家中,哪怕不能一笑泯恩仇,也能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景王仍是不满,陈易与王府的仇怨虽然过去已久,只是他折了王府多少羽翼,景王数都数不过来,堪称是眼中钉肉中刺。 “这般一笑泯恩仇,本王岂是这般窝囊男子?” 景王拂起袖子,别过脸不看王妃。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景王语气不善。 王妃压低起声音道:“我上次进宫里听娘娘说……惟郢她似乎跟那陈千户好像两情相悦……” 砰! 景王立刻拍案而起,狠声道: “怎么可能?我景王府与他何等仇怨,你说惟郢跟仇家两情相悦?若真是如此,本王立刻杀到东华门外,跟他拼命!” “可是王爷,人家起码是五品武夫,入了春秋名册的……” 景王怒气冲冲道:“我打不过他,我不会一头往他刀口上撞死吗?!” 说完之后,景王就喝下一口茶水,似是喝决心酒一般。 殷惟郢跟陈易走得近之事,景王并非没有听过,只是那时事务繁杂,并没有多管,而且这种事按常理来想就极其不可能,所以他事后回想起之时,只觉是个谣言。 而今王妃提起,景王不知怎么地就动了些怒气。 接着他稍微冷静下来,微一琢磨,便兀然发现了种种疑点,而其中最大的疑点犹为引人注目。 这分明就是… 宫里刻意传出的谣言! “你刚才说,这话是从宫里听来的。” 见王妃点了点头,景王悬起了些的心放了下来,责怪道: “你啊你…怎么那妖后的话都能信?惟郢虽然修道,不在乎世俗之见,择侣更不看出身,但说破天了都不会跟那种人两情相悦。” 王妃轻声道:“我只是担心…” “又有什么可担心的?罢了罢了,就给他送上请帖,让他过来便是。本王亲自会一会他,自会让他见识见识何为大人有大量,当然他若敢损了惟郢的清名,我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景王原本不愿请陈易来诗会,只是王妃这样一提,便觉得不能损了殷惟郢的清名,更何况如今彼此相安无事很久,请来诗会也并非不能接受。 景王与景王妃在厅中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二人都丝毫没有注意到, 躲在死角处偷听到这一切的殷惟郢,已经有些瑟瑟发抖。 ………………………………… 黄昏日暮,陈易朝着家中小院而去。 回来的路上,陈易脑海里回荡着秦青洛、祝莪,还有周依棠的姿容。 他今日心绪惆怅,哪怕周依棠后来为他拔苗助长,一下步入金丹,陈易心中的惆怅也并未就此散去。 暮霭西沉,夜色逐渐笼罩于京中,既不见月也不见星,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家中隐有微光。 陈易站在巷子里,看着那家中亮光,远远就立着,这小小的院子没有锦绣华裳,也没有雕梁画栋,只有平平凡凡地屋檐微翘,还有说不出名字的老树,以及每晚给自己端茶送水的殷听雪,不知不觉中,他在这偏安一隅的小院子里,已经生活了将近半年。 秦青洛和祝莪离京了,闵宁也准备离京,而周依棠和殷听雪,也终究要回到寅剑山苍梧峰去,这座京城就好像一处驿站,昨日之时,还是同乡之人,明日到来,又是他乡之客。 而陈易自己,也迟早是要离开,只不过是比她们更晚一些罢了。 陈易吐了一口气,抹了抹脸,笑着自语道: “还不急,还有好多天能过。” 自语过后,陈易缓步踏入院子之中。 一入门,便见周依棠早已回到家中,她坐在厅中,单手捧着茶碗轻抿,而殷听雪看见陈易进门,就放下了书,端着茶水就走了过来。 陈易接过茶水,而后拉开椅子在周依棠身边坐下。 沉吟片刻后,陈易开口道: “你走得太急,我有好些事还没问你。” 周依棠没有看他道: “但说无妨。” 为了平复心境,不愿让他看到她神伤的模样,她离去得突然, 所以确实有该交代的事没有交代。 陈易组织了一下措辞,接着侧眸看了眼殷听雪。 小狐狸不明所以,抬手挠了挠发鬓。 陈易转头又看回周依棠,轻声开口道: “你知不知道,小狐狸把我杀一次?” 这两天突然很有灵感。就试着顺着写一下,离京之前把一切都梳理清楚。 第三百零一章 抄对了,但没学会(加更二合一) 殷听雪杀死自己这一件事。 起初的时候,陈易对此其实不太纠结。 毕竟那时的自己认为,不过是自己穿越到了游戏之中。 既然是穿越到了游戏,那么第一个存档和第二个存档之类的存在,也是可以轻易理解的。 而以那时的眼光来看,殷听雪杀死自己,发生在自己穿越到第二个存档的开头。 自己被杀了之后就重生了。 按以前的眼光来看,整件事很容易理解。 无非就是类似过去看到的都市重生,意外死亡,然后时间回溯似的重生。 但问题在于,这不是一场游戏。 这就很尴尬了。 因为殷听雪杀死自己的事情它发生的时间就很尴尬,它发生两世之间。 而既然这不是一场游戏,那么它就会有一种解释,一种新的解释。 陈易的话音落下之时,独臂女子面上却并无意外之色。 而一旁旁听的殷听雪有点茫茫然。 好半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陈易说过,她上一辈子杀了陈易,所以他才会把她抓回来当妾还债。 而且还要十辈子当妾…… 日子过去了这么久,殷听雪也不再对给他当妾有排斥了,更何况如今陈易越来越好了,耳根子软了不少,这样的话,其实给他当十辈子妾,好像也没那么难受。 只要他能对自己一直好,多听些自己的话,多带自己到银台寺去,其实十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小狐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认真去听二人的交谈。 而陈易的目光仍落在周依棠的身上。 关于小狐狸杀了自己的这件事, 他不想周依棠给个“是也不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解释。 那样未免太过谜语人了。 “我希望…你能直接跟我说,不管真相是什么样?” 陈易一字一句平静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认了。 哪怕周依棠告诉他,其实殷听雪根本就没杀他,那只不过是一场幻觉,陈易都能接受。 反正事到如今,跟小狐狸亲也亲了、做也做了,总不能把她的顷刻花还回去吧? 她已经是自己的妾了,这样的事不会改变。 所以他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谜语人。 谜语人滚出大虞。 独臂女子轻抿茶水,缓缓开口道: “是真的,她杀了你。” 陈易眉头微微舒展了些。 殷听雪恰时转过头来,后知后觉地骇然一惊。 只是陈易给她投去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她才稍微冷静下来,垂着脑袋,把双手叠好放在膝盖。 陈易又把头转向周依棠,开口道:“所以,具体情况呢?” “简单来说,”周依棠淡淡道:“老天爷不想让你死,你前世毕竟补过天,它不想让你这么早就死了。” 陈易微微怔愣,忽然明白了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答案原来如此简单。 周依棠继续道:“你不会以为,我们能记得前世的事,但老天爷记不得吧?” 陈易苦笑道:“也就是说,天道觉得我这块补天石很好用?” “因为你补过天。”周依棠直言不讳。 陈易一下将许多事都明白了过来。 在一切最初的时候,“殷听雪”提前杀死了自己,所以引发了时间回溯。 时间回溯的原因,在于天道不愿自己这么早死,起码不能在补天之前就死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天道不是在操纵你,” 周依棠顿了一顿, “它只是不想死。” 陈易深吸一口气,问道: “那为什么这些事,你以前不告诉我?” “因为这些是天机,而我也是在合欢宗那时,才顺藤摸瓜寻到答案。” 周依棠抿了口茶水,继续解释道: “之所以没立即告诉你,你以前连金丹都不是,听了这些,会直接走火入魔。” 陈易起初觉得在理,而后看了眼殷听雪。 殷听雪有些茫茫然,又有些畏缩地低下了头。 自己以前听了会走火入魔,那殷听雪现在听呢? 对此,周依棠给出了六个字: “因为她听不懂。” 陈易恍然大悟。 所谓天机,你要听得懂那才是天机。 你听不懂那跟废话没什么区别。 心中困惑得到了解答,陈易心情骤然开朗。 他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 这些事情,到如今的这个时候,要真说纠结的话,其实也还好。 毕竟小狐狸现在真心乖顺了下来,没有过去那样不甘不愿。 而家中一切都无比温馨。 这近半年以来,无论多晚回来,家里都有殷听雪在等着自己。 陈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回过头,陈易也不顾忌,立即就来到了殷听雪面前,大手一伸,当着前世之妻的面,就把她抱了起来。 殷听雪“哎呀”了一声,但没有挣扎,而是贴合着他,搂着他脖颈,待他抱着她坐下以后,有些羞涩地坐在他怀里。 周真人在旁边呢…… 殷听雪小心翼翼打量周依棠的目光。 独臂女子对此没有微辞。 陈易蹭着怀里软乎乎的小狐狸,搂个满怀,快声道: “其实我有些担心,你杀我只是一场幻觉,那样的话,我岂不是无缘无故地就来报复你?光是想到就良心过意不去。” 殷听雪半懂不懂,不过过去的伤心事,她不愿多提,细声细气道: “我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 “嗯…报不报复都一样。”殷听雪把下巴搁到他肩膀上,眼下的陈易很温柔。 陈易心头似有暖流经过。 她看来, 是不是真的有点喜欢自己了? 于是,陈易柔声道: “小狐狸,我很喜欢你。” “是吗?” 殷听雪贴近了些,一副溺在怀里的模样,只是有些顾忌周依棠在场,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陈易想到她这些日子来努力修行,便侧头问周依棠道: “她什么境界了?” “准备筑基。”周依棠停顿了下道:“今夜便可筑基成功。” 陈易听到之后,转过脸刮了刮殷听雪的鼻子道: “今晚本来还想要你一回的,还是算了。” 殷听雪红了俏脸,就低声道: “明天也不能要,刚刚筑基,境界不稳……” “还会找起理由来了。”陈易没有答应。 见此,殷听雪有些失落地微垂下来,她不喜欢那种事,陈易既能折腾,还常常不知满足,最重要是爱说荤话,而且还不许她撒谎。 譬如很多时候,陈易问她舒不舒服,她没法撒谎,又没办法承认,只能依着他说:“身子舒服,心里不舒服。” 而这只是荤话里比较轻的那些。 就在陈易跟殷听雪搂搂抱抱的关头。 院子外面,传来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就着大堂明亮的烛光朝外看去。 那是一袭火纹青衣,以及偃月观,摇摇晃晃的桃木剑,下垂的金丝胡乱摇摆。 景王女卷着风似闯到陈易的院子之中,她额上尽是香汗,行色匆匆,哪还有多少太华神女的出尘模样。 只不过,陈易的院子里也从来容不得她出尘脱俗。 夜幕之下,殷惟郢急匆匆踏入院内,粗气轻喘,深呼吸后跨过门槛。 看见她来,陈易倒是有些意外,今日不是休沐,她竟然主动来到这座院子里。 这会殷听雪被陈易搂在怀里,小狐狸双颊微微红了,把小脸埋了些,推了推陈易。 陈易把殷听雪放了下来,接着看向了女冠。 她今日未着素色白衣,反而身着火纹青衣,着有金边锦绣,长得盖住了桃臀的挺翘,青衣之下是厚长的黑底荷叶马面裙,整个人衣着完整而不厚实,烛光之下,唯有脖颈出倾泻出雪色的洁白,如同飘忽不顶的山巅云彩。 入了厅堂,殷惟郢步伐放缓了,她慢慢来到陈易面前,陈易也起身相迎。 “你怎么来了?”陈易径直问道。 殷惟郢长眸与他视线错开,低声道:“我就不能来么?” 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按理来说也却是如此,她算作府上的妾室,只不过陈易倒是好奇了,她就这么想被自己采补道行? 见陈易盯着她看,殷惟郢不甚自在,双手不安地交叠在一块,以更低的声音吐字道: “你不是说过……我食髓知味的话,便可以天天过来么?” 陈易微一错愕,笑道: “真愿意天天过来?” 殷惟郢偏过头,不知如何回答,她怕话一出口就成真,毕竟她这一回过来确实别有目的。 而小殷给大殷解了围。 少女端来一杯茶水,为这位堂姐拉开了椅子,殷惟郢顺势接过茶水道谢,避开话题,坐于席位之上,她垂头轻轻品茗。 见大小殷都在厅堂,而陈易也在,预料到会发生什么的周依棠放下茶碗,站起身来。 陈易转过脸看去,不由道: “师尊…” “你留我?”周依棠目不斜视。 陈易犹豫了下道:“留呢?” “那你留不住。” 陈易见势道:“那就不留。” “那我不留了。” 语毕,周依棠的身影几乎瞬间消逝。 陈易愣了下,接着才反应过来,苦笑了下。 而后他将目光挪向了殷惟郢。 女冠指尖微颤,约莫明白出些意思,他对周依棠的某种火气不好发作,只好在她身上泄一泄。 尽管她心中暗道不好,亦不情愿,可来都来了,更何况有事要求他。 殷惟郢轻垂眉宇,最终还是主动站起,陈易毫不犹豫地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她轻颤了下,有些僵硬地站立着,好久之后才喊出一声: “…夫君。” 那两个字落下时,陈易稍稍怔愣了。 之前她离去时,轻声说以后私下会喊他夫君,陈易回过头便有些记不得了,如今景王女低声喊了一句,他心尖不由为之颤了颤。 哪怕有过不少肌肤之亲,可她这样喊夫君还是头一回。 不止是陈易愣了下,殷听雪也是有些错愕的。 她低垂起了稚气未脱的眉眼,说起来,自己是最早喊他“夫君”。 惟郢姐学得可真快… 可这不是… 抄袭吗? 瞧着堂姐这副有些小鸟依人的模样,殷听雪心里有些怪怪的,既怕陈易不喜欢她,又怕陈易太喜欢她。 眼下周真人一定是去了客房了,殷听雪要突破到筑基境,也不想多待下去,万一陈易兴致上来了拉住她怎么办? “我去筑基了。”她说了一句。 陈易回过神来,柔声道: “去吧。” 殷听雪便踏着小碎步走了。 “这么快她就要筑基了?” 女冠吃了一惊,不由出声道。 哪怕是身为这一甲子太华神女的她,突破到筑基境都花了一年,而这已经算惊才绝艳。 “她是天耳通。”陈易如此道。 “哦…哦,”殷惟郢木讷地应了一声,接着侧眸迎上陈易的目光,低声又喊了句:“…夫君。” 陈易微微享受,玩味地笑了笑道: “鸾皇这声喊得真好听。” 他刻意这么一提,殷惟郢双颊更红,偏过头去,俄而又用眼角余光微一打量。 陈易的面色被她尽收眼底,她面上仍作不经意,可暗地里则微微得意。 使些手段,他就这般反应。 让他喜欢,说到底也没那么难不是吗? 只是从前她走偏了路,老想着使些盘外招,所以收效甚微,修道之人归根结底,还是要倚仗天意来行事。 如今他日趋沉醉,俨然就是天意使然,待她来日翻身,定然让他明白何为仙凡有别。 只是现在…还是另有要事。 陈易揉弄起她垂在腮边的发梢,无事不登三宝殿,殷惟郢这一回过来,是因为食髓知味,他是断然不信。 只怕…别有目的。 念及此处,陈易的眸子眯了起来。 如今他手中有九枚真元,其中五枚汇入到怨仇阴阳诀里,足以将之进一步推演,届时可以双修彼此提升。 其实哪怕不双修,将真元渡去给她,待她消化过后,道行也自然会提升。 陈易未必没有与她双修的打算,只是他不知这个拎不清的女人,会不会存有一些危险的心思。 这景王女别的什么都不会,最会便是得寸进尺。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陈易直直盯着她道。 若是小殷在此,定然会提醒大殷说真话。 只是小殷筑基去了,而殷惟郢自己本身也心里有鬼。 毕竟景王府跟陈易算是大仇一桩,从前殷惟郢可以不去面对,但如今却不得不面对。 殷惟郢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 倘若这无明为了报一时之气,于父王母妃面前折辱自己,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她不敢这么早开口,即便陈易此前也多次要求过她安分些,说真话。 需知哪怕口中叫着夫君,殷惟郢不是襄王女,她不了解陈易,更没想过去了解他。 “我没什么话好说,就是…” 想到这里,殷惟郢狠了狠心,把脸贴到他肩窝上,艰难吐字道: “…我斩赤龙,你降白虎……” 陈易眯了眯眼睛。 这女冠…还在瞒着他。 第三百零二章 我去劝劝他 客房内有蒲团。 夜空上既无皎皎明月,也无繁星满天,尽是昏沉的颜色。 被当作圣女束之高阁的日子里,殷听雪独倚窗边朝外看去,她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天色,伸手不见五指,赏月赏不了,赏星也赏不了。 这样的天色在提醒她,世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准备好了么?” 就在她沉浸思绪里的时候,耳畔边传来了清冷的嗓音。 殷听雪回过神来,两三步走到蒲团边上,看着独臂女子,不知意味地笑了一笑。 如今哪怕是同样的天色,她也不是孤身一人。 起码还有周真人这一个朋友。 而且哪怕下一辈子没有周真人这个朋友了, 她还有那个会要她十辈子的男朋友夫君…娘。 殷听雪没来由地觉得安心。 周依棠扫了她一眼。 殷听雪瑟缩了一下,立即不敢耽搁,来到蒲团上打坐了起来。 周依棠在少女的身后坐下,按理来说,天耳通筑基不需要她来护法,自行突破便是。 只是眼下她无事可做,顺便也借此机会,领着初涉修道的少女熟悉周身窍穴。 她那仅剩的一只手抬起手指,轻按在少女背部的脊椎穴位上,稍一用力。 殷听雪整个人激颤了一下,酥麻感顺穴位而来,嘴唇下意识吐声道: “不要,夫…” 话音未落,她连忙捂住了嘴。 身后传来微寒的目光。 殷听雪瑟缩了,小手叠在一块,手是白的,脸盘是红的。 陈易折腾她时,有些时候就会戳她的穴位,让她一缩一缩的,久而久之她就有了求饶的反应。 有事求他的时候,她总会喊夫君。 “继续吧。”半晌之后,身后传来平淡的声音。 好在周真人终归宰相肚里好撑船,殷听雪松了一口气。 她集中好精神,把嘴抿紧了起来。 周依棠的元炁顺着指尖汇入到她的穴位之中: “这是京门穴。” 殷听雪应了声道: “气海穴上方,通往洞府的要道。” “心里默念,不要出声。” “好。” “不必出声。” 小狐狸点了点头,心里重复了遍:“好。” 周依棠的元炁自殷听雪的京门穴起,开始缓缓移动,沟通起了后者的其他窍穴。 “这是气海穴。” “这是魂门穴。” “这是天宗穴。” …… 随着每一句话音落下,相应的酥麻感自身上传出,殷听雪一边听着周依棠的话,一边在心里回应。 所有与筑基有关的前四个窍穴,都被周依棠的元炁游走了一遍,待她元炁暂时停住之后,殷听雪自然而然地运起那些地方的元炁。 越来越多的元炁聚拢,顺着经络渐渐下沉到丹田之中,缓缓开辟起了洞府。 元炁于丹田中运转,殷听雪感觉到肚子时而微微鼓起,时而微微瘪下,元炁凝聚成旋,呼唤着更多的元炁。 而原来前四个窍穴积攒的元炁已经不够用了。 这时便进入到筑基的第二个阶段,调动其他窍穴的元炁。 周依棠再次伸出手指,正欲抵住新的窍穴。 忽然之间,景王女高亢的声音穿墙而过: “停、停!你停一停!” 周依棠眸子微敛,照常将指尖抵过去。 殷听雪浑身一震,身后的力道莫名其妙地重了一些,加倍的酥麻感传来,她猝不及防。 “呀…” 还不待周依棠扫她一眼,殷听雪就闭上了嘴。 独臂女子面上波澜不惊,继续点向其他窍穴, “这是肩井穴。” “这是秉风穴。” “这是…” 话音之间,又有声音穿墙而过:“我不斩赤龙了,我打不过…我打不过……” 聒噪之声不绝于耳,周依棠吸了口气,点向下一个窍穴道: “这是白环愈穴。” 殷听雪蓦地又一震,这一回还伴随些许刺痛,交杂在酥麻之中。 “疼的。” 她有些慌了,连声道: “周真人,你不要急…” “我没有急。” 独臂女子几分不耐烦道。 “不急就好,不急就好…呀!呜…怎么又急了?” “…不要出声。” ……………………………… 烛光微亮。 口口声声说要斩赤龙的女冠,已经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脑子晕乎沉沉,她双眼时不时地就往上翻白。 身子好像又逐渐有些不是自己的了。 殷惟郢不知为什么,好像从合欢宗回来之后,这样失神的次数多了好多,而且那种昏昏的迷离触感,还有些让人沉醉。 更何况带来这种感触的,是她的无明。 她一辈子的恐惧,竟然在对她做这样的事……… 有些… 奇怪的愉悦和满足。 殷惟郢人已经快彻底晕过去了,求饶的嗓音也有气无力,眸里的视野也逐渐昏黑昏黑。 而陈易已经低声诵念起了采补之法。 “阴阳交泰,日月相合……” 熟悉的话音有意无意地传入道意识深处,感受到道行的流失,殷惟郢立即有些清醒。 起初她只是心里悲不自胜,但还是咬咬牙忍了。 可随着道行流失得越来越多,而她浑身不听使唤进一步失去力气,她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够了、够了!你、你怎么要怎么多,别…你不能要这么多的……为什么、为什么?求求你不要了!呜…到底为什么?” 慌乱的视觉里,她见那人垂头看着颤栗起来的自己,一字一句道: “我说了,你要安分些。” 殷惟郢不寒而栗,僵了那么一僵,想要反抗,可身子又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女冠眸里含着泪,还在轻颤。 陈易毫不留情地采补走了她五年的道行…… 如今的她,又一次跌境了。 上一回跌到结丹初期的她,这一回更进一步,跌到了筑基境。 她修道将近二十年,陈易一回采补十年,又一回采补五年,照这样下去,她要不了多久,就得当回一个练气小修。 殷惟郢想到那种可能,恐慌便逆流而上,她颤颤地抬眼看着陈易。 陈易的目光恰好扫了过来。 殷惟郢惊了下,身子僵硬起来,像是木头一样。 而陈易想了想,随手把她揽了过来,抱到了身上。 二人间贴得很近,他的体温灼得她也发烫,殷惟郢白玉似的肌肤泛起些鸡皮疙瘩,可她终究咬牙喊了句: “夫君…” 话音落下,陈易心软了些,开口问道: “还有多少道行?” 殷惟郢缩了下,埋首在陈易的肩窝上,剧烈喘息着,汗水凝在身上,面色红润至极, “五、五年…就剩五年了,求你不要…不要采了。” “可你不安分。”陈易嗓音微冷道。 殷惟郢滞涩起来,心虚得要命,不知如何回话。 她只能趴在陈易身上发抖,畏惧将她团团包围。 她既失去了道行,也不知该如何化解他与景王府的仇怨,因她本身是他的鼎炉侍妾,也是他的仇家。 窗外夜沉如水,微亮的烛光萦绕在侧,殷惟郢抿着唇,紧紧与他相贴着,陈易轻抚她纤长的腰背,听着她细微又动人的喘息,回味着那时动人的滋味。 有些时候,因她从来都不安分,自己很想把她锁在这院子里。 反正修道之人,可以辟谷、可以餐风饮露,可以隔绝月事…… 温柔地抚着她,陈易心绪微微复杂,而后戏弄道: “你是筑基了,而我…好像已经金丹了。” 话音落下,殷惟郢那秋水长眸慢慢瞪大,而后眼角发酸了起来,泪光闪闪。 她像是无声在问:怎么就金丹了? 陈易只是回以玩味的微笑。 一时之间,她忘记了什么是太上忘情法,心里既酸又苦,她好几次咬了咬牙,都没能忍下去。 最后,殷惟郢噙泪咕哝道: “都金丹了还要采补我…” 她的眼泪滴落到了陈易的肩上,沾出了点点痕迹。 陈易没有回应,只是把这拎不清的女人揽得紧了些。 他不是没有心有所动,只是对她克制住了而已。 静谧随着殷惟郢缓过神来而弥漫在这卧房里头,她就这样躺在他怀里,目光落空着,像是在发了呆,连自己过来是为了做什么都忘了。 可即便是记起,她也不敢去说。 与其去说,还不如就这样什么也不想。殷惟郢心跳慢慢趋于平常,屋外传来脚步声。 陈易轻轻挪开了她道: “那边应该成功了,我去看看。” 女冠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陈易看了她好一会,捋了捋她杂乱的发梢道: “安分些。” 说着,他起身离去。 殷惟郢拢起了被褥,盖在了身上,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昏暗,不觉间烛光熄灭了,昏暗变作了黑暗,一切景象深沉得如同无明世界一般。 女冠就这样怔神了好久。 待好一会后,屋外脚步声传来了。 殷听雪小步小步地走入到卧房里,少女方才筑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下就想分享自己的喜悦。 她趴到床榻边,稍显兴奋道: “惟郢姐,我筑基成功了。” “哦,恭喜啊。”女冠有气无力道:“我也筑基成功了。” 殷听雪愣了愣,接着便瞧见,在堂姐的眼角里滑落下一滴泪水。 她意识到什么不对,讶然道: “怎么哭了?我拿手帕给你。” 说着,殷听雪便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手帕,走到女冠的边上,小心拭去殷惟郢的泪水。 被人抹去眼泪,女冠后知后觉地激颤起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着。 “惟郢姐你怎么哭了?” 殷听雪瞧着不是滋味,轻声道: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一下吧……” “我夫君修成金丹,我喜极而泣不行吗?” 女冠用力地抛下这句话,泪水落得更厉害了。 少女明白了什么,她手帕停了一停,踱步了一会,接着柔起嗓音道: “我去劝劝他……” 推一下大殷的感情线 第三百零三章 见见我父母 殷听雪亦步亦趋地走出卧房。 大厅之中,便见陈易端起茶水,随意地品着,他似在思索地坐在主座上。 察觉到有动静,陈易的眼角余光便捕捉到了殷听雪,少女走到了他的跟前。 “我筑基成功了。” 殷听雪的嗓音不高。 陈易笑了笑,放下茶水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真厉害。” 他的手捧上来,殷听雪没有退后,而是稍稍向前了些,抿唇“嗯”了一声。 她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 陈易也不及,耐心等候着。 就着烛光,殷听雪捕捉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不愉,便鼓起勇气出声问道: “夫君…很喜欢我对不对?” 陈易不明就里,还是道:“当然,说过好几遍了。” 殷听雪温顺地点了点头,轻轻托起陈易手,脸颊贴近她的掌心。 她有些羞涩地吹了口气道: “那夫君…是不是也很喜欢我们?” 她在说她跟殷惟郢,陈易听得出来,想都没想道:“怎么会不喜欢?” 殷听雪勾了勾唇,嗓音很轻地道: “那夫君也喜欢惟郢姐了。” 陈易愣了下,没想到是因这事,他道: “你是来给她说情的?” 殷听雪摇了摇头,见他神色变化便小声道: “也不算说情… 惟郢姐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很可怜。” 陈易眉头微皱。 殷听雪见状凑近了些,她有些怵惕,可还是压住了,朝他怀里靠近。 跟陈易这么久了,她知道他越是露出这种模样,她就越是要乖顺,只有这样他才会心软下来。 “又来怀柔?” 陈易也不客气,一手就揽住了她。 殷听雪躁红了些脸,陈易揽上时她僵了那么一下,不过还是贴到他怀里。 陈易揽了她一会,接着挠了挠她的下巴道: “我女朋友还有什么话要说?” 殷听雪得了机会,就细声细气道: “惟郢姐很怕你。” “我自然知道她怕我,我也知道…你也怕我。”陈易并不在意女子害不害怕自己。 “嗯…我们都怕你,可我习惯了,惟郢姐还没习惯,”殷听雪顿了顿,把嗓音放轻:“夫君让她习惯一些成吗?” 面对陈易,她从来不会直接说出拒绝的话,而是中庸一些,不忤逆他的情况劝一劝他。 说实话,能不能劝成功,殷听雪心里也没底,搞不好自己也遭殃,只是惟郢姐哭得厉害,又什么都不敢说,所以她也只好走这一遭。 归根结底,都是妾呀… 惯于感伤的少女悲哀了下,贴得更近了些。 陈易搂着小狐狸,良久后道: “她不安分,我都金丹了,也不是非得采补她道法,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也不会收回……” “我以前也不乖,现在不是很听话吗?” 说这话时,殷听雪眸子微垂。 陈易吸了口气后笑道: “如果她像你这样听话,我也不是不能把道行还给她。” “那你给个机会她好不好?惟郢姐以后不会在你面前那样了。” 襄王女替景王女保证道。 陈易刮了刮她鼻子道: “不要说些自己心里没底的事。” “可我不说的话,怕你不给她机会。”殷听雪说完,靠得更紧了些。 她的话语间,陈易思忖着。 给殷惟郢一个机会么… 说实话,他给过很多机会给她,大大小小不胜枚举。 只是这女人总是拎不清,要么糟蹋掉了,要么就选错了。 因此对陈易来说,哪怕如今她也成了自己的妾,也还是半个家里人,又是半个外人。 见陈易在思索,殷听雪也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待在他怀里,默默怀柔。 良久后,陈易转过脸来,语气阴恻道: “那就再给一个,要是她不珍惜的话,你就得遭殃。” 殷听雪畏缩了一下,嘀咕道: “会的、她会的。” 陈易听到之后,沉吟了好一会。 半晌后,他忽然语气柔和地问道: “想吃银耳羹吗?” 殷听雪不明就里,眨巴眨巴眼睛。 她也不饿,倒也没那么想吃,正准备开口。 陈易不容分说道:“你想吃。” 说着,他松开了她,殷听雪瞧见他走向了厨房,扑哧一笑道: “哦,我想吃。” 陈易微微侧过了脸,目光扫了过去。 殷听雪缩了缩脚,忙声道: “我真的想吃。” ………………………………… 女冠不知自己在这卧床上躺了多久。 陈易不是没有采补过她的道行,最多一次是十年。 所以与之前相比,这一回,她更多的是绝望。 由衷无力的绝望。 殷惟郢攥着被褥,苦涩积沉在心口,她莫名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就日日夜夜待在这卧房里,让他玩个够、玩到老。 想到那样画面,女冠下意识啜泣了下,但却没有反抗,只是把身子缩得更紧。 门外传来脚步声。 殷惟郢打了个激灵,接着便见那人端着两个瓷碗缓步而入。 “起来吧。”耳畔传来他的嗓音。 殷惟郢没敢耽搁,她捡起外衣拢到身上,便坐起身来,接着在他的眼神下打着哆嗦走过去。 她低头看向了瓷碗,里面是银耳羹。 像是望梅止渴啊,她舌尖微动,好似回忆起了那晚的甜味。 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如今稍一回想,殷惟郢发现,那像是自己跟陈易待过最好的一晚。 不止是银耳羹,起码那一晚,陈易只采补走了三天的道行。 殷惟郢拉开椅子,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秋水长眸扫了他两眼后,又倏地放了下来。 大殷这表现看得小殷有些着急。 陈易盯了殷惟郢一会,而后径直道: “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女冠嘴唇微张,肉眼可见的滞涩,她觉得自己要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而且哪怕想说,话语也恰在喉咙里。 殷听雪看着心里更着急了,但也不敢出声,出声就作弊了。 陈易眼眸逐渐压低下去,随意地摇起了冰凉的银耳羹。 那银耳羹的凉意丝丝泌了出来,烛光折射在勺子上,朝她落了过去,殷惟郢小心翼翼地抬眸,倏地便被吸引过去,怎么也挪不开。 她不敢看他,只敢看那银耳羹道: “我想吃…” 陈易抬了抬眼睛道: “我喂你。” 殷惟郢没有回绝,而陈易把椅子拉近了些,而后把一勺子的银耳羹递到她唇边。 嘴唇微触碰到银耳羹,她就颤了颤,接着有些主动地喝完。 陈易又盛了一勺。 殷惟郢吸允着银耳羹,到最后几乎把半个勺子都卡在薄唇间。 她眼角里多了滴泪水。 陈易看在眼里,轻柔地又给她盛了一勺银耳羹,而她也温吞地喝下。 一勺勺银耳羹下,瓷碗内已经少了一大半。 冰凉的甜味顺着舌尖流到胸腔,泌到了心里,殷惟郢指背抹去眼泪,最后终于多了分勇气,啜泣着说道: “我安分了…” 陈易眸光多了分柔和,不过仍旧有警惕,他嗤笑道: “真安分了?我可是说过好多次,有事情不要瞒着我。” 殷惟郢哽咽了一下,终究反应过来,接着沙哑道: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可是你…可是你……” 陈易正想追问,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小狐狸有些央求的眼神。 她让陈易再等一会。 陈易也等了一会后,殷惟郢终究说道: “可是你不喜欢我……” 话音落下,陈易多了抹柔情,伸手揽住了她道: “我不是不会喜欢你, 你不瞒着我,我才会喜欢你……” 女冠抿了抿唇,身心还是没能放软,她只是有些僵僵道: “…夫君。” 陈易听在耳内,这一回的露出柔弱的景王女,他其实从来都很喜欢。 于是,他放轻了嗓音道: “有什么事便说,以后不要再瞒着我。” “好…” 殷惟郢应了一声,慢慢回过神来。 事已至此,她就只有认命,再无别的路可走。 想到这里,殷惟郢冷静了些,慢慢习惯着陈易的搂抱。 而这时,耳畔传来话音: “说吧,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殷惟郢滞了一滞,话到了嘴边又回去,她偏过脸下意识道: “…这不是什么三宝殿。” 陈易听到之后,反唇讥笑道: “那这里是哪?” 殷惟郢不知如何回答,这里于她而言简直是个魔窟,可偏偏她太华神女却要常常以身饲魔,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可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哪敢这么说,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说什么话。 就在这时,殷听雪小声道: “家。” 殷惟郢眸光一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道: “…嗯,家…是家。” 又抄袭了。 殷听雪摇了摇银耳羹,虽然是帮了惟郢姐一会,可见她这副模样,小狐狸心头还是有些不愉。 都这样帮了,怎么惟郢姐还这么迟钝?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把银耳羹摇得更快。 或许这少女不知不觉中发现,殷惟郢在的时候,她没有那么害怕陈易。 只因这时的陈易,那情欲倾泻在女冠身上,而不是她,正因如此,似乎对她更温柔了、更像母亲多一些。 殷听雪从来害怕他的情欲倾泻在自己身上。 自己怕当夫君的他,不怕当娘的他,少女分得很清楚的。 陈易看着在小狐狸帮忙下逃过一劫的殷惟郢,还是温柔了下来,抚摸起她的发梢道: “你要知道这里是家还好,也不枉你喊我声夫君。” “……” 殷惟郢偏着头,沉吟了好一会,忽地道: “那夫君要不要…见见我父母?” 陈易的手停住。 原来这便是…殷惟郢过来的目的。 第三百零四章 也当女朋友(加更二合一) “那夫君要不要…见见我父母?” 怪不得殷惟郢会想先瞒着他。 陈易从前不是没有想过景王府的事。 他与景王之间的仇怨因林党而起,婴儿塔、黄六清、游胥……种种袭杀历历在目,其中最险的无疑就是游胥那一次,就差一点他便命丧当场。 素来记仇的陈易并非没有寻仇的念头,只是自林党垮台之后,景王府也因此元气大伤,府上有名有姓的高手供奉都已被剪除,像是没牙的老虎,而且景王府致力定安党、致力于朝堂之上,双方之间再无利益冲突,景王府也已经构不成威胁,所以呈现出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而且自地宫回来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许多事接踵而至,景王府的事逐渐被抛掷脑后,其重要性直线下降。 若非殷惟郢今日提起,陈易都一时不会想到景王府里的那对“岳父岳母”。 “你提起这个做什么?”陈易不动声色地问道。 殷惟郢眸子低垂,良久后才道: “我这一回来,便是因我父王母妃之事,从前我在家修仙,许多世俗之事不曾理会,毕竟一到太华山去,就是红尘已了,可如今我…我成了你…妾室,” 她说到那两字时有些艰难,停顿了下,不敢与他对视: “你把我扯回到世俗之中,我父王母妃若是得知你我关系,定会惊骇震怒……” 陈易闻言冷笑道: “惊骇震怒又如何?” 景王府奈何不了他,更是没牙的老虎,他不找景王府算账已经算不错的了,任他们惊骇震怒之下,也就是惊骇震怒了一下。 殷惟郢眸光落寞地垂着,抽了抽鼻子道: “我…我会很为难。” 陈易看着她,指尖穿梭于她的发梢之间,她没有抵抗,但也没有像小狐狸那样的温顺迎合,就是像个木偶一样呆坐着。 见他没有说话,殷惟郢螓首微微扬起,小心投去眸光。 陈易思索了一会,接着道: “继续说吧,我听着。” 其实与景王府井水不犯河水,未尝没有殷惟郢的缘故。 女冠拢紧了些身上的火纹青衣,踌躇好一会后道: “他们…好像想请你去诗会,探探你我彼此的关系,京中对你我似有流言。” 陈易戏谑笑道:“那不是流言。” “……”殷惟郢又沉默了下来,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碰到牙缝又退了回去。 陈易看见这一幕,正欲开口,还不待他说话,殷听雪便把空荡荡的瓷碗捧过来,银耳羹她已吃完了。 殷听雪小步地走来,她把瓷碗放到陈易的手心里。 陈易接到手中,看了看大殷,想了想后对小殷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明白殷听雪特意这时候走过来是为了什么,这少女从不幸到府上做妾起,就最会对他察言观色。 殷听雪微微颔首,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上辈子真的杀过你么?” 陈易笑了下,还是配合着道:“不然我怎么会纳你为妾。” 殷听雪微微颔首,而后道:“所以我给你当妾了,任你这样那样欺负……只要乖些,不想着害你,也不想逃跑,你也就…不会伤害我。我记得不错吧?” “你记得很清楚。”陈易转手揽了揽她。 殷听雪轻声道:“你也记得清楚。” “那谁不清楚?” “傻子才不清楚。”殷听雪咕哝道。 “傻子才不清楚。”陈易笑道。 一夫一妾在这唱着双簧,旁边略微失神的殷惟郢猛地回过神来。 她转过脸,便看见烛光淡薄的微光落在陈易的侧脸上,而他也转过了脸,直直凝望着她。 “你清楚了吗?”他把话给这拎不清的女人说明。 殷惟郢打了个哆嗦,连声道: “清、清楚了。” 像是逃过一劫,她下意识地有了些念头,却又仓惶止住。 陈易松开殷听雪,一手撑起下巴瞧着这女冠,等着她的话。 殷惟郢缓了过来,嗓音渐清道: “我夹在中间为难,这一回过来,便是想把这事跟你说……你、你去也好,不去也罢,我也仍旧做你鼎炉。” 话音落下时,她并未随之松一口气,心依旧不安地悬了起来。 陈易则笑吟吟地看着她。 殷惟郢承受着他目光,呼吸渐渐急促。 她战战兢兢,最终还是压住了些畏惧,朝他靠了过去,轻声道: “夫君…我虽然是妾室,但也…为人子女。” 话音落下,陈易缓缓搂住了她双肩。 他把她搂近了些,吐字道: “殷仙姑…” 殷惟郢怔愣了下,她好久没听到陈易这样喊她了。 猝不及防下,她有些不明所以。 陈易平淡地开口道:“习惯一下我喊你‘殷仙姑’。” 殷惟郢长眸微微瞪大了些, 他这也就是说…… 陈易轻声道:“我说过,在别人眼里,你仍然是太华神女。” 烛光摇曳,斑驳微光落在她脸颊上,殷惟郢悬起的心终于轻轻放下,她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嘴角间还留着银耳羹结下的细微糖渍。 她不是殷听雪,也不知该说什么讨好他的话,所以千万思绪,只有柔柔的一句应声: “嗯…夫君。” 她也说过,她私底下会喊他夫君。 陈易轻抚她的纤腰,享受着她少有的主动亲昵。 与自己曾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景王府,其嫡长女竟暗处里成了自己府上的妾室,而且还是自己的鼎炉,不想还好,一想才知道,自己与殷惟郢的关系竟这么复杂, 陈易笑着叹了一口气。 对于这曾想杀自己的景王府,陈易并没有多少与之善了的心思,但念在殷惟郢的份上,跟景王府井水不犯河水也未尝不可。 “时候不早了,洗个澡,然后睡吧。” 搂了殷惟郢好一会后,陈易轻轻松开了她道。 小狐狸见这一幕,总算是松了口气,而与陈易相处这么久以来,她更明白自己这夫君不愿轻易让步,可偏偏惟郢姐是不甘心又爱得寸进尺的性子,所以惟郢姐每回都被整治得很惨。 只是她不愿看到殷惟郢过得这么不好,她听得到殷惟郢的后悔,明白这堂姊想着如果能回到之前该多好,那时殷惟郢不会去跟他作对,甚至还会投怀送抱地当个道侣,只是事情也不可能回头了,后悔没有意义,殷惟郢只能去适应陈易,适应如今这份关系。 从前殷听雪也不想服软,也有着小小的倔强,可到最后都得到了什么呢,不仅什么也没有,还被欺负得无地自容,只有顺着他的意来才能好过些。她毕竟不是周真人,没办法跟陈易去争锋相对。 时间渐渐流逝。 待三人都洗过澡后,夜已深得不能再深,原来的蜡烛已经烧尽了,卧房里便点了盏可以随时熄灭的油灯。 爬到床上之前,殷听雪跟陈易商量了一下。 说是商量,也就是小狐狸的又一次怀柔劝诱,给陈易说好话,为他着想,接着让她睡外面,陈易睡里面,殷惟郢睡到二人中间。 陈易答应了下来。 吹灭了油灯,陈易睡到了最里侧,自从跟殷听雪同睡一间房起,他就不知多久没睡到过最里面了。 面前正是殷惟郢,不能左手小殷右手大殷,陈易还是有些不适应。 床榻上,殷惟郢组织了好一会措辞,出声道: “你…会去诗会么?” 陈易随意道: “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不管去不去,我说过的话不会改变。” “哦、哦…” 殷惟郢应了两声,嘴唇便闭了起来,想着该多说些话,缓和下彼此关系,可最终还是不知所言。 她未尝不想说声“过去的都过去了”,然而这句话她不能说,只有陈易能说。 这时,陈易扫了她一眼,她紧缩了一下,心虚地偏过了视线。 向来拎不清的殷惟郢不知道,哪怕陈易真的这样说了,她也会患得患失,而后便想着得寸进尺。 睡在外侧的殷听雪见二人一时无话,犹豫了之后道: “我挺想去诗会的。” “你会写诗?” 其实陈易知道她会写,但不过顺嘴一问。 殷听雪微微颔首道: “诗词书画都会一些,但其实不精。” 说着,她看了看殷惟郢。 女冠反应过来,轻声道: “我也会写,不过多是青词和偈颂,要烧给天上的,你呢…夫君。” 殷惟郢不知道,陈易根本就不懂诗词的平仄,这番问话无疑是在揭人老底。 陈易也不计较,回应道: “诗词书画,样样不精通。” 顺着话题说下去的殷惟郢这下又哑口无言,说句实话,二人彼此相差太大,无论是殷惟郢意欲长生,和陈易在乎世俗,抑或是如今关于诗词的话语,俨然就是一对兴趣爱好完全不重合的人。 唯一重合的,或许只有彼此的身子。 “若是去诗会,我大抵只能在一旁看着,至于殷听雪,我有些怕她被人认出来,所以去还是不去,我更倾向于不去。” 陈易顿了顿,接着道: “说这些也没用,还远着呢,换一些话吧。” 殷听雪想了想,寻觅着那二人的共同点。 床榻上的事断然是不能聊的了,于是她便聊起了筑基的事: “我修行半个月多一些就筑基了,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话音落耳,殷惟郢的秋水长眸晦暗了下来,低落道: “修道之事,快又何妨,慢又何妨?我当时花一年功夫筑基,是比你要慢了些,可只要能得道成仙就都是一样,不过我…我不成仙了……” 她说最后那句话时,眼眸没有抬起来, 这证明,那句话不是她察言观色后说的。 陈易见她这副模样,勾起了她盈盈可握的腰肢道: “不成仙就好,安安心心地给我当侍妾,生下一两个孩子,锦衣玉食地过完一生其实也不错。” 话音虽然温柔,可殷惟郢却如鲠在喉,她双手叠起缩到胸前。 不过她没有说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默认了。 殷惟郢沉默了好久,侧过了头,便看见那墙上盯着的宣纸,上面画着一个个“正”字,那是小殷讨他开心的次数。 女冠看了一阵子,而后清声道: “到了筑基境,便可修习诸多术法,其中我最擅长的便是纸人之法,听雪,要不要我教你?” 殷听雪朝陈易投去征求意见的目光。 陈易揽着殷惟郢,出声道: “你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 殷惟郢听到后,下意识按了按小腹,红起脸嘀咕道: “我肚子…都满了,没地方打主意。” 陈易笑了笑,柔声道: “那你怎么提起这个?” “…我看到那张纸,接着就想到了纸人,我师傅玉真元君收我为徒时,第一个教我的术法便是驱使纸人之术,她曾跟我说,所谓凡夫俗子对于山上人而言,便是一个又一个的纸人。” “这话说得看来不对。” “…嗯,你说得对。”殷惟郢的话音听不出是真心赞同,还是阴阳怪气,趋于模棱两可之间。 陈易挑了挑眉毛。 殷惟郢见状赶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方地我忘带过来了。” “没事,下次记得带就好了。”陈易停顿了下,继续道:“你之前说过要给我讲道策,与其花时间给小狐狸教纸人之法,倒不如先跟我讲一讲道策,上面正好有相应的章节。” “那我…休沐时过来讲。”提到“休沐”两个字,殷惟郢嗓音有点抖。 陈易自然知道她在怕什么,便垂眸思索。 好一会后,他抓住殷惟郢的手腕,按住了掌心的窍穴。 女冠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接着瞳孔微缩,嘴唇不可思议地张大。 真元在被他汇入到她体内… 一枚、两枚、三枚。 待真元汇入过去后,陈易松开了手道: “这三枚真元你炼化吸收之后,以你的能耐,大概是十二年道行,我暂时借你,让你充一充太华神女的场面。” 夜色里,殷惟郢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道: “谢了夫君…” 她又会是结丹境了。 “你我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陈易摸了摸她脸颊,接着道:“采了你十五年道行得了三枚真元,你哪怕炼化了也不过十二年,一来一去还少了三年,而且还是暂时借你,也就是说你之后还是得还十五年。” 女冠怎么不知,可眼下她仍然软了身子,不再那么僵硬,她低声道: “我自然明白。” “明白就好。”陈易放开了她。 时间又过了好一会,不过陈易和殷惟郢都没睡下,卧房里最先想起的,是小狐狸若有若无的细微鼾声。 殷惟郢没有转身,而是始终直直面对着陈易,任由陈易的指尖在她腰肢上游走,她这会娴静极了,眸光斜垂在枕头上,既不认真也不失神,如同水莲花伫立细雨之中。 陈易看了好一会,不由低声道: “真好看,祸国殃民。” 那双秋水长眸顺着声音往上挪了些,殷惟郢瞧着他,听到他的嗓音缓和了。 陈易在看她,她也在看陈易, 她在他眼里真的那么好看么?若是如此,那么… 殷惟郢不由一问: “那…你要不要也让我当你女朋友?” 陈易搂住她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他的眼帘半敛起来,似在思索。 而殷惟郢逐渐呼吸急促,想要抑制,却发现越抑制越急促,飞瀑似的长发流淌了起来。 最后,她听到一句稍显平淡的话音, “我还没那么喜欢你。” 第三百零五章 小狐狸有一头就够了(加更二合一)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结果还是好的。 殷听雪入睡之前就这么觉得了,她能听到些别人的心声。 人的心声都是很模糊,不成文法,很多时候只有一个大致的趋势,而且往往还突发奇想、话锋一转,所以哪怕殷听雪知道自己能听到很多东西,但能听到的也就一个大概。 譬如说,她不知道陈易具体怎么想的,她只知道陈易好像对惟郢姐更亲近了些,少了些心防。 这是个好兆头。 起码以后,惟郢姐不会这么惨了。 昏暗的睡眠之中,不知是不是筑基的缘故,殷听雪有点迷迷糊糊地清醒。 而没多久,她就开始做梦了。 这个梦很短很短。 梦里面许多事都模糊不清,隐约可见的,便是皇宫的金銮殿,在那御窑金砖之上,身着龙袍的九五至尊盯着面前的秘密奏折,犹豫许久之后,最终痛心地批了红。 而那奏折之上,写着一个略显陌生的名字——殷信。 殷听雪想了好一会,才想起那是景王,惟郢姐的父王。 梦还在继续。 夜幕暗沉,雷电交加在金銮殿的上空。 一袭蟒袍冒雨受了召见,冒雨来到金銮殿内。 九五至尊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骇然一惊。 在这之后,画面很模糊,殷听雪有些看不太清,只见景王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禀报种种事项。 待他最后离去之后,唯有九五至尊置身于阴影之中,满脸地不可思议,低声喃喃: “朕这胞弟…怎么就杀不死? 他若不死,朕又如何斩却三尸?” 就在殷听雪迷糊间心有好奇,想要把这个梦继续做下去时。 腰间之上,忽然盖来了一只手。 殷听雪打了个激灵,无意间就转醒了,感受着那只手的触感,都不必转身,朦朦胧胧就知道那是陈易。 她嘴巴嗫嚅着,心里估摸那九五至尊就是大虞的先帝,为了成仙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为此制造了相国案。 说起来,那位先帝是她未曾谋面过的爷爷,只是她的父王并不受宠,更不受重用,所以殷听雪也从未得过召见,对这位先帝也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殷听雪躺着睡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些清醒了,她转过身便看到了陈易。 陈易不知何时又睡回到了中间,享受着左手小殷右手大殷的清晨。 早就醒了的他转过身来,抚上了少女的腰背问道: “你做梦了?” “嗯…关于惟郢姐的梦…之后说吧……我困。”殷听雪小小打了个哈欠,又阖拢上了眼帘。 殷听雪总有些赖床的习惯,这是好久之前的遗留了。 最初的时候,她被迫跟陈易睡到同一张床上,心里怕他,所以早晨的时候往往故意装睡,而陈易要去西厂办事,她可以以此避免一早醒来就见到陈易。 久而久之,她就越睡越晚,到了后面出阁之后,除了月事那几日外,几乎每夜都要被陈易一番作弄,累得支撑不住,就睡得更晚了。 而陈易从来都不忍把她叫醒,在吃和睡上,在健健康康的前提下,他对殷听雪总是很包容。 过了不知多久,已经完全清醒的陈易先下了床,为了避免吵醒殷听雪,他蹑手蹑脚,不是直接翻身下床,而是从少女的脚丫子边绕下床的。 他去给这院子里的人弄早饭去了。 殷惟郢睁开迷蒙的眼睛,不是第一回留宿了,她自然知道这一点。 天气微寒,她扯了扯被褥,半张脸都盖了下去,那人的余温和气息还留在其中。 嗅到那人的气息,殷惟郢缩了缩琼鼻,不由间回忆起昨晚的时候。 她都主动说出那番话了,姿态软得不能再软,可陈易却并没有答应。 女冠想不明白。 那时他的语气分明温柔,又被她所吸引,而且哪怕不愿承认,可他们之间从来都…契合,她斩赤龙,他降白虎,但是为什么…他还是回绝了。 想到这里,殷惟郢轻蹙眉头,眸里低落,不经意间朝前一望,就看到了蜷缩着的襄王女。 她到底…哪里比这襄王女差呢? 论身子,这襄王女就没全然长开的模样,说好听些是娇弱,说难听些就是不好生养。 身子不论又论身份,襄王被抄家,襄王女早就是罪女了,可她却是堂堂正正的景王之女,时至今日景王府仍然如日中天。 至于才学、年龄这些,自不必说,殷惟郢自觉自己都赢了。 唯一有些相持不下的,就是姿容了,可因为前面都赢了,所以她这里也赢了。 殷惟郢不由困惑,这小殷究竟是哪里比得过她? 思绪之间,她把被子拢得更紧了。 感受到被子少了些,盖不满全身,半梦半醒的殷听雪吧唧着嘴道: “被子,我的被子,不要扯……” 殷惟郢勾着笑意,攥紧被褥,趁她还没睡醒道: “你把你女朋友位置让给我,我就不扯。” “…不能让的。” “他都这么喜欢你了,让给我也没什么。”说着,殷惟郢略微摆谱地劝诱道:“孔融让梨你知不知道?猪都知道吧?” “…我是猪我不知道。”殷听雪迷蒙着应声。 “……” 殷惟郢无话可说了,她就想趁这襄王女还没睡醒,去讹上一讹,哪怕事后襄王女清醒过来不认账,她殷惟郢难道还会抢她的不成? 当然…认账的话最好。 只不过,这襄王女对女朋友这事的心防也太厉害了些,估计得之不易,想到这里,殷惟郢眉头苦了起来,连襄王女都得之不易,那么她呢? 最终,她只能幽幽叹上一口气,缩在被褥里思索之后,她慢慢起身下床,在屏风后换上了衣物。 殷听雪趁这机会赶紧把被褥扯回身上,接着继续呼呼大睡。 景王女换好了衣物,一袭火纹青衣既显王女出身,又见修道的出尘气度,她洗漱过后缓步走到大厅,想了一会,便到茶具边上点起了茶来。 待陈易做好早饭,端着东西进来的时候,抬头便见女冠迎了上来,奉上了茶水。 陈易把东西放下,意外地看了景王女一眼,接过茶水后道: “怎么学起小狐狸来了?” 殷惟郢滞了一下,接着心虚地曼声道: “我自己想到的。” 陈易嗤笑了下,而后道: “小狐狸有一头就够了。” 女冠面色泛白,银牙轻咬,下意识不甘道: “…她做你便喜欢,我怎么做你都不喜欢。” 陈易扫了她一眼。 殷惟郢瞬间噤若寒蝉,沉默一会后转移话题道: “你…真的金丹了?” 说完之后,她犹觉不妥,接着补上了声“夫君”。 陈易微微颔首道: “小如芥子,但终归是金丹,你若不信可以掐指算算。” 殷惟郢自然不敢不信,而陈易也没有诳她的必要。 她明眸微垂,落在陈易的丹田位置,心念似电转,他是天眼通,自己一早就看出来了,如今虽为他鼎炉,可若是当所谓“女朋友”之后,并非没有结为道侣的可能,届时他为金童,自己为玉女,长生大道,仍然近在咫尺。 而他迟早都会得道,自己也将随之飞升。 念及此处,殷惟郢佯装无意道: “先前几日,听雪跟我说,一人得道,鸡犬飞升,那时我不以为意,只是…夫君你已金丹,远胜于我,如今一看,或许我真是鸡犬。” 陈易正色道:“你不要这么夸奖自己。” “……” 殷惟郢愣了愣,眼眶微颤,有些酸涩难言,他这不是在强调她鼎炉的身份么,她真要一辈子都做个鼎炉么? 陈易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却没说什么,转身便走,把早饭一一放好在桌上。 殷惟郢坐了下来,深吸一气,带着些鼻音问道: “这样戏弄我…很好玩吗?” “若不好玩,我为何要戏弄你?”陈易戏谑一笑。 殷惟郢低垂起螓首,心里愠怒委屈,可由于怕他,也就忍了下来。 陈易把这幅模样尽收眼底。 会露出这幅表情,证明她开始适应了。 陈易不会怀疑殷惟郢对自己的恐惧,只要稍微狠些,这女冠定会跪地求饶。 可是其实她这样,他更喜欢一些。 过了没多久,殷听雪揉着惺忪睡眼从卧房里出来了,她还没洗漱。 陈易看见她时,就迎了过去,微蹲下身把她搂到怀里,还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殷听雪早就习惯了,不仅不反抗,在陈易的示意下还踮起脚亲了亲他脸颊。 大殷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下意识记在心里想学,可又还是止住。 没过多久,三人又凑到了餐桌前,陈易原本是想叫周依棠出来的,只是师尊并没有回应。 眼下的陈易对此也没有办法。 于是,这里一家三口,还算是其乐融融地享用起了早饭。 ………………………… 安南王彻底退兵的消息,几乎是当日下午便被呈送到宫里,但景仁宫内对此早有预料,所以也并未对此多有意外,直接下发给了尚书内省。 而尚书内省也照旨办事,接连批红通过了对南疆秦氏、祝氏的爵位赏赐,并有绸千匹、银万两、金千两,还有一众乳香、没药、灵芝这等少有的奢侈之物,尽数另起一队车马送往南疆。 宫中这些那些大方的赏赐,自然蕴含着别样的意味,也未尝没有试探之意,只是这些明争暗斗,由于路程遥远,都要一些时日才能见分晓,而如今一柄悬在京城的利剑撤走,这高墙围住的皇城内部,逐渐有了迎接新年的气氛。 京城皆知景仁宫的那位平素信佛,常常夜颂佛经三千字,所以新年的苗头一出现,便有不少官家研墨写佛偈,一般一日做三首,或者开办诗会,一日上百首,只待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后便送到宫里,佛偈做得好的,除去明面的嘉奖以外,到了年三十,宫里还会特赐一个“福”字,于风云变化的京中朝野来说,家里有这样一个“福”,那就是兴时有了一张兴隆符,危时多了一张保命符。 先帝在位时,据说曾有人私藏甲胄,按律算是谋反的大罪,合该全家抄斩,只是锦衣卫翻查其宅邸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圣上赐下的“福”字,于是连番上报,最后这一家人得了斟情处理,只处斩了家主,其余人等则处以流放。 流放三年期满,这一家人回了京,凭借着家里的积蓄,还有过去的人脉,再度东山再起,后来还出了一位内阁之臣,也就是与景王府来往密切的,定安党的黄阁老。 景仁宫内。 闵鸣颤巍巍地跪坐在地上,身姿都快匍匐下来,丝毫不敢抬头冒犯那圣容。 而那不怒自威的声音自上而下地传来: “本宫要你找机会把自己献出去,怎么今儿宫女来检查,你这元阴…怎么还在啊?” 天然丰韵的身子随着话音抖得厉害,宽大的淡红衣裳下波浪阵阵,满是涟漪,闵鸣不知如何回话,嘴唇颤颤。 若是安南王妃在此,哪怕她没有闵鸣丰韵,此刻定然会回刺一句: “娘娘元阴不也还在吗?” 见识过那张利嘴,安后不必刻意想象,都知道那是怎样的画面。 只是闵鸣不是安南王妃,这是个从来就逆来顺受的清倌女子,自闵府败落,她没入百花楼后,天生就有自轻自贱的苗头。 阴郁的沉默弥漫在景仁宫内,闵鸣双膝跪地,哪怕有地龙暖着,心里仍是冰凉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道: “回娘娘,小女…小女还在…还在琢磨……” “还在琢磨?”安后的话音戏谑。 “是…” 闵鸣的嗓音回得有气无力。 原本这事,一开始似乎也没多难,只是闵鸣自己始终心有芥蒂,拿了玉春膏后也不知如何是好,就被动地等着陈易上门算账。 一旦他上门算账,哪怕要怎样欺辱她,打鼓也好,吹箫也罢,甚至当着闵宁的面任他肆意欺辱都行,闵鸣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哪怕仍有畏惧,可她事前早就想过了,要这样为闵宁献身。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再度见到陈易的时候,是在闵府之外,而那时他竟然直白地告诉她,他不要她了。 二十三号上推荐了,到时四更,大家一定要来啊(泪) 第三百零六章 冬贵妃 当时闵鸣心情虽然复杂,但想到他这样就放过了自己,也给闵宁让步,便还是庆幸起来,对他也是有所改观了,想着之后便是住进他府邸里,也并没有多么难以接受。 可直到玉春膏不见了,她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与陈易之间,有所隔阂和间隙,若是以前,陈易还对她这丰腴身子有意,她还能凭借自己的色相稍做拉扯,抛出这唯一一个诱饵,可现在,情况全然不同了,如今哪怕是她送上门,他也不会要。 安后凤眸冷视着她,意味深长地问道: “好一个还在琢磨,闵鸣…是你把你自己看太高了,还是说他对你没兴趣了?” 闵鸣打了个寒颤。 这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无论是把自己看太高了,还是他对自己没兴趣了,闵鸣都实在不敢回答,因为好像两者都有…… 这时,一旁的无名老嬷冷笑开口道: “娘娘,依我看来,还是得把这青楼女子送到喜鹊阁调弄一二才是,起码知道怎么服侍男人。” 话音落耳,闵鸣如坠冰窟。 她作为百花楼的情报节点,自然知道喜鹊阁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那比令京中百姓闻风丧胆的东西厂还要隐秘,而且还要可怕,东西厂好歹还要遵照大虞律行事,可喜鹊阁,那是真真正正的没有底线。 她慌忙喊了一声: “请…请娘娘恕罪!” 安后眯着眼瞧了她一会,半晌后挥了挥手道: “算了,到了喜鹊阁调弄,要是不干不净了,就本末倒置。 且不说他要不要那些破鞋,不干不净的女人让他玩了,也是脏了他,更脏了本宫的眼。” 话音落下,悬崖边上走过一遭的闵鸣终于松了半口气,也只敢松半口气。 “要恕你的罪,其实未尝不可,只是人人常说将功赎罪,到今日为止,本宫还不知你有何功。” 安后的嗓音四平八稳,慢慢下了最后通牒: “闵鸣,若是小年夜时,宫女发现你元阴还在,那之后的结果,你大可自行想象。” 随着安后解下来一句退下吧,闵鸣整个身子都似是贴在地上,应了一声“是”,接着许久之后,才慢慢爬起,退出了景仁宫的大门。 刚走了没多远,走过一段宫门,她脑子都是凌乱的,浆糊似乱糟糟成一团,几乎是噗地一声,跌倒在了草地里。 她如今不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做什么陈门立雪,跪在陈易的院子外求当通房么? “我又该怎么办…” 闵鸣喑哑地呢喃着。 一面是白送也不要的处境,一面又是景仁宫里的压力,闵鸣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她如今面容凄楚。 这可以当花魁的女子,只觉自己是戏台上的丑角… 怎么自己要费尽心机地把自己的处子送到那人的床榻上…还要去求着他收下…… 闵鸣不知在草地上趴了多久,忽然有香风袭面而来,若有若无地萦绕鼻尖,可称奇香,伴随而来的,便是一阵话音。 “小妹,你这是怎么了?” 耳畔边传来一口板正流利的官话,带着些许的北方腔调,闵鸣微一抬头,先见青蓝相间的罗裙,而后便见如帷幔般披下来的长发,女子衣着素色,发间别着凤杈、丽色天成。 着重颜色的闵鸣,此刻惊叹这女子的发量,女子并非没有将头发挽起,但哪怕是挽起了,这满头的黑发依然几乎垂到了地上。 闵鸣慌忙间站起,心道这定然是宫里的那位嫔妃,慌忙告罪: “小女不慎摔着,冲撞了您。” 那女子并未在意,而是既不过分热气,也不冷漠道: “没什么冲撞不冲撞的,你倒在草地里,不是倒在路中间。” 闵鸣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正如女子所言,自己站立的地方果然是草地之间。 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接着噗嗤一笑道: “一个这么大的屁股墩,真是好难不在意。” 闵鸣俏脸微红,不知要如何回应,只好尴尬道: “看来小女终归还是冲撞了您…小女初初进宫不久,不知您是……” 那女子温和道: “我姓冬,封号听着吓人,就不说了。但如今在冷宫也并无什么地位可言,更何况没有娘家依靠,无权无势,所以你找旁人打听封号就是。以后见我,万万不敢让你喊声‘娘娘’,你喊我冬夫人就可以了。” 闵鸣微微颔首,可脑子没转过来,便忍不住地去想如今的危局,一时之间呆立了起来。 冬夫人见闵鸣迟迟不动,便亲切道: “你是刚入宫不久的宫女吧,要不要来我这一趟?” “啊,这…” “来吧,深宫寂寞,平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少有,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冬夫人转身就走,她的话音似有别样魔力,闵鸣犹豫了之后,抬脚跟了上去。 传过长长的宫墙,一路见到一些宫女太监,他们远远瞧见冬夫人的时候,稍微低下了头,恭候着她走过,闵鸣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有了猜测。 走了几个拐角,几处宫门,一处略显荒凉的庭院出现在视野里,草木少有修剪,张牙舞抓格外茂密,远处却有精心打理的花圃。 殿宇上生着藤蔓。 冬夫人走进敞开的殿门,随意便坐了下来,给闵鸣泡起了茶水。 闵鸣环视了一圈,发觉这里没有宫女。 “太冷清了是吗?”冬夫人问道。 “有一些…”捧着茶水,闵鸣回应道。 何止是有一些,宫殿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许多角落都笼罩在阴影里,少了些烟火气。 冬夫人轻声叹道:“以前不是这样,那时我还有六七位贴身宫婢,里头一些还是从家乡带过来的。” 冬夫人的官话虽然说得娴熟流利,可闵鸣隐约听到些奇怪的口音。 冬夫人… 闵鸣垂下头琢磨,入宫的时间不短也不晚,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号。 既然自称夫人,那么定然是有夫之妇,而如今是黄龙三年,圣上不过四五岁,被锁在深宫之中,除了祭祀天地宗庙之外,便不能见人。 所以闵鸣稍稍琢磨,便觉得这女人肯定是先帝的某个妃子。 那么自己跟着过来到这里,岂不是…… 闵鸣有些紧张起来,她害怕因此被太后治罪。 冬夫人像是看穿她的想法,捂嘴笑道: “反应太慢了,寻常宫女可不敢到我这来。” 她笑过之后,便把笑容收敛住了,闵鸣望见她肌肤白皙凝脂,浓黑的长发在坐直的时候垂直着,轻触及地。 闵鸣陪着苦笑了下道: “只是如今…我也不算寻常宫女。” 两面为难,几乎是等死的局面,她已经有些破罐破摔的心态,眼下虽知冬夫人许是先帝嫔妃,她却没有多少的慌乱。 当然其中也有与太后的威压相较,冬夫人格外平易近人的缘故。 冬夫人见她反应平淡,便说道: “看来你确实并不一般,若是可以,也不知能不能常来,我一人呆在这,真是不太习惯。” 说着,冬夫人站起身来,闵鸣的目光顺着望去,便见她自一处桌台架子上捡起一根玉箫。 冬夫人回首嫣然一笑,明明年岁与太后相仿,却几分少女恣意道: “你若常来,我吹箫给你。” 还不待闵鸣回绝,她便看向闵鸣的手, “真纤长啊,你定然会古琴,正好配玉箫。” 面对冬夫人的邀请,闵鸣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终究还是冬夫人体贴入微,低落道:“让你难堪了。” “…也不算多难堪。” “话说回来,我见你是从景仁宫里出来,可是有什么事烦愁?” “……”被这样一问,闵鸣眼角就禁不住微酸,强颜欢笑道:“哪有什么烦愁呢?” 冬夫人见此也不多说,多说只会为难,于是她轻叹一声道:“像你这样,肯定家里还有亲人,有什么烦愁不要怕,回去说了就好,便是家里人没有法子,也能给你分担。” 闵鸣听到这话,心停了一停。 把这件事…告诉给闵宁么? 闵鸣从前没有这么想过,可如今冬夫人一说,伴随那体贴入微的声音起,她就想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闵宁。 再怎么说,闵宁她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想到这里,闵鸣就站起身来,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回去。 “你要走了吗?”耳畔传来冬夫人的话音。 “嗯…待得有些久了,也该告辞了。”闵鸣归心似箭,胸脯一颤颤的。 冬夫人也不去拆穿她这蹩脚的小谎,只是微笑点头,甚至不去做个让人以后常来的约定,像是知道这样会让这胸脯不小的宫女为难。 不久之后,闵鸣的身影消失在了冬夫人的视野里。 冬夫人叹了一声,正欲在贵妃榻上缓缓坐下。 她的身后却骤然响起了话音: “冬贵妃,今日你到景仁宫外到底是有何事?” 无名老嬷冷冷看着这长发及地的高丽妃子。 冬贵妃水媚似的眼眸低垂,和和气气道: “一来只是想走走,二来则是想问问…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让我出宫嫁人。” “要不了多久了。” 冬贵妃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郁。 不过,她还是曼声道: “还望是良人。” “那就不会是良人。”无名老嬷冷笑过后,大步离去。 第三百零七章 有事求你 一连数日一晃而过。 这些日子无论是止戈司还是别的地方,都并没有什么事务需要犯愁,陈易也乐得清闲,几乎是去一趟止戈司看上一眼,跟罗南无打声招呼就回到家中。 江湖事务在新年到来之时往往极多,但大多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各处衙门就足以应付,根本就动用不了止戈司,哪怕动用得了止戈司,也是司丞之下的各个司务去处理。 至于如何处理,与许多市井说书先生讲的不一样,首先要靠的自然是人脉,其次是官府权威,再次是财力,最后才是武力。 这世上没有空中楼阁,一个能入止戈司的人必然是五品武夫,最次也是六品,而武艺成长到这种地步,断然少不了各式各样的人情冷暖、贵人相助,整个止戈司内十位司务,其人脉几乎覆盖了整个京畿一带。 所以游胥认识仇罡,陈易杀了游胥,因此牵扯上仇罡来寻仇之事,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而京中倘若有人将陈易杀死仇罡之事揭露,说不定又会牵扯上不少人过来寻仇。 哪怕有周依棠在,这些人难以威胁到陈易及身边人,但老是被蚊子钉袭骚扰,还是非常可怕的,而且说不定哪一日就阴沟里翻船。 没有公务繁忙,陈易便待在家中,整日也不算无所事事,清晨时分陪着殷听雪在周依棠督促下修炼,随后自己也跟着练一下寅剑山的剑,在这之后就和周依棠谈一会天,大多时候只有短短一刻钟,而且这前世之妻少有回应,一刻钟后她便回客房再度闭关养伤,直到晚上才能再见一次面,这未免让人心生郁闷感怀,只是陈易很少怜花惜草自寻烦恼。 吃过午饭后的时间陈易倒是清闲自在,但却也是殷听雪最怕的时候,只因这时的夫君是最容易饱暖思那啥的,少女算过了,下午折腾一回,得等到一个半时辰到宵禁之后才有力气,可他晚上又会再来一回,不仅遭不住罪,而且整日的时间就这样被浪费了,所以她只好另寻法子,好说歹说,终于把陈易劝住了,劝住来做什么呢? 她念书给他听。 这做妾的少女之前因为陈易常常不在家,没事可做,便读了很多很多书,其中上至四书五经,下至精选版聊斋都有,都是陈易买回来的,一卷卷堆在书房里,几乎把整个书房都占满,而殷听雪看过了其中六成,多是话本这类杂书,从书里见到形形色色的故事、形形色色的人,她看书的时候很安静,连看到感人肺腑处,都是安静地抹眼泪。 如今她要念书给陈易听了,陈易听得时候也很安静,等她念完一卷之后,才跟她聊聊书上的故事。 而少女念书很有策略,在下午的最开始,她念的都是故事性强的话本,慢慢过了半个时辰,她就开始念些晦涩难懂的佛经道经,把陈易念得昏昏欲睡,不得不回卧房睡个午觉,而这时殷听雪就清闲下来了,可以做些自己的事。 说是做些自己的事,其实大体也还是读书,也就偶尔做些女红,玩下投壶,或者一个人玩叶子牌,好不好玩不重要,最主要是自在。 每个人都喜欢自在,只是每个人想要的自在不一样,对于陈易而言,自在就是陪陪这个陪陪那个,对于少女来说,自在就是有一个家,在家里一个人待着。 这一连数日后,忽地迎来雨水,越近新年,这雨是淋一场少一场,并不浓厚的乌云压在天上,府邸里光线暗沉,青瓦屋檐唰唰地往下落水,土腥味很淡,少女一袭鹅黄色衣裳,抱着《牡丹亭》正准备念给陈易,可陈易这时不知怎么,直直眺望着南边的方向,好一会后突然翻出来宣纸,说是要写信。 写信就写信吧,作为他的妾室,殷听雪为他压好了纸,研好了墨,笔尖也用小嘴哈了口气梳理好。 口口声声说要写信,可陈易抓住笔后,提笔悬在宣纸好一会,迟迟没有下手。 墨水滴到案台上,斑斑点点,半散开来。 殷听雪困惑地看着他,想不明白他怎么还不下手,难道准备一气呵成写骈文不成? “我不会写信。”半晌后陈易憋出字道。 殷听雪笑了,一手捂嘴一手抱着肚子笑,险些就站不稳摔倒在地。 陈易扫了她一眼道:“有这么好笑?” 小狐狸立刻就不笑了,连忙摇头,小手叠在了胸前,细声细气地劝他别生气。 陈易也没有跟她计较,而是凝望起了空白的宣纸,这笔墨实在无处可落。 说不会写信,倒也不是完全不会,起码字是会写的,但问题是不会写文言文…… 自己不是粗人,遥远的过去有过九年教育怎么都不会是粗人,可写文言文却是另一回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也正因如此,自己对诗会一类并不感冒,其实哪怕是唐宋元等等朝代在这世界不存在,想要抄诗也是极难的,连文言文都不会写,抄再多的诗也是底子虚浮会露馅,更遑论比诗词更高的骈文了。 陈易自觉不是粗人,可对于襄王女来说,这夫君就是粗人,粗到不能再粗的那种。 “那要不,我念你写?”想了想后,殷听雪提议道。 陈易正有此意。 于是殷听雪就把手撑到桌子上,细声去问陈易想要写给谁,想写些什么,当得知陈易要写给怀孕的女王爷时候,殷听雪沉默了一下。 她忽然不想帮陈易写信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殷听雪晃了晃脑袋,还是一心一意地帮陈易写信。 信里多是慰问的话,少有一两句交代近况的言辞,明面上是写给王妃的,信写到最后,情意绵绵,要留下一句映衬的话。 殷听雪就作了句诗:一春相忆久,此日始逢君。 陈易原本想写上去,可临到结尾,总得说些自己亲口想说的话,更何况顺着这信看了这么久,心里也有些思量。 于是他写下八个字: 苍山负雪,海枯石烂。 这八个字写得好不好,陈易心里也没底,只是把信给折好了,找机会就到驿站寄出去。 算算时间,信寄到时,她们也应当回到了南疆。 实话实说,信用白话文写未尝不可,只是陈易想到这信秦青洛会看,若用白话文写,不仅让这女王爷瞧不起,甚至会让她大失所望,所以他才执意以文言文写就。 殷听雪看在眼里,所以也没有去劝陈易,她知道这夫君性情就是如此。 而且她还看见, 在深夜的时候,他待在屋外偷偷给她雕菩萨呢…… 因为上次被她笑过,所以他不在早上雕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闵宁带着闵鸣上门的那一天。 闵氏姐妹出现门外的时候,陈易还是很意外的。 闵宁面色严肃,眉宇紧蹙着,那双丹凤眼钉在了陈易身上,薄唇抿着,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而她的姐姐则俏脸泛白,不敢与陈易对视,桃花眼低垂着,颇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见闵宁缓步跨过院门,陈易疑惑道: “你怎么跟你姐一起过来了?” 话音落耳,皱紧眉头的闵宁错开了视线,她双手环胸,羞愧道:“有事…求你。” 陈易看了眼不远处的闵鸣,后者低着头侧开半步,这一个动作让陈易猜到了什么。 接着,他看回闵宁道:“月池,你不必求。” 听他语气如此,闵宁松了口气,而后一板一眼道:“该求还是得求,你我虽然是…兄弟,但一码归一码。” 她不知如何形容二人间的关系。 之前女扮男装,瞒着他瞒了那么久,所以说是兄弟也不觉有什么不对,如今真相一揭开,她女他男,还说是兄弟就总觉有些奇怪。 可换一个词,朋友?那有些太浅了,毕竟他们有更深的交情,都到嗓子眼了。可“夫妻”这词八字还没一撇,闵宁索性不想太多,就用兄弟。 女兄弟就女兄弟,他不是要女兄弟么? “到底什么事,尽管说便是了。”陈易平淡道。 闵宁长叹一声道:“说来也简单,太后召了我姐姐入宫。” 解下来,闵宁便把闵鸣转告给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陈易,从初次入宫面见太后,到如今被太后追责,大体都讲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些疑惑之处,陈易开口发问,而闵宁也逐一解答。 听罢之后,陈易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闵宁紧紧盯着陈易,咬了咬牙,若非此事棘手至极,这种家务事她也想自行处理,只是如今的她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找上陈易。 她很想开口来一句,这一回过后,我就给你。 只是这话一出口,定然变了味,让他觉得她是拿处子之身做什么交换,闵宁倒也不担心被他瞧不起,她担心被自己瞧不起,因她想要的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所以闵宁没法开口,只好有些干瞪眼。 陈易噗嗤一笑,像是明白闵宁的想法道: “我不是在犹豫,我是在想宫里的那位。” 闵宁微微颔首,轻声道: “这样就好…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进宫直接对质就是了。”陈易顿了顿,扫了闵鸣一眼道:“实话说我早有想法,站在景仁宫跟她面对面,只是锦雅阁的事,弄得彼此有些尴尬,一直没有理由进宫,说到底…或许还得感谢你姐姐。” 闵鸣在话音之下把脑袋埋得更低,低头看不见脚。 陈易扫了一眼之后,就不再多看了。 要说对闵鸣完全没兴趣,那是骗人的,只是陈易话已出口、非到必要关头不会收回,而且他早就学会克制自己,眼下也不再多想。 而与闵鸣相比,景仁宫里那位,才是真正让人头疼。 陈易深吸一气,而后沉沉吐出,接着道: “月池,我想我这回进宫之后,你就得早些离京了。” 闵宁愕然了下,但旋即就反应了过来道: “你是说……” 陈易接着道: “我怕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若盯上了你,再走就为时已晚……趁现在她还不知你是女子,还是早些离去为妙。” 陈易转过头,顺着东华门扫了眼景仁宫的方向。 “这一回,我要进宫跟她谈谈。” 他又一次说道,似是说给闵宁,又似是自言自语。 “好…”闵宁顿了顿,补充道:”我等你回来再走。” 陈易并没有回绝,他知道闵宁原本打算过完年再离开,只是这一回,恐怕是天不遂人意了。 自地宫归来之后,哪怕陈易已经几乎不怎么到过景仁宫去,而她也有意不召陈易进宫,可她的掌控欲却是有增无减,无形间深到了这种地步。 譬如那一次微服私访,意欲当面赐殷听雪郡主身份,就可见一斑,倘若不是因为锦雅阁之事,只怕她要在那里与周依棠僵持上一整天。 而在前世,由于那时的安后并未踏入到地宫之中,所以对他的掌控并不深,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离京离得这么轻巧。 陈易转过身,走到水缸边上,掀开盖子,从里面盛了一勺子水,洗了一把脸。 接着,他轻轻敲了敲客房的门。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站了一会便转身离开。 而他知道,客房里的前世之妻什么都明白。 陈易转身入了府邸,安顿好殷听雪后,出来时已是身着千户玄衣,背负剑腰携刀,随后朝闵宁挥一挥手,就直直往景仁宫而去。 天色溟漠,昏暗幽深。 景仁宫内。 地龙滚滚发烫,迎着寒风冒着阵阵白气,如仙境般飘渺,更衬得殿宇里的主人圣容天成。 原本正欲踏出门槛的雍容美妇停了下来,她拢了拢身上狐裘,似是心有灵犀,眸光渐深眺望东华门的方向。 守在宫外的宫女们迎着走了上来,宫外风大且寒,想劝这位太后不要久立。 可她们却见安后微一扬手,指尖停在半空中。 “传本宫之令,今儿若有宫外人意欲请见,一概不见,若有宫外人意欲强闯入宫,且当生擒。” 明天就是推荐日了,好紧张啊,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去推下书,成败在此一举了。 凌晨有加更。 第三百零八章 进宫对质 暗沉的天色之下,陈易跨过东华门,再往前进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一位宫女缓步而来。 陈易的脚步稍微停了一停。 宫女一步步而来,脚步与脚步之间的距离相差无几,身姿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在寒风之下没有任何的抖动可言。 她站在离陈易三四丈的距离之外,朗朗开口道: “陈千户,还请回吧,今日若有人求见娘娘,娘娘一概不见。” 陈易似是没有听到,脚步停顿了下后,便继续抬步向前。 他拉近着与这位宫女间的距离。 宫女的眼睛已经慢慢掠起凶厉,不过面上仍旧如常道: “皇宫外朝之中有执勤的大内高手十余位,内廷之中有喜鹊阁两座主坐镇,更遑论喜鹊阁主,陈千户若是误入其中,那结果可就不好了。” 话音落下,陈易的脚步仍未停住。 宫女的目光微微闪烁,一点银色的寒光自袖间探了出来,气息缓缓流转。 “打生还是打死?” 她的耳畔边忽然传来一问。 宫女几乎是应激式地瞬间出手,身影骤然拧转,匕首直刺破空而去。 就在匕首即将递进那人手腕的一刹那。 她的身影骤然弯折,其腹部之间出现一个骇然的拳印。 砰! 宫墙下炸出响声,如同溟漠天色下的一道闷雷。 而陈易已经缓缓收拳。 身子半蹲,微偏过匕首,随后朝宫女无法应力的腹部轰出一拳,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 宫女的身子半陷入在宫墙之中,嘴角便淌着鲜血,而罪魁祸首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话: “好,明白了。” 宫女艰难地拧过头,直视着那人的背影,看着他孤身一人独闯皇城,朝着景仁宫而去。 他一步一步地走,不急不缓,不像是要来行刺的刺客,更像是执意觐见的臣子,生得一副忠肝义胆。 穿过一段宫墙,绕过拐角,陈易仰头看见远处定定站着两个身影,衣着皆是云纹长袖,腰间配有金刀,正是皇宫之中的大内高手。 太后临朝称制以后,于皇宫之中兴起了一轮轮的清洗,除去架空司礼监、设立尚书内省之外,这些大内高手们也遭到了剪除和重编。 先帝重用的许多大内高手要么死要么被废,留下来的便是不被重视的一批人,还经历了一轮缩编,其职责从守卫饮食起居的内廷变成了守卫百官上朝的外朝。 纵使如此,对普通江湖人而言,每一位大内高手仍然不容小觑。 不错,对普通江湖人而言。 每一位大内高手,能耐最差都是七品,于江湖人们来说,委实是难以处理。 只是对于陈易而言, 跟虐菜唯一的区别在于,菜不会动。 一位大内高手率先有所动作,拔刀而出,重踏上前,刀光在空中划过精妙的弧度。 陈易左脚先抬起上前,微微抬起了右手。 大内高手能作为护卫王城,其武功哪怕并非惊才绝艳,但放在广阔的江湖之上仍旧被人视若珍宝,而且其厮杀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了陈易要踏出左脚,身形侧拧,随后右手佯攻左手出拳。 所以大内高手放慢了一步,刻意让这一刀落空。 而面前的不速之客,也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右手已经抬了起来。 大内高手顺着刀势,拧转了九十度,由左往右斩去一刀,要将陈易的手生生切断。 哐! 仿佛金石交错的炸裂声响起。 大内高手看见一块明晃晃的刀片飞到半空之中,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断刀,还有陈易手臂上微不可察的划痕。 下一秒,一记直拳已朝右胸撞去。 大内高手口吐鲜血,被这一拳击飞到三丈之远,而后滑着滚在地上。 陈易扯了扯被划破的袖子,继续向前。 另一位大内高手战战兢兢,双手紧攥着刀柄。 一个月几十两银子,凭什么命…… 他似要转身就走。 可低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同僚,发现后者虽然受伤,却并未身死…… 一念之下,他就提刀冲杀了过去。 刀锋高举过头,可谓大开大合,一个极大的破绽已经暴露在陈易面前。 陈易微微皱眉。 而那大内高手越冲越慢,刀越举越高,直至来到陈易身前丈余之处,已经慢得不能再慢。 他朝陈易眨了眨眼睛。 陈易这才会意过来,轻描淡写地一掌推去。 掌锋击中腹部,大内高手自行泄去浑身气力,整个人倒飞出去,方才同僚落到三丈远,他落到了四丈远的地方。 他双眼一闭,自己昏了过去。 越过两个大内高手,陈易穿过了外朝与内廷链接的大门,远方的景仁宫已经在宫墙的掩映下露出了一角暗金色泽。 深红的宫墙深不见底,石板路上陈易的倒影拉得很长,与天色混淆在了一起,看得并不清晰。 走过一段路后,陈易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便见一个身影在暗处之中半隐半显。 “按理来说,我是不能进来,” 头戴金丝帽、虎背蜂腰的人物缓缓走出,以其身上纹饰判断,俨然是大内高手之长, “曹久翁,请指教。” 陈易没有跟他多说废话,眼神肃杀。 曹久翁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易,看着他大步往前走,脚步逐渐加快,从一开始的漫步,变得膝盖逐渐微微弯曲,而后似鹰隼一般冲了过来,像是要撞开沉沉天色。 伴随着他一起冲杀而来的,还有那柄绣春刀。 那是自上而下的一刀竖斩。 曹久翁脚步抬起,左手探出,身体一侧,恰好躲过了陈易这一刀竖斩,紧接着他右手拧起,呈现鹤形直接就击向陈易握刀的手腕。 破空之声凄厉嘶鸣。 然而就在曹久翁这一鹤击击中之际,陈易的手腕往上一抬,猛地把刀拉回来,其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局面瞬间变化,反而像是曹久翁将手往刀锋上撞。 曹久翁“咦”了一声,瞬间就改力抬手,刀锋与这一鹤击相错而过,短短一息的交锋之间,变化莫测,危机四伏,最后却又无事发生。 曹久翁退后数步,略微感叹道: “我暗中观察你功夫,推测气机的轨迹,原以为这一击应该得手,让你这一刀脱手,不曾想你竟还能再度变化,这是为什么?” 陈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虎鹤双形拳?” 曹久翁脸色不变道:“正是。” 陈易晃了晃手上的无杂念。 这曹久翁方才入门之时并未出声暴露境界,而是刻意压制住真气的流动,让呼吸变得绵长间夹杂着急促,踏出的四方步也是一板一眼,就像是武馆里练死劲的那种。 如果说陈易从进皇宫起是在虐菜的话,那么这个曹久翁,就是装菜让陈易掉以轻心,随后寻求一招制敌的良机。 曹久翁想得很好,只是陈易在上清心法的加持之下,看到了曹久翁抬手之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高手气度。 这种气度就好像杀气一般,如果你能藏起来,那就最好藏起来,如果藏不起来,那就骗不了人。 陈易再度折腰向前,刀锋好似一弧圆月一般朝着曹久翁杀去。 曹久翁这一回不再有任何隐藏,彻底拉开拳架,身形伏低,呈现出猛虎捕食的姿态,在陈易这一刀袭来之时,就骇然冲撞过去。 眼前的掠起黑影,瞬间就闪烁到面前,陈易直接松手丢刀,双拳一上一下轰然而去。 一拳直中面门,一拳直中腹部,两拳之下,可怕的迸裂声中,曹久翁整个人倒飞出去,身上的衣袍鼓鼓震荡,似要就此落败。 陈易抬起步乘胜追击。 然而就在陈易冲杀到两丈之时,曹久翁身影猛地爆发出一阵气力,像是被加了铁块一般砰地落地,而后身影弓起,反震之后朝陈易扑来! 原来他利用了刚才被打得倒飞之时,刻意卖出了一个破绽。 曹久翁双爪如钩,要将陈易生生撕碎,破空的身影爆裂出劲风。 陈易的发梢随劲风而动,他的身影往后掠着,面色淡然。 就在曹久翁双爪抵近的那一刹那,眼前却一黑。 落地的无杂念竟自行移动,生生拍在了他的面上,震出鲜血。 这样一招以炁御物,是曹久翁所始料未及。 在拍过之后,他身影已乱,而下一秒不得不急停下来,只因陈易已经取下了背上的剑,剑锋递在了曹久翁的脖颈之上。 “呃、呃、呃……” 剑锋只有一寸之隔,曹久翁喘着粗气,紧紧盯着那一抹寒亮的剑锋,双爪举在半空之中,不敢有丝毫动弹。 陈易静静看着曹久翁,随后一掌击在他的右胸。 伴随骨头的碎裂之声,曹久翁整个人被轰飞了出去,勉强双脚落地,退后几步后,又跌倒地上。 他还有一些力气起身,但他就此止步,没有继续起身。 而陈易已转过身去,大步离去,景仁宫已越来越近了。 穿过长长的宫墙,直入这最后一道宫门,宽阔的铺满汉白玉石的殿前广场映入眼帘,昂起头,陈易便见到那座冒着缕缕白气的殿宇。 里面似有人在等他。 就在陈易抬脚起步的时候。 无名老嬷的身影,又一次兀然出现了。 陈易正欲止步, 他的身边,却也出现了一个身影。 独臂女子越过了他,溟漠天色之间,朝着无名老嬷而去。 第三百零九章 不想你死 周依棠直直走向无名老嬷之时,哪怕明知道她不过初初养好了伤,境界局限于三品之中,不及无名老嬷,可陈易还是心中安定下来。 一直以来,这师尊都是他最大的依仗。 正因如此,陈易这一回才敢强闯皇宫内廷。 伴随着周依棠的接近,无名老嬷苍老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她的手臂已经微抬。 而这宽阔的殿前广场之上,传来了周依棠清冷的话音: “你可过去。” 陈易脚步加快些许。 无名老嬷横眼望见这一幕,顷刻声如雷震: “你敢?” 浩大的声音扑面而来,震得陈易的衣袍凌乱,而一圈圈的刚烈气机,以无名老嬷为圆心荡漾了开来。 周依棠侧眸冷视无名老嬷,指尖并起。 并起指尖如剑,荡漾过来的无形气机径直被分了开来,朝两侧卷着横风推了过去。 气机外放,纵使被分成横风,可其中压力的还是不言自明,陈易每一步都是重踏出去,每一步都要让真气流转经脉,这无名老嬷坐镇皇宫十五年,其武道气魄绝非寻常人可以媲美。 无名老嬷只扫了陈易一眼之后,就将目光挪回到了面前的独臂女子,寅剑山剑甲、通玄真人、武榜第九,无论是哪一个名头放在江湖之上,都足以震慑一方,以至于她可以护着那陈家竖子直入皇宫之中。 无名老嬷眉宇化不开的凝重,曾经景仁宫之上,她便忧心过这独臂女子孤身入宫行刺太后,她受龙脉滋润许久,又坐镇皇宫,一旦与之厮杀,自觉有七成胜算,可胜算是胜算,并不意味着她真能在天下第九的手中保住安后。 宗师间的交手,越是无所顾忌,就越是容易达成目的,昔年天下闻名的当阳湖一役,真天人许齐对阵老剑魔吴不逾,这场新老天下第一的交锋,除去杀伐之争外,就更是武意之争,最后许齐生生锤断吴不逾的冲霄剑势,一举登顶,这里头何尝没有吴不逾一念纤尘的原因在? 而倘若无名老嬷面前的周依棠意欲死战,那么无名老嬷是否真的有足足七成胜算这么多? 思绪之间,独臂女子已经径直前行,手中并起的剑指将越来越多的气机一分为二,殿前广场之上横风肆虐,尘土暴起、烟雾弥漫。 无名老嬷气机一涨再涨,周依棠的步伐只是稍微缓慢了些,而剑指也抬高了些,竖着御在面前,身上道袍随风而舞动。 当彼此之间距离不过两丈之时,虽未交锋,然而劲风如刀,汉白玉铺成的地面之上,竟多了十几道狰狞裂痕,触目惊心。 沉默许久之后,无名老嬷对面前这女人开口道:“此子到底与你何干?” 周依棠不作答复。 无名老嬷并未追根究底,而是继续道:“不过我在此,也不是为了解清你们之间的关系,人各有责,我镇守皇宫十几年,断不会让你再走进一步,你想清楚。” 说着,她顿了一顿,原本似是已涨无可涨的气机,竟再攀上了一个高峰,整个人的气势臻至巅峰。 地上劲风刮成的裂痕更是可怖狰狞。 无名老嬷震声一问:“你如何胜我?” 周依棠仍旧无悲无喜的模样: “我未必是要赢你。” 无名老嬷面色不变,气魄磅礴,她已经单手抬起,只因这天下第九的脚也抬起,要向前再进一步。 就在无名老嬷一击既出之时,听到一句: “我便是出力五成应敌,那又如何?” ……………………… 陈易已经踏入到景仁宫之中。 仰头看去,便见滚滚地龙的热气之中,案桌前的太后独坐,身旁并无侍卫,她一手持朱笔,垂着头批阅着一份份奏折。 安后目不斜视,似是未曾发觉有人入内。 陈易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原以为踏入这殿宇之中还有一战,却全然想不到那身着燕居冠服的君母一人独坐。 不知多久,寒风扑朔在景仁宫外,卷动了地龙冒出的热气。 那娇艳又威严的眉宇缓缓抬起,她道: “你既进来,不道一声参见么?” 陈易沉吟半晌,答非所问道: “好久不见。” 安后平淡道:“不过十四日而已。” 话音落在陈易耳内,他意识到了什么,安后竟然准确算过了那一日到今日的相隔时间。 陈易眸光微眯,直直凝望着这无尽华贵的女子。 安后慢悠悠地批阅着奏折,良久后才道: “剑履上殿,好大的胆。” “忠肝义胆,自然大胆。”陈易不冷不淡地回道。 安后这时侧眸瞥了他一眼,红唇微勾道:“请。” 陈易不解道:“请?” “你背剑携刀在此,若不为杀本宫,岂不是白白浪费?” 话语之间,安后已缓缓起身,双手平放于腹前,生死悬于一线,她仍旧气度从容,闲庭信步地走到案桌之前,居高临下地直面陈易。 陈易紧紧盯着她,忽然一笑道: “手中的刀剑,不过杀人,这段时间以来,我学到很多。” 安后凝望了他一眼,也笑了: “譬如说,学到了如何勾结异姓藩王?” “是你先下毒给我。”陈易平静地陈述道。 “那又如何?”安后反问着,眸光错开了陈易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伴随着这句话音落下,殿宇之内,杀气兀然盛起,凌冽了开来。 陈易的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之上,反问道:“那如果臣不想死呢?” “你敢不死?” 安后睥睨而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伴随最后一个话音落下,陈易的身影已骤然冲出,顷刻间单手掐在了那纤弱的脖颈之上。 脖颈突然被掐住,安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起来。 屋外杀机凌冽,无名老嬷似要冲杀进来,却被周依棠抵御在宫门之外。 陈易死死盯住这个贵不可言的女人,她呼吸急促,眸光间并无慌乱,反而在…笑。 她在笑…有些癫狂地笑了。 那饱满的红唇微微往前凑了凑,他的耳畔边,落下了一句话: “娘不想你死。” 第三百一十章 再做母子可好? 溟溟天色之间,陈易的脸庞映照烛火之光,昏暗的殿宇高不可测,如似有一尊无形之佛,将他笼罩在其中。 那女人面色惨白,却仍然在笑。 半晌之后,这被半提在空中的女人,轻轻双脚触地。 安后脚步微微摇晃,纤纤玉手抚摸脖颈,好一会后终于站好,随后凤眸挑起,笑吟吟地看向了那一手提拔上来的臣子。 陈易面无表情,定定站在原地,光影随着烛光在脸上交错,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安后看得到,陈易的手似在微不可察的轻轻颤抖。 “你在说什么?” 良久之后,那臣子的口中终于迸出话音。 “若本宫想你死,你走不到这里。” 安后平静地回应道: “两位喜鹊阁座主皆是四品,而且配合无间,你纵有三头六臂,也要死在这殿前。” 话音落下之时,陈易环视四周,无论是明处还是暗处,都没有任何武人的气息。 这景仁宫内,近乎毫不设防。 安后慢悠悠抚着燕居冠服,明黄之色何其显赫,呈水滴形霞帔坠子悬于腹前,上瑑云龙纹,她缓步走到案桌之前,手一挥,一封拟好的懿旨便自上而下飘落到陈易面前,陈易抬头一看,便见懿旨的掩映之下,她的霞帔黄龙赤龙纠缠交加,如似闪电般倾泻。 懿旨似云般落到陈易手上,他垂眸看去。 那竟是一张封侯懿旨,而且定名非以地名,而是以美名,是为“武安侯”。 陈易凝望着手中的懿旨,随后缓缓放下,抬眼看着那立于案桌前的女子。 安后双手平放于腹,缓缓拾级而下,不急不缓道: “吴庆胜之前应告与过你,本宫要封你侯位,如今见着了懿旨,是不是明白何为一言九鼎?” 陈易沉吟片刻后道: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惺惺作态?” “因为本宫是真货。”安后朗声道。 陈易默然不语,而安后已经走到面前,她打量着陈易,凝视着他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唇,她的目光长长,仿佛这张脸是被她生出来似的。 安后倏地一笑,如生百媚,却又不失威严,她道: “京城内外,多少乱臣贼子拿本宫膝下无子来中伤本宫,可现在瞧瞧,若本宫再多几位似你一般的子嗣,他们只怕连中伤的能耐都没有。” 陈易闻言,直直盯着安后,缓缓开口道: “我不是你的子嗣。” “那你是谁的子嗣?”安后面色平静,开口问道:“涂山氏?” 陈易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安后转过身,幽幽落下一句:“那你怎知本宫就并非涂山氏?” 陈易微一怔愣。 她侧过脸,以眼角余光打量陈易道: “她留了一缕残魂在我体内。” 陈易的瞳孔微缩,双手负在身后,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而安后已经抬脚移步,身影缓缓自侧门踏出景仁宫。 陈易拧过头来,后知后觉地跟了上去。 明黄艳丽的长裙及地而行,印染着飘忽不定的云纹,安后走在廊道之上,陈易紧随其后,他不时侧眸看向周依棠的方向。 “且放心,没人会死。” 安后似有察觉,平淡道。 陈易拧过头来,看着安后,映入眼帘的是她那穿着金杈的发髻,桃瓣似的散着柔光,这女子正是这一国一朝的君母。 她到底在想什么? 安后在前面走着,不消多时,便穿过了宫门,两侧宫女纷纷跪地行礼,陈易朝四周一望,发现不觉之中,已经深入到内廷后宫之中。 走到一处时,女官素心自远处迎了过来,她抬头扫了陈易一眼,很快就低了下去,随侍在安后左右。 陈易不以为意。 但对于素心而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不愿被太后提及,却又让太后魂牵梦绕的男子。 最初从地宫归来的几日里,太后娘娘数次于半梦半醒之间明言要诛杀此獠。 枭首示众、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类似的懿旨素心不知拟了多少遍了,每一回的刑罚和相应的罪状都各不相同,太后娘娘对此子的憎恶可见一般。 就在尚书内省众女官怀疑这立有救驾之功的陈千户,或许活不到年关之时,太后娘娘却对此人提及得越来越少。 像是寻常人的漠视不理,又像是临朝称制之下冰冷的物尽其用。 女官们揣摩上意,素心也亦是如此,只是无论如何揣摩,都想不到相应答案。 不过无论上意如何,太后娘娘既然不再提及此人,那就意味着事情已告一段落。 宫里对于这个名字的管束,也放了开来。 只是不知为何,随着陈千户越来越声名鹊起,宫里提到越来越多,本来漠视不管的太后娘娘,竟避之如蛇蝎。 宫内不允再提及这个人,这虽无明令,但有言外之意,不乏宫女太监因此遭殃。 到此为止,素心本以为就这样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那异姓王彻底退兵的前些天里, 太后娘娘脸色阴沉地返回宫中,在景仁宫内枯坐了整整半日,期间屏退众人,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而待太后娘娘出来之后,案桌之上留有字帖,以隶书写下一行佛偈:【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随后是四个字:“真假难明”。 素心看见此字帖,本来并不在意,毕竟太后娘娘熟读佛经,这一行字帖,不过是对佛法的心有所悟。 然而在这之后……太后娘娘却自称患了癔症,先是召来了宫中御医,问诊无果后,怀疑是鬼魂作祟,便召来钦天监的道士。 道士们起初连番问卦投杯,皆是一无所获,于是众说纷纭,但到过几日后,渐渐理清其中情况,查明是为涂山氏残魂所害。 涂山氏阴魂不散,不知为何竟留下了一缕残魂在太后娘娘体内。 素心的思绪之间,太后娘娘目不斜视,不曾回头看去。 待走到深处时,安后停了下来,缓缓问陈易道: “你今日为何事入宫?” 陈易不露声色道: “闵鸣的事。” “哦,看来你在乎她,本宫还以为不在乎。”安后玩味地说道。 陈易不做回答。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告知面前这个女人,自己是因为闵宁才进到宫中。 “既然你如此在乎,何不趁早要了她,害得本宫唱了这么久的黑脸。” 安后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楼,叹道: “本宫在那里见她时,她抖得厉害,教了那么多天,还是如此惧怕,可见她悟性实在一般,按佛门的说法,真真是没有慧根。” 陈易随口应道:“她自然没有慧根。” “那你说说,她有什么?”安后笑问。 “……”陈易沉吟一会后道:“傻逼?” 听到这从前闻所未闻的用词,那凤袍女子先是微微怔愣,反应过来后,不由失声大笑。 “好词,好词…” 笑过之后,安后轻叹两句后道: “虽是骂人的话,却也说中了这只有色相的青楼女子。” 随着这一番对话,二人彼此剑拔弩张的氛围,算是彻底缓和了下来,只是仍有些许的僵硬。 陈易见这一幕,稍微调整过了些心情,他道: “我在乎她,从一开始到现在,不过只在乎她的色相。 要说性情这一点,她不一定不讨喜,娶回家中定然会是贤妻良母,只是她常年受困于青楼之中,见识为免太过浅薄,而且与我相差极大,又几次给我使绊子,所以要说真有多么在乎,那也不见得。” 安后微微颔首,赞许道: “很好,这种女人,你玩玩就可以了。” 陈易三分真七分假地附和道:“那自然是。” “林琬悺亦是如此,你玩玩也就可以了。”安后又说道。 陈易不知她为何提起林琬悺,或许是因地宫的缘故吧,不过他仍然回应道:“那自然是。” 话音刚落,安后便道:“安南王妃,你玩玩也就可以了。” “那自然…”话刚出口,陈易反应过来,骤然改口道:“自然不是。” 安后却又笑了起来,捂嘴道: “你还想瞒得住本宫?你肚子里有多少虫子,本宫都一清二楚,易儿,从你出现在我面前那天起,你就逃不出娘的五指山。” 话语之间,微寒的凉风掠过,远处的景仁宫屹然不动,宽大的燕居冠服也是这般屹然不动。 一旁的素心看见这一幕,识趣地低下头,像是个木头一样直立着,待在这宫中服侍太后多年,她早就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接着,安后转过身来,目光柔和,然而嘴上噙着冷笑道: “那王妃扮本宫扮得很像是吧。” 陈易没有回答,眼眸垂了下去。 “真不知安南王知道你与她私情以后,到底是什么反应,不过说到底,还是摆不上台面,而且你也没那么在乎她。”说到后面,她越说越温柔。 陈易沉吟不语。 “既然不在乎,那又为何与她相交呢,是为了用假货替代真货,”安后顿了一顿,嗓音和缓道:“这又何必呢?” 陈易倏地抬眸,嘴唇微动,却又似乎被切中了要点,说不出话来。 安后的话音越趋慢条斯理道:“与乱臣贼子结交,只为以假乱真,于大节有损,于大义有亏。” 陈易的眼角眯了起来。 安后已经靠了过去,指尖轻抬,想要触碰一下那一张熟悉的脸庞。 话已至此,她再不隐瞒,拢着凤袍万般温柔道: “易儿,你我不要再闹别扭,再做母子可好?” 陈易低下头,良久后终于道: “可你才是假货。” “……” 似是风都为之一停,那燕居冠服之上的凤颜滞涩,脸庞肉眼可见的僵硬了起来。 她成假货了? 而面前的陈易勾唇笑了,问道: “要不要假扮一下那时的王妃,让我喊几声‘娘’?” 安后面如白纸,原本屹然不动的凤袍颤了起来。 陈易满脸堆着亲切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那凤袍止住了颤抖,她又笑了,笑容里并无急切,而是悠然自得: “只敢提及王妃,不敢提及涂山氏,你是在害怕什么?” 这一回话音落下,陈易勾起的微笑稍稍僵住。 安后凤眸与陈易对视,许久之后,面色自得。 她转过身,指向那座小楼道: “何不上来一叙?” 陈易思索之后,微微颔首。 于是安后便领着陈易上楼,随意对女官素心挥了挥手,后者马上从这动作中会意,立即转身去吩咐宫女备来酒菜。 伴随着君母与臣子在二楼落座,一样样小菜被宫女端着上了楼,而素心则亲自捧着一壶上好的“佳清酿”,隔着铁网温煮了起来。 不一会后,陈易和安后之间的酒杯里都盛上了热酒。 安后捻起了酒杯,酒水微微摇晃,举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她眺望起了远方后道: “本宫还记得,在地宫祀天坛里头,你到底是如何维护本宫。” 陈易听到后举起酒杯的手停了一停。 那时安后被涂山氏所附身,如今记得地宫之事,本来也无可厚非…… 可是…听她这番语气, 难道真如她所说的那般,涂山氏的一缕残魂留在她体内? 安后慢慢道:“记忆犹新啊,先帝沉湎于玄修,以致于本宫入宫多年却膝下无子,不曾知道为人父母是何种感觉,那时终于明白了,哪怕过了这么久,每每想到你自伐,心头都隐隐作痛。本宫的意思,你可明白?” 陈易怔了怔,没有看她,盯着杯中酒液道:“不明白。” “你说不明白,其实你心里明白,只是不愿面对。本宫查过,你孤身一人来到大虞,不曾提及父母,想来是年幼时便不知父母,正因如此,涂山氏对你真心相待、视若己出,你也将她视为了你的母亲。” 安后温和一笑,平平淡淡地点明道: “那本宫如果说,要将你视作儿子呢?” 陈易猛地抬起了头,瞳孔微缩。 宫女上前斟酒,安后接过,她已经有些微醺的醉意,但仍旧一饮而尽。 半晌后,她缓缓道: “如今你再也见不到涂山氏,定然思念万端,而本宫这些日子以来,屡犯心病,也想认你做个义子来缓解……虽说义子义母终归是假的,可假作真时真亦假啊。 更何况那涂山氏留了一缕残魂在本宫体内,倒也算不得假。” 安后说完话后,脸上泛着些许酡红,似是不胜酒力所说的胡话。 陈易嘴唇微动,不知如何回答。 安后的眼神真挚,轻笑一声道: “说到头来,或许你我之间是抱团取暖,你被涂山氏认作了启,也把她当成了母亲,而我膝下无子,无人可依,如今涂山氏已重回地宫之中,你我恰好能作对母子。” 陈易终于开口道:“…什么意思?” “还不愿明白吗?” 宫女上前斟酒,安后再度举杯,接着她浑身一颤,螓首晃动,似在与谁争抢着控制权。 陈易下意识地起身,这一幕与当时涂山氏附身安后之时,两个魂魄彼此争抢躯壳时几乎一模一样。 许久之后,安后缓缓平静下来,她凝望着陈易,柔声道:“启,你真不愿认娘?” 那是涂山氏的口吻! 伴随着这一话音落下,陈易瞪大了眼睛,嘴唇嗡嗡地喊了一声:“娘…” 接着他好像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又道:“娘娘…” 安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似已尘埃落定。 可她没有想到, 陈易心头却是暗笑了一声: 她说涂山氏仍有一缕残魂留在体内… 但为什么,她会叫他启?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很得意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陈易真的相信涂山氏留了一抹残魂在安后体内。 人总是对某些奇迹抱有期望,陈易也并不例外。 哪怕理智告诉他,涂山氏已经完全重归封印之中,地宫若不出世,她就再也不会出现。 可感性上,陈易仍然不免希冀,涂山氏可能会凭借着某种秘法,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只是他还没察觉,他还不知道。 甚至为了避免陈易发现,她还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音,不留下哪怕一点蛛丝马迹。 只可惜,幻想终归是幻想,当幻想仍然存留在幻想中时,才会是真的,一旦落到现实之中,便虚假无比。 安后的那一句话,让陈易清醒了过来。 地宫之中,涂山氏是把他当成过启,但在最后,她已经知道了陈易是陈易,而不是启。 可这一切,安后并不知道。 因为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了祀天坛。 在祀天坛之后,涂山氏彻底苏醒,压制住了安后的魂魄,后者的感官被尽数屏蔽,而涂山氏再也没有发生意识混乱的情况。 所以,陈易算是明白了。 绕来绕去一大圈,其实到头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涂山氏残魂。 说是什么残魂在作祟,不过是个理由罢了。 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借口,都要理由,自己是如此,这临朝称制的太后何尝不是如此。 到最后,安后不过是为了攻心而已。 只因他仍然是她向晋国陈氏复仇的一柄好刀。 姓陈、出身不明、武艺进展之快直追当年的断剑客,再配合刻意散播而出的谣言…… 只怕如今晋国陈氏里,也已经有人怀疑他是哪一房出走的庶子。 陈易轻轻摇晃着杯中佳酿,酒液澄清,试探到了如此地步之后,他将之举起,一饮而尽。 安后轻轻抿唇,闲谈道: “当时地宫里,你让本宫去给襄王女封郡主,如今懿旨已经拟好用了印,不仅能赦了她的罪身,还能将她过继到景王府上,名正言顺地给她封个郡主,嫁给你当平妻。 易儿,如今你这么宠她,真就让她永远当个妾室不成?且不论她出身皇室,你这般做乃是杀头大罪,便是只考虑这讨喜的人儿,你也合该让她当平妻。” 安后的话音落耳,陈易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其实不管殷听雪是妾也好、是妻也罢,她在陈易心里的地位都是不变的。 是妾还是妻,或许对于这世界的人来说有很大的区别,可是对于陈易来说,其中的区别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名分而已。 说到底在陈易心里,不存在妾和妻高低之分,对于那一众女子,只有些在乎程度上的区别。 所以眼下,陈易答非所问道: “那么…我的正妻呢?娘娘。” 听他叫她娘娘,安后的眉宇舒缓着。 初初从地宫回来时,她心有芥蒂,颇有卸磨杀驴的想法,只是后来…她稍微想开了些。 特别是在锦雅阁之后,见到他倒在那假货怀里,她心头便五味杂陈,复杂得难以言喻。 安后嗓音平缓道:“你的正妻,便等着封侯之后的赐婚便是,本宫向来不愿亏待你,这一位正妻自然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陈易缓缓吐出四个字:“东宫若疏?” 凤眸随着这一话音敛了起来,安后意味深长道:“看来易儿都知道?” 陈易轻声一叹,毫无保留道:“那时…林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林党当时意欲逼宫政变,为了拉拢陈易,将背后的谋划尽数告知,无论是安氏本宗被晋国陈氏屠灭,抑或是陈易身上留下的奇毒。 烛光在安后的眸里扑朔流转。 她嗓音放柔道:“这并不难猜,不过…把你用作刀,只是过去的想法。” 话音之间,她便见陈易精神集中起来。 这时,一旁的宫女正欲为陈易的空酒杯斟酒。 安后却扬手制止,朗声道: “将那味药倒入酒里。”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下,早有准备的素心从怀里摸出了几粒淡黄色的丹药,她拿起药杵,将丹药揉碎,阵阵药香便蔓延开来,随后倒入到酒水之中。 宫女重新捧起酒壶,往陈易的杯中倒酒。 微微泛黄的佳清酿呈现在陈易面前,安后开口道:“这便是解药。” 陈易敛了敛眸子,而后五指用力地举起酒杯,将其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酒水入肚,陈易骤然间感觉到气血翻涌,如同奔流之水般流通周身,而后冲击着那些积攒着奇毒的窍穴。 药劲传至四肢,那饱受奇毒灼烧之苦的窍穴渐渐缓和放松,舒畅之感接连传来,陈易兀然觉得全身都轻盈了许多。 这真是肉身舍利汤的解药! 陈易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君母。 安后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 “要解这肉身舍利汤,需要五种不同丹药,你方才所服用的,正是解药之一。” 陈易收敛了下神色问道: “那…其他解药呢?” 将陈易的表现一览无余,安后莞尔了:“本宫说过,不想你死。” 说完之后,她站起身来,脚步微微摇晃,似是不胜酒力,陈易见状上前一步,扶住了安后的手臂。 宫女过来之后,他松开了手,而安后这时却摆手不要宫女去扶,她站稳了身子,步步走下了这座小楼。 陈易也紧随其后,其身后一众宫女都素心的制止下没有跟上,这位女官格外体贴圣意,她似乎察觉到安后要到哪里去,接着唤人准备好饵食送到莲音湖去。 安后走在宫中的石砖路上步步深入,沿路不见宫墙,唯有草木相伴,陈易跟在后头,像是个孩子一样不愿离开。 当安后的脚步停下来时,陈易看见了那宫中著名的莲音湖,微凉的冬风拂过,水面涟漪阵阵,那湖上枯萎着无数莲蓬,迟中锦鲤暗藏深处,酣睡般一动不动。 在湖边石桌处,摆放好了饵食。 安后立在湖边,长裙及地,她背对着陈易,缓声开口道: “你和那安南王妃,玩玩就可以了。 安南王并非善类,此人如狼似虎,说不准哪一日,你就死在人家的手里。” 陈易抬头问道: “娘娘是在关心我?” “怎么不关心你?”安后一声轻叹道:“如今本宫为涂山氏残魂所害,若不关心你,又能关心谁?” 陈易诚挚地点了点头,似要抱拳跪谢,她却挥手止住了。 安后笑道:“哪里有儿子事事跪父母的?以后你来景仁宫,都不必跪。” 陈易身形微晃,最后沉沉地“嗯”了一声。 微风袭来,安后虚起眸子,吐出一口浊气。 自地宫回来之后,为了他,这口浊气已经在心里积郁得太久太久。 只是事到如今,她终归看开了些。 更何况眼下的他,已然显露出了孝心。 “你不想死,本宫也不想你死,只是晋国陈氏,终究该死。”安后缓缓开口道。 “娘娘的意思是说,只要除去了晋国陈氏就……” 陈易立于她的身后,试探似的问道。 安后目不斜视,不去回头,也并没有回答陈易的问题。 她捧起装饵食的锦盒,以帕子捻起饵食,抛入到池水之中。 陈易看过去,便见水中锦鲤瞬间转醒,争着抢着涌出水底,寒风之中,上百尾锦鲤争食,热闹非凡。 “池子里的游鱼自然有自由,可总归要待在池子里。 安后注视着群鲤竞跃的一幕,平静道: “每日都有人给它吃食、让它嬉戏,还会给它配种,它日夜快活地从这一头游到那一头,直到老死,直到它的子嗣也生在池子里。 本宫的话,你明白了吗?” 身后一时沉默了下来,低下头去,始终没有一句回应的话音。 安后缓缓转过头,便看见他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陈易微微抬眸,那一袭燕居冠服映入眼帘,长裙及地,但压不住曲线完美的浑圆,那脖颈处外露的肌肤如同羊脂玉,整个身段熟美至极。 安后见他仍不回答,她眉头微皱,挑明道: “以后听宫里吩咐,念你有一片忠孝,你未必会死,至于赏赐,要什么便有什么,要多少便有多少。” “当真么…”陈易的嗓音似是不可置信。 安后见状,莞尔一笑道:“君无戏言。” 她凝望着这一手提拔上来的臣子,眸光温柔。 陈易深吸一口气,悠悠问道:“那如果这条游鱼,它想要的是它主子呢?” 安后眸里闪过一抹错愕。 这一刹那间,陈易身形骤闪,忽然之间便掠到了她的面前,骤然把她揽到了怀里。 酥麻的触感袭掠上来,安后瞳孔骤缩,娇躯震颤,那触感是自胸前传来! 他攥住了心口… “太后娘娘,我现在很得意。”他讥诮道。 那一袭凤袍僵立,半空中的指尖颤抖,让人血都快冻住的寒风恰好袭来,然而池中游鱼仍在沸腾着、争抢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当一阵危险的气机袭进,陈易不得不松开安后之时,那凤袍已经凌乱。 “你当你是我君母,我未必当我自己是你儿子。” 陈易留下这句话,不顾那袭凤袍仍然呆立,便径直拂袖离去。 ………………… 当夜,景仁宫内。 那一国太后双手颤抖,脸色阴沉,一众尚书内省宫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承受着那凤唳之音: “宣东宫若疏来、宣闵鸣来,宣那林琬悺来!” 那嘶唳的嗓音里,夹杂着不胜寒风的咳声。 推荐日来了,跪求大家宣传这本书!!! 不知不觉之中,这本书已经将近九十万字了。 在这上架的第四个月,这本书终于迎来了第二次推荐。 为了这次推荐,我是每天都疯狂的爆更,上个月更新了23万字,这个月到现在更新了18万字。 我是一个码字比较慢的人,一天码上八九千,甚至上万字,需要花整整十个小时,算上构思的时间就是十二个小时,可以说是除了吃和睡,就一股脑地扑到了这本书之上。 不知是不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本书总算是迎来了推荐,来之不易,真的很来之不易! 那么这本书差两千均还差多少呢? 只差一百均了! 准确来说一百均都没有,截至现在,是一千九百零八均。 离两千均触手可及,好像吃完这个推荐,就能冲上两千均了。 为了冲上两千均,为了把这本书写下去,我真是拼了命在写! 有多拼呢?说一个细节。 为了避免贤者时间影响思路, 我导我都不敢导! 生生练了快两个月的童子功! 是为了满脑子都是大小殷、周依棠、安后、秦青洛等等书中角色,是为了把这本书写好 除此之外,整整两个月,我都没碰过游戏,甚至最近黑神话发售,我连看都不看,在b站刷到的时候,直接点不敢兴趣,只为了屏蔽一切杂念。 明明黑神话就在我的愿望单上,但我甚至不敢去购买。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黑神话gank了。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可俗话又说,天不遂人愿。 终于等来了推荐,终于只差一百均,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黑神话发售了,空前的热度把许多人都吸引走了,这本书新增的订阅这几天是一跌再跌。 最初是20号时跌了一千,那时心想一切都还好。 接着到了21号,跌了一千五,我人已经有点蒙了。 到了昨天22号,新增订阅没有涨,反而又跌了,已经跌了快两千,我终于意识到,这本书原本欣欣向荣的局面,瞬间就危在旦夕。 大家能想象那种画面吗,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绝望就扑面而来。 在这种关头,我人都傻了。 而推荐日是至关重要的,推荐日的订阅数就决定了你下次会不会有推荐。 如果推荐日的订阅很低,那么下次推荐就可能永远都轮不到你。 好不容易等来的一次推荐位,等来翻身的机会,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黑神话来了,直接把我gank了。 准确来说不是gank吧,是一个克苏鲁般的庞然大物掠过面前,我这样的蝼蚁自然而然就被碾为齑粉。 大道都被磨灭了! 又何况是我呢? 但是, 我真的好想把这本书写完! 我只要两千均就能把这本书写完,而如今就差一百均了!!!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在这推荐日里,多多订阅,多多宣传这本书,哪怕是开小号全订也好,每一个订阅,每一个宣传都太重要了。 我不想就这样把这本书切了,哪怕有好多好多的阻碍都在逼着我去切书。 这几天,由于小时对我亲戚中了风,我要去看望,不得不星夜兼程,赶到云南,一路上就在车上睡,到了酒店直接通宵写作! 到第二天早晨,就去医院探望护理了,本来打算在酒店再住一晚,好好写作的,却没想到酒店直接没房了,迫不得已,只能直接坐车回家。 等回去的路上,我又在车上睡,直到回到家以后,又是码字码上一个通宵! 其中的疲惫真的是把我心力都要耗尽了,走起路来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可我之所以这么拼,就是因为想把这本书写下去! 我真的舍不得里面的故事,舍不得里面的角色...... 这几天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负面buff了,叠了一堆,唯一的正面buff就只有我这一口气。 就差那么一点,我真的不想切书!!! 所以我现在就在这里恳求大家,多多宣传这本书,向别人推一推这本书!!! 我之前说过只要别人三分一的成绩,就能把接下来的故事写完,而现在就差一百均了! 因此我真的跪求大家帮忙在各个地方宣传一下这本书! 今天会有爆更,给大家更新一万五千字,所以求求大家多多订阅这本书,推荐日的订阅成绩真的太重要了! 无论是转发到书群推一下这本书,又或是在各处发帖子,抑或是做视频、做二创,甚至是大额打赏上畅销榜,我希望大家能帮忙多多宣传一下这本书!!! 第三百一十二章 真话伤人 离宫之时,昏沉的天色依旧昏沉,天边蒙上了一层黑边,暗沉得难以想象,不知今夜会下雨还是下雪。 周依棠在前,陈易在后,二人缓步越过长长的朱红宫墙。 陈易望着她,忽地问道: “太后娘娘体内…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缕残魂?” 独臂女子步履不停,头连偏都不偏,道: “你不是早知道么?” 尽管早有准备,可听到周依棠这般确认的时候,陈易还是不禁眼里流光黯淡。 有些事,安后说错了,但有些事,她说得不错。 对于我执被破,又重构我执的陈易来说,涂山氏确实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思虑之间,陈易望向了那位罪魁祸首。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周依棠并不忌讳道:“你想怪我?” 然而,陈易沉吟之后,轻声道:“谢谢。” 这话音落下,周依棠的步子停了下来,侧脸看他。 她像是在问为什么? 她从来知道这个徒弟,抗拒别人的安排,也抗拒带给他的改变。 陈易长吁一口气道: “再如何怪你,都仅限于你想斩我三尸,可认了涂山氏当娘,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好……说到底,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我确实有些怀念母爱了…….这话听得肉麻么?” “肉麻。”周依棠顿了顿,而后道:“但我想听。” 陈易耸了耸肩,继续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希望太后身上有一缕残魂,这样我说不准还真从了她,但其实到头来,只不过是她为留住我这把刀的算计,或许里面并非没有真情,但到底有多少呢?” 他不是看不到安后的真情,但事情不是这样,不是你有那么一些真情,我就要以同样相待,更何况你仍想将我当做一把刀,仍想我去杀与我无关的人。 若是放在以往,陈易觉得自己将之利用也无妨,其实如今也有些将之利用的思绪和打算,不过…自己还是有些变了。 或许按周依棠的话来说,自己本性的一部分露了出来。 人一善良就会多出软肋,而一无实力,这些软肋便难保,所以陈易很多时候,都抗拒这种改变。 周依棠不知何时已经起步,而陈易方才脚步慢了,现在才快步跟了上去。 他走到周依棠身边,缓缓道: “其实从现在回望,哪怕你当时不斩我三尸,我也未必不会变好。” 周依棠淡淡道:“那还不够。” 陈易明白,她想要的,从来不只是自己变好,她面上不动声色,可她想要的,真的很多很多。 或许斩他三尸,只是一个开始。 陈易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便笑道: “反正无论如何,到最后你我都是凑合着过,就像…前世一样,不,会比前世要好些。” 话音落下,周依棠步伐没有放慢。 她清冷道:“你太念旧了。” “念旧又如何?” “念旧的人没有好结果。” 见师傅如此笃信,心有反骨的逆徒就正欲驳斥:“比如说谁?” “比如说我。”她道。 陈易刹时默然不语。 他莫名其妙地有一些心疼,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身边人真是心软了很多。 无论是殷听雪的百依百顺,还是闵宁的时而退让时而还击,亦或是周依棠明里暗里的相助等等,都让陈易行事温和了起来。 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殷听雪说过类似的话,陈易那时只想让她顷刻花散落,没怎么听进去,哪怕听进去了,也始终怀疑。 可如今看来,不无道理。 陈易深吸一气后道:“你这种话,为什么每次听到我都心中一疼。” “因为我说的是真话。” 明白周依棠的性子,陈易没什么好气道:“我劝你以后不要讲真话,因为真话太过伤人。” “如果不伤人,我就没必要讲真话。” “…….” 陈易沉吟了好一会,苦笑道: “但是太伤人,人会听不进真话。” 这一会,周依棠不作言语。 阴沉沉不见天光,四面八方更是昏黑,氤氲着朦胧的美,这时又落了雪,飘到了陈易的额上,他刚一触碰,就在指尖上化了开来。 独臂女子步履不停,没有丝毫的摇晃。 陈易看了好一会,接着问道: “你是不是伤到了?” 周依棠眸光微侧,不置可否。 陈易好气又好笑般道: “这又有什么好瞒我的?难道你想偷偷摸摸回去养伤,然后再等我不经意中发现,发现了还不明说,等到我后知后觉才知道你到底有多么好?!周依棠,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上演这种桥段。” “我没想这么多。” “那就是有想。” “无理取闹。”她道。 陈易也不磨叽,赶忙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那只手,佯装着嬉闹地呵气: “我知道,如今那老东西实力不俗,很可能已经摸到了一品的门槛,即将步入天下前十,而你剑断了后境界大跌,说是五成气力,但这五成已是全力,回去之后我…我……我好好照顾你。” 说到最后,陈易只能吐出那四个字。 周依棠侧眸看了他一会。 “有什么就直说,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什么古代话本。”陈易佯装不以为意道。 她冷冷道:“我本来就是古代人。” 陈易哈哈一笑,明白她的性子,笑到最后,也不再过问了。 他只是留下一句:“这一世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像上一世一样,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依棠转身就走,自陈易的手心里挣脱出来。 他说总有一日,她又何尝不想有类似的一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二人一步步远离东华门,那座小院子越来越近。 等到走在前面的周依棠跨过院门之后,陈易也正好跨着门槛。 忽然间,独臂女子的身子蓦然后倾,要往后倒下。 陈易眉头一皱,退后了一步。 周依棠微微摇晃后站稳,转头扫了陈易一眼。 陈易事不关己般道:“真以为我会扶你啊?” 独臂女子面上无悲无喜,转过脸去,朝着客房而去。 她步子平缓,直入到客房门前,站定原地,她背对着陈易,推门之时,视觉的死角里指尖颤了一下。 那逆徒说得不错,她这一会添了些暗伤。 周依棠真气微沉,用了些力气推开房门,就在她看似平稳地跨过门槛之时,脚尖却在微抖。 陈易三四步上前,从她身后扶住了她。 周依棠没来得及回头,耳畔里便听到他的笑声: “真以为我不想扶你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大侠,也是大侠 把周依棠送回客房安置好后,陈易转过身来,踏入到正厅之中。 一入门,他便见焦急等待着的闵氏姐妹,闵鸣见到他,身子微微前倾,嘴唇嗡动却不敢开口,而闵宁已经快一步迎了上去。 “你没事吧?”闵宁飞快地扫过他全身,见他无事之后,问道:“怎么样了?” 陈易解下腰上的无杂念,挂到墙壁上,随后扯松后康剑的系带,他一边摆放刀剑,一边道: “一切都还好,估计这一回后宫里会消停一些,而你姐姐……” 话语间,陈易瞥了眼闵鸣,这青楼女子颤了下,艳若桃李的脸庞泛白。 陈易反应平淡,继续道:“我不保证太后对她失去兴趣,但若果可以…倒不如留宿于我家中。” “好。”闵宁答应得干脆利落。 闵鸣微微错愕,而陈易也是奇了,惊讶地看向了闵宁。 “你竟答应了?”陈易不由道。 闵宁开口道:“有什么不好答应的…我知道,如今我姐姐不讨你喜。” 陈易倒是没有否认道:“确实如此,但你不怕我色心大发?” 闵宁闻言直直盯着陈易,盯了好一会,展颜一笑道:“如今我信得过你,唯一可托付的也只有你。” 陈易哑然失笑,或许闵宁过分高估他的定力了,他这样一个色迷心窍的人,难道就真对那胭脂软肉没有想法?不过她既然信,那么他也信吧,何况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景仁宫里,他向安后表明自己对闵鸣没那么在乎,但这不足以化解闵鸣的危局,谁知安后又会做出什么?正因如此,陈易才会让闵鸣留到院里,当个丫鬟或木偶一样养着,这样安后哪怕想从闵鸣入手,由于成本问题,也会投鼠忌器。 “好,她就留在这里,不过要当个丫鬟做事才行。”陈易一锤定音道。 闵鸣听着对自己的处置,身为当事人的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更没有一点能说话的地方。 直到陈易的话音落下有一段时间后,她才朝陈易用力福了一礼,五味杂陈地吐出一句: “妾谢谢陈千户。” 陈易面色平静无波道:“你确实要谢我。” 闵鸣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木讷地点起了头。 见这一幕,陈易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要她跪下,这除了妹妹的事以外,就没有多少主见的青楼女子会立即弯曲双膝。 只是陈易如今对此并没多大兴趣,他的注意力全在闵宁身上。 闵宁也转过头与他对视,双目熠熠生辉。 “我之前说过,你继续待在京城,实在不太安全,还是尽早离京为好。”陈易咳了一声,如此说道:“就在这两三天收拾好吧,万一宫里反应过来了,你再想走就太难了。” 安后或许未尝没有听说他中意闵宁之事,然而安后并不清楚闵宁是女扮男装,而龙阳之好终归上不了台面,所以这临朝称制的女人没有对她有太多的注意,最多的注意都是放在陈易曾言明要收为通房的闵鸣身上。 而眼下的情况,陈易估计宫里已经有点懵了,暂时不知该如何对待处置他及他身边的人,而等她们反应过来前的这点时间,正好足够闵宁离开京城。 对于陈易的提议,闵宁并没有回绝道: “好,两日后我就走。” 陈易则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明天走。” 闵宁摇了摇头,神色兀然严肃起来道: “我真的很想再留一日。” 陈易听到之后有些奇了,留多一日的区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而言之也不是不能留,不过他还是想听听理由: “为什么?” 闵宁转过了脸,没有看他,沉吟后道: “我毕竟在这里活了二十多年,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割舍不下,明天我想去告个别,还有……” 陈易顺着话问道:“还有什么?” “…你。”闵宁的嗓音很低。 只是陈易和闵鸣都听见了。 闵鸣也抬起了头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明白自己没资格说什么,闭上了嘴。 陈易疑惑道:“我?” “不错,明日你陪我走一回可好?” 闵宁背对着他,可纵使如此,陈易也能感受到她目光灼灼。 陈易明白,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自己说。 而这座京城里,不止承载她的回忆,还承载着她和他的回忆,尽管不长,但有的时候,偏偏是那些短短的一瞬间,会留下极深极深的印象。 于是,他答应道:“好。” ………………………………… 一日时间很快过去。 翌日一早到来,陈易先去了客房探望,只是周依棠闭门不出,她这养伤的关头,陈易也不好打扰,只好默默地在门外守望了一会,感受流溢而出的气机。 周依棠哪怕境界大跌,可终归是昔日的天下第九,再加上与无名老嬷交手的时间不长,所以这一回受的暗伤不算很大。 从感受到的气机里察觉到这一点后,陈易松了一口气,接着暗暗攥拳。 好一会放开后,陈易便钻入到了厨房里头。 待早饭做好,殷听雪也醒了,少女对昨天的事不算一无所知,但见陈易无事,也就安下心来,她没有什么追根究底的习惯,只要日子照常过就好了。 与殷听雪用过了早餐,陈易便遥遥地就听到了脚步声,他旋即站起身来,跨出门槛走到了屋外,便见闵宁一身劲装站在院门之外。 闵宁摸了摸脖颈,开口道:“我来了。” 陈易这时看见,她易容而出的喉结已经不见了,面庞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仍旧英气十足,只是多了一两分的女相。 她易容前与易容后的差别,就在于这一两分的女相,不过对于熟人来说,并不算很大的差别,而这正是这闵鸣教导的易容之术的高明之处——不是让人变成另一个人,而是顺着人的五官去进行修饰。 陈易身着便服,朝她笑了下,随意理了理衣领,便迎过去道:“要去哪?” 闵宁屈指抹了抹鼻尖道:“随便走一走。” “好。” 陈易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答应了。 二人便缓步离了院子,像是往常闵宁过来找陈易办案一样,几乎并肩而行,有时闵宁会走得要快上两步。 穿出巷子,来到大道之上,西厂厂址就在不远处,陈易回首一看,莫名有几分怀念,闵宁则是目不斜视,没有回头。 昨夜乌云压城,今日却兀然散去,既无雨也无雪,闵宁的脚步加快了些,陈易跟在她身后走着。 过了不知多久,二人穿行过一大段路,京北的水道伴随沿岸的房屋出现在面前。 水道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船只,纤夫在码头里上上下下,吆喝着使力的声音不绝于耳。 闵宁在岸边停了下来,陈易回过头,发现身后是一间茶馆。 砰! 茶馆里烤着火,说书先生拍着板子,指着那水道唱起了事。 “今儿,咱就要给各位讲讲那陈千户悬剑斩蛟龙的事,话说那日是黄龙三年十月三十,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 伴随着说书先生的板子,以及口吐莲花的本事,西厂千户陈易悬剑斩蛟龙的事,慢慢响了起来,一大群歇息的汉子围在那里,焦急地催促。 陈易听上了好一会,闵宁这时转过头来道: “很威风啊。” 陈易怔了怔,哑然失笑道: “又有什么好威风,若说别的,那才有威风可言。” “哦?” “斩蛟的不是我。”陈易平淡交代道。 他从来就没有抢周依棠功劳的打算,那一回悬剑斩蛟龙,其实不过是借势除去景王府。 甚至于当蛟龙走渎之时,陈易连碰都没碰到,那条蛟龙就被分成了两半。 对陈易来说,这是最心虚的功绩,如今听到说书先生讲得有鼻子有眼的,饶是自己这么厚的脸皮,都有些害躁。 陈易压低声音道:“没什么斩蛟龙,这事是我托你姐姐传出去的,你不会不知道。” “斩蛟的是周剑甲,不是吗?”闵宁则道。 陈易半懂不懂。 “若果不是你,只怕剑甲也不一定会斩蛟龙。”闵宁说完,再度起步。 陈易愣了愣,所以她的意思是,自己这事也有三成功劳? 二人继续走,在繁华的京城中穿行,陈易看到闵宁沿路平视,不朝两侧多看一眼,或许是怕舍不得,太舍不得的话,就不想走了。 过了不知多久,绕进了集市里头,喧嚣声熙熙攘攘,混成一片,多了许许多多的铺子,把道路挤得很小,这新年将至,赶集的日子到了。 闵宁带着陈易来到一处地摊上。 上面摆放着常见的蔬菜瓜果,还有一杆秤,怎么看都是再平凡不过的地摊,那摊位里头,坐着一个皱纹化不开的老婆婆低头剥着鸡蛋,而她的农户儿子则吆喝过往来客。 一旁的挂杆上面挂着买来的桃符。 当闵宁和陈易走近的时候,那农户正准备吆喝,却慢慢瞪大了眼睛:“是你、是你们?官爷?” 二人都身着便服,这农户仍然认出了二人官差的身份。 不过这也不算意外,陈易随意问道:“你是?” “淮、淮水村!” 说着,那农户从挂杆上面取下桃符, “还记得不?” 陈易定睛一看,发现那正是印着姜维桃符。 见陈易看着桃符,农户连声道:“那些道士们说,你就举着这个把那鬼将打了个稀巴烂。” 说着,他转身拍了拍老母亲喊道:“娘,全村的恩人来了,你快瞅瞅!” 话音落下,老婆婆伸着头看了过去,看见陈易时,苍老的嘴勾起笑了笑,接着把手上剥好的熟鸡蛋递了过去。 陈易怔了怔,还是接到了手里。 鸡蛋莹白滑嫩。 待陈易捻着鸡蛋,走过一段距离后,闵宁转头问道: “还不吃吗?” 陈易闻言低头咬下了鸡蛋,四五下就吞到了腹里。 他抹了抹嘴,失笑道:“我都不记得他们,他们竟然记得我。” “你是他们恩人,他们自然记得。”闵宁回道。 “恩人…”陈易琢磨了下这词,仍旧失笑道:“其实我不过是利字当先,那时一是为了林党,二是为了你。” 听到这话,闵宁俏脸微红,冷声道:“说这些话做什么?” “事实嘛。”陈易道。 三个字落下,二人再度无话,闵宁加快了些脚步,在前头走着,陈易紧随其后。 传过集市,来到大道上,又快步行走,转过了拐角,穿过了几条大道。 陈易遥遥看去,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京城西边,玉秀庄的屋檐露出了一个小角,那里曾是景王府的产业,而后又被他带人查封。 如今一靠近,那些凶神恶煞的护院们不见了,连带着玉秀庄的牌匾也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震枪武馆”四个大字。 遥遥间可以听见稚童练武的哼哈声。 闵宁带他来这里,陈易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跟着闵宁的步子,后者领着他到不远处的酒肆坐下。 在酒肆间坐下,小二便迎了上来。 陈易随意问道:“这里不是玉秀庄么?” “哎,咱新来这没多久,也不太清楚,”小二稍作回忆后,继续道:“不过那馆主几次来着吃酒,倒是有透露些风声。” “什么风声?” “玉秀庄的那冯庄主原本欺压震枪武馆,想要将震枪武馆就此并购,背靠景王府迫使人馆主放弃地契,人馆主顶着压力成了四五个月,差点就撑不住了,可一夜之间,玉秀庄被查了,柳暗花明啊!人馆主不仅没被并购,还反手买下了玉秀庄。” “哦…这样啊。”陈易看着那震枪武馆,不住轻叹。 此前他从未想到过,自己查封走玉秀庄,竟然还顺带救下了一家武馆。 小二热络地说完一大串后,接着问道: “两位客官,要些什么?” 闵宁这时抬起头来,喝问道: “小二,不认得我了?” “你、你是…闵宁闵千户?!” 小二似乎认得闵宁,不由瞠目结舌,好一会后忙声道: “恩人啊,咱自己掏钱给你们上酒。” 陈易听到后,困惑道: “恩人?” “客官你应该有所不知,小的本来是在勿用客栈里打杂的,那成想那啥啥唐苦梅来了,一大堆江湖人包围了客栈,这还不止,我们在闵千户护送离开的时候,还给这群江湖人围攻了。” 小二回忆着那时的艰险,叹了口气道: “还好有闵千户及一众同僚拼死相乎,还有那个黑衣人。小的能活下来,真要对闵千户千恩万谢。” 伴随着小二的话语,陈易记了起来,那正是自己乔装救下闵宁的那一次。 闵宁没有看他,只看着小二笑道: “真正该谢的,是那出手相助的人,我就是个陪衬。” “哎!话不能这么说。”小二摆了摆手道:“你是少侠,人家是大侠,都是侠嘛!” 大侠… 两个字落下的时候,陈易稍稍错愕了,他忽然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大侠?”他喃喃道。 “不是大侠还是什么?”小二听着这问话有些不高兴了,接着朝着记忆里的那个方向,竖起了个大拇指,“大侠中的大侠。” 陈易怔在了原地。 好一会后,他终于回过神来,哑然失笑了。 待佳酿美酒端上来后,陈易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道: “你说这些人奇不奇怪,随便做点事,也不管你是不是别有用心,就使劲地给你脸上贴金。” 闵宁喝下了碗中的酒,笑道: “人就是这么奇怪。” 陈易听罢,摇了摇头,默默地喝下了碗里的酒。 二人不知喝了多久,一直从早上喝到了下午,期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聊聊京城的风光,聊聊江湖的传说,接着又谈了谈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说到道观里上香、家里的黄历…… 远处武馆稚童们的练武声此起彼伏。 陈易莫名其妙地有些醉了,今日格外地不胜酒力。 而闵宁精神得很,她猛地一拍桌,悍然起身。 “喂,傻了吗?”陈易被吓了一跳。 “陈尊明,你知不知道你比我出名?” 闵宁满脸酡红,怒气冲冲道: “我到处自我打听,发现京城内外的孩子不认识我,就认识你。” 见她为这事纠结,陈易没绷住地笑了。 而就在这功夫,一愣神,闵宁骤然冲了出去,运起轻功,几步飞过了武馆的高墙。 陈易一惊,也是猛地起身追了过去。 甫一落地,便见一大群练武的稚童们呆在原地,都被这两个高来高去的武林中人所吸引。 其中带稚童练武的师傅认出了闵宁,指着陈易问道: “闵千户,这位是?” 还不待陈易反应,闵宁朗声说道: “陈千户,陈尊明,陈大侠。” 一连串的声音落下,那群练得疲惫不堪的稚童,瞬间就接二连三地跳了起来,还不待陈易反应,就涌着冲着扑了过去。 陈易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闵宁刚才说过,京城内外的孩子不认识她,就认识他…… “是陈千户、陈千户!真的是他?” “闵千户说过下次把他带过来的,应该真的是。” “大侠,该叫大侠,陈大侠!” 孩子们扑着跃着,拥挤着上前,欢呼雀跃,一个劲地喊着。 酒意上涌,陈易顿觉不可思议,晕晕乎乎的不真切,心里好似有一股暖流涌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向了闵宁的方向。 闵宁的发梢迎风舞动着,她微笑着,轻声喊了一声: “喂,陈大侠?” 陈易恍惚了一下。 原来,他已经是个大侠了吗? 三合一加更 第三百一十四章 她要走了 二人又在酒肆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陈易从来没想过,自己所做的那些事竟会带来如此结果。 自己向来只关心自己想要的结果,至于后来的事,一概不在乎。 但其实世界不是静止的,不是围绕自己一个人转,缘起缘落,一念起,诸念生,不经意做下的事,将带来难以想象的结果。 只是那时的自己还不知道。 就好像陈易从未想过当个大侠,可如今回头看去,竟满是自己的侠名。 闵宁仍旧走在前面。 陈易抬起头,这时不住问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东西?” “不错。”闵宁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洒然道:“为了这么一日,我准备了好久。” 她的脸颊还残留着英气的红晕。 陈易哑然失笑,心中的滋味实在难言。 是喜悦、激动、意外,还是别的什么? 闵宁错过了视线,颇有几分可惜道: “实话说,我原本想得更完美。” 陈易微微抬起了手,佯装不在意地将目光落在空处。 如今闵宁给自己带来的感触已经够深了。 于是,他随意道: “更完美是怎么完美法?” 闵宁洒然一笑道: “你随我来。” 说着,她指向远处的戍楼。 那是整座京城最高的楼。 指给陈易之后,她骤然疾行,两脚踏上屋檐,如同点在水面般踏着砖瓦而去。 陈易见状也不耽搁,随着她快步疾驰,不一会便冲到了戍楼之上,举目可见整座京城的繁华风景。 楼很高,八面有风。 而闵宁一屁股就利落地坐到楼顶上,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迎着日光道: “真是好风景。” 大风袭来,陈易的袖袍猎猎作响,不知为什么,站在这样的高处,他明明比闵宁武功要高,但又更加局促。 “你怎么想到来这里?”陈易问道,他扶住楼柱道:“这里风很大。” “就是因为风大。”闵宁毫不犹豫地回道。 陈易听到之后,对闵宁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想法皱了皱眉头,这不由让他想起了秦青洛,那女子王爷也是这般的人。 二女有所相像,有所不同,相像在于她们都英气逼人,不同在于闵宁要更轻盈、如逍遥剑侠,秦青洛要更厚重、如苍山负雪。 闵宁斜眸扫了他一眼,问道: “你这时又在想什么呢?” 陈易当然不会说自己在拿她和女王爷作比较这种讨打的话,他想了想,还是跟在闵宁身边坐了下来,双手往后,抓住楼顶的屋瓦。 而闵宁却是一腿屈膝、一腿伸直的闲散坐姿,风中发梢凌乱,可她虚眸享受着冷风吹拂。 陈易迎着风,良久后开口道: “可能我恶性未除,命里如此,我不知怎么说…如今我不想做个恶人,但我好像不是天生的好人…….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谁都不是很在乎。” 陈易向着心上人表达自己的想法,一个人如果是你的心上人,你会很想让她知道你是怎么想。 最后,他停顿了好一会后道:“但是我今日见到…原来我不在乎的东西,竟会是如此…动人。 “其实我明白。” 陈易看了过去。 “我什么都明白。” 她高坐戍楼,极目远眺道: “正因为我曾经历过,我才会带你去看看。” 不经意的一次出手相救,让新年来时,一家人都阖家团圆,扫走门前之雪,贴上对联,哪怕这一家人在记忆里已经失去了名字,近乎烟消云散。 同样,不经意的一次退避三舍,原本团圆之家,可能瞬间就残缺不堪,家中终日有人以泪洗面,泪水自面上流啊流,洗到一贫如洗,洗剩断壁残垣。 “有的事,如果你不路见不平的话,就会有人走向末路。有的事,只需要你小小地伸出手,就不会落得太糟。” 她灌了一口酒,缓缓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看那些了么?” 陈易淡淡道:“我明白。” 他如何不明白,闵宁不想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不仅如此,还希望他是个同样行侠仗义的大侠。 若他日在江湖之上,自己与闵宁同行,或许会有侠侣之名。 这一刹那,他回想起那群孩子喊自己大侠,莫名其妙地开始期待起,到江湖上与闵宁同行的画面。 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呢? 闵宁待陈易想了一会后,迎着冷风,缓缓开口道: “你喜欢我,我能接受你,其实我不知我什么时候觉得能接受你,但是姐姐越说你会毁了我,我就反而越觉得我真能接受你。” 陈易明白她口中的“接受”就是“喜欢”,只是她脸皮还很薄,说不出口,于是陈易顺着她的话问道:“你什么时候能接受的我?” 闵宁努力想了想,咕哝似地说道:“婴儿塔的时候?又或是淮水村?记不清了。” 陈易噗嗤一笑。 闵宁听到后怒了:“你不许笑我。” “好好,不笑你。” “哦,你喝不喝酒?” “什么?” “喝酒!” “好好,喝酒。” 闵宁已经醉了,想法思绪都凌乱,陈易便依着她,接过了她手里的酒,将之缓缓倒入嘴中。 又是酒液入肚,不久前刚刚喝过酒的陈易,这回又喝,便又是有几分醉意。 “姓陈的,说起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相国案的真相了?” 见他被灌了酒有些摇摇晃晃后,闵宁喝了口酒,醉醺醺问道。 她知道,酒后最容易问出真话。 “嗯…”陈易道。 “那你为什么…” 闵宁还没说完,醉意上涌的陈易便反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闵宁眨了眨眼睛,道:“哦?那先假话。” “我只想让你再跟亲人见一面。” “这是…假话,看来你确实没安好心。” 话出口时,略有失望,这失望闵宁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只是有些后悔这么对他掏心掏肺,片刻后她抬起眼,又问道: “那真话是什么?” 那人转过身,屈指弹了弹她的发冠,笑了起来: “你看我假话都说得如此情真意切,那真话岂不是呕心沥血?” 残阳垂下,这冬日黄昏,最是死寂,也最是清净, 然而闵女侠还是恍惚失神。 她醉意上涌,她拉住陈易的衣襟,把他扯低了些,英气脸庞压了过去,自上而下地把嘴唇贴了过去。 她明明没有理由这样做,可还是强吻了他。 闵少侠情弦微动, “喂,你会跟我生死与共吗?”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日光自她身后来,醉醺醺的闵宁意气风发,问他会不会共患难、同生死。 “会。” 说着,陈易捻着她的下巴又吻了上去。 这一吻很长,彼此的衣衫逐渐凌乱,高楼之上越发意乱情迷。 良久后才缓缓分开,闵宁的薄唇微微红肿了些,还有些疼。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 “你想不想要我?” 陈易咽了口唾沫,明明自己不是第一回,但就是莫名紧张。 他微微颔首道:“很想要。” “那就不给咯。”闵宁推开他,醉意汹汹大笑。 陈易愣了下,狠声道:“你吊我胃口呢?” “哼哼,你不是也如此?”闵宁驳斥着说。 陈易转过脸,不去理会她。 闵宁见状,把脸探过来问道:“你不想要我?” 陈易哪里能被她继续吊,便说道:“不想要,你说说,我有这么多红颜知己,殷听雪、周依棠、殷惟郢、安南王妃……哪个不比你一个小小的女侠要好?” “但是…”闵宁噙住了话语,嗓音轻轻道:”我想要你。” 话音落下,陈易扑地搂住闵宁,不让她有反悔的机会。 酒醉下的闵宁不仅不反抗,先是捂嘴轻笑,但止不住地放开了手,最后是哈哈大笑起来, 半晌后,她拍着陈易的肩膀道: “放开我,我们回去就来。” 陈易放开了她,接着朝远方眺望,寒风袭来,这戍楼之上,可以望见京城风景越发瑰丽,人世间无与伦比。 他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闵宁竟然要离开这样一个繁华之地。 “你真要走了?”他问道。 “要走了,不必挂心,”闵宁顿了顿,灿然一笑,“有个很大的天地在等着我。” 随着这句话,陈易朝着远方看去,从这往哪里看,一切都很贫瘠,然而天边的地平线广阔,总是广阔。 一望无际,日落染红了整个天地。 “陈尊明,如今京中传着你的名声,” 闵宁起身,迎风伸了懒腰,轻声道: “但江湖之上,我会比你更早成名。 你以后若是听到一位背剑又携刀的大侠,就一定是我。” ……………………… 不知多少年后,某日江湖某处客栈内,陈易听到,有人将他误认成了闵宁。 那时他定了好一会,最后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要了一坛酒,独自一人爬上了城内最高的楼。 他还记得她离京的那一日, 壬申年腊月廿三,剑锋者金,大利西方。 而不知不觉之中,时过境迁, 她已出西蜀,一气御三十六剑,浩浩荡荡朝东方而去,登山问剑真天人,赴海斩蛟龙, 是为春秋剑主。 感谢轻歌一曲叹红尘的盟主、感谢道常无名—朴的盟主,感谢了(泪) 已经冲上两千均了!!!过几天就发单章汇报。 第三百一十五章 闵女侠悬剑斩蛟龙 陈易目送完闵宁牵着驮马缓缓离京,回到家中之后,便见挂着的黄历写着: 壬申年腊月廿三,剑锋者金,大利西方。 刚好她要去的就是西蜀,正是西方。 她只身入江湖,迎来一个更广阔的天地,然而陈易还是要在这京城中待着,起码要待到过年。 想想还真是不舍,不久前还在闵府的闺房里洞房花烛,翌日一早,她就只身离开。 她的抱负远大,踏上了这条风云变化又波谲云诡的江湖之路,迟早要成就春秋剑主之名,陈易不知道他日重逢之后,到底是怎么一番景象,她是不是还那么在乎自己? 或许人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之后,就会忘记了当时障目的树叶。 陈易思虑繁多,不久前洞房花烛夜的喜悦被冲淡了不少。 殷听雪瞧见他眼里的愁色,体贴地靠了过来,问道: “你不开心吗?” “也不算不开心,其实昨晚还是很开心的。”陈易勾起了笑,摸了摸殷听雪的脑袋。 殷听雪双手叠在腹前,昨晚陈易没有回来睡,再加上闵宁要走,少女自然猜得到发生了什么,相较于陈易的复杂心绪,她的心情要简单得多。 晚上拢着被子的时候,她笑了,笑颜淡如桂子。 只因她想到,这个坏人,他终于不是逼迫别人,而是别人心甘情愿地跟他睡一块。 想到这里,殷听雪许多阴霾都散去了,那过去出阁时的悲哀,虽然仍在心底深藏,但却又柔和了起来,不再那般刺痛人心,如今回想,多了些感慨。 她不知这种心情怎么描述,就好像有种书上说的…养女儿的感觉。 只是事后回想起来,又有些心尖酸涩,好像被沾到了柠檬水里。 想想又有些,类似女儿被别人拱的心情…… 虽然这种形容有些不恰当,可殷听雪不知这种心情怎么形容,少女对情之一事见识短浅,从来都是懵懵懂懂。 他比之前要温柔了,也会对别人好,还愿意给别人让步,最后跟别的女子勾搭到了那一步,不再那样强求,殷听雪也喜欢看到,因为这些都很好,可是,她有些不喜欢。 少女的心绪不难猜,但很难辩明,都是混淆在一团的。 而陈易慢慢躺到床榻上,回忆起了昨晚的事。 女子心甘情愿起来,与强扭的瓜,两种感觉并不一样。 更何况闵宁的性情里,本就有些主动和强硬。 还记得那时一进到闵府里的闺房,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闵宁,就忙不迭地想把他推到床上。 陈易搂着她到床边,随意点燃了红烛,回过头时,见到闵宁已满脸酡红。 那英气的脸庞上不知是羞涩还是醉意,陈易只记得,连那脆弱的剑眉也烧得像云。 “想不到闻名天下的闵女侠,有朝一日会落到我这种小人手上。”陈易故意笑着道。 事已至此,醉意上涌的她放开了些,满脸红晕,怒声喝道: “狗官,我闵月池今日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陈易抓住她的手,把她压到床榻上,大笑道: “那就由不得女侠你了。” 本以为这样就足以让女侠束手就擒,想不到女侠竟藏着暗中,她手腕一动,反手一拧,瞬间摆脱了陈易的遏止。 接着她像游鱼一般往下一滑。 “任你千百算计,最后还是棋差一招,我今日就废了你这狗官!” 说完,她不容陈易分说,抓住他腰带,猛地一撕。 赤龙出海,剑锋出鞘,跳到面前。 “狗官,你好大!” 这时,早已晕乎的闵宁纵情笑道。 至于这种时候,她的姐姐闵鸣在哪里? 如果陈易没记错的话,如此郎情妾意,再加上陈易的恩情,闵鸣虽不敢置词,但那个时候,还是偷偷躲到了隔壁房间里。 她委实担心闵宁。 这点动作瞒不了陈易和闵宁,只是二人相视一笑,没有将她赶走。 事到如今,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呢?太败坏兴致了。 而若是不赶,也许还更有兴致些。 一直以来听到的危言耸听、耳熏目染之下,闵宁说她本以为这一下会疼得要命,但实质上,或许是她勤于锻炼的缘故,又或许是陈易格外温柔的缘故,那一下不比剑锋轻轻压到肉上要疼多少,而在那开始的疼痛之后,要不了多久,女侠便适应了起来。 而且不止是适应, 陈易还记得,都没一炷香的时间,醉醺醺的闵宁就恶向胆边声,想要骑马了。 只是陈易哪里会让她如此得意? “我喜欢别人撑着床板。” 闵宁摇一摇头:“我不喜欢。” “你喜欢如何?”陈易摊了摊手道。 “斩蛟。”闵宁伸着指尖,半空中往下一划,自上而下,“我欲悬剑斩蛟龙。” 陈易眯了眯眸子,之后让她斩蛟倒也没关系,可第一回就让闵女侠这样,那还还得了,万一人家日后成了春秋剑主,自己岂不是次次都要让她斩蛟? 于是,陈易便道:“我也不喜欢。” 卧房内瞬间沉默,两个人目光相接,针尖对麦芒地盯着彼此。 “我终归是你半个师傅。”闵宁沉声说道。 “周剑甲知道吗?”陈易反唇相讥。 两人相持不下,都停了下来,闵宁越来越醉,或许是因为脑子里晕乎乎,又或许是因为气血上涌,临走之前想要疯狂一回。 闵宁出声问: “要不,既然我们拿不出主意,问下姐姐怎么样?” 闵鸣:“?” 你们两个人洞房还问我,这是为了让我有些参与感么? 二人大声问闵鸣,自然不可能得到回应,但最后,由于陈易武功高些,女侠悬剑斩蛟龙还是没有成功。 她对此颇有些耿耿于怀。 但最后,还是不敌陈易修炼的铜骨功。 待到夜幕降临,她懒洋洋靠在陈易的身上,随意地拨弄起后康剑。 往左一敲,往右一弹,她忽然有些不可思议,醉意之下问了些很傻的问题。 “可以拔出来吗?”她这样问,单手抓住了剑柄。 陈易被吓得汗毛倒竖。 她敛着丹凤眼笑个不停,好像终于找回了场子。 良久之后,二人都沉吟下来,享受了好一会的静谧。 “第一次原来如此,其实跟我想的不一样。” 闵宁开口道。 “怎么不一样?” “我想得…要更潇洒一些。” 闵宁撑起脸庞,英气的眉头舒缓地挑起,继而道: “譬如说,某一日细雨纷飞,寅剑山的大门之外,一位背剑负刀的侠客不请自来,踏过门槛风尘仆仆,而后问剑寅剑山剑甲。” 陈易侧过身来看着她。 闵宁与他对视一眼,而后又转回原位,长长眺望: “前五十回合,我呈现败势,后五十回合,势均力敌,最后五十回合,终究是剑甲棋差一招,剑输一寸,败于我手。在这之后……” 陈易笑着补充道:“强抢美男?抱得美人归?” 闵宁话到嘴边停了一停,脸颊微红,怒声道: “你这样说,我偏偏什么都要,就是不要你!” “好啊,到时我找你姐姐威胁你。” 隔壁的房间内,坐在椅子上的闵鸣微微一颤。 听了快一整晚,她俏脸上满是红晕。 这时候想起她来了? 陈易不过说说,都不怎么留意隔壁房间的动静,而是拉住女侠纤长有力的小臂,拽到怀里,掐准关键要点道:“如果不要我,你要什么?” “把满山芍药花都拔掉。”她闷哼一声,毫不犹豫道。 陈易见状大怒:“辱我师傅,我跟你拼命!” 闵宁冷冷一笑:“好啊,拼出来要姓闵。” 陈易也不理会,正欲翻身再来。 闵宁却是后发制人般一动,发梢似剑舞,折着烛光,甩在了陈易面上。 陈易不由后退了下。 闵宁已经背对着他,陈易见她小臂撑着床榻,正是平板支撑的姿势。 “陈尊明,我说给你听,”闵宁头也不回道:“今日我不认输。” ………………………… 回忆正是回忆,虽然旖旎,但也是停留在脑海之中。 随着闵宁今早的离去,一切都成了过去,再见之时也不知何年何月,甚至不知是不是先听到闵大侠的名头,再见到闵大侠的人。 陈易平躺在床上,揉着搂紧了被褥,仿佛搂紧起了闵宁。 但想一想,他低头看见殷听雪靠在床边,大着杏眼就看着他,陈易再不犹豫,把她搂在了怀里。 “呀…”殷听雪被搂到陈易身前,听到了他平稳而温和的呼吸声。 陈易搂得很温柔,没有她初初到来时那么强硬。 她先是靠着感受了一回,而后想到了什么不对。 殷听雪蹑手蹑脚地戳了戳陈易的胸腔。 陈易低头看她道:“怎么了?” “你…”小狐狸小心翼翼地问:“你抱着我,在想闵宁吗?” 陈易傻了傻,没想到被她发现了,便恶狠狠道:“就想怎么样?我就想…我抱着你天天想别的女人。” 殷听雪垂下了小脸,低低应声:“…哦。” 她心里没来由地低落。 陈易见她这幅模样,刮了刮她鼻尖道:“勉为其难想一想你也不是不行。” 说完他就温柔地搂着她,这一回也不想闵宁了,就想着怀里向来乖顺的妾。 少女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小手放到他腰上,便更温顺了些。 “这样吗?”她小小声音说道:“那我也想一想你。” “不能只想一想。” “那…想两想。”她说完噗嗤笑了,自己都被自己逗乐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你娶她就好 闵宁已走在路上,孤身闯入天地之间,独留故人在故乡,陈易眉宇间垂下些许怅然,只是泼泼冷水,尽数抹去,毕竟还没到他退场的时候。 “闵姐姐要找你。” 屋外传来敲门声,殷听雪去看过之后,便这样跟陈易说道。 “让她进来吧。”陈易开口道。 她被闵宁托付给了陈易,可见闵宁的信任,他自然不会辜负,无论于情于理,无论喜不喜欢,更何况她是闵宁的至亲,至于过去有恩有怨,一笔勾销谈不上,但看在闵女侠的份上置之不理也是应该的。 只要闵鸣不再犯傻,不再多此一举,陈易倒也没多少芥蒂,说到底还是爱屋及乌。 殷听雪领着闵鸣进到房间里,后者见到陈易的时候,呼吸稍稍急促,柔弱无骨的手攥紧起来。 陈易看着闵鸣,看了好一会后道: “什么事吗?” 为避免安后出手,陈易在院子里收拾出了一间空房,那本来就是给丫鬟睡的小卧房,只是长时间都被陈易当作了杂货间。 而闵鸣收拾了些物件,今日便可以丫鬟的名义住进去了。 闵鸣深吸一口气,嘴唇嗡动,好久好久都没出声音,像是哑了一样。 陈易平静地等着她开口。 若是以前,或许他已经嘲弄地问,看着妹妹失身于我的滋味如何? 只是如今闵宁已经水乳交融,不仅仅是个小女朋友,问那样的问题,为免太过畜生了,陈易心底过意不去,更何况他也不在乎跟闵鸣的恩怨。 良久后,闵鸣口齿不清地吐出一句: “你会娶她吗?” “我们自然会成婚。”陈易知道,自己很喜欢闵宁。 “好…好…你娶她就好。” 事已至此,闵鸣莫名松了口气,又哭又笑了起来。 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她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而后身子伏得极低,轻轻地磕了一个头, “妾谢过千户大恩大德!” 陈易默然地看着她,良久后道: “你何必要跪呢?” 闵鸣的香额仍旧贴地,屁股墩如山峦高耸,贴身的宫服勾勒出浑圆弧线,女子的柔美可想而知,然而陈易的眼眸里,少有地没多少贪恋。 他能理解闵鸣对妹妹的担忧。 世上唯剩这样一个至亲,眼睁睁地见她似乎要所托非人,似乎要跳入到火坑里,如此可怕,她又怎能不阻止? 但理解归理解,可她毕竟险些让殷听雪又一次逃掉,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起初陈易也想过报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随着闵宁一步步的举动,还有众女对自己潜移默化的影响,慢慢还是看淡了。 所以那个时候,陈易才会说:我不要你了。 这并非是一句空话。 哪怕闵鸣如今跪伏在地,陈易眸里也没有多少情欲可言。 “起来吧。”陈易平淡道,“我不想看女人给我磕头,给闵宁看见也不好。” 话刚说完,陈易自顾自地摇头失笑了,闵宁都已经离京了,又有什么看不看见的。 一旁的殷听雪看着这一幕,听陈易让闵鸣起来时,见闵鸣正缓缓起身,便缓步走了过去。 “我有些话想说。” 跟陈易说完,她就伏低下脸,小声在闵鸣耳畔轻声道: “闵姐姐,你要不要…道个歉?” 道歉? 闵鸣没有反应过来,若是感激,那倒是不胜感激,可若论道歉,她一时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要道歉的。 这一幕落杏眼里,殷听雪便小声提示道: “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 闵鸣仍是一知半解,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殷听雪说的正是身为日游神的爷爷拦路的事,她心里虽有愧意,但这愧意是对闵宁,她下意识问: “我…要道歉么?” 殷听雪静静地看她:“你算计了他,如今还寄人篱下,你不道歉,难道要他来道歉么?” 闵鸣愣了愣后,旋即反应过来,头伏地了些,低声下气地说自己对他不起。 陈易左耳进右耳出,目光落到殷听雪身上,他如何看不出少女的小心思。 她让闵鸣低头道歉,说到底不过是想缓和彼此间的关系,让这座院子和睦一些。 如此一看,真像个管理后院的小管家婆了。 ……………………… 皇城的内廷宫门外。 “小妹,大哥我只能送到这里了,接下来要你自己跟着宫女进去,见到太后陛下,记得千万不要乱说话……” 崔逋停了下来,对着那一身素白孝服的林琬悺一番千叮万嘱。 林琬悺面色如常,有些迟钝地应着,这些日子来,那脸庞清减了,更显单薄。 不远处的宫女迎了过来,她们遵照着太后的旨意要领林琬悺进宫。 崔逋看见这一幕,退开了几步,他虽是吏部郎中,次于尚书和侍郎的正五品官,可从未单独被太后召见过,当天家的使者驾临崔府时,他原以为太后是要过问吏部之事,要重用自己,乃至于提拔入内阁,短短一刻钟不到,他连日后坐什么轿子、穿什么官服都想好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太后要见的却是林琬悺。 林琬悺已经守寡许久了。 宫女领着这小寡妇左拐右拐,守寡守得有些精神恍惚的林琬悺,此刻更是被绕得头晕目眩。 当宫女停下来的时候,林琬悺眼眸半阖着,轻按脑袋,眼里的景象都出现了些残影。 “好久不见了,林家女,或者说,崔家女。” 当她跨过门槛,走入景仁宫时,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她十指轻颤,缓缓抬起了脸,那身着凤袍的女子端坐于上,半张脸蒙着阴翳,林琬悺双膝一弯,在宫女搀扶下跪了下来, “民女参见太后陛下。” 安后自上而下地览视着这女子,短短数个月,这昔日灵性十足的林家小娘竟然清减至这般模样,守寡果真是世上最磨人的事。 她尚有政务在身,足以消解许多寂寞,可像冬贵妃那种高丽女人,真不知是如何度过这么多年,又或者说,那高丽女人有什么秘密在身? 安后稍稍思索之后,便收敛回了思绪,凝望起了林琬悺。 林琬悺终归是见过世面,不像闵鸣那样抖个不停,很快她便镇定了下来。 见这一幕,安后意味不明地勾起了笑。 林琬悺镇静等候着那一国之后的言语。 而她的耳畔边,响起一句: “这些天来,你做了多少回噩梦? 又多少回梦见那个人?” 第三百一十七章 是为姓陈的守寡么?(已2k均了)
林琬悺那清减许久的脸庞,肉眼可见的青一阵白一阵。 那瘦削的双肩轻颤着,病美人的姿态显露无疑,她迟迟都不能回答安后的问话。 安后淡然问道:“还要回忆多久?” 寒风自身后袭来,林琬悺打了个冷颤,她把头垂得更低,差些就贴到地上: “回太后陛下,恕民女实难作答。” 安后的眸子里,多了一分欣赏。 相较于闵鸣三番四次都教不会的性子,这林琬悺倒是有几分外柔内刚,稍加培养下,不失为一个好用的刀鞘。 而刀鞘这东西,就是拿来套住刀的。 “有什么难作答的,不就是一个名字罢了。”景仁宫内,那嗓音自上而下地落了过去,打在林琬悺的身上,“而且这名字不过二字,你抬抬舌头,不就能吐出来了么?” 林家小娘的身躯,伴随着那阵阵话音颤抖。 太后自阴翳里凝视着她,淡淡问出一句: “难不成…多番梦中只见到这个男人,让你再也守不住寂寞?” 林琬悺骤然抬头,额上滑下冷汗,哪怕天家面前都生起几分愠怒道: “太后陛下,民女并非不守妇道之辈。” “可你有梦过林晏吗?” “……我…” 林琬悺霎那间无话可说,单薄的身躯在寒风里僵硬下来。 良久后,她才艰难吐字道: “我梦见那个人,是因为想他死。” “哦,本宫还以为你是为他守寡呢……”安后悠悠而笑道。 林琬悺沉默以对,如今崔府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她的处境,她就像个游荡在院子里的孤魂野鬼,林晏早已被人淡忘,甚至她也在渐渐淡忘,而不时的噩梦,仿佛把那个人刻入骨子里。 如今一想,是为他而守寡,好像没错……但林琬悺不敢也不愿想下去,那样太丑陋了。 而那景仁宫的高处,君母勾唇冷笑,嗓音缓慢道: “你很想那个人死,但想有什么用呢?他偏偏就不死,就反复出现你噩梦里,如此一想,你竟成为他守寡,身边再无其他男人,唯有他。” 林琬悺随着话音抖若筛糠。 丈夫死了,女人要守寡,天经地义,哪怕她对林晏从来都无什么鸳鸯私情可言,但她仍然践行着《女戒》里修来的德行,可是说一千道一万,时不时就猛间那个人…这和为那姓陈的守寡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魂魄很丑陋。 她被惊到,被吓到,仿佛许多守寡一生的女子,听到鬼魂的幻听。 林琬悺脖颈上泛起冷汗,兀然下意识道: “只要他死了…民女就不会再梦到他……” “你很想他死?” 林琬悺艰难道:“…想。” “想一个人死,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也不难,只要肯花些许功夫,他就会死在你面前,只要你这么多年来,就是想杀他,但你一直都杀不了他。你想不想他死?林琬悺,想的话,便最好快些,不然的话,你就杀不了他了。” 伴随着安后的话音落地,林琬悺的颤得更加厉害,长时间泛白的脸上,多了一抹血色。 她嘴唇微动。 还不待她要脱口而出。 安后就点着指尖噙笑道: “最难防是枕边人啊……” 林琬悺刹那像死了般僵硬起来。 这意思是? 这意思是… 这意思是! 林琬悺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在发软,她的气喘着喘着,有些喘不上来了。 景仁宫内,安后凝望着她,面上勾着冷笑。 ………………………… 几日后,崔府。 新年将至,丫鬟秀禾早早便跟林琬悺一起,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说是打扫,其实也没什么好扫的,毕竟林琬悺自那次回来之后,就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怕是长房、二房的夫人来邀请,林琬悺仍旧枯守于院中。 虽不知两位夫人打着什么算盘,但终归还是暂时没有得逞,而且似是为了讨好林琬悺,账房给院子拨的银子多了不少,还派来了两个老妈子时常过来打理,顺便还带来些府上府下的八卦事。 据说三房的崔凯染上了赌,起初赚回了不少银子,给家中妻子添了些衣物,乐得不知情的女眷们只开花,说他有本事,但后来逐渐就不赚了,先是小亏,接着就是大亏,再然后又大赚,又大亏,如此往复不仅把积攒的许多银钱都输没了,还把家里许多字画器物都拿去变卖,甚至于什么呢,甚至于把婚契当作信物典给了赌档。 如此一来,三房内闹得鸡飞狗跳的,崔凯的夫人几乎终日以泪洗面,把事告的长房去,请崔逋主持公道。 可新年将至,作为吏部郎中的崔逋在朝堂上忙得要死要活,一回来又面对这烂摊子,就更是愁上加愁,最后只好这边打十大板、那边打五十大板,和稀泥把事情一断,就这样勉强解决了。 这些事,秀禾光是听着就觉得有趣,毕竟幸灾乐祸,让他们冷落她家姑娘,只是她将这事转告给林琬悺的时候,后者的反应就犹为平淡了,只是随意过问几句,接着“哦”上一声。 柔熙的日光透过纸窗,照在厢房的茶几上,林琬悺低着头,就着昏暗的阳光做着女红,在绸缎上绣着朵朵牡丹,微微的香气透着门窗渗了出去,她那两弯柳叶眉却显得没来由地黯淡。 她日日夜夜都在做着女红,那些绣好的绸缎在屋里几乎堆积如山,既不交给下人去织成衣服,也不卖出赚些月钱。 “夫人,别绣了,要不出去走走吧?” 推开门,见林琬悺在织女红,秀禾轻声劝道。 林琬悺转过脸来,手上动作未听,那是一株绣了一半的鲜红牡丹,她那张脸是苍白消瘦得细小血管都看得见的脸。 守寡了这么久,林琬悺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差了许多。 而且秀禾敏锐地发现,林琬悺的双眸里失去了许多光彩,不再像过去那么灵动。 “出去走走吧。”秀禾又劝道。 林琬悺沉吟了一会,而后道:“没什么好走的。” 见她这样,秀禾心里一疼。 这些天来,夫人被消磨得不成样子,对许多事都没了兴趣,哪怕是过去最喜欢的牡丹亭,秀禾念给她,她也不听了,更遑论西厢记、梁山伯祝英台之类的。 每日都是这样,对着女红织上一整天,几乎是形销骨立,慢慢折磨着自己的寿命。 不过最近这些时间,夫人不是没有变化。 自从夫人被召入宫中那一回之后,哪怕回来时没有讲什么,但好似木偶多了些生气,她除去织女红外,做的噩梦更多了些。 而做噩梦的时候,夫人会多了不少气色,她不知梦见了谁,一觉醒来脸总是通红,接着走到院子里,暗骂那人骂上许久。 秀禾不知道夫人口中的那人是谁,其实她也问过,但夫人不肯说。 她有一次想借机劝林琬悺出门走走,就问: “夫人怎么就只在这里骂他呢?” 林琬悺脸色微微发白,接着苦涩道: “因为我不敢当面骂他。” 其实如果可以,秀禾想把那人找过来,让他跟夫人见上一见,起码能让夫人不再这么死气沉沉。 只是想归想,她不过是一个小丫鬟,无权无势,又怎么找到那人,便是找到了又能如何? 而除去了这些以外,夫人从宫里回来之后,还带来了一坛酒。 那是太后御赐的,秀禾动都不敢动,只敢远远看着这坛酒,问夫人这酒的名字。 酒名忘忧。 夫人说,这酒喝了会忘掉很多很多的烦恼,而这是太后告诉她的…… 秀禾想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赐夫人这种酒。 就在秀禾劝林琬悺出门走走的这一关头,院落外传来脚步声。 秀禾转头去迎,原来是大夫人来了。 罗氏身边陪着丫鬟,缓步而来,大夫人面上带着笑意,几分风光。 大夫人来了,于情于理林琬悺都该起身相迎,只是林琬悺似是木头一样定在那里,只扫了一眼,便低下了眸子去,再也不看。 秀禾有些尴尬地赔笑,只是罗氏面色虽有不愉,但不恼怒,只是靠近了些门槛,清了清嗓子开口交代道: “再过几天,咱们府上便要办场诗会了,给许多官家送去了请帖,不少士人士子都要过来,到时候小妹若有兴趣,不妨出席一场。” 待了好一会后,林琬悺才出声回应道: “谢大夫人的好意,只是我毕竟守寡,这样抛头露面终究不好。” 罗氏似是早有预料,打好了腹稿连声道: “小妹披个面纱出席,也没人能见到小妹的真容,这样就不算抛头露面了,许多人家里都是这样的,不然当寡妇的岂不是要闷死?” 林琬悺不置可否,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心意已决。 罗氏顿了顿,接着有意无意道: “小妹若是如此,那姐姐我也不好再劝,可是有一张请帖我们送到了陈府上,那位进来声名鹊起的陈千户…定然会过来。” 林琬悺骤然拧头,手中的针线掉地,响声清脆。 “谁?!” 是他… 他会过来? 已经过2k均了,在这跪谢大家了(泪),过几天写完这段剧情就汇报。 大殷、小寡妇的线,还有离京线一起纠缠交错。 第三百一十八章 没有殷惟郢的存在?(加更三合一) 一连数日过去,陈易不知宫里宫外如何风云变化,反正在这院子里,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日子清闲得不像是要准备离开京城。 闵鸣住进了这座小院,这清倌女子别的不说,倒是认命这一点,认得比谁都要快,除了维护闵宁时才会硬一些,她就素来骨子软,倒也对得起她身上软肥的白肉。 她成了府上的丫鬟,而且还真地好好当起了丫鬟。 为了准备早饭,陈易起得算早的了,然而一起身,刚跨出大厅,便能见闵鸣打着水,一桶桶地倒进水缸里,她的袖袍挽起着,露出白皙丰腴的臂膀,见到陈易时,她往后缩了缩,陈易朝她点了点头,她就仍旧继续打水。 有了闵鸣在,府上许多事都不需要陈易来动手。 早午晚三餐,闵鸣自动自觉地承包了,手艺还算不错,这让做饭不再是陈易的责任,而是成了清闲时的兴趣,每日总能见地面干干净净、不染纤尘,除此之外,洗漱的时候,闵鸣还会烧好热水,服侍陈易和殷听雪入浴。 她甚至还问要不要帮陈易搓脚。 陈易试了一回,闵鸣的十指柔弱无骨,像是一条条小白蛞蝓游过脚尖,扑上清水,丝丝缕缕死皮掉落下来。 她手法娴熟,除去触碰男子脚掌的脸红外,面上认真得挑不出毛病。 据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当闵宁休沐在家时,她都这样为妹妹搓过脚。 看着被倒在树根下的洗脚水,以及闵鸣美艳姿容下的愿打愿挨,这般的生活,陈易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原来史书上那些达官显贵们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么? 而且,肯定要更好。 想到这里,陈易失笑了下,只觉自己是在想皇帝是不是用金锄头种地。 话说回来,这几日期间,不是宫里没有人来找,但都被陈易打发走了,所以家里过得安定,而他向来就喜欢这样的安定。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想着大殷安分一些。 休沐的日子渐渐又近了,不知不觉,明日就又是一个了休沐。 而今日临睡前,殷听雪想到了什么,戳了戳陈易的手。 “我又做梦了。”她轻声说道。 陈易把她环在身侧,疑惑地“哦”了一声。 “梦得很多很多,我梦到了阴曹地府,还梦到了先帝……” 殷听雪顿了顿,把梦里看到的画面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陈易听在耳内,起初并不在意,但随后眼睛渐渐敛了起来。 按照前世的记忆,又或者说…按照所谓《天外天》的游戏经历来看,这便是这一年的京城里最后的一桩大事件——先帝还魂。 长年玄修,妄图以秘法斩三尸成仙的先帝,意欲从阴曹地府之中还魂归来,重返人间再度登仙。 而前世的时候,陈易是直接进入到阴曹地府,一拳把先帝魂魄都给打碎。 还魂登仙?魂都给你打得湮灭。 至于这一次,陈易的想法仍旧相似,只不过有些小小的变化。 他要借着这一次入阴曹地府,划掉自己在生死簿上的名字,斩断跟春秋名册的联系,一举离开京城。 若不如此,只怕陈易刚刚踏出京畿一带,无名老嬷就顺着春秋名册的定位,一掌轰杀过来。 由于知道这事件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陈易过得很清闲,一股没有离开京城的想法的原因。 这不仅是为了麻痹宫里,更是为了接下来的道路养精蓄锐。 正回想之际,陈易听到殷听雪又是一句: “而且…我还梦到惟郢姐的父王了?” 陈易疑惑地低头看她,问道: “景王?” 殷听雪乖巧地颔首,她把前几日梦里的画面,给陈易说了一遍。 陈易垂眉琢磨,仅仅凭借着这些只言片语,实在难以解读出什么。 他唯一知道的是,前世的经历里,他根本就没在入阴曹地府的过程中碰到过景王。 想了好一会,陈易也想不出答案。 夜色已深,他旋即留到明天再想,这会先看向殷听雪,道: “你做梦的次数多了好多。” 殷听雪怔了下,陈易这么一说,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日子来,她做梦的次数多了不少。 “是因为…筑基了吗?” 殷听雪猜测地问道: “我听周真人说,我是天耳通,修为提升之后‘天耳’也会有所变化。” 陈易点了点头,除去这个以外,也没什么别的解释了。 想来也是,天耳通若是只能听到别人心里的想法,那又算得了什么天耳? 至于殷听雪天耳的变化会带来什么…… 陈易深吸一气,他该为此做些准备了。 ……………………………… 崔府罗氏在林琬悺面前,说话时说得信誓旦旦,但事实上,请帖在休沐的时候,才送到陈易的府上。 是崔府二房夫人何氏亲自登门。 院门之外,陈易随意扫了眼请帖,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接在手里。 那崔府的何氏事前便被罗氏千叮万嘱,自然想陈易点一个头,而她两侧的管事和仆役端着一件件登门礼,里面自然是人参、灵芝、字帖一类,毕恭毕敬地在那里候着,只需陈易一个点头,那么尽数搬入院子里去。 拎着请帖,陈易像是在稍作思索,而崔府的何氏见状,觉得他心里有意,便趁热打铁道: “陈千户如今得了升迁,本就是一大好男儿,如今在京中更是风头无两,我家主人请您,便是想沾沾您的光,话虽如此,可官场之上终归讲究和光同尘,我这下人斗胆说一句,我家主人沾您的光,来日的时候,您未必就不会沾些崔府的光,若要官路亨通,那互帮互助才是大道理。” 何氏怕陈易推脱,便微一扬手,让两仆役把礼品放到门槛上,俨然是“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可就拂了我崔府面子了”的意思。 请他去崔府诗会的目的,自不必多说,无非是想靠着林琬悺给崔府多搭上一条人脉,先前多日里,她们去找林琬悺,想着法子安排二人见个面,谁知这小寡妇有过上一回后,便彻彻底底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饶是她们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陈易随意捻着何氏送来的请帖。 见陈易仍然未做表示,何氏渐渐皱了眉头,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这林党虽然垮台,崔府连着有些败落,可由于划清界限得早,又及时投靠朝中外戚安家人,家主崔逋的吏部郎中坐得稳稳当当,崔府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所以这一回他们去请各大官家登门诗会,谁都是好声好气的招待。 唯有这陈易,把他们拦在门外不说,还对这场诗会不甚感冒。 你们陈府有救驾之功很了不起,但难道就能凭此在京中扎根吗?昔年闵府多大的声势,闵贺都做到指挥使了,几乎每隔几日都被先帝召见,然后呢?根基不稳,还不是一样败落下来? 见陈易还未开口答应,何氏沉不住气道: “容我为千户着想一番,在这京中,人情来往少不了啊……” 陈易闻言微微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何氏面色疑惑,忽然间听到一阵马蹄声。 只见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骑着骏马缓步而来,待来到府门前时,径直掠过了崔府的几人,来到陈易面前。 管事正要喝止,何氏却猛地抬手拦住,使了个眼色: “那是景王府的人。” 京中有名有姓的官家几乎相互认识,连带着夫人们也有一面之缘,何氏认出了那是景王府的人。 “陈千户,这有封诗会请帖,景王诚心邀请,不知千户来还是不来?” 老人朗声开口问道, “而且那日定在了腊月二八,正是王爷的生辰,千户愿不愿奉陪一场?” 陈易想到了谁,也就接过请帖,朝那老人点了点头道: “竟然是王爷的生辰,那么我哪怕不去,也要派人祝寿。” 老人也不磨叽,说了一句“景王府恭候”之语后,上马就走。 接着陈易看向了崔府几人,淡淡道: “几位请回吧,你们崔府这诗会之请,我之后再做打算。” 何氏及管事仆役都愣了一愣,但在陈易忽然锐利的目光下,还是退后几步。 三人都是难以置信的颜色,景王府不是跟这陈千户向来打生打死、刀兵相向么,哪怕因为林党垮台而有所缓和,但也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可偏偏景王府的人真来了,还递上了诗会的请帖。 早知道景王府会来,那么他们崔府还来干什么? 何氏面色是青一阵白一阵,尴尬难言,只好说了一句: “这…若陈千户有意,我们崔府随时恭候,家中小妹也几番想着见你。” 她是妇人,此刻见景王府来了人,心中不免多加揣测,但终归不敢说出口,便上了马车,离开了这条巷子。 见一众人离去,陈易捻着两份请帖,缓步回到院子里。 还没进门,小狐狸的脑袋便从门扉里探了出来。 陈易快步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都听到了?” 殷听雪由着他摸脑袋,小声问道: “是要去诗会吗?” 陈易捕捉到她的意思,笑问道: “你又想去?” 要说想不想去,殷听雪其实是有些想的,她虽然能一直待在家里不烦闷,可去外面见见风景,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所以,她朝陈易点了点头道: “去吧去吧。” “我先想想。” 他说着,看了看手上的两张请帖,自从去过银台寺,又成为男女朋友之后,近来殷听雪就更加乖巧体贴了,点茶这些服侍人的活计先不论,起码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会跟他聊上好一会天。 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 而这两张诗会的请帖…… 陈易想都没想,就把崔府的请帖丢到渣斗,也就是垃圾桶里。 哪怕是因为担心殷听雪被人认出来,不去景王府的诗会,陈易也不会想去崔府的诗会。 自己这风头无两的止戈司丞到崔府去,不是有些太小家子气、又太给人崔府面子了么? 至于崔府诗会里会有那守寡的林琬悺……这个陈易暂时还没考虑到。 捻住请帖,陈易思虑上好一会后,想到了殷惟郢。 要不…真去见见她父母好了。 虽然诗会这种东西,由于不会写诗,陈易想到一个就头大。 去见见吧,哪怕是看在大殷的面上。 心念一定,陈易就朝小狐狸点了点头。 殷听雪一时高兴,想给他念书,但陈易想到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变故,摇了摇头,说自己要到书房里去。 走入书房,陈易随意坐到书桌前,案桌边摆着那本《道策》,而殷听雪见他要读书或是思考,也不打扰他,而是说自己待会给他点茶,点完茶后她也去读书。 小狐狸最近在读《牡丹亭》。 陈易坐到书桌前,但并未翻阅《道策》,而是铺开一张宣纸,磨好了墨,提起笔在上面写下一句句文字。 为了接下来的事,他得整理一下如今的思路。 自周依棠为他揭示天眼通后,便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疑点。 有的疑点,周依棠能够回答,但有的疑点,周依棠不能回答,因为她要么就同样一知半解,要么就泄露天机,会遭天劫。 所以,陈易要直面这些疑点,把一些解释不清的东西都像是复盘一般写下来。 因为倘若这个不是一个游戏,那么许多过去的看法就都要推翻。 首当其冲的问题是,两个存档之间的联系是什么? 按周依棠的说法,像是时间回溯了,一切都回归原样。 自己前世以身补天的不久之后,天道得到了修补,时间回溯到了原来的起点。 这个时候,那些仙佛们还未飞升,仍在谋划。 “时间回溯,是因为我没有完全补天成功,所以引发了某种重置,还是说……” 陈易顿了顿,想到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答案: “我把天道修补得太好了?” 修补得太好,以至于几乎一切都修补如初 两个答案都有可能,但人要对自己有自信,所以自己决定很普信地选择后一个。 反正哪怕选错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毕竟都是过去的事。 在宣纸上写下相应的思路之后,陈易就顺势想到下一个问题。 那些所谓的“攻略”到底是什么? 按照原先的记忆,自己在玩这个名为《天外天》的游戏,在第一遍以身补天通关之后,第二遍进入游戏时就开始动用“攻略”。 只是…如果像至慧禅师所说,所谓的“攻略”这些都不过是天眼通为了让自己方便接受而虚构出来的,那么事情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 陈易对此很好奇。 当时在心湖里看到的彩色石子,周依棠说那是他的一些记忆还有“攻略”。 “攻略”与记忆混淆在了一起,几乎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混淆在一起.难道说,“攻略”和前世记忆本质上并无差别? 思路卡在这里,陈易提住的毛笔停了一停,滴滴墨水沾到宣纸之上。 他下意识地咬住笔头,压痕渐深,但又始终想不到相关的思路。 不得已之下,他放下毛笔,在书房里踱步,试着从别的方向理清思路。 人若想得到思路,何其之难,只因人总是会受困于原来的思路之中,想走出一条新路,走到一半,发现自己走回到老路之中。 难道攻略是某种安排? 不太可能,因为我经常不按攻略来走,而且这一世的许多情况,都与攻略对不上。 如果攻略是某种安排的话,安排这个的存在也太捞了…… 想不到答案…无论怎么复盘,都有点想不到答案…… 掐灭一个想法,陈易并未随之欣喜,而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思路骤然一断,有些空白了起来。 陈易苦笑了下,好像无论怎么复盘,都复盘不到答案…… 等等…复盘。 骤然之间,捕捉到什么,陈易的灵感迸发了出来,如同凿开了石壁,里头堵着的清泉涌了出来。 我现在在做什么? 复盘! 我现在在复盘,难道我前世就不会复盘了吗? 一样要复盘! 陈易慢慢瞪大了眼睛,他回忆起那个细节,那就是那些“攻略”与记忆混淆在了一起,成为了一颗颗彩色石子,不分彼此。 那么其实是否意味着…… 所谓“攻略”,其实是自己在前世时回首过去,复盘得来的最优解?! 我为我自己写攻略! 陈易刹那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感慨道: “原来我这么猛。” 眼下自己的感慨,就好像人回望以前自己高考的时候,竟然会有如此巅峰状态,竟然连那种题目都会解。 既然是复盘得来的最优解,陈易想了想,决定反向拆解这些所谓“攻略”。 笔墨正准备落下,殷听雪捧着茶,小心翼翼地走了近来。 “惟郢姐来了。” 她把茶放到书桌边上,轻声提醒道。 今日是休沐,殷惟郢过来再正常不过,这女冠从来都不敢不过来。 陈易随意捧起茶,正准备让小狐狸去叫她等着,但猛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攻略”之中, 并没有殷惟郢的存在!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会老的 女冠一入门,便熟稔地坐在了椅子上,殷听雪给她捧来了茶水,而她则给这堂妹小声地道了声谢。 低垂螓首,凝望着茶水,殷惟郢深吸一气,几分紧张地等着陈易,然后就…… 想到这里时,哪怕已经有过好几回,可她还是脸颊微红,双股战战。 只是如今对这事,她已经不再那么抵触了,所以殷惟郢终究是吐出一口浊气。 接着侧过眸,她看到了陈易放到茶几上的请帖。 凝望着景王府那张蓝底烫金的请帖,殷惟郢稍微失了神。 他真的要过去…见父母了? 半晌后,殷惟郢勾起唇,半是苦涩半是荒唐,于父母而言,自己莫名就成了他的妾室,每回休沐都打着去各处论道的名义来这院子。 这样又有什么可见父母的? 而且只怕到了那里,父王母妃不会给他一个好脸色,归根结底,陈易还是景王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刚刚有了些想法,她便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心瞬间就提了起来,连带着身子也正襟危坐了几分。 陈易款步自屏风后踏出,看见他,殷惟郢不知做什么表情,只好站起身来相迎。 “你来了?”看着气质清丽的女冠,陈易轻声道。 对于她,眼下自己心中有不少疑惑。 殷惟郢不知陈易在想什么,习惯地咬了咬牙道: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若非她忤逆不了这心中无明,她又怎会每个休沐都来这里,做那些多少女子都不会心甘情愿的事…… 见陈易看着她没有说话,殷惟郢不明就里,接着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玉佩。 “你要的东西。” 陈易垂眸一看,那俨然是山上人用来储物的方地,她果然带过来了,便随手接过道: “谢了。” “不必客气…” 殷惟郢看着他,而后把眸子垂了起来,瑟缩了好一阵后,终究还是鼓起勇气,低声道: “…夫君。” 陈易听到之后,滞了一滞,最终还是微微笑了起来,抚摸了下她的脸颊道:“嗯,鸾皇。” 殷惟郢听罢,怎么听不出去他语气温柔,这些日来,她这无明似乎对她优待了些,上一回给她真元来充场面,她尽数炼化,已经重入结丹初期。 想来也是,他说没那么喜欢自己,说到底不还是喜欢么,甚至不过是口是心非,暗地里喜欢自己比听雪还多一点。 念及此处,女冠莫名心情大好。 陈易看着殷惟郢,一时心里有不少困惑和想法。 没道理啊… 既然是前世的话,那为什么会没有殷惟郢的存在? 陈易清楚记得,景王府是存在的,太华神女也应该是存在,但是殷惟郢…按照自己之前的说法是,她是所谓的…未完成的废案。 也就是说,在前世…殷惟郢甚至不存在。 陈易心中说不尽的疑惑。 若果三四个月前便得知此事,陈易会怀疑殷惟郢是假的、是某种幻境,只是如今彼此牵绊日日深,都深到底了,她怎么可能是假的? 陈易思绪之间,沉吟了一会,决定先试探一番道: “随我去书房。” 殷惟郢稍稍错愕,需知她一直以来,过来这座院子里都只会被做一件事…… 陈易佯装随意道:“你不是说过,要给我念书么?” 殷惟郢明白过来,清声道:“自然是说过。” 陈易抬步便朝书房走去。 女冠看着他的背影,心念微转。 如今他们之间,果真缓和下来了,岂不是说…… 本应觉得欣喜,可不知为什么,女冠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如今跟他缓和下来虽是好事,可转念一想,便是牵扯得越来越深。 越是在红尘中打滚,其中牵绊就越是难舍。 殷惟郢不由微皱眉头,思绪复杂,可最终她仍是不敢违抗陈易,缓步跟了上去。 入了书房,陈易给她拉开了椅子,女冠并未推辞,托起衣摆便坐了下来。 她自方地之间取出《道策》,指尖翻动书页,从陈易这里看去,恰好能见许多用小笔写成的注解。 殷惟郢对于得道成仙的欲望,可见一斑了。 注意到陈易的视线,殷惟郢不解其意,指尖轻颤了下,犹豫之后还是开口道: “你读到哪了?” 陈易指了指其中一节。 女冠小心地念了起来,道策之中,并非只有种种术法,更有开宗明义地对道法进行讲解,而这一章所讲述的道法,便是殷惟郢所最为熟悉的纸人之法。 “所谓纸人,并非活物,而是死物,就像齐天大圣一般,拔下毫毛吹上一口,便是万千猴子,纸人之法便类似此理,由施术者心诵咒语朝纸人吹一口气,纸人便有所动作……” 殷惟郢一字一句为他讲解着。 陈易起初耐心去听,只是不一会,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这些道策术法一类,殷惟郢说着是兴致勃勃,可对于陈易而言,则是无聊透顶。 前世是因为周依棠,他才会耐着性子去学,但归根结底,也不算多么学有所成。 殷惟郢瞧见他昏昏欲睡的模样,眸里有几分气,只是不敢只说,便曼声道: “这道策之语,终究并非人人能听,亦不是人人天生适合修道。” 陈易闻言抬眸笑道: “你天生适合?” 殷惟郢颤了下,听出这话里的玩味,垂下了眸子低声道: “我终归比夫君修道要长。” 她这副低眉喊夫君的模样,陈易还是喜欢,阖拢了下眼睛道: “继续念吧。” 他一边听着,一边整理着思绪。 殷惟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会睡着么? 陈易似是看穿她的所想道: “我会不会睡是我的事,你继续念是你的事。” 话音落耳,殷惟郢眸光黯淡了些,他终归是个凡夫俗子,对得道成仙并无执念,哪怕自己尽心竭力讲完一遍道策,他又能听进去多少? 听雪还说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若以他这般,万一过天门而不入,自己又怎么跟着飞升? 念及此处,女冠落寞起来,这修道近二十年来,她总归想要得道成仙,只是陈易不许罢了,如今给他做了侍妾,也并未断绝此念。 她知道这些事,陈易不会不清楚。 大殷不是小殷,从来不愿就这样认命,可纵使她千般不愿,也终究是这个人的妾室,如今也只好轻声念起了道策。 殷惟郢念书的嗓音轻柔舒缓,她并没有因为陈易昏昏欲睡而不认真,恰恰相反,她以她的节奏低声诵念着。 这冬日的时节,她念书的嗓音似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陈易越听便越是觉得宁静,头颅微垂着,倚靠在椅背上,眼眸阖了起来。 陈易像是睡着了。 殷惟郢恰好念完纸人的篇章,修习纸人之道便是去伪存真,需谨记纸人不过是死物一群,并非活物,哪怕如何心有感触,也不可沉湎于其中。 否则的话,便是真假混淆不清,误入歧途之中。 念完这最熟悉的一章,殷惟郢稍微仰起脸,便见陈易陷入到睡梦之中。 她直直地凝望这张脸,便是他睡着了,她也依然有些惧怕,只是如今也学会了抑制住。 殷惟郢看了好一会,指尖不觉间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向他脸庞,他对修道一事的毫无兴趣,她看在眼里。 如今书房里宁静,既无威胁,也无情欲,殷惟郢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梦幻,自己这无明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自己面前睡去。 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吧…… 他已经有些喜欢自己了吧? “你真就这么不想让我成仙么?” 殷惟郢静了好久,清声道: “你这么喜欢我的色相, 可是,我也会老的…” 她不敢在陈易清醒的时候提及这样的事,只好在此刻低语,用些柔和的话来劝诱,希冀陈易某一天,会忽然改变主意,让她得道成仙,这样她…… 她哪怕是位列仙班,也下凡来给他…当一当鼎炉。 “我会老的,”殷惟郢扫了眼手里的书,轻声道:“我又不是纸人。” 而这时,陈易忽地睁开眼睛,冷声问道: “你真不是纸人吗?” 第三百二十章 她也能当女朋友了?(加更二合一) “你真不是纸人吗?” 殷惟郢吓了一跳,接着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陈易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心中默念起周依棠传授的开启天眼的口诀。 天眼骤然开启,洞府间金光大现,陈易直直凝望殷惟郢。 然而,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女冠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便泛起了些鸡皮疙瘩,不由道: “你…你在做什么?” 陈易凝住眉头,按了按眼皮,摇头道: “没什么。” 方才的他忽然一问,便是想让殷惟郢心防失守,好让自己的天眼看出些什么。 可问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之所以这样试她,是因为先前的殷惟郢留宿之时,提到过她最擅的便是纸人之法,所以陈易由此怀疑,殷惟郢是否可能由纸人所化,只不过是比较通灵性的纸人。 陈易按了按额头,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无论怎么看,殷惟郢…都不是什么纸人,更不像是假的。 而且世上哪有这样嫩得出水的纸人? 不是假的就好…… 陈易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希望殷惟郢是假的,这么久了,他对这女冠也不是没有喜欢。 只是…虽然排除了可能性,但问题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陈易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前世里殷惟郢会不存在…… “喂,你怎么了?” 殷惟郢见陈易久久没发出声音,便探前些问道。 陈易猛地抓住了殷惟郢的手。 突然被这样一抓,女冠娇躯轻颤,但还是安定了下来,不知陈易又想做什么,她眼珠子乱晃着,没有跟他对视。 方才直接出击没有效果,陈易略微琢磨了下,旁敲侧击道: “到了景王府上,你打算怎么样?” 殷惟郢眸子倏地抬起看他,好一会后轻叹出声道: “我怎敢擅自打算,不都是看你?若你非要问,那上策便最好与我敬之千里,下策便是…你当我鼎炉。” “哦?” 听到陈易拉长的话音,殷惟郢倒竖寒毛,硬着头皮道: “不过是在外人眼里罢了,而且还是下策,我们总归不会走到下策。 而且,外人眼里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如此出尘脱俗、不可亵渎,却在你的院子里偷偷做鼎炉,这样不是…很讨你喜么?” 陈易听罢之后,微微笑道:“确实如此。” 殷惟郢长舒一口气,收敛了些眸里的惧色,清声道: “既然如此,你我到时便依此行事,他人面前,你我并无半分瓜葛。” 陈易侧过脸去,他早就答应过她,而且这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这话听在耳内,他没有什么不愉。 而女冠的头低了些,身子微微前倾,细细打量着陈易脸色。 待陈易回过脸来,她又把目光挪开。 陈易问道:“你很担心?” “怎会不担心?”殷惟郢顿了顿,多愁善感道:“你我这般关系,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易眉头微皱,听懂了她暗里的索求和渴望,哪怕她明面上没说,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在想什么。 这女人总是不满足,也因为不满足,才不撞南墙不回头。 成仙无望,殷惟郢方知后悔…… 屡屡碰壁,她才知道安分。 陈易不是不想她归心, 可他也知道,这拎不清的女人向来喜欢得寸进尺。 不过,看到她这副几分伤春悲秋的模样,陈易还是看得有些着迷。 她在别人眼里,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多有忧愁,而是出尘绝艳、太上忘情的太华神女。 这副模样,只属于这座院子,只属于她的无明。 刹那思绪间,不满竟多了些许柔情,陈易攥住她的手放在面前,宽慰着承诺道: “放心,别人只知道你是太华神女。 哪怕此事被你父王发觉,我也有法子转危为安。” 听着他保证的温柔话,殷惟郢紧绷的身子软了些,那只柔荑在陈易手里发烫,她“嗯”了一声,低垂螓首,任由陈易把她搂着靠过去。 殷惟郢把下巴轻轻搁在陈易肩窝里,面容娴静,不发一言,像是小鸟依人的温顺模样。 只是,她心里悄悄得意了起来。 她是不是…也能当女朋友了? 她翘了翘琼鼻, 成仙有望了! …………………………… 腊月二八是景王的生辰,故此年年诗会都在这时召开,即是宴请四方宾客贺寿,也是于文人墨客之间寻出一份名篇。 为此,景王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许多的筹备,早在上一年的诗会结束时就开始了,光是王府后厨里,便有各大庄子收上来的鹿筋三十斤、活锦鸡六对、鹿茸二十斤、五十只狍子、玉流胭脂米十石等等,府上外院的各处客房也添上了熏香炉、狼毫笔、就等着文人夜中无眠,忽得灵感,提笔作诗千古流传。 这一盛会,除了招待那来访的宾客,府上的下人们也能跟着分上一杯羹,景王府的大度和宽厚是出了名的,这其中固然有维持形象的原因在,但不可否认的是,景王与王妃都不是什么在乎身外之物的人,更何况这大喜的日子,谁都当赏! 除去人人都加了笔三两银子的赏钱,那些在王府上劳苦功高的管事、老妈子、贴身仆役等等,景王都会命人从酒窖里取上好花雕酒,人人一坛,而其中识相的下人,都会当夜就分了它,一是向上做表态——感念王爷的恩泽,二是向下做拉拢——今日有滴水之恩,来日该涌泉想报吧。 有以上种种原因在,整座景王府忙得如火如荼,连景王也不怎么清闲,而他的不清闲在于,为接下来诗会的“贵客”犯愁。 信差回报,那景王府的眼中钉肉中刺真接了请帖,八成真的要参加诗会。 而这事,王妃也同样得知了。 王妃看着厅堂里主座上的景王,开口确认地问道: “那陈千户…可是真的要来?” 景王不屑地吐口气,接着道: “这等粗人能懂什么诗?瞎凑热闹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来者是客。” “这人最好就不来。” 他心头一股烦闷,请帖是他送出去的,但得知此人真的会来,景王不由地积压起一抹郁气,再怎么说都是仇家,你仇家大摇大摆地走入屋内祝寿,你心里就没有一点难堪? 王妃上前按压了下他眉间的皱纹,转移着话题道: “话说惟郢那丫头跟他的风闻,我们该如何去验一验?” 景王一时没想明白,问道: “什么叫验一验?” 身为女子,王妃对这样的事似乎颇有经验,为人母亲也更加敏感,她缓缓交代道: “王爷你想,惟郢肯定知道景王府与那人的仇怨,倘若二人真有私情,那么定会顾忌我们而彼此退避三舍。” 王妃的话让景王想明白了过来,他连连点头道: “这…说得极有道理,可这样一看,好像怎么验都验不出结果。” “此言差矣,”王妃似是早就心有想法,施施然道:“光明正大地验,当然验不出结果,可倘若我们欲擒故纵……” 景王不由道:“怎么欲擒故纵?” “先散布消息,说景王府上下苦于门下有子无婿,为长女的婚配愁断了肠,接着让人去传,王爷与这陈千户虽有旧恨,但又常常夜里惊叹他乃是奇男子……总之我们摆出假意撮合的模样,那么定然能验出结果。” 王妃的一连串话落入耳内,景王恍然大悟,连声赞叹道: “原来如此,夫人真是妙计。” 方才还没什么思路的景王,这下茅塞顿开,还多了不少想法。 于是,这一对夫妻便趁着殷惟郢不在,私下商量了起来。 ……………………… 这腊月二十八一到,景王府的大门敞开了出来,门外的大道之上水泄不通,达官显贵、翰林才子、香车美人,挤得王府外水泄不通,一入门便能见到王府的瑰丽,假山亭石、奇花异草,两侧石灯尽数点着光,照着道路灿金亮堂。 景王府作为京城一等一的富庶府邸,其府上的豪奢,仅在于被查封的襄王府之下,随处可见的一处平地亭子,其都有金丝楠木做柱,而用于宴请诸位文人墨客的,是一栋呈四方结构的口字建筑,似阁非阁、似楼非楼,其中心牌匾上挂着“风骨堂”三个字,两侧门牌则刻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字上了昂贵的金漆。 朝着王府走的陈易牵着殷听雪的手,时刻把她护在身边,不让别人挤到她碰到她,少女蒙了面纱,挽了个稍显朴素的发型,脸上施了些妆,寻常人不会认出陈易带过来的家眷不是别人,正是襄王女殷听雪。 而一旁的赴会的宾客们,看到是近来声名鹊起的陈易之后,基本都让开了些道路,原因无他,坊间传闻陈易与景王府素有仇怨,按理来说这人不该受邀,受邀了也不该过来,其中曲折,又有谁人知道?而能赴会的宾客不是蠢人,既然不知缘由,那就要避免惹事上身。 跨过了王府的门槛,殷听雪便打量起了这府邸,跟记忆里的景王府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景象还是那样的景象,人还是那样的人。 与襄王府的物是人非俨然是天壤之别。 惯于感伤的少女皱了皱鼻子,不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要开心一些,所以她吐了口气,自己缓了过来。 陈易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其实可以的话,陈易想带殷听雪住进襄王府里,那座王府如今仍然空置,等候着太后的赏赐。 只是如今的局面来看,实在太难太难。 入了王府不久,陈易和殷听雪便到大厅里去祝寿,来时没带什么寿礼。 当门口收礼的阉人仆役空着手呈上去,陈易就随意放了一两银子,而太监极其熟稔地把银子收入兜里时,又把手呈了上来。 陈易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阉人仆役把手往前推了一推,那眼睛示意交寿礼。 陈易从怀里又掏出一两银子,放到阉人仆役的手上。 阉人仆役疑惑地看了看陈易,接着又一次轻车熟路地把银子放到兜里。 陈易皱了皱眉头,第三次的把一两银子放到阉人仆役手里。 “哎哟,够了,意思一下就是了……” 阉人仆役一边连声回绝,一边勉为其难地把那两银子收入怀里,接着道: “大人,寿礼呢?” 陈易随意道:“没带,就三两银子。” 阉人仆役瞪大了眼睛,给景王贺寿就带三两银子,莫不是来砸场的吧? 见这一幕,殷听雪噗嗤笑了。 而捂嘴的轻笑里,陈易拉着她跨过了门槛。 入了厅堂,一路也没什么人打招呼,陈易径直走到深处,等候了好一会,便见到端坐在主座上的寿星景王。 景王也看见了他,眼睛微微敛了起来,藏着稍纵即逝的敌意。 陈易抬手就作揖,简简单单地行了一个礼,祝福了一句后,正准备转身就走。 一旁的王妃却叫住了他,开口寒暄道: “久仰千户大名,今日这诗会,便好似画龙点睛,恭候着陈千户的名作。” 王妃态度温和,待人接物并没有多大毛病,只是恭候名作这句话,哪怕是夸张之词,陈易也是心里有些苦笑。 他不是不想像过去看到的网文一样,在诗会里先被纨绔子弟刁难、瞧不起,接着随意抄上一首诗,立即惊动组织诗会的达官显贵,让他们纷纷扼腕叹息:世上竟有如此璞玉,诸如此类,可问题是,在一个唐宋元明清都存在的世界里,哪有诗词可抄? 不能抄诗,就只能靠自己,而陈易对这些古代诗词书画,不说是样样不精通,也是七窍通了六窍。 所以去诗会,陈易恐怕就只有看着别人的表演的份,若不是殷听雪说想去,不是殷惟郢说见见父母,他也不太打算去。 “王妃高估我了,有什么名作不名作的?”陈易如此道。 “哎,千户一身武艺,生得也是相貌堂堂,若我说你做不出名作,那就是辱没了公子。” 王妃顿了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陈易一番,竟不住点了点头,而后道: “接下来还请千户好生等候一番,之后就呈上笔墨纸砚。” 陈易连声应是,便拉着殷听雪暂时退出了大堂。 王妃慢慢坐下,瞧着陈易离去的背影,眼睛微亮道: “好一个佳公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 景王扶着护手,眼里泛着敌意,不服气道: “什么一表人才,一看就是有才无德之辈,除了皮囊,哪里配得上惟郢?本王看啊,风闻就是风闻。” 话音落耳,王妃不由摇头失笑,相较于景王的耿耿于怀,她想得则要更多,如今陈易登门,或许就是给彼此一个台阶,让恩怨都过去,既然如此,此人又在官职上步步走高,那么殷惟郢与他结为夫妻,倒也不失一个好选择。 更何况景王的那番话,不就是在说,这陈千户的长相就跟惟郢那丫头很般配么? 王爷王妃的心思,陈易自然不会知道,贺过寿出来之后,有些心思活络的宾客见此,便上来招呼寒暄,这些人各个都是京中有鼻子有脸的人物,只是陈易有印象的少没印象的多,起初还连声回话,后来就随意拱手。 不过,在这群宾客之中,陈易听到有些不得了的事。 “你是说,王爷有意择婿之意?” 陈易疑惑道。 “是啊,都在传,好像是从两三天前就传了,但信的人不多,不瞒你说起初我也不信,但千户你贺过寿后,大伙都不信不行了。” 宾客如此回复道。 陈易心中困惑不解, 这搞得是那一出? 月末求一波月票,今晚还有。 第三百二十一章 断不可能有私情!(求月票) “娘看那陈千户,倒是一表人才,惟郢如今你迟迟寻不到道侣,何不便觅了他,王府上倒也不失为一佳婿。” 贺寿之后,王妃去到了殷惟郢的闺房里,轻声询问道。 王妃说话时,王妃的贴身丫鬟青兰正为景王女收拾着东西。 景王女的闺房内井井有条,但不代表不需要收拾,丫鬟青兰每个月都会过来清理一遍各处的灰尘,擦一擦抽屉。 抽屉里有许多簪子,雕鹤的、雕凤的、金镶玉的都有,那些都是王妃每年送给女儿的生辰礼,只是景王女修道之后常戴发冠,而这些簪子也就落在里面积了灰。 面对这满脸都是关怀之意的母亲,殷惟郢脸色平淡,清声道: “修仙道侣一事,事关成仙大道,不可轻易置之,而且那陈千户不是与我们王府…素有旧怨吗?” “唉,不能这么说,王府与他相安无事已久,而今日他亲自登门贺寿,便不无泯却恩仇之意,而且娘看他,模样过得去,武艺也不错,要不了多久就要封侯,实在是一良婿。” 王妃的话音里,明里暗里都是赞叹之意,殷惟郢听在耳内,眸光掠起又落了下来。 她不置一词。 王妃摇了摇头叹气道: “过了这村就不一定有这店了,今日你父王高兴,一笑泯恩仇,从此过往恩怨散尽。” 殷惟郢面色有了微微的变化。 她的娘亲…真的看上陈易了?父王也真的能一笑泯恩仇? 原本殷惟郢为这事犯愁了不知多久,可这时听见母亲的这番话语,原本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 而且,心绪微微飘荡。 如今眼见这无明有些喜欢她,趁热打铁,让他应承下婚事也似乎…不无不可。 到那时,她就成了明媒正娶的大夫人,而压在他那女朋友的头上。 如此一来,地位提升,自己若要成仙,那无明说什么也不再好阻止…… 心绪飘荡之间,殷惟郢不由想到大红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而面前的新郎官陈易,缓缓揭开红盖头…… 想象到了这里,殷惟郢的指尖轻颤了下。 她不由间想到,她…就是要以妻子的身份,与这无明相伴一生? 女冠越是想,指尖就越是不住颤抖,恐惧席卷了心湖。 半晌,她平静下来道:“娘,道侣要看缘分,不可逆天行事,若是强行,又与鼎炉何异?我若是择他,不过是择鼎炉而已。” 话语落得从容,王妃愣了愣。 任王妃怎么想,都难以想到女儿会说出这般话语,人堂堂止戈司丞、西厂千户,又立有救驾大功,放到何处不是风头无两,不曾想殷惟郢竟半点瞧不上人家,那番将之与鼎炉相较的话,竟有如此气魄…… 她修道之后,眼界却是越来越开阔了。 不像他们这些凡人,会被一叶障目。 王妃心里又骄傲亦是感慨。 景王招呼过贺寿的宾客,暂时退到了一处厢房之内,接着他焦急地游弋了起来。 这件事,他本来不想焦急,可不知为什么,那陈易一来到王府之后,他就止不住的焦急。 “难不成…惟郢那丫头真跟此人有私情?” 念头一闪而过,但景王很快就自行打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在景王焦急的关头,王妃进了门,把殷惟郢的那番话转告给景王时,景王猛拍大腿道: “果真是本王的女儿!寻常人家要是想到女儿能嫁入侯府,可不得把这当作祖坟冒青烟的大事?惟郢不一样,当真不一样,这般气魄,若我们真想着把她嫁给那人,不仅折辱了她,更是抬举了那陈千户!” 先不论殷惟郢贵为太华神女,与他们父母间都尚有隔阂,更遑论这素有仇怨的陈千户? 景王激动地走了一圈,冷声道:“不能嫁,绝对不能嫁,便是嫁过去,也要把那陈易给休了。” 王妃见着这一幕,皱了皱眉头,她瞧那陈易其实还算满意,于是道: “先等等再说吧,得去试一试他的音律。” 景王听到之后,重重点了点头,而王妃退了出去。 殷惟郢说的话有气魄归有气魄,但归根结底还是要证伪这些谣言,所以王妃说假意撮合,景王答应了下来,不止如此,而且还从三个方面试探。 一是音律。 道门重音律,而殷惟郢也从小便喜好音律,她若是能看上陈易,那么此子极可能在音律上有所建树。 二就是诗词。 殷惟郢虽然修道后多做青词和偈语,但诗词一道,仍然有所造诣,她若是能看上陈易,那么此子极可能在诗词之上力压群雄。 至于三,便是武艺。 这第三个试探,其实是用来滥竽充数的,又或者说是做最后确认的。武艺一道,谁人不知这陈千户已经名入了春秋名册,所以试探的意义很小,只是在于,如果前两项他都通过了,但是殷惟郢不承认,那么就通过这最后一轮试探,把真相给引出来,你三项试探都通过了,定然意气风发,还不当众求娶景王女? 若此人真是文武皆绝,真与殷惟郢有所私情, 那景王他… 他就一头往这陈尊明的刀上撞死! 景王心里生起一抹说一不二的狠劲,恨不得冲出去让陈易先把刀拔出来放好。 不消多时,屋外传来些许脚步声。 景王连忙迎了过去,便见王妃走了进来。 “怎么样?”景王忙问道。 “这千户他完全不通音律,”王妃摇了摇头,把试探的结果告诉给了景王,“琴女几次弹错了音,都快把琴砸了,那人头都不动一下。” 景王冷哼一声道:“果然是酒囊饭袋,以此子的才情,又如何能攀得上惟郢,便是他日后封公封侯,也照样是粗人一个。“ 王妃摇了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可能是他怕暴露,有人暗中听他跟别的士子交谈,这人对一众唐诗宋词都侃侃而谈,看着不像是个粗人,这么明显的音律错误,他都不动一下,许是此人极其善于藏拙,而且…” “而且什么?”景王问道。 王妃压低嗓音道:“而且他旁边的侍女,频频回头,连不经意的微小差错也转过脸,王爷你想想,有这样的侍女,他又怎会不通音律?他藏得太深了。” 景王脸色微沉,他知道王妃所说的不无可能,而且这陈易还在林党手下办事的时候,本来就隐藏得很好,如今小小藏拙一次音律,也不成问题。 “那就继续试他,他若真能被惟郢看上,本王立刻撞死在他刀上!”许是觉得不够有决心,景王强调道:“绝不窝囊苟活。” 王妃嫣然一笑,缓缓退了出去。 ……………………… 陈易那一边,全然不知自己经过了一轮音律试探。 对他来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他被景王府的下人单独招待到一处厢房内,陈易本来以为其中会有危险,结果完全没有,就一个侍女在不停的弹琴。 “她弹得好差。”待那侍女走后,殷听雪小声点评道。 陈易挠了挠脑袋,反问了句:“是吗?” 殷听雪眨巴眨巴眼睛,明白自己这夫君懂的诗词不少、看的书也不少,但就是不通音律也不会诗词,也不知是怎样培养出来的,她很想给他白一眼,但终归没那么大胆子。 她轻声旁敲侧击道:“曲有误,周郎顾。” 陈易听到后笑道:“你在夸我?” 见他没听出来自己的揶揄,殷听雪指了指自己道:“我在夸自己呢。” 陈易还没来得及吓她一下,厢房外就传来敲门声。 侍女请他们出去,到作诗的会场去,殷听雪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俨然是等候了好一段时间。 陈易也不拂了她的意,便站起身来,领她去会场。 如此多的宾客赴会,诗会的会场分成了三个,而陈易和殷听雪被领着去的是主会场,一到那里,便见到主座之上,景王与王妃端坐,在他们身边的则是年幼的王长子,至于殷惟郢… 陈易侧过眸去,便见她独坐在另一侧,殷惟郢身着火纹青衣,悠然品茶,举手投足间皆是出尘之感,仿若仙子下凡而不染凡。 他看见了殷惟郢,殷惟郢自然也看见了他,只是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便错过眸去。 景王观察着这一幕,发现不到什么问题,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王妃想了想,起身小步走了过去,来到长女身边问道: “你觉得这儿的公子们如何?” “皆是肉体凡胎,能入眼者寥寥无几。” 殷惟郢单手捧着茶碗,稍稍抬高,似乎茶碗上的釉色都比那会上的一众公子更引人注目。 王妃听在耳内,指向陈易进一步试探地问: “那…你瞧着那人如何?” 殷惟郢挑眉反问:“那是谁?还有些面熟…” “便是…那陈千户,你应当见过才是。”王妃如此道。 “哦,原来是他,”殷惟郢面露回忆之色,恍然而笑道:“时间隔太久,关系不深,记不得模样了。” 说完,她继续淡然品茶。 王妃见这一幕,微微颔首,退了回去。 景王按着膝盖,压低声音道: “我就说此人断不可能与惟郢有私情。” 这一回见父母,该是怎样的走向呢? 说出你们的灵感,借我抄一抄。 第三百二十二章 择他为婿(加更二合一) “我就说此人断不可能与惟郢有私情。” 王妃本想点头,但女人的直觉让她有些怀疑,便道: “再看看吧。” 景王朝陈易那方向望了过去。 越看这个人,景王就越是心烦意乱。 为消解烦闷,他把一个下人招了上来问道: “大伴黄宝哪去了?” “回报老爷,黄宝今日捡到了三两银子,眼下正喝酒呢。”下人回报着说道。 景王听到之后气笑了下道:“真是狗奴才,马上把他叫来跟本王说乐解闷。” “是。”下人应道。 富贵人家里,就常常眷养着些仆役,这些仆役不干重活也不干累活,干的就是为主子说乐解闷,讲些笑话,道句恭喜,而能做这些事的大多数都是正规阉人,深讨主子欢心。 黄宝就是这样一位仆役,他于庆盈二十六年来到王府,干到今日已经有五六年了。 下人去把黄宝叫过来,而那一边,事先安排好的士子已经将陈易快团团围住,各式各样的寒暄招呼,以及几句“久仰千户大名”“文武双全”云云,拿起宣纸和笔墨,就要让他作诗。 陈易几次拱手,但都被视为推辞,而这时侍女已经研好了墨,铺好了纸,然而这千户由不领情。 见他转身就要强闯而走,景王眉头微皱,立即出声道: “陈千户,大家都这样说,你便不要推辞了,本王料想你也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诗词一途,又非骈文,到底有何难处?便是随意作一首,也定然会是佳作,倘若有人不认这是佳作,那便告知本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千户你还要推辞,便是拂了本王面子。” 不急不缓的话语落耳,陈易回过头去,淡淡扫了这王爷一眼。 眼神里的平静,让景王为之困惑不已,他好像并没有多少在乎。 而这时,女冠小心地朝陈易看了一眼,带着些许央求。 捕捉到她的眼神,陈易叹了口气,走到了案桌边上。 景王见他长长叹的这一口气,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只见陈易捻起狼毫笔,沾了墨水,狼毫笔的笔尖在墨水里浸了好一会,深吸一气,举手投足间颇有名家气势。 难道,他真会写诗? 景王的指尖微颤,吞了口唾沫,自己岂不是真要往人家刀上撞死? 远处,笔墨悬在纸上悬了好一会。 陈尊明开始思考, 陈尊明凝聚毕生的文采。 陈尊明灵感忽现。 啪。 狼毫笔骤然落下,陈易转身离去,洒然道: “不会写,下一个。” 话音落下,他再也不停留,拉着殷听雪就要离开这景王府。 这一幕把诗会上的所有人都整得愣了一下,面面相觑,而主座上的景王和王妃更是错愕得摸不着头脑,唯有殷惟郢半是偷笑半是难受。 她偷笑是因为这样的画面委实让人始料不及,难受在于陈易这样就要走了,跟父母之间甚至没什么好话可说。 陈易走着踏出会场,景王断不可能就这样放他离开,于是拍案而起道: “陈千户请留步。” 陈易脚步并未停留。 景王见状,心有愠怒,挥了一挥手,只见人群之中,一位配剑中年男子缓步而出,面容上带几分高傲,有人认出那正是铸剑山庄的副庄主李迎横。 拉着殷听雪,陈易见有人拦路,脸色冷了冷,回过头看向景王道: “王爷,这什么意思?怎么客人想走,还不给走了?” 景王做了多少年的王爷,此时哪里会虚,便道: “今日是诗会,来者本就要作诗,本王说过,哪怕随便作一首也好,话已经说到这里,陈千户不请自离,岂不是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陈易干脆道:“但我本来就不将你放在眼里。” “你!” 毫不留情的话语落下,景王重一拍桌,而李迎横此时上前一步,手已按在佩剑之上。 诗会之中,顷刻间便鸦雀无声,多了一抹剑拔弩张。 殷惟郢直直看着这一幕,压抑住面色,握住茶杯的手不由攥紧。 半晌之后,风骨堂的牌匾之下,景王缓了过来,双手负后道: “你回来作诗一首,本王概不追究,而且不伤京城和气,这番以诗会友如何?” “不如何。” “不想以诗会友…那你想如何收场?”景王脸色微沉道。 “我不过一介武人,以诗会友我不会,但功夫切磋、以武会友,我从来欢迎,输了,我今日卸去止戈司丞,乞骸骨归乡,赢了,我就走,而且作为寿星亲自敬茶给我如何?” 话音落下,诗会之上皆是嘈杂哗然。 多少人先前听到些许风声,以为这一回王府是要择婿,一笑泯恩仇,想不到还是恩怨未了,双方竟然都不怎么给对方面子,而且这陈易还要人家寿星敬茶,怎么,你才是寿星啊? 不止如此,这陈易还要赌上止戈司丞的职务,谁不知他官路亨通、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他到底是为什么,竟然愿意付出这般代价?! 殷惟郢看着这一幕,听着陈易的口气,相处多时,她自然明白这番话语虽说不敬,但他已经有所克制。 若是过去,他只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动手再说了。 而这无明…是为谁克制? 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为她克制了些,女冠多了些暖意,但看向父王,心底又有些五味杂陈,她几次攥住茶碗又松开,想要出声,但又止住了。 景王听着陈易的这番话语,思索之后缓缓点头,挥手让众人让开一段距离,留给李迎横和陈易比试。 景王朗声道:“好胆气,敬你是半个英雄,那么今日陈千户就以武为诗,若你真能得胜,本王便低头给你敬茶不止,还要赔礼道歉。” 说完这一段后,他此时回过身,环视了家眷一圈,最后落到殷惟郢身上道: “不必怕,铸剑山庄副庄主李迎横乃是五品武夫,而陈易不过刚入春秋名册,想来境界相当,而李迎横已经五品已久,功夫更为扎实,想到还轮不到本王去给那小子敬茶。” 殷惟郢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暗暗腹诽,我那是怕父王你去敬茶,我是怕陈易一气之下把你打死…… 人群已经缓缓退开,陈易便见李迎横将手放在剑柄之上。 陈易挥挥手让殷听雪退开到一旁。 殷听雪看了看他,轻声道: “我会写诗的,那时你让我作就好了,不过不说这个了,你要小心些。” “乖乖等着就是。”陈易随口应道。 李迎横上前两步,手仍放在剑柄,微微躬身道: “铸剑山庄李迎横对陈千户向来很感兴趣,如此一来,也不是白走一遭。 相信李迎横一介五品武夫,也不会让陈千户失望。” 他说完这话,陈易反问道: “你知道我?”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且千户还替我管教过徒弟。” 李迎横的嗓音里掠过一抹低沉,原因无他,不过是想为徒弟找回场子而已。 当时破庙之中,铸剑山庄的一众弟子追踪楚霍南,其中他的亲传弟子之一的崔璜被打成重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都在床上躺着,哪怕明知铸剑山庄不占道理,但终归还是护短。 陈易努力一想,倒是还真想到了那件事,只不过印象不算太深。 李迎横再上前一步道:“请赐教。” “好。”陈易也不客气:“请受教。” 李迎横:“……” 大家说句江湖客气话,你是真不客气啊,你以为指教真是要你指教啊?哪怕不论江湖地位,你才入春秋名册几日,我入了春秋名册几日? 而且你“请受教”还要加一个“请”,这么礼貌做什么,尊重武林前辈吗? 李迎横多了一抹火气,而众人在愣了一愣之后,皆是忍俊不禁,这近来声名鹊起的陈千户,不论是不是粗人,口舌之上,还真是有些非常之处。 而这点,相伴日久的大小殷更是深有体会。 侍女模样打扮的小殷退到了一旁,转过头便见大殷朝她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就是在让她过去呢,小殷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选择相信一下大殷。 不一会之后,殷听雪就来到了风骨堂的牌匾下不远处,离大殷不算太远。 王妃转过头来,扫了殷听雪一眼。 殷听雪连忙低下头,她怕暴露,毕竟她来过景王府,也见过王妃,记得没错的话是庆盈十九年,也就是先皇后崩殂,太后安氏入宫的那一年。 那一年殷听雪五岁。 在这之后,便没有见过王妃了,据说王妃某一年还生过一场大病,从那以后就不常踏出屋门,每当中秋元宵,王府与王府间互相拜会探望的时候,都是景王领着惟郢姐上门。 来自铸剑山庄的李迎横已拔剑出鞘,身体伏地,举剑置前摆出剑架,剑尖向上,左手侧弯,这一架势正是铸剑山庄莫邪三十六剑中的起剑势。 众人见这一幕,有识货的知道这威势不容小觑,一时议论纷纷。 而陈易将手放到了背上的后康剑上,往斜一压,剑鞘压到相应的角度后,将剑缓缓抽出。 李迎横看着陈易抽剑而不是用刀,不由问道: “听闻陈千户刀极快,有摧风斩雨之名,为何今日改用剑?” 陈易理所当然道: “你不是说要我赐教吗?” “……” 李迎横心中火气更盛,叫你赐教,你真赐教啊? 本来入春秋名册已久,看在前辈份上,想在这众目之下给你些面子,打个平手,毕竟武林中人要讲风骨,如今来看,不一举将你败下,才是真正有失风骨。 心念落下的一瞬间,李迎横骇然出手,只见会场之上寒光一闪,剑鸣破空而出! 会场之上,识货的人不由暗叹,他们早已听闻铸剑山庄起剑势一出,随后的一剑就是直捣黄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这一剑的目的,便是一剑封喉,而不识货者唯有剑李迎横人随剑动,眼前仿佛划过一条灰蛟。 识货者,不识货者皆有,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一剑极快。 而陈易仍然一动不动,似是还没反应过来,这幕落在众人眼里,简直和找死无异。 然而下一秒,离奇的事发生了。 李迎横的剑即将抵近的时候,陈易的手才将剑抬起,过程慢悠悠,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后知后觉,但偏偏正是这样的后知后觉,让李迎横的面色惊变。 他猛地将脚往左一踏,身影骤然垮下,手中的剑收到胸腔之间抵挡,而陈易的剑这时缓缓斩在了空处。 莫说是不识货的,便是识货的人,这一回也是看得半懂不懂,这李迎横怎么放弃一剑制敌的机会,难不成是看在王爷择婿的面子上在放水? 毕竟都不是场上之人。 没人知道,李迎横之所往下一垮,强行变换身影,就是因为这一剑来得缓慢,但是手势格外稳重,而且陈易的脖颈微微侧开一寸,若强出这一剑,那么他的剑锋会在陈易喉咙便落空,而他毫无防备的腹部,刚好会撞上陈易的剑锋! 何等惊骇的观察力? 李迎横额上爬起冷汗,直觉自己在陈易眼里,就好像慢动作一般。 这电光火石的交手之间,容不得李迎横多想,压低着身形的他挽出剑花,一边逼退陈易,一边后退拉开距离。 而陈易手腕拧动,竟挽出了相似的剑花。 哗哗—— 李迎横眼睛都快瞪了出来,全然想不到,这人竟然会以剑追着剑花走,要以剑压剑。 陈易面色平静,一圈一圈的剑花随着李迎横的佩剑而走,劈里啪啦地碰撞之声,越是逼近李迎横,那烁着寒芒的剑尖便越是狠厉可怕,但偏偏没法刺中陈易,或是划开一道伤口。 剑花压剑花,而陈易手中的剑化成巨大的圈,逐渐将李迎横的剑锋包围,而李迎横的剑可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一想挣扎出圈,便被后康剑拍回圈内,到最后,这一剑动无可动,如同鹰隼困笼。 啪! 剑身拍中李迎横的手腕,刹那之间无法应力,周身流转的气机也在此刻滞涩,李迎横的手一松,佩剑掉地,脸色时青时白。 他如何看不出,陈易的手法完完全全是以柔克刚?颇有寅剑山寅哉剑的风范? 他这时才知道,陈易的武道境界,绝对不只是五品。 李迎横拱手苦笑道:“我输了。” 惊呼声刹那四起,在场之中,不是没人想到李迎横会输,但问题是,李迎横输得这么轻易,这么毫无还手之力,这陈千户当真如此武艺通神? 不可能吧? 你陈易再如何武艺通神,都得讲理,刚入春秋名册不过一个月,而人家李迎横好歹也是京畿剑法名流,入春秋名册已经十余年,如此轻易溃败,合理吗? 怎么想,怎么有诈。 能来这诗会的,基本都是心思活络之徒,如今一合计,怎么想怎么都不对。 人们看着站立场上,云淡风轻缓缓收剑的陈易,玄衣如铁,面如冠宇,似是不将这场比试放在心上,好一个佳公子…… 而这时,在场众人不由想起一件事, 王府好像,是要择他为景王女夫婿来着…… 如此看来,是真的! 第三百二十三章 求娶殷惟郢 李迎横真有那么差,真是银样蜡枪头?显然不是! 铸剑山庄乃是京畿一带一流门派,依靠着铸剑起家,盛产名剑也盛产剑法大家,却是被人以这般轻易的方式击败。 不识货的人觉得很轻易,而识货的人觉得更轻易。 那么为什么会溃败得如此轻易? 不就是你王府想要择婿嘛,不就是你景王看中了这个昔日的仇家,见他武艺通神、前途无量,想将之招为女婿。 只不过担心简简单单一笑泯恩仇,令外界众人以为你是个窝囊废、受气包,故此跟人陈尊明演一出双簧戏,大家都知,大家都懂。 陈易大败李迎横,而景王自上而下敬下一杯茶,既显示宽容大度的惜才之心,又为府邸觅得佳婿,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订婚啊? 思路一活络,转个弯过来,再加上私下纷纷议论商量,场上来客就都明白过来,彼此相视一笑,全然没有什么主人遭辱的紧张感,于是几声喝彩。 “好!好武艺!” “不愧是陈千户!怪不得王府看中了他。” “盛名之下无虚士啊!果然是佳婿!” ……… 然而离得太远,谁都没看到,风骨堂的牌匾之下,景王已经面色铁青起来,双手紧紧攥住护手。 这…李迎横就这样输了? 起码都是五品高手,竟然输得如此轻易? 你们铸剑山庄收了陈千户的钱,搁着演我景王呢? 然而事已至此,众人都亲眼见到李迎横落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景王面容僵硬得难以想象。 难道他这寿星今日真的要为这王府的眼中钉肉中刺敬茶? 不敬吧,实在有失风度,放在一般情况下,景王绝对不会不敬,反正不过一杯茶,还能展示有言有信,礼贤下士。 但敬吧,王府与这陈千户之间从来都没什么好相与的时候,先前井水不犯河水已是最好,如今给他敬茶,岂不是在表示王府低他一头。 而且,景王想到一件事… 好像先前传言,王府要择他为婿来着? 想到这里,景王眼睛瞪成了铜铃。 看到场上众人乐在其中,欢呼喝彩的模样,看着下一步就是要顺水推舟起哄订婚了,景王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答应下来的撮合之计,竟然像回旋镖一样砸在自己面上。 若二人订婚,彼此答应下来, 这下没有私情也是有私情了! 想到这一点,景王真的想让这陈尊明把刀拔出来,一头在刀上撞死! 我今日死给你们看,看你们还敢不敢有私情! 既然如此,那么无论如何,这一杯茶,不能敬。 景王端坐上首,一动不动,头上便是“风骨堂”的三个金字牌匾,沉吟许久之后开口道: “陈千户果然武功盖世,若放在平时,敬茶惜才未尝不可,只是今日我是寿星,可否给个面子,就此作罢,你若要离去,本王不阻你。” 此话一出,场上原来其乐融融的宾客怔了一怔,些许哗然之声想起,都弄不清楚这闹的是哪一出。 而王妃也紧张地看着景王,二人身前的王长子木讷地定在在原地,双目空空。 殷惟郢面色微微泛白,预料到什么,暗暗攥住了手。 她哪里不知父王的这番话很不要脸。 可她夹在中间,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很棘手。 而不远处的殷听雪听着景王的话,眉头皱了起来,心里些许愤愤不平。 做人要守信啊。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殷听雪很想数落上两句,但她眼下不过一小小侍女,陈易不说话,她也不好说话。 而不远处的陈易看着景王,面上无悲无喜,提剑缓缓走过去,剑尖直指那“风骨堂”三个字: “言而无信,景王府若不知何为风骨,又何必高悬于顶让人贻笑大方?” “你!” 景王怒容骤现。 这番话一出,场上众人都纷纷哗然错愕,怎么好像,彼此间氛围剑拔弩张,没什么择婿订婚之意啊? 如此不敬之语,景王冷笑道:“好好好,好好好,真当王府里没人治你,好好好,人人都说你是佳婿,好好好……” 这般的语气落耳,陈易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其实,他早就从蛛丝马迹中看明白了。 先前的音律,当殷听雪提到之后,他便隐隐察觉,但并未深想,而后的诗词,早已安排好士人起哄逼迫…… 而所谓的择婿惜才之言,也就不清楚内情的人会信,若景王真要择婿惜才,那么殷惟郢不会没有反应。 哪怕女冠想要隐瞒,只要水漫金山、白眼一翻,就什么都会交代出来。 说到底,其实是不过因为他跟殷惟郢的谣言,而故意做些试探。 陈易勾起冷笑。 殷惟郢是他的侍妾,也是鼎炉,一切主动权在他,而不在景王府。 只是如今她安分了些,陈易自然不会那般折辱,他答应过她,外人面前她都是太华神女。 而也不能太给这景王面子… 所以,陈易嘴唇轻轻嗡动起来。 景王紧紧盯着他,面色阴沉得可怕,缓缓开口道: “敬茶之事免谈,但其他的事,本王可以斟情考量。” 一旁的王妃则有些疑惑,如今这陈易迟迟没有言语,到底在酝酿什么? 你既然不想我求娶景王女… 陈易淡淡开口:“既然王爷不愿敬茶,那赔个不是,再把景王女许给我如何?” 话音落儿,景王瞪大了眼睛,脸色铁青得可怕,紧攥的双手颤抖起来。 他最怕的事发生了…… 这竖子难道真的跟…惟郢有私情?! 想到这里,景王像是吃了屎一样难受。 而一旁的王妃愕然了下,眼眸里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欣喜。 殷惟郢则怔了一下,眸光似扑朔萤火般飘忽不定。 当事人反应各异,可随着这番话出口,一众宾客不知内情地纷纷拍手叫好。 说什么剑拔弩张,说到底,都不过是求娶人家景王女的一环,搞得大伙这么紧张,到最后不都是要订婚摆宴,双喜临门? 真是跟话本一样精彩,大家都看过瘾了,最想看这乐子了。 这般氛围之下,众人也不磨叽,此时还不祝福,还不起哄,岂不是太不会看场面? 人家景王既然抹不开面子,那么如今当个捧哏,给一个台阶下,让景王府顺利择婿,不失为好事一场,而且日后说不准还能被赏识举荐。 “好,英雄配美人,好!” “果然是个好佳婿,整个京城再无更好人选啊!” “我看王爷也不必在演了,大家都知道,王府对陈千户有意许久!” 接连的话语落下,景王如何不明白宾客们的想法。 敢情真的信了王府要择他为婿? 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如今真是百口莫辩,万万想不到一切演变成了这样,直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景王府想到什么,大声喝道: “不、不对,还得看看我女儿的意思!我景王府之女不比寻常女子,自有主见!” 说着,景王带着希冀的目光,看向了嫡长女殷惟郢。 只要她回绝下来,这场闹剧就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晚上还有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二女为妻(求月票) 景王贵为先帝胞弟,其王府之富庶,地位之崇高,在京城之中,除了宫里的那位以外,就几乎无人可以比拟。 也正因如此,景王的眼界高远得多,对子女之事也比寻常人家开明得多。 寻常人家的女子足不出户,讲究三从四德,但景王得见玉真元君寻徒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让殷惟郢拜师修道。 虽然大虞素兴道风,但这般上等人家竟然甘愿让子女修道,而不是联姻,景王对子女的宠溺和开明可见一般。 景王看着会场上闹哄哄恭祝的人群,额上泛起些许冷汗。 他的目光盯着陈易,而后者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见状,景王拾起几分不怒自威,再度朗声道: “常言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在这之外,男女也最好相互看对眼,更何况我景王府的长女,自幼修行,是乃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日后修道有成位列仙班,无需在乎凡俗之见,若是今日强逼,不过是害了她罢了。 所以如今哪怕本王有意,此事也需要我长女点头应允才是。” 雄浑的声音落下,场上的宾客接二连三地静了下来,纷纷将头转向了那座位上的女冠,景王对子女开明之事,京中一直都有传闻,如今需要景王女点头,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这出身显赫的太华神女,到底点不点头? 席位之上,那袭火纹青衣之于这个会场,如同一滴汇入水缸里的墨珠,既融入红尘之中,又超脱凡俗之外,她面容娴静,眼眸微垂,正如壁画上用柳枝挥洒甘霖的仙子。 众人一时之间都被这份出尘气质所惊到,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 她不开口,像是暗中筹算着天机,面上没有一颦一笑,可面容如似白玉石雕,线条轻盈飘渺。 不过,谁都不会想到… 殷惟郢人是懵的。 她是真懵了…… 陈易这是在…求娶她? 她的无明,这一生最大的恐惧在求娶她? 他不让她成仙,却要求娶她,这、这…若是答应下来,她就不再是什么侍妾鼎炉,而是…妻子…… 这、这…真的成仙有望了?不,不是成仙有望,好像这样,就跟他绑得更深了…… 殷惟郢思绪乱作一团,心湖好似有成千上万头游鱼竞跃,浪花四起,涟漪丛生,她一时不能分辨,这一回是福还是祸。 景王侧眸看见长女始终不置一词,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惟郢既然沉吟不语,而非立即答应,便定然是因为没有私情,而没有私情,那就不可能答应这陈千户的求娶。 说到底,她身为太华神女,矗立的境界太高太高,与他们这父母尚有隔阂,与这姓陈的凡夫俗子,就更是天壤之别。 念及此处,景王心思大定。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抱怨过殷惟郢一心修仙,只是太华山与玉真元君半步登仙的身份摆在这里,再加上他素来开明,而且殷惟郢天资极高,所以忍下怨言不反对罢了。 只是如今,景王从未如此庆幸过殷惟郢拜入太华山修道成仙。 殷惟郢沉吟了很久,而场上众人也渐渐按捺不住,嘈杂声涌了起来。 景王却很平静,他知道,殷惟郢素来极有主见,而且道侣一事,重缘分而不重凡俗。 哪怕这些人如何起哄,到最后殷惟郢轻摇拂尘,淡淡回绝便是。 信念大增之下,景王淡然开口道: “丑话说在前头,为免让诸位失望,我长女大概是不会答应的了。” 一边说着,景王一边将目光挪到了陈易身上。 局面闹成这样,景王除了恨自己同意这撮合之计,更恨不得将激化这一切的陈易生吞活剥。 需知如今哪怕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他杀了景王府那么多的供奉,结下的梁子不知何几,所以景王府与他也仍是仇家。 不仅是仇家… 而这仇家还想大摇大摆地拐走你的女儿…… 何等屈辱?! 幸好,除去修道之外,殷惟郢仍是孝女,定会顾念二者之间的仇怨。 局势已定,景王勾起笑容,冷嘲热讽道: “只怕这一次,是郎有情妾无意了,陈千户还请另择佳偶,陈府的门槛太高,我女儿嫁不进来……” “我嫁。” 景王呆滞了一下。 待话音都落下好一会后,他才不可置信地把头拧了过去。 惟郢那丫头在…在说什么? 而那袭火纹青衣已经缓缓飘起,殷惟郢一步步走下台阶,清声道: “陈千户今日诚心求娶,那我便嫁与千户就是了。” 场上所有宾客都竖起了耳朵。 景王的那连番话语,回绝之意显而易见,众人都已经有些困惑起来,可这景王女亲口宣告,便是彻底证实了。 王府今日是真的要择婿! 景王脸色白得像纸,什么都顾不得,急声道: “你、你不要勉强自己!如今你踏上修仙之路,理应远离红尘世俗,缘分未至,万万不可强求!” 景王这番话说得比道士还像道士。 然而殷惟郢步履不停。 而陈易抬眸看着缓步走来的女冠,眸里有些讶异。 众目期盼之下,殷惟郢款款而来,开口道: “惟郢早有择道侣之念,如今千户恰好求娶,这非人命,乃是天意,若这不算缘分已至,如何又算缘分已至?” 这一心向道的话音之下,一众来客不由感叹,太华神女不愧是太华神女,择偶不看凡俗之见,乃是看天意行事。 而就在这时,太华神女忽然道:“但是…” 转折一落下,原本有些瘫软的景王直起身来。 一瞬间,他脑海里许多杂念涌过,哪怕事到如今,他都还抱有一点点的希冀。 那便是长女这一回的许嫁,不过是为了给她这父王解围。 孝女啊…本王的好孝女啊… 这一句“但是”,别说是景王了,陈易也有些疑惑。 他有些搞不明白,这不安分的女冠又想搞哪一出。 “但是陈千户仪表堂堂,实乃俊杰,不一定能耐得住我常年修道,不理宿务, 只见大殷侧过身,指向了不远处的侍女打扮的小殷道: “因此,我家中还有一嫡次女,是为我的姊妹,一并嫁入到陈府上做兼祧之妻,效娥皇女英之德如何?” 王妃:“?” 景王:“?” 殷听雪:“?” 三人皆是困惑不解,王妃想我什么时候多生了个女儿,而景王更是被这话语骇得脑子都快停转。 至于殷听雪,她从来没想到惟郢姐会把自己也拐上。 惟郢姐是在给自己…也举孝廉么? 殷惟郢的话语传到耳畔,陈易肉眼可见地怔了一怔,看了看大殷,又看了看小殷,目光最后落回到大殷身上,仿佛在问,你这又是在搞哪一出。 而殷惟郢的想法很简单。 从头到尾都很简单。 她赌了! 就赌这一回,跟着殷听雪一起当妻子之后,陈易能够给她放宽一些,哪怕不明面上答应他成仙,也少采补些她的道行。 殷惟郢眼眸微垂着,她不去看他,日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映得格外动人。 她记得那一晚,喝完银耳羹后,她后悔了,她说以后要喊他夫君,这便是后悔的明证。 悔意弥漫在心间,便是她回到王府之后,也并未消减,反而加深了,深入到心扉里。 她照着镜子,忽然发现嘴角边上,似乎还有些银耳羹的糖渍。 殷惟郢将它轻轻抹下,落到指尖,随后下意识地吸允。 糖渍落到舌尖,好像还有昨夜的甜。 那时她眼角酸涩,紧绷的心绪忽然断掉,眼泪又哗啦地落了下来。 “我很委屈啊,一直很委屈啊! 都说尽软话了,也竭力迎合了,你怎么还这样作践我?! 我不管了,再也不管了,随你玩,随你怎么样,反正我就是你鼎炉、侍妾,我什么都换不了你喜欢,你就是不喜欢我,我这样子待在你身边,一辈子被你折磨,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是想成仙,活了这么多年就只是想成仙,你说不让就不让,那我以后要怎么办,就被你困在这小院子里,像条狗一样生儿育女么,我不想啊、我不想啊!” 殷惟郢哭泣着,镜子里,她的泪像断线珍珠,不停地落着,她像是在向谁发泄着委屈,可镜子里只有她自己。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不害你了,也不跟你作对,回到那时的百花楼,我给你投怀送抱,你当我金童,我当你玉女,哪怕违抗师命,我也只跟你,而不是现在这样…… 我不想再这样了…不想再这样了……” 殷惟郢身子失力地伏在镜子前,肩膀一抽一抽哭个不停,后来只剩细碎的呜咽,到最后连呜咽也没有了。 闺房里,似夜深人静般的一派沉默。 …………………………… 自碰到陈易以后,殷惟郢赌错过很多次。 无论是想要抢夺金童、抑或是登仙时的背叛、还是后来寻觅采补之法……每一回跟他作对,她都赌错了,最后遭了不知多少难,所以这一回,她赌不跟他作对。 但这一次,她赌对了。 陈易看着她,看了好一会,接着笑道: “好。” 殷惟郢抬起眼,明眸微颤,而后又缓缓垂下,“嗯”了一声。 至于小狐狸殷听雪,她从头到尾都懵懵然,无论被大殷说是嫡次女,还是大殷说要一起嫁给陈易。 她愣愣地抹了抹琼鼻。 我跟我夫君……订婚了? 这种感觉委实奇妙,殷听雪都有些恍惚,若是放在之前,她或许还有怨言,只是要陪他十辈子了,那么当不当妻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且这一会…也能讨他欢心吧。 再加上若是回绝,惟郢姐好像就难做了。 所以小狐狸没什么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大殷的身侧。 瞧着陈易舒缓的眉头,相处日久,殷听雪看出他高兴了,她朝他笑了一下,而后因为众人的目光,就有些羞涩地垂下了脑袋。 她也不是没有担忧……可那些担忧都很小很小。 风骨堂的牌匾之下,景王已经面无血色,整个人脑子都是晕的,双脚无力地颤着,他的意识都快不清了,勉强撑着椅子站了起来,都是摇摇晃晃。 王妃连忙扶住了他。 景王勉强将手举起,看着这一幕如鲠在喉,想吐出声音却又吐不出,唯有指尖不停地颤。 “叫黄宝来,叫黄宝来,他最能讨王爷开心。” 王妃见着景王脸色不对,急忙喊道。 “来了,黄宝来了!” 先前被派出去找黄宝的下人恰在这时回来,而先前收了三两银子的黄宝摇摇晃晃地走着过来。 景王浑浊苍老的眼珠直直盯着陈易,面上的苍白久久不散。 女儿要被仇家娶了去, 何其屈辱,何其屈辱… 没有私情,也被自己弄得有私情! 景王连嘶吼都吼不出来,喉咙咯咯作响。 而喝得晕乎的黄宝见到景王,殷勤地大声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恭祝王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景王仰天长叹,悲怆地怒喊一声: “我立刻就去撞死!”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仙姑动了春心(加更二合一) 一场热热闹闹的贺寿加诗会,最后演变上二女共嫁一夫的订婚,无论如何作想,哪怕不是美谈一桩,也是惊世之事。 需知整个过程一波三折,实乃少见,要不了多久,甚至不到明天,这事便要自景王府上传出,遍及半座京城。 至于景王,大喜临头之下,一时承受不住冲击,便身体抱恙,由王妃搀扶着回到了内院里歇息。 而陈易和大小殷三人,自然也是在内院之中,殷惟郢在得知父王无恙,不过是动了些肝火之后,缓缓松开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悄然放下。 “这事…就算结了?”殷惟郢不可思议地自语道。 陈易反笑道:“他还没给我敬茶。” 女冠慌地扫了他一眼,柔荑攥着,眸里丢不开的紧张。 陈易缓和下来道: “看在你的面上,尽量客气些无妨,不过订婚之时,岳丈给女婿敬茶也是应有之事” 按大虞订婚的礼俗,岳丈与女婿是要相互敬茶敬酒。 殷惟郢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的她,嗔怪道:“你不必如此吓我,你不吓我,我都照样怕你。” 仙姑话音清净,这嗔怪的模样,好似水波轻轻荡漾,特别是她侧眸扫过来的时候,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数落,当真动人心魄。 陈易正想说什么,便见王妃缓步走了出来。 王妃来到三人面前停住,而后深深地看了陈易一眼,扫过殷惟郢时笑了下,接着又看向了殷听雪。 “这便是…襄王女吧。”王妃端详着殷听雪的面貌,而后道:“太后娘娘跟我提到过她,果真是个美人胚子,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若是可以,倒真想你给我当个女儿。” 殷听雪腼腆地笑了下,轻声道: “好久不见了,李姨。” 王妃怔愣了下,她稍稍侧过脸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索哪里见过殷听雪。 陈易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王妃不愿落人面子,正准备转头一笑,来句原来是你。 可这时候,殷听雪却率先问道: “李姨你…不认得我了吗?” 王妃有些尴尬,可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只好承认道: “人老了,记性太差,按理来说应是认得的才对,算了,不说这些了,说回陈千户。” 跟殷听雪的这番交谈不过小小的插曲,王妃的目光落回到陈易的身上。 “早闻陈千户大名,上一回我进宫中,太后娘娘可是多次提到你,如今一看果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想来也是佳婿无疑。” 陈易便拱手道: “王妃谬赞了,如今与惟郢订婚,过去之事从此以后一笔带过可好?”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说起来王爷虽然对你多有怨恨,可内里也是对你敬之有加,而我这妇道人家看来,除了你以外,京中再无良人可托。” 王妃如今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味道,她转过头,看向殷惟郢低声叮嘱道: “成婚之后,你虽是为太华神女,但也要待人家好些才是,夫妻之间最忌讳的便是相敬如宾,哪怕床头打架床尾合,都好过相敬如宾。 所谓相敬如宾,是给别人看的,在别人看来你们夫妻之间有礼节,可私底下,最好还是亲近一些,不要一心想着修仙得道。” 王妃的连番话语,殷惟郢都面色如常,让人不知她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待王妃走后,回去照顾景王之时,殷惟郢仍维持着仙姑的姿仪,她淡淡道: “你可想逛逛王府?” 她显露出这副淡薄出尘的模样时,陈易是极想让她翻白眼的。 按捺住掐她腰肢的冲动,陈易道: “那就随便走走。” 殷惟郢如何不答应,她点了点头,捧着拂尘领在了前面,而陈易牵着小狐狸的手跟在后头。 天上垂着皎皎明月,水波似的荡漾,鳞次栉比的院落与园林成泛着微光,文人仕女们来来往往,或青或黄的衣裳交替轮换,天风微寒,不远处的湖面冒着毛绒绒的亮芒。 女冠说是走走,也就真的走走,一路见什么亭台楼阁、石雕玉栏,只是带着陈易和殷听雪走上一圈,既不多做停留,也不开口介绍,光留着陈易四处张望,根本不像殷听雪带他逛襄王府时候一般。 绕了不知多久,便终于停了下来,三人在一处水榭中落脚,檐角轻翘,青瓦层叠,檀木的栏杆围着两侧,榭上有石桌,水榭的视野开阔,鳞光斑驳的湖面可尽收眼底,冷月衬着湖面,而转过脸可见不远处的院子,这座水榭离殷惟郢的闺院很近。 陈易坐在石桌边上,如今订婚一事,并非虚言,哪怕景王想要反悔,可到最后还是落的还是景王的面子,而且景王也拦不住殷惟郢,最后也是哑巴吃黄连,唯一的可能便是陈易也反悔,只是事都到了这种地步,反悔可就太畜生了。 至于太后的赐婚,陈易根本就没放在过心上, 而既然殷惟郢想嫁给自己为妻,那么就让她嫁吧,反正都一样。 心中随意地想着,陈易侧头看向女冠,她就静静坐着,而小狐狸则是双手放到膝盖上,二女都很安静。 美人相伴,陈易心也宁静了些。 三人静静在湖畔边坐了好一会,期间什么也不说,可赏着湖景,心头泌着凉意,什么焦躁不安都随之远去,细雪自远远的天边落了过来。 白茫茫的斑点落在湖面,顷刻既化,涟漪荡漾,微波一圈推着另一圈,若说少女像是顷刻花那般,那么女冠便是着雪下的涟漪潋滟,波光明净。 二女坐在一旁,哪怕是不看她们,陈易心头都如同流过湍湍清水。 过了好一会后,陈易开口了: “那时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 殷惟郢微侧眸来,嘴唇抿住,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而殷听雪看见,便帮着稍稍解围道: “话说惟郢姐…为什么把我给带上了?” 之所以这样一问,一是帮殷惟郢解围,二是小狐狸自己也是心有困惑,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这订婚。 小殷问话,大殷没那么紧张,她缓解了些无明畏惧,曼声道: “你给我举孝廉,我顺水推舟给你举一回。” 殷听雪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她本能地觉得,女冠没说真话。 瞧着她耳朵似动非动,殷惟郢就心慌,她转过脸,便见陈易意味深长地问:“哦?真的吗?” 殷惟郢脸蛋滞涩一下,最后泄气般说道: “我…我怕你临了改口不答应,就把她给带上……”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陈易嗤笑了一句,不过温柔地抚摸起她飞瀑似的秀发。 他一触碰,殷惟郢敏感地缩了下,但没有挪开。 陈易挽起她的发梢,在手里缓缓梳理着,想了好一会后道: “真要嫁给我?” 殷惟郢听到后,以为他不乐意,转过脸紧张道: “你…你非要我给你当一辈子鼎炉么?” 陈易愣了愣,明白她误会了,反笑起来道: “难道做了妻就不是鼎炉了么?” 殷惟郢脸色微微泛白,她知道陈易不会这样放过自己,暗暗苦涩。 所谓是妻是妾,说到头来,不也还是他的女人,也得任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种无法无天的人连太后都敢顶撞,又何况是妻比妾贵的世俗之见。 冷月在前,波光碎影,殷惟郢眸光黯淡下来,忙活半天,踌躇许久,到最后也是照样的结果,没有变化,真让人无力。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湖水,看着细雪融入水中,好半晌才幽幽一句: “我便是怎么样,你都不喜欢,若你不喜欢,又何必吊着我,早说便是了。” “但我挺喜欢。” 殷惟郢停了下,瞳孔微缩,有些滞涩地把脑袋转了过去。 陈易没有看她,仍然温顺地梳理她的秀发,良久后道: “我先前说过,你要努力让我喜欢才行,现在…我确实挺喜欢。” 她的指尖轻颤,薄唇努了努,好像想说了什么,水波似的喜色荡漾开来,这时,飘雪纷飞着。 好半晌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那句“真要嫁给我?”的意思。 殷惟郢别过脸不看他,冷哼一声道: “我是你鼎炉,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么?” 话刚说完,向来拎不清的她想到,如今自己到底是嫁为人妇,还是嫁作道侣?虽然相近,却又是天壤之别,她希望是后者,可他在成仙之事上从来都不愿松口,这个时候,她莫名就悲从中来,后面的语气也弱了。 雪下得比先前大了些。 人妇不过是生儿育女,道侣却是要同道中人,殷惟郢心事思忖繁多,实在理不清晰。 而陈易也没有说话。 在一旁不知当了多久的小电灯泡的殷听雪左看看、右看看,见二人一时又无话可说,便心觉不好。 于是,她从中调和着说道: “也就是说,现在陈易是…喜欢惟郢姐的对吧?” 少女很有小心思地对陈易直呼其名,而不是喊他夫君,以此营造出那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气氛。 陈易扫了殷听雪一眼,而后点头道: “确实挺喜欢了,只不过……” “只不过?”殷听雪问道。 大殷没有去看陈易,只是悄悄竖起了耳朵。 “只不过她太自我了些。” 陈易如实地说着,而后道: “说实话,我也是个很自我的人。” 殷听雪怎么不知道,若不是如此,陈易的我执就不会这么深了。 而且惟郢姐也反抗不了陈易,只能像她一样不断地给他让步。 殷惟郢垂着眉宇,面色微苦,许是氛围尚好,哪怕是无明在前,她也鼓起勇气问道: “我这样自我,你便不喜欢了,是么?” “哦?不是。” 殷惟郢本来做好被数落教训的打算,结果听到这话,反而愣了一愣。 只见陈易柔拂着她的秀发,噙笑着说道: “其实说实在的,每当看到你吃瘪,我都想笑。” 殷惟郢面色复杂起来,有些恨得牙痒痒,但又不敢恨他,于是脸上泛白,她冷哼的一声哼回了肚子里。 他喜欢她不止肉体,还有些别的地方,殷惟郢如今算是明白了,可问题在于,他既不喜欢她不安分,又喜欢她吃瘪的模样,两者互相矛盾,殷惟郢真不知如何是好。 归根结底,这些凡夫俗子真是六根不净,思绪这么杂乱做什么?殷惟郢心里滋味难言,不安分、然后又因不安分而吃瘪,归根结底是她的本性,也就是说,其实他既讨厌她的本性,又喜欢她的本性么? 良久后,看着下得越来越大的雪,她闷闷着忽然道: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喜欢你怎么样?” 陈易抬起眸看她,眼里流露出了意外之色。 他沉吟半晌后道:“也可以。” 殷惟郢长长眺望着湖面,吁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些。 雪越来越大,水榭的青瓦被染上了一层白霜。 鹅毛大雪顷刻而至,水面上满是涟漪波涛。 她佯装不经意地提要求道: “若有朝一日,你很喜欢我的话,那我生辰时,给我送根簪子,哪怕木簪也成,修道之人眼里并无金银之别。” “我自有定夺。”陈易顿了顿,柔起嗓音道:“莫说是簪子,予你真元,予你天材地宝也未尝不可。” “嗯……” 听着他的话,殷惟郢便知他答应下来,琼鼻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其实这无明并没有那么不好说话,只是好面子罢了,自己假意放低些姿态,假意喜欢上他,他便鬼迷心窍,心防失守,殊不知一切都看在自己眼内,归根结底,拿捏住一个凡人的心,又有何难? 到了后面,别说是让自己成仙了,便是使唤他做银耳羹,他不还是要屁颠屁颠地去做? 话又说回来,那碗银耳羹滋味不错,真有些甜…… 心中虽然千回百转,只是面上,她仍然眼眸微垂,似画上人物, 太华神女的姿容于涟漪中愈发出尘。 仙姑动了春心,仙姑自己却不知道,只是就着茫茫大雪,回味着那一盅冰镇银耳羹。 所以太上忘情, 有,而不知有之…… 第三百二十六章 王府异象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景王猛一挥手,刚刚盛到面前的佛跳金汤就摔落在地,啪地一声,地上满是碎片和汤汁。 黄宝急忙跪下来,连声道: “王爷消消气、王爷别生气,毕竟这大寿的日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景王听完,脖颈上又是一滞,重重拍打床榻,暴跳如雷道:“什么大寿,什么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奴才错了,年年没今日,岁岁无今朝!” “狗奴才你咒我暴毙!” 景王蹦地从床上起来,随手抄起东西就追着黄宝打。 黄宝一顿在屋里头跳来跳去,从这里跳到那里,一边跳还一边护住脑袋,整个卧房一阵鸡飞狗跳。 而这时,屋外传来的敲门声,咚咚地很有节奏。 景王停了下来,明白是王妃来了,一屁股坐回到床榻上,宣道:“进来吧。” 门被推了开来,果然是王妃跨了进来,起初景王还准备吐出一口气,不让王妃忧虑担心,可当看到跟在王妃身后进门的人时,吐出那口气生生憋了回去。 “是你,姓陈的!” 景王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 陈易看向景王,耸了耸肩,而后道:“王爷,不,该叫岳丈了。” “你、你、你!” 景王一时气急,想骂的话骂不出去,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头,冒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王妃迎了上去,忙声劝道:“好了、好了,这陈千户坏,这陈千户畜生,无恶不作,作恶多端,惟郢之后替你骂死他,你消消气、消消气。” “哼!”景王沉了好一会,看这王妃关切的容颜,终于冷哼一声道。 王妃待了一阵子,见景王差不多冷静了些后,便挑着好话说道: “诗会上的人都赞着王府的名声呢,二女嫁一夫,一笑泯恩仇,更何况惟郢也看中了他,择他为金童,你也知道,太华山是重玉女轻金童,所以这一回啊,他其实算是入赘到王府里,是个赘婿。” 一连串的好话落下,景王的火气慢慢平息了下来,他摆起袖子坐了下来。 他也不看王妃,而是转头看着墙,吸气吐气了好一阵子。 陈易站在原地,进来见景王闹了一番脾气,心里也早有准备,只因先前王妃领他进来的时候,便说过了不少的话,也就是“王爷只是一时气极”云云。 “怎么这里弄得一团糟?黄宝,打扫一下。”见景王稳定下来后,王妃朝着黄宝说道。 “得嘞。”黄宝应了一声,连忙就蹲身打扫了起来,他手脚利落,不一会地上的碎片就被捡走了,再用身上的衣服把地上的汤汁都擦干净。 不一会后,他就退了出去,陈易认出那就是在门外收了自己三两银子的阉人仆役。 王妃伸了伸手,示意道:“坐吧、坐吧。” 景王见陈易走过来,一听王妃的话就不乐意了,嚷嚷道:“他既然算赘婿,凭什么本王坐着,他也坐着?!” “那你躺下。” “…哦。” 景王脑子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地应了声,王妃便按着他肩膀让他躺了下来。 而陈易也坐到了椅子上,质地厚重,隐隐有檀木香。 景王死死盯着陈易,哪怕冷静了下来,也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可光看也没用,事情已经成了,更何况当时众目睽睽之下,景王表示自己答应了这场婚事,回想到这些,景王肠子都快悔青了。 景王咬牙冷声道:“惟郢这丫头真真是瞎了眼,老天爷也瞎了眼,什么缘分不缘分的,明日我就派人把京里各个道观都拆一遍!惟郢这丫头真的是…愚不可及!蠢材一个!”他一连串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通,接着喘了两口气,又吸了一口气,待好一会后,景王突然转头看王妃,问道:“他们相处得好不好?惟郢是不是真看中了他?” “好的好的,青兰看见他们待在湖边赏雪,而且青兰还说小姐回闺房的时候很高兴。” 景王府对子女再开明,也不会允许子女所托非人,所以殷惟郢三人游园的时候,王妃派了贴身丫鬟远远跟着,把事情都汇报了一遍。 听到王妃的回话,景王才算真的松了口气,事已至此,再难接受都已然无法回头,哪怕景王仍然心里有气。 他缓了好久终于缓了过来。 而陈易看着他,这时道: “王爷不必如此置气,哪怕我今日不求娶,来日太后也要做主将贵女赐我为妻。” 景王挑了挑眉毛,问道: “什么意思?” 王妃看着景王,接着道: “还记得我上次进宫那回吗?便是太后要跟我商议要让襄王女过继到我们家,接着就好封郡主。” “郡主得嫁人才能封…”景王琢磨了下,反应过来指着陈易道:“他?” 王妃点了点头,而后道: “而且陈千户不日之后,便要被封侯,所以哪怕按凡俗来讲,惟郢嫁给他作侯夫人,也是荣了我们王府的门面。” 大虞有公侯伯三等爵位,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而国公这爵位,除了开国公袭下来之外,就需要大战军功,所以能够封侯,便已是人中龙凤。 所以王妃这话说得不错,莫说是嫡长女嫁入侯府是荣了门面,便是公主们选驸马,也往往得挑侯爵来选。 听到这里,景王的气消得也差不多了,不过他还有不少不解,而后道: “所以…惟郢说的嫡次女,便是襄王女?” “不错,王爷可有印象?” 景王努力回忆了下,摇头说道:“没什么印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易皱了皱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按照小狐狸的说法,她见过景王,也见过王妃,可怎么王妃对她没印象,景王也对她没印象? 陈易赶赴这景王府的诗会,除了见见王爷王妃以外,便是因为想查清楚殷惟郢身上的谜团。 如今一看,自己果真是来对了地方。 而且按小狐狸的梦来说,景王似乎又与先帝还魂之事,扯上了干系。 陈易深吸一口气,接着直接问道: “景王可知相国案?” 那三个字落下,景王瞬间寒毛倒竖,爬了起来盯着陈易。 见他满脸警惕的模样,陈易摇了摇头笑道:“何必如此紧张,我查了这个案子这么久,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知道些什么?”景王试探道。 “太后暴毙于春薄寺是先帝所为,而王爷你也…脱不开关系。” 陈易缓缓说道。 他前世便已经查明了相国案之事,当年几乎所有直接牵连入相国案的成员都早已身首异处。 除了景王和林阁老。 至于林阁老之所以活着,一是因为他只是检举了张首辅私藏长生之法,二是因为他同样热衷玄修,是先帝的同道中人。 至于景王之所以还活着,则是因为他毕竟是先帝的同胞兄弟,而且太后之所以会到春薄寺去,也是他的手笔。 景王手臂颤了好一会,冷冷道:“知道又如何?” “我只是想问,在相国案之后这么多年里,府上可有出现什么奇怪异象?”陈易淡淡问道。 事情牵扯到殷惟郢的谜团,又牵扯到自己的离京,陈易不得不上心调查,不然的话,只怕难以离京,纵使离京之后,殷惟郢也可能遭遇不测。 听到陈易的话,景王下意识地想了一回,想到了什么,可看到是陈易,又不想开口。 陈易见状,叹了口气道: “无论过往如此,你我也算翁婿一场,何必要把关系闹僵?” 景王听罢之后,迟疑了好一会,接着道: “好,确实有一件事,也不知算不算异象,那就是本王走到后山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总会心绪不宁,让道士和尚来看过,玉真元君也受本王所托看过,但都是一无所获。” “后山…”陈易微微颔首。 他正准备再问些话的时候,屋外传来的敲门声。 “母妃、父王,母妃、父王!” 王妃连忙起身开门,陈易便见那王长子扑到了王妃怀里,这十岁不到的孩子眼里带泪,吵着闹着,王妃连声哄他,卧房里顿时嘈杂起来。 景王疲倦地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躺下了身来。 王妃歉意地看了陈易一眼,便出声请他出去,陈易也不做多留,起身就退了出去。 离去之时,王长子侧过眼睛,深深地瞥了陈易一眼。 用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一幕,陈易眯了眯眼睛。 这个王长子,怎么恰好出现在这关键时候?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太华神女 相似的夜晚,却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在早已改姓为崔的崔府诗会之上,同样是在腊月二八,同样不乏达官显贵出席,而崔府园林虽不比景王府的豪奢贵美,但也极具中等人家的气魄,是温婉尔雅的亭台楼阁,竹林掩映之下的鹅卵石小路,还有专门赏花的温房,走在这园林之中,出来之时,便沾了江南水气。 这腊月二八的诗会,崔府为了彰显林党垮台之后崔府仍然富贵、仍具地位,办个格外盛大,那绣着金丝的请帖送到了一家又一家,而与会者也不算少,虽然场面不能跟人家景王府的诗会相提并论,可毕竟人家贵为王府,门槛要高上许多,而崔府则有些来者不拒的味道。 诗会传着闹哄劲,连林琬悺那死寂的院子也比之前多了些声音,秀禾今日一早便做了许多准备,不只是给诗会搭把手干活,还包括准备好说歹说地劝夫人参加诗会,尤其是后者。 她本以为这事难如登天,都做好了拖也要把守寡的夫人拖去诗会的打算,然而不曾想,今日夫人第二次鸡鸣时就醒了,暗沉天色之下,向来节俭的夫人点燃起了烛光。 秀禾看见那气色清减了许多的林琬悺坐在梳妆台前,上着从前几乎不用的水粉、抹起了胭脂,她看见秀禾醒后,便叫她过来帮忙打理发髻,贴好花黄。 这一幕真真让人真心感动。耳坠、发簪的装饰,以至手镯护指等细小器物,都打理得精致,秀禾好久没见过夫人这般精神模样了,哪怕面上仍然愁着,可眸子里的勃勃兴致却是做不得假。 除了这些以外,那一直身着素色孝服的夫人,今日破天荒地从柜子里寻了件衣服,色彩与式样都极为雅观,淡淡的青色交杂明亮的鹅黄,马面裙上还绣着荷花,秀禾一看到就止不住留眼泪,那是夫人少女时穿的衣服呀。 夫人对这诗会如此有兴致,到底是谁会来呢? 事关夫人的清名,秀禾不敢胡思乱想,但隐隐觉得就是那个人,除了那位千户,又还能有谁呢? 想到这里,秀禾便多想了一步,把《牡丹亭》的话本带在了身上。 《牡丹亭》的故事,说来简单至极,无非是情窦初开、空守闺房的杜丽娘独游家中园林,却意外撞见了书生,书生与之一见钟情,随后巫山云雨,待女子惊醒之后,才方知是梦。 随后女子便因情而大病一场,郁郁寡欢而死。 只是三年后,书生考中功名,杜丽娘又还魂而来,死而复生,与书生成为了一对天仙佳眷。 故事简单,然而对于书香门第的女子们而言,《牡丹亭》却是不可多得的话本杂书,这全因《牡丹亭》用词典雅,并不流俗,比什么《西厢记》这些更适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 夫人做了许多准备,秀禾也做了许多准备,只不过,他没有来。 鹅卵石小路之上,打扮得姿容清丽的林琬悺,眼眸低垂着走在路上,从她那轻飘飘的步伐里,秀禾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失落,甚是可怜,秀禾止不住地心疼。 来到一处亭台,闹哄哄的会场已经远去,已经走累了的林琬悺坐在椅上,长长眺望,模样正似期盼情郎到来的杜丽娘。 秀禾关心她,轻声问道:“夫人,要不咱们也写些诗吧。” 林琬悺付之一笑,摇了摇头。 秀禾知道自己夫人自然会作诗,未出嫁时作的诗便被其父亲称赞,措词委婉,笔致优雅,自与众不同,然而自从守寡以后,林琬悺便许久都没碰过笔了。 林琬悺低头从怀里摸索出了一枚香囊,蓝底绣字不绣花,是留给男子的,她抚摸了好一会,终于失声道:“他没有来。” 秀禾为安慰她,急声道:“都是那人不好,是他不受信用。” 听到丫鬟的急切,林琬悺摇头失笑道:“可他不是非要来。” 秀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向来都为林琬悺做考量,这一回也是一样,她不知内情,只知林琬悺跟那千户好像沾了些关系,而林琬悺如今如此想见他,把他放在心上,秀禾便觉得这人不好。 林琬悺抬眸眺望了好一会,眸里掩盖不住地失落,她忽地出声道: “若是那时语气再好些,他会不会来?” 还不待秀禾开口,林琬悺便自言自语地摇了头。 “他早就不将我挂念……” 报仇无门,说出这句话时,被守寡生活消磨得神志不清的林琬悺没有察觉,自己的话音里带着难以想象的幽怨。 秀禾却听得出来,忍不住垂泪了。 “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林琬悺见她落泪,回过神来,连声唤道。 相伴了这么久,小寡妇早就不将秀禾当什么下人丫鬟,而是姐妹看待,主仆之间也是寝则同床,食则同席。 “我是为夫人哭呢,这么好的一场诗会,这么多的文人士子,这么漂亮的园林,” 秀禾垂着泪道: “那人却没有过来,也不知身处何方,秀禾都想好给你们念牡丹亭了。” 林琬悺听到这话,脸颊红了起来,她不由想到,哪怕是为了报仇,可自己当真要做一个红杏出墙的人儿,这又有何颜面呢,她无地自容,眸里说不尽的哀怨。 接着她又笑了,自己这般盛装打扮,那人都没有过来,实在可笑。 她抚摸着那个香囊,出神地朝远方眺望,夜色下的侧脸一时绝艳。 秀禾见到,却哭得更厉害了: “女为悦己者容啊,夫人,如今你又在为谁惆怅呢?” …………………………… 景王府。 陈易并没有急于去往后山,而是先在景王府各处看了一圈。 无论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文人墨客、数着赏钱的仆役婢子,亦或是后厨里飘起来的袅袅炊烟,以及侧妃院子里的旖旎风光,陈易都看了一遍。 至于发现了什么,除了景王的侧妃之一用玉如意排解寂寞以外,就什么都没大发现。 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得太不正常。 如此正常的情况,根本就没办法解释殷惟郢的来历。 所以这一回,陈易想到后山去一趟,而且是和殷惟郢一起去一趟。 不过在这之前,他先把殷听雪送了回去,小狐狸今日来诗会,虽然不说有没有玩得尽兴,但也是高高兴兴的来,高高兴兴的回去,原因在于什么呢,只因她做的诗得了赏。 诗会内有三种题目,一是祝寿、二是怀古咏史,三是以佛偈为题的五言绝句,而殷听雪做的正是佛偈诗,此诗上阙不足为表,下阙却别具一格,有云: 开时人不觉,落处寂无踪。 此诗用词简单,却又暗合禅宗妙理,故此诗会上得了赏,其实说是赏,也不算什么大奖,一举夺魁更不可能,说到底这个赏有些没入前三的安慰奖,不过对于小狐狸来说,足够她高兴一阵子了。 至于得赏来的三十两银子,陈易替她暂时保管了。 得知这事的时候,殷听雪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但终归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家进门时频频回头的眼神暗示。 陈易置之不理。 抛着钱袋子,陈易看着银子在空中划起又落下,说起来三十两银子其实算不得什么,如今自己止戈司光年俸都是五百两,更遑论之前当西厂千户的积蓄了。 “说回来,是不是该给她些零钱了?” 陈易心中琢磨。 之前因为怕她逃跑,再加上家里从不短她吃穿用度,所以一直都没给过她月例钱,而她也不主动提,如今小狐狸这么乖巧安分,给些钱哪怕她不花,也是好事。 或许她看着那些月例钱一点点地攒成一座小山,会捂嘴偷笑。 想法归想法,眼下还有要事要处理,陈易深吸一气,重返景王府。 他很快就来到了殷惟郢的院子里头。 “怎么了?” 殷惟郢推门而出,修道之人讲究汲取日月精华,所以她方才在打坐修行,并没有换下身上的衣裳。 陈易开口道:“我听你父王说,后山处好像有什么异象,既然如此我跟你走一回,也算是给岳丈解决些麻烦。” 殷惟郢狐疑地看了陈易一眼,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取下了桃木剑,跟在陈易身后随行。 来到后山,沿路可见厚厚的积雪,不久前的那一场大雪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举目都泛着银光一片。 沿着小路而去,陈易四处张望,树影森森,这寂寥无人之境,如有鬼域之感。 然而无论是前后来的道士和尚,亦或是玉真元君,都寻不到这座后山的异象,而十数年来,景王府过得也平平稳稳、风调雨顺。 “这里什么都没有吧。”殷惟郢举着桃木剑,轻声说道。 她想不懂陈易为什么来这里,而她其实也不愿来这里,若不是陈易开口要求,她都不会来。 因为恐惧,她总是没法拒绝这无明的要求。 “我也希望什么都没有。” 陈易一边说着,一边往上,取下绣春刀轻点地面。 慢慢的,可以走的小路走到了尽头,还要继续深入,就得跨过树梢交杂之间,踩碎枯枝落叶。 随着二人的深入,这座后山好似愈发清净阴幽。 过了不知多久,陈易点地的刀尖停滞了下。 泥土有些松动。 殷惟郢见陈易停了下来,环境清幽寂寥,她不由紧张起来问道: “发现什么了?” “这里面…有东西。” 陈易用刀尖往下一敲,随着真气贯穿泥土,隐约可见的回音涌了上来。 里面不知埋着什么。 抽刀出鞘,举起无杂念,陈易屏息凝气,猛地往下一斩。 摧风斩雨之下,泥土瞬间飞溅,地面裂开了深深的沟壑,殷惟郢探过头去,便见一具雕着四爪金蟒木棺露了出来。 “这里怎么会…” 殷惟郢惊了一声,她从未想到过这里会有这样一口棺材。 质地上佳,而且是千年不腐的金丝楠木,暗里来说应该安葬在皇陵或是庞大的墓室之中,如今却埋在表层的泥土之下。 陈易盯着棺材,踢开泥土,摸了摸怀中的赤金舍利子,接着把手放在了棺木盖子上。 嗡。 棺木盖子被拉开之时,发着刺耳凄厉的鸣叫,里头冒出阵阵阴煞的黑气,夹杂着凄惨的哀怨嘶鸣。 然而,在赤金舍利子的佛光之下,涌出的黑气寸寸退后,尽数被消弭待尽,而黑气过后,陈易看见了棺中尸体。 陈易挥散了冲到面前的浊气,正准备仔细查看这尸体时。 先一步望见尸身的殷惟郢,却惊愕道: “那是…我太华山的道袍!” 陈易闻言仔细打量棺中尸体,那赫然是一具女尸,面容已经萎缩得不辨形状,而其身上的道袍泛旧,俨然与殷惟郢身上的道袍如出一辙。 而她的身形…也与殷惟郢相似! 陈易目光一滞。 他回过头看了身侧惊愕的殷惟郢一眼。 女冠满脸的不明就里,愣愣道: “这里怎么会埋了个太华山的…太华神女?” 陈易正欲开口。 可当陈易转头之时,却在漆黑诡谲的树影之间,看到了王长子的身影。 他矗立在树下, 那十岁不到的孩子, 眼睛里冒着猩红的诡异光泽。 第三百二十八章 我也不会丢下你(求月票) 看见亲弟弟,殷惟郢满脸紧张和意外,出声道: “幸哥儿,你怎么在这?快回去,别一个人过来。” 王长子殷幸却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唯有猩红的眼珠子,正绕着殷惟郢和陈易转动。 殷惟郢背手持着桃木剑,朝前走近一步。 “小心!” 伴随着陈易的疾呼声起,殷幸动了,他身上忽然冒出黝黑煞气,聚拢成刃,唰地朝女冠袭了过去。 煞气之刃破空而来,空气爆发出嘶鸣声,殷惟郢瞪大眼睛,一时惊骇得连举剑都忘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时,陈易一脚踏地,骤然冲了过去,伴随着赤金舍利子的雄浑佛光,绣春刀举起,阴狠的煞气被一刀斩断。 一分为二的煞气朝两侧激射而去,划过的树木冒出大片大片的枯萎,滋滋的声音骇人耳目。 殷惟郢后知后觉的瞳孔微缩, “他身上发生什么了?!” 陈易也没时间理清情况,面前的王长子并未就这样放过他们。 只见王长子眸中的红光愈演愈烈,身上冒出来的煞气越来越多,他的身形骤然一闪,似穿行在影子之间,随后竟已来到了陈易的背后,庞大而阴冷的煞气聚在一处,要穿透陈易身上的佛光。 那煞气每抵近一寸,便被消磨半寸,然而仍在抵近着,王长子面容流露着不符合年纪的阴冷。 煞气之刃杀到近前,陈易一刀横斩,摧风斩雨破出一条细线。 王长子身形骤然倒掠,直接遁入到影子之中,这一瞬间的爆发竟避开了摧风斩雨。 落空的摧风斩雨刮起劲风,枯枝落叶卷着碎着炸了开来。 殷惟郢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这煞气…好强的煞气,竟如同鬼域。” 月色之下,地面漆黑得可怕,像是团浓厚而化不开的墨水,可见煞气对此地的侵蚀之深。 陈易不禁怀疑,像这样一个地方,如果道士僧人真的做过法除过魔,那么煞气怎么会如此深入? 不待人多加思考,那王长子再度出现,这一回他出现在了十丈开外,双手一挥,地上的漆黑煞气如水墨般凝聚起来,化作一个又一个人影。 人影手中各持刀兵,在被唤醒的那一刹那,瞬间成群结队地扑了上来。 陈易抬刀迎敌,身法再度施展开来,伴随赤金舍利子的佛光,穿梭在刀兵之间,接着随手便斩碎一个人影。 人影落地的同时,陈易的身形并未凝滞,而是愈来愈快,反手又是一刀,将扑面而来的人影斩碎。 当他抵近到王长子的面前之时,王长子再度隐入到煞气之中,在地上阴影里飞快移动。 这一回,王长子竟直接朝殷惟郢而去。 面色泛白的殷惟郢单手掐诀,诵念咒法:“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她手中的桃木剑抵在前方,却始终不敢剑尖朝前。 而王长子迸裂出前所未有的煞气,化作手中巨刃,面容狰狞地朝殷惟郢杀了过去。 陈易身形拧动,手中绣春刀脱手而出,猛然一掷! 哗! 绣春刀先慢后快,瞬间就将溅起来的枯枝落叶穿开一个空洞,重重人影飞身拦阻,却被刀锋破开一重又一重。 在王长子的煞气抵近殷惟郢的一刹那,绣春刀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躯壳。 接着,陈易看到了一幕… 王长子既没有吐血,也没有被刺穿伤口。 他…漏气了。 整个人的身形瞬间萎缩了起来,像是从立体变成平面,原本养尊处优的光滑肌肤,也成了薄薄泛黄的宣纸。 纸人?! 殷惟郢的眼眸惊骇地瞪大起来,她喊了一声: “幸哥儿!” 王长子的身影停了下来,面目惨白着,身形伴随着这一刀,崩裂出一条条裂缝,好似瓷器般要碎裂开来。 他的喉咙里,嘶哑地喊了一声: “姐姐…” 殷惟郢手中桃木剑坠地,伸手想要抓住殷幸。 然而,她的手落空了, 只见殷幸越过了她,朝着那敞开的棺木而去。 濒临破碎之前,他想要碰一碰棺中的女子,伸出的手却一点点化作了碎片…… 下一刻,他的身形兀然崩碎。 地面上, 唯剩凌凌乱乱的碎纸团。 一切归于寂静,清冷的月色拔出了层层山峦的森寒。 殷惟郢的指尖僵住了,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眸撑大停滞着。 陈易侧过头,看见煞气朝着棺木下方汇聚而去,朝着某个源头,这棺木安葬的地下,似乎还有空间。 确认再无危险,他拧回头,快步走向了殷惟郢。 “鸾皇。”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殷惟郢才回过神来,她双腿发颤着,上前走了两步,却朝前跌了过来。 陈易两步上前抱住了她,女冠软倒在他怀里,面无血色靠在肩膀上。 “他…他……”殷惟郢恍如隔世地颤了好一会声,“他怎么…会是纸人?” 陈易看着那落在地上的碎纸,默然不语。 他知道殷惟郢的出现很蹊跷… 甚至还怀疑过殷惟郢是纸人… 可眼下,另一个耸人听闻的猜测却慢慢浮出水面, 不是殷惟郢是纸人, 而是景王府的其他人是纸人?! 但猜测只是猜测,陈易也不能确定,而唯一可以确认的事,王长子成了地上散落一堆的碎纸。 女冠在怀里颤抖着,陈易把她搂紧了些,想要以此宽慰她,她没有停住,反而颤得更厉害了。 这时,陈易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是她的无明。 她本来就惧怕自己…… 他张了张嘴,滞涩了好一会,才终于道: “别怕、别怕…有我在,我是你夫君…别怕。” 话音落下时,殷惟郢习惯性地颤了一会,良久后,她还是慢慢沉静下来,像是压住了心底的恐惧。 她注视着地上的碎纸,沙哑道: “怎么可能,幸哥儿他、他……” “你不要想下去。”陈易出声道。 伴随着无明的话音落下,殷惟郢的念头顷刻止住,只是指尖仍然不住微抖。 陈易心紧了些,却不敢把她搂得太紧,担心她害怕。 有些时候真是世事难料,陈易从前并不在乎自己是她无明,更不曾理会她害怕还是畏惧,可是如今…反而在最想宽慰她时,却无话可说,甚至不能把她抱太紧。 过了许久,女冠的颤栗渐渐平息,她诵念太上忘情诀,轻轻推开陈易,跪倒在那团碎纸跟前。 碎纸上萦着煞气,殷惟郢想要触碰,又停滞在了半空中,她颤声道: “这…到底…到底是为什么?” 陈易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地问: “纸人可以…模仿出别人的脸吗?” 女冠滞涩了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良久后她才道: “要生辰八字相符,要才能造出面容一模一样的纸人……” 生辰八字包括天干地支,以六十年为一轮回。 陈易的脸色微沉了下来。 以六十年一轮回… 可今日是景王的五十六岁大寿…… 陈易看见殷惟郢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脑袋僵僵地。 “你不要再想下去。”陈易冷声喝止道。 无明之音刹那乍现心湖之间,殷惟郢打了个哆嗦,思绪一下子便停滞住了。 陈易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柔起嗓音道: “有什么事,我来想……你有没有除忆的术法?” 女冠颤了好一会,面色呆滞,良久后才堪堪点头。 “用吧,别怕…我是你夫君,我跟听雪说过我不会丢下她,”陈易竭力温柔着,如此说道:“现在我和你说,我也不会丢下你。” 殷惟郢颤了片刻,手臂缓缓伸出。 她单手掐诀,抬到面上,元炁流动,青蓝色的微光浮现,掠过双眸,萦绕在周身。 伴随着清冷的月色被乌云遮蔽,殷惟郢的目光时而混沌迷离,时而清醒至极。 当她在陈易怀里动了动时,已是茫然: “这…这怎么有一堆纸,我们…发现什么了?” 陈易伸出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什么都没发现。” 月末求一波月票,接下来的地府剧情会很精彩 第三百二十九章 深入地府(加更三合一) 陈易随意自里衣内割开一条麻布,蒙在了殷惟郢的眼睛上。 想到这是他的里衣,殷惟郢俏脸就腾红起来,薄唇轻抿,轻扯了一下。 “别放下来。” 耳畔响起陈易的声音,殷惟郢的手就随之一停,她犹豫后又问道: “到底发现什么了?” 陈易随意应道:“一些鬼魂事物,看了许被迷惑心窍。” 话音落下,殷惟郢便把手放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等待起来。 陈易则凝望着棺中尸体,不时回头仔细辨认,身形与殷惟郢相似,而且身着太华山的道袍,唯一不确定的是面容。 陈易想了会,而后问道: “鸾皇,你生辰在何时?” “癸未年,二月初七。”殷惟郢应声道,“龙王日,也就是拜龙王的时候。” 她那时与陈易说好了,生辰时若是喜欢,他便送她簪子,只不过离生辰还很长,确切的日子并没有告知陈易。 陈易低头看着棺中女尸,伸手下去摸索之后,在腰间处发现了一枚无事牌。 无事牌上刻着生辰八字,陈易有直觉,应该就是这具女尸的。 癸未年,六月初九。 跟殷惟郢的生辰不同,时间对不上。 陈易轻吐一气,既然生辰对不上,也就是说殷惟郢真的不是纸人。 要造出一模一样的纸人,需要生辰八字重合。 他原本在想,会不会殷惟郢也是纸人,而棺中的才是真正的“殷惟郢”,但如今一看,这种猜测可以排除了。 接着,陈易又有另一种猜测。 他拿起手中的刀,往下戳了一戳,直接将尸身洞穿。 尸体传来结结实实的肉感,并未随风而散,显然也并不是什么纸人,而是一具真正的尸体。 陈易敛起眸子,心念道: 这具尸身跟殷惟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她的身上却穿着太华山的道袍…… 是后来有人披上去的,还是她本来就是太华神女? 思路交错在脑海里,陈易一下诞生出了多种猜测,而每种猜测似乎都说得通,但也都需要验证。 陈易扫了眼地上王长子所化的碎纸堆,他不禁想,是不是景王与王妃全都是纸人? 这一个想法太过可怕,而且让人难以接受。 但其中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陈易侧过眸看着茫然等候的殷惟郢,思索琢磨了好一阵子。 景王与王妃是纸人如何,不是纸人又如何? 先前的调查里,陈易凭借女婿的身份,在景王府的各处都查探过一番,连侧妃用玉如意之事都查到了,但就是没有查到更多的线索。 所以无论景王与王妃是不是纸人,都找不到线索,都寻不到幕后黑手。 若是寻不到幕后黑手,是不是又如何? 念及此处,陈易思绪兀然通畅了起来,不管景王与王妃是不是纸人,寻到一切的幕后黑手,才是至关重要的。 更何况,这事若暴露在殷惟郢面前,只怕会让这女冠再度道心破碎。 陈易深吸一气,连着尸体带着棺材挪开到一旁,随后将目光投向了更里头。 里面似乎还有空间,就着月光看不清晰。 陈易从怀里掏出火镰和随身的小油灯,点火的噼啪声响起时,殷惟郢不住一笑。 “笑什么?”陈易回过头。 殷惟郢止住了嘴,顿了顿后低声道:“你都金丹了,怎么还用火镰点火?” “我没怎么学过术法。”陈易如此道。 天眼通内汇入真气可以推演术法固然不错,而这段时间以来怨仇阴阳诀也积攒了不少的真气,可问题是陈易得到的术法秘籍并不多,道策算一本,但其中的法术却都基础得几乎鸡肋。 火焰生了起来,陈易抓起殷惟郢的手,慢慢往棺材下方的空间而去,那是一条狭长黝黑的甬道,两侧泥土里泛着寒气,诡谲的阴森感扑面而来。 甬道长且狭窄,只容得了一人通过,陈易与殷惟郢一前一后,油灯光照明在前方,他们好像一直在往下走,一直深入到地底里头。 不知走了多久,景色出现了变化,陈易凭着油灯的亮光,看见远处一扇古老的青铜门,门上雕刻有狮兽,但已经残缺得不成模样,层层绿锈堆叠在门上。 陈易努力辨认着门上的其他图案,接着看到一朵彼岸花,立即意识到门后是什么。 地府。 谁能想到,在景王府的后山里,竟然会藏着一扇通往地府的门扉。 陈易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向了青铜门,而后缓缓一推。 门立刻就开了。 而手中明黄色的油灯火焰,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便自火心处泛起幽蓝,化成了青幽的冥火。 陈易环视一圈之后,松开了殷惟郢的手,为她摘下了眼上的蒙布。 殷惟郢兀一睁眼,看见这幽冥地府的景象,愕然地呆了一呆。 举目可见是昏暗阴森,大片大片的深青色、幽蓝色挤占了眼帘,地上几乎荒芜,寸草不生,却又极其突兀地生着零零散散的彼岸花断肠草,愈是往远处看,就愈是朦胧,像是罩着一层薄雾。 “幽冥地府?”女冠惊叹道。 陈易微微颔首,轻声道:“在你家后山,有一道通往这幽冥地府的门,隐藏得很好。” 殷惟郢呆了呆,错愕与惊讶交织,她虽然听说过,类似门后便是地府的聊斋故事,可从未想到过这事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我想查出你家的真相,所以就带你走了进来。”陈易如此道。 殷惟郢点了点头,她也是满肚子的困惑。 “往前走吧,跟紧我。” 陈易起步向前。 “等、等等。” 殷惟郢叫住了他。 “怎么了?” 陈易转过头去,只见女冠两三步走了过来,青葱玉指捻住了他的衣摆。 她侧过脸道:“好了…” 陈易一笑,无论是在地宫时,还是在合欢宗的藏经阁,她都是这般牵着他的衣摆。 她害怕周围的环境,也害怕自己,可又在害怕之中不得不依靠自己。 陈易没有多说什么,再度起步向前,稍稍放缓了些脚步,让她能稳当地牵着。 二人一路朝前走,薄雾氤氲身侧,周遭的阴煞之气刺人肌肤,殷惟郢单手掐出金光护体诀,薄薄的细微光华贴着肌肤隔绝煞气。 “孟婆汤啊,卖孟婆汤啊。” 幽幽的声音自远方而来,陈易和殷惟郢都停了下来,举目眺望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淡蓝色马面裙的女子,她面容瘦削,姿容并不算多么动人,身影虚幻迷离,如似幽魂。 “孟婆汤啊,卖孟婆汤啊。” 她手里拎着一桶汤,勺子轻轻瞧在垂下的铁片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魂魄飘着浮着,一点点地接近着陈易和殷惟郢。 女冠哗地将手中桃木剑御在身前,满脸戒备。 幽魂女子来到他们身前,面色噙着热络的微笑,抬了抬手里的木桶道: “你们要不要孟婆汤?” 陈易盯着这幽魂女子,接着道: “我们是活人,又怎么会要孟婆汤?” 女子闻言脸上出现了一抹失落,她嘀咕着说: “活人也可以喝的嘛。” 殷惟郢面色一凝,上前一步,斥声道: “何方妖孽,奈何桥外私售孟婆汤?” 为了太华神女的气度,她上前一步前松开了陈易衣摆。 殷惟郢的道袍显眼,幽魂女子忙地后退一两步,抬手道: “不是私售,不是私售,我日游神大人请示了阎王爷,特许我在这卖孟婆汤的。” “日游神…” 陈易想起了谁,接着道: “你这日游神…是不是姓闵?” 幽魂女子目泛错愕,脑袋不住往前倾道: “公子你认识?” 看这幽魂女子的反应,陈易确定了她口中的日游神便是闵贺,于是点了点头。 陈易环视了下四周,环境陌生,眼下哪怕拿这地图,也不知身处阴曹地府何处,更遑论阎罗殿前。 而阎罗殿是此行的重中之重。 不仅因为要勾绝生死簿上的名字,更因为生死簿之所以为生死薄,是因上面记载着世间生灵的生辰八字、方位来历、祖先血脉。 换句话来说,生死薄上记载一个人的从出生到死亡的大部分信息,而只要陈易找到生死薄,除了能划掉自己的名字、斩断春秋名册的联系以外,还能找到那棺中女尸的来历,解开景王府的谜团,可谓一举多得。 陈易看着幽魂女子问道:“阎罗第二殿要怎么走? 幽魂女子回忆了下,指向了东南的方向,接着她道: “你们要去那里做什么?那里最近乱得很,各种小鬼出没,还有些魂魄逃了狱,也不知是怎么了。” 幽魂女子不清楚那里的情况,但陈易清楚。 这一切,都与即将还魂的先帝有关。 于是陈易道:“这事你就不必多问了,谢谢姑娘指路。” 幽魂女子听罢,殷勤地问: “要不要来碗孟婆汤,最后两碗了,正好你们一人一碗。” 殷惟郢皱眉道: “你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桃木剑在前,幽魂女子缩了下,连连摇头。 陈易回过头道:“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卖孟婆汤?” 幽魂女子悻悻然道:“也不没什么,你们不买就走吧。” 说着,她拎着木桶,飘然地从视野里离去。 殷惟郢凝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桃木剑挽半个剑花收回鞘中,轻声道: “她只有一魂一魄。” “哦?” “孩童最容易丢失魂魄,而她却并非孩童,亦不像是地府里的鬼差,”见陈易不明所以,女冠清声道:“这孟婆汤里,只怕有鬼。” 陈易微微颔首,一个来历不明幽魂女子上来兜售孟婆汤,无论面上如何友好,只怕背地不知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小小的插曲过后,陈易和殷惟郢便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其实陈易并不确定幽魂女子指的方向对不对,但如今的情况来看,有方向总好过没有方向。 而哪怕幽魂女子引到了一处危机四伏的错路,以陈易如今的能力哪怕不足以反杀,也足以带着殷惟郢一起逃脱。 阴曹地府并非一片一望无际的旷野,而是山峦重重,泛着暗沉冷色的奇石遍布,石林森森,随处可见是寸草不生的荒芜,沿路上还能见到骷髅骸骨,以及骸骨边上滋养而出的断肠草。 沿着路走,地上冒出了些许黯淡的脚印,殷惟郢见到后疑惑道: “有脚印?” “那就证明前面有人…应该说有鬼。” 陈易抬头眺望,又往前走了一会,便见森森石林的交错之间,冒着幽蓝的火光,道路前方的不远处穿着喝酒划拳的嬉闹之声。 看到这一幕,陈易心中一定。 这路没有指错。 殷惟郢紧随陈易身后,穿行石林间,走了过去,便见幽冥蓝火烧着,伴随着嬉闹欢笑,能见人就着火唱着歌,仔细一听,还是“醉打蒋门神”。 那群人尽数穿着打满补丁的长衫,面容青紫,打扮像是山中猎户,兽皮裹身,劲弓长枪在一侧。 当二人走近之时,那群人里头的大汉见到他们,先是警惕了一番,站了起来道:“来者何人?” 陈易见状回道:“无意过路,想跟各位借个路走走。” 汉子们接连捡起地上的武器,有长枪有短棍,他们警惕地盯着二人看,其中一人喊道: “这里竟然有活人走过。” “活人?嘶,真是活人。” “少见…太少见了…除了三百六十年一回的荡寇除魔日,就没怎么见过有活人了。” 地上一天,地下一年,对于陈易和殷惟郢来说,荡寇除魔日才过去几个月,对于这一群猎户打扮的人来说,却是数十年了。 那一个个眼珠子绕着二人转动,身着道袍的殷惟郢按住了桃木剑,见这一幕,几个猎户纷纷嘶了声,退后几步。 为首的大汉忙不迭地赔礼道歉道: “咱叫刘廷,跟几个兄弟守着这条路成百上千年了,如今见着活人有些见猎心喜,给两位赔个不是,敢问二位来历?” 陈易抱拳回道:“也说不得什么来历,姓陈名易罢了,至于这位则是太华山的道人,与我是为至交好友,结伴随行。” 名叫刘廷的大汉便奉承道: “想来两位出身不凡,特别是这位女道人,国色天香、貌若天仙,你们可是要过路,随我们来就行了。” 殷惟郢随着这话眺望远处,便见山路崎岖,石林层叠,各种岔路极多,沿路还有坑坑洼洼,再加上薄雾氤氲,若无人引路,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 他们此行要去第二阎罗殿。 只因大虞京城的生死薄归于第二阎罗殿看管。 陈易路上告诉她,之所以去第二阎罗殿,是为解开景王府上的谜团,至于谜团到底是什么,陈易却有些含糊其辞。 他不说便不说,殷惟郢只道他看轻自己,眼界摆得太高,若说人间也就罢了,可这魑魅魍魉横行的阴曹地府,像他这般内里还是凡夫俗子的人,又如何应付得了,到最后还是得自己这正牌道士来大显神威。 那群猎户盯着二人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陈易开口道:“既然诸位诚心相邀,那便劳烦诸位了。” “不劳烦、不劳烦…”刘廷搓了搓手,示意着道:“就是不知两位身上可带着钱财?” 女冠斜眸一睨,嗓音清冷道:“我还以为是好心人,没想到要收买路钱。” 话音到此,她点到为止,全看身边的凡夫俗子夫君有无意识。 刘廷拍了拍胸脯道:“你说这带路的事,不大但也不小吧,且不说我们需要这纸钱来过活,若是不收钱,那么给你们带路你们心里也不踏实,所以意思意思就成了。” 殷惟郢默然不语。 而陈易却从怀里摸出一张面额极大的纸钱,郑重道: “那便有劳诸位了。” “好说、好说。”刘廷接过纸钱,塞入怀里,接着回头大喊一声,“兄弟们,利落地干活咯。” 一众汉子便窸窸窣窣地整理好东西,就在前头走着,刘廷则在他们的最后,招招手示意二人跟上去。 陈易缓步而去,见这一幕,殷惟郢暗暗轻叹摇头。 他终究没有看出来, 这一群人,眉稀,齿疏,筋黑,目赤, 食人者相! 第三百三十章 仍旧道不同 山路崎岖斗折,正如刘廷所说的一般,并不好走。 薄雾阴冥,刺得人肌肤泛着寒凉,两个人活人走在这阴曹地府里,委实不太好受,这似是一种日寒月暖的煎熬,慢慢熬走人的神智。 绕了不知多久,走到了上山的路段,那一群汉子肉眼可见的放缓了脚步,远远飘来丝丝缕缕的肉干香味。 陈易昂头一看,便见稍显破败的院落出现在山路之上,墙角之处聚着青黄色的断肠草,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一众汉子将二人慢慢带进了院子里头,刘廷说时候不早了,在他们这院子里暂时歇脚,明日一早在启程,便让二人在院中石桌上歇息。 陈易坐在院子里,那阵肉香更是浓郁扑鼻,食指大动,莫名有些饿了,而身旁的殷惟郢起身走了几步,便侧眸看向后院里头。 “你在看什么?”陈易出声问道。 女冠摇了摇头,不做回答。 那是四蹄悬挂着的一只只牛羊。 阴风吹,寒风也吹,像是风干的腊肉一般挂在那,呈现出诱人的暗红色泽。 这阴曹地府,哪来的牛羊肉? 这时,刘廷冒了出来,小心翼翼问道: “敢问女道长有什么事?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这后院是男人的地方,不好过去。” 陈易抬头看过去,便见女冠似用眼角余光扫过自己。 陈易满脸困惑,面上浑然不觉。 而她勾唇一笑,朝刘廷道:“一路走来,我们也饿了,不知这里可有吃食?” 刘廷滞了一下,接着更加殷勤道: “有的,自然有的,两位且稍等,咱们几个兄弟立刻给你们准备。” “要羊肉。” “…这里也没羊肉,阴曹地府的……”刘廷错愕地说着,双手背在了后面,为难至极,这两活人好似不知阴曹地府的情况,竟然开口要羊肉,要是真有羊肉,这里又怎会是阴曹地府? “那里不是挂着两脚羊么?”殷惟郢微一冷笑,剑尖忽指道:“你们是这山上的猎户,也不知道平日猎的是什么?” 刘廷目光骇然,却见女冠桃木剑骤然一刺,他背在身后握刀的手正欲伸出,眨眼间又有一道雷光闪过。 拇指粗大的玄雷正中刘廷腹部,电光凌厉,击爆出重重煞气,刘廷尖叫一声,而桃木剑已然洞穿了他的心胸。 阴冷幽寒的煞气爆了开来,殷惟郢丢去雷法符箓,掐出金光护体诀,袭面而来的煞气瞬间溃散开来。 刘廷身形化煞气倒掠,殷惟郢并未急着去追,只见那几个所谓“猎户”从院内院外冒了出来,面目青黑得可怕,如似厉鬼。 女冠看到,直到这时,陈易才后知后觉匆忙起身,抽刀出鞘。 殷惟郢心里暗叹一声。 虽凭借天眼通的本事,一朝跻身金丹,只是这境界攀升虽快,却有拔苗助长之嫌,倘若他与人斗法,莫说是同阶,便是自己如果是结丹末期,只要连环算计,他都会一败涂地。 他终归是根基尚浅。 思绪一过,殷惟郢没来由地有一分失落。 她也说不清楚这失落从何而来,得知陈易根基尚浅,越阶反杀也不是不可能,她不是该高兴些吗? 如今不是细究的时候,那一众食人的厉鬼已经包围了过来。 女冠踏起罡步,桃木剑驱邪避魔的声势愈演愈烈,元炁不停堆叠,斩妖除魔的气魄蔓延开来。 至于陈易,他身上泛着佛光,除此以外并无什么值得注意之处。 化作煞气倒掠的刘廷再度出现,站在一众厉鬼兄弟身后,他露出了青面獠牙的相貌,厉声道: “那道姑是大头!那男的就是个跟班!” 不必刘廷去说,那厉鬼们早已将视线汇聚在身着宽厚道袍的女冠身上,后者谪仙似出尘气度,勾着厉鬼们的恐惧。 厉鬼们动了,无需言语交流,甚至无需视线交汇,便一拥而上。 女冠手中落出三张雷符。 三道玄雷朝三个方向而去,其中两道都正中目标,爆出重重煞气,雷鸣下还有凄厉的喊声,唯有一个厉鬼身形迅捷,雷击之前便化作一团煞气避开,随后离弦之箭般袭到了殷惟郢面前。 桃木剑当面劈下。 厉鬼嘶吼一声,举着刀兵要挡,然而饱经阴冥之气浸透的刀兵,迎着桃木剑中的天地元炁就如瓷器般寸寸碎裂。 厉鬼骇然地瞪大双眼,却已经被分开两半。 女冠神色淡然,雪白的道服迎风鼓动,太华神女这一剑,仿佛来自云雾飘渺间。 煞气滚着护体金光而去。 正待女冠再度掐诀,雷过之后便是真火,火焰燃在指尖,通红得有别于幽冥的蓝焰。 这火诀凝聚之时,殷惟郢身后有厉鬼扑杀而来。 这时,陈易动了。 一刀竖直斩下,赤金舍利子的光晕伴随梵音。 那青面獠牙的厉鬼试着变作煞气规避伤害,却被梵音所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一刀斩成两半。 砰! 煞气爆了开来朝四处扩散。 骇然的景象出现面前,刘廷惊声道: “这跟班的能耐不下于道姑!” 无需声音,厉鬼们对兄弟的死都有目共睹,接二连三地退后了数步。 而殷惟郢的火诀已经掐好,口气一吹,灼热的真火便化作焰浪扑去。 厉鬼们面目大骇,接二连三地化作煞气倒掠,但仍有人躲避不及,被焰浪所吞噬,在惨叫声中消弭于阴冥地府之间。 这些不肯投胎的厉鬼死了,那就是真真正正的魂飞魄散,消弭于天地之间,如同入灭。 焰浪逐渐消弭,厉鬼们的脸上都已是暗沉的骇色。 刘廷昂着头,不知朝哪里大喝道: “该如何是好?!” 话音落下,厉鬼们的身躯鼓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在蠕动,肌肤鼓起又瘪下,耸动得厉害。 “合!” 刘廷一声暴喝,所有厉鬼以他为圆心,被庞大的吸力聚成一团,煞气揉和又团起,最后化作一头三头六臂、头生利角的青面大鬼。 他朝前怒吼一声,陈易二人所处的院子阵阵震荡,女冠的脸色已有些泛白。 正在她摸出雷法之际,陈易已从她身侧越过,举刀向前。 灿金色的佛光笼罩之下,他的身影骤然一闪。 四品武夫的能力瞬间爆发,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眨眼间掠到青面大鬼面前。 陈易高举无杂念,整个人高高跃起,浑身佛光之下,摧风斩雨自上而下斩出! 呛! 刀鸣爆如龙啸,寒芒折着佛光撕裂青面大鬼的肉体。 锋刃斩身而下,在庞大的肉体却并无一点阻隔,仿佛牛羊一般迎刃而断,青面大鬼的面目已是骇然。 庞大的煞气伴随这一刀落下爆炸开来。 佛光将煞气横推而开,逸散在天地之间,已经身受重伤的刘廷以兄弟们作为踏板,利用着煞气爆开的反震,朝着远处逃逸。 他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都被骗了, 那道姑才是跟班! 煞气悄然逸散,陈易转过身去,缓缓收刀。 殷惟郢亦是将桃木剑归入鞘中,她面目格外清丽,这一战中太华神女的气度尽显无疑。 “你没看出他们么?”殷惟郢问。 “还好有你。”陈易开口道。 殷惟郢不作言语,像是默然了。 他终究没看出那些人是厉鬼…… 说到底,还是道不同. 她转过身去,推开了那房屋的木门。 吱呀的声音响起,陈易看见随着殷惟郢的推门而入,一座血淋淋的厨房呈现在眼前。 一个个暗红色的尸体倒挂着,血流了满地,一系列厨具静静安置在灶台边。 既然那些都是食人鬼,那么这些…便是被食的人。 按那群食人鬼所说,这些人想来都是荡寇除魔日时误入地府。 殷惟郢走过去,停下脚步,便见大小头颅落在数寸开外,有满脸皱纹的农户,有娇俏动人的仕女,还有孩子…头颅小巧的不过两只手掌大小,额上还有朱砂痣,喜人的总角还挂着,面容很平静,眼睛紧闭着,死的时候可能没有吵、没有闹…… 可死了仍是死了。 女冠叹息一声,伸出手念起了救苦咒: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十方化号,普度众生……” 救苦咒还未念完… 满地碎尸里的孩子头颅睁开了眼睛! 像是唤醒了什么,身后一众头颅都齐刷刷地睁开眼睛! 殷惟郢瞳孔猛缩。 潜藏已久的阴煞之气刹那自碎尸堆里爆发了出来,汹涌澎湃,轰地朝前冲去,张开血盆大口! 它要生吞了面前的活人…… 煞气即将把女冠吞没之时。 一颗舍利子划过精妙的弧线,耀着佛光的正中那大口之中。 煞气猛然一滞,接着一颗颗头颅崩塌般碎裂开来,女冠慌忙退后,小小的厨房里涌起了厉鬼死亡的凄厉哀鸣! 如山般的煞气被佛光所镇压,尽数消弭殆尽。 待哀鸣过去之后,殷惟郢已是满头冷汗。 她看向陈易,陈易却头也不回,目不斜视,以炁御物之中,赤金舍利子悬空而来,落回到手心里头。 “你以为那些猎户就是厉鬼, 可他们只是引君入瓮的伥鬼,” 他指了指那面目狰狞的孩童头颅道: “这个…才是厉鬼。” 第三百三十一章 偶遇冬贵妃 女冠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定在原地。 陈易斜眸看她,他总觉她静下来时很美,而哪怕此刻是因惊愕,也一样很美。 好半晌后,殷惟郢才缓过神来道:“你是以天眼看到的?” “差不多吧。”陈易回道。 其实是前世经历过一回,只是说是天眼也大差不差。 天眼在不动用开眼咒时,最多能隐隐感知到不对,看出那群食人鬼的根底倒是可以,但发现这些看似受害者的尸体反而是最大的厉鬼,简直不可能。 女冠深吸一气,嗓音低沉道: “我原以为…你没看出他们的根底,一开始我以为你心知肚明,怕破坏你将计就计的计策,而且那群食人鬼也根基浅薄,而后来……” “后来觉得我是真看不出来?”陈易替她补充道。 殷惟郢没有否认,苦笑道: “没想到最后还是我错了,你不仅看得出来,还探明了更深处。” 陈易自然不会对这话胡思乱想,想些别的什么。 他只是道:“我确实一开始就在将计就计。” 说着,陈易转过身去,随手捡起一根木棍,按照自己的记忆拨开了满地碎尸。 只见那碎尸滚滚而落,接着一具只剩一半尸体便浮现了出来,它身上穿着鬼差的官服,腰间还有令牌。 运劲用木棍一敲,令牌腾空而起,陈易以炁御物丢去水缸清洗,待操纵水流洗净之后,再拿到手里。 令牌洗过之后,干净如新,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裂痕,若不仔细观察,必然难以发现。 “这是什么?”殷惟郢凑前看了过来。 “本来是个小鬼差的令牌,但偏偏这个鬼差干了些帮忙引渡亡魂的事。” 陈易如此说道。 所谓“帮忙引渡亡魂”,便是将一些鬼魂通过一条秘密道路引向轮回转世,让这些鬼魂可以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即便轮回转世之后也保留前世记忆。 这样的事在三界之中不算罕见,而殷惟郢更是立即明白了过来。 陈易踏出厨房,回望了下这间院子,他之所以让刘廷这群食人鬼把自己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令牌,不然山路崎岖,不知走多久才能找到这里。 而掰开令牌,便见一张极小的纸片夹在其中,那里绘着能绕过奈何桥的道路。 不过,只有一半。 这引人偷渡的鬼差自然不可能将完整的地图带在身上,不然要是亡魂们恶向胆边生,杀人夺图,他就得赔了命又赔地图。 至于现在,情况好一点, 赔了命,但没赔地图,还便宜了陌生人陈易。 “走吧。”陈易对地图,找好方向后道。 他对比地图时,还随意地扫了眼不远处的日历,上门写着:正月初七。 如今大虞的时间是腊月二八,但地上一天,地下一年,两者相差巨大,所以彼此间的日历自然也是错开的。 殷惟郢收剑入鞘,两步上前,熟稔地攥住了陈易的衣摆。 她看向陈易背影的目光凝重了些,嘴唇抿着,好像碰到他以来,无论哪哪都被他压着一头. 从前还常常想着翻身,可越是相处,就越是觉得这男人比想象中还要琢磨不透,越想翻身越是翻不了身。 想到这里,殷惟郢不寒而栗,就好像自己生来就是要给他当鼎炉的. 女冠唯有暗暗谓叹一声,还好他如今算订了婚,日后成了亲,哪怕身子做鼎炉,只要心里不做鼎炉,死守着不让他进来,总归能偷偷修炼成仙,不至于离不开他,更不至于做以身殉情的祝英台。 身后传来轻微的拉扯感,感受到她若有若无的依靠,背对着她的陈易失笑了一下。 拿着地图再度确认了一下道路,二人再度在石林间启程。 沿路偶有阴风,但过了初初的时间,二人都已稍微适应了这阴风刮来的刺骨寒凉。 这种寒凉,若要类比的话,便是南方水汽极大的严冬,冻不死人,但能穿过肌肤毛孔的冷会杀入骨髓之中。 而这阴风也是一样弄不死人,所以虽然难以适应,但终归可以适应。 陈易举灯在前方走着,接下来他们要见的是一位僧人。 根据自己前世的了解,这位僧人自高丽而来,本随高丽使臣入中土取经传佛法,却误入中土地府,自此在地府中停留下来,看守着那条名为义寂道的秘密小道。 这位僧人法号谛观,是位能说会道的高僧。 而记得不错的话,所谓先帝还魂,便是先帝意图夺舍第二殿阎罗王,接着生生破出地府,还魂于人世之间。 这也是为什么那幽魂女子说这一带比较乱的原因。 而先帝夺舍之后,其煞气之重、杀力可怖,绝不是一人能够敌挡。 按照所谓的“攻略”来看,便是要召集一群伙伴打boss。 这位法师谛观便是伙伴之一。 由于先帝夺舍着阎罗王,陈易虽然不曾知道先帝具体长什么模样,但对于打先帝这事还是轻车熟路。 越在山路走,路上可见的崎岖便越多,沿路都有些不规则的碎痕,奇石犬牙交错,陈易远远便见一座庞大的石山,巍峨的悬在道路的上方,两侧仅有手臂粗的支点,好像随时都会坠落下来,封死道路。 陈易知道,谛观法师的所在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殷惟郢紧跟在后面,跟着他小心翼翼地俯身穿过假山,她朝前看着,便见陈易半蹲着,穿过甬道,他的屁股出现在女冠的面前。 浑圆间线条稍带硬朗,她忽然想捏一捏、戳一戳。 只是没胆子。 不知为什么,自从合欢宗归来之后,殷惟郢有时总会有意无意觉得,陈易某些地方很诱人。 具体诱人在哪里,她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符合她的心意。 彼此之间…不说性情上,但身子好像越来越契合了。 就好像榫卯一般,能够严丝合缝。 石山不止一处,而是接二连三地扑面而来,陈易都数不清自己蹲了多少次身,更不清楚身后的女冠在看什么。 算着距离,又越过一处石山之后,便看见山路尽头的断壁,无数突出的石崖朝着对岸而去,但只有那一条道路可以带人度过对岸。 一座禅院矗立在断壁边上。 陈易领着殷惟郢走了过去。 禅院的门上没有多少灰尘,道路上也干净如新,俨然是谛观法师时常打扫,僧人们将这些日常辛劳当作修行。 自来熟地推开禅院大门,陈易跨入其中,大殿光线昏暗,佛像前唯有一个僧人背对着他们而坐。 “谛观法师。” 陈易唤了一声,走近而去。 似乎是听到陈易的声音,僧人的脑袋微微转动。 接着, 滚落了下来…… 陈易瞳孔猛地一缩。 头颅伴随着血迹滚落在地,而头颅的断口处切面平整,血迹暗红的血迹干涸着。 谛观法师…死了! 原本要去打boss的伙伴就这样死了?! 陈易心里掀起惊愕,而一旁的殷惟郢见头颅滚落,脸色微白,桃木剑抽出一半。 抽出一半时,她卡住了。 因为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按在了女冠的手上。 二人的耳畔边都传来了清脆的吟吟笑音: “你们是在找谛观的? 他死了, 我杀的。” ………………………… 哗! 刀锋呼啸地斩风而去。 殷惟郢只见身前的美艳女子身形一闪,那一刀擦风而过。 陈易止住了刀锋。 方才为了避免误伤殷惟郢,这一刀放慢了不少。 而骤然闪走的美艳女子出现在了那具尸体身前,亭亭玉立。 陈易一言不发,举刀缓步上前。 “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他?”姿容动人的女子问着,随意踢开了那具无头死尸,“说起来,我跟他是同乡,只可惜……” 陈易连回话都欠奉,直接出刀。 摧风斩雨袭掠而至,眼前的景象撕开一条白茫茫的细线。 女子的眼神一凌,本就长得不得不挽起的满头青丝,像是活过来般疯狂延申,汇隆地聚到身前,撞向了那刚烈的刀势。 哗! 破碎声间,劲风卷着发丝呼啸,炸裂地散落在四周。 女子的眸光便掠过一抹惊骇,这一刀的声势惊人,甫一交锋,,她竟未占多少便宜。 可她更是在皇城大内苦修了近十年,而且几乎每一年的一半时间,都在阴曹地府里修炼…… 需知地上一天,地下一年。 哪怕还未抵达炼神还虚的武道三品之境,但地府近千年的光阴过去,也相差不离才对。 而面前这来历不明的男子,只怕武功哪怕弱于自己,也未必弱上多少。 不过,武道虽然相近… 这近千年的地府光阴里,冬贵妃还修得不少术法。 有的术法是从高丽带来的,譬如说巫蛊之术,而有的术法则取自于中原,皇城大内虽然规矩森严,但由于先帝痴迷玄修,所以一些道术之书还是很容易就能弄到。 只见陈易即将上前再斩一刀之时,冬贵妃吐出一字“令”。 散落在四周的发丝瞬间如铁丝直立,化作成千上万的尖针朝陈易扑去。 空中撕裂起阵阵嘶鸣,哪怕上清心法之下,这些发针都慢上几分,但陈易仍旧不免落入到选择的困境之中。 是朝身后斩去一刀,破开这密密麻麻的发针,还是朝那来历不明的女人继续厮杀? 就在这思索的当头,陈易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细节。 殷惟郢单手掐诀,口诵经咒。 刹那之间,陈易不再转头,而是直直朝女子杀去。 冬贵妃露出一抹错愕, 他不怕死吗? 下一刻,突然席卷而来的狂风给出回答。 气流随着殷惟郢的话音落下而急促起来,狂暴的风浪瞬间席卷整座庙宇。 那袭杀陈易的发针,也在狂风间轨迹拧动,或是坠落下来,又或是直接偏移方向,哪怕照旧袭击陈易的发针,也倒了强弩之末。 又是一击摧风斩雨,一重黝黑发浪被斩碎开去。 冬贵妃努力操纵发梢,耳畔边的秀发以诡异的弧度如长矛般刺向陈易。 陈易猛地抬手向下一锤,拳锋撞去,苍山拳生生砸断了这段发矛。 冬贵妃此刻脸色多了一抹苍白。 而陈易已经杀到了跟前。 刀刃烁着寒芒, 转瞬间撕裂开冬贵妃的娇弱无骨的身躯。 没有血光冲天, 而是… 她漏气了。 像是薄薄的宣纸被一刀两断,冬贵妃的身形撕裂了开来,哪怕陈易止住了刀势,她也照旧撕裂,断成了两张纸片。 陈易面色微微凝重。 他这一刀本来只是想斩断这女人的手臂,俘虏这女人拷问出一切。 却不曾想,这女人竟然是个纸人。 断剩一半的冬贵妃昂着头,看着陈易,面容上没有一丝凄厉,而是噙着雍容柔和的笑: “好俊的功夫…皇明之土果真人才辈出。” 高丽并非没有高手,隋唐之时曾有一位名列中原武榜前十,但也只是昙花一现,自此之后,她的故乡再无高手足以伫立中土武林之巅。 陈易见这纸人即将消散,冷冷问道: “你为什么要杀谛观?” 美艳女子嫣然一笑,如有百媚丛生,濒临破碎前她道: “我本体让我做的,我又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她破碎成了一堆碎纸。 陈易因为她的话眯上了眼睛。 第三百三十二章 老鼠嫁亲(加更三合一) 看着地上无头尸体,陈易叹息一声,从禅院一角掀起布,卷着尸体一并盖上。 说起来前世跟谛观其实并不算有多少交情,若没有最后一并对抗先帝,不过是一面之缘。 但交情终归是交情,为之收敛尸身也是应有之理。 陈易将布卷着的尸体放在院外,辅以枯枝落叶,从怀里摸出火折子,一把火点了上去,幽蓝火焰燃烧之下。 谛观是僧人,而佛门从来便提倡火化薄葬。 白烟飘渺,慢慢整个尸身就被火焰完全吞没。 凝望着这一幕,陈易不由想到一个问题, 话说回来,谛观以活人之身入这地府,既然一朝身死,那么魂魄去哪了? 虽然肉身已死,但魂魄没入轮回转世的话,还是可以见上一面。 只是想了想后,陈易便摇头作罢了。 见上一面也并无意义,对于谛观而言,自己不过一介陌生人,而哪怕是上一世,也是半个陌生人。 面对这熊熊火焰,殷惟郢诵念了几句道门的救苦咒,而后来到那些碎纸面前,单手攥起一串,碎纸如沙子般自手中落下。 “是上好的白灵纸。”殷惟郢辨认出了这纸人的质地。 “白灵纸?”纸人之术源远流长,陈易只有一个粗浅的了解,对许多细节都一概不知。 殷惟郢轻轻“嗯”了一声:“这种纸由白人参、白灵芝、白鹿茸三昧药材为主药,然后熬炼出糊浆,在按一般的步骤晾晒成纸,所以薄而韧,极易有灵,是造纸人的最好用材,远胜于黄纸红纸一类,更遑论一般宣纸。” 听上去这种纸张的昂贵,连身为景王女的殷惟郢都不敢随意使用,也就证明,这个美艳女子的出身绝对不俗。 而根据她的话,说不准还跟高丽王室有什么渊源。 谈起纸人,殷惟郢来了几分兴致,又道: “这种纸制的纸人最有灵性,你看方才那个女人一颦一笑极为自然真实,便是因这纸的缘故,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据说这种纸造出的纸人,会自行凝聚魂魄,”女冠顿了顿,兴致勃勃道:“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为,若不实时操纵,魂魄一成就几乎如常人无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易眯了眯眼睛,想到了景王与王妃是为纸人的可能,便不由将殷惟郢的话记在了心里。 面上,他仍不动声色问道: “那么…方才我杀的纸人有魂魄吗?” 殷惟郢摇头道:“并无魂魄,唯有与主人分离日久的纸人才能凝聚魂魄。” 陈易面色不变,心里却掀起不少的涟漪。 也就是说,景王与王妃若是纸人,也是有魂魄的纸人。 陈易心念浮起又沉下,殷惟郢侧过头见他没有说话,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不是殷听雪,她总是不知这男人在想什么。 可有些时候,她会想知道无明的想法,或是因惧怕,又或是因别的…… 当陈易回过头时,眼神兀一接触,殷惟郢便刺到地挪开,仿佛那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接下来要去哪?”殷惟郢转移话题道。 陈易思索了后道:“先看看路怎么样了。” 说罢,陈易便在禅院内一阵摸索,终于在佛像的莲台之下,摸到一个凸起的地方。 用力一按,传来咔咔的声音,但只片刻便停息。 殷惟郢伸长脖颈看去,看见地面上有暗门敞开一半,剩下一半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道: “里面卡住了。” 陈易走过来,一刀就劈了下去。 轰隆声中,堵住暗门的石块尽数碎裂,陈易率先走入甬道之中,殷惟郢紧随其后。 这甬道在石壁中开凿而出连通延申的石崖,汇成一座石桥,道路不长,几步路便可以看见亮光。 走在路上,陈易回忆着前世的经历,计算着会在前面碰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 譬如说游历于昔日郢都旧墙下的屈原、又譬如说写下《牡丹亭》的汤显祖…… 接着…陈易便看到, 不远处的石桥断裂了开来。 阵阵阴风自下往上袭来,断裂的缺口如同犬牙,呲牙咧嘴,狰狞至极,像是被生生劈开的巨大裂痕,而脚下的深渊深不见底。 陈易眉头拧紧。 本以为谛观死了,但路应该仍在。 只是没想到,谛观死了,路也不在了。 石桥不是断开一截这么简单,而是整整四分之三的石桥都消失不见,似乎是坠落到深渊之中,而空谷间阴风袭扰,不时狂风大作,刮人魂魄,哪怕他们会飞,也飞不过去。 这是那女人干的? 不太可能。 应该另有其人,那女人的能耐还不足以砸毁几乎整条石桥。 如此一来,这条路不能走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自己先前为保险起见,故意放走了那食人鬼刘廷。 陈易转过身去,带着殷惟郢走出甬道, “要走另一条路了。” “另一条路?” “嗯,得先回到那边去找那卖孟婆汤的女人指路。” ……………………………… 远远地,幽魂女子便看见那两活人走来。 “孟婆汤,你们是不是想买孟婆汤?” 他们一走近,幽魂女子就迎了上去,热络地问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这待了不知多久,九十九碗孟婆汤卖来卖去,终于卖剩两碗。 本以为等到两个活人可以一举卖出,但想不到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 如今他们再度折返,幽魂女子想当然地认为他们为孟婆汤而来。 然而这一回,她又失望了。 陈易摆了摆手道:“我们不要孟婆汤,只是想要你帮忙再指一次路。” 幽魂女子一阵气馁,抱怨着出声道:“既不要孟婆汤,又要我指路,你们这些活人真是各个算盘噼啪响。” 女冠面色清冷,扫了她一眼。 幽魂女子见她道士模样,有些慌地退开了些,忙声道: “我没有强买强卖。” “那劳烦你指路。”女冠嗓音清冷而迂缓道:“太华山必有重酬。” 听到“太华山”三个字,幽魂女子快惊掉下巴,忙不迭地点头,眸光里多了些敬重。 殷惟郢仍旧面色从容,以眼角余光扫了陈易一眼。 在这阴曹地府里,她太华神女的身份到底还是更胜一筹。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地府也同样如此,方才食人鬼那里算是意外,这一趟地府之行,还是他仰赖自己,沾自己的光会更多些。 给他施些恩泽,让他记着,倒也无妨。 陈易没去看殷惟郢,更不知她心里想法,目光仍落幽魂女子身上: “第一阎罗殿的位置,你指个方向就行了。” 第一阎罗殿与第二阎罗殿之间相隔不远,所以可以经由去往第一阎罗殿的道路上,改道前往目的地。 幽魂女子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陈易起步要走。 摸着手里那桶孟婆汤,她犹不甘心道: “其实你们没必要喝,只需要买走给别人喝就行了,我这只剩最后两碗了,等卖完之后……” 女子的话语在这停了下来,沉吟了好一会。 见她如此执意卖孟婆汤,殷惟郢便问道:“卖完之后就可以入轮回转世了?” 女冠听说过,有些地府的亡魂前生没有作孽,但也没有行善,就会承担些不轻不重的任务,譬如说掌灯、看火,做完之后便可以投入轮回转世之中。 “轮回转世?不是…我不想入轮回转世。” 幽魂女子摇了摇头,这话让陈易也有些意外。 她垂下头,看了眼桶里仅剩的孟婆汤道: “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一下?” “嗯嗯,楚江王说,若果我卖出了九十九碗孟婆汤,就可以出去看一眼。” “出去看一眼?” “看一眼阳光。” 女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着。 陈易和殷惟郢面面相觑。 因为实在想不明白,殷惟郢不由问道: “你为什么想要看一眼阳光?” “为什么?想看吧。” 女子顿了顿,许是很久都没人谈天,便这般说道: “我想做的事很多很多,但最想做的事,就只有这一个。” 殷惟郢摇了摇头,她只觉这女子少了根筋,也不知是不是魂魄残缺。 陈易思索了一下,反问道: “你出去见一下,那你为什么不入轮回呢?” “但我入了轮回,我就不记得最想做的事,就是看一看阳光。” 女子有些羞郝,轻吐一口气,感叹道: “轮回转世是要分离的啊。” ………………………… 顺着幽魂女子所指的方向走了不久,沿路便可见丝丝缕缕的煞气残留。 毫无疑问,这是食人鬼刘廷留下来的,他这番逃窜,估摸是去第一阎罗殿的地界投靠哪位鬼主。 只是这与陈易的关系不算太大,把刘廷放走,就是为了多条保险多条路。 捻住他的衣摆,殷惟郢跟在他身后,随着他走上一条山路,他低着头一直在看什么,找什么似的。 一走走了一个多时辰,陈易好像还没找到想找的东西,他眉头拧紧起来。 殷惟郢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大米。” “大米?” 女冠奇了怪了,好端端地在这生断肠草和彼岸花的阴曹地府找什么大米? 不过纵使满肚子困惑,殷惟郢仍然好好跟在陈易身后,捻住他衣摆。 她也不太想捻,可阴曹地府天然阴煞,一切都光怪陆离,不知哪个地方就着了道,阴沟里翻船。 而且…捻住他衣摆的时候,总有种奇怪的安全感。 就好像…你总恐惧的事物,竟然在反过来保护你一样。 走了不知多久,陈易的脚步再度停住。 殷惟郢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他俯下身,捻住了地上的一颗晶莹剔透的大米。 女冠出声问道:“你一直在找大米,如今找到了那又如何?” 陈易则道:“你知不知道今日几月初几?” “腊月二八…不对,你在问地府的黄历,”殷惟郢顿了一顿,掐指微算,口中念念有词后道:“正月初七?老鼠嫁女?” “是了。” 陈易看着地上一连串延申着的大米,就知道自己找对路了,他拍了拍手道: “我们变个形,变成老鼠。” 殷惟郢面露愕然,不过犹豫之后,还是相信陈易,她从怀里掏出符箓先贴在陈易身上。 “变。” 随着咒法诵念,烟雾涌着冒了起来,咕噜咕噜沸腾,待白烟散去之后,一只穿衣服的男鼠鼠出现在了地上。 见他这副模样,殷惟郢一时惊奇,看了好一会。 陈易昂着头看着女冠,她这会成了庞然大物,正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担心耽搁他不由催促道: “吱吱!” 女冠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小鼠鼠还有点…喜人可爱。 不过迎上他的凌厉目光,哪怕他变成了鼠鼠,殷惟郢还是怕的缩了下,最后也是一张符箓贴到自己身上,涌起白烟,待白烟散去之后,便是一头穿道袍的女鼠鼠。 “怎么这么慢。”陈易抱怨了一句。 女冠轻笑一声,这时她终于听懂了陈易的吱吱声。 陈易被这鼠笑也弄得意外了下,转过脸,正好与她对视。 鼠鼠对鼠鼠,相看了好一会,这个时候,她没那么怕他,反而觉得他有点…可爱。 好一会后,陈易转过头,看见满地的大米,不知耽误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老鼠嫁女的队伍走了多远,就暗暗腹诽了自己一句: “怎么我也这么慢。” 心念至此,陈易再不耽搁,顺着一路洒落的大米而去。 殷惟郢紧随其后,鼠爪子抓上了陈易那只有三四寸的衣服后摆。 大米之上萦绕着淡淡的烟火气,像是坟地里的贡品。 想来这些老鼠是阴鼠,专门就偷吃人间的贡品,这些贡品是给死人的,这些老鼠吃了,逐渐就阴阳混淆,在阴煞极重之地,便有了能往返阴阳两界的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地方的老鼠,哪怕是竭尽全力扑杀,也始终扑杀不干净。 大米一路延申,远远终于看到了一大堆鼠群,一头头老鼠都有模有样地穿着衣服,模样看起来滑稽极了。 坟地上常常纸钱、纸房子、纸美人的一块烧,有样学样之下,阴鼠穿衣服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大米从庞大的米袋子里不停地掉落下来,这是老鼠嫁女的习俗,以表示自己家食物丰沛,也欢迎沿路的老鼠一起欢庆。 大红色的轿子端着在嫁亲队伍的最前头,老鼠们鼠头攥动,敲着铁片、捶着瓷杯,那些身强力壮的老鼠们扛着大米齐声唱着嫁亲的歌谣。 “好老鼠嘞~好老鼠嘞~,今日儿~要嫁亲嘞!嫁到谁人家嘛?” 吱吱歌声响着唱着,从头到尾一派喜庆之色,陈易和殷惟郢两头鼠鼠跟在了后头。 他们混在其中,虽说一开始拘谨,但还是泰然自若了下来。 前方道路对于活人来说太过崎岖,可对于老鼠来说却是平坦的阳关大道。 忽地,二人身边传来声音。 “小哥小妹,你们这衣服好精致的嘞。” 陈易身前的不远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鼠鼠打量了一番,惊叹着说道: “像是人穿的衣服嘞。” 老鼠鼠像是这里的长老,这些老鼠穿行于坟地之间,所穿的衣服大多由纸钱、黄纸、纸元宝打造而成。 殷惟郢有些紧张起来,陈易却不紧不慢道: “大户人家祭祖用丝绸,给那些小纸人编些小衣服,各个精致得很嘞。” “嚯啊,大户人家不一样啊,死了都这么多规矩。”老鼠鼠没有怀疑,感叹着说道,“俺偷吃寺庙香油的时候听那些僧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死了都一样,哪一样嘛?从生到死都不一样嘞,还不如俺们老鼠……” 于是,陈易便跟这老鼠鼠随意攀谈的起来,交流些地上的见闻,也从老鼠鼠那儿得了不少情报。 老鼠们也学了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给小鼠女说了一门大亲事。 小鼠女要嫁的是山那边的无常爷,说是无常爷,其实就是从黑白无常之位上乞骸骨的鬼差,但对于这些阴鼠们来说,可依然是了不得的亲家,哪怕小鼠女嫁过去是给人当妾。 陈易这一回跟着这群嫁亲的老鼠们走,就是为了找这个所谓的无常爷。 殷惟郢在一旁听着滋滋有味,家中修道这么多年,一日所立之处不过蒲团的方圆之间,哪怕这一年活动广了,也不出京畿之地,像这样参与老鼠嫁女的情况是从未有过的。 若不是陈易,只怕她从来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她远远眺望,便见那大红的轿子里头,披着大红霞帔的小鼠女不时就把头探出轿子,像是在翘首以盼。 老鼠嫁女的大队伍翻过这个坡,走过那条桥,晶莹白嫩的大米一粒随着一路掉,好不欢快热闹。 忽然之间,一个庞然大物的身影遮住前方的微光。 一大群老鼠,此时此刻就好像撞了鬼一样,一个个僵立在原地。 远处那幽蓝的眼瞳自黑暗中浮现,收缩滚动着,凶骇至极, 它如同上古凶兽般屹立在那里。 前方一大群鼠鼠们僵立了很久,直到不知是谁,发出吱的一声凄厉尖叫: “有猫啊!”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叫本道好姐姐 浑身漆黑的大猫横拦在路边,身影微弓,如有捕猎的姿态。 这一幕吓得鼠鼠们接连后退,但鼠群仍旧聚拢在一起,没有慌不择路地逃窜起来。 面对这种大猫,老鼠们明白若是就此分散,定然会被肆意猎杀,唯有这般聚拢在一块,才有一线生机。 但又有多少老鼠抵御得了恐惧呢? 最前排抬着大米和轿子的壮鼠鼠们早已两股战战,压抑不住的恐慌和畏惧,而当大猫悠哉游哉地逼近一步时,整条防线就快一触即溃。 “嘶。” 大猫发出危险的嘶鸣。 相较于恐慌的老鼠们,殷惟郢发现远处的轿子里没多少动静。 那里头的小鼠女像是一点不怕。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殷惟郢不住回头看向陈易道:“怎么办?” “不就那样办呗?” “啊?这是什么意思?”殷惟郢不由愕然疑惑。 “鼠目寸光,它们是老鼠,我们难道真是老鼠不成?”陈易没好气道:“你下回变成猪好了。” 殷惟郢一愣,心里气了气,嗔道:“你不早说我怎么知道。” 若是放在平时,她是不敢这样嗔他的。 只是眼下变成了鼠鼠,她对他倒也少了几分害怕。 大猫逼近,殷惟郢再不迟疑,口诵经咒吐出一字:“解。” 声音落下,白烟瞬间自鼠群中炸了开来,突遭惊变,老鼠们慌乱地退开了一圈,而那大猫也被吓了一吓,跳窜地退后开来。 众老鼠们昂起头,只见那厚实且长得及地的道士衣着如山峰般屹立,白衣女冠负手而立,飘然若仙。 那头大猫看见有人,浑身炸毛起来,身影弓起。 让人意外的是,它没有退走,而是哈了一口气,接着就疾驰着朝女冠猛扑了过去。 女冠双手掐诀,念念有词,毫不犹豫地吐出一个字: “定!” 漆黑的大猫就被定在了半空之中一动不动。 接着殷惟郢举起桃木剑,往下一压,飞扑起身的大猫便坠在地上,烟尘弥漫开来。 鼠群看到这一幕,直接惊呆在原地。 它们时不时看向被定在原地的大猫,时不时看向那不远处的女冠,心中惊骇难以言喻。 “哇!是观音嘞!” “什么观音嘞?那是女道士、仙姑!” “她是来干什么的,杀老鼠的吗?” ……… 然而虽然女冠制服了大猫,但鼠群们对着来历不明的人仍然极其恐惧。 鼠群们叽叽喳喳声不停,连退了好几圈,慌乱得聚拢起的队伍都散掉了,有些鼠都已经趁乱逃窜而走。 殷惟郢则飘然而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群老鼠。 陈易昂着头看着女冠,她变回人时没把他也变回去,陈易一时焦急,扑腾拍打着女冠垂下的白纱。 殷惟郢回头扫了他一眼,想了想,随手以炁御物把他拖了起来,放到了肩膀上。 鼠群仍旧惶恐不安,吱吱的嘈杂声大片大片。 “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要大伙一起上,一起咬过去?” “人家会法术嘞!” “可不杀出去没办法了呀。” 鼠群间逐渐泛起了敌意。 剑拔弩张之时,那先前与陈易交谈的老鼠鼠看见女冠肩上的陈易。 它眼珠子一转,道: “哎哟喂,原来你们偷偷修炼成人了啊,好生厉害嘞。” 话一出口,众鼠们几分迷茫,但很快,脑子转得快的老鼠们也反应了过来。 “真的嘞,俺刚刚也看到他们是鼠鼠。” “都是同胞,都是同胞,隔壁村的。” “别吵吵了,人家都抓住大猫,肯定是同胞。” 越来越多的叽叽喳喳声传播开来,不少老鼠都信以为真,慢慢安静了下来。 而老鼠鼠上前了一步,看着陈易道: “小哥小妹啊,你们是要去哪里吗?” “就无常爷那里。”陈易回道。 之所以跟着这老鼠娶亲的队伍,都不过是为了找到那所谓无常爷的位置。 只要找到了,靠他身上的令牌就可以乔装成黑白无常,不通过奈何桥就前往第二阎罗殿。 “好嘞好嘞。” 老鼠鼠应承着,思量下后道: “咱们嫁亲队伍走得慢,找个兄弟姐妹给你们指路可好?” “那就让新娘子来指路吧。”陈易道。 老鼠鼠脸色一僵,本还想把人引到别处去,可不曾想这人心眼这么多,竟然给防出去了。 但事已至此,为了整个鼠群的安危,老鼠鼠只好答应下来道:“好好好…就让新娘子来给你们指路。” 接着,一群老鼠转过身来围起了被定在原地的大猫,它们并没有急于下手,而是先爬到大猫的后脖颈上,而其他老鼠则按住大猫的四肢。 等定身咒解除之后,老鼠鼠朝大猫喝声问道: “俺们今日要嫁亲,你为什么拦路?!” 动弹不得的大猫朝它们哈起了气: “猫吃老鼠,天经地义!” “敬酒不吃吃罚球,来人啊,咬瞎它一只眼睛!” 老鼠鼠一声令下,一群鼠鼠便摩牙擦掌地包了过去。 “爹爹,爹爹!” 这关键时候,是小鼠女从轿子里冲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竟猛扑到大猫身前, “不要打它,不要打它!” 鼠群们一时都惊愕住了,看到这一幕老鼠鼠也是面色发僵。 “嘛情况?嘛情况?你护着猫干什么?” 一个鼠鼠尖叫着说道。 老鼠鼠指了指大猫怒吼: “你是不是威逼了俺女儿,只为将俺们一网打尽?!” 大猫被人怒骂了一通,嘶吼道:“我若将你们一网打尽,早就出手了,还威逼了你女儿做什么?” 老鼠鼠喝问道:“那俺怎么想不懂她会袒护你?” “因为我跟你女儿偷情啊!”大猫反吼了回去,“你肯定想不懂啊,我跟你女儿偷情我会告诉你吗?” 吱? 众鼠鼠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易感觉到肩膀微震,还听到“嘶”的一声。 侧过头才发现,殷惟郢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惊骇肃杀的气氛被烘托了一番,只见小鼠女扑到大猫身上,说它们是真心相爱。 接下来的事就不必多言了,无非就是违背父母之命,许下山盟海誓,最后闹得一地鸡毛,老鼠鼠既不忍心把女儿捉回去,但哪怕是想成全,无常爷那里又不能交代。 这时,陈易开口道: “无常爷那里我们两个过去就是了,反正你们让新娘子把我们带过去就是了。” 此言一出,老鼠鼠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后,见女儿如此执意,吵吵嚷嚷了一通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老鼠鼠道:“那就拜托小哥小妹了。” 就这样,陈易和殷惟郢跟着小鼠女和大黑猫一起踏上剩下的路。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老鼠鼠脸色愁苦,苦得眉毛都白了。 它转过头,对一众送亲的鼠群们道: “父老乡亲们,都散了吧,女儿不孝,俺也是没用货,给大伙添麻烦了。” 殷惟郢回过头,远远看去,那老鼠鼠的身影好像佝偻了许多。 这一幕印入殷惟郢的眼帘。 哪怕一路走到山洞里稍作歇息之时, 殷惟郢也没能忘却。 她没来由地想到自己父王。 那时自己是不是也让父王难做了? 山洞之中,殷惟郢的眉毛微垂了下来。 修仙需远离世俗红尘,所谓亲情不过是七情六欲中的一种,本来也是割舍之物,可自从跟陈易招惹上一块以后,与红尘的牵绊便越来越深了。 惆怅思绪间,殷惟郢感觉自己的衣领被扯了扯。 转过头,便看见仍然化作老鼠的陈易盯着自己看。 “把我变回去。”陈易淡淡道。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可化身为兽的人,既懂人言也懂兽语。 如今在山洞里,那小鼠女和大黑猫都被请了出去,它们也乐得找个别的地方如胶似漆,彼此相约翌日一早再会面。 殷惟郢侧过脸去,本想吐出一个“解”字,可瞧见他现在这副模样,心念一动道: “不解。” 陈易怔了怔,平日里自己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没想到这时殷惟郢竟一反常态了。 将他的反应收在眼底,殷惟郢嘴角勾笑,都说他不过凡夫俗子,便是修成了金丹,但所学道法极少,如今想要变回人形还要假借他人之手。 女冠捻着他的后脖颈,随意把他放在手心道: “本道还念你贵为天眼通,不曾想也有今日啊。” 陈易抬着眼眸看她,冷下声音来道: “你想做什么,殷惟郢。” 他嗓音稍冷了些,女冠就不自禁地哆嗦了下。 回过神来后,殷惟郢盯回他冷笑道: “本道如今怕你不成?” 陈易默然地看着这拎不清的女人,这变身之法并不是永久的,而是有所时限,时候一到自然会解除回去。 而且哪怕是现在强行破除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会有些损耗。 就在陈易想着的时候,一只手指怼了过来。 以人的视角来看是纤纤玉指,以陈易如今的视角来看,却像是根粗壮的棍子,她狠狠地按了按陈易的脑袋,把他按住了手心。 接着陈易便惊了下。 殷惟郢的玉指微勾着,飞快地挼起他的屁股。 陈易人有些懵了,女冠却指尖飞快,一阵解气过瘾,她心中暗骂,就你一头鼠鼠也想阻我成仙? 逃得出本道的五指山不成? 不过一时马失前蹄委身于你,便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本道虽境界不如你,可一颗仙心未尝在你之下,心念至此,殷惟郢眸光微垂,尽是平静之色。 “殷惟郢!” 掌心里传来一道喊声。 女冠泛起了些鸡皮疙瘩,但还是止住了,眸光平静地看着掌中的陈易。 陈易深吸一气,尽量心平气和道: “把我变回来。” 瞧着他忍怒的一幕,女冠莫名发怵,她如此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把他变回来,她岂不是要遭殃了。 可不把他变回来,等他自己变回来,岂不是更要遭殃? 想到那每一回翻的白眼,殷惟郢就忍不住地指尖颤抖。 事已至此,既然横竖都要遭殃, 要不先继续享受享受…… 等他快要变回来的时候,再把他变回来?! 念及此处,殷惟郢勾起嘴角道: “你叫本道一声‘好姐姐’,我就把你变回来。” 陈易脸色古怪道:“我比你大两年。” “不行么?”女冠噙着逗弄的笑,按着他的脑袋,“…小弟弟。” 陈易:“……” 好不容易能拿捏他一回,殷惟郢愈发有神女的模样,张口闭口“本道”两字,目光还满是捉弄。 接着,丝丝缕缕的白烟涌起。 女冠的脸色猛地僵住,旋即错愕。 他竟然在自行解咒,想要冲破咒法的限制。 意识到这一点,殷惟郢慌忙间反应过来道:“解!” 接着她甩开了手,他落到了地上,白烟轰地涌起,陈易的模样于白烟之中浮现。 殷惟郢看见他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慌地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连声道: “解开了、解开了!给你解开了!夫君、夫君!” 陈易的嘴角微微勾起,噙笑问道: “好姐姐?” 殷惟郢退到岩壁边上,双手颤抖着,脸色时红时白。 看着陈易步步逼近,她猛然一抖慌忙道: “不是好姐姐,不是好姐姐,好哥哥、好哥哥总行了吧,你是好哥哥!” 只见陈易慢悠悠地从方地里取出床铺,还在山洞里贴好了隔音的符箓。 不消多时后, 山洞里回荡起来女冠翻白眼时的慌乱嗓音。 “好哥哥!好哥哥!” “错了、我错了,真、真知错了。” “呜…无量天尊,我不当好姐姐了!” 地府的剧情点都有了,唯一的问题是怎么衔接。这几天我买了黑神话但没下载,就想着快点写,写多点存稿,然后编排修订好剧情。 第三百三十四章 比喜欢听雪更喜欢? 一切都结束后,殷惟郢被陈易圈再怀里。 这一会的女冠发软发颤着,满脸都是未散的红晕,嘴唇嗡动,再也不敢提什么好姐姐了。 陈易低头扫了她一眼,她打了个哆嗦,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好一会后,她颤声道: “好…好哥哥……” 陈易不住一笑,摸索起弧度美妙的腰肢。 殷惟郢面红耳赤,身子僵在地铺上,五指攥了攥被褥。 肌肤细腻极了,陈易的手指滑了好一会,有些意犹未尽,只因和她的每一回都极其奇妙。 金风玉露初初相逢的时候,女冠会浑身发颤,肌肤泛起一圈圈鸡皮疙瘩。 每相逢,鸡皮疙瘩就冒起一次。 接着慢慢的,当殷惟郢迷离起来时,这些鸡皮疙瘩就全缩回去,就开始柔弱无骨、温柔似水。 从鸡皮疙瘩到柔情蜜意,这种变化的过程,真是绝妙得难以想象,所以哪怕是在陈易最不喜欢她的时候,也不会不喜欢她的滋味。 只是如今,倒也确实有些喜欢。 陈易吻了吻她的唇,笑道: “不当好姐姐了?” 殷惟郢一听便缩了下,噙着羞耻连声道: “不当了、不当了…你、你别来了。” 陈易笑吟吟着,搂住她到怀里,她香汗淋漓,喘出的气息扑打在陈易胸腔间。 这时的殷惟郢倒也安分,只是因畏惧有些僵硬罢了。 搂着她,陈易的眸光放长,心里多了好些温柔,道: “不来了,瞧瞧你这副模样多讨喜……其实说起这种事,我更喜欢你的滋味。” “喜欢…我的滋味?” “嗯。”陈易没有否认。 殷惟郢有些瑟缩,但似乎有什么想问,又往前倾了倾。 陈易见此道:“想问什么问吧。” 殷惟郢犹豫了下,还是问道:“…那是不是比…喜欢听雪更喜欢?” 陈易听到一愣。 原来女子与女子间是这么好攀比的吗?连这事都比起来。 倒是如果她们都全心喜欢自己了,岂不是大小殷并驾齐驱的时候也要开修罗场? 不过,陈易还是承认道:“确实如此。” “你既然喜欢我,” 殷惟郢低垂起了脸,闷闷着道: “那我都喊你好哥哥了…你还不慢一些……” 她这句似埋怨又不似埋怨的话落在耳畔,陈易直觉腰都酥麻了下,他把殷惟郢搂得更近了些。 一凑近他,殷惟郢便呼吸急促,脸色稍稍泛白,可到底还是缓了下来。 她心中滋味难言。 这时,耳畔边传来陈易的话音: “就是喜欢,才不舍得慢一些。” 殷惟郢兀然一滞,接着她的手被陈易攥住,又是两枚真元落入体内。 女冠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陈易慢慢道:“当作给你的订婚礼了。” 殷惟郢心间像是流过了什么,眼眶微微发酸着,这么久了,她终于算是确切感受到他的喜欢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哪怕是当鼎炉的有心人也一样,酸甜的滋味都流过心间,心湖里旋着水波,殷惟郢即便怕他,这回也不由地把脑袋往前枕了枕,落在他的臂膀上。 良久后,她小声道: “不久就是我生辰了。” 陈易自然记得,那在二月初七。 他又想起不久前的月夜之下,这拎不清的女人跟他约定,要是那时很喜欢她,就给她送个簪子。 “我记得的。”陈易轻声道。 殷惟郢微微颔首,哪怕她或多或少知道,陈易还没那么喜欢她。 但也挺喜欢了,也差不远了,不是么? 躺在他的臂膀上,女冠有种微弱的刺感,那像是畏惧,一种与虎谋皮的畏惧,但她又忽觉不可思议,这可是她的无明啊,就这般温柔地把臂膀给她依靠,让她能靠近到他心窝的位置,仿佛抬手就能取之性命的距离。 枕着这样的距离,殷惟郢慢慢睡下了。 …………………………… 在大猫和小鼠女的带路之下,一连走了两日,那无常爷所在的地界是越来越近了。 名字就叫勾魂谷,取自黑白无常勾魂索命之意,阴冥的灰气盘踞在山谷之间,再加上山势陡峭,道路崎岖,这路更是难走,陈易一路上都有做记号,以便原路返回。 谷中的声音甚少,大体死机,脚边偶有骸骨,而骸骨边上往往就生有彼岸花,这些骨头大多都是误入地府之人所留,这些人于荡寇除魔日之类的阴阳交界之时来到地府,不少都没法折返,最后倒毙在这些边边角角处。 一来是这地府里几乎没有吃食,处处都是石林,饿了只能吃断肠草和彼岸花,断肠草是一吃就死,而吃彼岸花则是不断消磨魂魄,饮鸠止渴。 而哪怕是有幸被巡逻鬼差发现,有些正常阳间吃食,但这地府里的阴风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阴风刮到身上,煞气也随之而来,起初不会有什么,但如果待久了,譬如说一口气待上十年二十年,那么人有再多的阳气也会被消磨殆尽,变得和鬼魂无异。 至于这一路上死去的魂魄,大多都是被巡逻的鬼差带走,带去赏善罚恶司去审理,最后交由阎王来批红处置去向。 前路晦暗冥迷,依稀可见有檐角微微翘起,再往前走上两步,便可见那里有座别致的院子,内里一派熙熙攘攘、俨然高朋满座。 “看来那无常爷还挺欢迎你。”陈易不咸不淡地道。 大猫听罢,弓起身子炸起毛,嘴里哈起了气。 小鼠女见状连忙道:“公子莫要玩笑,这无常爷罢了此地的这些年,可谓无恶不作、十恶不赦,光是妾室便纳了十房。” 殷惟郢下意识瞥了陈易一眼。 陈易回扫了她一下,女冠慌忙偏过了脸。 小鼠女浑然不觉,又说道: “公子见了无常爷,还是要放尊重些为妙,无常爷毕竟是当过差的,而且无常爷背后还有整座鬼门关,他在那边认识人的。” 小鼠女明里暗里的意思,俨然就是让陈易和殷惟郢进去之后,最好放尊重些,小心些避着人无常爷。 对于这些阴鼠们来说,哪怕是退下来的黑白无常都是天大的人物了。 陈易也不跟这一鼠一猫多做解释,而是让它们保重,就带着殷惟郢朝院子而去。 ………………………… 别致的院子里宴请而来的,多是些同僚鬼差,一坛坛阴间少有的美酒开了封,酒香肆意飘荡,熏人一阵酡红的醉。 小妾还没到府上,院子里已经开宴了。 纳不纳小妾是小头,以纳妾为名的宴席,跟旧日同僚们联络感情才是大头。 小鼠女口中的无常爷自然高居主座之上,他身披红衣,两侧次座都是如今鬼门关当差的同僚。 地府里有十殿阎罗,每一座阎罗殿里都有相似的官职,盘踞在这勾魂谷的无常爷自然是第一殿阎罗殿的黑无常,当了好几千年的官后退了下来,不凭借功德轮回转世,而是在这第一殿与第二殿的交界处上当起了地头蛇。 这样的事地府自然不会不查,只是第二殿的郢都鬼城已经大乱,根本无力处理这边界之事,而无常爷在第一殿里上上下下都是同僚,根本就不会有人过来处理。 于是这本来无主的勾魂骨,多了一个山大王。 “今儿谢过诸位光临寒舍。” 无常爷坐着主座,环顾一圈后拱手道: “老夫新纳一妾,宴办得不大,还望诸位海涵。” 主人的客气话一出,底下便是热闹闹的回应。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 “哎哟喂,这么好的酒,破费了。” “谈什么破费,都是那群阴鼠供上来的,哈哈,给了女儿又给钱。” ………… 诸座上是一片欢腾,来客很多,以至于都没人留意到,多了两个贴着符箓的活人走了进来。 陈易和殷惟郢的身上都贴了符箓,此符名为阳气屏息符,可以暂时隔绝身上的阳气外泄,以免被人发觉。 陈易环视了一圈,给殷惟郢传音入密介绍了起来。 他指着那猪头鬼道: “这头猪面鬼,是这里的管事,你看他肥头大脸的其实极有心计,这无常爷不是纳了很多小妾吗,所以就招致了夫人不满,而他就私下跟夫人偷情,而且由于把院子打理得很好,无常爷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 接着他又指着一个白面书生道: “你应该知道鬼魂要去鬼城都要过鬼门关,而这鬼门关的录事,就由这种在凡间郁郁不得志的落第士子来担任,这人能出现在这宴会上,可见在他底下逃脱的恶人不少。” “那么那个穿盔甲的呢?” “那是地府的招讨使,管阴兵的教头之一,鬼门关既然是关,那就有兵,而有兵就有将,有将就有贪。” ………… 陈易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几乎如数家珍,甚至能数出其中的累累罪行,殷惟郢越听眼眸就越是惊骇。 仿佛一切在他的眼里无所遁藏。 这真的是天眼通么?天眼通真有如此能耐? 想到这里,殷惟郢的指尖便不住轻颤。 我以前竟然跟这样的人作对… 而且作对之后,还能活下来,哪怕是以鼎炉的身份苟活……而多少高手都如过江之鲫般死在他的手里…… 我还真… 不愧太华神女之名! 殷惟郢对自己多了一份钦佩。 可话又说回来,他怎会对这地府几乎事事了解? 殷惟郢如此想着,用眼角余光看了看陈易。 陈易的目光落在那门上,等着一个个宾客都走入着宴会厅堂内,等到外面再也无人,大门缓缓阖上。 满屋之间,尽是恶鬼… 那上首主座的无常爷已经站起,朝众人抱拳之后,挥一挥手道: “来,家里的好酒好肉都端上来,不然老子就得给回头数落了!” 欢腾声中,一口大铁锅被鬼仆们抱着奉到了桌上,里面冒着热腾腾的烟气,浓黄的汤色鲜香扑鼻,像是已经熬煮了不知多久。 随着厨子站在凳子上摇起巨大汤勺,里头的汤料慢慢浮出。 殷惟郢瞳孔猛缩。 举目看去,那是煮得软烂的人头。 这便是无常爷说的好酒好肉。 人头大小不一,要么是女人,要么是小孩,都是肉嫩得很,男人和老人不要,肉太老了,无常爷守着这山路做山大王,不知多少误入地府的活人途经此处后,化作了汤中之食。 无常爷也不等阴鼠们把小妾送到,小妾送不送到不重要,跟笼络这些同僚才重要,毕竟关系是要时常打理维护的。 只要有关系,他才能继续当山大王。 至于这小妾要如何对待,无常爷也不在乎,随便找间空房间供养着就是了。 凡间里费劲巴脑劲儿地把女儿送给高官做妾,不就是想好任高官如何糟蹋的吗?别说女儿了,相濡以沫的妻子都有人送。 浓浓的肉香夹杂着香料气味萦绕满屋。 一众宾客们纷纷落座,只有两人还站在原地。 宾主尽欢,无常爷本来乐呵呵地坐在主座上,这时也疑惑地看了过去,问道:“怎么还不坐下?” 那男子却像没听到一般,一边指着各个位置的人,一边细语介绍着什么。 “这管事跟夫人偷情通奸,只要拿这威胁,他便会答应反了这无常爷,但是要召集人手。 这招讨使生性好杀,所以如果事后答应他让他来当山大王,他就毫不犹豫地参与进来。 书生则要麻烦点,但把无常爷的美人妾室配给他,再连番威胁,他也会造反。 不过,一切都会败露,因为这管事私底下跟无常爷坦白了,所以无常爷会想将这些人都一网打尽,但事情到危急关头,夫人就会出手暗中偷袭这无常爷,把他捅个半死,接着所有人就一拥而上……” 男子的声音越说越高,越来越大。 在场的众鬼从一开始的面面相觑,逐渐变得目光困惑,脸色泛白。 无常爷扫了眼管事,管事慌乱地看向夫人,而夫人则攥好了怀里的匕首。 书生已经站起,准备怒斥男子血口喷人,而招讨使则满面沉默着,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 愤怒、慌乱、惊愕……一副阴冥地府众生相。 只有那男子在女冠的注目下,缓步上前,腰间的绣春刀慢慢出鞘。 “不过今日不必麻烦, 直接全杀了就是。” 滚滚沸汤声中, 那人已杀机尽显。 二周目,终于能大开杀戒了。 都是二合一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今晚轻些 杀一群妖鬼有多难? 对于前世,对于把一切当作一场游戏的陈易而言很难很难。 不仅要算到每个人想要什么,把握好谈话间掠过的喜怒哀乐,更要应对突然变卦,一瞬间的危机袭来。 刀已出鞘,烛火之下,烁着阴冥的光。 见到刀光,方才那被说是偷情的猪管事大怒,抄起手边的一把斧头,嘶吼着就举斧而去。 猪面鬼的身影硕大,腾空而起,接着自上而下劈杀下来,势大力沉。 “污蔑老子,死!” 话音刚刚落下。 长刀已经探出。 半空中的猪面鬼眼里惊恐,但凶神恶煞的狰狞表情还来不及变化,冰凉的刀尖已经贯入了他的喉头。 噗! 红血喷出,坠入到人肉汤里头。 猪面鬼庞大的身躯缓缓跪下,在众鬼瞪大的双目下,往后倒了过去,而那口大锅烈火滚烫。 沸腾的气泡,倒映着众鬼的骇然。 一众恶鬼纷纷僵住,一时没有声音。 唯有那陪侍无常爷旁边的夫人,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尖叫。 “啊!!!” 尖叫声中,夫人已经冲了出去,扑到了猪面鬼的身上,后者还没全死,面容喘着没多少口的气。 猪面鬼努力朝夫人伸去手,却因一声怒吼定在半空。 无常爷瞪大了眼睛道: “你真跟老子夫人有染!” “难道还骗你吗?” 话音还没落下。 一刀从背后穿透夫人心窝,将她跟猪面鬼串在了一起。 几乎同时气绝。 刀轻轻提起,随意抖了抖血,那人越过两具尸体,再向前一步。 无常爷毕竟是守过鬼门关,见过场面的人,突然惊变他立即反应过来。 此时他气得胡须都发抖,他盯着陈易一字一句嘶声问道: “你是何人?” 陈易不做回答,微一弓身,身影已暴冲出去。 招讨使顷刻而起。 手中兀然出现一杆大枪,枪锋迎面朝陈易横扫而去! 陈易身形微转,竟像是更快一步般,一手按在了枪杆之上。 “咦?” 久经沙场的招讨使惊诧了一下。 只见陈易按住枪杆,身形翻转到半空之中,接着一拍枪杆,反手将大枪震压在地上。 大枪坠地,枪头撞入地面数寸,接着陈易一脚踏枪,一刀就朝招讨使脑袋砍去。 陈易快到可以像是把他的枪放慢了,这般手法,方才招讨使就看出了一分门道。 在猪面鬼半空中最无法应力的时刻,一刀刺穿咽喉,让这管事的鬼如同自行撞上去般身死。 此刻招讨使看出了更多。 刹那之间,他仿佛热血上涌,嘴角咧了开来。 他战意大发,发出了一声战吼! 然后,陈易一刀就把他脑袋斩了下来。 一声脆响,头颅就高高飞起,从半空中高高掠起,接着坠到地上,众鬼回望过去,空中仿佛还残留着刀光。 鬼血流出,漆黑地留满了一地。 陈易抬起眼,那白面书生想要夺路而逃,但陈易手指微动。 招讨使的长枪飞起,飞冲而去! 瞬间就将书生钉杀在了门上。 此时此刻,宴会的主人无常爷的双手终于发颤了起来。 猪面鬼死他不惊讶,因为这管事本来就没什么杀力,但招讨使死了的时候,他的脊髓之上有一股寒意在上涌。 那是恐惧。 陈易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圈,最后落到那主座之上。 身后是滚滚沸汤声,里头溅着猪血。 他戏谑一句: “猪红煮好了。” 诸座皆骇然。 短短时间内,宴会之上已满是鲜血。 最终还是无常爷反应了过来,他猛地拍案而起。 他立即抽剑出鞘,嘶吼一声道:“还不一起上,都等着死吗?!” 众鬼接连惊醒过来。 于是乎,有一个马面举起重锤,夹着历风, 朝坐身边的宾客当头砸下! 头颅像西瓜般炸裂开来。 眼睛、脑浆、鼻涕都一并迸裂而出,溅射到四周,溅射了他满脸。 半身是血的马面怒声道:“无常爷,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众鬼都瞪大眼睛。 连精于此道的殷惟郢都愣了下。 还不待无常爷发作,只见马面转过头来,朝陈易连声道:“仙师,我们一并除魔卫道,这无常爷生前死后都练有横练功夫,生机惊人,绝不好对付!” 殷勤的话音落下不久。 接着, 他的头颅被一刀斩下。 “免了,近几百年来,你吃了至少四百具人肉。”陈易慢条斯理地抖着刀上的血,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这是你跟我吹嘘的,其中最得意的是吃了对母子。” 血花飞溅之中,众目皆是惊骇,一众人尽数面上都没有身为妖鬼的可怖,而是如同一头头待宰的羔羊一般发出凄厉无助的哀鸣。 陈易环视了一圈,将这一切怖畏尽收眼底。 那时真的很难, 但现在, 真的不难。 而且简单得可怕。 主座之上,抽出剑来的无常爷面容白得像白无常,哪怕尽力去压,都压不住那阵阵寒意侵袭躯壳。 但如今再不奋力一搏,就断然没有一线生机。 无常爷忽然一声大叫,举着剑冲了上来,身影如鹰隼扑去,来势凶猛! 陈易却微一侧身,这一剑便落到空处,无常爷本可反身一斩,但却因恐惧而滞涩起来,接着便迎来一刀,那握剑手臂就断裂开来。 无常爷被一脚踢中,身影倒飞出去,坠回到主座上,轰地撞了一声,不知碎了多少根骨头。 他那沾满鲜血的眼睛,看到了那人戏谑一笑,而后便转过身去。 那一笑仿佛在说: 十恶不赦的人,要慢慢死…… ……………………………… 一炷香之后,随着厨子的死,殷惟郢看见那沸腾的人肉汤已渐渐平息。 整个过程间,见鲜血飞溅、刀光剑影,女冠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声。 他几乎对在场每一个人了如指掌。 甚至像是预判到每一个人会说出什么话。 而现在,陈易一步步朝那无常爷而去。 无常爷躺倒在主座上,鲜血似乎快要流尽,脸色白得不能再白。 但仔细一看,那伤口不知何时贴合了起来。 可见自愈力何其惊人。 他将那断掉的手臂挪到背后。 看着陈易步步走来,他已无力起身,只是撑了下,便摔了回去。 “凭什么、凭什么?” 满脸是血的无常爷沙哑问道, “就因为我们杀人? 你武功如此之高,你敢保证你刀下没有无辜的亡魂吗?!” “我不吃人肉。” 无常爷一愣,随后明白死亡已至,豁然大笑起来,笑中杂泪。 “你有底线,杀得好!” 像是一条洒脱的好汉,无常爷朝前面比了个大拇指, “如果你要入鬼城,希望你在如今的鬼城活得下去。” 陈易不回答。 无常爷低垂下头,仿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地喃喃自语起来: “我以前何尝不是个有底线的,但后来变了,阎王爷疯了,疯了好几千年了。 大吃小,小吃更小,本就应该,但这么多年,我并非没有功德, 还念在过往功德份上,还求仙师待我死后莫要辱我尸身。” “并无不可。” 随着这句话音,无常爷露出一抹精光,大喝道: “来!” 一刀落下,无常爷的头颅被斩裂了开来,接着一歪,倒在了血泊里头。 满地都是鲜血,而那些妖鬼尸体,有的化为煞气,有的仍要滞留, 陈易取下无常爷腰间的令牌,转身踏出门外。 殷惟郢连忙跟了上去,她有些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 “有火符吗?”陈易忽然问道。 殷惟郢一愣,但还是从方地里掏出了火符。 陈易捻住火符,汇入元炁,随后朝厅堂里一扔。 熊熊烈火,自厅堂的角落里燃烧起来,转瞬便包围了整座房屋。 “他不是僧人,你怎么给他火葬了?” 殷惟郢看到这一幕,下意识道: “你不是答应他,不辱他尸身的?” 陈易没有回头,慢慢从水缸打出了水,擦拭起了刀锋。 殷惟郢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下意识朝厅堂看去一眼。 忽然,大火焚烧之中,传来一声惊骇惨叫: “老子都已经死了,你还焚老子的尸体!!!” …………………… 殷惟郢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假死! 她忽然回忆起,那马面反水被杀之前,曾提及到一句,这无常爷生前死后都练有独门的横练功夫,生机惊人。 但那毕竟只是一句话。 若不是此刻听到里面的咒骂惨叫,殷惟郢是真的不会回想起这句话。 而他却好像先知先觉… 这真的只是…天眼通? 烈火冲天之下,又一次地,殷惟郢发自内心地十指轻颤。 她曾经…跟这样的无明做过对? 如今还跟他订了婚,成了他…未婚妻? 想到这里,殷惟郢就呼吸急促,仿佛胸腔被什么堵住,看着陈易的目光多了些凝重。 当陈易洗好刀,擦干上门的水渍之时,回过头来便看见女冠的娇躯发软发颤,胸脯轻晃着勾勒着微妙弧度。 陈易笑了笑道:“怎么这么怕?” 女冠怔了怔,有些僵硬地挠了挠头: “不是怕你…” “哦?” “不只是怕你…”她旋即又补充。 陈易觉得她话里有话,便等上了一会。 良久之后,殷惟郢按捺不住,轻声问道: “夫君你…真的只是天眼通?” 陈易想了想,接着回头笑问道: “你觉得呢?” 殷惟郢沉默了一会,看着陈易的目光复杂了许多。 从前地宫之中,她便有所怀疑,之后合欢宗时也有些疑惑,但始终都没往那一处去想,毕竟他还没有这么…可怖,而且一切都可以用天眼通来解释。 良久之后,殷惟郢郑重问道: “这般下山除魔,不知是…哪位老前辈?” 陈易愣了下,反手屈指往她脑壳上一敲。 “哎呀!” 殷惟郢摸着脑门退后几步。 她又惊又羞地瞥了他一眼。 接着,却迎上了陈易严肃的目光。 那目光似乎意味深长。 女冠呆了呆,连忙抚摸着被敲的位置,才搓揉按了好几下。 但摸了好一会都没摸出门道。 接着,她抬起了脸,有些傻傻地问: “你让我一更天再来问你?” 陈易终于绷不住笑了道: “就是想敲你一下,傻女人。” 女冠意识自己被耍了,气得牙痒,可想发作又不敢发作,最后瘪嘴憋到肚子里头。 他这般对她,全无待道士的尊重之意,待她日后位列仙班,便是他死了也要掘地三尺,屈指敲他脑壳。 莫说是死,便是轮回转世,也把他揪回来敲。 殷惟郢还没多想,心湖间无明微颤,惧意上涌,她止住了念头。 半晌后,她喘了回气,冷静下来轻声问道: “听雪是不是知道?” 哪怕她问话问得很没来由,陈易还是听出她是问的是关于自己的事,于是他道:“知道一些。” 殷惟郢眉头轻蹙,幽幽道: “你…你怎么跟她说,不跟我说?” 陈易托起下巴看了她一回,而后嗤笑道: “我说过,有些事她可以,你不可以?” “…为什么?” 女冠嗓音有些低落,又有些不甘。 陈易这一回直言不讳道: “她认我是夫君,你不认。”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殷惟郢心里滋味酸涩,思量一下后,反问道:“我若不认你是夫君,那我认你是什么?” “主人。” 殷惟郢微微一笑道:“好,乖。” 陈易后知后觉地愣了下。 自己是被…这拎不清的女人耍了? 好不容易反击了一回,殷惟郢琼鼻微翘。 稍抬起眸子,却看见陈易略有不善的目光。 大殷一时慌了,下意识地想,小殷这时是怎么做的? 小殷会贴过去… 但这样还不够,而且还抄袭…… 大殷心念百转, 既然如此,那我做得比她更好不就是了? 这时,陈易紧紧盯着这女冠。 他嘴唇微动,正准备开口。 “我错啦。”她先一步道。 女冠似乎做好了挨欺负的打算,不远处灼热的气浪下,她两三步走到陈易面前。 秋水长眸扑朔着火光,忽明忽暗,火舌劈里啪啦地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今晚轻些…”她灵动地轻笑一声:“好哥哥。” 陈易面色平静。 只是暗暗吞了口唾沫。 真莫名有点…顶不住……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过鬼门关(加更三合一) 把那座厅堂火烧之后,无常爷的那些所谓妾室陈易都放了出来,不仅得了她们的感激,还得到了一些新线索。 从未有过的线索。 陈易看过之后便暂时收起,不让女冠发现,而离开那院子继续前行,路上找到了地方歇息,接着便是 “都说轻些了,都说轻些了!” “够了、真够了!” 幽蓝的篝火燃着,那石壁上倒影出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架桥,墙边的隔音符箓,随着劈里啪啦的火舌声微微摇曳。 通体玄色的便服,宽大的素白道袍,桃木剑被压在后康剑之下,闵宁送的无杂念远远地杵在角落,沉默不语着,几乎是一地狼藉。 待不知过多久,才终于停息了下来。 殷惟郢绵软无力地倒在床榻上,她粗气连喘,陈易靠过来搂住她时,她本能似地想推开,可终归推他不开。 他一碰她,她就浑身发颤,而后僵硬,只有到好一会之后才会慢慢平息下来。 陈易轻抚着她的肌肤,掌心感受到微微凸起的鸡皮疙瘩。 小狐狸以前也会这样,那时她不仅不习惯陈易碰她,更对陈易又恨又惧,只是后来,她慢慢就习惯了,更压住了害怕,而且也没那么怕了。 可殷惟郢好像永远都习惯不了,眼下她在他怀里没有动弹,只有喘气声扑打着陈易的胸腔。 对于殷惟郢来说,每一晚都像是与虎同眠。 长生大道破碎的恐惧,让他化成无明停留在她心间。 大多时候,陈易对女子的害怕都是不以为意,更何况害怕和喜欢从来不是不能共存的东西。 女冠的身子仍绷紧着,陈易凑近了些,轻啄了下那薄唇。 她飞快抬起眼眸扫了他一下,又飞快地垂回去,她轻声问道: “夫君,接下来要去鬼门关?” “嗯,穿过鬼门关,往右走就是第二阎罗殿。” “我本以为…穿过鬼门关后就定要走奈何桥……”殷惟郢清声说道,“故此俗话才说‘鬼门关外走一遭’,而不是‘鬼门关内走一遭’。” “书上是这么写的不错,但魂魄有魂魄的路,鬼差有鬼差的路。” 陈易如此说着。 鬼门关之后的大道通往奈何桥,那里卖有孟婆汤,但既然有阳关大道就有羊肠小道,而这条小道便能绕过奈何桥,像是员工快速通道。 走过那条羊肠小道,离鬼城就近了。 想到这里,陈易轻声道: “那里的鬼城叫郢都,也有个‘郢’字。” 殷惟郢,名字里有个“郢”字,惟郢、惟郢… “那阎王叫楚江王,郢都春秋之时是楚国的都城。 女冠低垂着眸,漫不经心道: “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我名便出自这里。” “楚辞?” 火光的倒映下,陈易眸子映照着她白如羊脂的脖颈,以及那飞瀑般的秀发。 发冠落在了不远处。 “嗯…”殷惟郢回得有些有气无力。 她聊起了名字,陈易一时想到了那许多的红颜知己,感慨道: “还真有文化…跟小狐狸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殷惟郢回应得清淡:“都是王女,本当如此。” “像闵宁这种就简单得多了,单名一个‘宁’,取字则是‘月池’,颇有种顾名思义之感。”陈易轻飘飘道。 听陈易提起闵宁,殷惟郢微不可察地轻哼一气,淡淡道: “闵家虽曾为新贵,但归根结底根基浅薄,又是军户,能识字便已算天资聪慧。” 她和闵宁素有过节,哪怕有错在她,不过听着她这番略带阴阳怪气的话,陈易也不气,但还是笑道: “那个时候,如果是闵宁,会很喜欢看到我行侠仗义,而不像你…会问我是不是什么老前辈。” 话音落耳,殷惟郢眉宇轻蹙,这不是数落她是什么? 女冠几分不甘道:“我又何必像她?” “不像就好,我就喜欢你这样子的。” 这话莫名的中听,女冠绷紧的身子也恰好放软。 “…明白就好,”殷惟郢抬起眸,抿了抿唇轻声道:“以她的性子,可不会叫你夫君。” 说完,她便阖上了眼。 篝火的燃烧声中,陈易感受到怀里的人儿比之前放软了许多,她在慢慢睡下。 许久之后,她已彻底睡下了,陈易也不做过多的动作,而是那空出来的手触碰方地。 那在无常爷院子里找到的线索,落入到手心。 那是一张寻人令,上面没有画像,却赫然印着三个字: 殷惟郢。 翌日一早,再度启程。 过了无常爷所在的勾魂谷,翻过了山,路就平坦多了,再也没有什么踩歪就会失足掉落的悬崖,一路偶有崎岖和岔路,但也很快就过,地上坑坑洼洼处填有石子或木板,可见离鬼门关近了,道路有人维护打理。 黯淡的地府没有昼夜之分,因此除了算卦,很难准确判断到底过了几日,陈易按照体感判断过了四五日左右,而殷惟郢随意一算,发现过了足足六日。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一些。 不过慢上一些、快上一些也无所谓,反正总归是要走过鬼门关,去往鬼城的,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事。 陈易一路上都在盘算关于鬼门关的事,有无常爷的令牌在身自是不假,但只有令牌是不够的。 记得不错的话,那时他并不是通过鬼门关入的鬼城,而是从鬼城出来时经由鬼门关,而哪怕如此,都十分麻烦。 前世出鬼门关的时候,也是经历了多方打点,几乎鬼门关上上下下都跑了一趟,最后还给那脾气不好的守关将军弄来了一杯上佳的女儿红,这才成功出关。 出关便是如此,过关想来就更难。 特别是那守关将军,不知变通,极难说服。 关键他为人忠心耿耿为鬼也秉公执法,整个鬼门关上下好像就他一个清官,想要贿赂也难以下手。 陈易深吸一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一路上还跟殷惟郢嘱咐了不少事。 沿路的风更阴冷了,雾气更重,路边能见的尸骸越来越多,猩红的彼岸花越来越多,而且花瓣格外纤长,来到鬼门关外十里地不到,忽如花海,连绵地爬满了山坡石林。 陈易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 十里路上,静得非常。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鬼门关,南疆人吃点菇子就要转悠一圈的鬼门关,怎么今日没人了呢? 总不可能没人死了吧? 哪怕没人死,也总有人吃菇子吧? 殷惟郢也觉得不对,面上露出了一丝担忧: “眼下的地府…实在奇怪,且不论哪处都有人为非作歹,连这两阎罗殿间的鬼门关外都无人涉足,郢都鬼城里面出了什么事?” 依照前世的经验,陈易自然能回答是郢都鬼城里面,先帝的亡魂在夺舍楚江王,可如今连番变化的情况,让他有了些不确定。 然而无论怎么样,都得先看清一下鬼门关的情况,殷惟郢算了一卦之后,二人便继续前行。 巍峨的城门楼耸立在山川之间,不远处断开的石崖,底下是青蓝的冥河流淌,静谧非常。 一路之上,别说人影,鬼都没见一个,然而阴气森寒,煞气远胜于之前的任何一处,殷惟郢不得不双手掐起金光护体诀,而陈易怀里的赤金舍利子则自行荡漾开佛光。 靠近鬼门关时,远远便能见那城门楼上的牌匾“幽门地府鬼门关”,陈易四处张望,发现了一些细节。 断刀断枪,埋没在土地里,举目望去,如同一座古战场一般。 有人攻打了鬼门关? 陈易一阵困惑,当他来到鬼门关城门楼下时,朝里望去,下意识地就把手搭到了刀柄上。 在鬼门关的城门楼下,男的、女的、鬼的、活人的、妖的……成百上千颗头颅堆叠一起,自下而上筑成一座座的京观! 其中最大的京观,那最上方的位置,赫然是守关将领的头颅! 这一幕骇然的景象呈现面前,莫说是殷惟郢,连陈易搭在刀柄上的手都微颤了下,随之而来的则是浪潮般奔涌的困惑。 此前做好的一切打算,顷刻间全部作废,整个鬼门关里是人是鬼都死无葬身之地。 正待思考之时,忽地厉风刮过,那京观上死不瞑目的头颅们齐刷刷地面朝一处,发出惨叫! 陈易拧过去,看见一个小山般巍峨的身影,自阴影中缓缓走来,与之相伴的还有甲胄的摩擦声,扎在甲上断裂箭矢,狰狞的刀剑划痕,以及一杆大枪,裹在身上的布匹画着一个“邓”字! 邓艾?! 那身影从阴影中浮现时,陈易与殷惟郢几乎同时瞳孔微缩。 特别是殷惟郢,她时至今日都忘不了淮水村发生的事。 而眼前乃是阴曹地府,此刻出现的绝不仅仅是一具分身塑像那么简单。 他身上横荡出来的煞气,压得那京观里惨叫的头颅接二连三地闭上了嘴。 那是真身! 陈易的直觉这样告诉他,他握住了刀,刀锋随时都会出鞘。 而那邓艾一步步向前,在十丈之外停了下来。 “我道是谁…还以为这里还有漏网之鱼。” 他的嗓音沙哑,缓缓道: “原来是你。” 陈易微微怔了下,意识到什么。 只见原本杀气凌然的鬼主,其枪尖低垂下来,平静道: “你我算是熟人,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我?” 此话一出,殷惟郢愣了下,而陈易则疑惑道: “你知道淮水村的事?” “那地方原来叫淮水村么……那是我的分身,我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鬼主苍白的面容上露出回忆之色,看见是陈易之时,他身上的肃杀敌意一散而进,手里的长枪一抛,接着便往后一坐,坐到了京观之上。 隐约间有骨头的碎裂声。 见他没有敌意,陈易看了殷惟郢一眼,女冠将桃木剑放低了些,而陈易的手也松开了刀柄。 但他随时提防着邓艾的暴起。 “过来点吧,又不会吃了你。” 邓艾朝着十丈开外的陈易招呼道,手抬了起来,像是招呼亲朋好友。 陈易也不磨叽,上前了几步,邓艾拍了拍地面,招呼他坐下。 心中虽有疑惑,但陈易犹豫之后,还是坐到了平地上。 邓艾打量着陈易,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殷惟郢,指着问道:“你媳妇?” 女冠脸色微红了几分,她侧过脸去。 陈易平静道:“未婚妻。” “长得挺国色天香,让我想起甄皇后。” 邓艾感慨一句,将目光挪回到陈易身上, “看你满脸想问的,有什么想问,就问吧。” 陈易听到之后,看着这鬼主好一会,开口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屠了这鬼门关?” 按理来说,像邓艾这种被记载的大鬼主,理应关在极深的地狱之中。 邓艾把头抬了下,转过头,看向了鬼城的方向道: “鬼城乱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乱,有人救我我就趁机逃了出来,就这么简单。至于为什么要屠关,这些人想拦我,而救我的人要杀光他们报恩,我就自然要屠关,更何况我被押进这鬼门关时,受了这些人百般欺辱。” 寥寥几句,邓艾随意交代了情况,陈易从他的反应看出,他好像对鬼城内的变化确实所知甚少。 想要一个被常年关入天牢的囚徒了解京城的情况,实在是太难太难,而邓艾身上也是差不多。 邓艾转回头看向陈易,忽然道: “我本该杀你。” 陈易的手已放到刀柄上。 那苍白的面孔摇头笑了笑,接着道: “但我得谢谢你,那是最后一尊分身塑像了,若放任它继续为祸人间,我在生死薄上的罪孽还会不断加深。” 听着这话,陈易捕捉到了什么。 “你…你看开了?”陈易缓缓道。 “地上几千年过去了,还看不开么?”邓艾反问着说道,他长叹一口气,环视了周遭一圈的京观:“把这鬼门关一屠,新仇旧恨一了,全看开了,最后一点执念也没有了。” 陈易眉头微微一蹙,迷惑不解在心头蔓延开来,如今的情况是从未预料过的。 谛观的死,鬼门关被屠,邓艾逃狱而出,还有那张关于殷惟郢的寻人令……种种线索齐聚在一起,让人摸不清楚未来的走向。 就好像话本里既定的剧情,发生了几乎翻天覆地的改变。 可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改变? 答案…应该在鬼城里。 陈易深吸一气,也不管邓艾看不看开,他没兴趣了解,而是道: “既然如此,我们要从鬼门关里走了。” 不曾想,邓艾摇了摇头道: “我不能放你们过去。” 陈易疑惑了下。 只听邓艾慢慢道: “救我出来的人,要我把守鬼门关,不放任何一个人过去。” 陈易眯了眯眼睛道: “那…没得谈咯?” “也不是没得谈。” “哦?” 邓艾抬起了头,眸里多出一抹怅然,良久后道: “你除掉我了一尊分身,我赏识你,只要你帮我去奈何桥弄一碗孟婆汤来,我自然就放你们过去了。” 去奈何桥弄一碗孟婆汤? 若是寻常人就罢,堂堂大鬼主邓艾竟要一碗孟婆汤。 陈易轻轻疑惑。 邓艾见状,缓缓开口道: “我想轮回转世了。” 陈易更是疑惑。 “想轮回转世了?” “你知道姜维姜伯约吧?”邓艾平静地叙述道。 陈易自然记得,那时他还用姜维的门神化来压胜。 邓艾举目远眺,仿佛回忆起过去走阴平破蜀的日子, “死而为鬼主,从前觉得威风,不负威名。可人最怕的就是比较,连我手下败将都成了门神,享受香火供奉,我却只能在这阴冥之地受成千上万的苦。” 他枯坐那里,长叹一声道: “罪孽太深,怨念太大,记得的东西太多太多,与其如此,倒不如干脆点,喝下一碗孟婆汤,直接投个新胎为好,到时也不带兵了,就当个文弱书生。 当日死在绵竹的三造亭,这也怨,那也恨,可成千上万年来,便是死不瞑目也无用,终究虫咬了,身腐了,盖上一抔黄土全算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烟消云散 薄雾溟迷,阴间昏暗。 邓艾想要一碗孟婆汤,好忘却过去,自此后投入轮回,放下身为鬼主的一身怨念。 记忆对于他来说,或许是种折磨,但人有人各自的缘法,陈易也对此并无多言,既然一碗孟婆汤可以过鬼门关,那便弄来一碗孟婆汤。 于是乎,殷惟郢想到了那卖孟婆汤的幽魂女子,便提议折返。 陈易也觉得可行,此去若是到奈何桥,路途遥远不说,而且其中危机四伏,与其如此还不如走回头路,找那私售孟婆汤的幽魂女子。 接着,回头路便走了近十日,到了那从景王府后山深入到地府的地方,抬头可见幽冥的土地,却一时见不到幽魂女子的身影。 阴风寂寥,薄雾中景象朦胧。 寻了好一阵子,都实在寻不到人去了哪。 她是不是已经卖完九十九碗孟婆汤了? 二人都不禁如此猜测,若是这样,他们便白跑一趟了。 一时寻不到人在哪里,殷惟郢便算起了卦,卦象平稳,证明人还在。 于是二人便继续找。 最后,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那幽魂女子不在别处,就在那门外,那景王府后山的门,连通着阴阳的门。 当陈易和殷惟郢找到她时,她惊了一下。 接着,她拎起了木桶,挤出笑脸道: “卖孟婆汤了,你们要喝孟婆汤吗?刚好两碗,你们能凑一对上路…不是,反正你们要不要?” 见陈易他们又折返回来,幽魂女子便隐隐觉得,他们一定会要孟婆汤。 “只要一碗。” 陈易的回答,让她半是欣喜半是惊讶。 幽魂女子苦起了脸道:“你们要不把两碗都要走吧,便是喝不喝都行,留一碗备用也好。” 殷惟郢警惕地扫了她一眼。 “仙姑别降妖除魔。” 幽魂女子忙缩了下,连声道: “一碗就一碗,大不了,我再等几百年几千年,等谁被我说动,等谁承我情。” 陈易看着她,看了一会后道: “那要不,还是两碗吧?” 幽魂女子喜上眉梢,还不待陈易继续说什么,就生怕他回绝,双手把两碗孟婆汤捧着出来,递到了陈易手里。 陈易从怀里摸出几张纸钱交给了她。 她一边收,一边自卖自夸地道: “奈何桥的孟婆汤跟我这不一样,我这要好很多。” “哪里不一样?” “加了糖,会甜一点。” 幽魂女子捂着嘴,巧笑嫣然。 她好像很高兴,那份喜悦止不住流溢出来,感染了别人,连对她多有警惕的殷惟郢都缓和了些。 陈易直直看着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不知她在这里,到底待了多久。 几百年、几千年?还是说是地上的几百几千年? 他忽然问道: “你怎么就这么想出去?” “都说了,想看一眼阳光。”幽魂女子轻笑着回道,“我一辈子都呆在这地府里,很想出去看一眼。” “就这样?”殷惟郢疑惑道。 “其实不止这样……好像不止这样。” 幽魂女子转过了脸,看着那紧闭的青铜门,眸光长长, “我感觉,外面好像有好多东西等着我。 有很多…我以前不记得东西等着我……” 她的话音稍稍低落,这只剩一魂一魄的女子,有许多东西都记不住了。 陈易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会。 幽魂女子此时转回了头,收敛起了思绪,看了看殷惟郢,看了看陈易,她等了不知多久,等到了这最后的顾客般,心情大好,就轻快说道: “你们一定很相爱。” 陈易意外了下。 一旁的殷惟郢也怔了怔,眸光垂下,脸色复杂了起来。 眼角余光将女冠的脸色尽收眼底,陈易失笑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你们很相衬,好像很适合彼此。”幽魂女子轻声道。 陈易沉吟一会后道:“这倒不错。” 幽魂女子朝他露出祝福的笑。 陈易侧眸看了看沉默的女冠,嗓音放轻道:“我们订婚了。” 女冠倏地抬起了眸,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流过,最终还是柔柔地应了声:“嗯。” “恭喜啊,恭喜你们啊。” 幽魂女子笑了,笑得很灿烂,好像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什么时候能吃到你们的喜酒啊?” 陈易犹豫了下,含糊道:“不知道什么时候。” 这话没有说错,具体的时间,他还没跟景王府商议,也没跟殷惟郢商量。 可哪怕这回答含糊,幽魂女子还是像吃了喜糖一样,她忽地转头看向殷惟郢笑道: “姑娘你是不是喜欢她?” 殷惟郢不知如何作答,自问自己并未喜欢,反倒是他逐渐沦陷,便轻笑道: “是他喜欢我。” 陈易挑了挑眉毛。 殷惟郢有些怂了,便轻声道: “好了,到这就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幽魂女子反而朝陈易挤眉弄眼了下,模样灵动道: “她不承认喜欢你。” 陈易失笑了下,没有回答,转过头在女冠脸上啄了一口。 幽魂女子哇了一声。 而殷惟郢红了脸,暗自嘀咕: 怎么可能喜欢?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摸了摸吻印,又飞快放了下来。 和这最后的顾客寒暄过后,幽魂女子轻轻放下木桶,微风吹来,她本就模糊不清的面容就更是朦胧。 她慢慢转过身去。 陈易不由出声道: “喂,你真的要走了吗?” 幽魂女子诧异了下,回过眸去,点了点头。 “会…烟消云散吧?你不过一魂一魄,倒不如入轮回转世。”陈易略微沉吟后道。 像她这般的幽魂,又如何经受得了人间浩荡? 便是为祸人间的厉鬼,都不敢在阳光下待太久,只因有灼骨烧魂之苦,稍不留意,便要魂魄消弭于天地之间。 “我知道。若是入轮回转世,会忘掉很多事很多人,” 幽魂女子认认真真点头道: “在我记得的时候,我真是想看一看,哪怕会像你说的…烟消云散…… 如果我不记得我最想做的事,那便是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易眉头微皱,他对这幽魂女子印象不错,但…萍水相逢,不过他乡之客。 所以最后他还是吐了一声:“好。” 幽魂女子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朝他们二人挥手道: “再见,希望下次见到你们,你们已经结了婚。” 殷惟郢微微挥手,而陈易张了张嘴,最终眸含温柔道: “那…再见。” 幽魂女子已经完全转过身去,一步步朝着那青铜门而去。 陈易目送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在那甬道之中,紧紧剩下一个小如芥子的身影。 接着,门被缓缓推开了。 地上一天,地下一年,陈易和殷惟郢入地府十几日过去,此时天边可见鱼肚白。 一缕晨曦,越过林木交错之间,落了进来。 幽魂女子抬着手,迎着阳光走了过去。 她抬起头,终于可以看到那一缕阳光。 那很烫,烫得她浑身在颤抖。 她就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那一缕阳光,浑身沐浴在里面。 “哦,原来阳光是这样的,原来是这么疼,原来是这么烫……” 她的嘴唇嗡动,却发不出声音,低头发现,自己已经崩塌了起来, “原来真的会烟消云散……” 渐渐崩塌,渐渐消弭。 这时,她回忆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去,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半空中的手早已一点点地消散起来。 她的身影好像在随风飘荡,越来越单薄,像是一条游到最后无力再游的小鱼。 殷惟郢已经不忍再看,而陈易企图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人间与地府的界限就在那里,她也站在那里,那正是他们跨入地府的方向。 最后,那里空空荡荡。 是了,她终于看到了阳光, 所以…就烟消云散。 濒临魂飞魄散之时,她记起她姓殷。 而那不远处的棺木之中,便是她的遗体。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云海飘飘独步(加更二合一) 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际遇。 有人守株待兔等食人,有人在山间拦路做大王, 有人鬼门关枯坐等一碗孟婆汤,有人卖去最后的孟婆汤后烟消云散。 这其中许有禅理、许有道理, 可人世间的禅理道理已经够多, 已经太多…… 陈易深深拢起一口气,转过了身而去。 殷惟郢朝那看了好一会,等那青铜门缓缓闭合之后,赶紧跟上了陈易,抓住了他的衣摆。 陈易稍稍放慢了脚步,心头好像有什么淌过,他这时还不明白是什么。 二人一路上没什么话。 …………… 相似的路程,自然越走越快,一路上的歇息也少了些,回头路走了近十日,这一次到鬼门关只走了七日。 走过了那“幽门地府鬼门关”的金字之下,便见邓艾站在城头,身影耸立,见二人一来,他就翻身跳下了城头。 这败军死将的大鬼主将大枪随意杵在一地,走向陈易问:“带来了吗?” 陈易从方地里取出那碗孟婆汤道:“带来了。” 邓艾双手接到手里,没有急着喝,而是回望了下鬼门关里的满地京观,好似百感交集,先叹了一声,接着举目远眺,目光直抵鬼城郢都。 “你们可是要去郢都鬼城?”邓艾开口问道。 陈易倒也想多打听些鬼城的消息:“有何见教?” “见教倒也谈不上,但如今的鬼城乱得很……” 以这话为由头,陈易与邓艾交谈了起来,如陈易所料,邓艾被关在十八层地狱深处,鬼城之事所知甚少,只说其中兵荒马乱,隐隐有失序之势,但是好像有渐渐稳住,维持着一众微妙的平衡。 如今阎王疯了,被困于宫中,主持鬼城事务的乃是罚恶司。 也就是说,陈易手中这张寻人令,来自于罚恶司。 至于曾经与之并立的赏善司,据说已然势弱。 也不知闵贺如何了。 若一切都跟前世一样,闵贺的安危不必担心,只是现在剧情走向不知为何发生了改变,一切可都不好说了。 陈易心中琢磨思量。 接着,他朝邓艾问道:“那救你出来的人是谁?可方便透露?” “本来透不透露都无妨,只不过这恩人也没有留下确切的姓名,”邓艾笑了一声,描述着说道:“姓李,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好像几千年前来到地府,一路攀爬,机缘巧合之下受了阎王重用。” 这姓李的老头便是一切改变的关键点之一? 前世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人物,陈易皱了皱眉。 邓艾指了指鬼门关的远处,接着问道: “你们要一路去鬼城的话,路上会途经一个镇子,那座镇子有些规矩最好守一下,若是不守便有大麻烦,哪怕是我也差点被撕下一层皮。” “镇子?”陈易意外道。 “不错,那镇子玄乎奇怪得很,不似中原之物。”能被身为大鬼主的邓艾说成这般,容不得人不重视,陈易把耳朵竖起了些,只听邓艾继续道:“你们若去鬼城必然途经此镇,而此镇背后便是我那恩人,记得要与之为善,若卷入其中,难免凶多吉少。” 说完之后,邓艾也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二人与邓艾行礼过后,便朝着远方而去。 而邓艾捧着那碗孟婆汤,汤水摇曳,脑海里一下掠过了很多很多,年少时的口吃,后来屯田治水,喜好杀戮,到年老之时偷渡阴平破蜀,见那蜀后主出城何等威风,不过一切都随风而去,如今一想想,也不知几千年的事了。 他捧着那碗孟婆汤,一饮而尽。 嚯,孟婆汤里还加了糖! 邓艾被惊到,而后看着那一男一女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又想到了那别了许久的妻子,只是脑海里本就模糊的印象,随着孟婆汤的入肚破碎起来,他终归明白,一切都过去了,盖上一抔黄土全算了。 他走到石崖边,纵身一跃, 轮回转世去了。 …………………………… 谈过之后,邓艾那一番番苦心告诫,陈易听在耳内,记在心里,可困惑却越来越深了。 谜团太多,而且纠缠交错在一起,一并掠过脑海后,陈易决定先抓住源头。 先弄清楚为什么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过了鬼门关,便一路朝着郢都鬼城的方向而去,沿路所见鬼烟稀少,想碰都碰不到,更遑论老鼠娶亲之类的热闹事。 对此,陈易不觉什么,脑海里尽是些思索。 但殷惟郢没那么沉重的负担,这路上什么事都没发生,更再也看不到变成鼠鼠的陈易,她便没来由地有些可惜。 那时的陈易多好,她虽然怕,但也没那么怕,还能享受些…征服无明恐惧的快感。 不像如今晚上温存之时,她被压倒着,总是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但陈易也算温柔,哪怕这温柔没法缓解多少惧意,可温柔就是温柔,所以殷惟郢也不像之前那般局促,晚上能谈的话也多了些。 自不知何时起,彼此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也靠近了不少,殷惟郢那似风似露如似电的清丽气韵逐渐展现在陈易面前,她向来喜好风雅之事,一日见天色溟溟,雾霭沉沉,狂风大作于远山之中,她当即心生万千感怀,不禁踱步,吟了许多词句。 陈易见状,便逗弄她道: “怎么不自己填一词?” 她自是接下,取来执笔,迎风落下笔墨,思潮起伏,心到深处,便填了一首如梦令出来。 【玉液琼浆饮露,神水金丹妙处, 此会遇真仙, 飞入我家天府, 看取,看取,云海飘飘独步!】 清唱了词后,又再三低吟,陈易便从中听出了她的内傲,如何不明白她此生修仙的执念,云海飘飘独步,好不逍遥。 只是陈易不想让她成仙。 殷惟郢填了词,犹豫了会,便劝陈易填词试试,她来帮忙修平仄调音律。 可陈易委实不擅长。 既没有经过韵律启蒙,也没有写诗的习惯,更不懂平仄音律,花了两三个时辰,弄来弄去,连女冠的滋味都没时间享用了,最后才勉强填出一首卜算子。 前面的词按下不表,无甚出彩之处,唯有最后一句勉强值得一提: 【莫染尘埃,莫染尘埃,总到伤心处。】 “你填的词总有许多愁苦。”殷惟郢看了许久,而后轻声道。 女冠收拢起了宣纸,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我本就是凡人,本就有许多愁苦。”陈易随意地说着,并没有多在意,“你想想,我很少借酒消愁,也不发酒疯,那样不好吗?” 殷惟郢不置一词,看向洞外,远山间仍旧狂风大作。 火光幽幽,倒映着二人的容颜,殷惟郢在看狂风大作的远方群山,陈易则在看近在咫尺的殷惟郢。 他很了解这拎不清的女人,自地宫以后就一直很了解。 而不久前,殷惟郢开始了解他。 陈易忽然道: “词都是唱出来的,我故乡里的词跟如今的不一样。” 殷惟郢侧过脸去,秋水长眸微垂,轻轻嗯了一声: “…我听听你心境。” 说完,她等了好一会。 但一直都没等到。 殷惟郢稍显失落地垂下了头,她不禁想,若是听雪在此,想来能够听到,可当她回首眺望远方时,却听到了略显沙哑的歌声: “苦海…翻起爱恨,人世间…难逃命运……” ……………………… 过了数日,便远远看见炊烟袅袅,傍着山坡,半隐没在薄雾间的鬼镇逐渐显现出一角。 陈易站在稍高处看,便觉那里灰雾迷蒙,像是半遮半掩的女鬼面容。 殷惟郢也同样看到,她把陈易的衣摆攥紧了些。 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生长,连绵成花海面貌,鬼镇的更远处是庞大的山峦,黑影耸动,其中不知隐没着什么,但见微微青蓝色的光斑汇聚。 做好心理准备之后,陈易和殷惟郢一路前行。 过了牌坊,便见到了鬼镇的一角,林立的木楼房半隐没在阴影里头,线条平直间透着静谧,街面上空荡无人。 别说是人影,半个鬼影都没有。 而那些木楼房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幽森的风穿过空荡荡的街,卷动着二人的衣袍。 不远处,唯有一栋楼房亮着灯火,灯光幽蓝,似是指路明灯,引人过去歇脚。 陈易侧眸看向殷惟郢。 女冠自然明白意思,掐起手指算了一卦。 这一回卦象模糊,介乎于有惊无险和凶多吉少之间。 陈易的眉头轻轻皱起,这个鬼镇在前世里根本就不存在,然而此刻却出现于此,他根本就没有“攻略”可以应对。 而这鬼镇横拦在通往鬼城的去路之上,想要去鬼城,就必须要通过这鬼镇。 陈易将目光从客栈上挪了开来,看向了其他地方。 环视一圈,皆是阴森灰暗,而鬼镇的大道深邃得深不见底,仿佛前方滑向无底深渊。 他让殷惟郢又算了一卦… 卦象出来之后,殷惟郢脸色泛白。 九死一生。 既然卦象如此,那么与其贸然深入,还不如先到那客栈看看究竟。 心念定夺之后,陈易转过身去,缓步朝那客栈走去。 临入门前,他再看了一眼客栈的牌匾:四天王客栈。 四天王…想来是指佛门的四大天王。 第三百三十九章 种瓜得瓜(加更二合一) 陈易和殷惟郢进了门后,便见客栈内装饰素朴,而厅堂之中,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桌的人。 里面是两位道人、一位武夫、还有一位酣睡着的僧人。 陈易仔细看了下,不仔细看还好,一仔细看,竟发现里面有位熟人。 那不是疯经师么? 只见疯经师的禅杖随意地放在地上,整个人脑袋后昂着靠在墙边,嘴巴张张合合地打起了呼噜。 陈易一开始的惊讶之后,旋即便不怎么意外了。 疯经师出现在地府很正常,自己还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游戏的时候,据“攻略”的了解,他的任务线本就跟地府牵连颇深。 只不过前世掺和之后,觉得太过麻烦,今生就索性不掺和。 毕竟整条故事线里面,没有一个女角色牵连进去。 正这时,忽然传来了殷勤的声音。 “两位客官,站着干什么?坐、坐、坐。” 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殷勤地招呼着,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唯一的问题是面如白纸般苍白。 而且…他是倒着走路! 小二的脚后跟一步两步地挪着走过来,整个人背对着陈易和殷惟郢。 “你们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二拉着嗓子问道。 陈易微一沉吟,而后道: “打尖吧,这里有什么?” “有羊肉、有好酒、还有瓜果蔬菜。” 陈易听着,看向了另一桌,压低嗓音问道: “那一桌上什么?” “要了烤羊腿、男儿红、一些素菜,还有……” “还有什么?” “烤羊鞭。”像是见有女子在此,小二不好意思污了人耳朵,便压低声音道。 陈易把这些听在耳内,捕捉到什么,疑惑道: “你刚才说…男儿红?” “是哩。” “不是女儿红?”陈易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二笑了起来道:“这里都是大老爷们,都是男儿,哪有女儿?自然就没有女儿红。” 陈易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男儿做的酒,就叫男儿红,看不出你们还挺诚信。” 看来这家店里如果有老婆饼,里面或许还真有老婆。 “那上点素菜吧,酒不要肉也不要。”陈易不动声色地开口道。 “好咧。” 小二连声应着,转了个身,倒着走回后厨去了。 待人走后,殷惟郢低声道:“那个人丢了魂魄。” “丢了什么魂魄?”陈易顺着问道。 “丢了第二魂爽灵魂。” 人的身上有三魂七魄,而那小二倒着走路,证明方向错乱了,而三魂七魄里主导人方向的正是爽灵魂。 等菜的过程中,陈易再度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客栈内并不如外面看着阴暗,反而格外亮堂,内里一切东西都看得清晰,满是灰尘的柱子,结网的角落,裂开缝隙的木桌,以及……墙上的壁画。 上面画着四大天王。 陈易原本只是扫过了一眼,但发觉到一个奇怪的细节之后,停了下来。 ……怎么是女的?! 那四大各持法器的天王,要么长发及腰、要么挽着妇人发髻,面色静谧而从容,如似观音女相,其中两位白发苍苍,而另外两位则姣好动人。 殷惟郢顺着陈易的视线看去,也是一时目瞪口呆。 “那面的客官,上菜了。” 小二吆喝了一声,从后厨里走出,就要给疯经师的那一桌上菜。 陈易侧过脸去,便见疯经师挠了挠鼻子,没醒,继续睡着。 而另外三位显然已经是饿得不行,这烤羊腿、烤羊鞭、还有男儿红一上,饭酒香气四溢,为首的那道人算了一卦之后,便示意诸位开吃。 大快朵颐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悠悠饭香,弄得陈易也食指大动。 这进地府的一路以来,吃的都是方地里的干粮。 陈易算是在乎吃的了,里面除了烤饼以外,还有咸菜、酱菜、肉干等等,可这些东西哪里能跟热腾腾的饭菜相比? 不一会,小二端了一碟素菜上来,正要走的时候,陈易攥住了他的手腕。 “小二,要不一起吃,聊一聊?” 陈易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问道。 “好咧客官,反正也没人。” 小二倒着坐了下来。 女冠不理解陈易的做法,但并没有说话,而在陈易眼神示意之下,并没动面上那盘抄素菜。 陈易环视了一圈,指着客栈外面问道: “这镇子是…打哪来的?” “哟,好几百年的事了。”小二快嘴回应道。 陈易听在耳内,默默分辨,地上一天,地下一年,好几百年,也就是相当于地上的几百天前。 “我听说…跟姓李的有关?” “还跟姓宋的有关。” “姓宋的?” “是咧是咧,不过名字不能说,为尊者讳。”小二说话间,满脸都是崇敬。 陈易见状,便指向了那墙上女体化的四大天王问道: “这天王怎么是女的?” 小二直截了当道:“本来就是女的啊。” “本来就是女的?” 旁听的殷惟郢也瞪大了眼睛,更别说是陈易。 还不待小二继续说下去,那一桌人猛地传来动静。 “臭、怎么这么臭!” “小二,你这酒是怎么回事?!” 两声喧闹,陈易转过头去,便见那四人中的武人猛地站了起来,他身上冒着阵阵臭气。 小二连忙起身,倒着快步走去。 见小二过来,武夫猛拍桌子道:“你这酒怎么喝下去,我全身都臭出了尿骚味。” “这、这正常啊。” “正常?”武夫怒目圆睁。 小二理所当然道:“男儿红啊,童子尿酿的。” 武夫面色刹那泛白,唰地脸色一变,青一阵白一阵。 他喝下去时,那酒的味道分明与寻常女儿红无异。 可这一喝下去,竟浑身冒出尿骚的臭气! 不止是武夫,那桌人除了睡着的疯经师,脸色都变了。 吃食里面有鬼,但他们先前算过,却又是一无所获! 一个披蓝袍的道人正欲帮腔,他站起来时,却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低头一看,裤袍之下,竟长多了一条腿! “这、这、这……”吃过羊腿的道人大惊失色,摸着这新长出来的腿,不知所言。 小二连忙扶着他的肩膀,焦急地解释道: “这也正常,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吃羊腿得人腿。” 还不待话音落下多久,那穿紫袍的道人猛地低下头看裤头,脸色惊变, “我、我…” 小二转过头来问:“客官你怎么了?” 紫袍道人面白如纸,骇然之色席卷:“我多长出一条来了!” “以形补形,也很正常啊。”小二忙把头凑过去,给他一瞧,“哟嚯,还硬了?!” 吃羊腿得人腿,吃羊鞭得人鞭…… 武夫只当他在胡说八道,已然怒不可遏,嘶声道: “兀那妖魔,我杀了你!” 说着,武夫便一拳轰了出去。 拳锋刚猛,俨然是横练的功夫,以肉身修行为最,这一拳下去,那小二的头颅似要像西瓜般炸开。 然而,只见小二的身形诡异地拧转了起来,柔得仿佛无骨鱼,刹那便包裹住了武夫的拳头,而后接着一弹。 武夫的身形被反震开来,还不待他站稳脚跟施以还击。 小二的两根手指便探到他眼前,两根眼珠子刹那崩碎开来。 血花四溅,武夫发出一声凄绝的惨叫。 接着他跪倒在地上,头一歪,慢慢死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位道士都来不及反应,那吃了羊腿长人腿的道士勉强爬起,三股战战。 还不待他开口。 只听客栈楼上吼了一声:“楼下怎么这么吵?扰咱们清净!” 小二脸色一变,连声道:“掌柜们的没什么,死了人而已。” “快些解决。” “是。” 两个道人转过头来看小二,只见那小二脸上露出谄媚而殷勤的笑,地上那武夫的血,渗着留在地板的间隙上, “客官,有什么事就别问了,问倒也没什么,吵到掌柜就不好了。” 小二的嗓音平淡,两个道人都慌忙间点头。 这武夫虽然莽撞易怒,但也是七品的身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死了? 小二如此可怕,那楼上未谋面的掌柜如何,他们不敢去想。 两个道人唯有坐回原位。 “好端端的怎么要动粗,都正常吃饭正常喝酒的。”小二一边抱怨着,一边把武夫的身体拉了起来,倒着拖回到后厨里去。 远处的陈易把这离奇古怪、光怪陆离的一幕尽收眼底。 多长了一条腿的道人和多长了一条腿的道人,浑身骚臭味的武夫,以及旁若无人仍旧呼噜大睡的疯经师……… 怪不得邓艾会说,这里玄乎奇怪得很。 那两个道人见这一幕,脸上竟是骇然之色,转头看了眼仍在大睡的疯经师,犹豫之后,却全都没选择叫醒他。 陈易把所有人的动静都看在眼里,殷惟郢看向他时,发现他眉头轻皱,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跑龙套的 客栈内的种种诡异,让陈易陷入到沉思之中。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吃羊腿长人腿… 怪不得连身为鬼主的邓艾都认为这小镇玄乎诡异。 哪怕是在阴间,这种操作也太阴间了。 连墙上那娘化了的四大天王,都不过是小儿科。 更遑论这倒着走的店小二,以及那未曾露面,只有其声的店家掌柜。 管中窥豹之下,这座鬼镇的来历绝不简单。 但问题是…怎么来的? 就像跟前世完全不同的走向一般,一切怎么变成了这样,它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陈易不禁沉思,但却又一时想不到结果。 就在这时,那酣睡已久的疯经师,挠了挠脖颈,睁开了眼醒转了过来。 陈易抬头一看,正好疯经师回过头来。 “阿弥陀佛,熟人啊!” 疯经师刚睡醒般睁开了眼,接着便兴奋道。 两个与之同行的道人听到他的话,也往陈易那里一看, “老经师认识这位……” 还不待道人说完话,疯经师双臂一阵,三两下地踏着凳子跳了过来,落到了陈易面前,随意扯开一张长椅。 疯经师双手合十做了个礼,开怀笑着道: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阿弥陀佛,太华神女竟也在此处。” 见疯经师注意到自己,殷惟郢淡然地回了一个稽首礼,道唱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深入地府,想不到回过头就是熟人,似是萍水相逢,疯经师心情正好。 只是陈易不想寒暄来寒暄去,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是不是对这鬼镇知道些什么?” 对这行事风风火火的疯经师,谈话越简单越好,越不尊重他就越乐呵。 疯经师摸了摸脑袋,接着道: “知道也不知道。” 陈易疑惑了下,反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那你几个同伴知道吗?” “他们?”疯经师指了指那两道人,接着找了找武夫的身影,发现找不到,索性不找了,回过头来道:“不是什么同伴,这两人一兄一弟设道观为祸一方,骗取他人钱财,还给人良家妇女搞什么‘送子’之事,我便把他们抓去,要他们给我做牛做马地驱使。” 见有恶人行事,直接抓来做牛做马,这也符合疯经师的秉性。 陈易对此并无怀疑,接着问道: “那你说知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疯经师指了指客栈二楼。 陈易疑惑地朝那看去。 只听疯经师直接道:“‘不知道’就是因为还没把这儿的掌柜打残。” “那‘知道’呢?” “‘知道’就是把这儿的掌柜打残,一招供,就知道了。”疯经师满脸理所当然道。 陈易一阵无语。 疯经师的想法他不是没有过,只是谁知若是打了掌柜,会不会引发一连串的事情出来,譬如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女的来了男的,甚至是一连串始料不及的蝴蝶效应。 可陈易正在想时,疯经师已经站起身来,活络起了身上各处筋骨。 陈易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一时心念百转。 他回过头,用眼神示意殷惟郢算一卦。 女冠看在眼里,暗暗嘀咕,他如今分明是金丹,却连算卦这点事都不会,行事也以武夫技艺为主,白瞎了金丹的修为,委实暴殄天物。 嘀咕归嘀咕,殷惟郢是不敢说出来的,她掐指微算。 卦象平和。 只是陈易记得,不远处那两个四条腿道士在享用吃食之前,都算过了卦。 在这间诡异的客栈里,卦象是可以骗人的。 陈易思考着卦象之时。 门外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小二从厨房间走出,吆喝了一声:“来了。” 陈易回过头去,便见一男一女踏入客栈,与他跟殷惟郢反过来,是男道士女武夫结伴而行,男子生得俊美,女子则平凡至极,二人的结合看上去像是糟糠之妻不下堂。 小二倒着从厨房里走出,热情地招呼起来道: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也住店。”那道士开口说道。 殷惟郢从那道袍上认出,那道士自真武山而来。 小二应了声好咧,便问那两人要些什么吃食。 “有什么吃食?”女武夫问道。 “荤的、素的、还有些糕点。”说着,小二的目光在女武夫身上溜了一圈。 女武夫泛起些许恶寒。 目光似是好色,真武道士见着面上有些愠色,但碍于礼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稍稍侧了侧身,遮挡了下这目光。 看着这一幕的陈易本来不以为意,可想到什么后,心头疑惑起来。 殷惟郢长相远胜于那女武夫, 可他们二人进来之时,小二都不曾多看一眼。 反而是直直盯着自己。 这小二的目光真是好色? 陈易清楚,自己与那女武夫的共同点,便是都是武夫。 再加上这小二方才杀的也是武夫,种种巧合加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这客栈里的诡异东西,不怕什么道士,而是怕武夫? 不无可能。 而且那两道士对一桌吃食算卦,算出来的卦象平和,觉得吃食里并无诡异之处才下的筷子。 想到这里,陈易悬起的最后一丝疑虑慢慢灭了,朝疯经师当机立断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转头向小二道: “小二,住店。” 以住店为名避免打草惊蛇,先上到二楼去。 “好,客官等我招待完这一桌。” 小二朝他那应了一声,接着继续跟那一对男女招呼。 真武道士算过卦后,便随意点了些肉和菜,接着问起了糕点。 “客官,咱们这只有老婆饼。”小二盯着他道。 真武道士微微颔首,接着道:“那也来一份。” 小二得令之后,便倒着走回去了,临走之时,还给陈易他们指了指房间,让他们自行到二楼去。 陈易扫了眼那对男女,他们彼此小声交谈,咕哝着什么,大多数是闲言碎语的琐事,隐约能听到,这来自真武山的男道士,之所以入地府,是为了完成宗门的考核。 真武山供奉真武大帝,是为九天荡魔天尊,其门下弟子,与太华山的避世修行不同,从来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只是斩多了小怪小妖,经历过太多次化险为夷,这男道士对这客栈虽有几分警惕,但不多。 陈易深深看了一眼。 真武道士觉察到,困惑地回过头来。 见他不明白自己目光的意味,陈易回过头去,没有多说什么,看那一眼让他心生几分戒心,已经足够了。 救人三分力,七分留自己,本就是萍水相逢,若是因为救人而破坏了谋划,甚至将自己推入险境,那委实划不过来。 陈易朝疯经师使了个眼色,二人并肩而行,殷惟郢也紧随其后,朝着二楼走去。 …………………………… 二楼的一处小屋内。 投过掩着黑纱的小窗,可以自上而下地看见四天王客栈内的景象。 无论是那两道人的算卦,抑或是那真武道士与其妻子,抑或是那背剑负刀的武夫与女冠,还有末了那老和尚…… 和尚? 一只粘稠滚圆的手攥动起佛珠。 那只手粗看过去,晶莹剔透,如珠般圆润,好似婴儿的手。 “和尚不好、和尚不好。” 一张嘴在嘀咕着说。 “哪儿不好?哪儿不好?” 左边的另一张嘴反问着说道。 “不记得了?本愿功曹说过不好。” 左边的那张嘴不能理解:“本愿功曹原来是个和尚,为什么要说不好?” “就因为本愿功曹原来是个和尚,。” “你这笨嘴,说的什么跟什么?说清楚些。” “你才笨嘴,本愿功曹还俗了,他儿子死了,给一个老和尚处死了,他就还俗了。”右边那张嘴道。 左边那张嘴好奇:“哪个和尚处死的?” “你小声点别传出去…处死他儿子的老和尚,后来就疯疯癫癫了,因果报应啊,一报还一报,这老和尚也有儿子,也被弄死了。” “本愿功曹干的?” “嘘,话别乱说!” “话别乱说那要怎么说?” “反正不能正着说。”右嘴道。 左嘴恍然大悟:“哦!本愿功曹没搞死那疯和尚的儿子!” “是极、是极,不然怎么叫因果报应?一报还一报啊。”右嘴赞许着说道。 左边那张嘴想到了一个问题,困惑着说道:“可咱们也不信这个什么阿弥陀佛,咱们信的是另一个佛,是啥佛来着,咱忘了……” “大明尊佛!瞧你这张笨嘴,都忘了咱们信的大明尊佛?可这话不能摆上台面,咱们得慢慢伪装。”右嘴如此说道 “说回来,那咱俩叫什么名字来着。” 左嘴的记性有些差,丢了魂魄,连名字都忘了,他只记得他们死的时候挨在一块,死在一座深山里头,死得很快。 “咱也不记得了,估计也没人记得了。” “杀我们的人记得不?” “…大概也不记得。”右嘴回忆了下京城的风风雨雨,而后道:“咱俩跑龙套的。” “那咱俩感情好!”左嘴有些兴奋,“要不咱俩怎会死一块呢?” 那小窗阖拢了上来,屋子里的淡淡微光,映照出这客栈掌柜的模样。 两颗脑袋黏在了一块,自中间的那颗眼睛起形成了分界线,而后裂着下开来,一左一右张着两张分开的嘴,如同被溺死在水中的畸形儿。 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一根纤细如婴儿般的脖颈顶着这两颗脑袋,让人怀疑,会不会从中断裂。 剧情到关键节点之一了,修订一下,存一下稿,过几天给大家爆更!!! 第三百四十一章 老婆饼里有老婆 这昏暗的小客栈,那画着女相四天王的墙壁明晃晃地出现在墙上,自然引得真武道士和女武夫注意。 “段浪哥,这四天王怎么都是女的?”女武夫惊疑地问道。 名为段浪的真武道士也是疑惑,他打进门之时便隐约觉得这客栈不对劲,但卦象平和得不同常理。 寻常下山游走江湖,平日里也不是没见过鬼市,莫说是鬼市,连人脑揉成的面条也见过,还不小心吃过。 只是这些,卦象里都有警戒,到最后也是成功化险为夷。而这小客栈卦象平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事到临头,信直觉还是信卦象? 真武山的师傅师兄们多次告诫,一切信卦象为妙,为何? 许多信直觉的真武山道士都死了,直到事后才发现,所谓的直觉不过是魑魅魍魉的幻术。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正正是中正平和的卦象。” 段浪并非毫无警惕之辈,修为境界更在一众同辈之间名列翘楚,手上斩杀的妖魔更在两位数以上,见过不少光怪陆离之景,可如今的画面,仍然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缓缓道:“王燕,大概不必害怕。” 王燕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对,便道:“要不我们现在就走?” 话音刚落下没多久,小二像是飘着一般倒着走了出来。 “哎哟,客官,你这菜都开始做了,走什么?”小二连声劝着道。 他的嗓音带着殷勤。 面对妻子的提议,段浪迟疑了下来,他转过身朝门外掐指微算。 卦象凶险。 “你看这卦象,大凶之兆,只怕到了外面更凶险。” 段浪摇着头说道,掀起裤摆重新坐下, “而且若说奇怪,只怕方才那看我一眼的武夫才是真奇怪。” “段浪哥,你说他奇怪?” “他若不奇怪,又怎么会看我一眼,不怕一万,就怕他万一盯上了我们,只是碍于在这客栈之中不好下手。与其如此,倒不如眼下先在这客栈歇息,跟这里的人稍作打探。” 段浪极其老江湖地感叹一句: “常言说妖鬼难测,可真正难测的,到底是鬼还是人?” 走过许多路,经历过许多事,才有此心生感慨。 鬼会害人,人亦会害人,所以到底谁更难测?终究是人心难测! 听到段浪的话语,术业有专攻,女武夫王燕心有所感,也不说什么,刚起的身也坐了下来,眼眸里掠过崇敬。 段浪受着这目光,除了愉快之余,也多了几分自信。 他抬头看见不远处那两道人,谨慎之下便问了两三句,只是那两道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种,此刻惊慌害怕之中,哪敢透露这客栈的跟脚。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过不了多久,店小二端菜上桌了,一个接一个。 荤素俱全,香气扑鼻。 段浪和王燕下来地府,一路行走,几乎是餐风饮露,如今见满桌的好菜,更是食指大动。 只是对比了下点菜的数目,桌上少了两道菜。 一道是夫妻肺片,一道便是老婆饼。 “哎哟喂,瞧我这记性,做好忘记给你们端上来了。” 经过提醒,小二连忙退回到厨房里,不一会又传来呼声: “菜太重了,搬不动!找个力气大的来。” 起初,段浪和王燕不想理会,耐不住小二嗷嗷叫没个止境,身为武夫的王燕便起身前去。 女子习武,脾气本就多些雷厉风行,段浪还没算卦,便见王燕雷厉风行地走入后厨。 此时他有些担忧的又算一卦。 还是中正平和。 多番确认试探之后,段浪松下了一口气。 里头传出“哎哟哎哟”的搬东西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小二把一份夫妻肺片搬出来了,但王燕没有跟着出来,小二接着又进了后厨。 接着是小二一个人走出来的,端着一份老婆饼。 一份夫妻肺片,一份老婆饼。 色香味俱全。 王燕没有出来,段浪心正疑惑,但还是等上了好一会,百无聊赖之下了,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老婆饼。 段浪品尝之后,惊觉这味道实在上佳,比许多装饰豪奢的茶楼饭店都要好! 他食指大动,接连下起了筷子,不住问道: “这老婆饼是怎做的?回去我便学上一手。” 小二搭腔道:“哟,客官,您在家给老婆做菜啊。” 段浪越吃便心情越开怀,心里止不住地流溢出甜味,笑道:“道门之间,并无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 他不明白,这糕点似的老婆饼怎么就这么甜滋滋,只是吃了,他心情实在正正好。 “恩爱啊。”小二竖起了个大拇指。 “你这老婆饼里面到底加了什么,这么香?”段浪盯着那黄澄澄喜人的老婆饼道。 段浪原以为小二还在说笑,可他见小二满脸认真,一时疑惑不止。 接着他的目光越过小二,缓缓看向厨房。 一股股鲜血从里头流了出来。 段浪顷刻间呆若木鸡,忽然胃里传出一阵恶心呕吐之感。 巨大的冲击之下,段浪面色发白,嗓音颤颤地问道: “什么?” 小二继续笑道: “你老婆叫什么王燕对吧,小二我把她杀了之后,见她还有魂魄,就拿去给人配了冥婚,地府嘛,配冥婚很正常。” 像是为了映照小二的话般,只见那昏暗的厨房里响起些许幽冥亮光。 不久前被杀的武夫,跟那女武夫王燕,身子叠在了一块,这一幕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那泊泊流出的鲜血,仿佛新郎官的状元帽,也仿佛女子出嫁的红披巾,头顶一根红烛燃烧,不停地滴落着烛泪。 段浪如遭雷击地定在原地,喉咙哑了一般,迟迟都吐出不出声音。 正当他嘶吼起来要举剑时。 小二一爪子拍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段浪的三魂七魄发出凄厉哀嚎声下,却一点点地被小二抽离了出来, “上好的魂魄,可以喂给混沌了!” 而就在这时。 二楼出发生一道声嘶力竭的惨叫: “是他,是他!姓宋的! 杀了咱们的人,杀了咱们的人!”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变化的根源!(加更二合一) 时间先回到一炷香前。 顺着二楼来到了所谓的客房,陈易吟诵开天眼的咒法后环视一圈。 屋内并无什么诡异之处。 这一间小小的客栈,大抵不会有什么能屏蔽天眼的秘术,所以陈易阖拢起了天眼,没再多怀疑。 殷惟郢见他开天眼环视一圈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咒法,心里不禁叹息他暴殄天物。 分明已是金丹修为,不说学什么剑仙一气御剑三千里,但一手御五雷正法一手御三昧真火也是好的。 女冠想着便有些艳羡,更有些对陈易的修为不是自己的叹息。 可恨她苦修十数年学来的一身道法,却因修为不足的缘故无处施展。 与武夫越攀登武道,便越臻于一技不同,道佛修行,越是境界精进,所习的术法便越是万千变化。 所以若论厮杀,第六境元婴之前便是术业有专攻,可元婴之后,道佛修行者往往胜于武夫。 山上便常常流传有元婴境与三品武夫结仇,临死一击请神灭杀三品武夫之事。 可见元婴是一道分水岭,若是入了元婴境,修个成百上千年,十有五六会位列仙班。 会后悔的殷惟郢也时常会想,若在地宫之时,自己有元婴境又会如何? 哪怕抵御不住那涂山氏的可怖威压,但走完长生大道也未必不能,反正总不会被他拉扯着下来,这样来那样去地作弄…… 那时瑞彩千道,步步生莲,青莲数以百计,出尘至极,然而全被揉得粉碎不说,连花汁都出来了。 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女冠心乱如麻。 她扬起脸看了看忙活着的陈易。 陈易回过头来轻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怕被说瞒着他,殷惟郢补充道:“小事罢了。” 许多话她只敢在心里抱怨,不敢言说。 陈易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能体察到她些许的低落,可当下无暇他顾。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疯经师出去了一通,稍作观察,此刻去而复返,推门而入。 “看出些什么来了吗?”陈易径直问道。 疯经师搓揉着胡子,摇头晃脑了一会后道:“从这里到那掌柜的房间一共一百二十三步,沿路有三处陷阱,但都一般,无非是这里一根绳索,那里一个铁盆,暗处好像还有飞针。” 听上去都是江湖上防武夫的手段。 陈易顿了顿又问道:“还有什么发现么?” 疯经师鼻子动了动,做了个嗅了嗅的姿势后道:“这儿养小鬼。” “养小鬼?” “对,就是拿死去的魂魄来养鬼童,这种手法,一般是失去了孩子的人家,我超度过那么多人,见得也多了。”疯经师不屑一顾地说道。 如今探查过一番,差不多做好准备,陈易心里有了大概。 有了底在行动是好事,若心中无底,胡乱冲杀一通,到最后难免阴沟里翻船,而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陈易是不会如此。 摸了摸腰上的绣春刀,陈易朝疯经师点了点头。 疯经师早就想乱杀一通了,若不是因为陈易提议,他才不愿废了巴脑劲地各处都探查摸索一遍。 陈易回过头看向殷惟郢,轻声问: “你留在这吧,各处符箓已经布好了。” 按疯经师的描述,通往掌柜房间的路上留有陷阱,陈易不免担心江湖经验不足的女冠中招。 虽然不是护不住她,但最得小心为好,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她身上留一道剑意,就让她在这待着。 殷惟郢对陈易的安排并无反对,她垂眸了一会,犹豫了下后道: “那你便早去早回。” 她这话并不是下意识说的,而是思索之后开的口。 陈易点了点头,阖上房门退了出去,当他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刹那,殷惟郢松了一口气,他在时,她便不住地胸腔沉沉,寒毛好似时刻都会倒竖。 他一离远些,或是睡着的时候,她便能轻松些许。 可松了这口气没多久,望见周遭昏压逼仄的环境,好似不知何时会燃起鬼火,殷惟郢泛起些鸡皮疙瘩,不自主地看向门外,盼他早点回来。 灰黑狭长的廊道里,陈易与疯经师一前一后地行进着。 通过栏杆缝隙,可以看见客栈一楼的景象。 不久前站在一楼时看不到,可如今自二楼看去,竟可看见那些饭食里飘着古怪的白气。 这看上去像是饭菜热腾腾的喷香。 但从再仔细看,更像是拜坟时烧起来的白烟。 而嗅到这些白气,便对那些食物大动食欲……… 这种白气只出现在肉食之上,而素菜之上却半缕都没有。 “那是浊气…好浓的浊气。”疯经师传音入密中,响着啧舌声。 “浊气?” “肉本身就有浊气,而素本身就是清气,浊气会诞生烦恼,烦恼便迷惑三魂七魄,” 旁人有问题,疯经师从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佛家讲求断绝烦恼,戒了荤食,但道门中却有问道红尘的讲究,自烦恼中寻‘道’,所以除全真教一脉以外,不禁荤食。” 疯经师的话在脑子里转个圈,陈易便明白了过来。 在这客栈,只要不碰荤腥就不会遭殃,哪怕这些荤腥多么诱人,正如同山间的野蘑菇一般,越鲜艳越丰美,便越是可能有毒。 透过栏杆可以看到,那小二已经去准备饭食了。 为避免惊动那掌柜,陈易没有多管,而是亦步亦趋地在廊道间前行。 如今入着鬼镇,除了穿过这里抵达鬼城,更是想弄清楚一切改变的源头在哪里。 据现有的情报,鬼镇与那位救出邓艾的姓李的老人有关。 同时据小二所说,又与姓宋的有关。 二人一连绕过了疯经师所说的三处陷阱。 到了房门之外,陈易透过房门开裂的细微缝隙,看见了里面的妖鬼。 晶莹如玉的臂膀、形似婴儿般温润的躯体,手像包裹着羊水般粘稠…… 而在这身躯之上,诡异地顶着两颗成人的头颅! 陈易起初并没有多少反应,实力到了如今的地步,无论哪种奇形怪状的妖鬼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双头掌柜似在诵经,细微的声音传来。 当他诵念到最后一句时,阖上经文,微微抬起头。 陈易的瞳孔猛缩起来。 那两张脸…他见过! 而双头掌柜的最后一句,恰好此时传来:“…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刹那之间,陈易好似捕捉到了什么。 怪不得那壁画上的四大天王是女相…… 原来正是魔教的四大圣女! 而这座鬼镇内,恐怕全是魔教中人的亡魂。 念及此处,陈易眯了眯眼睛。 下一刻,他再不由于,缓缓推开了房门。 吱呀声中,那两张脸疑惑地慢慢抬了起来。 看到面前的人影之时,那两张脸先是僵硬,而后困惑,紧接着齐刷刷地瞪大眼睛,嘴唇嗡嗡。 下一刹,他们以撕心裂肺的凄厉声音喊道: “是他,是他!姓宋的! 杀了咱们的人,杀了咱们的人!” 陈易勾唇笑了笑,那拉长的影子,在那双头掌柜的面前,宛如魔主的倒影。 时间过去太久,陈易已经记不得他们的名字。 只记得,那时自己伪装成魔教谍子宋生宝, 而这两个魔教中人陪着自己将闵宁押送出城,要将闵宁就地处决。 在这之后,这两个魔教中人便被自己所杀。 这一刹那间,陈易终于搞清楚了这座鬼镇的来历。 它来自于京城里被自己坑害而死的魔教中人! 怪不得这座鬼镇没有在前世出现…… 原来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蝴蝶效应! 疯经师见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变,也是疑惑又惊讶,哪怕是他也料不到,那双头掌柜竟然畏陈易如虎。 “宋生宝、宋生宝!” 双头掌柜指认厉鬼一般,指着陈易叫喊道。 他的嗓音起起伏伏,时高时低,由最初的惊骇、疑惑,便越发高昂,更加阴沉,充盈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怒意。 两颗头颅张开血盆大口,煞气滋滋地冒了出来,落在木板之上,腐灼了起来。 “宋、生、宝!” 声如洪钟大吕。 暴怒之下,双头掌柜已经电射而出,它原来站立的地方木屑纷飞。 双头掌柜骇然杀来,速度惊人,狭着煞气朝陈易撞了过去。 但在即将抵近的那一刹那,陈易轻描淡写地后侧了一下。 煞气几乎是擦着衣摆而过,而陈易只不过是微微地挪动了一个脚步,另一脚却屹然地定在原地。 一击落空,双头掌柜旋即转身,手臂一挥,煞气爆裂般炸了开来。 横扫而来的煞气漆黑如墨,浓烈得可见这双头掌柜的怨毒,煞气形如满月! 陈易却没有出刀,狭着赤金舍利子的佛光,重重地轰出一拳! 那一轮满月顷刻被打碎了开来! 佛光随之灼烫到双头掌柜身上,两张嘴都发出惨烈的怪叫。 “啊啊啊!” 一共是三声,右边那张嘴一声,左边那张嘴两声。 小二看见二楼的情况,当即松开段浪的魂魄,而后正欲飞身而上。 “唵!” 疯经师大喝一声梵音,音浪以他为圆心荡漾开来,他随之跃起,而后朝着小二敲下禅杖! 这沉重一砸,小二哪怕举双臂抵挡,可整个身躯都随之重重一震,身影朝下重重坠下。 另一边,双头掌柜的狂怒之下,煞气团聚如同炮弹,轰地激射而出。 然而同样是一拳砸出。 炮弹迎上拳锋,瞬间便灰飞烟灭。 而陈易仍旧轻描淡写,过程就好像一场猫戏老鼠的狩猎。 双头掌柜的脸上冒起了恐惧,动作也随之慢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慢了下来。 陈易的身影一闪,刹那便来到了双头掌柜的右侧。 一拳自右往左打出,轰破出尘浪,木屑飞扬! 右边那脑袋先是面容扭曲起来,而随着力量的传导,左边那脑袋同样面容狰狞,两个头颅像是骨牌般互相碰撞。 接着便咚地重重坠在了地上,再起不能。 陈易晃了晃手腕,慢慢走近。 还不待双头掌柜做最后的反击,一枚定身符便抛了下来。 双头掌柜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两张脸都是面无人色。 “宋…生宝……” 话语间带着颤音。 “你们小二说这镇子多亏了姓李的。” 陈易不多废话,只是平淡地开口问道: “跟我说说,姓李的是怎么回事?” 平淡的问话映衬出那人此刻如杀神般的冷漠。 双头掌柜已是骇得不能自已,左边那张嘴支撑不住,开口道: “别杀咱、别再杀咱!姓李的、姓李的便是李长老,我圣教的掌刑长老李厌功!” 陈易微一琢磨,继续问道: “李厌功来到地府之后,受了楚江王重用,是不是?” “是、是!李长老被封为了御笔判官,深得楚江王信赖,也得益于此,我圣教才能在这里安定下来。” 陈易眯起了眸子。 李长老死后,随着一众魔教中人到了阴曹地府,随后便得到了被先帝夺舍的楚江王重用。 仰赖于李长老得到重用,这座鬼镇才得以兴起,仰赖于李长老得到重用,邓艾才被他从深层地狱中救出。 谜题好像逐渐迎刃而解, 为什么突然多出一个鬼镇…… 为什么地府的变化这么大…… 为什么走向跟前世不同…… 追根究底,一切的源头是自己带走殷听雪的蝴蝶效应! 在前世自己没有带走殷听雪,因此这些魔教中人也没有尽数命陨于京城,因此鬼镇没有出现,邓艾不会出现在鬼门关…… 甚至可能因此… 殷惟郢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 陈易恍然了下,笑了起来。 那苦苦寻找的一切根源,竟是自己! 而正因为自己带走了殷听雪,所有事物都在暗流涌动了起来, 正如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往日不再,整座地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第三百四十三章 她脏了 一路之上,陈易苦苦寻找根源所在,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变化来自于自己的一念之差。 因为带走了殷听雪,所以密谋下除去了京城的魔教中人,也正因如此,这地府的命运与前世截然不同。 一念起,诸念生,一环扣一环。 陈易恍然之后,顿觉荒唐。 可有些时候,世事本来就这么荒唐。 疯经师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四十三章 她脏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我照样吃醋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人心在动……” 疯经师叨叨地说完这句后,身形有些晃荡,眉头挤着皱在了一块。 接着,他杵住禅杖站定原地,单手立掌,念诵起了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淡漠的梵音念诵了起来,让这诡异的客栈平添了一份沉重的氛围。 小二一开始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四十四章 我照样吃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不如殷惟郢(加更三合一) 时间先回到三日前。 鬼镇与鬼城交界之地的一处楼阁内。 楼阁立于半山坡上,远处便是冷清幽寂的鬼镇,隔音和结界的符箓贴满每一根梁柱,将整栋小楼包围得严严实实。 空阔的厅堂之中摆设有数把交椅。 交椅上自然要么有鬼,要么就有人。 冬贵妃举目看去,便见场上众身影形态各异,但都笼在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四十五章 不如殷惟郢(加更三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四十六章 凶兽混沌 鬼镇之间,一路寂静,楼宇鳞次栉比,挨靠一起,浅薄微光下延申出来的影子,好似尖利的锋爪。 静得诡异,门窗皆是紧闭。 远处的山谷间狂风大作,黑影之中,反复有什么在耸动。 殷惟郢打量两侧房屋景象,明白这一座座建筑之中,都有恶鬼潜藏。 许是陈易提太多闵宁了,女冠此刻亦在想,若那急公好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四十六章 凶兽混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不如陈尊明 一眼望去,发自魂魄的颤栗便席卷而来。 明明那并没有骷髅堆积、骸骨成群、血海翻涌,只是浑圆如墨的粘稠漆黑。 然而,恐惧依然是恐惧。 仿佛上古年代,人走入无边无际的黑夜后,就再也回不来。 整座山谷为之一停,那鲜红如血的彼岸花海也黯然失色。 那浑圆的黑暗陷于面前,挤占了殷惟郢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四十七章 不如陈尊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四十八章 我哄你的(三合一) 山谷崩碎,幽魂大冒,罡风席卷于层峦叠嶂之间,哪怕站在极远处都能看见。 逸散的雷霆,崩飞的碎石,混乱之间,山谷间光辉忽明忽灭,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在搏斗厮杀。 阴山道人御风而行,落在山谷之外,看了眼手中的卦象,脸色晦暗不明了起来。 杜卫要血祭混沌,他当时在场,自然知道。 而且为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四十八章 我哄你的(三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四十九章 我留得住你 骂音一出口,对于冬贵妃这一持守戒律的律师来说,本是破了大戒。 只是如今也顾不得什么破戒不破戒,那蔓延纤长的发梢掠起,犀利如锋地扎入到地面之上。 那被吸起来的纸人们,隐隐有了稳固之势。 然而,混沌犹不满足地拉长了音调。 如雷震般的轰鸣声惊起,绵长的音调随着庞大吸力,昂头可见万千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四十九章 我留得住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五十章 想他了(三合一) 地府之外,景王府。 地上一天,地下一年,对于陈易而言一连过去了二十多日,但对于景王府,不过是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 王长子殷幸不见了。 消息是由看护王长子的奶妈传出来的,接着便传到了一些多嘴仆役那里,传着传着,便到了景王的耳内。 “幸哥儿不见了?” 景王苍老的眉头深深皱起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五十章 想他了(三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以身解毒 巍峨磅礴的宫殿驾临于整座郢都鬼城之上,血红色的朱漆染满每一根梁柱,线条凌厉坚韧,好似恶鬼受刑时的凄厉哀嚎,飞檐刺破薄雾,数以万计的黑瓦片隐没于微光之中,无尽又无尽的骸骨堆砌成宫殿的地基,数百铠甲齐备的阴兵护卫四方。 正是在这座阎王殿里,无数魂魄的取向被一一审判称量,或过奈何桥轮回转世、或入十八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五十一章 以身解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五十二章 小纸船(二合一) 她呵气如兰,美眸越发迷蒙,似是水里掠过的烟波,身子不知何时微颤了起来,方领过腰半臂裁的高丽样衣衫下,饱满的浑圆起伏不定。 这般尼姑思春的模样,让陈易一下就想起了不久前她坐脸上的情形。 高丽女子多美发。 陈易的喉咙微微有些干燥。 认识他的女子都知晓,他从来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性情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五十二章 小纸船(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尼姑解毒夜 话到了此处,二人也不再多说,踏入到皇宫内廷之中。 皇家大内,本应看护森严,不知哪个暗处会藏着喜鹊阁的女谍子,只是风凄凄草飞扬,陈易与冬贵妃两位都是四品境界,但一路深入,半点人影都察觉不到。 “是因这不过是个秘境,便皇宫空设了么?” 陈易猜测地说道。 熟悉纸人的冬贵妃摇了摇头道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五十三章 尼姑解毒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五十四章 捉奸在床 她要去找他了。 每每想到这事的时候,殷听雪攥住拳头,总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 分明没什么好紧张的,夫君离开了不知去了哪,做妾的去找他也是正常。 心里虽然这样说,但紧张依然是紧张。 周真人说陈易在阴曹地府的某处。 殷听雪得知以后,先是惊愕,但没有悲伤难过,只因她打心底觉得陈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五十四章 捉奸在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五十五章 你要找到我 事死如事生,殷惟郢不知自己什么起听到这句话,而如今一看,眼前的地府之景倒是映衬托了这话的意思。 站着宽阔的露台上,凭高独望,鳞次栉比的黑瓦楼房,脸色苍白的人妖鬼怪,流淌着幽蓝色的河水贯穿着鬼城南北,吆喝声喧哗声此起彼伏,若闹起了事来,便是大队大队的鲜衣怒马赶到,将那里的鬼魂或投入火湖、或关入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五十五章 你要找到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最深的念想 祭坛之上。 四方立有四象二十八宿,皆由幽冥之石所雕琢,一具具栩栩如生,囊括天上乾坤,青幡招摇,漫天飘荡灰烬碎屑,浮现空中形如星辰,飘飘洒洒之间,是身着彩衣的巫祝摇幡呐喊,唱着古老郢都的歌谣。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五十六章 最深的念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今晚一更要晚点 今晚那一更要晚点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晚一更要晚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说好要成婚 二月初七。 祭坛之上,万千青幡摇曳,迎风而动,古楚人好巫鬼,素信鬼神之事,自祭坛往下看去,可见数以百计的巫祝身着彩衣,招旗高歌。 “魂兮归来!” 雾气溟溟之中,浩荡的声音仿佛直上天穹,罡风都为这话音停了一停。 殷惟郢站立于高台之上,她已换上素白道袍,衣袖迎风猎猎鼓动,她面南而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五十七章 说好要成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五十八章 回来、回来 那最后一夜,陈易做了个梦。 梦里面的画面朦胧模糊,正如许多梦都是一掠而过,醒来之后便不再清晰,陈易的梦也同样如此。 只记得一块墓碑矗立土地上,方方正正,萤火飘荡于周围,墓碑边生满断肠草,土地泥泞湿润,低头一看,方知是自己的泪水。 墓碑上面篆刻着一行行墓志,唯见打头之处写着:【陈易仲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五十八章 回来、回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再见 黄泉河水浩浩荡荡的撞击着陈易的体魄,将他竭力掩埋,水流的轰鸣声隆隆作响。 陈易扯住殷惟郢的魂魄,扯住那条早已无力再游的小鱼,一瞬之间早已有无数心念掠过脑海。 玄黄的河水如有安魂的特性,波涛汹涌,一簇簇浪花激撞而过。 幻象在河水之间此起彼伏。 一张张脸庞在陈易面前掠过。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第三百五十九章 再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六十章 活人剑 金龙腾空,张牙五爪,口中冒着滚滚紫气,鳞片分明冒着金光,却格外黯淡,它一声怒吼咆哮,竟凝成了巍峨紫雷,冲撞而来! 紫雷如柱,像是一柄撕裂开天地的大剑,骤然竖推而去,沿路房屋垮塌崩毁,夹杂着阵阵龙气,蔚然壮观! 天际间,独臂女子只手成剑诀,仅仅一斩而已。 剑气横生! 鬼城猛地黯淡数分,刹那便炸起了剑光,光辉浩荡,迎着紫雷而去! 紫雷与剑光相撞,电弧炸鸣而起,水波涟漪似地震荡开去,炸裂在阎王殿里,本就濒临裂开一半的阎王殿更是下沉几分,不知楚江王若是看见这一幕,到底会作何感想,但眼下陈易只见罡风凛凛,撞得他身影晃荡。 剑光一刹那碎裂开来,而紫雷递近三人之时亦是强弩之末,玉真元君一拂手,瑞彩便自平地而起,消弭得差不多的紫雷终于溃散。 这浩然的一剑,陈易不由咋舌,紊乱逸散的罡风让他险些御不了风,差点就摔落在鬼城里头。 他委实想不到,如今哪怕折了若缺剑,境界跌过的周依棠竟然仍旧如此可怖。 实话实说,京城相伴的日子,陈易时而会很畜生地幻想,既然如今周依棠境界大跌,那是不是只要精于布置,就能让她不幸落难在自己手里,虽说幻想终归是幻想,不过一念而过,只是如今再见这剑仙一剑,才明白幻想多么不切实际。 你想打过师傅? 师傅逗你玩的。 陈易的惊愕之间,驾驭仙鹤的玉真元君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一剑固然剑意沛然,剑光冲天不错, 可是… 终究有负昔日风采, 而寅剑山剑甲的脸色泛起些许苍白。 玉真元君暗道不好。 周依棠若是全盛之时,一人便足以匹敌,大不了一剑未成又是一剑,只是如今境界有亏,再与这截龙脉的先帝厮杀,只怕撑不了半个时辰便力有不逮。 届时,只要还在这阴曹地府里,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开这一殿阎王的追杀。 需知阎王之所以为阎王,便因这阴曹地府的每一寸山每一寸土,都是为他的伥鬼阴兵。 凝聚而成的天龙威势无匹,而先帝手中幽冥巨剑仍在,他已满脸阴狠之色,誓要将这四人尽数折杀于此。 紫雷轰鸣浩荡。 玉真元君当机立断,朝殷惟郢喝声道: “开坛做法!” 话音短而急促,殷惟郢听在耳内时,脑子嗡鸣一声,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太华山为山上修仙道门,修的仙是避世之仙,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故此日夜钻研种种道法,只为辅助修炼。 正因如此,太华山内诸如雷法、真火、水法等等降妖除魔、杀力极大的道术并不兴盛,兴盛的是金光护体、撒豆成兵、请神下凡等等加护之法。 而玉真元君此举,正是要开坛加护。 三十六仙鹤随声而来,气流阵阵而起,凝聚成一条条白线,如同阵法纹路般勾勒而出,阴阳鱼轮转起来。 先帝自是注意到这一幕, “朕为天子,你们胆敢请神?!” 怒声之间,一剑斩了过去,剑势浩大如千丈潮涌。 剑甲又如何会放这一剑走,亦是一剑而起。 两剑相撞,鬼城像是沸腾般震荡起重重鬼气,撕裂而出的劲风穿梭于倒塌楼宇之间,如同鬼哭狼嚎。 剑锋交错之后,只剩些阴魂不散的煞气袭掠而去。 陈易先雷后火,双招进出,逸散的煞气抵近之时,尽数被雷火搅得近乎粉碎,还有些残余的残余,也在金光下尽皆溃散。 那金龙似知周依棠最难对付,此刻再吐紫雷,电弧激荡,六道雷柱轰轰烈烈席卷而起。 周依棠以一挡二,剑气一层叠一层,竭力支撑。 玉真元君构建而出的法台上,阴阳鱼交替轮转,瑞彩如浪涌起,三十六头仙鹤各立一方,担当着道童之责,而殷惟郢亦是落到了法台上,她立于阴鱼处,而玉真元君立于阳鱼处。 上古先民们以巫祭做法,而随着时间演化,道门的醮坛便自然而然地诞生,其最初的用处便是斩妖除魔,至于祈福、求财、安魂全都是由此延申而已。 此刻玉真元君所开醮坛,是为斩妖除魔之坛,最初源自是由真武山而来,追根溯源,便是某一年间,天下大乱,诸鬼皆生,败军死将横行,真武大帝遂领天兵天将下凡除魔。 法坛运行之下,阴冥的鬼城间浮起云雾,殷惟郢见清风涌起,与当时自己入元婴时如出一辙,而且更为浩大,更为宽广。 心湖间里元婴坐镇,她所立阴鱼间的阵法纹路延申得极快,连玉真元君也为之一叹。 幸好,殷惟郢凝聚出了元婴。 否则这一醮坛要慢上许多。 法坛渐成,光芒大盛,以二人为中心,滚滚云雾随风而来,如衣裳上的雪白云纹,浩浩荡荡! “陈易!” 殷惟郢遥遥喊道。 陈易拧转过头,无需多言,便顷刻意识到什么。 “来!” 他一句声出。 如今周依棠以一挡二争取时间,不可能一心二用,那么唯有他能受这加护。 醮坛上,玉真元君与殷惟郢师徒二人一并舞剑,剑锋在半空中连比带划, “惟我祖师,伏魔大帝,道宗三境,位列九清,为中天万乘之尊,主下土兆民之命。 昔在龙康之劫,时当甲午之年,魔魅兴妖,生民夭阏。” 二人齐声,桃木剑光华内敛,但陈易身上的光华却越来越大。 “一拜伏魔大帝请赐日月北斗甲。” “二拜伏魔大帝请赐百万伏魔剑。” “三拜伏魔大帝请赐万硕镬汤、黄金钺斧,杀鬼法,斩鬼方。” ………… 连声的诵咏落下,陈易身上的光华愈发浩荡,赤金舍利子的佛光都被混在了其中,什么百万伏魔剑、万硕镬汤、黄金钺斧等等,陈易看不见,摸不着,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感知在不断被放大,不停地放大。 世界的一切好像慢了下来。 自南朝北,一千一百一十六丈三寸处,那里有一处藏经阁,屋角碎裂,其中由左往右数第六百七十九片青玉瓦片,正在从半空坠落…… 一切都如这般细致入微了。 心湖间的天眼,此刻大放光芒! 陈易抬起手,惊异于自己身上的变化。 接着,他看向周依棠时,好像看到一剑朝周依棠斩去…… 那仿佛是幻觉。 但眨一眨眼,周依棠还立于那里。 下一刻,陈易意识到,那不过是天眼通的显化。 那是天眼通在提醒他。 远处, 先帝察觉到那醮坛之法,他此刻勃然大怒,分出一剑斩了过去。 沛然的阴冥之气如浪涛间袭来。 醮坛加护还未完全,陈易此时若想抵御,那身上光华就会破碎,醮坛加护效果会大打折扣。 而周依棠正欲分心出剑。 恰逢此时, 乳白色的观音法相拔地而起。 竟有人相助。 观音坐莲像与阴冥之气轰然相撞,观音像瞬间被搅碎开来,但见半空之中,长发尼姑的身影在鬼城中被震得倒掠。 独臂女子眉头微蹙。 怎么又是一个女人? 只是还不待她细思,紫气萦绕的天龙轰然扑来,周身风雨交织,电闪雷鸣,森森的鬼气里如有厉鬼们的凄厉哀嚎! 风云涌起,雷霆炸碎层层云雾,周依棠指尖微抬,数以十计的剑气掠出,与雷霆厮杀纠缠。 先帝凝聚威势,整座郢都的森森鬼气都在听其号令,幽冥巨剑乘风而起,气浪波澜壮阔,卷着飞沙走石。 威压之下,整座阎王殿都下沉了几分。 “斩!” 这威力浩荡的一剑要朝抵御天龙的独臂女子而去! 周依棠剑起,欲斩下一剑,便见金灿的龙尾宛如高山般,骇然碾压过来。 两相夹击,她要么硬吃一剑,要么扛住龙尾。 罡风浩荡,小半座鬼城都已经成了废墟,六丈以上的高楼都无一幸免,电光火石间,周依棠已做出决断,一剑斩向碾压过来的龙尾。 两权相害取其轻,她是为剑甲,哪怕剑气斩破护体金光,剑心通明的洞府亦能竭力化解残余剑气。 幽冥巨剑的剑锋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她斩来! 深紫色的剑气瞬间催破了元婴境的护体金光,独臂女子的身影一退再退,嘴角已因这锋芒而溢出鲜血。 周依棠脸色苍白,企图以剑心通明的洞府硬抗这剑气之时。 风忽然停住了。 霎时。 拉出了一条煌煌金线,掠过高空,闪到了周依棠身前。 巨剑骤然停住,震荡开来的气浪足有百丈之高! 亭台楼阁、高楼广厦,都在气浪中摇摇欲坠,随后又一重气浪之下,彻底崩碎飞空。 不知多少楼宇坍塌下来。 那人巍然不动,御风而行,仿佛踏在郢都之上。 先帝的脸庞已逐渐扭曲,厮杀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重创剑甲的一刻,却被拦了下来。 “你本是锦衣卫,奈何从贼?!” 那九五至尊终于嘶声咆哮,剑锋重重一压。 陈易顶住那威势骇然一剑,周身冒着煌煌光华:“江山社稷,与我何干?” 金石摩擦的轰鸣之声,滋滋地震荡着。 沛然的阴冥剑势在陈易周身光华的消磨之下,一弱再弱。 先帝为免幽冥巨剑在水滴石穿的消磨下,虚握剑柄,将之缓缓拉回。 而那灿金色的天龙则被周依棠那一剑斩中龙尾,鲜血喷涌流出,伴随凄厉的哀嚎,化作雨雾染红了一方鬼城。 陈易的身影此刻也往后掠去,拉开了距离。 周依棠侧过脸看他,煌煌光华将之包围,是为两位太华神女开坛做法而来的加护——“日月北斗甲”,他发梢凌乱,光辉环绕之下,威风凛凛。 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怎么样?” “逞英雄罢了。” 独臂女子目不斜视,淡淡回答。 “以一敌二,好大威风,”陈易转头笑问:“你能逞得,我逞不得?” 周依棠回话如古井无波:“没有你,我照样接得住。” 陈易道:“那会没半条命。” “哪怕没半条命。”独臂女子道。 陈易温柔道:“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周依棠此刻终于侧过脸看他,唯见陈易举起手中的剑,一步护在她身前,迎着那山岳般的巍峨巨剑。 相形之下,他的剑如芥子般渺小。 但那是… 一柄沉重、内敛的剑。 一柄…活人剑! 第三百六十一章 你偷偷喜欢我 陈易一剑杀入这厮杀斗场,两位太华神女的开坛做法极为成功,煌煌金光不可磨灭。 金色天龙的庞大身躯舞动,绕着冲天的黄泉河水,旋了一圈,龙嘴中旋聚着隆隆紫气,又是一柱浩大的紫电轰轰烈烈而来。 电弧炸裂四溢,好似火树银花,云雾沸沸腾腾滚动,紫电如山岳般推了过去,沿路的房屋炸裂碎开,若此时低头看去,便能见郢都早已一片狼藉。 但因乾坤祭坛上的万魂幡已招纳了鬼城中所有的魂魄,便是一片狼藉,也仅仅是一片狼藉。 紫雷巍峨,但陈易身上冒着煌煌光华,这对污秽阴物而言,正是天然压胜,所以那浩荡紫雷上的鬼气开始崩碎,抵达陈易面前之时,早已弱上了不知多少。 陈易一剑斩去,沛然剑意随光芒大震,紫雷顷刻粉碎。 寻常一剑或许奈何不了这浩荡紫雷,只是两位太华神女开坛做法,其中一位还是半步登仙的玉真元君,所行的法坛还是自真武山上习来的“北方真武伏魔坛”,便是殷惟郢这结丹境的收了加护,都能上去过上两招。 至于太华山为何会真武山的道法,只是山上修道者,大多求长生逍遥。何谓逍遥?随心所欲而已,便是我一念要去泰山,我便一念到了泰山去,正因如此,除非涉及门派根本,对于道法一途大多是互相分享,少有宗派之争。 全力而出的紫雷被陈易一剑斩去,金色天龙愈发暴躁,昂首咆哮,声浪卷得风雨飞涌,鬼气大盛。 然而,就在它咆哮的当头,周依棠一剑斩了过去。 天地间的鬼气霎时失了颜色,浩浩荡荡地分出两半,仿佛为这一剑让路。 先帝企图拦剑,但见陈易已驾风直掠过来。 这昔日的九五至尊先以煞气阻拦,手中幽冥巨剑仍在拦剑,而那些煞气化作千万刀光剑影朝陈易扑去。 却见陈易手掐法诀,半空之中,氤氲起了细碎电光。 俄而,汇成雷霆。 粗壮的雷柱伴随着开坛请来的万硕镬汤、黄金钺斧,将那千万刀光剑影碾为齑粉。 罡风凌虐,先帝已是惊骇至极,只因陈易这雷法用得恰当好处,正是煞气凝聚而起,但又还未完全成型的脆弱时机。 就好似提前预料到一般。 寅剑山的活人剑牵引着光华杀来,先帝要么以自身直面这一剑,仍旧去拦阻剑甲一剑,要么便收回幽冥巨剑,护住自己一身周全。 两难抉择出现的一刹那,幽冥巨剑已然回拢。 轰! 剑锋与剑锋相撞,庞然大物般的巨剑震荡出了滚滚煞气,陈易的身影被煞气拍中,荡漾着倒掠起来。 然而,开坛做法请来的日月北斗甲仍在,陈易不过是在空中打了个几个滚,不一会就稳住了身影,卷着风浪又起了身。 而金色天龙那里。 浩浩荡荡的剑甲一剑斩中下颚,龙血如泉涌般喷出,一道数丈之长的口子爆裂。 “吼吼吼!” 金色天龙昂头发出凄厉的嘶吼哀鸣,剑气深入龙躯,搅得其中血肉模糊,它如同承受抽筋扒髓之痛。 先帝微一恍神,刹那间一个念头掠过脑海,倘若自己付出一些代价,自行挡住那锦衣卫一剑,幽冥之剑仍旧拦阻剑甲一剑,情况又会如何? 然而他那一剑,终究还是收了回来,护在了自己的身前。 或许是斩三尸中养就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或许是身为纸人诞生而出的魂魄,常年以来如履薄冰的步步算计…… 最终,那一剑收了回去,让他连一点伤都没受。 唯有金色天龙,凄厉的哀嚎声里,龙血洒落。 陈易稳住身形,剑锋直指那大虞曾经的一国之君。 先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森然的煞气流溢而出,森森骸骨似从他背后冒出,千万根人骨凝聚的锁链以自身为圆心涌了出来,奔涌向了金色天龙。 人骨锁链套住了天龙,抓住了因疼痛挣扎的五爪,剧烈激颤下的龙角,如同套马一般套住了龙嘴,金色天龙在锁链之下渐渐目光失去桀骜,而先帝的身影乘风而起,踏在了龙首之上。 这密密麻麻的锁链虽由煞气凝结,但从上面诡异离奇的文字可以看出…… “魔教的五毒缚魂锁?” 玉真元君惊叹出声。 半步登仙的她并非足不出户、一昧修仙之徒,此刻一眼便看穿了这锁链的来路。 魔教素来将肉体当作束缚,更有甚至杀人只为解除魂魄的束缚,活跃自身明性,而有这等以人骨凝成锁链的邪法,也不足为奇。 金色天龙不一会便被人骨锁链主宰,其瞬间丧失了自我意识,锁链缠绕住了它的周身。 它的嘶鸣声里,仿佛诵念着魔教的经文。 人骨锁链彻底驾驭住了金色天龙,大虞先帝威势一攀再攀,直抵高峰,此时此刻身影仿佛与脚下天龙融为一体,巍峨无匹! “乱臣贼子,今日当死!” 嗓音滚滚如雷。 陈易平静凝望着这密密麻麻的人骨锁链,兀然出声问道: “你信明暗神教?” 声音不高不低,乘风而去,恰好落在了先帝耳畔。 他冷眼横视,睥睨回应道: “于朕有利,如何不信?” 陈易露出笑容: “那好,我是明尊。” 大虞先帝的脸色疑惑不解,但见一张金纸于半空见浮起,而陈易一手捻纸,那被人骨锁链主宰的金色天龙,发出呜咽之声,似在哭泣、似在落泪,傲然的龙首缓缓伏低。 那是明暗神教的金纸传承。 九五至尊的脸色骤然僵硬。 耳畔边,传来一句戏谑之声: “还不叩首?” 但见陈易携着金纸,破空而来,早已被人骨锁链操纵的金色天龙不再听从大虞先帝操纵,而是疯狂挣扎起来,哪怕大虞先帝竭力让它吞噬陈易,它的头颅都在拼命的往下伏低。 煌煌的金光,一闪而过,刹那洞穿了大虞先帝的胸膛。 他眼瞳瞪得极大,身躯却在极速地干瘪,碎裂开来的纸片迎风飞舞,人骨锁链逐渐脱离出手。 先帝眼睛直直望着那长生大道,濒临破碎之前,还想伸出手。 哗! 一剑斩下。 连那根不过是由纸片构成的手,也顷刻崩碎开来。 随后又是一剑,将企图从纸人躯壳中逃窜的魂魄,搅得粉碎。 三魂七魄脸色狰狞惶恐,张大的嘴宛如地狱里的冤魂,数百年的谋划,尽数功废于一夕。 失去了主人,金色天龙已然不复龙威滔天,垂下了头颅, 似在伏首称臣。 庞大的金龙轰然落地,已经一片狼藉的鬼城承受不住重压,轰然再度下沉了一分。 烟尘散尽之时, 殷惟郢但见一人踏在龙首之上。 剑锋自上而下缓缓归鞘,滋滋的摩擦声响彻在死寂的鬼城之中,他不曾回头,面南而立,俯瞰着这座郢都与这个幽冥世界。 那是她的无明。 那是她的夫君…… ………………………………… ………………………………… 鬼城郢都之中,一切都落下了帷幕。 陈易立于殿前,昂头朝内里看去,便见一派废墟的阎王殿里,身材臃肿肥大的楚江王按着案台,满头皱纹览视的近来案牍。 头戴蓝色方冠,八字胡须,皱眉瞪眼,阎王袍披在身上,与前世记忆里的楚江王无异,陈易还记得跟一众同伴组队打boss的场景。 只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场面要盛大许多,几乎半座郢都鬼城都沦为了废墟,而眼前的阎王正愁苦着修缮事宜。 只怕这次阎王殿的财力要耗得一文钱都不剩。 也还好只是消耗财力。 先帝意欲携千万阴兵鬼将重返人间,故此在乾坤祭坛立了无数招魂幡,鬼城上下的魂魄都被吸纳其中,也正因如此,并无多少伤亡。 案前的楚江王苦恼着,此刻陈易咳了两声,他终于抬头去看陈易,叹了口气道: “你的事,本王自会处理,有如此大功一件,修改生死薄,去除你跟春秋名册的联系也并非什么难事。” 陈易提出的要求不算过分,毕竟不是什么齐天大圣,也不必划去生死薄上的名字,不过是对生死簿稍加修改罢了。 “那阎王是在苦恼什么?”陈易不禁问道。 “本王不为你的事忧愁,而是在想如何跟泰山府君交代。” 楚江王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他昂起头,便见沦为废墟的鬼城郢都,叹气道: “遭罪啊,遭罪啊。” 阴曹地府里固然有十殿阎罗,寻常百姓以为这十位阎罗王便是幽冥之主,实则不然,在阎罗王之上,还有泰山府君、酆都大帝两位大神并立,此二位方才是真正的幽冥之主,也因此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 至于百姓只知十殿阎罗,而少知两位大神,其实跟人间只知头上父母官,不知当今皇帝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皇帝再如何至尊,也是山高皇帝远。 得了楚江王的答复,陈易也就告辞而出,踏在坍塌得几乎成两半的阎王殿上,他再度俯瞰这座鬼城。 鬼城里有个“郢”字。 陈易想到了她,那个向来拎不清的女人…… 说来也真是命运奇妙,自己与她的相识算不得有多好,百花楼里的初锋可谓不欢而散,后来地宫之时,她又背叛了自己,曾有一度,自己与她是为生死之敌。 哪怕有了肌肤之亲,也不过当她是鼎炉而已。 可是现在,自己竟愿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陈易摇头失笑,杀人刀因她悟出来,活人剑又何尝不是,曾经初遇相逢在深秋时节,一度拔剑相向,那时他还想不到她会这么重要。 “鸾皇。” 就在陈易一声长叹时,脑袋忽地被砸了下。 纸团滚落在地,陈易抬起头,便见太华神女飘渺出尘的姿容, 她立于露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清淡问道: “你可在想我?” 陈易微皱眉头,脚步一踏,纵身一跃而起。 劲风席卷,他乘风而行,刹那间便掠到殷惟郢的身前,女冠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制住双手,强腰地搂在怀里。 她僵了一下,见陈易的手不规矩起来,指着露台道: “有人、有人!” 陈易停住了手,放眼望去,便见茶桌边上,冬贵妃正悠悠品茗,长发并未垂地,而是盘着落在她的膝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易露出一抹笑问着,嗓音柔和。 这一回能诛杀先帝,少不了冬贵妃的从旁协助,不说京城秘境之时,单说郢都中她挡下的那一剑便至关重要。 陈易心里也倒是万分感激,于是背着周依棠,寻了个看不见的角落,偷偷跟人家冬贵妃啵了一口。 眼下冬贵妃的气色俨然并未全然恢复,但也没有伤及根本,这身上一堆秘密的女人自有调理之法。 她朝陈易莞尔一笑,佛唱道: “南无观自在菩萨,贫尼不过是跟殷施主畅谈道佛之法。” 原来是道佛辩经之事,陈易对此从无兴趣可言,此刻也不放开殷惟郢,女冠脸颊上泛着细微桃红,只是有外人在前,很快便平静下来。 她如似出尘清净的玉人雕塑,看都不看陈易一眼。 陈易看着冬贵妃,好一会后轻声道:“谢谢。” 冬贵妃摇了摇头,回应道:“举手之劳。” 对于冬贵妃,陈易还有许多想问,譬如谛观的死,只是如今去问,想来也得不到回答。 这高丽女子藏了太多的秘密。 见二人此刻黏在一块,冬贵妃也不多耽搁,她正欲品完茶水便缓缓起身。 仍记陈易曾说不会是露水情缘一场,只是他与她之间,到底还是相识日短,彼此并不相熟,更不了解双方的秉性。 所以冬贵妃也并没有把这段情缘放在心上,甚至连争风吃醋的念头都没有。 欢愉过后,便是无情绪。 情缘便是如此,不是一时肌肤之亲,她便要为情死去活来,也不是一时出手相助,他便是情根深种。 他与她还没想象过深爱彼此的模样。 “无需挂念,施主,有缘再见。” 杯中茶水已尽,觉音律师起身,缓步离去,渐渐隐没在视野里, 说是有缘再见, 或许,一切如佛法, 如露又似电。 冬贵妃的身影没去,陈易看了好一会,但并未说出告别的话,只是静静搂着殷惟郢。 女冠戳了戳他,陈易回过神来,便见她清声道: “好一段露水情缘,不知今朝别过,会否有再见之时?” 陈易不知是不是听不出那幽幽埋怨,淡淡道: “会的。” “为何?” “我信因果。”陈易回想起一路遭遇,“一环扣一环。” 殷惟郢微微皱眉,若他就此遁入空门,那听雪岂不是要守活寡了,她便问道: “你不是不信佛吗?” “对,”陈易笑道:“所以我挑着来信。” 说着,陈易狠狠往她心口一拧,冷声道: “所以道门什么亵渎道人之罪,我从来不信。” 殷惟郢闷哼一声,脸颊染上桃红,犹豫之后道: “你对她这般尊重,对我怎么就这样来那样去?” 陈易闻言,松开了心口,扶上了她腰肢笑问: “你想知道?” 话音落耳,殷惟郢便心里忐忑,她这不是自寻出丑又是什么,不过面上,她仍旧云淡风轻。 “因为有个女子,她昨日生辰时拼命地喊我回来,我被吵到耳朵都嫌烦,所以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陈易的嗓音低沉下来,胸腔微微鼓动,似是有几分怒意。 白衣女冠轻轻颤栗,好似是在慌乱。 恰逢微风掠过,她嘴唇微动,出了一声: “要不要发泄在我身上?” 陈易直直看她,眸光稍微温柔了下来道: “还不急。” 二人就这样搂了好一会,露台上不断袭来微风,舞着二人的发梢,搅和在了一块,像是纠缠得分不开来。 她还是怕他,他也还是她的无明,只是,他更是她的夫君。 许久之后,陈易终于松开了殷惟郢。 女冠轻挥拂尘,露台风止。 她长眺远方,兀然出声问道: “入地府这么多日,你知不知道除了昨日,哪一日我最高兴?” “哪一日?” “你我化身为鼠的那一日。” 殷惟郢莞尔一笑,她侧过脸,微风恰好浮动她发梢,太华神女与景王女的气韵勾兑着荡漾开来。 陈易自然也知道她那一日其实很高兴,不然也不会想让他喊什么“好姐姐”。 殷惟郢轻声问道: “你我要不要再变一会?我以后什么都依你。” 陈易冷笑回绝了道: “哪怕不变,你都要依我。” 这番口吻可谓语气不善, 只是大殷从来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性子,她虽说泛起了鸡皮疙瘩,仍然柔声求道: “就一会,真就一会。” 陈易听着便骨头微微一酥,不觉间点了点头。 女冠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口诵法咒,烟雾转瞬笼起,下一刹那,陈易便化作了一只穿黑衣鼠鼠,躺在了她的手心。 陈易叉起了腰,昂着头看着庞然大物般的女冠。 他问道:“你还不快变?” 殷惟郢反而得逞般一笑道: “你上当了,不叫我一声‘好姐姐’,我现在转身就走,不再理你。” 陈易瞪圆了眼睛看了她一眼。 嘴唇闭着,显然是不打算叫了。 殷惟郢不曾理会这不善的目光,随手一抛,陈易便飞地落在了地上。 等他有些狼狈地抬起头时,便见女冠转身离去。 她真走了? 她的身影隐没了在门边,临走时还阖上了房门,陈易有种被耍的感觉。 就在陈易想着自行解除,追的把女冠扯回来时。 门又开了,殷惟郢的脑袋忽然又从门边冒出,她甫一折返: “真以为我不理你啊?” 陈易怔了怔。 待她走过来,又把他拖到手心之时,他心突然跳快了些,意识到一件事…… 这一会真被耍了! 陈易深吸一气,平稳下了心神,双手叉腰,尽量严肃道: “你赶紧也变过来。” “等等,我先问一件事。” 殷惟郢薄唇轻抿,随后轻轻开口: “簪子。” 只有两个字。 陈易柔和一笑,也不瞒她: “早准备好了,本来昨日就该送你。” “其实不必送我。” “哦?” 陈易嘴唇微张。 短短一字里,不知多少疑惑。 “因你早已送了给我。” 女冠笑脸恬淡,飘渺出尘: “我猜得到,你偷偷喜欢我很久了。” “…下头。” 陈易别过脸,不去看她。 他如今小小一只,殷惟郢倒也并无多少心慌畏惧,只是轻轻把他放了下来。 云雾涌起,辅以法咒之声,待烟雾散去后,殷惟郢摇身一变,化作一只身着道袍的女鼠鼠。 陈易直直看着她,目光逐渐变得温柔而深情。 她被他带回来了,他们之间,或许曾经针尖对麦芒,又或许曾经心防重重,哪怕现在她也惧他入骨,可是,她已经喜欢上了他,黄泉河水奔涌之间,她想着他回来,只是她太上忘情,口也不言、视而不见。 殷惟郢没让他看多久。 忽然,她朝露台纵身一跃,乘着风落到了街道上。 陈易一愣,也不知为什么,就想着赶紧去追,当下四足狂舞,跳着落到街道之上。 瞧见她的身形远去,他深吸一气,猛地就窜了出去。 二月初八, 景王女生辰的第二日, 两头鼠鼠在破碎的街道上互相追逐……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两头鼠鼠跑来跑去,在郢都里累了个半死。 街道破碎归破碎,可这城里的鬼怪没有少上一头。 忽然从米缸里冒出的人头朝他们微笑,还有对着臭水沟一边掉牙齿一边捡牙齿的鬼怪,饿死鬼因庞大如山的腹部在巷子里挪动,一路不知见多少魑魅魍魉,鼠爪跳过来跳过去,都不知走到了哪里跟哪里。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吊死鬼朝他们张牙舞爪,长发盘绕着脖颈,把自己从衣杆里吊了下来, 但见女鼠鼠一身道袍模样,吊死鬼立刻就把自己吊回去,扯着头发疯狂地往上爬。 吱吱吱的笑声里头,陈易和殷惟郢都不知跑了多远。 好半晌爬上了一处几乎成断壁残垣的高楼,殷惟郢先御风而行,接着便摇身一变,烟雾涌起,坐到了斜着断开一半的楼宇之上。 陈易紧随其后,驾着风扑过去。 但见殷惟郢一出手,马上就把他给半空拦截,抓到了手心里头。 陈易下意识地拍打她的手挣扎起来,但见殷惟郢把他越拉越近,眼下变回人形的女冠好似庞大大物,原来的两片薄唇,微微张开时也似血盆大口。 回过神来后,陈易也不挣扎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不把我变回来?”陈易喘了两口粗气,平淡地问道。 女冠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好吗?” “怎么好了?” 殷惟郢沉吟一会,轻声反问道:“你觉得你这副模样可不可怕?” 陈易怔了怔,倒也是反应过来,这女冠从来就怕他,几乎就没有不怕他的时候。 看他怔愣住的模样,殷惟郢不住勾唇笑了。 这呆呆的鼠鼠好可爱。 他要是一直这副模样该多好…… 陈易见她在笑,把脑袋往前拱了一拱,有几分不服气的模样。 殷惟郢轻轻把他放下,犹豫之后道: “叫我声好姐姐行么?” “殷惟郢!” 女冠吓了吓,眼珠子微转,见他话音加重了,也便把他放下。 她掐起法诀,口里诵咒道:“解。” “解”字落下,烟雾涌起,陈易摇身变回了人的模样,他再不客气,一把就从女冠身后抱住了她。 殷惟郢呼吸急促,心脏恐慌间跳得极快,脸色微微发白,僵硬片刻后反应过来,轻颤地喊了一句:“…好哥哥。” 陈易勾唇一笑,慢慢搂起她腰肢,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裂开的楼阁边缘冒着不规则的犬牙,微风掠过破碎的街道,掠过魑魅魍魉们的苍白脸庞,穿梭与崩塌的瓦砾之间,远处仍能见青幡摇曳,似飘舞灵动的鬼火,当风掠过他们身边时,似乎还打了个圈。 陈易此刻温柔地搂她,心间一派难言的静谧,像是攀登过最高的山峰,忧愁痛苦、艰难险阻都已过去,此刻就想静下来搂住枕边人,眺望落日余晖。 他不知怀里人儿的想法。 素来拎不清的女冠心念要复杂许多,较软的玉背倚靠在他怀里,一清净下来,她便五味杂陈,心不在焉地纵览着鬼城之景,她张了张嘴,欲言又不能言。 她爱得寸进尺啊,从来少有知足,这从来既叫陈易喜欢,又叫陈易讨厌,万般心绪流过心田,殷惟郢侧过脸,直直地看了他一会。 陈易稍微抬起头,侧眸看她,温声笑道: “怎么了?” 殷惟郢垂下长眸,半敛下的眸子如一汪静静的春水,既不妩媚,也无欲求,她沉吟半晌,清声道: “太华山修道之法,素来以玉女为主,金童为辅。” 好不容易再重逢,陈易耐心听着,温柔地搂着她。 “我入山修道之前,便知晓里面种种法门,更明白个中道理,也正因如此,闲暇无事之间,素有遐想。” 白衣女冠不去看他,只是眸光放长,道袍迎风微晃,如云雾舒展,她眺望再眺望,不知要落到远天何方, “过去那几日,我填了词,唱给你听如何?” 陈易微微颔首,哪怕听不懂,他也不会不听。 当即之下,殷惟郢便垂头回忆,接着斜眸远眺,由外而内,清声唱起: “金丹漏泄神仙户,只在人心处。 采药功成,携琴月下,别有逍遥侣。 玉童拍手拦归路,笑指声声絮。 转眼欢娱,翻云覆雨,都是无情绪。” 唱声婉转清雅,却能听见其中起伏思潮,唱罢之后,她又念叨其中句子,特别最后三句,陈易听在耳内,哪怕不能听明这首城头月的意思,但心间还是隐隐有所感悟。 他听明白也好,听不明白也罢,殷惟郢也都唱了出来,她仍旧遥望,不去看他的神色。 良久后,她低声道: “过去那几日,我想了许多许多,多是与你之事,便从初遇想到后来为妾,纠纠葛葛,纷纷扰扰,委实太多,只是…我没法放下登仙之念。” 陈易默然不答。 她忽然摇头失笑道: “你说我傻不傻,你没回来前就想找到你,你回来后又想着登仙。” 陈易随之笑了一声,她的性子他早已明白,几乎不知“知足”二字如何去写,更不愿意及时止步,便是情愿一圈圈绕来绕去做无用功也照旧不变。 她这样的性子,他时而讨厌,也时而喜欢。 答案其实很简单,他们不是天生的神仙眷侣,也不是命定的金童玉女。 寒风凄凄,拂过陈易的发梢脸颊,又见溟溟薄雾萦绕郢都,相识在寒蝉凄切的深秋时节,就注定了这是场恩恩怨怨纠葛不清的爱情。 “你不会随我到太华山,而我也不愿一直俯身困在院落之间,可若就此分离,你会念我,我又会想你,正如那时,我不知这算不算喜欢……” 女冠倾诉衷肠,轻声一叹道: “只是这般与你一起,不是我想要的模样。” 陈易听明白话语里的复杂滋味,更知她心头间的情绪纠葛。 或许从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这种话,哪怕是藏着憋着咽下心头,眼下说完话后,便有些轻颤,陈易心里也淌过了相似情绪,随之而来的,则是若有若无的低叹。 原来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竟是这般叫人依依难舍、又杌陧不安。 “不是你想要的模样又如何?”陈易冷笑道。 女冠头颅微垂,嘴唇轻抿着,而后道: “我以为你会为我让步……” 小殷从来都拒绝不了他, 她不一样,要硬气许多, 是挣扎反抗之后,还是拒绝不了他。 殷惟郢落寞地垂着脸,感到身后的夫君把她搂得更紧,她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得很快,他轻轻摩梭到了发间。 接着,发间多了什么。 女冠的心停了一下。 她的指尖微微向上,摸到了一根簪子,一根雕着云纹的簪子。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为你让步。” 她的耳畔荡漾起了话音, “但我知道,如果我离京路上遇到别的仙姑, 也肯定不如你。” 殷惟郢眼眶酸涩了一下,阖上眼眸时,滴落了下了两滴泪水。 泪痕淌在她的脸颊之上,陈易搂着她,看着她戴上簪子的模样。 “昨日来不及跟你说… 生日快乐, 殷惟郢。” 第三百六十三章 别的仙姑不如我 那簪子雕了烟霞云纹,是陈易特意挑的。 殷惟郢哪怕不去看,便是抚摸轮廓,都知道这簪子的模样。 他选的不是梅兰竹菊这些书香事物、抑或是牡丹凤凰这类华贵意象,甚至也并非青莲,而是烟霞云纹,象征天上浩渺…… 他到底为此花了多少心思? 殷惟郢心里念念着,暖流淌过,她嘴唇微勾,多了一抹得意。 如今一算,自百花楼初遇,他们方才相识几天,自地宫时有肌肤之亲,又有几天?不过三四月而已。 便是如此,他就已沦陷到这番地步。 怕是日后叫他当登仙的垫脚石,倒也心甘情愿。 殷惟郢喟然一叹,这只吃软不吃硬的人,到底还是玩不过山上人的神机妙算。 便是她都能将之如此拿捏,若是碰到别的仙姑…… 女冠眉头一皱,兀地问: “你会碰到别的仙姑么?” 陈易不知她怎么突然这么说,便眨了眨眼睛道: “江湖路远,想要碰不到别的仙姑,比登天还难。” 殷惟郢眉头皱得更厉害,她嘴唇轻抿,待在他怀里,心里有几分慌惧。 他终究是无明。 陈易也不催她,虽然不知她在想什么,但知她有话要说,便耐心等待。 半晌后,女冠轻声问了个很没来由地问题: “你觉得我以前如何?” “不是很讨喜。”陈易直言不讳。 “…当然不讨喜,视你如凡夫俗子就算了,还百般算计,有便用之,无便弃之,” 说着自己的坏话,殷惟郢不习惯,但还是道: “还把这些都藏在仙风道骨的皮囊里头……这便是你那时眼里的殷仙姑。” “所以?” 陈易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这素来自傲的大殷怎么今儿数落一堆自己的坏话,是今日转性了,后悔了在检讨? 只是听语气又有点不像啊…… “你看连太华神女殷仙姑都如此,所以…” 情意淌过,女冠还是压住了些惧意,一字一句道: “所以碰到别的仙姑,你不要去信。” 陈易:“……” 嘴唇有些压不住笑意,陈易眨着眼睛看她,而她小心错开了视线。 陈易真是愣了下,原来绕这么半天,不是转性检讨自己,而是在吃无中生有的飞醋。 殷惟郢啊, 就是这样的殷惟郢。 陈易意味深长地问:“你让我不去信别的仙姑?” 殷惟郢微微颔首,嗓音清丽道:“江湖路远,险象环生,莫说假仙姑扯虎皮做大衣,便是真仙姑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天女。” 她这番少有的好言相劝,陈易不会左耳进右耳出,更何况她正吃着醋。 寻常人家,特别是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最忌讳的便是家中女人是个吃醋的主儿,更因此赋予母夜叉之名,只因吃醋便是不和,并且误事,而人家讲究家和万事兴,妻子还是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为好。 只是陈易不一样,他从来喜欢见女子为自己吃醋。 殷惟郢说过话之后,小心则眸瞥他一眼,独属于她的气韵自然而然地流露,陈易微笑一下,捻住她的唇道: “殷仙姑若不趁早堵住我的嘴,我只怕到时要跟别的仙姑亲去了。” 说罢,他松开了手。 殷惟郢微喘两口气,脸色微变,咬了咬牙,把薄唇贴过来。 不就是主动亲上一口么?又不是没做过。 她勉为其难道:“好,便依你一回。” 陈易退开一步, 女冠落了个空,她昂起头不解地看他。 陈易勾唇笑了笑,贱兮兮道: “别的仙姑会投怀送抱吧。” 殷惟郢拧了拧眉,清声道: “我也可勉强自己。” 她正欲钻到他怀里,接着昂头一吻。 陈易一掌抵在了女冠锁骨前,冷声道: “我家中有妻室,仙姑不必勉强。” 女冠愣了下,你妻室不就是我吗,她一时牙痒,到底镇定下来道: “你怎么这般戏弄我?” “你觉得,我戏弄你不好玩吗?” “于你而言…自是好玩。”殷惟郢沉声道。 “那好玩我当然戏弄你啊。”陈易摊了摊手。 殷惟郢心有愠怒,却忍了下来,闷闷道: “不好玩。” “那就戏弄到好玩为止。”陈易贱兮兮道。 女冠喘了两口气,气得胸口都快大了一圈,指尖飞快掐起法诀。 她一抬手,陈易正得意之时,兀然吐字:“定。” 陈易的身影出现了一抹滞涩。 女冠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嘴唇抬起,亲了上去。 四片唇瓣相接一起。 还有微不可察的滋滋声。 从定身诀里缓过来后,陈易也不再拉扯,而是满心温柔地搂住她,享受着唇间的温润。 良久后唇瓣分开。 殷惟郢已满脸桃李红,错开他的目光,斜眸落向别处,仙姑的羞郝不言自明。 陈易不由心想,或许她此刻想着斩赤龙。 因为他想降白虎了。 楼阁里掠过阵阵风浪,于千疮百孔的楼阁间呼啸而过,风声呼呼,风浪一层叠一层,好似有什么藏在里面。 这干柴烈火,差些就一发不可收拾之时,陈易柔声道: “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 周依棠的脸突然从风里冒了出来。 殷惟郢:“……” 她都不知这独臂女子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出现就出现吧,可这句话分明就是对她说的,怎么回答的是你? 那岂不是这话成了对你说的? 女冠心思刹那杂乱无章。 索性女冠默念太上忘情法,便镇静下来,再甫一细思,独臂女子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让她像是刻意截胡,又像是旁观者的肯定。 只是堂堂寅剑山通玄真人,道法何其之高,想来也并非所谓截胡,而是师傅对徒弟妻子的肯定。 见周依棠突然出现,陈易哑然失笑。 他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她淡淡问。 陈易不跟她斗嘴反问,知道周依棠不是没事找自己的性子。 更何况,眼下背着她跟殷惟郢柔情蜜意的,委实有些背德感。 到底为什么呢? 不想还好,陈易一想便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跟大小殷订婚,周依棠可能还不知道…… 莫名的心虚涌上心头,陈易便柔声道: “有事找我对吧。” “无事也不会找你。” 周依棠说着,单看着陈易道: “你一人跟我来。” 一旁的女冠明白其中意思,接下来周依棠与陈易的对话,她不方便在场旁听。 殷惟郢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朝陈易点了点头,便运起道法,御风离去。 白衣如飘云般远去,身影不曾摇晃,陈易暗暗惊叹,若是放在以前,殷惟郢可没有这般精深道法。 想来应该跟她如今有了元婴有关。 提起她的元婴…… 陈易紧皱起了眉头,哪怕时至今日,也有许多谜题得不到解答。 他心里闪过诸多猜测。 这时,周依棠没有等待还在思考的陈易,一人便自楼阁掠了下去。 陈易御风而行,紧随其后。 鬼城街巷破败,到处皆是断壁残垣,瓦砾散落一地,尽是大战遗留下的痕迹,而那看不见的阴影之处,有魑魅魍魉匍匐,正欲虎视眈眈,但见周依棠头顶莲花冠,纷纷避让开来。 不仅仅是避之如蛇蝎。 更像是僵尸一类鬼怪畏惧正午日光。 陈易与她一路在鬼城中行走,最后来到一处茶楼停下,二人都一跃而上。 跨过破碎的窗户,陈易落地之后,便见玉真元君的身影。 那位鹤发童颜的元君端坐桌前,似已恭候多时,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易思索之后,还是抱拳行礼。 这还是他与玉真元君第一回见面。 虽说地宫之时,少不了这女道的算计,只是因殷惟郢的缘故,与景王府的仇怨都一笔勾销,与她的仇怨也算不得什么。 更遑论,大战之时,玉真元君护住了殷惟郢,而且还开坛做法,若没有她,只怕还杀不了这截取龙脉的大虞先帝。 “见过玉真元君。” 做礼过后,陈易在玉真元君地抬手请之下缓缓落座。 桌上有茶水,一共三碗,茶水青绿间泛着白沫,还勾勒出一点厚绸缎,这茶点得上好,是殷听雪点不出来的那种,倒与殷惟郢的手法是一脉相传。 陈易正要捧杯,玉真元君却道: “且慢,这阴间茶水并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常人从京师去到江南,都偶有大病一场,原因为何,无过于水土不服而已,”玉真元君轻触茶碗,茶水嗡嗡而动,“不过一两千里都已如此,而阴阳之隔就更是容易‘水土不服’。” 陈易放下茶碗,在玉真元君的轻敲声间低头一看,便见茶水里翻滚之间,冒出骷髅脑袋,蒸蒸荡漾着鬼气。 这一杯茶水入肚,坏了体内的阴阳平衡,定要折损阳寿。 好不容易凭着努力从狗日的道人那里换来十年阳寿,陈易当然不会随意糟蹋,便把茶碗放了下来。 玉真元君见这后辈谨慎模样,双手捧碗,轻抿碗中茶水。 “元君不怕鬼气?”陈易随口一问。 “你再看。” 说着,玉真元君轻敲茶碗,陈易就看见茶水里面冒出的不是骷髅脑袋,而是青莲一朵。 鹤发童颜的玉真元君轻声道: “你心中有清风,喝的便不是鬼气,而是清风。” 陈易听罢,倒没有什么恍然大悟,只是点了点头。 搞半天是唯心。 不过在这仙佛世界里,不唯心才不正常。 他这副模样,反倒把玉真元君给整得疑惑了下。 按理来说,这般点化后辈,哪怕不是就此大彻大悟,也应是惊声长叹才对。 可陈易这模样,既不是立地成佛、白日飞升的一朝顿悟,也不是对牛弹琴的没有反应,完全就是有点反应,但不多。 这等情况,玉真元君见得实在太少。 周依棠斜眸看他,出声道: “还不谢过元君赐教?” 外人在前,陈易出声道: “谢赐教。” 玉真元君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 “赐教倒不必,今日见你们,是为了大虞之事。 先帝已魂飞魄散,但是截取的龙脉还未归位,若不归位,只恐大虞社稷遭灾。” 玉真元君见他们,要谈的原来是大虞龙脉之事,想来也是,以她的身份,不管龙脉也不合理,毕竟太华山再怎么避世,也坐落在大虞国境之内。 话音落下之后,玉真元君对二人道: “本座想弄清楚其中缘由。” 周依棠摇了摇头道:“我不擅此道。” 玉真元君便将目光落向了陈易。 陈易思量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钦天监不是照看着龙脉么?” “这是自然。无论大虞还是西晋,都有钦天监照看龙脉。”玉真元君挑了挑眉毛。 陈易的眉头凝重了下来道:“那太后怎会不知道龙脉被截?” “……” 话音落下,三人之间转瞬一静。 这简直就是揣测天家的大不敬之事,若落在人间,定然会被参一本。 周依棠道:“继续说。” 陈易也不耽搁,开口道:“我怀疑…太后对于龙脉被截哪怕不是心知肚明,都略有耳闻。” 想法落下时,陈易自己也是心中微寒。 龙脉关乎一朝一姓社稷,龙脉不断,那一姓便要一直坐在那龙椅上,而钦天监不是吃干饭的,定然时时盯着大虞龙脉。 可是,龙脉被截,偏偏最该有反应的钦天监竟没有一点反应。 更偏偏的是,贵为一国之后的安后,她知道京城秘境的存在,而且还能把林琬悺送进去…… 哪怕把林琬悺送进去,可能只是无意为之。 但这也侧面反应了一件事… 那就是安后有能力知道地府里发生什么。 细思极恐…… 陈易略微琢磨思索,脊背便泛起了寒意。 “只是…太后放任龙脉被截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不敬的猜测下,连玉真元君都不得不谨慎对待, “她已贵为一国之后。” 陈易稍加回忆了一下,半晌后缓缓道: “我听说,朝中多有定安臣子上奏为小皇帝请立侍读。” 所谓侍读,便是教识字读书的老师。 而时至今日,小皇帝都不曾有过侍读,而且除了重大庆典之外,就不曾出现在众臣面前。 原本不过是太后架空小皇帝临朝称制,可再结合太后放任龙脉被截的事一想呢? 需知大虞龙脉在,那殷家人就能坐稳皇位。 而如果大虞龙脉被截… 玉真元君倒吸一口冷气,脑海里掠过许多史书里的名字。 王莽、武则天、胡太后…… 第三百六十四章 卖弄口舌 一连数人掠过脑海,玉真元君不住连连摇头。 这进一番的猜测若是脱口,委实危言耸听,但若是退一步猜测,又无法解释安后一连串举动的用意。 道门从来不涉及朝野之争,所以玉真元君也不知朝中眼下到底有何风云变化,若是知道,倒也能相互佐证一番看看。 玉真元君几番思索之后,喟然长叹道: “本道原以为不过一切皆因先帝而起,想着便让龙脉尽早归位才是,可如今既然涉及朝堂之争,那就实在不好掺和。” 玉真元君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一切都不过是因一个死去多时的亡魂而起,那么她自会顺手帮个忙,左右也是积积阴德,只是涉及到朝堂之争,无论是哪方道士都不好掺和。 大虞虽然素来重道,也玄修成风,可是倘若掺和到朝野之中,那就没人管你道士不道士。 “我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对于这龙脉之事,陈易自己也不太愿意掺和,都已经要离京了,还掺和来掺和去,就会闹得没完没了。 他只是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算是以备不时之需。 “除了此事之外,元君可还有何事相商?” 陈易开口问道。 玉真元君扫了周依棠一眼,出声道: “听闻千户不日之后便要离京?” “正是。” 陈易早已想离京,无论是天下乱武在即,抑或是给诸如药上菩萨在内的仙佛们来场掀桌子的好戏,都亟需他离开京城。 继续待在京城,无疑是作茧自缚,宝剑锋从磨砺出,便需进一步历练,才能提高武道境界。 四品境界…如今开始有几分捉襟见肘了。 别的不说,离京后待道武皆有成后回到京城,踏碎景仁宫让太后游泳,倒也未尝不可。 若是问陈易离京之后要去哪里。 向西或是向南都可以。 玉真元君得了陈易的回话,噙起柔和的笑容道: “也不知陈千户要往何处去,只是若路遇太华山,大可登山拜会。” 陈易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皱眉道:“有机会的话,我自会拜山。” 这话算是婉拒。 玉真元君又道:“惟郢会回山。” 陈易道:“我觉得很有机会。” 出京之后,一路走江湖肯定不乏空虚寂寞之时,若是路途中能到太华山颠鸾…修习道法,多少路途艰辛都要化解于一夜之间。 话说这太华山,好像在京城西边,既然如此,那边往西而去吧,而且说不准能碰见闵宁。 陈易稍一想,便忽然觉得这一路上肯定波折颇多。 先不说沿路危险,便论起情路就肯定是修罗战场,处处见血。 就闵宁那离京前悬剑斩蛟龙的架势,指不定有了奇遇武力上涨之后,就得主动占有,而殷惟郢又是爱得寸进尺的性子,肯定会在闵少侠面前显摆。 更何况,殷惟郢曾误把闵宁视为金童,这二人之间的间隙…… 陈易想想便按了按额头。 仇敌成道侣最大的不好,便是道侣与道侣之间,容易争锋相对。 玉真元君不知陈易在想什么,以为陈易是为拜山而愁苦,她道: “上了山,你便把名字记在太华山的《阴阳玉牒》里,供奉到祖师台上,这样你们便是名正言顺的金童玉女,可得祖师爷庇佑,而且山上也不会有人说你们不是。” 陈易认认真真听着,一字一句记下。 只是莫名其妙,总觉脖颈泛起些许寒意。 陈易尽量不做反应,以免被外人看出来。 玉真元君不知剑甲与这逆徒的关系,需知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相合不是没有,但为纲常伦理所不容。 更何况寅剑山这一道教门派尽数为独身女修,若是寻觅道侣,便会从师门中除名。 所以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 周依棠的目光寒得刺骨,陈易泛起鸡皮疙瘩,转移话题道: “元君,我有一事想问。” “请说。” “这景王府里…除了惟郢之外,太华山可还有收过别的太华神女?” 玉真元君摇了摇头道: “不曾有过。” “那京城之中,一甲子内可有收过别的太华神女?” “也不曾有。”把这奇怪的话听在耳内,玉真元君疑惑道:“千户问这个做什么?” 陈易脸色肃然道:“景王府内…有一具疑似太华神女的尸骸。” …………………… 人间,腊月二十八。 南疆南疆,虽说不知多少京中文人管这里叫做南疆,然而这里并非没有自己的名字,于苗裔而言,此地名为苴咩,而于世代居住于此的汉人而言,此地名为南巍。 安南王府的大军是以凯旋之姿过关入龙尾城,沿路三十里便有百姓夹道相迎,城内道路整洁,花草铺地,众多将士衣锦还乡,上上下下好不热闹熙攘。 王府内更是张灯结彩,庆贺得胜归来。 于知道内情的人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得胜,安南王以及秦家都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 然而,对于军队行伍而言,出征前后两事最为重要,一是师出有名,二是凯旋而归。 哪怕这一回不曾马踏京师,那也叫不费一兵一卒,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等情况下,只要封赏得够多,何尝不是得胜凯旋? 而安南王府在南疆多年来的底蕴,大肆封赏一两回也没什么。 再加上宫中懿旨里授予秦家子侄的官位,也足够应付不满的族老们。 倒也不是无人不识数,其中便有族老因为那位秦家子弟的死,而意欲私议谋划。 只是这场密谈的当晚,戎装未卸的安南王便登门拜访,跨过在她面前稍显矮小的大门。 结果虽然未曾见血,但在一番兄友弟恭、尊长爱幼之后,已无人敢有微词。 自秦青洛被推上王位以来,南巍的腥风血雨便不曾断过,她向来知道“防患于未然”几个字怎么写。 她即位之初,首先要防不是外界的刀光剑影,而是族中的笑里藏刀。 而越是这样提防心重的人,便越是有个碰不得的逆鳞与依靠。 祝莪便是这般的人。 如今京城已远,那人已似烟云般散去。 过了几日,事处理得差不多后,秦青洛的日子倒也逐渐重回正轨,这王府之中,祝莪还是她的祝姨,为她打理大大小小的府中事物,一切没变。 南巍除了瘴气横生以外,本来便是适合安定的地方,更何况,安南王府茶树庄子、布匹、庄田等等生意做得很大,再加上许多中原之物都要通过南巍贩卖到南洋诸国,本来就不缺锦衣玉食,只要好好经营,就没有入不敷出的一日。 日子一闲下来,除了习武之外,秦青洛便工于丹青笔墨之间。 南疆有大江大河,高山断崖,更有烟霞之色,桃李之花,安南王府占地极大,几倍甚于京中豪奢著称的襄王府,府上有桃林,便是眼下冬日,不是桃花盛放时,也能见连绵不断的群青色泽。 桃林中有小院,名为皋舞院,正是王爷的字。 日落西斜,群山锁在彩霞中,院外摆着画案,又有数位侍女在一旁为王爷磨墨点茶,但见山罡刮过,层峦叠嶂的山峦像是海一般随风荡漾出郁郁青色,皋舞院在桃林间若隐若现,秦青洛于画案间起身时,给人一种需要仰望的巍峨气势。 王妃自林间款款而来,手里捏着一张信纸,一边来时一边看。 她来到院子前,朝王爷施礼过后,便屏退了一众侍女。 祝莪凑近过去,拎着信道: “王爷猜猜是谁寄信过来了?” 秦青洛脸色微沉,埋首于画案之间,笔耕不停,勾勒桃林之景,冷冷道: “祝姨不必给我看。” 祝莪自顾自道: “是自京城来的。” “我说了,不必给我看。” 秦青洛又一遍重复。 祝莪一时沉默,待好一会后,便在不远处地桌边坐下,一字一句地念起信来。 秦青洛深吸一气,按捺住折断狼毫笔拂袖离去的冲动。 信中内容不长不短,前面叙述京中的生活,诉说一切安好,中间便是一连串的慰问。 “我数了下,里面提到了王爷十三次,提到了姨六次。” 读到一半,祝莪有意无意摆出忧愁模样道。 秦青洛不曾侧头,丹青仍在画案之间: “他恨我入骨。” 祝莪微微瞥了眼秦青洛的腹部,都有骨肉了,确实入骨。 那笔尖稍微停住了。 自得知怀有身孕以来,硕人女子便极其忌讳有人将目光落向她的腹部,哪怕是一身戎装之时。 祝莪知道这不过是杯弓蛇影,怀孕不过一个月,还不到肚子隆起的时候。 不过近些日子,秦青洛晨起的时间晚了,而且不喜油腻之食,至于练武一事,也多了些懈怠。 这些都是不经意的变化,唯有至亲才能觉察得出来。 更何况她们彼此通感。 祝莪收回视线,继续念起了信上文字。 秦青洛不作表情,目不斜视地继续作画。 画中的桃林枝叶掩映、树影森森,曲径通幽处,似有人影,她画到那里时,笔墨微动,将人影画回成冬日的桃树。 改动过后,信也念完了。 祝莪叹声道:“这信的最后写得可真好。” “苍山负雪,海枯石烂?” 呢喃之后,秦青洛冷冷一声: “卖弄口舌。” 第三百六十五章 你小心那尼姑 “入地府之前,你碰到一具棺中女尸?” “不错,而且王长子殷幸还喊她姐姐……”陈易顿了顿,跟周依棠补充道:“所以我想不明白。” 独臂女子垂起眸子,指尖掐起,似在算计。 末了,她摇了摇头。 显然,算不出来。 陈易也不强求,那半步登仙的玉真元君同样也算不出来。 当时,在陈易告知此事之后,玉真元君大为惊愕,发现竟算不出结果后,便告辞而去,飞掠而走。 想来是去看那具棺中遗骸,确认身份。 先帝虽死,不过陈易隐隐觉得,事情虽然结束了,但一些蹊跷还在。 虽说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蹊跷而已。 陈易想了想后道:“我想去审一审那魔教长老,就是那李厌功。” 周依棠自不会反对,她同样意识到,地府内的一切变化与前世不太一样了。 哪怕她前世没有在这时去过地府,但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也能推敲出来。 陈易思考后道:“你那招是怎么用的?” “哪一招。” “我知道。”陈易朝她咧嘴一笑,“就这一招。” “……” 独臂女子并没有如小女子般脸红,只是沉吟片刻后道: “慎用。” “我也知道。” 跟她聊天从来不费劲,陈易便大步朝着阎罗殿而去。 ……………… 幽冥阴牢内。 湛蓝的鬼火燃烧在铁钩上,看守地牢的牛头马面把陈易引入到了地牢之中。 在地牢深处,能见干瘪的地铺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的身影。 白发老者闭目养神,双腿盘起,似在打坐。 看似娴静,但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一滴滴豆大的汗水垂落,滴在不远处的灯火里。 那叫幽冥冷灯。 人间寻常灯火以灯油为燃料,而这种灯火不同,是以人惊恐怖畏的冷汗为燃料。 而它冒出的灯光呈幽深色泽。 此灯若是熄灭,那么囚犯便要被黑暗包围,一旦时间久了,就会惊恐怖畏,渗出冷汗,然后幽冥冷灯又会燃起,等囚犯慢慢不再恐惧,这灯就又会熄灭,让人再度被黑暗包围。 而这不过是这阴曹地府的鬼狱里最轻的折磨之一。 魔教掌刑长老盘坐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脚步声。 待他睁开眼,一个想都没想过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宋生宝?” 陈易身着狱卒制服,站在牢外,沉声道: “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李厌功似在压抑脸上喜色,凑近过去,攥住了栏杆道: “你…竟会在此?” 大虞先帝登仙之时,鬼城中所有魂魄都被吸入到招魂幡内,李厌功根本就不知道陈易杀了先帝。 “噤声,”打扮如狱卒模样的陈易低声道:“我因机缘巧合入地府之时,到了鬼镇,得知长老为楚江王所用,但当我到鬼城之时,却没想到长老一朝成了阶下囚。” 李厌功听到之后,脸色晦暗下来,长长叹一口气。 他正准备说什么,陈易抬手打断道:“要不了一刻钟就要换班了,长话短说,长老我没法救你出去,我只能把消息带回总坛。” 李厌功一时有些犹豫。 陈易适时揭开衣领一角,但见金纸微微荡漾的金光,魔教长老顿时呼吸急促起来。 “你在京城潜伏,到底立了何等大功?” “大功不敢当,不过是救了两大圣女。” 说完,陈易摇摇头道: “时间不多了,我只怕长老要白白以身殉教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阵阵脚步声。 李厌功连连点头,将一连串的事一一交代出来。 而正如陈易所想一般,地府的绝大多数变化,都源自于带走殷听雪的蝴蝶效应。 魔教入地府之时,正值先帝夺舍楚江王的关键时候,楚江王竭力挣扎,病急乱投医之下,请来了魔教中人。 视肉身为牢笼的魔教从来擅长操纵魂魄之事,很快便遏制住了先帝的夺舍。 但与此同时,李厌功又在暗中与先帝的魂魄交流联系。 最后的结果,自然看似楚江王驱逐了先帝的魂魄,并且开始重用魔教之徒,却反而因此遭到魔教的背叛,先帝的魂魄归于纸人之上,在魔教等人的帮扶之下夺权篡位。 先帝的计划,自然是启用筹备已久的以假乱真之阵,还魂于京城。 “太华神女本来作为阵眼要召入地府,只是出现了些偏差,让她脱离了掌控。” 李厌功如此交代道。 “偏差?” “太华神女本来寻觅金童为道侣,所以先帝便以此为诱饵,引她入地府。”李厌功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不是真有金童,而是以秘法乱她的卦象,让她误以为金童在地府之中,只是情况有变,不知为何,哪怕乱了她的卦象,她都没有被引入地府中……” 听着李厌功的叙述,陈易明白了,又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蝴蝶效应。 殷惟郢之所以这一世没被引入到地府之中,想来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自己的出现。 有两世记忆的陈易明白, 对于自己来说,殷惟郢是前世不曾出现的人,而对于殷惟郢来说,自己又何尝不是。 如今一回想,无论怎么看,都是奇妙的孽缘。 李厌功一连交代了许多,陈易听罢之后,起身道: “李长老,就此别过了。” 说完,门外脚步声越来越急促,陈易转身离开了地牢。 凝望着陈易离开的背影,缕缕阴风吹拂在监牢里。 阴风扑面,李厌功透过栏杆凝望陈易离去的方向。 许久之后,掌刑长老冷笑地自言自语道: “他竟然觉得,在地府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宋生宝。” 阴风阵阵,衬着李厌功勾起的笑脸。 自陈易进门的那一刹那,他便有所怀疑了起来。 哪怕他后来出示金纸,李厌功也仍旧有所疑虑。 他担心说假话会被卜算到,所以话语虽未作假,但…有些看似无关紧要,但又十足重要的事他没有交代。 譬如说,先帝怎么会信任他们魔教…… 幽冥地牢里,以惊恐怖畏的冷汗为燃料的冷灯燃烧着。 寒风掠过时,冷灯兀然烧得火光旺盛。 李厌功的瞳孔瞪大,毛发胡须都在颤抖。 陈易从风里冒了出来:“你竟然觉得,我会猜不到你知道。” 李厌功脊背发寒道:“你没走?!” 陈易勾唇一笑道:“不然呢?继续谈谈吧,谈一些我还不知道的事……” ……………………… 不久之后。 陈易自幽冥地牢里缓步而出。 该谈的也都谈得差不多了。 阴冷发凉的地砖就在脚下,这地牢里风声夹杂着鬼哭狼嚎,不知多少魂魄在受刑,但不会比李厌功遭遇得更凄惨。 而若是一开始便严刑伺候,李厌功绝对不会将陈易想知道的事交代出来,反而会守口如瓶。 需知人总是感性的,如果一个人十成里面一成都不交代,那么便是死也不会吐露一句。 但如果一个人连十成里面八成都交代了,那么逼问出剩下两成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再加上一些话术,李厌功便是不想交代,也终有一日会和盘托出。 离开幽冥地牢的路走到一半时,陈易听了下来。 接着,耳畔边听到稍显熟悉的嗓音: “南无观自在菩萨,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施主。” 陈易转过头便见冬贵妃缓步而来,从她过来的方向和脸上的表情判断,想来也是从谁人那里获得了情报。 “你来这做什么?” “贫尼反倒想问施主。” 觉音律师的回答既不亲昵也不冷待,这副僧人谦逊的模样,像是二人从未发生过什么。 陈易微一琢磨道:“交换情报?” “正有此意。”冬贵妃双手合十道。 “我去问的是关于魔教之事,你可曾听说…襄王府因魔教而被抄家?” 陈易想到她宫里的身份,故此抛砖引玉道。 襄王被抄家之事,冬贵妃怎会没听过,便微微颔首:“贫尼听闻襄王贵为先帝之子,用度豪奢,但一无才干,二无大志,所以自王妃死后投靠魔教,故此引祸上身。” “你没发现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 见长发尼姑疑惑不解的模样,陈易点明道: “纸人怎么会有孩子?” 冬贵妃瞳孔瞪大,意识到什么。 陈易冷冷道:“襄王本来就是魔教中人。” “施主你、你是说……先帝认了一个魔教中人为子,让他当王爷?” 冬贵妃兀然有个更为大胆的猜测,但一时不敢脱口而出。 陈易平静道:“先帝跟魔教本身就早有联系。” 这就是为什么魔教能在地府里取得先帝的信任,二者本身就早有联系,又何谈取得不取得。 冬贵妃佛唱了几声,长叹一口气。 她略作消化之后,便见陈易盯着她看。 该轮到她来交代情报,冬贵妃道:“想来施主更关心京城内的事,那贫尼今日便交代一事吧,关乎到太后娘娘。” “说。” “太后娘娘…素来笃信佛法,故此每年都会命人代宫里到各地寺庵敬香礼佛。” 安后贵为一国之母,不可能随意离京,而天下寺庵何其多矣,所以派人代表宫里去礼佛,也是常有之事,所以陈易听到时并不奇怪,但下一刻,他脸色骤变。 冬贵妃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派去礼佛的人,法号至慧,是为至慧禅师。” 陈易眼眸微微眯了起来,问道: “可还知道更多?” 冬贵妃摇了摇头道: “贫尼困于冷宫之中,知道的也仅此而已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尽管两人只是深入交流了一会,但经历了这么多,互相还是有所信任,所以陈易掐指微算之后,便不再怀疑。 陈易走在前头,冬贵妃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一路走出地牢,陈易便见周依棠早早等在了不远处。 陈易快步走了上去,还不待他开口说什么,周依棠便道: “那是谁?” 陈易眨了眨眼睛,不用转头都知道她说的是冬贵妃。 跟大小殷成婚的事还没交代,如今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又勾搭上了个尼姑…… 陈易不敢想象她会有如何表态。 他淡定道:“路上结交的朋友,是高丽人。” 独臂女子一边听着,一边发现冬贵妃只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去,打消掉了心里一抹疑虑。 “那女人是为尼姑,留发还则罢了,还破了大戒。” 周依棠告诫道: “她元阴不知失给谁人,切忌不要与之深交。” 师尊敦敦教诲,陈易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他认真听讲的模样,周依棠眸里掠过流光。 前世初初上山时,他也是这般,凡是她的话,他什么都会听。 这一世虽然许多事与从前不同了,但见他那时举起活人剑的模样,或许,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从前。 天生一对的人总需花些时间经历艰难曲折。 “你要如何离京?”周依棠清声问。 陈易垂眸做思索状。 想要离京说简单也简单,但说难也难。 名字已从春秋名册中划去,随便找个案子当由头离京就是。 但问题又在于,离京之后,如何拦得住京中的追杀?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总是先麻痹住太后吧…”陈易顿了顿,继续道:“然后寻到机会,让她不得不放我离京。” 周依棠则道:“弹劾?” 陈易点了点头,这个法子他确实有想过,如今算是人景王半个入门女婿,让他帮忙弹劾自己,被迫逐出京城倒也不是问题。 但光是弹劾还不够,肯定不够。 于那景仁宫的女人而言,他是一把上好的刀,便是百官弹劾,又岂有废弃之理? 至于到底要怎么样,陈易脑海里隐隐有所雏形。 他侧过脸,看了看周依棠笑问: “师尊帮不帮我?” “自谋出路。”周依棠道。 陈易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那时京城秘境里,她便已经说过,这一回教他道法,是最后一回帮他了。 细细算来,自从离开地宫之后,周依棠不知帮他多少回了,如今他重练活人剑,彼此关于前世的芥蒂越来越小,陈易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更越来越怕惹她生气。 更何况,她帮了自己太多太多。 于是,陈易认命地叹口气道: “我也没想真要你帮我,只是想着太后为留我下来硬给我赐婚。” 周依棠冷声道:“我帮。” 陈易:“……” 他哑然失笑,接着有些后怕。 他这前世之妻还不知道订婚的事…… 如今到了关键时候,他不想徒增波折,要是再给周依棠惹生气一次,到时她会不会转手跟安后合作都不好说。 再者,周依棠好像并未完全放弃过斩他三尸的念头。 总而言之,得慢慢来,把订婚之事平稳过渡,先把她哄开心了,再让她得知,这样就不会出什么差池。 好半晌后,陈易心念平静,总之无论要怎样出京,都得先离开这地府,重见天日再说。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不会忘了你 离开阴曹地府说来轻易简单,只是临行之前,总有些事要处理。 那便是林琬悺。 老实说,陈易从没想过会在那京城秘境里面碰到林琬悺和秀禾,更没想到林琬悺会把他当作夫君。 想来这秘境是太后的一个谋划之一,她早已算好了林琬悺会喝忘忧酒,而到时再把自己送入秘境,与她发生些旖旎故事。 春宵一刻值千金。 但是,这样的事最终还是没有发生。 倒不是说没有旖旎,待在秘境的十来日里,自己和林琬悺还是有些搂搂抱抱之类的肌肤之亲。 而对于这向来注重礼法的小寡妇而言,便是抱一抱,理一下衣裳,都是一件件脸颊微烫的羞事。 不再像从地宫时出来般剑拔弩张、拒之千里,她倒也真像个小媳妇一样温婉地守候在身旁。 有一回陈易练剑练晚了,林琬悺也不打扰,只是默默去了一趟厨房,接着便端来一碗冰凉的西瓜汤。 恰好能给满头汗水的陈易解渴。 林琬悺在书香门第养就的体贴入微,让殷听雪都大为吃惊。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喝下忘忧酒的林琬悺,好似全身心都放在了陈易的身上。 待在崔府的这些天里,陈易身边也不是没有别的女人,无论是探讨佛法的冬贵妃,抑或是温顺乖巧的殷听雪,二女与陈易哪怕不睡同一张床榻上,可其中的暧昧却是不言自明的。 林琬悺把这些默默看在眼里。 每一回,她只是捏了捏她自己的手,她没有装作熟视无睹,也没有生气嫉妒,只是轻声规劝几句,余下的都深藏心里。 放下憎恨之后,林琬悺作为良家女子的好多么显而易见。 小小的院落,明明没有什么妩媚春情,但就是像温柔乡一般缠着陈易驻足。 只是…… 还是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崔府内,秀禾远远看见陈易的身影,便连忙喊道: “夫人、姑爷回来了,姑爷回来了。” 说完,秀禾便凑到陈易面前,快声道: “姑爷一连走了两三天了,我都以为姑爷不回来了呢。” 陈易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幸好林琬悺及时出现了,她的脚步不疾不徐,但身子前倾着,像是探头出来的雏鸟。 林琬悺来到陈易面前,福了一礼,眸含温柔。 秀禾忙声道: “还不进来吗?我给你们去厨房端点吃的。” 但陈易没有动。 秀禾面带困惑,差点就伸手去扯一扯姑爷。 陈易沉吟了一会后道: “秀禾,你先离开一会,我有话跟夫人说。” 秀禾怔了下,满心疑惑不解,一时也不愿意走。 她正准备说什么时,林琬悺善解人意地开口了: “秀禾,听姑爷话,这里他比我大。” 这话落下,秀禾才有些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这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陈易和林琬悺二人。 二人间都没有急着说话,都在沉默着。 直面着这林家小娘,这些日子以来,她本来苍白的脸上,多了不少红润气色,眉宇不那么苦愁,话也多了不少,跟初初守寡那时大相径庭。 好像孤苦的日子忽然有了念想。 陈易沉吟不语了好一会,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是什么一念落下就拂袖离去的绝情之人,可他跟林琬悺之间,说是发生了什么,但其实又从未发生过。 而林琬悺…无论她自己是怎么想,但实际上,她更像是安后留住他的一个手段,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陈易静得一句话都不说,不知要从何说起。 而在这时,同样沉默的林琬悺忽然开口: “你…你要走了吗?” 陈易抬眸看她,林琬悺脸色娴静极了,嘴唇微张,美眸里光华流转,像是早有预料般。 迟疑之后,陈易点了点头:“对。” 林琬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垂下了眉头道: “早些回来…” “……” 陈易忽地心间掠过什么,她没有说告别的话,她说出口的也不是“再见”。 他沉吟半晌后道: “就像是场梦一样。” “梦?” 林琬悺眼里不解,不知陈易在说什么。 “与你在这相识,真像梦一场。”陈易继续道。 不知怎么,林琬悺有些轻微的头痛,她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可他是夫君,于是她便顺着他的话道: “牡丹亭里,那对有情人也是梦中相遇。” “…我记得。” 陈易没有再多说什么,退开两步,朝她笑了笑道: “我要走了。” 林琬悺朝他挥了挥手,陈易也就要转身,恰在这时,她忽地想到什么,连忙上前两步,揪住了他的腰带。 “这里没系好。” 说着,林琬悺俯下身去,玉手拉紧了他的衣衫,捆紧好了腰带,像是过去十来天里一样。 陈易静静地看着她。 理好腰带后,林琬悺直起了身子,迎上了他的目光。 忽然间,她的唇瓣一暖。 陈易低头吻了过去。 像是蜻蜓点水,顷刻接触,又顷刻分开,林琬悺痴痴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初吻。 “如果梦醒之后,你还把我当作夫君, 那么我不会忘记你。” 说罢,那人再不犹豫,转身踏出了小院,身影渐渐被风淹没,林琬悺倚门而望,站了不知多久,待他走后,依然站着。 “为什么要说这是场梦呢?” 小娘不解喃喃, “他难道不是我夫君么?” 寒风吹拂着这凄凉的院子, 守寡的日子好像又要开始了。 ………………………… 腊月二十八。 一排排脊兽昂头面天,脚下便是朱红宫墙,临近大年三十,宫里宫外都是最忙的时候。 按大虞祖制,大年三十时,皇帝要在宫内与诸嫔妃会宴,是为私宴,而到了正月初一时,则是诸位在京皇亲国戚入宫赴宴,是为家宴。 不过如今太后临朝称制,掌管宫内大权,小皇帝常年被困于冷宫院落里,连教识字读书的侍读都不曾有,安后又如何会让他有机会接触京中其他皇亲国戚,因此所谓的家宴,其实早已名存实亡,大多不过是走个过场。 至于这过场是怎么走的,像是一些不重要的皇族,便是亲自到场,然后会有太监侍女送一碟羊羹,一份六谷饭,这一荤一素不是拿来吃的,而是拿回去祭的,放到神龛之上供奉,效法的是前朝礼制,寓意天家把一年福气施恩给了皇家子弟们。 而一些身份矜贵的皇族,譬如景王这些,就不会亲自到场,而是派人去取。 不管怎么样,如今太后掌权之下,宫中一年里最重要的不是家宴,而是大年三十的私宴。 太后临朝称制以后,对内廷不得出宫的诸嫔妃们管教得很是严厉,举手投足都要在乎天家门面,虽不至于像冬贵妃那般门庭冷落,但平日里没有太多娱乐,成天到晚都只能跟身边三四个宫女解闷,而一到私宴,对嫔妃们的管制会松懈一些,不仅能欢聚一堂,还能互相走动。 景仁宫内, 一位负责后厨备膳的女官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禀报着私宴的事宜。 “九十六品,额食为三十品,余下六十六品足以供诸嫔妃们享用,至于娘娘要的另外二十四品,则在尽力赶制。” 过往的日子里,内廷私宴都是太后出面,诸嫔妃们其乐融融地欢聚一堂,只是今年倒有些不同,太后一句不喜人吵闹,就要另外在元春堂内开设单独的一桌私宴。 内廷分设两地开私宴,倒也是头一次。 “二十四品菜里,有多少是额食,多少是正食?” 案台之前,凤袍女子捻着笔批阅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道。 女官毫无耽搁地禀报道:“十二品是额食,另外十二品是正食。” 所谓正食便是正常用来吃的菜肴,而额食便是用来撑场面的菜肴。 安后阖上一封蓝底绣金密折,不冷不淡道:“额食太多了,缩减到三品,正食增添到二十一品。” 女官有些为难道:“娘娘这…只怕御膳房赶制不及。” “赶制不及就挪了那些嫔妃的过来,宫里不是不给她们饭吃,少了一两道菜饿不死。” 安后一句话便定下嫔妃们的私宴,话已至此,女官不敢忤逆,只好点头应“是”。 陪侍安后身旁的素心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待御膳房女官最后,安后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便道:“素心,有话便说吧。” 素心也不拖拉,开口道:“正食十二品已经够吃了,哪怕娘娘把那人全家都叫过来,也吃不完里面一半。” “正食十二品不是问题,额食才是,” 安后头也不回,平淡道: “本宫不想他来了之后,连夹好几道菜都是不能吃的菜,白白出了糗,在女人面前丢了面子,他就不愿意再来了。” 听到安后提及陈易,素心就知道自己劝不动安后,只好应道: “娘娘圣明。” “若真圣明才好,你看看这折子,便知本宫是不是真圣明了。” 安后拎起密折,将这折子朝素心递了一递。 素心接手一看,折子内写的是安插在崔府的谍子,亲眼看见林琬悺与其贴身婢女喝下忘忧酒的事。 这忘忧酒,当然不会是什么凡酒。 忘忧酒出自桃源逍遥派,此门派是避世不出,却又享有盛名的山上道门,其门派修炼之地,名为“桃源”,据说有万里桃花藏于一芥子大小的洞天之中,门中弟子也尽数深藏其中,只有不成气候的会被赶出洞天,于神州大地上四处游历。 关于桃源逍遥派的传说很多很多,忘忧酒便是最为出名的一个,人之所以有忧愁,便是因为记得太多,而忘忧酒不止可以让人忘却忧愁,还能让人沉沦在幸福的幻觉之中。 看完密折,素心斟酌片刻,出声道: “这寡妇喝下了忘忧酒,只怕于娘娘谋划不利。” “何解?” “于这林寡妇而言,所谓忧愁不过于陈易杀夫,既然如此,那么这幻觉…大概是林府上的生活。” 素心的语速很慢,时刻注意着安后表情的变化。 据她多年来的观察,安后不会希望这林家小娘嫁给陈易以后,还会去想着别的男子。 而在素心的话语落下之后,安后云淡风轻道: “素心,你不懂当寡妇的女人。” “素心愚笨,请娘娘指教。”素心俯首道。 安后有条不紊地翻出另一份密折,看上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素心一看,那是关于林府的密折。 “林党还在时,本宫便一直有在林府安插谍子,固然不过是婢女仆役,听不到密谋一类,但足以将林府的日常事无巨细地汇报出来。” 安后慢悠悠翻动着密折,继续道: “林琬悺过得好不好不说,但并不算幸福。” 素心凑近一观,便见其中关于“林氏”的大大小小段落里,时不时就有朱笔细心地做了注。 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常常希望儿媳门当户对,但娘家也不能太有势力,所以便择了林琬悺订婚,她嫁入林府时,几乎无人可依,连身边的陪嫁丫鬟,由于林阁老的谨慎都被调走到了别处去。 原本一位女子最能依靠的是自己的丈夫,但问题是,林晏从不碰她,常言说床头打架床尾合,可连床都没见过,林琬悺又如何能依靠他? 林琬悺与他也没有太多的亲近,而且这小娘守本份,不常出府,过的是把案台举到眉头的谨慎日子,她对于这林府而言,就像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娘家崔府本就是林党的附庸,她便是有不满也不会说出口,看似本本分分,一切事处理得圆滑,可越是相敬如宾,就越是如履薄冰。 再者林府大小事务皆由林阁老在管,她在林府里也说不上话,手里没有权力,你说,手里连点权力都没有,又是个什么话都憋心里的性子,又何谈幸福?” 安后慢悠悠地吐着话,女人最懂女人这句话说不上对还是不对,但寡妇一定最懂寡妇,她说笑道: “本宫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寡妇。” 素心立马屈膝道: “娘娘贵为一国之母,这话可说不得啊。” 安后笑而不语。 良久之后,她慢慢道: “本宫听说守寡的女人会思春,而这林娘子日思夜想的,除了那个人以外又还有谁? 哪怕她不喜,她憎恶,她厌烦,可是她难道真控制得了自己么?” 不知怎么,这落地珠子似的话落到耳内,素心总有种瑟瑟发抖的感觉。 安后收起密折,抚摸了下桌上的红玉狻猊镇纸石,她指尖逗留了好一会,眸光不觉间放长,回过神来后道: “她喝这忘忧酒喝得不是时候,私宴快要到了,为免碍事,还是给她送去解药,让她早些梦醒为好。” 素心应了一声道: “是,娘娘,想来这只有短短一夜,对她也无甚影响。” 安后微微颔首道: “都不着急,本宫对她还有安排,她这一回喝得太早,所幸发现得及时。” 第三百六十七章 你的剑又是什么? 谈过林琬悺后,安后想到了另一个人。 无论是闵鸣、林琬悺,乃至冬贵妃,相较于那一个女人而言,都只算是一碟碟开胃小菜罢了。 “去,把东宫那姑娘给叫来吧。” 安后放下朱笔,吩咐道。 自入尚书内省以来,素心便知道如何体察圣意,此刻脚步急促,飞快走出景仁宫,是不是真的快不要紧,但在娘娘面前,一定要表现得足够快。 而素心也不是摆花架子之人,不久之后,一道朱红齐胸衫云锦裙,腰间悬着玉佩的倩影便在素心的引领下入了景仁宫,青丝高挽,脖颈莹白修长,纤细的手腕与衣裳贴合极了,看不出多少练武的痕迹,再加上精心修剪过的黛眉,玲珑有致的身材…… “好一个可人儿。” 安后叹声道。 东宫姑娘朝太后眨了眨杏眼,勾起了笑道: “谢太后娘娘夸奖。” “若是寻常女子,会说本宫谬赞了。”安后噙起温和的笑道。 “娘娘捡到宝了,我不是寻常女子。” 东宫若疏微微叉起腰,有些小得意地往前挺了一挺。 “呵呵,倒是个大气的性子。” 安后不由失笑,这样活泼的姑娘,比起一般温婉如玉的女子,总是更容易讨长辈的喜欢,怪不得陈氏女子这么多,西晋皇后却专门点她做太子妃。 温婉女子弱不禁风,后宫一有风雨便随风而倒了,反倒像这样的女子才能肩起重责,危难之时支撑得住自家夫婿。 如今三十有几,比起闵鸣、林琬悺,安后显然更欣赏东宫若疏多一些。 只是可惜,到底还是陈家女… 也幸好,她是陈家女。 东宫若疏对太后并没有多少芥蒂,对于除了故乡婚事以外没什么忧虑的太子妃来说,对她好的人就肯定是好人。 而就东宫若疏所见,太后待她那是真的好,跟亲闺女一样。 先是勿用楼被查,她跟远房堂兄东宫艾一筹莫展之际,是太后伸出了援手,并告诉她,如今勿用楼勾连魔教证据确凿,但景仁宫可以化解僵局。 意思约莫是…太子妃,你也不想勿用楼倒闭了吧? 太后伸出援手,勿用楼被轻拿轻放还不止,还给她赐了门婚事,婚事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陈易。 而东宫若疏老馋陈易悬剑斩蛟龙得来的骊珠了。 如今一身功力不得消化,每晚都被梵音灼骨,一点苦痛就罢了,还碍着武道境界的提升,她亟需骊珠来化解。 所以东宫若疏对这场包办婚姻很是满意。 更何况,陈易是什么人? 正人君子啊! 入京以来听到的几乎都是美名,而且在合欢宗里她还亲自接触过,这人看上去就是好人,哪怕口头上占尽便宜,但肯定是个光说不做的真君子。 颇有话本里的浪荡游侠之感。 哪怕是嫁给他,只要好好商量,他断然不会趁人之危,想来等风波过去,她还是完璧的清白身。 东宫若疏思绪之际,安后缓缓开口: “若疏,你可知本宫这一回为何寻你过来?” “回娘娘的话,想必是跟我未婚夫有关吧。”东宫若疏轻快地回道。 安后所想的,定是撮合她跟陈易,让他们做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错,明夜有场私宴,会请他过来,”安后抚摸着书案上的红玉狻猊镇纸石,“而且,他的妾室也会一并过来。” 东宫若疏有些疑惑,陈易的妾室她当然见过,想来就是那位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叫什么听雪的,只是太后办一场私宴,要把人小妾也请过来,只怕不合适吧…… 这真是在撮合她和陈易? 还不待东宫若疏细思太后的用意,便听到太后继续道: “除去他的小妾以外,宫里还会请几位女子陪宴,算是你的助力。” 东宫若疏不解地问:“她们漂亮吗?” “只差你分毫。” “看来她们差一点就国色天香、险些有倾国倾城之容。” 安后瞧着东宫姑娘微微挺起胸脯,双手叉腰,意态妍丽的模样,便是越看就越喜欢。 特别是她那股自信劲,再搭上有些缺根筋的性情,越看就越是满意。 适合嫁与那臣子…… 安后的满意脸色下,东宫若疏反倒是困惑。 让陈易带妾室来也就算了,还给她安排几个只差分毫的女子, 这怎么也不像是撮合她跟陈易…… 更像是…后宫里的妃子们抱团争宠。 怎么,这大虞京城的后宫是那陈易的后宫不成? 东宫若疏还没怎么想明白,便见太后拍了拍手。 素心点头之后,便出了宫门,不消多时后带了两位宫女入内,她们手中拖着一件暗红底色、以上好的八答晕锦绣成的衣裳,东宫若疏起初被这衣裳的美所吸引,但再仔细瞧,心里咯噔了下。 这是一件诃子裙,自唐朝时出现,没有衣袖,穿上了之后胳膊就没遮掩,还要袒露沟壑的诃子裙。 自宋大兴理学以后,这种裙子便几乎只有闺中会穿。 安后站起身来,双手平放腹前,慢慢道: “到时你便穿这身赴宴。” 东宫若疏少有的脸颊通红,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见多少人穿过这种裙子。 安后的指尖拎起衣裳一角,以温和而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私宴里没有外人,你何其可人,穿上给他看,便能把他的心勾住在宫里。” “可是…”东宫若疏自然不想穿,犹豫少许道:“太后娘娘比我更美,怎么娘娘不穿呢?” 安后的脸色僵了下。 脑海瞬间掠过一连串难堪的回忆,她眸光阴郁了起来。 看来大气直接的性子,也是有些不好的地方。 会说话你就不妨多说点…… 心大的东宫姑娘全然没有察觉安后的脸色变化,反而大胆的打量起她的身材。 宽大凤袍迎风而往后摆,勾勒出丰韵娉婷,身姿匀称间流露着蜜桃熟透的美感,再辅以凝脂似的肌肤,五官更是沉鱼落雁间不失威严,怎么看都是京城第一美人。 察觉到东宫若疏的眼神,太后的眸光更是阴冷,她皮笑肉不笑道: “若疏,终归是你要嫁给他,等之后本宫召那两位女子过来,你可以从她们问些关于他的事。” 说完之后,安后转过身去。 东宫若疏还想上前问什么,但素心先上前一步,抬手拦住了她。 于是,她只好问道: “那…娘娘了解他吗?” “知子莫若母,”这时,安后的脚步微微停住,而后冷笑道:“若疏…待你嫁给他之后,千万不要善妒,他是个天生登徒浪荡子。” 天生登徒浪荡子… 这最后几个字落在耳畔内时,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东宫若疏,转眼呆立在原地,一滴滴冷汗冒了出来。 天生登徒浪荡子,常常是那些青楼的嫖客自夸…… 也就是说他… 他有女人真上?! …………………… …………………… 离开阴曹地府之后,陈易便看见那阴阳之门外的棺木不见了。 想来应该是被玉真元君带走了,陈易也不过多纠结,在阴曹地府逗留太久,他现在只想回一趟家。 哪怕对于人间来说,只是过了半夜。 但对于陈易来说,却是实打实地在阴间逗留了四五十日。 如今哪怕正值寒冬,可阳间的风一吹拂,陈易都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带着大小殷回到熟悉的院子里,陈易心头的暖意就更甚。 连看着素来除了胸脯就不怎么讨喜的闵鸣,他都顺眼了许多。 一行四人入了院门,做丫鬟的闵鸣喊了句“老爷”之后,就喊起了大夫人、二夫人。 待到女冠时,自然是一声… “三夫人。”闵鸣欠身福礼,她从闵宁口中听过一些事。 殷惟郢黛眉微挑。 这也太没眼力见了一点。 看不出来她才是大夫人么? 殷惟郢心中不愉,陈易先求婚的是她,在这之后才是听雪,再加上如今陈易眼中情意已现,怎么看她都是这大夫人。 至于通玄真人,按理来说,连婚未曾订下,别说是“三夫人”了,连什么夫人都不算。 殷惟郢瞥了闵鸣一眼,急于纠正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她不急着说开,而是收回了目光。 是了,怪不得这闵鸣是那闵宁的姐姐,同样都是没什么眼力的人。 她暗暗嗤笑,大步跨过门槛。 若是之后见到姓闵的,她可得让这姓闵的知道,那凡夫俗子沉沦得到底有多深。 姓闵的,会是怎样的反应? 只怕是要哭着求她别斩赤龙了。 殷惟郢泛起些鸡皮疙瘩,一丝兴奋掠过心头。 陈易不知大殷现在什么想法,好不容易回家,他只想好好放松一会。 入了厅堂,还不待陈易去说,小狐狸便小步地给几人点起了茶水。 见她的小脑袋在厅堂里晃过来晃过去,陈易就心头发暖,阵阵温馨涌了起来。 这才是家… 相较之下,地府之行像是漫长的旅途。 陈易想的家其实很简单,就在这院子里,每天起床搂一搂小狐狸,来到院子就能看见周依棠,等吃过饭后,周依棠自然而然地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而小狐狸给他俩点好茶水。 想着,陈易便看向了身边的座位。 像是隐约的心有灵犀,周依棠缓缓走了过去,脚步缓慢。 接着, 大殷极其自然地坐到了那个座位上。 独臂女子停住脚步,眯了眯眼睛。 陈易愣了下,见女冠一副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的模样,也不好叫她起来,只好有些尴尬地看向周依棠。 周依棠面无表情道: “起来练剑吧。” 陈易正准备起身,但见殷惟郢拉住了他的手腕。 女冠转头看向了周依棠,轻声劝道: “如今刚刚回来,虽然周真人是他师傅,但何不再让他坐一会?” 独臂女子仍旧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道: “起来练剑。” 陈易额上冒起了冷汗。 这地府里一连数日对殷惟郢这般那般温柔,彼此情意绵绵,让他有些忘了她是个容易得寸进尺的女人。 许多人,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改变自己的为人、改变自己的行事、乃至改变难移的本性,但殷惟郢就不是这样的人。 说到底,她还是不翻白眼不行。 陈易尽量镇静下来,自己可不想让周依棠现在知道订婚的事,眼下只想慢慢交代,在周依棠心情大好的时候去说,再辅以甜言蜜语,这样才能让这前世之妻勉强接受。 陈易干咳一声,晃了晃手道: “我还是听师尊的话。” 殷惟郢转头看他,心里不是没有惧意,但仍旧道: “不过是让你多歇息罢了。” 尽管这话说得有几分别扭,她从不擅长关心别人,可从地宫回来后,她已经学着关心了。 只是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陈易慢慢道: “不用歇息,我不累。” 殷惟郢眼眸里露出一点忧色,陈易冷汗都快爬满脖颈,大殷要是再挽留一句,那就是让他死啊。 周依棠这时道: “不必勉强自己,坐坐也好。” 陈易汗流浃背了,认真道: “我真想练剑。” 殷惟郢轻蹙眉头,见他如此执意,还是放开了他,陈易旋即快步跟上独臂女子,二人的身形消失在了门外。 这时,小狐狸点好了茶水,正捧着走过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她,看了看大殷,又看了看周依棠和陈易,就还是低下了头,乖乖放好茶水。 陈易随周依棠来到院子里,独臂女子立于树下,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易。 他也不耽搁,深吸一气,将后康剑自后背拔出。 膝盖屈起,剑身平直朝前,陈易刚刚摆起剑势,周依棠便走了过来,让他站稳。 “重悟活人剑的滋味如何?”周依棠问道。 陈易前世悟到过活人剑,只是再来一世,由于天眼通,领悟都被清空。 而这一回重新再悟活人剑,好像跟以前有几分不同。 于是他描述道: “就像一个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的过程,握剑的一瞬间,我只剩下一个感觉,那就是我要去救人……” 陈易看向周依棠道: “那时,我想我要去救你。” 她回道: “我不必你救。” 陈易也不反驳,她有没有口是心非,相处这么久,他一听就知道。 他只是继续道:“这种感觉就像炼神还虚,我好像又触碰到这种境界。” 但也只是触碰到,并没有完全站到这种境界之上。 他离完全站到那境界上还相隔很远。 所以说完之后,他沉默了一阵,接着转过身去,朝周依棠抱拳一礼: “请师尊赐教。” 这还是他这一世第一次跟她行弟子礼。 剑甲不动声色,问道: “什么是剑?” 陈易对这问话不解。 还不待他回答,又听剑甲道: “摘花飞叶可为剑否?” 这话问得陈易一时为难,话本故事里,关于剑客的描写从来不少,而里面往往有一些大师,摘花飞叶便可为剑,甚至万物皆可为剑,可话本是人编的,这终究不过是普通人笔墨下的想象。 而普通人的想象往往和事实大相径庭。 陈易想了想,发挥圆滑道: “若是断剑客,会说摘花飞叶为剑不过是空谈罢了, 剑便是剑,双刃即为剑,剑直且刚,一剑封喉、取人项上人头就是剑要做的事,哪管它天地罡风,哪管它心生万法,更遑论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顿了顿,讲述着自己对杀人剑的领悟 “一剑尽出,杀人而已。” 那一瞬间,后康剑嗡鸣起来,心境变化之下,陈易立好剑势刹那破绽百出。 周依棠不动声色道: “你还在摇摆不定,以你如今的境界,难以炼神还虚。” 陈易点了点头道: “我深有体会,不过我还是想问你,摘花飞叶可以做剑吗?说到底,我总觉不过是一般人空谈罢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错的。” 独臂女子摇了摇头道:“所以你错了。” 陈易一怔,看向了周依棠。 独臂女子缓步而走,随手摘下了一片半枯的叶子。 她这一回话多了不少: “我跟他论过剑,就在西晋的无定河,杀人剑…是一柄寂灭的剑。 一剑出去,便是杀人诛心。 与寅剑山的剑不一样, 练这种剑时,他会强调你过去的屈辱,你一生的不平…… 想想你被谁曾羞辱过,想想那个人趾高气昂的面容。 譬如,想想你父母被杀,求告无门,在官府外跪一日一夜,最后反而被衙役挥棒赶走。 再想想…你想安葬父母,但只能葬在乱葬岗中,用手一寸寸地挖开泥土,你血流不止,又哭又笑。 你不想一剑灭了这不平之事么?” 周依棠的话音之间,陈易渐渐沉了进去,他的剑势越来越不稳,骨节之间,隐隐有嗡动之声。 只听她忽然一句: “但灭完之后呢?” 陈易停住了,直直看向这位寅剑山剑甲。 “一切都不曾改变,寂灭之后还是寂灭,如同佛家所讲的涅槃。既然如此…” 剑甲捻住枯叶,眸光锐利, “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便守住一切? 活人剑是为救人,而人死不可复生,所以活人剑不是为了救死人,而是为了救活人。 想想你其实可以不被羞辱,没人能在你面前趾高气昂。 想想你父母可以不被杀,你能救下他们,你会有个幸福的家,更不必在官府跪一夜,甚至你见到有人跪在官府门前,你可以帮他,帮他平去世道不平。 再想想…世上可以少许多横死的人,少一个乱葬岗,少一个用手一寸寸挖开泥土的少年……” 剑甲转眼看他,他原本摇摇欲坠的剑势逐渐稳当起来,她清淡一笑:“如果摘花飞叶可以救人,那么摘花飞叶又何尝不是剑?” 枯叶飞来,划过平凡的弧度,但最后正正落在剑锋之上,平静地落在那里,一动不动,但陈易忽然心头巨震, 周依棠的活人剑,如同一座高山般巍然铺展开来。 这就是她的剑, 这就是道。 不是寂灭,也不是涅槃,而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囊括有无。 “你的剑,又是什么呢?” 三合一 第三百六十八章 叫你欺负小狐狸! “你的剑,又是什么呢?” 问话落下时,陈易怔了一怔。 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道: “我不知道。” 虽然陈易常常瞒骗这前世之妻,但这话却不在其中,说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 凝望着手里的后康剑,陈易面露沉思。 仍记得合欢宗莲花小世界时,东宫若疏便点评过几句自己的剑,杀人剑是为杀人诛心,但他用杀人剑,却是为了要救人,这便是一个症结所在,而用起活人剑时,杀意却未曾消减,这又是另一个症结所在。 现在同时领悟到两种剑意,按常理来说,应会走火入魔,但陈易完全没事不说,好像还有点能随意转换的感觉,这倒让人有些纳闷了。 陈易不知思索了多久,剑势仍然保持着,两种剑意共存看起来是好事,但问题的关键却是二者是相互冲突的理念,亟需调和又难以调和,或许正因自己找不到调和之法,所以才多次触碰到炼神还虚,却不能破开三四品之间的关窍。 周依棠把他的举动看在眼里,“不必强求。” 陈易讶然道:“你没有恨铁不成钢?” 需知她这师尊眼界从来就高,故而对许多世事都带着一种深深的漠然,而对于他练剑天赋,从前世到这一世,她从来都看不上,因此时常督促他练剑。而这关于剑道的问题,他给出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回答,无论怎么看,都让人大失所望才对。 周依棠并不多言,转身就走。 “你好不容易重回正轨,” 她只搁下了一句话, “我要珍惜。” 陈易略微失神。 待好一阵子,冬日的寒风拂面时,他才回过神来,失笑了下。 刚才不小心心跳加快了点。 就一点。 将后康剑收归剑鞘之中,陈易回忆着她回客房前的那句话,心跳又加快几分,一丝燥热涌上心头。 若是寻常日子,便是忍忍也就罢了,可今日好不容易从地府里回来,陈易想放纵一回。 阴曹地府四十多日,除去最开始时身边有殷惟郢,后面的日子都专心于练功,按捺住欲火。 一言以蔽之, 想开殷趴了。 大步踏回到院子里头,大小殷几乎同步地转过头,两双眼睛都瞧着他。 而看见他脸上那神色,相伴日久的二女都刹那明白了什么,无言之间,脸颊泛起了红晕。 陈易慢悠悠道: “天色不早了吧。” 殷听雪瞧了眼窗外,正正的大白天,太阳还挂在东边。 她想着摇头,大清早做那种事,多羞啊,怕是青楼女子都不会这样做,这陈家院子是他一人的窑子不成?而且按他的意思,是想两个一块来了,殷听雪想到这,脸颊红得厉害,她每每想起之前叠到一块,都羞耻得要命。 殷听雪红着脸,吐出拒绝的话道:“哪怕要,也晚些时候吧。” 陈易微一挑眉,冷声道:“你想惹我不高兴?” 话音落耳,殷听雪就慌了下,惹他不高兴,挂墙的次数就得减十次,这日积月累的,她好不容易才存到了三十回。 可两个一块多羞啊,她只好小声商量道:“你真想要的话,一前一后…好不好?” 陈易想了想,她先前给自己准备小纸船,这么乖巧,体贴她一回也不是不可以,想到这里,他正准备答应…… “不好。” 殷惟郢摇摇头道。 小狐狸僵在原地,大着眼睛转头看向大殷。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女冠噙了些逗弄的笑。 两个一起,任哪位女子都会羞,殷惟郢也同样如此,只是阴曹地府里互诉衷肠,她对那事的排斥少了许多,甚至多了些许期待,再者陈易禁欲了那么多日,她又何尝不是…… 更何况,终于回来了… 何不就疯狂一回呢? 把殷听雪惊慌的神色尽收眼底,殷惟郢暗暗自鸣得意, 叫你不把女朋友位置让给我! 陈易这时走了过去,揽住了女冠的腰肢,她下意识地一颤,想到他床榻上的凶狠,心间就发抖,让小殷一起来,其实未尝没有合力屠龙的意思。 殷听雪观察了下陈易的神色,侥幸之心就烟消云散了,他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呢,小狐狸脸颊更红了,他想要的话,她从来拒绝不了他。 事已至此,小狐狸只能咕哝地劝道: “很羞的,真的很羞的,这一回就算了,以后还是不要三个人一起才好。” 陈易把她的话听在眼里,殷听雪的小心思从来就多,再加上她逆来顺受的性子,很少会直接回绝,只会婉转地好言相劝。 放在平时回绝下殷惟郢的提议也无妨,只是今天,陈易真的很想开殷趴。 于是,他假模假样道: “你该跟你惟郢姐说,让她不要欺负你。” “谁说我欺负她了?” 殷惟郢撑起了些许胆子,故作镇定道: “我先来便是。” 一路搂着大殷,牵着小殷回到卧房,陈易毫不犹豫地便宽起了衣物。 卧房里光线充足,大小殷红润的脸庞映照得更是不可方物,小狐狸认命地微垂着脑袋,而大殷则咬了咬唇,按住身上道袍,颇有些欲拒还休的模样。 大小殷的鞋履都脱去了。 殷惟郢是道士,所穿的自然是长筒的十方履,玉足如从云雾般拔了出来,圆润丰美呈现眼前,足趾微微冒尖,她的脚是长盘形的,如圆润的和田玉,比起欣赏更适合把玩。 小狐狸穿的则是绣鞋,她揪着鞋后跟费力地脱下,小脚便探了出来,纤巧秀气,不胜折腾,如同晶莹剔透的翡翠,比起把玩更适合欣赏。 陈易心里对比了一番。 实话实说,这么多肌肤之亲的女子,大殷是最润的,而小殷则是最干的,恰好成了两个极端。 缓步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指尖拨开了她们的衣裳。 殷听雪拢住了被褥,面上还带着羞郝,而大殷则要主动了些许,还朝他挑衅似地灵动一笑。 略微的轻颤间,殷惟郢出声道:“还不快些么?” 陈易深吸一口气,忍不了了。 “小狐狸,看我给你报仇。” 陈易怒气冲冲, “叫你欺负小狐狸!” 殷听雪侧过了脸,面着墙不想去看那些羞事。 不消多时,惟郢姐的婉转莺啼响了起来。 她心里忍不住地喊了一句: 加油。 私宴准备写一场大型修罗场,所以要好好准备一下。 第三百六十九章 谁被谁拿捏(一更,明日修罗场) 历经千难万险,与陈易分别再遇,仙姑的春心早已嗡动,一路自地府归来时,她不知摸了多少回发间的簪子。 若说惧还是不惧,惧意仍在,他到底是心中无明,只是情丝绵绵,压下心间惶恐,多了些以白虎斩赤龙的执念。 更何况,她心间未尝没有把陈易玩弄于掌心的想法。 他要离京了,江湖路远,仙姑何其之多,若不叫他见识到仙人如何摆布凡人的手段,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提前拿捏住他,让他言听计从,意识到凡夫俗子的心防极易失守。他若从此领悟,日后对她感恩戴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也轻摇拂尘淡淡一笑,皆作罢了。 凝望着镜中自己,殷惟郢琼鼻不禁微翘,压抑着闷哼声。 她对二人的未来并非从无想象。 如今他已沉沦,近乎鬼迷心窍,一个劲的往自己身上钻,待、待日后…说不准,就轮到自己采补他,看着分寸给他赏些修为…… 女冠眼眸如丝,诸多思绪掠过脑海,如涓涓细流,自上而下滑落,眼下碍于形势暂时委身伏首,做低姿态,总归是暂时的,她心里还是想听他喊一句“好姐姐”,而且不仅仅是一句话那般,更是要他自愿自称小弟弟,把她奉为神女敬重。 殷惟郢眸里多了一丝怨念,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小孩把尿似的。 “好哥哥!够了、够、够了!” “我不欺负她了,我不欺负她了,我认清了……” “呜呜、我喊她姐姐成了吧,我喊她姐姐…听雪姐、听雪姐……” ………………………… 殷惟郢从来都是拎不清又爱得寸进尺的性子,但小狐狸就很乖了。 虽然她事前给陈易喊加油,可真到女冠求饶的时候,还是不由乞求地看着陈易。 “好啦好啦…” “惟郢姐知错啦,真知错啦。” “轻些成吗?” 后面叠在一块时,她也红着脸,尽量撑着不压到殷惟郢,还给女冠分担欺负的模样。 小狐狸的乖巧温顺,当然叫陈易心底一片柔软,只是陈易从来都是喜欢反着来的性子,这一回到了兴头上,怜惜少了许多。 殷听雪又能怎么样呢,只好乖乖受着,由着他这样来那样去。 闹过之后,二女都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床榻上,盖着被褥,冬日里呼呼地吐着热气。 大小殷联袂携手斩赤龙,以失败告终。 陈易睡在中间,一手一个,眼下虽然还犹有余力,回味无穷,但二女都被折腾得太累了,再加上他其实还算满意,所以便没有继续。 殷听雪靠着依偎在他的怀里,小嘴的气息张着吐气,额上都是汗水,脸颊有余韵逝去的苍白,她眼巴巴地看着陈易。 陈易搂紧了她一些,问道:“弄太凶了?” “嗯…”她低低咕哝着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陈易置若罔闻。 殷听雪瘪下了稚气未脱的眉头,小腿夹紧了被褥,知道床榻上的事,他从来都很少会让步,委屈还是流过心间,她没有退开,反而靠得更紧了。 少女湿漉漉的肌肤贴着陈易,他心里软了不少,嘴上却道: “这事由不得你做主。” “你做主嘛,我知道。”殷听雪柔起嗓音道:“你做主我才会求你呀。” 说着,她搂住了陈易的手臂,放到怀里。 她温温顺顺的模样最惹人怜惜,陈易心里软和得要命,勾住她的腰肢。 正要回答她时,左手边的大殷多了些动静。 殷惟郢并没有主动搂着他,而是靠在他的手臂上,脸上潮红逝去后,便是仙姑的清丽。 女子见别的女子对夫君撒娇,本该到了吃醋的时候,只是殷惟郢发觉,对于小狐狸,她竟然没有多少不快。 权因襄王女真是个柔得不能再柔的性子,不仅不计较殷惟郢坑了她一把,还给殷惟郢说了些好话,见她这般我见犹怜,殷惟郢也少见的心里多了点悔意。 说到底,还是同扛一杆枪的姐妹, 下一回,还是不让他开殷趴比较好。 模糊的思绪一闪而过,殷惟郢的心思沉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按住腹部,不是因为肚子都满了,而是因为丹田处,好似有什么流过。 一团微弱的元炁汇入到丹田之间,团聚着洞府的湖水。 若以内视之法观之,便能见到水波潋滟,圈圈涟漪层层不穷地往外扩散,而那团微弱的元炁拢聚起湖水,似在慢慢成型。 面对身体内的变化,殷惟郢的眼珠子颤了下。 修道之人吐气采纳日月天地间的精气,便是为了吸纳元炁,并让元炁凝聚成真元,再将之炼化,汇入洞府之间,便成了修为道行。 而这一团微弱的元炁虽然没有彻底成型,但无疑已有了雏形,稍加时间,进一步吐气采纳便可凝聚成真元。 她的修为…不仅没被采补,反而增加了。 陈易听到些动静,转过头便对上了女冠讶异的脸庞。 “我的道法竟然……” 说着,殷惟郢便止住了嘴,担心地缩回了视线,要知道,陈易一直以来都不愿她修为增长,还要三番五次地采补她的道行。 见陈易微挑眉毛,女冠就一阵后悔,修为增加了,便佯装不知就是了,非得脱口而出,这下好了,惹着了他就又要被采补了。 想到这,殷惟郢便忐忑起来,指尖微颤着。 然而,她看见那人笑了笑,抚摸了下她脸颊道: “修为增长了?嗯?” 殷惟郢迟疑了下,点头道:“嗯。” 她应声后,瞥了他两眼后又垂下了视线。 陈易见她的模样心觉好笑,但其实想想,她有担忧也是正常。 先不论让不让她成仙,如今她成了未婚妻,又有过地府的经历,陈易自然会对她好些,所以今日云雨之时,运转了怨仇阴阳诀,双修功法之下,三人的修为都得了增长。 至于为什么是殷惟郢发现,而不是殷听雪发现,一是因为小狐狸的修为还太弱,二是因为小狐狸不禁折腾,没多久就支撑不住,增长的修为自然也少。 陈易此刻温柔而笑,殷惟郢便意会到什么,她眼眶微酸,不经意地勾起了嘴角,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 “好、好哥哥…” 她没察觉心底流过的暖意, 只是心念,她离反过来采补他又进了一步。 陈易把她搂到怀里,怨仇阴阳诀带来的双修效果并不算差,若是日积月累、水磨似的功夫下,要不了多久殷惟郢便能跻身金丹境。 怀中暖香扑鼻,看自己的女人境界提升,陈易便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交代。 陈易看了看大殷,又转头看了看小殷,这两个之后就要成婚的女子。 大小殷这时也都看着他,眸光盈盈。 陈易深吸一气,缓缓开口道: “之后便是成婚了…我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但越早越好。” 小殷嗯了一声,不多说话,而大殷则道: “我知道,你想趁早离京。” 殷惟郢虽不清楚陈易跟宫里的恩恩怨怨,只是一知半解,但经历了这么多,也瞧得出宫里不愿就这样放过陈易。 她补充着说道:“我之后也要回太华山,随师傅修道,隐居避世。” 这事陈易听玉真元君提及过,到时离京后,一路向西,肯定会途经太华山。 不过眼下要愁苦的,还是离京,以及周依棠的事。 陈易继续道:“婚事不能办太大,若是给宫里惊觉,我便会被盯得更紧,你回家之后,便嘱咐下你父王母妃。” 二女都听在耳内,而这时,小狐狸想到一个问题。 殷听雪戳了戳陈易的腰,待陈易转过头,她问道: “我们要成婚的事,周真人知道吗?” 伴随这句话音落下,整间卧房顷刻沉默了下来。 陈易苦恼地按了按脑袋,这正是他愁苦的第二件事。 若是放在以往,譬如说涂山地宫里刚刚出来的时候,自不必为此担心忧虑,可眼下形势不一样了,嘴上说是婢女,只是二人心里都不认,周依棠越来越为人师者,而自己也越来越像个被管教的徒弟,再加上彼此化开了不知多少芥蒂,哪怕隔着一层膜,可心亦已贴得极近。 陈易口口声声说那个位置留给她,但成婚之后,正妻就不是她,这未免太过负心。 再加之若要离京,断然少不了周依棠的从旁协助,若是节外生枝,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了想之后,陈易抽了下殷惟郢的股儿。 女冠打了个激灵,不解地看着陈易,便见他有几分严肃道: “鸾皇,这些天你避让她一下。” 今日殷惟郢的举动,险些就把这事给暴露了。 女冠努了努嘴,心有不满,只是迎上他的目光便蔫了,闷闷道: “知道你更在乎她,而不是我。” 大殷的幽怨惹得陈易心里噗嗤一笑,他温柔地搂住她,正想着找什么理由安慰。 殷听雪先一步体贴人心道:“不是的,惟郢姐,他只是在乎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因材施教,各有千秋的。” 这话很是中听,殷惟郢眸子寻回了神采,直直看着陈易。 陈易失笑一下,吻了下她的唇道: “是真的,你看不出来,你比小狐狸还傻瓜。” 殷惟郢不置可否,美眸扫他一眼又落下,目光里带了些怜悯意味。 谁被谁拿捏,他还不知道。 ……………………………… ……………………………… 昨夜诗会过后,崔府那寡妇居住的偏僻院落,日光依旧。 冬风卷着枯叶落下,二八的寒风冷冽刺骨,而院落的主人早已不是经得住寒风的二八年华。 梳妆台前,惨白颜,对影照流年。 秀禾不知自己什么时候醒的,只记得醒了的时候,便见林琬悺坐在镜前,手掌冰凉得可怕,朔风吹着院落的窗户咔咔作响,而林琬悺却还是一动不动坐着。 这比林琬悺要小几岁的丫鬟摸着头痛发昏的脑袋,抬眉看见桌上空空的酒碗,她记得昨夜诗会,那人并未赴约,而夫人给他准备的香囊也不曾送出。 于是夫人就面色愁苦,姿容凄切,她就开了那坛忘忧酒,主仆二人共饮,很快就睡了下来。 接着就…好像做了一个梦…… 秀禾回忆着,接着便脸色惊愕起来,梦里面…那人出现了,还跟夫人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夫人不再是那样形单影只,而是相伴于那人左右,成双成对……细思下去,更让秀禾惊愕的不是这梦多么荒唐,而是里面许多细节,她都记得清晰。 怎会记得那样清晰? 还不待秀禾细思,她忽然捕捉到什么,一滴泪水自林琬悺的眼角滑落。 秀禾怔愣了下,急忙起身道: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林琬悺不说话,她握住那没送出的香囊,只是一个劲地落泪着,泪水一滴滴滚了起来,像是春雪,寒风刮着门槛,犹有嘶鸣之声,风声里,秀禾只听到了林琬悺的鼻音。 秀禾慌得团团转,不明白林琬悺为何落泪, 难道夫人也做了同一个梦吗? 可那就是一场梦而已…… 秀禾只知夫人的凄苦,却不能理解这小娘凄苦的内因,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拿手帕为林琬悺拭去眼泪。 好半晌后,林琬悺的泪慢慢停住了,眼眶通红着,镜里的容颜不再单薄,可她却极恨这副模样,她别过脸,不再去看。 秀禾见夫人心情好转了些,就赶忙拿出话本给她读一读,好让她转啼为笑。 翻开两页,秀禾便开口了: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林琬悺停了一停,脸白得可怕,眼泪又落了下来,那不是《牡丹亭》么?一个女子跟男子梦中相会的故事,以前听起来多美啊,杜丽娘独守空闺,却梦遇如意郎君,可是、可是,杜丽娘遇到的柳梦梅,她遇到的又是谁呢?! 让她守寡的源头,摧毁了她夫家的人,还让她不守德行,让她做了这样一个梦。 林琬悺想站起身来,但又摇摇欲坠,一种撕裂感席卷了她,要把心肺都撕了开来,她伏着身,趴到在镜子前,想喘几口气,可脑海里,却掠过了告别的画面。 那时她挽留他,对他说【早些回来…】 “不…” 她还跟他说【牡丹亭里,那对有情人也是梦中相遇。】 “不…” 在这之后,她还挽紧了他的腰带,拢起了他的衣裳,而他则看着她,临别前,落下了一吻。 “不!” 他说【如果梦醒之后,你还把我当作夫君,那么我不会忘记你。】 “不、不、不!” 林家小娘如同满是裂痕的青花瓷,趴倒在梳妆台前,好似要就此崩塌一般,守寡多时筑起的堤坝在寸寸溃裂…… 她攥住那没有送出去的香囊,似要将之捏得粉碎, “这就是一场梦…” 小娘颤声喃喃, “他不是我夫君!” 明天修罗场,要再整理下,今天一更 第三百七十章 修罗场起 心意表明,与殷惟郢像是在热恋期,不少感触都与过去不同,所以陈易待她也宽容了不少。 而这么多时间过去,大殷也不是什么都没学会,总归是师从小殷,多多少少明白要顺着陈易的性子,哪怕违心也要顺,所以待她离去前再见到周依棠时,什么话也没说。 哪怕周依棠坐在属于她这大夫人的位子上。 女冠朝一众人一一道别,拢着袖子离去,婀娜身姿隐没在了院门之外,发间的烟霞云纹簪冬日下熠熠生辉。 周依棠面无表情,侧过眸看了眼忙活着点茶的小殷。 低着头专心点茶之间,殷听雪今日挽了反挽髻,漆黑如墨,银簪子的映衬下更是动人。 周依棠蹙起了眉。 怎么人人都有簪子, 就她没有? 陈易佯装漫不经心,看都不看前世之妻一眼。 卧房里不是没有簪子,先不说给殷听雪买的首饰从来不少,便是他自己也有要挽起长发的簪子,想送她随时都能送,只是眼下去送,未免会被怀疑心里有鬼,更何况也不是专门为她挑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先静观其变。 不一会,茶水点好了,殷听雪给他们各端了一碗,二人几乎同时捧起茶碗。 茶水温润,淌过喉咙间,即便还有些许颗粒感,但陈易为鼓励少女,还是道:“好茶。” 襄王女还没来得及捧起笑脸,就又听到: “不好。” 此话一出,殷听雪的喜色消逝了几分,她听得出周真人说的是真话,而陈易是在哄她开心。 茶的滋味确实一般。 陈易晃了晃茶水,出声道:“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周依棠不置可否。 陈易知道她心念不会改变,便转头朝殷听雪笑了笑。 殷听雪回以一个勾嘴的笑脸,意思约莫是,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所以我就给你笑一笑,让你觉得我被安慰到了。 少女心事,从来如此。 茶碗渐渐见底,陈易起身让殷听雪去续茶,回来刚一落座,便见周依棠伸出仅有的一只手。 手掌里摆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如同夜明珠般。 “这、这是……” 陈易看着那珠子疑惑道。 “斩蛟龙所得的骊珠,于我无用。” 周依棠简短道。 陈易从她的手里接过骊珠,悬剑斩蛟龙不知过去了多久,这珠子于她的境界而言,无疑是可以随意弃去的鸡肋,可她却为他留到了现在。 陈易不禁柔声道:“怎么现在给我?” 周依棠默不作声。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陈易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凑到她面前道: “你是不是又吃醋了?” 独臂女子冷冷扫了他一眼,反问道: “我是你师傅,又有什么醋好吃?” 陈易则笑道: “我们这院子比寅剑山要好,天天有醋吃,醋醋不一样。” 一圈气机因陈易的话荡漾开去,陈易的茶碗内茶水皱起波澜,往内塌缩,瞬间有如千钧巨力压下。 陈易连忙伸出第二只手扶住,才勉强撑住这茶碗。 见他额上泛了冷汗,周依棠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陈易扶稳茶水,心里松了口气,总算防患于未然,打消了周依棠那点疑虑。 恰在此时,院外有一位宫女来了。 做丫鬟的闵鸣迎了过去,一顿叽叽喳喳后,宫女回去了,而闵鸣捧着红底的请柬来到陈易的面前。 “这是宫里送来,要请老爷去私宴。” 闵鸣垂着眸子,半弯着身子,山峦半坠下来,辅以毕恭毕敬的一声“老爷”,叫得陈易微微酥麻。 自从闵鸣当丫鬟不闹事后,陈易看她顺眼多了。 把请柬接到手里,陈易随意拆开,扫过之后,脸色微微暗沉了下来。 殷听雪注意到了,抬眸看他道: “怎么了吗?” “不怎么…”陈易盯着请柬看了好几遍,思索之后道:“可能得带你和鸾皇去宫里一趟。” 宫里? 殷听雪有些发怵,上一回安后来院子里以势压人,都快把她跟惟郢姐吓得半死,如今要去宫里,在别人的地盘上,又叫她们如何是好? “别害怕。” 陈易说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他的目光落回到请柬上。 大年三十夜里有私宴,这张请柬就是请他们去私宴的,而且里面点明了说要襄王女、景王女同去。 若请柬上只提殷惟郢,陈易还可以不作理会,但提了殷听雪之外,还加了些意味深长的句子。 意思便是,殷听雪仍是罪女,若此事揭露,势必会带来诸多不虞,届时盯着你陈易和殷听雪的眼睛就会多不少。 而若是殷听雪罪女身份得赦,不仅不会有不虞,待你陈易封侯之后,襄王府好似也可以赐作侯府。 襄王府里有银台寺。 这明里暗里的威胁,再加上离京前需要麻痹住这太后,导致这场私宴,陈易不得不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易放下请柬,心念繁复地品起了茶水。 ………………………………… 大年三十。 长街长,宫灯盏盏,摇晃于京城之间,今夜不设宵禁,故此街巷里尽是灯光,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好了红彤彤的爆竹,随时准备等谁家用沙漏算准了点,一声令下,就噼里啪啦的炸鸣起来,在爆竹声中除去一岁。 百官早在年二七时便迎来了休沐,故此皇城之间,外朝清冷寂静,可内廷就截然相反,热热闹闹、熙熙攘攘,久困于各自行宫的嫔妃们欢聚一堂,或黄或绿的衣裳来回走动,九十六品菜肴于席间端出,作词声、行酒声、投壶声络绎不绝,期间也有人不胜冷宫悲苦,泪洒席间,又尽数交付于杜康。 陈易牵着殷听雪的手,在宫女的带领下走过朱红色的宫墙。 他是跟小狐狸一道出行的,殷惟郢还没到,只因按理来说,景王女还是未出嫁的嫡女,在成婚之前,不适合跟陈易成双成对的出现,否则不止败坏了她的清名,还损了景王府的门面。 所以陈易估计,殷惟郢得等之后一段时间才到。 殷听雪好久都没入过宫了,不免拘谨,只敢目视前方,不敢四处打量张望,上一回进去,还是娘牵着她的手,如今是陈易牵着她的手,说来也是真是奇妙。 不消多时,二人便被宫女带到了元春堂,菜肴还未端上,席间仅有碗筷酒樽,各色灯火早已点满,屋外可以眺见饲养数千锦鲤的莲音湖,正是陈易之前很得意的地方。 环视一圈,元春堂内除了不说话的婢女以外,便没有别的人影。 陈易一阵疑惑,说是私宴,但如今却不见太后人影,只有数张空桌。 他带着殷听雪随意在一处茶桌上坐下,便有宫女上前点茶。 茶香四溢而出。 芬香扑鼻间,有细微的脚步声踏来。 陈易甫一回头,元春堂的深处,女子的倩影勾勒在了灯火之间,一袭八答云锦诃子裙,光滑的肩头圆润如玉,她挽了流苏髻,金灿的步摇随着步伐晃荡,更衬得女子的姿容绝艳,颇似话本里古色古香的仕女。 外露的肌肤蒙着薄纱更显迷离,她的睫毛轻颤,在侍女小婵的提醒下,脸上噙笑,一步步走过来,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的脚步就越慢,只因她察觉到陈易的目光落到了哪里,那里是鼓胀胀的胸脯,撑得诃子裙上绣的凤凰像是直坠深渊沟壑。 她美极了,陈易头一次发现,原来东宫若疏竟能美成这般模样,不愧于太子妃之名。 宫灯之间,她的气韵兀然一变,不再是行走江湖的傻丫头,而是意态极妍的陈若疏。 “小女东宫若疏,见过陈千户。” 东宫若疏柔柔福了一礼。 察觉到陈易的目光,她心里瞬间拔凉。 完了! 神经大条的东宫姑娘从未想过情爱为何物,自始至终都将之当作话本里的把戏,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执拗地逃了西晋皇室的婚。 但想都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逃了一婚来到大虞,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婚! 陈易挪开了视线,咳了一声道: “东宫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 东宫若疏一时不知从何回答,便听身旁的侍女小婵来了一句: “姑爷要被赐婚了,小姐是你未婚妻啊,以后小婵还得叫你姑爷呢。” 殷听雪:“?” 一旁的小狐狸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大了起来。 只见东宫若疏低了低头,轻声应了句:“是…” 殷听雪眉头轻皱,说不出的幽幽。 但见小婵拉开了椅子,让东宫若疏坐了下来,恰好就在陈易对面。 这般情形,陈易大概也摸清了些脉络,看来是让东宫若疏先出场,跟自己熟悉熟悉,接着便在席间撮合撮合,最后便一纸赐婚懿旨颁下。 如此简单清晰,应对起来也轻易。 不过是看似被勾引,实则坐怀不乱罢了。 这很难吗? 思路清晰,陈易放松下来,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麻痹住太后就是了。 他捧起了茶水环视了一圈,随意开口道: “这元春堂倒是雅致,不仅灯多,还有美人相伴。” 话音之间,东宫姑娘侧过头看了看陈易。 他身边无疑坐着一个有倾城之容的少女,东宫若疏本来要心安几分,但注意到一个细节时,手攥了起来。 他有一妾室,还是个美人,换谁来都该知足了。 可是这妾室… 她哪有胸脯啊? 诃子裙下,东宫若疏只觉胸间鼓胀胀的,脸颊因紧张泛红。 头皮发麻之下,她也环视四周,元春堂里绘有壁画,由于太后笃信佛教,上面画的正是佛家的典故——修罗战场。 传说帝释天有美食而无美女,而阿修罗王则有美女而无美食,彼此贪念作祟,故而争战,血染黄沙之处,谓之为修罗场。 有一众宫女盯着,东宫若疏只好看向陈易,给小婵打了个手势。 小婵会意地退开了些,以为是要说情话,就给了他们说情话的空间。 与陈易相对而坐,知道他有女人真上,东宫姑娘一阵紧张,指尖摩梭着茶碗,诚恳开口道: “我听说千户素来公忠体国,行事为人更是两袖清风、清正廉洁,就是有一事请教。” 陈易回过头看她,微微笑道: “但说无妨。” “贿赂锦衣卫千户…要多少两银子?”东宫若疏传音入密道。 陈易看了她一眼,不解其意,但还是道:“看情况,一般办事九十两。你问这个做什么?” 东宫若疏伸手入怀,从诃子裙间摸出了一张银票,面额百两,递了过去:“你找我十两银子,别跟我成婚,行吗?” 陈易愣了愣,瞧见她紧张,胸脯一颤一颤的,沟壑晃眼,便调笑道: “但就这里便不只九十两。” 东宫若疏脸色唰地白了。 她拧过头,以一种凄切的目光看向殷听雪, 仿佛在问: 你怎么没胸脯? 第三百七十一章 第一回合 宫内私宴的请柬递到了崔府,崔府上下几乎是跪迎的。 林党倒去多时,少了大树乘凉,崔府在官场上也逐渐呈现疲态,而太后的请柬一到,整座崔府都震颤了起来。 请柬里请的不是三房里哪位夫人。 而是守寡的林琬悺。 林家小娘原本院门紧闭,喝过忘忧酒后,她精神恍惚,屋里从前最多的是《牡丹亭》的各种话本,如今她一念之下,就要全烧干净。 她不想再想起那个梦。 甚至昨夜入睡时,她都不敢睡太深,只敢浅眠,生怕再回想起那人…… 她在梦里…竟唤那人叫夫君…… 还三番五次地想要侍奉。 这不是红杏出墙还是什么?这样的女子,又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她想要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 幽幽黑烟笼罩,她看着燃烧的话本,灰烬飘荡,女子心思繁复呀,刚把话本丢了进去,这时又不舍了起来,想要伸手捡回来,扯住分裂的纸絮,正如她刚刚想吊死,这时又不愿死了…… 死了就梦不到他了。 她打了个寒颤,泛起层层鸡皮疙瘩。 太后曾说过,做那人的枕边人就有机会杀了他,林琬悺也做好了付出贞洁的准备,杀了之后,自己也寻条白绫死了,若叫旁人得知,不失为一烈女子。 可身上的贞洁,跟心里的贞洁… “不一样啊…” 后者更重啊! 熊熊黑烟冒起,她还没缓过劲来,院门外便涌来了一群崔府的人,林琬悺和秀禾拧头望去,便见崔逋在,其他两房的丈夫也在,大夫人二夫人也在,整个崔府能做决定的人都在。 一问,是要请她去私宴的。 林琬悺兰芷蕙心,赴宴要去见谁,她再清楚不过了,浑身颤栗了起来。 她还没从梦里缓过劲来,又要进一步的失贞么? 只是一切容不得她拒绝。 崔府人先是好言相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哥崔逋更是掉了眼泪,只是见林琬悺仍旧不愿,便直接让几位粗壮的仆妇,把她压到轿子上。 秀禾想要追上主子,但反而被仆妇控制住,只能眼睁睁的看小娘往宫里送。 轿子里,林琬悺的脸色苍白如纸。 她渐渐回过神来,紧咬银牙。 她好像…又要见到他了。 林家小娘刹时又哭又笑,莫名其妙,她想到那时的分别,心间涌起一抹思念。 她又能见到他了……… …………………………… …………………………… 殷听雪是天耳通,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她垂下了脸,低头看了一看。 确实没什么胸脯…… 殷听雪柳眉微皱,无缘无故被人数落一通,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而且…数落她的, 还是太后要赐婚的人…… 殷听雪的目光有些幽幽,那时景王府上,陈易分明跟她求婚来着,本来她不是大夫人也是二夫人,可是突然蹦出来个赐婚,这名分又要怎么算? 三、三夫人吗? 殷听雪心绪不宁,扯了扯陈易的袖子,开口转移话题道:“还、还没开饭吗?” 其实太后要赐婚之事,殷听雪不是不知道,曾经太后微服私访过陈易的院子,那时便有所提及,只是一来时间相隔太远,二来那一回太后急匆匆就走了。 任谁都觉得,这事已经不了了之。 陈易拧过头来,刮了刮她鼻子道:“馋猫,人太后还没来呢。” 他转过头,看向东宫姑娘:“不过,倒也有秀色可餐。” 东宫若疏心里咯噔一下。 她低下头,看了眼沉甸甸的胸脯,忽地欲哭无泪。 见小婵还没靠过来,东宫若疏赶忙传音入密道:“不用找了,不跟我结婚行不行?” 陈易戏谑一笑道:“你得问太后。” “那你跟太后结婚?” 东宫若疏满脸都是慌乱。 陈易不敢应这话,只好捧起茶碗来默默喝茶。 东宫姑娘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小婵见他们传音入密,不像是说情话的样子,就又靠了过来。 小婵俯下嘴到主子身边道:“小姐,这样不行啊,你怎么不跟准姑爷说话?” 东宫若疏脸色微变,这婢女不知什么时候不向着自己,反而向着太后,她慌忙解释道:“眉目传情嘛。” “可我看着不像。” “为什么?” “他看你只看胸脯。” “……” 此话一出,东宫若疏的心里更是拔凉一片。 她与陈易见面不多,但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这回见面之前,她还抱有那么一丝希望,真希望他是个正人君子。 哪成想,自一见面以来,他就往自己的胸脯看。 而她偏偏还被迫穿了诃子裙,沟啊、白肉、臂膀之类全给看个精光了…… 亏她还教过他两招杀人剑! 对了… 东宫若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道:“千户,我是不是教过你两招杀人剑?” “叫我尊明就行。”陈易顿了顿,继续道:“不错。” “好的,尊明,”东宫姑娘深吸一气,“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也算是你一日师傅,是不是?” “是。” 东宫若疏正喜出望外,却听到一句:“但我喜欢欺师灭祖。” 她的脸庞僵硬,便见陈易正直直看着她。 东宫若疏转过头盯向殷听雪。 眼神更是幽怨: 你怎么没胸脯啊?! 殷听雪又听到了,眉毛瘪了下来,她皱着眉,心里一阵不愉。 哪怕她是个菩萨脾气,这会也是不快。 她一时没忍住开口道:“他不喜欢太大的。” 陈易转头纠正道:“不,我喜欢。” 殷听雪:“……” 小狐狸的薄唇抿了抿,几分委屈地看他,陈易笑了笑,摸了摸她脑袋,欺负她从来都很有意思。 重新风平浪静,见陈易的目光放回到妾的身上,东宫姑娘稍微松了口气。 看起来,他还是很在乎那做妾的少女。 她眨了眨眼睛,把椅子挪开了些,脱离陈易的视线。 胸前鼓胀得发紧,不太舒服,她努力扯了扯诃子裙,想往上扯一点,遮挡住视线,却没想到…… 啪! 扣子松了…… 陈易循声转过头,白如羊脂的蜜瓜跳了出来,烛光下可见细腻的光泽纹理,顶端还有…… 他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看了起来。 恰在此时… 林琬悺被宫女领了进来。 …………………… 女子心情之繁复,便是女子自己也不清楚,更何况是林琬悺这般的小寡妇,此刻心头丝线乱如麻。 她不想见他,又想见他。 可说到底,说到最后,还是想见他…… 守寡了不知多久,日日夜夜都独坐梳妆台前,看着一天比一天更苍白的脸,织好的女红叠成小山,活一天少一天…… 她不知为什么而活。 梦里那十多日,如同久经黑暗时里的一抹微光。 忽然之间,她有了一个爱的人,跟他待在一块,会不住地关心他,给他打理衣领、腰带,会偶尔听到他说笑,分别的时候,他还亲了她一口。 想着这些,林琬悺脸色苍白间又多了抹红润,心如乱麻,按住了怀里要给他的香囊。 那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不管怎么样,越是临近元春堂,她就越是想见他。 她想着再见他,那么他…又在做什么呢? 思潮起伏,宫女领着她走近了元春堂,林琬悺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尽管只是看到侧脸, 他… 哦, 在看大蜜瓜…… 林琬悺刹那呆愣在原地,无名火悄然燃起。 寒风拂过脸颊,东宫姑娘满脸都是燥红,她慌忙之间拼命地把诃子裙往上扯,可扣子迸裂的声音却接连不断。 而陈易的目光仍在。 东宫若疏欲哭无泪了,脸涨得通红,双手都用上了,可越是想扯衣服挡住视线,就越是扯不住,身上的八答晕锦诃子裙像是早被谁算计好一样,就该迸裂在他的面前。 “林夫人到了。” 宫女这时清声说道。 林夫人… 陈易想到了谁,脑袋慢慢拧了过去,那一抹熟悉的倩影闯入视野,而他在看林琬悺时,林琬悺也同样看他。 那熟悉的正脸挤入眼帘,林琬悺怔在原地,连指尖都在激颤, “夫…” 那字音一落下,她猛地回过神来,目光拧向殷听雪道: “夫人,好久不见。”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点怪怪的。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道: “林夫人好。” 陈易看着林琬悺,嘴唇微微嗡动,一时无话,他好像听出了她原本想说什么,而林琬悺立在门外,一动也不动。 元春堂内,小婵慌慌忙忙地脱下外套,东宫姑娘慌忙接过,披到身上,而小婵急匆匆去问到底什么情况。 东宫姑娘转过头,看向了那位不速之客。 林琬悺接触到她的目光,想到刚才那一幕。 小娘福了一礼道:“我…没打扰到千户赏景吧。” 她的话音很平静,眸子扫过陈易,便直勾勾地盯着东宫若疏。 眸中有敌意。 殷听雪知道为什么。 小娘也同样没什么胸脯…… 宫女领着林琬悺缓缓入内,东宫姑娘披着外套,眼里带了些惊慌和不解,而相对而坐的陈易就脸色如常,只是眸光复杂了些。 林琬悺坐到了殷听雪身旁。 陈易想了一会,而后柔声道:“…我没在赏景。” “那就是打扰到了。”林琬悺道。 “误会。” “我没误会。”小寡妇兀然提高了语气。 她动了气,先前一路走来,脑海里如麻般凌乱的想法悄然断裂,无名火冲上了头脑。 人只有闲下来才会伤春悲秋。 林琬悺看向东宫若疏,柳眉倒竖道: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东宫若疏莫名发怵了,轻声道: “姓东宫名若疏。” 林琬悺莞尔一笑: “好名字,我险些以为姑娘有艺名,是青楼女子呢。” ? 东宫若疏脸更是通红,她又不是故意弹出来的。 莫名给人阴阳了下,东宫若疏心里不快回道: “林夫人既然是夫人,那就是有夫之妇咯。” 林琬悺表情微僵。 这恰恰是她的软肋…… 一旁殷听雪这时跟林琬悺统一战线了起来,轻声帮腔道: “我也是夫人啊。” 东宫若疏听了,又惊又疑道: “你们两个人的丈夫都是……” “不是!” 林琬悺立马道。 东宫若疏眉头蹙了起来,捕捉到什么,火气微微冒起。 见她一身素衣,像是个寡妇,既然不是,那不是红杏出墙是什么? 想到她明明不检点,还要阴阳怪气,东宫姑娘就又多了几分火气。 更何况,无论怎么样,自己跟陈易是准备要被赐婚的正妻,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姘妇说话吧?! 你一个姘妇摆出正妻的架势,形势冲冲地上前质问是做什么。 于是,她就说道:“若是如此,想来林夫人跟陈千户没有关系……” 林琬悺应道:“我有!” 话音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这不是受不住寂寞的寡妇还是什么,这不真是失贞了么,她的字里有“贞”字啊,想着想着,她眼眶发酸,落下了泪来。 陈易连忙看向林琬悺,见状从怀里想摸出手帕,但又没有,便把目光投向了殷听雪。 小狐狸善解人意,从怀里摸出手帕,轻轻给林琬悺拭去泪水,小寡妇还是不停地哭着,但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啜泣。 东宫若疏见把人弄哭了,当下的火气也没了,她拢住身上的衣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而小婵走了过来,小声道: “小姐,赶紧去换衣裳吧,新衣裳准备好了。” 东宫若疏也想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连连点头,跟着小婵的步伐退到了元春堂深处。 而茶桌上,陈易看着林琬悺泪如雨下,心间许多滋味掠过。 他说梦醒时分,若果她还把他当作夫君的话,那就不会忘了她。 不会忘了她,不仅仅是不忘了她这么简单,更是一种承诺。 一个男人如果不喜欢那个女人,那么他迟早会忘了她。 陈易站起身,缓缓来到林琬悺身边,正要扶住她颤抖的肩头,她猛地一推, “你走!” 柔荑落在身上,可林琬悺哪里推得动他,陈易扶住她颤抖的肩道: “我不走。” 林琬悺轻颤着,仍然落着泪,却无意识间往后靠去,落在他怀里。 感受到她的依靠,陈易心间一柔: “我说过,我不会忘了你。” “…我不要听。” “你听与不听,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陈易半蹲下身子,从背后搂住她,“林琬悺,从来都没关系。” 林琬悺抬起了头,拧过来盯着他,脸上挂泪道: “登徒子,你、你、你要强来是吧?” 陈易慢悠悠道: “强不强来都一样,我只知道,那十多日里…你喊我夫君。” 林琬悺蓦然无话可说了,她因啜泣而神志不清,无力挣扎,唯有被陈易搂在怀里,她一个劲地哭了起来,脸颊靠在他肩窝之上。 陈易温柔地搂着她,轻拍起她的肩膀,感受着她无助中的依依不舍。 林琬悺无声间偎依了起来,二人旁若无人地靠在了一块。 殷听雪捧着小脸,一边不怎么是滋味地旁观着,一边远眺元春堂外。 夜色里冒起宫灯,她瞧见一袭火纹青衣。 恰在这时, 太华神女殷惟郢来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我不该插足 林琬悺好哄吗? 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像这样一位秉性传统的书香女子,极少会做出失态之举,情绪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便是情绪激动,也不过一时,只因家中有嬷嬷教过,不要做那什么善妒的女子。 归根结底,还是身份地位问题,若是王女公主,便是有嬷嬷教,也依旧我行我素,而嬷嬷也不敢真的严加管教,但像林琬悺这样的,反而会被管教得严厉,不仅注重外在管束,更注重内在性情。 而陈易凑在她耳畔,把她搂紧着,连番的温声细语,让她渐渐安稳了下来,哪怕泪还挂在脸上,可心里的某处早已软化了。 人哭过之后,脑海都多多少少凌乱,林琬悺也不例外,她此刻偎依在陈易的怀里,最真实的情感浮现在被礼教折磨的女子心头。 她迷迷糊糊,一时不纠结失不失贞的事,只觉那怀抱温暖。 林琬悺攥住那香囊,要伸手递过去。 香囊蓝底雨丝锦,绣字不绣花。 陈易看在眼里,安安静静搂着她,甚至还想把这娇弱的躯体抱在怀里,他准备接过香囊,手伸了出来,接到手里,但腰间被戳了一下。 殷听雪在戳他。 陈易回过头,手停了一停。 只见宫灯摇曳之间, 那袭火纹青衣娉婷而立,偃月观下是殷惟郢绝美的脸庞,她愕然地看着陈易和林琬悺。 林琬悺好似被惊醒一般,连忙想把香囊攥了回去,但却已经落到陈易手上,她咬住了薄唇。 陈易也收回手,有些尴尬地松开林琬悺,抚摸了下鬓角发梢,面向殷惟郢道: “你来了?” 放在平常,陈易肯定不管不顾地搂着林琬悺,可答应过在外面要尊重殷惟郢,再加上与她经历了那么多,哄一哄倒也无关紧要。 灯火摇曳,殷惟郢回过神来,见他跟不熟悉的人抱在一块,心里酸涩。 她脸上并无悲喜,只是扫了林琬悺一眼,在地宫时见过,她对这林家小娘有些印象,如今见陈易与之勾搭在一块,倒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大殷自诩并非小气善妒之人,更是为大夫人,要有容人之心,便按捺住心头酸涩,打个了稽首道: “林夫人好。” 小娘那薄脸皮因这句话涨得通红,刚哭过的眼眶更是红红的,脑子里嗡嗡一片,这句林夫人,是说她到底是谁的夫人呢? 她一时思绪凌乱,竟忘了礼数,只“嗯”了一声。 殷惟郢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在陈易的位子边上坐了下来。 陈易回到座位前,见林琬悺似还要落泪,便附耳柔声道: “我答应过的,我会做到。” 话音落耳,林琬悺心底淌过暖意,接着又惊醒过来,她还穿着一身素衣孝服啊。 她猛地回过头,下意识道: “我不要你做到…” 话音落在席上,殷惟郢又一次眉头轻蹙。 先前自己这大夫人打稽首,这小寡妇不回应也就罢了,如今陈易好言相劝,竟还不领情。 知不知道她等多久,才等到陈易待自己有这般温柔的时候? 女冠心念电转,踌躇片刻,挑着句子说道: “林夫人因何事落泪呢,反正都一家人了,不妨说说。” 一家人… 这词落下,让林琬悺打了个激灵。 林琬悺拧过头来,抹去泪痕,稍稍整理了下心情道: “殷仙姑…别来无恙,我不过守寡的寡妇,是我娘家崔府的人。” 左右不过是不敢直面本心。 殷惟郢看在眼里,眸底冷笑,语气平和地开导道: “原来如此,今日相遇,甚是有缘,不应让良辰美景虚设,新年将至,旧岁将除,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又何必愁苦。” 敦敦话音落耳,林琬悺脸色复杂了起来,重新冷静下来,她又如何感觉不到那份撕裂感。 过去的礼法在那一头扯着她,如今的情意又在另一头扯着她,要将她撕扯得分开两半,无怪乎《牡丹亭》里要安排杜丽娘因相思而死,原来唯有死这种头等大事,才能化开这礼与情的困局。 “我何来愁苦,便是守寡,也是欢欢笑笑。” 她捧起茶碗,强颜道: “今年欢笑复明年,春风秋月等闲度。” ? 殷惟郢眉头再皱,她说守寡时欢欢笑笑,如今却哭哭啼啼,岂不是在暗示陈易打扰了她守寡生活? 再进一步,岂不是在说我多管闲事? 怎么看,这寡妇都是出了墙还要立牌坊,还这般那般的推辞,岂不是要吊着她的金童,让她金童一颗心悬在小寡妇身上。 他这还没走江湖,怎么就碰到这般会玩弄人心的仙姑了? 殷惟郢斟酌了后道:“这些事,你我心里都清楚,若守寡真能欢笑,世上又何来那么多悬梁的寡妇?把话往明了说,你跟他在一块,我不反对。 我虽是他夫人,但你不必开口求我,也不必对我感恩戴德,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能照顾好他。” 不算客气的话音落下,陈易也觉察到什么,拧过头看了看殷惟郢,又看了看林琬悺。 林琬悺微微一愣,忽地笑道:“夫人?原来是陈夫人当面,好、好,果然佳眷,百年好合!” 陈易见状连忙抬手,想说什么,但还不待他开口。 话音落下后,她的目光落下了陈易,福了一礼道: “既然有夫人,想来神仙眷侣,我一介寡妇也不该插进来了。” 说完,林琬悺的眸子水光闪动,噙起了泪水,她深深看了眼陈易,接着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闯出了门外,扭头就走。 殷惟郢直直盯着陈易,薄唇轻抿,要看他作何反应。 陈易看着她离去,转头又见殷惟郢脸色暗沉,显然是给林琬悺的反应气了一气,他心思电转,忽地一副松口气的模样,朝殷惟郢笑道: “鸾皇了却我一番心事。” 殷惟郢脸色和缓了些,拉住一旁小狐狸的手,便道: “是她不识好人心。” 女冠还以为陈易要兴师问罪,心里发怵,可没想到他嗓音温柔,就多了些暖意。 看来他还是向着自己。 陈易连声宽慰了几句,安抚好了殷惟郢的情绪,接着随意一摸,摸到什么似的摸出了那蓝底香囊。 他无奈道:“唉,她有东西丢在我这里了,我得还回去。” 殷惟郢皱了皱眉,看出这是林琬悺刚才给陈易的香囊,觉得不对,但又没什么好拒绝的,当下就点了点头。 陈易站起身来,缓步离开。 小狐狸看了看离去的陈易,又看了看心里微甜的惟郢姐,只能心里轻轻“唉”了一声。 随意找了个宫女,陈易问到了林琬悺离去的方向。 私宴还未开始,林琬悺不可能出得了皇宫,至多不过是在周围转转,所以不一会,陈易便见到了林家小娘。 林琬悺站在莲音湖畔,也就是陈易很得意的那地方,她呆呆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易快步上去,笑道:“你想喂鱼吗?” 林琬悺怔了下,回过神来狠狠道:“我喂给你看。” 她快步上前,来到湖边上,弯腰蹲身,颤颤往前倾,又往后缩,她试了好一会,瞬息间不知下了多少决心,却发现自己跳不下去。 陈易从身后搂住了她。 林琬悺挣扎了好一阵子:“你、你放开,我要跳…” 她推搡着陈易,手掌、手肘、手臂都在拍打着陈易的胸腔,轻微的痛感传上来。 “不要闹。”陈易皱眉道。 “谁闹了?”林琬悺挣扎得更厉害了。 她不停地捶打陈易,脸上梨花带雨,用力一撞,陈易退后了几步,二人松了开来。 林琬悺怔了下,她竟然把陈易撞开了。 陈易摊开了手,满脸无奈道:“算了,不管你了。” “什、什么?”林琬悺的美眸停住了。 “算了,你跳吧、跳、跳、跳。”陈易挥了挥手,做了个快跳的姿势。 林琬悺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喃喃道:“你让我跳?” “不然呢,我跟你一起殉情不成?”陈易反问着,脸上带着戏谑。 林琬悺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呆滞了好一会,最后咬一咬牙,狠狠拧过身去。 她弯下双膝,看着湖水中的自己,凄然一笑,正一狠心就要跳进去。 “哎哟,忘了这个了。” 身后又有声音,林琬悺刚狠下来的心提回到嗓子眼里。 回过头,眼圈通红的林琬悺看见,他手里举起了那蓝底香囊,做出要丢弃的手势。 “你跳的话,我把这个也丢了吧。”他慢悠悠道。 林琬悺僵在了原地,愣住了,这好不容易送到他手上的香囊,他竟狠心地要丢出去。 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他竟然要丢去, 她死了之后,他都不愿留个念想吗?! 小寡妇颤起声道:“还、还给我!” “那你跳还是不跳?” “我跳、我跳,但你先还给我。” “既然还给你,那你还要跳的话,那跟我把它给丢了又有什么区别?”陈易说着,后退了一步,做出要抛掉的手势。 “你、你……” 林琬悺从湖畔边一缩,最终疼下决心道: “我不跳了!” 陈易一步上前,把她搂到怀里。 她拧着头乱动,陈易猛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还不待她反应,就狠狠亲了上去。 寡妇的薄唇在他那里激颤着。 屈辱、悲哀、困顿、以及一丝如久别重逢的情意流过,伴随着唇齿相接,林琬悺好似要死了一般,慢慢静了下来,待唇分之后,呆愣愣地看着他。 像是分别时那样。 而他刮了刮她的鼻尖,温声道: “我说过,我不会忘了你。” 林琬悺繁复的心念陡然止住,唇边好似有千言万语,但只剩一个“嗯”。 怀中小娘失神地温顺下来,陈易知道她心头剪不断、理还乱,礼法情意在纠缠,若是放在过去,他可能不会管这么多,大不了又是一场顷刻花散落。 只是今时今日,他想珍惜眼前人。 林琬悺抬起水润的眸子,无意识间抓着陈易的手,按住那香囊,待惊觉之后,触电似地松开,连退几步。 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陈易知道成了… 修罗场, 成功化解! 他脸上噙起一抹笑意,这场私宴,哪怕有多少风波,只消寻到法子,都会尽数消弭。 寒风掠过莲音湖,掀起鱼龙翻涌。 这个时候的陈易还太年轻, 完全没想到,大年三十的夜,还很漫长。 推一本书,和乱世书,女侠且慢同类型的武侠后宫文,已精品,60w字可宰 第三百七十三章 修罗战场 元春堂颇大,自然不只宴会的正厅,更有一众厢房,可以换衣、洗漱、留宿、取乐。 其中一处厢房内。 画着天女散花的屏风之后,小婵为东宫姑娘拢着诃子裙,抹胸似乎是特意做小做紧的,那圆嫩之物被不甘不愿地挤出大半,回想到密瓜籽暴露的时候,东宫姑娘就更是无地自容、欲哭无泪了。 蜜瓜都让他知道有多大了… 这下还能放过她? 东宫若疏脸颊通红,既有羞、又有怒、更有悲,种种情绪交织,脸上的表情跟要服毒自尽一样。 小婵见状宽慰着道:“小姐,没事的,反正你都要跟千户成婚了,看看也不打紧。” 东宫若疏听到就绷不住了,连声道:“我不能跟他真洞房…” “他都看过了……” “这、这…看过也不能啊。”东宫姑娘一时急道:“大不了我也看回去。” 小婵捂嘴轻笑,慢慢为东宫若疏拢好备用的裙子。 东宫若疏低下头,这诃子裙虽然还是把蜜瓜挤出一半,但显然要合身宽松不少。 注意到这种细节,她不住疑惑道:“小婵…这裙子怎么这么合身啊?” 不待小婵回答,厢房里便响起不怒自威的嗓音。 “上一条裙子,是刻意不合身。” 开口之人,除了景仁宫那位还能有谁,东宫若疏自屏风间探头一看,便见镂金丝牡丹凤凰云锦衣,疏有凤朝髻,玉步摇蓝华胜,辅以金钿花,贵妇人的雍容绝美,不可言喻。 三十有几,高门府邸里已是不知育有多少子嗣的年纪,太后仍旧肤白细腻,美艳绝伦,她款款而入,身后跟随的除了素心以外,还有一位女子。 那女子疏了朝天髻,庞大的发量让疏了发髻之后,仍有厚厚的头发垂于背部,她首饰自然不少,但似为了避开太后的锋芒,是乌木簪子、白玉华胜、银钿花。 不是别人,正是冬贵妃。 换好衣裳的东宫若疏站到太后身前,不明就里,便直接开口问: “娘娘说…刻意不合身,是什么意思?” 安后扫了眼与她相差无几的沉甸甸,微笑道: “不给他看看,他怎么清楚你的份量?” 这人向来有奶便是娘。 东宫若疏脸涨得通红,知道太后是故意的,她抿住了嘴,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一时羞郝得说不出话。 安后噙着打量儿媳的欣赏目光: “若疏,你不是答应下来跟他成婚了吗?” “可是这……” 东宫若疏没敢说自己是想骗婚的。 安后语气和缓道:“本宫赐你婚,不是亏待你,是在恩赏你,他年纪轻轻,不久后就要封侯,你想想,有比他更适宜的夫婿么?” 东宫若疏还有些犹豫,又道:“但这、这……他身边人好像不喜欢我。” 她情急之下找了个理由。 “给妾室妒忌的正妻多了去了。” “不止是妾室,还有那个什么…林夫人。”东宫若疏咕哝道。 “她?”安后勾起嘴角笑了笑,“她会帮你。” 东宫若疏怔愣住了,她刚刚才跟那林琬悺吵了一通。 搞半天,她是我队友啊? 安后从她的眸光里瞧出了什么,抿嘴一笑,柔声道:“你不想想,她一个寡妇为什么要给本宫请来这里,也不想想他身为千户,又受重用,怎么不越权纳了这寡妇?算了,这些是非曲折,你不知道也正常。” 东宫若疏懵懵地点了点头,接着想起了正事,连声道: “可是…娘娘,我、我真不适合,我想嫁给他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见东宫姑娘还有回绝之意,安后冷下脸道: “懿旨早就拟好了,君无戏言。” 小婵也帮腔道:“是啊是啊,小姐你答应得不是很爽快吗?” 东宫姑娘还要说什么:“但是…” 见状,安后施施然道:“勿用楼刚刚收拾好乱局,正是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候,不过勾连魔教之事,后患无穷,保不准明日就塌了。” 东宫若疏噎住了,勿用楼要是真塌了,她就没有留在大虞的机会了。 所以她哪怕有师傅的剑意在身,也不敢贸然反抗,更何况这事她本来就答应了下来,反悔的话自己理亏。 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安后掐住了她的软肋,便继续道: “他不是正人君子,那又如何? 男人这东西,最禁不住地就是吹枕边风,要不了多久就会因你改变,大不了再生几个孩子,把心给他牵牢。 说到头来,你早就答应了成婚,不是吗?” 字字见血的话语入耳,东宫若疏心底凉了一半,其实想想也是,既要人家是个正人君子不动自己,又馋人家那大骊珠,这样合适吗? 东宫若疏决定认了一半命,先应付过去再说,勉强点头道: “那、那我试试……” 旁观这一幕的冬贵妃暗地偷笑。 她出席这场私宴,自然是太后的安排,太后想让她和林琬悺配合东宫若疏,将陈易拉入到这三女的温柔乡间。 若是先前不认识陈易,冬贵妃没准会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最后随波逐流,只是现在…有过露水情缘,就截然不同了。 她可以看乐子了! 她预感到,接下来有得她笑。 …………………………… …………………………… 大年三十,嫔妃们的欢声笑语萦绕皇城之间,推杯换盏,巧笑燕燕,久困深宫之中,今夜相聚,有说不尽的话,做不尽的事,有人的地方就会划分圈子,平日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世事难预料,总有喧哗之时。 绕过了嫔妃们的欢闹,陈易与林琬悺一前一后的走进元春堂,像是为了避嫌,林琬悺与他隔了相当一段距离。 二人一路无话,林琬悺不知该说什么,更碍于礼法,像她这样的女子就不该多说话,而陈易也不烦她,一门心思地想着接下来的宴席。 入了元春堂,迎面就见安后及冬贵妃的身影,她们立于元春堂主座之上,宛若神妃仙子,身后既是绘着佛门典故的壁画——修罗战场。 而宽阔的餐桌之上,一位位侍女端着菜肴送了过去,有女官模样的托着梅花青瓷瓶,稍微掀开酒盖,醇香便流溢了出来,掌仪的女官分好了席位,往各个酒爵里倒好了上佳的女儿红,其中意味,可想而知。 对于景仁宫那位,陈易的心念说不上简单,也称不上复杂,只是有些思绪罢了,此刻在女官素心指引下落座,竟发觉自己与殷惟郢被分隔了开去,身边两侧,一是东宫若疏,二是殷听雪,殷惟郢则与林琬悺相邻而坐,至于太后贵妃,则位于主座之上。 宫中事事讲礼,首先便是敬茶礼,由女官素心带头敬起了茶水,一众人也跟着举杯朝那一国之后敬茶,接着安后回敬后,便先将茶水一饮而尽。 陈易试探过茶水无毒后,也将之尽数饮下。 敬茶过后,按理来说便是叩谢皇恩,只因太后一句“今日私宴,不必多礼。”便免去了磕头叩谢。 私宴已启,陈易没有急于动筷,环视一圈,在太后起筷之后,东宫姑娘是第一个把筷子伸出去的,她夹住一个大块焖羊腿肉,由于离得有点远,她不得不站起半个身子,烛光勾勒出浑圆的轮廓,一屁股坐回来时,还因反震弹了一弹。 陈易不由回想起那时诃子裙崩坏,密瓜籽迸出。 注意到陈易的目光,东宫若疏脸颊泛红,抬手遮住乍泄的春光。 陈易佯装不在意地挪开目光,转过头就看见殷听雪有些幽怨的小脸。 他笑了笑,传音入密道: “叫你不想我多揉。” 殷听雪瞪大了眼珠子,四周看了看,小脸通红,慌忙道: “很多人在呢,别、别说这种话。” 陈易不以为意,且不说他是传音入密,便是叫人听到了也无妨,私宴上并无外人。 起了筷子,就要饮酒,酒爵中皆有女儿红。 想到了太后之前的话,东宫若疏咬了咬牙,举起杯来,转身道:“千户,今夜若疏敬你一杯。” 陈易随之举杯,与之轻轻碰了一碰道:“好。” 接着,酒爵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醇香浓厚,是为上佳。 太后见二人互相敬酒的一幕,面上噙起笑意,接着朝殷听雪道: “听雪,你离得近,你不给你夫君敬酒?” 殷听雪滞涩片刻,接着“哦哦”地起了身,端着酒爵就朝陈易敬酒。 陈易与小狐狸捧杯,便看见她有些苦恼地啜饮杯中酒水,好一会后,才喝其中三分一,便苦着脸喝不下了。 她以前虽有喝过酒,但那也是在祭祀拜神的时候,作为襄王女不得不喝,而跟陈易喝酒还是头一回。 而在小狐狸敬酒的间隙里,安后挥手让女官素心来到林琬悺身边,素心附耳说了些什么。 伴随着素心劝诱的话语, 林琬悺的脸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心里纠结着什么,到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不消多时,她站起身来,捧杯向陈易敬酒。 陈易自不会拒绝。 接连的酒液落地,颇有气冲肺腑之感。 安后此刻举起酒爵,笑吟吟道: “千户也算是本宫救命恩人,而本宫也向来视你为子,今夜也该碰个杯了。” 一国之后开了御口,陈易自然不能推辞,举杯过去,给太后敬酒,随后在太后示意下,又给冬贵妃敬酒。 殷惟郢见这敬酒的一幕,心里怪怪的,她离陈易隔得很远,想敬酒得绕一大圈路,连林琬悺都离得比她更近些。 现在一圈人都跟他碰了杯喝了酒,怎么反倒自己这大夫人… 被落下了呢? 而现在陈易跟太后敬酒了,按照礼数规矩,殷惟郢是不能再举杯敬酒了,要知道越往后的就越大,难道你一介景王女,比太后贵妃两位娘娘都大不成? 无可奈何之下,殷惟郢只好默默饮酒,任由苦酒入喉。 陈易此刻有些晕乎,运起气来,把醉意沉了下去,一时没注意殷惟郢的细微动静。 宴饮之间,必有娱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皆是女子,不便打闹,于是娱乐便是行酒令。 所谓行酒令,是宴席之上的助兴,由一人充当席纠,也叫令官出题出令,余者听令轮流说诗词、对对子、违令者或负者罚饮。 令官除去出题出令以外,更要活跃气氛,因此这任务,当然不可能由太后担任,冬贵妃盈盈起身,接过了令牌。 这一回的行酒令是诗令,便是由令官打头给出上联诗词,轮流给出下联诗词,说不上来的,或者说得最差的,便要被罚酒。 题为生死。 “死别浑如梦,生离似可伤。” 由东宫若疏先起,噙着娴雅的笑道。 接着便到了陈易,顺序自然是安后有意安排的,想来是为增进二人感情。 可问题是… 陈易真不会写诗。 他坐在那里停了好一会,就像是逢年过节时,碰到不认识名字更不知怎么称呼,但对你就是很热情的亲戚! 冬贵妃眼眸弯弯,淡淡媚声道: “千户不会…对不出来吧?” 陈易端起酒爵,只好承认道: “我对不出若疏的诗。” “哦,真亲热啊,若疏~” 作为令官的冬贵妃拖长了嗓音,席间的气氛顷刻便多了一抹暧昧与欢笑,东宫若疏脸颊发烫,刚看了陈易一眼,便马上挪开。 殷惟郢的脸色冷了几分。 她默默饮酒。 对不出诗令,陈易只好饮酒,酒爵一下又空了,身后便有宫女将之添满。 那宫女离陈易很近,似乎就是刻意安排过来,随时给他添酒。 过了陈易,便轮到的殷听雪,她想了好一阵,轻声对令道: “身怀遗骨肉,万里各风霜。” 骨肉、万里、各风霜……落在陈易耳内,他忽地有些怅然。 这句话是在说他跟秦青洛… 那日分别,她策马而过,金戈铁马,隐没于天地之间,此去南疆,相隔万里。 转眼看向小狐狸,陈易眸光微微错愕,原来他的怅然,她全都看在眼里。 诗令旋即来到林琬悺那里。 林家小娘一袭素衣,她眉目深深,侧眸看了陈易一眼,不知多少心绪淌过。 先前要跳湖,他拦了下来,让她愈发看清了心中情丝,这叫她不胜惶恐…… 要说不恨他,那绝对不是,林琬悺心中挣扎,像是跳湖自尽的人,既因求死而想向下沉,又求生而不断向上浮。 情丝难断,不知从而而起,她多次想起《牡丹亭》,时而生起一抹胆气, 可是, 她终归是要守寡的寡妇。 林琬悺轻声吟道: “不可共白头,但愿死相守……” 寄情于诗间,便是最后的胆气了。 他…又听不听得明白呢? 诗词落下,陈易瞳孔微缩,嘴唇嗡动了一阵,千百感如细流淌过心间,一时之间,不知所言。 这时,冬贵妃笑眯眯把脸捧到林琬悺前。 她巧笑嫣然道: “听闻夫人守寡日久,不知夫人想和谁相守呢?” 林琬悺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的香囊,却不曾想…那亲手绣的香囊已经不在了。 “不过诗词小道,无聊闺怨而已,当不得真。” 林家小娘撑起了笑,应对得体。 方才跟林琬悺吵过一通,殷惟郢的脸色眼下更加暗沉。 任谁都知道林琬悺的这番说辞不过借口,诗词里的情意,又如何不为人所知? 连陈易都听得出来,她又如何听不出来? 先前的敬酒,如今的诗词,殷惟郢心中不快,不过没有发作,而是接过了诗令: “愁来聊纵酒,无泪与君望。” 诗词皆对了上来,可见席间女子,尽非常人可比拟,推杯换盏,令牌自柔荑中交替,但见那凤袍女子欢笑出声。 安后一挥手,女官素心便端了一个锦盒上前,盖子掀开,可见一根凤凰朝阳金簪,红宝石晶莹剔透,如泪般在烛光里熠熠生辉。 “诗令既有败者,”安后看了陈易一眼,又环视席间众女,施施然道:“便亦有魁首,魁首之诗,定胜了众人,既然如此,如今何不让败者将这簪子送于魁首?” 话语落下,陈易的眼睛瞪大。 女官素心端着金簪到他的面前。 而席上众女,在下一刻,几乎齐刷刷地转过脸,四道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簪子从来是定情之物, 而且,太后金口一开,这簪子就要送给胜过其他女子的人。 “那么今夜… 不知陈千户要送给谁人呢?” ………………… 壁画之上,阿修罗王与帝释天相互争战,残阳如血,狂风中带着嘶鸣呜咽, 日月无光,天昏地暗。 是为… 修罗战场。 第二回合,现在开始。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与你百年好合 死别浑如梦,生离似可伤。 身怀遗骨肉,万里各风霜。 不可共白头,但愿死相守。 愁来聊纵酒,无泪与君望。 ……… 诗词已由令官冬贵妃亲自抄录,宣纸垂落而下,呈现于众人目前。 一直以来,多有文无第一之说,但也是放在整个朝代或整个神州里,于这小小的元春堂里,四位女子之间真的没有第一吗? 这四行诗词,到底谁更好,若有看官在此,心里便自有定数。 烛光熠熠生辉,照得众女姿容动人,一位位皆是意态极妍,目光尽数望向陈易,候着这席间唯一一位男子决断。 不久前还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陈易,终于第一次知道“棘手”两个字怎么写。 陈易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环视全场,便能撞见众女目光,连素来不争不抢的小狐狸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更何况殷惟郢、林琬悺,还有东宫若疏,这给陈易看过蜜瓜的太子妃,目光也多了些期待。 不远处的冬贵妃拎着宣纸,暗暗捧腹偷笑,她作为尼姑,虽与陈易有过肌肤之亲,可论起有多深的情愫,却也不见得,眼下纯粹就在看乐子。 若不是太后在场,她只怕要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还是当尼姑好啊。 安后见陈易久久不动,便道: “诗词间的高下,不难分吧? 陈千户,一个高下而已,难道还要本宫请你么?” 说着,安后顿了顿,环视席上众女,笑道: “本宫相信,在座诸位也并非小气善妒之辈,断然不会因你将金簪给谁,便撕破脸面。” ? 大气公正的话落在席间,众女将陈易盯得更紧了。 东宫若疏无意间身子前倾,遮挡春光的手稍稍松开,殷听雪小心拉住陈易的衣摆,素来自信的女冠更是把陈易盯得紧紧,林琬悺看着他,面容凄切,一句诗词倾诉全部衷肠。 陈易额上冒起了汗水,被夹在中间,只觉自己是张无忌,恨不得四女都带回家一人一根簪子,一个接一个插,可是现在金簪只有一根。 总不可能一根簪子断成四截吧? 陈易深吸一气,指尖颤颤地把金簪子提起。 众女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陈易转过头,先看了眼小狐狸。 殷听雪眼巴巴地看着陈易,心扑通扑通地跳,她从来没这样为陈易跳过, 金簪子会给她吗? 只见陈易的目光里噙着一丝歉意。 殷听雪杏眼缩了缩,落寞地垂下了小脸。 陈易转过头,在东宫姑娘身上看了一回,脸色犹豫。 便是抗拒成婚的东宫若疏,眼下的心跳都加快了。 跳得蜜瓜好像又要弹出来…… 说到底,谁愿意给别的女子比下去啊? 再者,她已经有些认命了。 成婚就…成婚吧。 东宫姑娘犹疑间挪开了遮挡春光的手腕,雪白色乍泄出来。 陈易废了好大的功夫,还是从她身上挪了开去。 他的目光落向了殷惟郢。 女冠似是早有所料般,傲然直起身子,琼鼻微翘。 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要先进门的大夫人。 不知不觉中,他已情根深种如斯。 倘若她某一日离开他,只怕他要趴在被窝里哭得天昏地暗。 回想过去恩恩怨怨,彼此纠缠错乱,谁也离不开谁,那么待修道有成,得道登仙,勉为其难让他鸡犬飞升也不是不可…… 他怎么转头了?! 殷惟郢秋水长眸瞪大,只见陈易把头拧了过去,最后落在了林琬悺身上。 女冠都震惊了! 那个姘妇…竟然要压在她这个正室头上?! 有人欢喜有人愁, 当陈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林琬悺浑身一颤,千言万语涌过,但又如江河并海,烟波永寂。 他的指尖捻着金簪,微微抬手,似在慢慢靠近。 林琬悺先是情绪奔涌得难以言喻,但他真靠近时,恐惧又席卷了心头。 她会坏了清白…身上的清白、心里的清白,都要坏得一干二净。 但陈易还在靠近。 林琬悺无力阻拦,只能阖上眼眸,想着之后寻死。 然后, 陈易越过了她。 林琬悺睁开眼,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怅然若失。 女冠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都快笑嘻了。 叫你红杏出墙! 我也当过姘妇,怎么我成大夫人了,你还是姘妇? 只见陈易缓步走向了主座,冬贵妃让开了些道路,便见他来到安后面前,朗声道: “臣生性愚钝,不通文墨,而诸位诗词皆是上佳,更难抉择,本来想着随意择一位魁首,但蓦然回首,只见娘娘立于灯火阑珊处。” ?! 安后的笑颜冻在了脸上。 她的指尖颤抖,而被抓揉过的胸口,阵阵发痒, 这个乱臣贼子… 他还想得意?! 眸里掠过惊骇,安后面上不动声色,柔声道: “本宫叫你献给魁首,你反倒献给本宫,好大的胆。” “若不大胆,我也不知太后娘娘才是真魁首。” 陈易恭恭敬敬,面上都是孝心。 “本宫无诗,又哪里是魁首?” “娘娘口中无诗,心中却有诗,”陈易顿了顿,噙笑道:“娘娘母仪天下,慈母之心,天下可知,不作出来的诗,才最为动人。” 话音落下,冬贵妃忽地笑道: “好!” 安后拧过头冷冷瞥了她一眼。 冬贵妃立即缄口。 她一般是不会笑,更不会出声……但刚才真忍不住。 这席间的风云变化、勾心斗角,实在太有意思了,她好不容易出冷宫,竟能看到这样一场大戏,便是给陈易再拨弄几回舍利子也值了。 金簪在烛光下明晃晃。 安后回过神来,心里已斟酌好了法子,出声道: “既然如此,那么本宫便受了这金簪,不过……” 说话间,安后将目光挪向了东宫若疏: “不过,本宫命你将金簪转赠给东宫若疏,原因无他,只因她日后要嫁入陈府,是为正室,与你百年好合。” …………… 话语落下。 ?! 殷惟郢脸色骤然一变,轰地发麻。 那个东宫若疏…要嫁给陈易,而且还要做正妻…抢了她大夫人的位置?! 怪不得穿诃子裙… 怪不得会突然有私宴相邀… 可明明,明明是她先跟陈易订的婚,明明金童是他! 她被陈易抢了一次金童,又要被别人再抢一次金童?! 那她太华神女的面子,到底要往哪里搁? 殷惟郢只觉体内酒液翻涌,她盯向东宫若疏,更想起后者喊她“鼎炉姑娘”,新仇旧恨加在一块,愠怒已不言而喻。 她强忍着没有发作,将酒爵里的女儿红一饮而尽,脸颊已分不清是酒醉的酡红,还是气得通红。 宫女无声地走了过来,为她添上新酒。 只见陈易拎着金簪,缓缓来到东宫若疏身前。 东宫姑娘耳根发红,说到底,这金簪还是会给她,对吗? 一瞬之间,似有情弦微动。 先是被安排成婚,接着被看密瓜籽后一半认命,如今要让她当魁首,东宫若疏又如何经历过这般跌宕起伏? 西晋太子妃面上颜若桃李,目光渐渐柔和: “谢……” 话音还没落下,陈易忽然将金簪丢了出去,灿烂的金光,划过一道曲线,落在了殷惟郢的酒樽之中。 殷惟郢眼眸微缩, 终究是给了她…… 但见陈易转过身去,面向太后,一字一句抱拳道: “娘娘,恕难从命,只因先前几日,臣已在景王府上提亲,向景王求娶景王女殷惟郢!” 不高不低的话音,却掷地有声地落在席间。 小狐狸小声补充道: “还有襄王女殷听雪。” 烛光盏盏,映照着酒液里的金簪熠熠生辉,元春堂内死一般的静谧,安后半隐没于阴影里,脸庞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 坐于上首的她终于开口,却不是针对陈易: “景王女,如今他将金簪予你,你又有何感想?” 殷惟郢闻言而起,酒爵高举于众女眼前。 金簪被拎了起来,压抑许久的她放到了唇边,酒液顺着簪子掠过舌尖,那袭火纹青衣随风摇曳,酒醉之中,气韵尽显。 “娘娘问本道有何感想,那本道就不得不说。 自赴宴以来,本道的心便因诸位没静过,只是此刻,忽然静了下来,想来也是…… 本道还以为,” 女冠慢慢舔舐金簪酒液, “他很喜欢你们呢。”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三女争锋,三喜临门 陈易直面安后之时,早已预料得到,压抑已久的女冠要奋起反击。 而他之所以将金簪给她,便是已做好了打算。 女冠的那番话落下,像是宣告,席间原来的暗流涌动,骤然变化,仿佛风雨欲来,莫说席间众人,便是一旁侍奉的宫女们,也不住转眸抬眼。 众女表情各异。 陈易把一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转头看向主座上的太后。 凝望着安后,陈易心中的一些猜测彻底确认了。 安后定然早就知道他在景王府求婚的事。 自入门而来,种种有意无意地安排,都是在印证这一件事。 如今这场私宴,看来远远不止是撮合他和东宫那么简单。 更是逼他站队。 心思电转之间,陈易已做出决断。 按情义来讲,大小殷陪伴了这么久,比起东宫和林琬悺更不能辜负…… 所以… 陈易正欲拱手开口,未雨绸缪,以站队化解这修罗场,在修罗场兴起之时便将之化为虚无。 但见安后微微抬手,女官素心慢慢走来,一张字条呈现到了陈易面前。 陈易看见上面龙飞凤舞的草书,脸色兀然一变。 再抬头看安后,那一国之母回望过来,似笑非笑端详他的面色。 陈易默不作声,坐回到宴席之上。 字条很短,不过三两句话罢了, 然而,这那张字条里所写的东西,让他不能以站队化解这修罗场。 事关离京、赐婚,还有涂山氏。 宴席之上,只见殷惟郢高举酒爵,昂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姿仪潇洒,几滴酒液洒落,她拂袖而立。 “太后娘娘,臣女可戴得这金簪否?” 女冠拱手问道。 安后不动声色道:“可。” 殷惟郢拎起金簪,插入到发梢之间,一旁的宫女端来镜子。 林琬悺、东宫若疏、殷听雪都脸色各异地看着她。 小狐狸还好,知道惟郢姐是什么性子,眼下倒也没什么酸涩,但东宫若疏和林琬悺就不同了。 东宫若疏已经半认命了,接受要成婚的事,可本来要给她的簪子,反手落在了殷惟郢的手上,后者的语气还有意无意地针对自己,东宫姑娘不免有些心生怨气,她嘴唇抿住,直勾勾盯着那鼎炉姑娘。 而林琬悺则银牙紧咬,她不久前跟殷惟郢吵了一通,又被这般明里暗里的嘲讽,本就心思纤弱的她,动了怒气。 铜镜明亮,镜中的殷惟郢固然不胜美艳,可她照了一照,又喟然长叹。 身为令官的冬贵妃问:“景王女何故叹息呢?” 只见殷惟郢慢慢将金簪取下,叹声道: “金簪虽好,自不是凡物,只是本道修道十余载,视金玉之宝如瓦砾,因此这金簪与本道并不相衬,与其糟蹋了这美物,倒不如转赠给东宫姑娘。” 说着,女冠将金簪取下,轻抚袖子,如轻摇拂尘般淡然。 她托着金簪走到东宫若疏的面前,柔声道: “本道不要这金簪,东宫姑娘别浪费了。” “你!” 东宫若疏脸上分不清是气红还是酡红。 不要的簪子,我才给你…… 若是单单转赠簪子,东宫若疏哪怕心里不愉,但神经大条的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可这女冠偏偏要加上那句,这摆明了是在跟她争锋相对。 凭什么我要白白受气。 我陈若疏自晋国陈氏而来,单论出身,未必输你! 东宫若疏眼眸一转,接过金簪,一转语气道: “我知殷仙姑转赠之意,想来是得知太后赐婚,而景王府为避锋芒,意欲悔婚了事。 殷仙姑,大方啊。 竟有古之圣贤之风,想来失一道侣,也无碍你求仙问道呀!” “………” 殷惟郢脸上的神色微微僵硬。 这话正中软肋。 王府意欲招婿,天家意欲赐婚,两者撞到一起,历史上也不是未曾有过。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几乎每一回,都是君命难违。 景王府便是全盛时期,也不会为这事跟宫里面叫板,更何况如今的景王府已有了些外强中干的趋势。 那不远处的林琬悺此刻附和地出声道: “哪怕一门兼姚并娶两夫人,想来应该和和气气,但就是不知…谁先谁后呢? 对了,想来殷仙姑淡泊名利,不会在乎谁大谁小,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 又是一句话,正中到殷惟郢的心窝里头。 那二女暗中握手言和,联合到了一块。 女冠咬了咬牙,不知如何是好。 她火气蹭地更是浓烈。 陈易先求的她的婚,她明明就是该先入门大夫人。 哪成想先蹦出来一个东宫若疏,又蹦出来一个林家寡妇,而且一个个仗着有太后撑腰,岂不是在欺负人吗? 女冠攥住了手,思绪百转,气极反笑道: “好啊,东宫姑娘,但愿你嫁入门后,不要门庭冷落,独守空闺。” 东宫若疏和林琬悺的脸色又变,这一句话就攻击到了两个人,前者自不必说,林家小娘胸腔隐隐作痛,门庭冷落、独守空闺,这又是在说谁呢? 二女脸色变了一个来回。 一旁的小狐狸见三女似乎还要继续吵下去,连忙劝架道: “不要吵啦、不要吵啦,都一样的,不要吵啦。” “谁吵了?!” 三女齐声道。 殷听雪缩了缩脖颈,蔫了下来,倒不敢插话了。 太后不说话,一众宫女也没人敢劝架,而冬贵妃喜滋滋地看乐子。 只剩小狐狸倒有点劝架的念头,但始终插不上话。 她转过头,看了看当事人陈易。 陈易已是满头黑线,转头可见壁画之上的修罗战场,阿修罗与帝释天彼此争锋相对,难舍难分。 他只能暂时静观其变,寻觅思路。 而场上三女还在争锋,殷惟郢以一敌二,脸庞涨红着道: “太后面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东宫若疏胆气粗壮,也是不怂: “不知景王女又在吵什么,不怕给太后听了笑话吗?!” 话音落下,殷惟郢更是气恼,冷声道: “我堂堂景王之女,半个天家子女,听了笑话又何妨?你这东宫若疏不识时务,哪怕是嫁入门去也是人见人嫌的泼妇!” 东宫若疏听见她直骂自己,气得胸脯都大了一圈,还不待她反击,林琬悺便先行道: “听闻景王女是为太华神女,修有太上忘情之道,今夜一见,原来不过是争夫的狐媚子。” “狐媚子是在说谁?!” 东宫若疏回道:“狐媚子是在说你!” “你才狐媚子,我不是!” “凭什么你可以说我狐媚子,我不能说你狐媚子?” 殷惟郢柳眉倒竖,酒气跟火气混淆在一起,自己先被求娶,这东宫若疏要抢婚也就罢了,还要联合林琬悺一起骂街。 她怒上心头,回怼道:“我王女骂你狐媚子可以,你狐媚子骂我王女不可以!” 东宫若疏冷笑道:“好大官威,也不知最后是谁要被退婚。” 气在头上,无意间,东宫若疏没发现自己已经把自己算作了陈易的夫人。 东宫若疏摆出平淡地口吻道:“殷仙姑放心,以后你光临陈府找我夫君,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忽然何等从容的正宫气派,殷听雪看着就羡慕,而侍女小婵更是险些感动得落泪。 “你、你…”殷惟郢语无伦次。 东宫若疏心中舒坦。 殷惟郢忽地计上心头,上前两步。 只见她绕开东宫若疏,挽住陈易的手,嫣然而笑道: “便是你日后入门成婚又如何?家中的名分,最后还是得由家主说了算,他心里的大夫人到底是谁,他心中自有定夺。 哦~差点忘了,我与他早已有过洞房花烛夜,现在想想,不会是我吧?” 这番话音落下, 东宫若疏和林琬悺的脸色又是一变,她们吵在头上,忘了这一茬,眼下目瞪口呆,神色有些僵硬起来。 众女的目光再度齐聚陈易。 那眉宇之间的争抢之意,若是化成刀剑,只怕要陈易连后康剑都分成四五份。 安后脸色虽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可玉手撑着脸颊,俨然不是心急如焚,而是饶有趣味地看着桌上众女争锋。 他招惹的女子越多,就越抢手,就显得出他出类拔萃。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如何不希望这臣子抢手? 殷惟郢按捺住畏惧,挽着他的臂膀,兀然少有的温柔,替他拢起了袖子,温声道: “怎么不拢袖子吃饭?都脏了。” 陈易眨了眨眼睛,一脸看到鬼的样子看殷惟郢。 女冠赶忙给他使眼色。 意思约莫是,他说过在外面,要把她当太华神女的,而在家里,怎么糟蹋都无妨…… 但外面一定要把她当神女! 席上众女齐刷刷朝陈易看去,那玄衣千户坐在座位之上,烛光下脸色红润得惊人。 但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唯剩眼睛在晃来晃去。 三女见这一幕,先是心里发怵,又见他迟迟不说话,尽皆以为他要两头讨好,脚踏数条船。 大殷和小寡妇率先皱起眉头,眸光掠过失落异色,东宫姑娘比较单纯,还是直直看着他。 陈易扫了眼那雪白丰腴。 东宫若疏惊愣了下,她连忙抬手遮挡,只见陈易目光飘走,晃到了殷惟郢的脸庞上。 女冠噙笑间尽显得意之色,看来陈易还是向着她。 东宫若疏总觉不对,疑惑了下,稍微挪开了手掌…… 唰! 陈易的眼睛像刀一样斩了下来,落向了沟壑胸脯。 殷惟郢长眸瞪大。 东宫若疏又抬手遮住。 陈易的目光又挪回到殷惟郢身上。 东宫若疏放下手。 陈易又唰地扫了过去。 如此往复,大殷终于绷不住了,她双颊气得通红道:“你、你…你存心作践我……” 她正准备拂袖离去,却见陈易脸颊异样的通红,手臂绷得紧紧。 殷惟郢怔了下。 下一刻,陈易嘶哑地吐出一行字: “我…我…我中药了, 玉、玉春膏!” 玉春膏?! 短短三个字落下,除了东宫若疏和林琬悺外,其余女子都惊愣在原地。 冬贵妃亲身经历过,知道那是何等凶骇之药,绵绵药劲上涌,先是如浪涛般奔涌,随后深入骨髓,若不解毒,迟早会经脉寸寸断裂,爆体而亡。 而被玉春膏折磨得时候,就更不好受。 冬贵妃仍然记得那夜,哪怕寒风凌掠,仍是梵音阵阵,佛海无边,舍利子自深山老林之中探出头来…… 一直在一旁看乐子的她打了个冷颤。 然后, 继续看乐子。 殷听雪紧张地看着陈易,她身子前倾,抓住陈易的衣摆,他手臂已经爆起了青筋,看着吓人极了。 林琬悺虽说不解,但见陈易色迷心窍般盯人胸脯,玲珑心窍的她明白过来,羞红了脸啐了一口。 东宫若疏满脸茫然,但看陈易的眼睛晃来晃去,她就傻傻地把胸脯遮来遮去。 殷惟郢转过头,怒声道: “狐媚子!把你那东西拿开,看不懂他中春药了吗?!” 东宫若疏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惊愕道: “中春药了?谁下的?” 一句“谁下的”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除她以外的众女们纷纷思维电转。 陈易入门之前,一切举动都很正常,显然不是在私宴前中的药。 而私宴之中,陈易并未离席,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所享用的菜肴,所饮用的酒水,皆是出于宫里的安排和筹备…… 一时之间,宛如晴天霹雳般,那席上的数位女子不可置信地拧过了头,望向了上首。 “你们怎么都在看太后,” 东宫若疏见这一幕,疑惑地努了努眉头, “不会是太后下的吧?” 这单纯的话语落下,元春堂内霎时寂静了下来,变得落针可闻。 见众人不说话,东宫若疏瞪大了眼睛: “真是太后下的?” 这下子,连东宫姑娘也沉默了下来。 那上首处,修罗战场的壁画落下沉沉阴影,那双凤眸里掠过错愕,而后眯了起来。 酒水里有毒… 可她怎么就不记得, 自己有命人往酒水里下药? 安后端起了下巴,若有所思地凝望起了陈易。 陈易像是要昏迷一样,脸颊涨得通红,手脚自行抽搐了起来。 众女们不知晓内情,故此对这一朝之后心生怀疑。 也因为这一时的怀疑,方才愈演愈烈的修罗战场,出现了偃旗息鼓的趋势。 既然没办法站队,那就索性不站队… 让后康剑来。 无声间一声剑来,陈易剑拔弩张,俨然是血充上头,一手直接抓向东宫若疏,反手就把这傻姑娘扯到了怀里。 “呀!” 伴随着一声惊呼,大蜜瓜直接撞了满怀,软嫩极弹,陈易一边搂到怀里,一边侠义凛然道: “我中毒了,东宫、东宫姑娘快走,不必救我!” 兀然惊变! 众女把头猛地拧了回来,一个个女子脸上皆是惊慌失措, “都说了不必救我,还靠过来,实乃大义凌然。”陈易一本正经道,夹住了东宫若疏。 而东宫若疏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她拍打起陈易肩膀道: “放、放开、还没成婚、还没成婚!” “东宫姑娘如此好意,我实在不能辜负。 成婚不急于一时,先洞房吧…唉,委屈东宫姑娘了。” 陈易满脸歉意,转头看见殷惟郢惊愣在原地,马上一手搂了过去, “你也一起,双喜临门!” 殷惟郢措手不及地被陈易扯到怀里,她愣愣着神,但没多少抗拒,而是咬了咬银牙。 反正是大夫人了… 只见陈易抱着二女站了起来,东宫若疏见他抱着自己走,脖颈都通红了: “不合礼数、不合礼数,我、我、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不用找了!” “确实不用找了。”陈易忽地两眼冒光。 他可不管她,中了玉春膏的他扭头就要往那块凑,东宫若疏慌忙拿手来挡,抵住住他的嘴巴,她半个身子都在用力,脸颊前倾,但又如何支撑得住,手一松开,便给陈易亲了个正着。 东宫若疏指尖都苍白了,嘴唇贴在一起半晌后,才急匆匆地去咬他,但扑了个空。 她慌忙道: “我不当大夫人了、我不当大夫人了,我不进门了!放开我、放开我,我要逃婚!” 东宫若疏奋力挣扎,此时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她就不该来大虞!也不该气到头上争什么大夫人! 只是莫论她不过一六品武夫,而陈易已是四品,便是她情急下使出断剑客的剑意,陈易也有办法应对。 东宫若疏挣扎不过,朝太后那里喊道: “娘娘、娘娘,你快来、你拉住他,他欺负我!” 瞧她那慌张样,见多识广的女冠暗暗翘起了琼鼻,心中阵阵舒爽。 正得意时,陈易往她腰肢狠狠一搂,她立即软了下来,发怵看了眼陈易通红的脸庞。 平日里她都被折腾得不像样…… 这一回,他身中玉春膏,她又如何承受得住? 殷惟郢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平素里搞得就花,把她折腾得够狠,甚至还逼她说书似地自己解说自己…… 东宫若疏连声的求救下,太后仍然安然立于上首,面色无恙。 众目睽睽之下,眼见陈易抱着两个女人就要闯出门去,口口声声说什么“双喜临门、两个都是大夫人”。 终于化解了修罗场,跨出门外时,陈易松了一口气。 夜已深沉,宫灯忽明忽暗,远处灯火模糊朦胧,映照着旖旎之路。 远处似有什么涌动,好像是个人影。 陈易扯着抱着大殷和东宫,玉春膏的气血奔涌之下,让他愈来愈按捺不住,而那人影愈发接近,似是独臂。 他正寻觅着哪处寝宫,随意一扫,忽然愣住,继而全身石化, “师尊,你怎么也来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老夫老妻 陈易人都傻了。 就是给他一百个脑子,他都想不到周依棠现在会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偏偏在这最不该节外生枝的时候,自己一手搂一个“大夫人”,出现在前世之妻的面前。 刚刚还口嗨什么双喜临门的陈易,此刻像是石化般僵在原地。 怀里的二女也朝前投去目光。 看见是那熟悉的独臂身影,寒风拂过,殷惟郢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害怕。 明明她才是…大夫人来着。 怎么反而像个被捉奸的小三一样? 东宫若疏见是剑甲,也怔了下,随即连忙挣脱开陈易的桎梏,一溜烟地逃了回元春堂。 怀里少了个人,陈易也放开殷惟郢,什么因玉春膏冲上来的气血,都因她清冽的眸光冷住了。 玉春膏的药效虽然难耐,但强行压的话,也能压上三四个时辰,所以看似急色地扯二女出去,不过是三分真、七分假。 修罗战场,血染黄沙,好不容易急中生智,牺牲自己化解的修罗场,如今竟……… 陈易忽地头晕目眩,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要跌倒在地。 周依棠脸上无悲无喜,直直凝望着他。 寒冷的年夜里,独臂女子一言不发,远方是黑压压的群山,寂静无声,月明星稀下,山峦的轮廓冻得模糊不清,寒峭不止淌过山林,更淌到人的心间。 她便直直看着陈易,脸上不见悲喜。 陈易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心中百感交集,许多滋味沉落心间,被苦盐腌制,前世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却在最不该碰面时碰面。 口口声声说那位子留着给她,让她为自己出人出力,费尽心机,陈易苦笑了下,嘴唇颤动,轻声道: “师尊,对……” “周真人,你也来啦?” 殷听雪的脑袋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她们都在争什么大夫人,但陈易不答应她们呢。” 话音落下,原本逐渐冰封住的气氛,恍然松动。 陈易骤然回过神来,脑子飞快运转。 这里是皇宫,周依棠哪怕还是一品境界,也不可能一路跟踪过来,所以根本不是藏在暗处已久,刻意于此时出现。 而小狐狸是天耳通,她能听到周依棠的心声,眼下为他解围,那就证明…周依棠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自己搂着二女走了出来,听到些只言片语的口嗨。 口嗨能作数吗? 陈易连发过的誓都有时不作数,怎么可能让口嗨作数! 思路一下通畅,陈易提起的心慢慢放下,噙起了温和的笑。 周依棠看了看殷听雪,又看了看陈易,心里困惑道: “你刚才是要说对不起?” “不是,你我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那你在对什么?” “我说…” 陈易说着,一把搂住了女冠,吐了些热气道: “对了,你来得正好!” “他…中了玉春膏…”殷听雪指了指道。 周依棠扫了眼他的脸色,确实红润得异常,俨然是身中毒药的模样,这么说来,倒也不是在骗她。 陈易按着脑袋,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沙哑道: “你…怎么会来这里?” “打扰你了?”周依棠问。 “不是…我只觉得…皇城之中,伴君如伴虎,而我无人可依,” 陈易的嗓音一顿一顿,似是承受毒性的煎熬,勉强支撑着神智: “你来了,我可以依靠你……” 周依棠眸光晦暗不明, “我终究是你师傅。” 陈易点了点头,扫了眼元春堂这是非之地,柔声道: “我们…回去吧。” 元春堂虽然在视线里,但离这里还是有段距离,堂内的人只能见到他们在说话,但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所以陈易大可把她带出皇宫之后,再折返回来赴宴。 周依棠上前一步,指尖点在了陈易的穴位上。 剑意涌过,陈易虽然气血涌动,但多了一抹清醒。 “拜他人所赐,你身中此毒。” 只见独臂女子越过了他,朝元春堂而去: “我为你说理。” 刚刚还柔弱无骨、不甚药剂煎熬的陈尊明瞳孔骤缩,僵立在了原地。 真让她进去说理,那就什么都暴露了! 到时别说离京了,只怕周依棠一气之下,与太后当面联袂,反手将他关进一座无人知晓的小黑屋。 “等下!这里皇城大内,龙潭虎穴,高手何其之多,进去容易出去难!” 陈易松开殷惟郢,走快两步,追到了周依棠身后。 周依棠眉头微蹙,侧脸看向了他道: “不过说一两声罢了,我不出手。” “万一你激到太后,她发起疯来,把十个八个丑婆赐婚给我怎么办?” 陈易压低了些声音,竭力劝阻道: “就算不激到太后,激到其他女人也不好。” 周依棠敛起眸子道:“还有其他女人?” 陈易脸都差点僵住了。 这时,又是小狐狸救场道:“是啊是啊,太后娘娘想留住他,就派了很多很多美女,只不过他虚与委蛇,始终不为所动,不信你可以问惟郢姐。” 说着,殷听雪转过头看向大殷。 大殷这时也是反应快,连声道:“这样说不错,宴席之间,他心始终向我。” 话语间藏着若有若无的炫耀意味。 但也正因如此,周依棠没有怀疑。 她在这院子,虽住在客房,但将这些人的秉性都看在了眼里。 周依棠停住了脚步:“那好,我走?” 陈易当然不会说出一句“你走”,那样反而会节外生枝,他深吸一气,而是柔声反问道: “你来是为了我?” 周依棠沉默半晌道: “宫中忽有请柬请我赴宴。” “那就是为了我。”陈易笃定道。 周依棠冷冷扫了他一眼: “何必自作多情?” “跟你在一块,我忍不住自作多情。”他应得温和。 话音落下,她没有回应,转过身去,缓步离开,身影隐没在了朱红的宫墙之间。 陈易总算松了一口气。 老夫老妻了一世,周依棠受得了他的阴阳怪气,受得了他的质问,甚至受得了他的欺师灭祖,但就是受不了他的甜言蜜语。 初初陷入恋情的男女,会很爱说情话,也很爱听情话,譬如说大殷,陈易便偶尔说一句情话,她就会得意到房梁上去。 若说十句情话,怕不是要云海飘飘独步。 但周依棠不同,他的情话,她听到会心有所动,但不愿多听。 老夫老妻,便是如此。 修罗场,以后还有更大的,不敢想象 第三百七十七章 转轮法王传承 周依棠这尊大佛走了,陈易总算松了口气。 哪怕玉春膏的药劲还在上涌,但他自觉还能撑上三四个时辰。 等之后,就能抱着大小殷跨年了。 到时焰火升起,定时别样美景。 殷听雪转过眸去,见陈易松了一口气,斟酌了下道: “瞒不了多久的吧。” “我知道” 她说的陈易岂会不知道,先不论太后赐婚,求娶大小殷就是公开之事,虽说周依棠一直待在院子里,但一旦到了外面,稍加打听便知道是什么情况。 所以陈易也没想瞒她很久,这几天寻个由头,找个机会就跟她交代。 但光交代也不是办法。 便是交代了,但没有行动,那其实交代了也没用,只是自己总不可能逃了大小殷的婚。陈易想着,心中不免左右为难,其实自己心里并没有多少正妻、平妻、妾室等等分别,但哪怕自己完全不在乎,这些女子们也不可能不在乎。 而且自己也不愿就这样辜负周依棠。 既然如此 一个想法闪电似地掠过陈易脑海。 三个人一起进门,一起成婚,不就都是正妻了吗? 反正自己每个都爱! 陈易眸光微亮,思绪在脑海里凝聚、盘旋,迟迟不能落下,时间流逝,他稍微压抑住不断浮起的想法,现在当务之急,得回到宴席上。 带着大小殷转身返回元春堂,烛光仍在,席间饭菜未冷,太后身旁有宫女温酒。 陈易环视一圈,东宫若疏和林琬悺站立在太后身边,安后似乎跟她们私下说了些什么。 看见因玉春膏面红如血的陈易,东宫若疏眉头一皱,退到了安后身后…… 而且还偷偷把林琬悺往前推了一推。 陈易注意到这点细节,咧嘴笑了笑。 这下,终于没人争什么大夫人了。 玉春膏的作用下,陈易下意识拍了拍殷惟郢的股儿,后者面颊又添了红晕,但还是闷闷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陈易与殷听雪也回到了原位,而东宫若疏、林琬悺也在安后示意下重新落座。 经过方才的事后,席间的氛围又不一样了,虽说沉寂,但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风平浪静之后的深深寂静。 烛光映照,安后眸光如水温柔,她一边望着陈易,一边回忆着什么。 以身服毒自然不是上上之策,但却是最可行之策。 能准确判断出双方的纠结之处,可见他对众女秉性了解之深。 而两难危局之中,他选择牺牲自己,以身服毒,更是何其胆气? 安后回忆起了祀天坛时,他便是这样,将刀刃捅进他自己的胸腔,以自戕解开危局,同样是牺牲自己。 安后越是回想,便越是指尖轻颤。 烛光将熄,她那背后的壁画,似在渐渐黯淡。 修罗战场,帝释天有美食而无美女,而阿修罗王则有美女而无美食,二者因何争战,不过是因七情六欲。 之所以有修罗场,是因为情是真的,欲也是真的,若众女对他无欲无情,又何来修罗场可言? 他已经多了许多真正的情义,包括东宫若疏,那些女子们已或多或少地情弦撩动。 他…早就不再孤单,也不再独身一人。 暖意流过,安后没来由地感到欣慰。 而陈易之所以以这种方式化解危局,全因她命女官素心递去的纸条。 那张字条上写着的是… 【本宫知你意欲离京,而本宫更知涂山地宫将再度出世,若你今日不偏不倚,本宫说不准愿大开方便之门。】 …………………………… 行酒令时,本来就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而吵过闹过一通后,众人也没什么宴饮的心思。 东宫姑娘见他回座,默默地把椅子挪开了些,白玉似的皓碗遮住胸前沟壑,生怕被这人抓去双喜临门。 林琬悺则面色忧郁,方才她见陈易抱着拖着二女离去之时,竟忽然有落下的感觉,但旋即一想,又悚然一惊。 至于殷惟郢,她眼见东宫若疏吃瘪,不敢再谈什么先后进门,心中便得意洋洋,像是凯旋的将军,可过了半晌之后,转念又想,自己得意个什么劲呢,何至于如此纠结于一时得失,她便暗叹自己修心不足,脸色云淡风轻了起来。 过了一阵子,象征性动过筷后,便在太后的宣告下结束了,那一国之后先行离席,冬贵妃紧随其后,其余众女也一一离席,女官们上前,要领她们到厢房去歇息,今夜还要陪太后跨年。 离开时,殷听雪又些担忧地回过头,看了看陈易,陈易则朝她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陈易在宴会厅里待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等到了女官素心相迎。 太后要找他了。 女官素心领着陈易走过长长的廊道,透过廊道的镂窗,可见皇宫繁盛景象,柳、杏诸树悬灯数盏,那冠上还用绸缎系出花叶,风一吹拂,让人心头多了新年的喜气。 沿路偶尔见到宫女捧灯,映照出一张张适龄妙女的脸庞,她们好奇地扫了几眼这外来的男子,待陈易回望的时候,宫女们又含羞别过视线。 皇城内廷中的不少建筑,都是以廊道相连,辅以镂空雕窗透风,这样夏时避暑、冬时避寒,元春堂也不例外,陈易在素心的带领下,走过长长的廊道,转了几个拐角,来到一处佛堂之中。 金窗玉栏,龙涎香燃在香炉里,佛堂中并无佛像,唯有一幅挂画自高处悬下,画中也无佛、菩萨、罗汉模样,只有庞大的“卍”字垂挂。 “灵台静地”四字牌匾高挂其上。 安后立于画幅之前,双手平放腹前,听声回头,她莞尔而笑: “天伦之乐,热热闹闹,这才像过年。” 她便是笑着的时候,陈易也不敢放松警惕,他勾起嘴角赔笑道: “多亏了娘娘。” 安后慢悠悠地走来: “寻常宫中私宴,众嫔妃们恐本宫惧本宫,本宫在时,皆是大气都不敢喘,待本宫乏了离去时,反倒热闹喧哗。唉,本宫何尝不想与她们同乐,也好奇同乐的滋味如何,今夜到时体会到了。” 陈易皮笑肉不笑道:“那便…恭喜娘娘了。” 安后反问道:“哦,你不高兴?” “娘娘天恩浩荡,席间更是龙肝凤髓,我又哪里敢不高兴?”陈易慢慢道。 “哪里敢不高兴?易儿,你觉得本宫待你不好?”安后的面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陈易敛起眸子,径直道:“娘娘不要跟为臣绕圈子了。” 凤袍女子不置可否,她转身走向那垂下来的画幅:“你觉得本宫待你不好了,本宫倒想知道,哪里不好了。” “我不觉得。” “你心里觉得。”她骤然提高了嗓音。 陈易沉默半晌,而后缓缓道:“我想谈正事。” 安后侧过脸,没有转身道:“那如果这才是正事呢?” 陈易眯了眯眼睛。 安后沉浸在求而不得的感情之内,凤眸里水波潋滟。 她继续道:“于本宫来看,什么离京、什么涂山氏,都算不得正事,为人父母,子女婚配之事才是头等大事。” 话音落耳,陈易吐字道:“娘娘,你太随心所欲了。” “一国一朝尽在手中,过去一年的大小政事都处理得干干净净,随心所欲又如何?” 安后的嗓音一再提高, “若不随心所欲,本宫又何必临朝称制?” 陈易皱了皱眉,反问道: “那大虞龙脉呢?” 话音落下,佛堂内静了一静。 安后回过身来,凤眸掠一抹错愕,接着转愕为笑道: “你竟然知道。” “我知不知道都一样,我想说的是,圣人有云,随心所欲不逾矩,放纵龙脉被截,是不是太逾矩了点?”陈易加重了些语气。 他来见安后,可不是为了什么似是而非的母子亲情,他从未有一日把安后当作自己的母亲,更何况自己身上的肉身舍利汤之毒,正是出于她之手。 安后微挑眉头,问道: “你觉得龙脉大乱,会害黎民百姓受苦?” “难道不是吗?” 安后平淡道:“错,苛政重赋才会。 本宫一不修道观,二不修佛寺,三不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徭役免了一轮又一轮,世上滥征民力的君王何其之多,本宫却不在其内。 至于赋税,则效汉文帝时,三十税一,十年来未曾更改,便是林党在时,几番想以此做些文章,都不得门路,本宫若为帝,也是一守成之君。” 最后一段话落下,陈易猛地抬起头。 哪怕心中早就有猜测,可当安后亲自说出来时,心中仍然掀起不少风浪。 陈易踌躇半晌后道: “你要当武曌?” 安后没有否认道: “若天命在本宫,本宫为周文王。” 话语里的意思已揭露无疑,周文王生时并非天下之主,待武王姬发夺取天下之后才被追封。 安后俨然是想将大虞传给安家人,无声无息间,尽量和平地改朝换代。 她又笑道:“至于武曌,本宫倒是有所效仿。” 这句话已几乎是明言。 这些事都不是陈易该操心的。 拉拉扯扯了这么久,陈易径直道:“娘娘,上一回后,臣本不愿再入宫中,这一回在这里见娘娘,是为那字条上的事,对我来说,那才是正事。” 陈易刻意提及上一回。 凤袍女子眸底掠起阴郁之色,胸口似在隐隐发疼。 “本宫怎会不知,只是本宫想先问你,你到底听不听本宫的安排?”她问道。 陈易默然不语。 离京的意向被安后发现,本来就在意料之中,虽然他没有收拾金银细软的动静,但闵宁的先行离去,必然引起这工于心计的女人的怀疑,再加之明知她要赐婚的情况下,仍在景王府上公然求娶大小殷,两件蛛丝马迹结合在一起,得出他要离京的猜测也并不出奇。 见陈易久久未能答话,安后以果然如此的口吻道: “看来你不听。” 她的眸光多有失落,但仍有丝温柔。 只见那人悠悠问道:“我只会听我妻子的话。” 安后绝美的容颜僵住,话音落耳时,不觉间思绪联翩。 唇边曾掠过的温润,胸口的隐隐发疼,一种背德感顺着脊背涌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连忙止住。 缓过来后,她施施然道: “看来,剑甲被你视为妻子。” 陈易并未否认。 莫说是这一回,便是上一回她微服私访他的府邸,便能从跟周依棠的交流之中,或多或少猜出些什么。 再结合蛛丝马迹,以及这一封把周依棠请来私宴的请柬…… 彻底断定出二人彼此关系。 佛堂之中,熏香缭绕,陈易再度粗略环视一圈,不想再多废话道: “我想要说的正事,娘娘说,还是不说?” “你为何非要离京?”安后道。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不止是要离京,更是离开朝廷束缚。”话已到了这份上,陈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离开朝廷束缚?封侯位、国色天香、后半辈子荣华富贵,都留不住你?” “娘娘想留我在这里,无过乎是把我当一把刀,天下姓陈的那么多,天下愿当刀的人更多…” 话还没说完,凤袍女子骤然打断道: “本宫大可不把你当刀, 赐你安姓,视若己出。” 陈易冷眼而视,只见她转过身,从书案上捡起一张纸,缓缓走来。 “安易,这名字可好听?安易、安逸。” 安后来到身前,单手抚上了他的鬓角, “娶若疏为正室,离京后往西晋去,为安家报仇雪恨,更为大虞除去西北劲敌,本宫许诺给你的并非虚假,而且还有更多,覆灭西晋陈氏,有此功德,封公亦可,以保大虞传千秋万世。” 陈易仍然不语。 安后反问道:“你还在顾忌什么,本宫是不放你离京么?你以为本宫靠赏赐留你,是因为本宫多么需要你做一把刀?” “难道不是?”陈易问。 安后抚摸着他的鬓角,怜意道: “娘只是不想你离京之后,没人照顾,被人欺负。”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落耳,陈易怔了一怔。 他的瞳孔里,凤袍女子再度展露笑颜。 “像不像?”她莞尔道。 “你终归不是。” 陈易甩开了安后的手,安后转身而去,再度走到那庞大的画幅前。 凤袍女子不置可否道:“你也不是本宫真儿子,但那又如何,佛法有云:心外无法,只要本宫心里将你视作易儿,你便是易儿,同理,你也可将本宫当作涂山氏。” 她转身前,从书案拿起的那一张纸落在了陈易的手上。 面对安后的话,陈易回道: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安后则道: “你先看看那张纸,再谈真假。” 陈易低下头,扫了眼纸上字迹。 而第一行字落眼之时,陈易的眼眸便敛了起来。 “你应知道,先帝所谓斩三尸之法,与涂山地宫有脱不开的关系。 近日来,本宫命人翻阅先帝的起居注,又到库房里翻阅案卷,竟意外得知…涂山地宫顺着地脉而四处飘荡,于神州大地上四处出世,否则的话,涂山地宫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多轶闻。 涂山地宫出世的间隔,并无确切规律,但有一物,可以定位到地宫所在。” 安后诉说着纸上的内容,自怀中摸出一个锦盒,揭开在陈易面前,里面满是青铜锈迹,轮廓如同剑柄, “是为…夏启剑。” 不用安后说,陈易都知道那是什么。 在“天下乱武”之中,各地传承出世,上古遗址四起,其中便包括了古夏人的夏后传承。 而分散四地的夏启剑便是其中之一。 “你…不想再见涂山氏么?”安后问道,“更进一步,于你这般至情之人,不想她脱离封印?” 陈易道:“自然想见。” “那就…取走这柄夏启剑,从此听候娘的安排。”安后温声道。 陈易抬眸看去,反问: “若我不听呢?” 安后笑道:“你大可试试动手抢。” 话音落下,只见隐约的佛光冒起,萦绕安后周身轮廓之中,圈圈气机荡漾似蔓延开来。 陈易瞳孔微缩。 安后阖拢锦盒,她平放于腹前的双手,拇指与中指相捻,结下转轮法印, “本宫欲为转轮法王。” 以她为圆心,“卍”字画幅无风自动,佛堂的间熏香凝聚成一座座佛刹。 这一瞬间,许多线索在陈易脑海里交织。 陈易问安后是不是要当武曌,她没有否认,而且还说效仿… 而史书中分明记载,武曌曾宣称自己是转轮法王…… 安后派药上菩萨的化身之一至慧禅师到天下寺庵礼佛…… 漠视龙脉被截,助推改朝换代…… 陈易意识到一件事, 她已经得到了佛门里转轮法王的传承! 即以女身,当王国土。 第三百七十八章 妻对妻,妾对妾 四女被宫女引去两处厢房,彼此相邻,厢房内有宫女点好了茶水。 至于谁去哪间厢房,说来也简单,景王女与东宫若疏同一间,殷听雪与林琬悺同一间。 殷听雪捧着茶水,打量面前略显拘谨的林家小娘,心里犯嘀咕: 这不是妻对妻,妾对妾吗? 虽说陈易那时说要娶她为妻,小狐狸偶尔也会想一想那大夫人 黄忠厉声叫道:“严希伯,吃我一箭”说完左手开弓,右手放下宝刀,顺手捻起一支雕翎箭来,搭弓上箭,照着严颜的旗杆就射了过去。 于是关兴将腰牌一一分,大家反正都穿着江东制式衣甲,根本就不用换装。这十余人分成三伙,装成互不认识的样子,往那大潭城下走去。关兴与马谡两人一伙,他们两个也不带卫士,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向城门口。 当然,连绵大雨也为曹带来了一个好处,那就是曹军的运粮部队轻松了许多。运粮船可以从辽西郡的濡水入海着海岸线航行至昌黎郡菊花岛,再从那里沿海岸线航行至辽水的入海口辽口。 到了最近十年,尽管政fu大力鼓励生育,但人口的数量还是像掉到了缓速剂里一样,变得缓慢异常。 俄军第3集团军损失惨重,士气更跌到冰点以下。俄军自林堡战役的胜利喜悦被冲的一干二净。相反,奥匈帝国军队的上气回升,俄国和奥匈帝国的全面对峙态势形成。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星球表面的水去哪了呢?是仅仅这块地方是这样,还是整个星球是这样呢? “这丫头也太无礼了吧?我脸上有花?”对这个没礼貌的丫头,韩俊趁老头没注意,瞪了她一眼,让那丫头吐了吐舌头。 朱骏大约估算王莽白在缅甸王都的兵力为两万人左右,自己虽然只有四千,但武器精锐,素质也比之高了一大截,再加上缅北策应的李定国所部,胜利的几率很大。 老子马上就来了,看到玉鼎连忙度了道真气,后对原始通天说,玉鼎全身筋脉都破裂,不过好在得了不少功德,有功德修补,但是这很耗功德,如果功德用完前药效没有退去,那就危险了。 二十分钟后,宫妈妈和宫爸爸急急忙忙的赶来,宫纤纤也跟着一起赶了过来。 “没错,有了这个,那个东西的成功率起码提高了一半!”孙老直接打断了二号领导人的话。 龙天拿出坛酒,笑看风云拿些花生,洛迦拿出三个酒碗。龙榜前三的三位大爷,竟然开始喝上了。 “没错,我的异能确实不是空间系的,而是气系的。跟你讲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凝聚下异能,好挡住你的继续进攻。”张怀空得意的说道。 “就是,难道我们出身于平民百姓,就没有人格,没有尊严?!”另一个修士也大叫道。 将她紧紧的禁锢在床边,狠狠的在占有着她,不一会儿,手轻轻的放开她,望着她的神情,只是畏惧,只是害怕,不敢说出任何话。 邓五七注意到这些尸体的时候,心里开始猜测华家老宅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因为那些尸体已经泡得变形了的缘故,他也认不出他们之前的面容。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嘭,段志飞已经掉到了擂台下面。两人看着这情况,面面相觑。 “雪鹰号”升到空中,它的高度和“雪龙号”上桥楼顶层的指挥室一般高,机舱里集中在门口的几名持枪士兵向指挥室的船长王普弘比了下大拇指,这个动作是“保证完成任务,请放心”的意思。 第三百七十九章 私房绝技 “他不在宴会厅了。” 东宫若疏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道。 陈易久久未至,不只是殷惟郢疑惑,连东宫若疏都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大年三十,他应该过来见一见她这个被赐婚的正妻才对。 只是过了一刻钟,还是没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东宫若疏担心道。 “别乌鸦嘴。” 殷 能够跨越战斗前线,进入黑暗精灵所处于的区域,可见那些魔鬼的实力,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无论是哪个次元,实力与财富对等。 楚灵月也是道谢后接过了这个可丽饼,好奇的撇过头看向一脸幸福样的冷鸠酱,心中不由的升起些许疑惑。 例如对方碰到了一种名为紫晶烈焰虎的妖兽,旁边的插图竟然栩栩如生,比之当下最先进的照相机还要清晰,尤其是虎头上镶嵌着一枚紫晶,虎口中喷涌着烈焰,让人完全找不到任何特效的成分,仿佛这一切都是最真实的。 楚灵月咽了咽口水,然后一咬牙,就把那件东西从道具栏中取出来了。 精灵族的新生儿出生率太低了,如果是职业者,那就更低了,这导致整个精灵王庭的所有大贵族家族人丁都不兴旺,甚至有好几个长老院长老的家族一直是一脉单传,随时有血脉中断的危险。 带领十余人亲自和对方谈判,这种事情在李奕看来太过凶险,万一有不慎悔之莫及。 现在诅咒教派的天灾亡灵大军,是柯瑞丝根据荆棘铁冠中蕴含的亡灵魔法创造的,那么他们天然的要受到来自亡灵圣物的控制,包括荆棘铁冠,也包括天灾指环。 无头骑士一手紧牵着坐下骷髅马的缰绳,相比憎恶的报丧者,无头骑士的杀戮更加匪夷所思,甚至用来驱赶战马的鞭子,都是人类的脊髓。 这种大型弩所用到的弩弦很特殊,不是通常所用的动物的筋揉着而成,而是用到了一种金属丝。这种拥有良好弹性的金属是矮人族的发明,为了得到这种金属的锻造技术,丹妮卡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刘良佐哈哈大笑了起来,带着十来个亲兵,跨上战马向黄得功营地驰去。田雄也上了战马,紧紧跟在刘良佐马后。 欧洲,法国巴黎,夜幕都已经降临了,在十三区政斧大楼的油画国际展览以及拍卖会早就已经结束了。但是,古月儿还是迟迟徘徊在这一条主干道上,她怀着忐忑的心,因为她期望能够再一次碰到那个神秘的天才画家sny。 这个十六点开了出来,现场又是一阵轰动,赌徒们最喜欢这种轰动性的巧合了,尤其还是狠狠地赚了庄家的钱,让这些输给了庄家很多钱的赌徒们,心里面是又解气又嫉妒羡慕的。 那“东西”稍稍翻了过来,抖落了盖在其上的雪,原来是个撑着皮毯子的人,瞪着刺猬般的眼睛,刚才就躲在积雪的下面,无比的诡异。 等陈汐用‘毛’球将两人包好后,便正式迈步前进。然而就在两人接触到防护罩的瞬间,微乎其微的风声忽然在近处响起。 长老青大叔和长十郎不约而同地聚拢到一瞬间低下头的五代水影照美冥,担忧道。毕竟写轮眼的厉害,是整个忍界都有名的。直视写轮眼的人,就算再强也会中幻术。 自然,拥有如此怪异的捕猎方式还能生存下来、并且生存的很好,也就代表了尤比纳尔鼻子的强大威力。 第三百八十章 候人兮猗 东宫若疏一脸认真的模样落在了女冠眼里。 她傻傻地信了,殷惟郢心里暗笑不已。 先让这东宫去恨陈易,接着再略施小计,让她跟靠山太后也结怨。 连番算计,尽数得手,殷惟郢压抑住笑意,面上仍旧云淡风轻。 她连陈易都算计得了,更何况是你这小小的东宫若疏? 而佛堂内的交战,自然不是如 庄素没说话也没挣扎,随便她将自己拉到怀里,唇角缓缓勾了下。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世界上,有着许多凶兽,野生的凶兽在跟神明战斗时,可被收录成生灵。 “少尊,大比还未结束,任何人都不得干扰大比的正常进行。若是少尊有急事可以我等可以帮忙。”宇顾沉声道。 玄晨顺势躺了下去,看着上方的那些大道本源,抬起自己的双手。 这时杂役看了一眼玄晨,有些惊讶,玄晨一般是很少进入玄家的,除了每月领取资源时会进入玄家,其它时间基本上是不会出现在玄家的。 常常喂着喂着我跟你,还有上夜班的同志都睡着了……于是你就多在我边上躺了一会儿。 他也听说了沈安然最近需要一些公关的事,正想知道庄姐的打算。 时遇没有说什么,拉着夏时哀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办公室,哪怕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他也没有打算松开的意思。 虽然已经知道并且看过那个记号了,但余秋源还是决定别再节外生枝了,中午就该好好吃饭。 王野双目一瞪,那演练场的某个地方,开始亮起一道璀璨的金光。 “不多,五百两就成,唱的好,给一千两也成。”我厚着脸皮,冲他比着五个指头。 揽客男还想辩解,但在纳尔西索的眼神下,只得乖乖把剩下的话生生吞下。 ,它现在能飞起来已经很顽强了,刚才的一击实在是消耗了它太多的力量。 “好,你若是能够支撑到明日不求我,我就给你下跪,哈哈。”胡燕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了。 “咳咳……”秦路闻言,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顿时干咳两声,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之色。 她刚刚可是一下子拿了十三万。不过她也没有多拿他的。按照一个月五千,一年便是六万,她提前预支了两年的就是十二万。而今年还有两个月,她一起预支走了。正好十三万,一点也没有多拿他的钱。 在血池的最中间有一座石台,西门追雪直接跳了上去。只见石台上摆放着一个锦盒,而在锦盒旁边,则是用剑刻着五个字,留赠有缘人。 不同的是,炼制金蝉脱壳丹消耗的真气没那么多,而且有些时候是可以分神来恢复真气的。所以哪怕时间长,也不会出现像炼制青莹造化丹那样真气枯竭的情况。 又正因方才江宇浩帮自己解决了一个麻烦,才应承下来去栖霞宫过夜。 她们吃惊不是因为凤流墨被抓,而是从未见过如此通人性的兽类。 “幻术!”白袍青年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念头,他暗叫一声不好,就欲唤醒青袍老者,却为时已晚。 就见鬼灵熟练地抓起了筛子,随着一扔,每个筛子都停在了六点之上,加起了也是三十点。 这次吃饭,顾湘云连让都让顾德明一下,顾德明起先也没多想。可是十几天下来,顾湘云来了七八次,每次都是拉着龙霄出去吃饭,顾德明就犯嘀咕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陈易的后宫 陈易问了女官素心一句安后的名讳,只因他知道,素心会把跟他的对话全部都回报给安后,包括他询问名字的举动。 这样问一句看似突兀,但或许放在安后看来,是他在默默接受作为她儿子的身份。 毕竟世上,哪有不知自己母亲名讳的孩子? 如今形势不利,陈易唯有先呈现出一种逐渐接受新身份的姿态,要表现得 何灵语只好把信纸倾斜,避着光来看,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眼前发花,那些银色的字从信纸上跳了起来,如同一只只闪光的飞虫,在她面前飞来飞去,而且越飞越多,竟然向着她的脑袋飞来。 蓝思琪挥手间拍碎一颗水球,顿时下起了一场露雨,空中逸散着阵阵的芬芳。看到此景,辰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恬静的微笑,蓝思琪更是发出宛如回家一般的甜美娇笑声。 荆棘城主去办相应的事宜,而唐傲则在之前的房间之中宁神修炼,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了巅峰,直到夜幕降临,唐傲才睁开了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长身而起,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朱可慧无奈,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按着眉心,她真的被弟弟气死了。 “确实不会有人想到冰宫之下,竟然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风霆对此很满意。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为风霆担心的人感到有些不解。为何风霆看上去已经伤势惨重,明明已经无力支撑了,可是他为何到现在还能飞速逃窜? 所有丹药师都将神念祭出,也都被这样的神乎奇术所吸引,目眩神迷。 陈清子淡淡的看了那人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他将丹尺拿了出来,看似乎简单实则玄之又玄地轻轻一挥,一道墨绿色的光芒从丹尺之中射了出来,转瞬便是没入到了那人的身体之中。 辰昊粗略一观,便发现这几人身上所散发的气势,比起自己强大了很多。虽然无法和斩念境相比,但也不是他们所能抗衡的。 表嫂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是也不是全傻,杨琪琪稍微有个动静,她就会发狂摔键盘推搡她。 柳世单手背后,同时也伸出一只手,其上武力弥漫,只是一眨眼间,便形成了一个蓝色的屏障。 “卧了个大槽!还有这种操作的吗?难道,难道狂少平时画漫画也是这么做的?”一瞬间,陈光明就感觉自己的体积膨胀了一大块,眼睛都变红了。 杜子辕耸耸肩,这锅看来是暂时摘不掉了,与其站在这里被他们怀疑,还不如去找找线索。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根据情报显示,虫族从空中和海洋上同时发动了攻击,水里有会发射雷电球的巨型生物,空中则有大量的飞行虫族。 这世界太疯狂了,一只一阶的大白兔,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六阶高级战兽。 死灵召唤师刚刚复活,就连他召唤出的天使骷髅战士也一样,虽然身上的气息强大,但能发挥出的实力有限。 “你心口有条虫子,大概有这么长吧,你的左心叶已经黑了,我说的是真话,你要是不信的话,按一下章门穴。”龙天威耸了耸肩,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有三厘米长。 万丈高楼平地而起,什么事都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杜子辕必须得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在这个圈子里站到一定的高度,这才有资格去开辟“漫画”这一行业。在那之前,他还是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玩。 第三百八十二章 新年夜 踏入冷宫的一开始,听到的当然是惯例的拒绝之音。 “贵妃冷宫,你怎能擅闯?” “陈千户,太后娘娘固然看重你,但天家规矩不能有乱……” “我虽是外邦女,但亦有清名,君命难违,你若强要,那便只此一回……” “什么…三人一起?” 在这之后,便是修习佛法。 而冷宫幽幽烛火之 元老议会的众人脸色难看之极,外面原本跪地的血族也察觉到事态不对,有些人甚至开始寻找身边的辛摩尔族下手,城堡外一片混乱。 看着吴明此刻面容上的神色,碧游才好像是忽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一般。 “容易被鬼上身!”许杰脸色一变,看着我镇定的表情,这家伙的脸色也慢慢恢复了好转,似乎也没有刚才的那种害怕了。 西格已经准备好一套崭新的衣服,那是一套魔法师的长袍,白色的长袍上一尘不染,缺少的只是一个代表魔法师身分的标志了。 果然不亏为当过省长的人,行事就是出人意料,却把事情的发展牢牢地控制在他手中。 吴明现在的样子让柳轻柔看到后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毕竟不仅是柳轻柔还是东方朔,随后没见过吴明如此卖萌,这让柳轻柔心中的愤恨也是消失不见,柳轻柔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吴明,柳轻柔也是发不出什么火。 雨萌实在是受不了了,上去就推了一把中分男,可能是劲用的比较大,而且中分男也是喝的脚下都无根了,哗啦一声,带着桌子上的盘子碟子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房间内没有开灯,四面墙壁上安置的近五十个烛台上各自燃烧着一枝足有手臂粗细的巨型蜡烛,每当有风从南墙上半开的落地窗外吹进来,烛光便一阵摇曳,弄得这个足有上千平方的房间忽明忽暗,鬼气森森。 吼声过后,整个地面憎恨军团开始躁动了。它们纷纷的向着叛逆之镰的方位加速移动,少数智商较高的家伙已经昂起头来,口颚对准了飞翔中的黄金吸血鬼,时刻准备着将这只飞行的家伙沾于网下。 而且最要命的是,火神芝是开启火树银花孕育业火红莲的最佳钥匙,所以回到魔宫之后,一再听到通天教主提及这火神芝,她就已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了。 “先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趁着交易偷袭了仙霞关,然后一举拿下那王晨?”多铎觉得这是个机会,这一次前来的都是精锐。对方来不及布阵,他们还是很有机会的。 二夫人也是一个聪明人,一看这蜈蚣精的表现,心知他肯定是心里起了猜疑。 传学一锤定音的决定了对三妮的安排,并不知道这也是三妮开始喜欢起经商的第一步。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刚刚跑回来的世家再次被镇压了。虽然没有格杀但是所有人都被抓起来了,对于这些人王晨已经不想讲道理了。自己讲道理别人居然给自己玩刀子,那么自己给他们玩刀子是不是就要讲道理了?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他再次走向两具白骨骷髅,吸收了这两具白骨骷髅,在他的背后,屁股后面长出了一条有六尺长的骨尾。 这两人非是池中之物,又何必强求,能够结识他们已经算是不错了,日后相见,不至于是敌人才是,王恬平静的开口道。 等一行三人潜入到洗梅宫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有些晚了,黄昏已然悄悄到来,整个万妖殿也开始陷入到黑暗之中。 而且从沙虎星盗的团的口中也得知,对方不知因何原因知道自己手中竟然有着歼星炮主板,这东西的价值对于星盗来说有多大,杨炽并不知道,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让自己的实力不暴露,杨炽打算先下手为强。 门外的场景比里面还要惨,无数士兵都在地上哀嚎着,还有一些被震的晕晕乎乎的罪犯不知所措的从监牢里出来,有些迷茫的看着这一切。 马成哪里抓的稳,鱼在空中,是尾借头力,摆脱马成手,在空中啪啪几声,就平躺在甲板上。 “跟我来。”黑麦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地跑走。它之前没有告诉过迎南异和莎可,它要他们两个去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因为它是最清楚,那里是个多么恐怖的禁区。 驼背男子暴汗,平时是老何直接在茶里下药的,今天老何不下腰,轮到自己下药,却出现这种情况。 梁红玉还待在说什么,被缥缈仙子一把拉住,道:“咱们修行之人,怎可陷入情欲苦海中?”梁红玉无法,只得随着缥缈仙子、吕珠儿、林秀玉、周兰香一同架起云头,向西而去。 儿时顽皮好奇的那种学习好玩步伐的情景清清楚楚在脑海中出现一遍又一遍。 特别是古武一族的功夫,因为后来主修的是百里家功夫,所以对于古武一族的功夫一直是荒废的,但是现在,曹鹏能感觉自己有重拾的可能。 倪多事抬头观望了半天,心道:“这座山巍峨高耸,应该就是老崔头口中所说的白驼山了。”认准路径,一拍马背,那马奔行已久,似乎是累了,不再有先前的劲头,越奔越慢,最后四蹄踢踏作响,慢慢走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三章 我要娶你 相较于皇宫贵妃院子里的热闹,陈易在东华门外的院子,才更像是冷宫。 只怕便是年初一到时,鞭炮齐鸣,这座院子都还是安安静静,月色凄清。 闵鸣回过头时,便见到周依棠独坐于厅堂之中。 闵鸣发现,这位她口中的大夫人,在回来之后,并未像过去一般早早就回了客房,而是坐在那里,不知等待着什么。 她看向我们的目光显得有些呆滞,似乎她只是感受到了我们存在于此的气息。 柳惜灵甚至手臂指向窗口,几乎是同一时间,青钰正轻盈地踏在窗框上。 席凤翊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疲乏的揉了揉额角。 留下这句话后,妮可罗宾举步跟上了梅迪,开始扣问起自己如果跳槽的话,可以有哪些优待。 此时此刻,叶琉璃正在跟毛咸超喝酒,仿佛并没有听到叶流沙的话一般,其实她是听到了,可是她为什么要帮她? 但他后面的话还没出口,青稞就娇喘一声,面色愈发的不好,还吐出了一口鲜血,血液发黑,木景烛一震,这才惊觉,她中了毒。 “伯父,我看南宫家有些人灵魂力还算可以,可以培养一批灵药师,专为南宫家炼制丹药,以后南宫家就可以雄据一方,在圣灵界域也会更加强大了”叶天说道。 “他要是死了,或者三个月以后还没找到,我会答应你”陆若楠此时感到很轻松,终于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随同着越来越多打鱼回来的渔民赌咒想真的看到了大铁船在天上飞,并且他们中许多人连渔网都没收就急促的跑了回来。 李明海还专门为我去买了护肤品,让我真的感觉到很不好意思了,有种被强行推进温柔乡的不舒服感。 艾尔是第一个从愣神中缓过味儿来的人,他一脸惊愕地问向对面的那一行人,企图从他们的回答中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自称千夜家护卫队总教头的人,名叫虎贲,乃是一个中年汉子,长得魁梧精壮,身穿虎头铠甲,一身金戈铁马之气四溢纵横。 龙剑的实力本来就是天机宫宫主之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实力与武技都强大无比,此刻他手上拿着一把金灿灿的宝剑,剑上绣着八条栩栩如生的龙纹,随手斩出一剑的威力都将毁天灭地,这是一把百铭神器无疑。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皇宫里的争执尚未平息,北齐国内又出了一桩关乎家国繁衍的怪事。 “你不想得到兵机四合了吗?”花青衣在里面便挡利箭便对左丘东明喊道。 随着一下又一下的重击,那只可怜的媪的身躯已经不见形状了,整个身体都在燃烧,一股强烈的肉香味就传了出来。 云墨抖抖身上莫须有的灰尘道:“我们还是去办正事吧。”说着起身离开客栈,易寒暄看着他背影,目光灼灼,也跟了上去。 她是这无名居的至尊级会员,在这里有专属于她的一个包厢,这些年来,从来没人能用。 所以血帝才会选择反其道而为之,出其不意地直接尽全力瞬斩众人之首,直接用气势震慑住这些乌合之众。不得不说,血帝的确是一位将才。 “既然你听说过我,那刚才为何还要用鞭子打我呢?”九天飞狐逼问道。 沙土星不缺树木山石,土壤以沙土为主,泉眼水流都不缺,可一眼望出去,植物都比较缺养分,细细瘦瘦的,树木少的地方甚至给人荒芜的感觉。 这对夫妻现在闹成这样,若是县令去大牢当值,被关在里面的王如兰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网上的资料全部显示的是,苏婉心国外名校毕业,出生在优渥的家庭,父母双亲皆定居在国外。 施月初视线往顾千浅的身后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重新看向顾千浅。 秦锋对着参谋长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参谋长得意地一笑,毫不谦逊地接受了自家大队长的赞美。能将余耀臣和孙宁挖进夜鹰,他这位参谋长可是没少下工夫。 不长她家里还有种子,大不了都种上,罗碧底气十足。这边种完,接下来罗碧又把余下的红果种子种到了炼制空间那边,土壤掺了药渣灰的。 刘招弟的舅舅突然一扬手,将大把的花生砸到燕破岳身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燕破岳脸色在瞬间变得一片苍白。 直接从关俊峰的身后走过,大明大放往楼梯口卫生间走,脚还没有踏上卫生间的台阶,突然感觉一阵疼痛,下一秒陷入了黑暗。 看着星空,星星闪亮,深邃的宇宙,不知有没有尽头,地球之于宇宙,或许就像沙子之于沙滩。 这人渣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你还听到他回来了,非得要来找自己。 却不想,江初夏只是冲着她挑了一下眉头,什么也没有说,便抬着头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王宝再次惊叫,却没有看到丝毫效果,顿时也就明白了,撇撇嘴,冷笑起来。 轻纱似的帷幔将床榻围得严严实实,像一方只属于他们的天地,又像极了那一夜的山洞,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属于孩童的歌谣,他本以为,那时候便已经是最后一次。 这实在是个太孩子气的想法,裴钊不禁有些失笑,大约是睡梦中听到了些微的动静,苏瑗皱了皱眉头,闭着眼睛摸索着,将他的一只手臂抱在怀中,又继续沉沉睡去。 第三百八十四章 平安快乐 同周依棠相会,与其说是早有预谋,倒不如说是临时起意的插曲。 如果早有预谋,陈易就不必要买烟花,更不必被一群小孩追了半条街。 但恰恰是这种临时起意,才最能让这前世之妻心潮起伏。 因为她想不到。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 做一千遍别人都想得到的事一过就忘,而做一遍别人都想不到的事 而无奈退后的穆染,此时双手背在身后,袖剑却已蓄势待发,早就做好了一击必杀的准备。 先冲出来的,是个60余岁的男人。两鬓虽泛花白,身手却还很敏捷迅速。黑色的羽绒服敞开着没系,手拿一根铁管,彪悍之气尽显。 “给我个杀你的理由吧!”赵离举起了手枪,对着光头男子说道。 歹徒挟持着缪落几一点点往邮局的大门后退,他身高足有一米九,任凭缪落几怎么使力抵抗也于事无补。 刚出拐角不久,便在楼房的另一面看到了超市。与想象中的差不多,用来防盗的卷帘门果然没放下来。两扇厚重结实的玻璃门如今也只余下了半扇。 京墨却无奈的发现,这份温柔并不是只属于自己的,似乎面对任何人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的温柔。 周梓薇跑到一个百姓前面,想要帮助他,可是没有任何办法,那百姓就在她的面前断了气,她又抱起那个孩子,帮助孩子寻找母亲,可是找来的却是尸体,周梓薇感觉很无力,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人在南京兵部衙门里喝茶闲聊着,周世显又俯身过去,在史部堂耳边嘀咕了几句。 想到自己本来是要来救人的,结果人没救成不说,还双双被关起来了,宋云就对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密林深处,忽然震动,仿佛有人的身子踉跄一下,再也支撑不住原本就微不足道的分量了。 可是,这次父亲的葬礼,让他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原来,这一切都像海市蜃楼,美好却虚幻。 如果此刻子衿知道水月灵鸟的想法,他一定会被气得再一次跳起来的。 可想要请母亲再次“出山”,似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章嘉泽深深地吸了口气,拨通了黄秋容的电话。 晚上,躺在床上,章嘉泽抱着腹部已经微微隆起的妻子,一种久违的感觉重新勃发了。在相互的抚摸之下,章嘉泽忍不住想要做运动的冲动,被妻子拒绝了,现在可是怀孕期呢,章嘉泽咬了咬牙,只好选择忍。 徐彩凤得到段誉的肯定回答,心里松了一口气,即使他们之间不能走到最后,她也愿意停留在这瞬间的温存中。 他是真的离开她太久了,不仅让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水曦只和刘青,还出现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妈妈以前一直不让她离婚,是她觉得婚姻需要磨合,两人既然结婚了,那就要好好珍惜,婚姻不是儿戏。 有人干咳一声,众人立即闭嘴,但见西亳宫廊檐外的冰雪长廊上,一班毛绒绒的凶兽分列两行,忽然一声呼啸,惊得所有人两股战战。 “好了,在座的诸位大家也都算初步认识啦,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回头在后面的行动中再交流,下面说一下总裁对于此次行动的要求。”宋部长的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上前准备带他回临淄,但是没想到,后余却直接冲他扑了过来,直接撞在了剑上,田单的长剑将后余的身体直接穿破。 第三百八十五章 景王之死 大年初一,陈易和大小殷用过早膳便离了宫,至于东宫若疏、林琬悺,这段时间就都要住在宫里了。 说是住在宫里,倒不如说是控制,安后翻阅了下监视窃听她们的宫女们做的笔记,事无巨细地都看了一遍。 越是临近大婚,就越不能出差错。 至于赐婚的懿旨,也早就拟好送了出去,上的是太后印玺,而不是皇帝印 顺着昨天的路线,两人继续来到昨天迷路的地方,绕过迷雾走进山谷,叶南一进了山谷找了一个日出能照到的东方盘膝坐下。 他以前混迹在社会里,跟着黄哥做过无数次见不得光的黑暗交易,打击报复的事情没少做,他自认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出现外戚干政的情况,一般都是因为君主糊涂懦弱,高丽现任君主睿宗王俣,却不是个糊涂的主,在位期间,庆源李氏虽然也很强大,但还达不到能左右朝局的实力。 “你看古惑仔看多了吧?陈壮,今天的事情,都当没有发生过,被学校知道,会挨处分的。”乔少羽提醒。陈壮只能闭嘴,实在有点难受,都不能炫耀一番了。 也不知道是先动的手,顿时混战起来,仙力激荡,空间崩塌,仿佛来到了太古战场。 然而,这二十八场里,还不包括那些不想让自己机甲被毁所以主动退赛的几人组。 “没什么好担心的,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云乔无所畏惧。 第二天早上,送铂西跟艾维斯上飞机,安逸,安心,都一起去送。 平日里,茶馆中都是人声鼎沸,闹哄哄,暖洋洋的。何时听到过这么清晰的嘎嘣声呢? 此刻距离碧灵坝已经有数千丈,齐玄易顺着冲云河一路向上游行去,避开四周密密麻麻的妖兽,进入了百万大山。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德何能,才能让自己在这样的逆境之下,身边仍然有徐栩和老板娘李遇这样的贵人帮着她。 仅仅一个照面就能伏击成功,这充分说明,黄山和他的吉祥三宝的实力经过这三年的苦修又有了极大的增长。 只可惜,林木木对云霆而言,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触动林木木就触碰了云霆的底线,云霆的反应超乎寻常的强烈。 说实话,他从许家出来以后,便一心想着找她了,又哪里顾得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可是现在苏陌寒见到了岳语琴的真面目,也就相信义父所说的话了,不过他虽然知道了岳语琴是个怎么样的人,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陌寒发完了誓言,放下手的那一刻总算如释重负,毕竟他总算是给贺星辰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他下意识双手交错,只拿出来一把钢峰,才想起匕首已经让人砍断了。用惯了双手兵器,右手空着很不适应,略微一抖,取出龙须剑来。 而这么好的尸宠就算是天尸宗的元婴长老在这里,也会动了杀人夺尸的念头。同样可惜时是无极界有铁律,元婴修士不得对金丹期修士出手。 他说完转身,把玩着手里的枪支,眼底忽然闪现出一道恶劣的光芒,突然将枪对准了警司,后者立刻惊恐的后退两步,手还伸向了腰侧,下意识的想要掏枪。 面对四周上百头望着他目露绿光的风暴野狼,护甲值高达928点的他没有丝毫慌张,顺手开启了玄冰碧草上的霜冻光环技能。 第三百八十六章 他们成婚了(万字大章) 计划从来是极易改变的。 只因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发现一点点的新东西,就要进行调整变更。 突然之间,景王大年三十暴毙的消息传了出来,陈易便意识到京城的天罗地网里,好似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而当陈易从殷惟郢口中得知景王是假死的时候,就更意识到,这个缺口可以为自己所用。 “你是说, 可对方却并没有再给他回复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气的陈海生直接将手机砸向了墙角。 林语梦已经冷静下来,心里在想怎么处理紫宣最合适,紫衣教的护短是出了名的,林语梦也不想让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强大的势力。 这处墓穴上只刻着四个模糊不清的字,好在古秦时代就统一了字体,墨凡能认得出来。 “巧珍,别闹,跟我回去,我真的不怕一个什么局长。”张东海说道。 尸体被及时地处理掉了,然后警方发出了一个关心良好市民的通知:请各位市民留着在家中不要随意上街。 赵盼城知道如果他们直接找张东海谈加盟,张东海一定不会给他们面子,于是他们又想到了赵巧珍。 黄帝仰头望了望星空,随声说道:“今晚无意入眠,只想出去走走。”道罢,他竟独自一人向黢黑的旷野走去。 黑蛇首尾兼顾,它忽然看见方相怀中的玉印红光闪耀,竟一时胆怯起来,张开大口便喷射了两道毒液出来,幸亏共工和方相躲闪及时,否则被毒液打中,后果不堪设想。 佛爷的四合院,今天聚集了几十号人,都是有资格有能力竞争上位的好手,这边争吵的热火朝天呢,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了。 “哪里的事?我听别人说起管家,都说管家看起来很年轻……”这话说的直接,秀宁更是羞红了脸。 七年里,楚和和为她的手艺洋洋自得,却不知轩辕澈对她送的礼物早就不抱有希望。 同时,因为极热极冷两股气息碰触,丁鹏的身上蒸腾起浓郁的白色水汽,简直像是腾云驾雾。 他们选择的行进路线绕过了雪峰,在雪峰左右两侧的斜坡上通行。 就在这时,尸魔徐徐睁开了眼,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个呵欠。 “晚安。”慕诗颖靠在冷慕梵的怀里,把眼睛闭起来,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的心态,不让冷慕梵发现什么异常。 “有点本事!”一连退出七八丈后蛮舒终于顿住了脚步,而体内涌入的金属性仙元也在大量火属性仙元的围剿下逐渐消失。 剑神西门意气风地走过人山人海,他身后跟着剑神的诸多精锐,虽然故作矜持紧绷着嘴角没有笑出来,但谁人都能看出他脸上那掩盖不住的笑意。 想也知道,她平时肯定没操心过这样的事情,可今年,他特别想与她一起张罗着过个年。 “马马虎虎吧。”丁鹏想起上次就是法门寺的长老召集灵蛇老人等去剿匪,结果反倒被土匪剿了。 怀柔握着手里被塞满的瓜子,她是不爱吃这些东西的,可是此刻却忍不住同其他人一样,止不住的把瓜子送到嘴边磕开,香味四溢唇齿留香。 说着李工来到饮水机旁边开始接水,一副要将大水壶接满的样子,要真这样,待会儿这边的人都得挨渴。宁哥赶紧过来阻止。 此时的黑熊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刚才的交谈已经被坐在附近假装喝酒的一名基因人,给丝毫不差的都记录了下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离京!(万字大章求月票) 景王纠集朝官进谏之事,让人始料不及。 切莫说景王先前几日还是“死了”的状态,这头七都过去两个了,停灵四十九日间,竟突然还魂,从棺木爬出了来,自诩魂游地府,本是阳寿已尽,但受阎王爷楚江王所托,特得宽赦,故此魂归人间,成全女儿与陈易的金玉良缘。 只是这些停灵四十九日里,日日皆有官宦吊唁,而且 “你们这是……”简玉薇刚要转身追上去,玻璃门外冲进了两个高大的男仆,一左一右钳住了她的胳膊。 “大曾,阿胜人呢?他不是应该和你们在一起嘛?”纪满堂有些不安的问。 杜瑶只记得当时郡千墨有些不大情愿,但他还是让她嫁给吴疫,她一直以为他会如此通情达理是因为他疼爱这个妹妹。 林月儿愣愣的看着天空出神,舒言他有没有找过自己呢?说不定他现在是彻底的怀疑自己了,来历不明,说喜欢他,然后在他中了尸毒以后又能及时的提供解药,说不定舒言以为她是心虚,自己躲起来了。 坐在靠窗的位置吴蔓看到了今晚的月色,那一抹弯月高高地挂在天上。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悲伤,同样没有欢乐。 与李沁淋走在宫中的长街上,秦啸不止一遍看着她,见着秦啸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沁淋有些受不了。 然而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全国舆论一边倒的阵势,就连王岚也毫无反击手段。苏郡格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没有招架之力,然而任由此事发展下去最后的结果大概就是齐昱也会步苏淳严的后尘了。 高大楼的这种节奏和稳定感,也带给了他一些灵感。用四个字来形容高大楼制作魂导器的过程,那就是厚重古朴。 拉娜娅观察了一番那服侍生的背影,雪精灵所散发出的寒气,竟绕着她走,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法医的尸检报告和大楼里的视频监控洗脱了我们的嫌疑,两名死者,也就是朱岩和董蕊是死于上个月20号到21号之间,具体暗时间应该是11点到凌晨1点之间。 时间如梭,飞速流逝。转眼过了半个月,这一天宋帝辉一身喜服,从武神山的东门出发,向着段蕊儿的西门前进,沿途骑着一匹白马行进。 “宁哥,这次和我一起提前毕业回来的有海军学院27名,柏林陆军军事学院28名,其他的学员要等到年底毕业。另外,提尔皮茨给您派来了35名舰艇建造方面的专家”陈虎汇报道。 “但是,你别以为你们人多,我…………”那熊兽下意识的向下一抓,那意思很是明白,就是想利用此时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秀林作要挟,那样就不怕这两位不就范!但是令熊兽一惊的是,此时哪里还有秀林的踪迹? 说到这离里,云峰也是望向了剑池、惜凌天、离鸽、周渊和花容虞,这五人可都是神体! ,就算是神仙强者也抵挡不住的,你还是不要勉强了~!”董占云强忍着身上一阵阵的虚弱感,身体灰土化开始变缓。 “星斯洛立刻带图兰佐参谋去处理一下伤口,指挥室不是伤兵流连的地方。”冥望师沉声道。 “佐藤先生,不要冲动好不好,既然不同意那就算了,三年以后再来取吧,告辞了!”说完陈宁便要起身离开会客室。 张燕一边往鱼缸里撒着鱼食,一边拉着家常呱,十几条锦鲤窜到水面争相抢食。 第三百八十八章 我喜欢你(8k大章求月票) 翌日一早,有渔夫早起拉网,网极其之重,本以为拉到大鱼,但拨开一条条小鱼小虾后,只见一具被泡胀的尸体。 渔夫当日便报了官,而正午的时候,消息就通过鹰隼传回了喜鹊阁里。 ……… “笑鹈鹕确认死了?” “确认死了,要看看吗?” “想看也来不及了,之后给他多倒两杯吧。”催命鸦咕 于是,就这样,一轮一轮地循环之中,一直到了五六分钟之后,掌声才平息。 我手里有刀就管事,板张脸就不敢动我,这就是末世,我就继续扮成这个僵尸脸的模样,往外走,主要是想看看大家的情况。 这时。他终于察觉出孙子的好。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那孩子也不负他所望。虽然才千年。却可以同一些修行万年的上仙一拼。。只是。他的身上终归留着魔族的血。这点。让他很不放心。 秦宇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虽然大炉态度极度恶劣,但直觉告诉他这家伙没说谎。 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天庭,就是漂浮在空中,悬浮也是人类的一种梦境。只是,要营造这种梦境,需要花费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这一句话让很多影迷们菊花一紧,瞬间正襟危坐——卧槽!陌哥又上新闻联播了? ‘龙卒’还想说什么,却是被张然转过来狠狠瞪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嘟囔着,默认了张然的命令。 “你起来吧,这样的手段,你是学不会的。而且,我也不能够教你。将来刘芒道友的成就会超过我,你还是到那时拜他为师吧!”通天教主虽然有教无类,却并非什么手段都外传。 当他们走后,乔语嫣吩咐人照顾皇甫瑜和绿萼公主后,她独自在一边沉思,她要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狙击手似乎已经调整完毕,身体重心靠在树干上,半蹲在树枝上,左手托起枪声,右肘弯曲,手指扣在扳机处,显然已经摆好了狙击姿态,现在就是等待目标走进瞄准器中了。 说明,他们和安邦在远东平原上驳火的时候,有一伙人正在苏建军的家里。 长空府对于焱寂城已经下达了必杀令,谁能带着焱寂城的尸体回到长空府会得到极其丰厚的报酬。 听着叶正这略有些奇怪的话,汪修也是一愣,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叶正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好了? 泾北的泾河令被他自己种在了体内,除非死亡,不然正常情况下是没办法取出的,更别提把泾北泾河令替换成泾南泾河令,泾北与泾南之间的不可逾越远比从妖灵界前往幽冥世界还要困难。 简直就是一个中二少年,说出来的话都让人哭笑不得,谁说他是废物了?谁又冷落他了? 高手最寂寞的事情无外乎没有对手,一个赛车手改装出了一辆堪称恐怖的赛车但却没有用武之地,那无疑是最可惜又寂寞的事情了,而今晚相信会是一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巅峰之战。 “真的吗?你,你真的没有生气?”乔雨薇这才停止了哭泣,十分惊喜,甚至都做好我和她绝交的准备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双向四排车道,塔卡和意大利人在另外一边聊着天,然后伸手拉开了车门。 多年之后,三个结拜了的兄弟又增加了几个,有曾经拜了一位偷王为师的张来旺,还有几个是在多次争抢地盘中脱颖而出的狠人,还有个家世显赫复姓司徒的青年。 第三百八十九章 我就是道(8k大章求月票) 蓬莱岛又见了雪。 海波涛涛,拍打着仙岛,这日蓬莱道子一反常态地身着道袍,入了祖师堂,敬拜了深处屹立的诸位祖师牌位。 他随后出了祖师堂,迎面就是满山风雪,遥遥可见湖水间有人摇着橹,一叶扁舟推波而来。 蓬莱道子拂了拂手,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随后落于湖心亭上。 “一江明月一江雪啊。 其实当时我就觉得这次聚会有点作死,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真的有人死了。 叶君天一指弹去,雷霆一指噼啪一声。一道火团炸向了躲在雾气中的黄蛇。 夕阳下,冬日极为罕见的火烧云布满西天,把这占地数百亩的牧场式别墅笼罩在一片如血般的红光里。 当天,首相大人一行车缓缓而来,她跟着外交部所有人早已经到门口相迎。 这些景象,虽然是意愿下的强制形成,可能缺因为自己的神识力量和武幻修为,以及念力的种种相互作用下,而差强人意。出来的效果,往往不能都如自己的愿。而且在幻化数量上,也会受到能力的限制。 随即也会在‘啪啦’一声烂响声中,以卵击石般撞入远处的石壁之上。 我还是不死心,休息了一会之后不顾陈皮的劝阻,又自己下水去找了一圈,可是别说人,连具尸体都没找到。 直到院长办公室,杨万江的嘴都没有合拢过,坐在沙发上的莫枫望着跟捡了钱似的杨万江不禁眉头紧皱,真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给笑抽过去。 这次安国公推出来的几个校尉,只有一个是他的心腹,是真正过手之人,其他那几个可着实冤枉。 苏湛愣愣的看了她一下,手一伸,便将崔妈妈给吸到了身边,手掌卡在了她的脖子上。 可我更知道,我没办法像路旭东那样,能在漫长的岁月里磨灭爱恨,然后以全部的力气去呵护另一段终老。 现在她已经做到了,甚至提名柏林电影节影后,谁敢对她不尊重?谁敢让她坐了冷板凳? 苏瑕将脸贴在他宽厚结实的后背,丝丝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渗透过来。 路边一盏盏路灯散发着暖暖的柔光,车子里沉默的气氛像是在寒冬腊月,冻得人浑身发冷。 毒瘾发作的人,是没有理智的,他们能自残,亦能够让别人残废。 此时正是关键时候,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样的情况都必须要上心,这样才不能留给别人嚼舌根的机会。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叶圣音的这种感觉,就像我现在回头去看自己当初和连晋成的感情,那会儿还不是爱得要生要死,恨不得一夜白头,可如今一年光景都不到,我已经完完全全把他当成了陌生人。 周一一大早,婆婆就带着个姓李的阿姨过来家里了,说是怕路旭东去上班了,我一人在家没有人照应,她在医院就赶紧让人帮忙找的阿姨,这不,早上就直接从医院溜出来了。 其实李元霸这话说的很对,这样练出来的士兵,要说勇猛倒是足够了,可是一个不知道合理地分析战况,不能分配好休息以及操练的时间,只是一味地吃苦发狠,能做成什么? 他有洁癖,但她没想到,他的洁癖竟然严重到,即便是他丢掉的东西,也不准别人去碰。 拿着球,李茶逼得更凶了,赵泰隆只剩下投篮一途,逼得紧是基本常识。 第三百九十章 我不在乎(8k大章求月票) 蓬莱岛上。 道子兴致勃勃坐于棋盘之前,捻起了黑子。 棋子温润如玉,材质上佳。 面前的比丘尼正执白子,相较于蓬莱道子的聚精会神,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蓬莱道子盯着棋局,自银台山上一别后,再与之对弈,不知已过了多少个春秋,他道法自然,随心所欲,心念自然起伏。 湖水随他的心念 石黑虎世代为贼,在黑虎寨的时候对各位兄弟更是没话说,石黑虎的死亡,彻底点燃了山贼的怒火,此时的山贼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若是运气好,说不得将来还能有个诰命身份,再不用向方氏活的这般蹉跎。 连弩装置配备的强力弹簧,再加上破甲箭,在百多步的距离上平射,所造成的打击效果是异常惊人的,如同割韭菜一般,冲在前面的蛮族骑士一排排地倒下来,而那箭雨似乎永无止境,连绵不绝。 吕爸爸只能咬着牙继续坚持着做饭,还好一些老客人还因为惦记着吕家菜的老味道没有离开。 正说着话,高威发现摆放整齐的金银架子后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闪着光。 可惜跟姚瑾莘随口一提这个想法,才知道这个说法究竟多么扯淡。 两人反应倒是不慢,身形弹射而起,接着体内法力和魔元鼓动,试图将那股钻入体内的阴冷之力给排挤出去。 正所谓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要能提升实力,又要味道好,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自然容不得半点差错,没人比他更稳……境界相差不多,自然谁稳谁胜。 九星的人这些年,至今没有离开过这里的,在息绣掌握了九星后,就派了一些人去霍维安。 轮回树是由轮回的血肉孕育而来,没有品级,只因它是混沌之物不属于洪荒,随着蓬莱不断被同化,轮回树也会慢慢的消逝天地间。 “对方有说明他是谁吗?”顾青禾努力维持冷静,试图问清楚情况。 林墨看的开心,他俩像是那么回事,但是上次尹默司的反应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也敲了敲门,没想到柜门还真的打开了,里面摆着一个粉红色的锦囊。 再加上火灾真相曝光,云楚楚数罪并罚,若不是因为怀孕,是会直接被判死刑的。最后,她被判无期。 议政殿那边的秦勉,听到宫门那边禀报,连忙带着宫人来了凤仪宫。 伊流翎看向安吉拉,却发现后者的表情很凝重,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画轴。这让他不由得有些纳罕,毕竟刚刚安吉拉虽然被阻了一下,但她稍微调整了一下,不也成功打开了另一幅吗? 林先冷冷的看着铠袍,他一点都不相信曾经的千古一帝会变成现在这样,变成一个依附铠甲的怪异。 因为莫凡要去买魂火,应赵满延的推荐,准备去圣马可竞拍场,就随便叫了林先。 准提看着天阙的方向,他虽不主修造化,但体悟天意,明白有新的生命要诞生了。 听到这里时,易阳心中凛然,这尘凡果然强大,到时候和他对战必须要警惕,不然肯定要在他生死瞳下吃大亏。 梅尔甘尼斯庆幸自己有足够的天赋,同时也有足够的运气,他的老师是达拉然的统治者,肯瑞托议会的议长,传说级大法师安东尼达斯,这让梅尔甘尼斯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来供自己研究魔法,提升实力。 第三百九十一章 心里决定好的事(8k大章求月票) 景王府。 热茶滚烫,扑腾扑腾冒着阵阵白气。 景王端坐上首,捧着瓷碗吹了一吹,接着问道:“他逃了?” “王爷,应是成功逃了,听说喜鹊阁的人在那醉江山一带搜了七天七夜,都搜不到他的尸身,而且宫里有传闻,要给他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说话之人,正是如今内阁首辅许阁老,自林党倒台之后 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心痛,言静庵说到最后已经哭了出来,她真的迷茫了,既然喜欢虚月夜多一些,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当正宫呢?难道就是让自己过来给他管理他的后宫吗? 好不容易点得头都痛了的才回到院子里,这还没推开自己的房门,紧闭的房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了,里面伸出一只手,猛地一下就将她拉了进去。 纪云话一出口,‘鬼王‘虚若无一直微笑的脸上突然变了一变,接着便若无其事的看着纪云。 “和鬼车不一样?”萧凌风喃喃自语了一声,摇摇头,决定先不去想。 “当然知道,童养媳就是永远跟明熙在一起。”澪儿理直气壮地说道,夫人都跟她解释过了。 苏君炎也不好过分去怪他们,只是说了等两军汇合再发落他们,暂时放了下去这件事。 主院的灯火已经熄了,只有院门口的红灯笼还在一闪一闪的,齐恒的脚步就顿住了,看着一片漆黑的正房,深深的叹了几口气,不愿意去打扰已睡了的罗珏。想着今儿个的事情,怕是要去问问如意,只怕她会知道些什么。 “怎么,老先生除了喜欢酒,对美食也有着不一般的热爱?”纪墨有些好笑的朝他望了过去。 随着古欣嫣和君无邪时常结伴出现在众少年的面前,其他殿的人看向血煞殿的眼神都变得十分诡异。 在张雨奇看来,郭齐林更加神秘,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让她想要拨开这些迷雾,看看他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过了没多长时间,重十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回来,就看到了河岸边新出现的一个土堆。 所以考虑几秒后,赛弗表示既然有这支奇特佣兵的消息在附近,那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过去找找对方,指不定能立刻增强自己的武装力量呢? 与徐明远和王远山二人喝了一顿酒,和两个老头儿讨了许多古董和奇珍异木的知识,在送沈若曦的回去的路上,沈若曦笑着问话。 险之又险,哈利闪身躲开,那道咒语在他的身侧炸开,他顶着帽子,朝一侧跑去。 还没汇报完,赛弗眼前的一切,都如同上次进入异象时那样变得朦胧,以至于他还沉浸在刚才驾驶人机交互单位的感觉中呢。 路筝筝对最后那句有条件反射,下意识就要给自己这个助理的手机号码,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姜令曦已经把自己的手机号给报出去了。 姜傲远的话语,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刺破了朝堂上的沉闷。他的话语仿佛点燃了一根导火索,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爆发。 这才三月初,按理说山茶花不会开得如此娇艳,或许是今年热得早些,沈知意没放在心上。 看着表情平淡,没有波澜的陆肖,王远山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 相对科比的全能,詹姆斯确实有点菜,特别是在三分球,进攻技巧上差的远。但是真要选择队友的话,联盟九成以上的球员都会选择詹姆斯,而不是科比。 卷末感言兼章节汇报 第二卷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第三卷的故事了。 而在第二卷结束的今天,刚刚好,这本书达到了三千均订,获得了精品标! 几乎是一个月内涨了八百均的订阅,而且这还是建立在,这本书上架后只有两个推荐之下的。 这对于我这个写了好几年的扑街来说,不知是多么大的鼓舞。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感谢每一位支持的书友! 因为大家的一直订阅和宣传,这本书才能走到今天。 几乎每一位留言、发评论的书友我都有印象,也会一直记住大家。 感谢道常无名、轻歌一曲叹红尘两位盟主的打赏。 同时也感谢清风、赤戟、二哈、无题等人的扫书推书。 感谢的话说了, 接下来就谈一谈第二卷里结婚的三位吧。 小狐狸殷听雪自不必多说,她算是书里面最灵动的角色了,老实说,想到她我就能想到很多很多的剧情,她就是一个活着的人,她其实很早很早就出现在我脑海里了。 对于陈易的许多事,她哪怕不能理解,但也格外体贴、百依百顺。 不过正因为她活着,所以在前期的刻画里,有许多地方都是因为她而改变了故事的结构,有不少情节都要为殷听雪让步。 譬如说顷刻花散落,有不少人觉得这样不爽,但是如果安排爽点的话,就破坏了情绪的表达,大家很难感受到殷听雪的悲哀,相较于整段故事来说,爽点只是一触即忘,但殷听雪的悲哀却留下一道疤,留下了雪泥鸿爪。 周依棠就是师尊,大夫人,她是最能理解陈易的人,几乎能一下明白陈易的思绪,但明白归明白,她不愿意就这样迁就着陈易,而是要求陈易改变。 她跟陈易的感情是最深的,执念深,情亦深,哪怕、哪怕…… 至于殷惟郢,她是这本书里面最难写的角色,说实话,我开书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就是中途加进来的,这样一想,其实跟殷惟郢的命运也是意外相似。 而且大殷的难写之处不仅仅在于她拎不清的性格,更在于她是一个背叛过陈易的女主,一个原先被大家讨厌的女主。 但我还是写了起来,相信殷惟郢也能在大家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了,在这里不说这么多了。 第三卷的故事马上要开始了。 相较于京城,陈易游走江湖,有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他会去西晋,与闵宁重逢,跟东宫姑娘成婚,也要去南疆,再见婚姻有实无名的秦青洛,还有那出世没几年的女儿,最后踏破景仁宫……… 其中快意恩仇、纠纠葛葛,还有太多太多精彩可写。 几分钟后就为大家带来第一章!!!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位侠(加更7k大章) 从阎雀镇往东走三四十里,就是醉江山的山麓。 刘征小时候就经常跟他爹老刘头去那里,要么捡柴,要么就摘草药,大多时候都是后者,只因老刘头是阎雀镇的老郎中,而十几年后,他没有子承父业,而是去京城拜师后,回来当了个木匠。 他很久很久没去过那里了。 原因无他,不是童年时在那留下过什么阴影,或 而李静儿刚好相反,比较喜欢搞气氛。两人可算是相互相成。互补长短。 李静儿下意识的看了看身侧的陆丰,没有说什么,就这样并肩前行离开。 众人已经做好殊死同归决心,这时空中出现一把黑色的大刀,刀身显得无比巨大,可谓是铺天盖地,瞬间把所有妖兽给覆盖。 “看来是你是不同意了,既然如此,我们来日再见,不过到时候恐怕就不会这么心平气和了。”秦阳略带深意的看了看沈辉说道。 况且叶半莲虽然不够漂亮,可也不丑,这无形中反而让林雨婷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可恶,这家伙是故意要戏耍自己吗,如果想杀我,大可直接出手,何必整这招。 四人之中,姬逸凡的实力最高,对出手,也毫不客气,之前在风月蓉面前丢了面子,现在凡是和风月蓉有关的人,都是自己的敌人。 池镜溪翻身跃起。都不用他开口,他们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威慑力。 倪多事一瞧,隐隐的看到一个几近透明的轮廓,只见九婴奶奶手掌当中,好似出现了一柄锋利的匕首,若隐若现,倪多事正看的出神,突见九婴奶奶手掌往后边石壁上轻轻一拍,随即收回手掌。 “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天星愤怒的说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的憋屈。 哎呀,徒弟能为我争光,我能不高兴的吗?不过为了龙虎山的面子,只好给忍了下来。 那南宫姐妹也不知道跟没跟上来,我一心只想着把音离带去一个舒服的环境,也没顾得上她们。 那个火苗随着这声尖利的嘶吼,猛地一抖,幻化成了一头熊壮的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怒吼。震彻寰宇,火星子从它的大口之中喷射出来。炙热而爆裂。 “呵呵呵……”奶糖、才八斗几个货,在远处看了很久了,他们今天亲眼见证了神灵的强大,尤其是弓手这种超远程的射杀比拼,简直震慑心灵。 怒火中烧的吴道人,那是一定要找血云殿殿主报仇。哪怕知晓如今对方实力暴增,他亦是不惧,毕竟这数百年来他也不是原地踏步,若不然也不会以一人碾压诸多仙王魔头,让他们不敢动手。 且不少人早就相信陈王义等人的话,远古仙宝长枪定然被崔万伤抢夺过去。毕竟,双方修为差距实在太大,且不是每一尊道境二重天仙人强者都如古一风这般妖孽,远古仙宝长枪被崔万伤抢夺并不稀奇。 惋雨烟一愣,被噎得脸色通红,不曾想平时懦弱、任人欺凌的惋笑如,今朝竟伶牙俐齿起来。 好在云逸飞修炼过浴血霸体诀和恃龙淬体拳,两者皆有强筋锻骨、淬炼身体的功效,此时他的身体强度较普通修士强悍许多,虽说重力将其撞飞,又狠狠摔下,但所受的伤并不重。 按下f3后,刘峰就无语了。如果说己方还勉强分得出前排、后排、辅助的话,敌方就真实一团糟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再见陆英(7k大章) 入了柳风县,陈易订了间客栈。 “掌柜的来间房,要最好的,对了那里有成衣卖?我想换身衣服。” 离寅剑山越来越近,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殷听雪和周依棠,陈易就忍不住想在路上先打理好衣着。 总不能让她们觉得,自己过得很差吧。 掌柜秤着银子,想了想后道: “房子好说,在十八号巷那边 刘备穿越而来还没两天,就把身价财产全都花光,若是那本身知道他这么败家,不知作何感想? 陈晨挥舞着死亡天煞之匕将妖兽斩杀之后,随即发动暗影狂袭效果,瞬间俯冲而去,将身后冲来的七八头妖兽一一秒杀。 而这位三管家苗僮既然能在那么多强者之中以开府境七重中期的修为,混到三管家的位置,绝对是一个聪明人。 不过,赵浩也正好借着这冷却时间,好好梳理一下宇宙模拟的众多事件,以及机缘。。。 这可是硬抗了十个蘑菇弹,还活下来的主,赵浩可不敢有半点拖延。 他看上去跟以前一样,只是我知道他确实不一样了。他的眼睛变了。曾经,他那接近于人类的眼睛,现在却只剩下一个白珠子。 南宫凌做回原地,目光看向叶重和甲二,让他们再去拿一点过来。 他迫不及待的将所有的罪名都往白雪的头上扣,同时替自己狡辩。 正如第三大权祭堪陌所言,他与叶真私交甚厚,那可是在战场上过命的交情。 她就算不能光明正大的与冷子峰结婚,却也不想自己被扔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 一锤砸在甲壳进化者的胸膛,直接将甲壳砸碎、胸膛砸瘪,第二锤、第三锤两锤连挥,敏捷性的进化者仅仅被锤风扫了一下,就横着跌了出来,被紧跟上来的江白赤烈一痛机枪集火直接打成了筛子。 除却陈龙山还略微淡定外,其余众金丹境人族修者无不脑门、手心冷汗连连。 再得知有周正端帮忙照顾孔云机之后,阿香也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放你娘的屁!校长会见你,你做梦吧!”士兵大骂道。紫皇听的怒火中烧很想教训他们一顿但是他们人太多了,紫皇不敢贸然出手。 “怎么了,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没关系,那天其实就是她生气了,才会兴师动众的劳烦这么多人,别放在心里!”。 这两天让他们自己做饭,自己收拾屋子,可真是辛苦死这两位娇生惯养的了。 据说此人心狠手辣,专门阴人,让人防不胜防,有一种说法,当笑面虎对他灿烂大笑的时候,你已经离死不远了。 就连彩凤婶子都感慨曾妙雅勤奋聪慧,别说衣服,就是鞋子都会纳了。 闻听庄四贤的话,洪九立时向监控员打了个手势,只见电脑大屏幕霎时出现一页监控画面,有三人顺利的甩开了安保人员的控制,径直上了一辆车,三分钟后,便彻底消失。 其八道直属分身,已经纷纷冲击到了第一百三十多米的距离,尤其是空间属性分身,更是脱颖,稳立于第一百三十八米的位置。 老嬷嬷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去拿了,闹了如此大的误会,要是真不送点东西可就说不过去了。 柳娇娇过来的时候恰好碰到青衣,看到她端着的水,立即让二月接过去。 她有些遗憾,还有两个月便到年底了,再往后便是灿烂如花的春天,到时候就没有积雪可以降温了。 「没关系,乔衡之死了,你应该。」宋沉烟的话没说话就止住了,她表情很平静,可是坐在她面前的谢棠玉却崩溃了。 鉴于凤一蕊都不是慕欢的对手,她觉得她打败慕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当年的太后还只是贵妃,向来对衣裳严格要求的她,总是看不中尚衣局的那些款式,一次去街上偶然看到了阮氏开的成衣铺,她当即被吸引了。 她以前虽然是一个下人,但是常年生病,身体羸弱,在冯家并不像其他下人那样需要日夜劳作。 蔡鸿德心里也十分的慌乱,一旦郡主将这件事情传出去,自己绝对人头落地。 柳娇娇全程冷着脸看她,青衣好心不代表她会好心,一个对自己下毒的人真的很难放下戒备心。 在陈青山沉睡时,红色胎记不翼而飞,而等到陈青山醒来,那红色胎记却已经悄然回来了。 可世间事哪能尽如人意,在他以为自己真的从这个暴风圈里走出来时,却又接到一个电话。 于是,秦天将车停在了神经外科所在的那栋楼下,自己上了五楼,到了神经外科的护士站。 当然,卡宾在科隆安保负责的也是行政上的事情,并不是军人出身。 萧美娘看到她的弟弟终于恢复了少年人该有的模样,不再那样的老成持重,心思沉沉,心中也是欣喜。 “我去装饭。”叶飞扬走进厨房,盛了两碗饭,递给慕擎宇一碗。 甘露的心口狠狠地被震住,呆呆地看着“房地产”三个字,身体不自主地往后倾去,差点栽倒。 至于像李阀这般的大阀,挑选下一代接班人的方法会更加的冷酷,其中不免会出现同根相煎的事情发生。 那他为什么不要孩子?他是厉家的长子,是继承人,怎么可能不要孩子? 这时候,费利国有些严肃地说道,即便如此,他的态度也十分诚恳。 此刻的云箫眼中透露着狡黠,身上有一股无与伦比的光芒在照耀,她熠熠生辉,又流光溢彩。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在未来,赵江河已经超脱了时间的束缚,所以他的名号才会随意出现在任何一个时期。 轩辕戒指上的这个黑晶石也是轩辕密室的钥匙,巧匠根据黑晶石的棱角和面做成了一把机关锁,因为戒指上的黑晶石平时都是含在蛇嘴里的,所以一般人很难仿制。 但肖队长和队员都见过那对让人毛骨悚然的绿眼睛,也清楚的自己队友的处境,所以队员们也是坚持马上出发。 第三百九十四章 重逢周依棠(8k大章求月票) 桌上菜肴仍冒热气,但鲜血已流到桌脚之下。 陈易一手揪住秦鹏的脖子,口诵咒法,将后者的魂魄抽离出来,拘束到掌心里。 他仿佛旁若无人。 一众寅剑山女道都惊愣原地,满场寂静无声,一个个脸色苍白。 任谁都难以想象,这个刚刚帮人驱鬼的道士,竟会突然暴起杀人。 而且就像杀鸡一样轻易 可细细思索,自己的对星眷者的了解,全部来源于吞噬的人类记忆。 手机被他狠狠一甩,直接越过茶几撞上了花瓶,叮铃咣啷倒了一地。 等所有人下船以后,冈村宁赤带着十八位陆地神仙从船上飞掠到沙滩上,嘴里大喊。 知州夫人病了,请大夫去给知州夫人看病理所应当,但为何要将这些大夫扣在府中不放他们离开? 要不是系统无实体,他多少要给统子兄,表演一套正儿八经的军体拳。 风很大,树枝被吹得往一边倒,如此大的风根本不会有人呆在外面,楚九离正欲关窗,却看到院门外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苏暖暖疑惑地看向男人,不明白他的用意,用眼神询问这叶绍行为什么不进来。 室内的暖黄色灯光让他的皮肤不至于太过苍白,而是多了一抹鲜活的颜色,现在的江堰白比在外面温泉里的时候还要性感。 岳东的心情是沉重的,这么多条人命,该怎么将他们安全的带出去? 岳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古墓跟土耗子团伙,完全就是一时兴起,不过说来也挺巧的,阴差阳错的便碰上了杀害赵民生的凶手。 丢城失地,百姓罹难,受到天下人的指责,千夫所指之下,恐怕就不是降职罚俸那么简单了。而自己则完全可以从中脱身,等风波平息,在运作一番,完全可以去其他郡城担任郡尉甚至太守一职。 明代度量衡器均由官府制造,以保证量值统一,凡私造斛斗秤度者“依律问罪”,知而不揭发者“事发一体究问”。 然而话音刚落异变陡生,原本有两名杀手自宇流明身后意图夹击;却不曾想宇流明手中长剑在这一刻又一次突然暴发出难以想象的吸力,同时将杀手刺出的两柄长剑尽数吸了过去。 只要海盗们的生意能够继续下去,就一定能够围绕着他们,生成出一连串生意来。 “这个变态的家伙,到底是要哪样?”蓝星儿终于忍不住即将崩溃的情绪说。 毕竟,这世间还没有那只鬼魅,敢不怕死到在自己还有身为神州真龙的龙流昔眼皮子底下晃悠,并且还能够不被察觉的。 这一刻,水柔冰一脸冷漠的注视着夏侯烈,目光中的森寒之意直透人心。夏侯烈深知自己这一刀的威力,而对方竟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便将之化解了,他此时心中的震惊难以用语言来表述。 时间的长短是相对的,浪费了、荒芜了,时间就短了;充实了、感悟了,时间就长了。 不过在看过麦哲伦船队,实际只剩下维d利亚h的回程路线,一切就不难理解了。 真正让两大板块稳定进入帝国时代的,是后来从前者汲取教训的汉帝国和罗马帝国。 “你少说一两句会死吗?”奶妈狠狠地掐了一下老黑的腰,没好气地骂道。 一时间雷羽心中不由升起了万般愁绪,一股酸楚的意味在心间翻腾,他再一次领会到了世事无常,天道无情,没想到不久前还笑颜相对的朋友,如今已是幽冥两隔,永不再见。 “妍妍不相信,他们这些人为了救那个公主,会拿你的性命去交换的!”夏妍妍可不笨,还十分的聪明,看到这莫里斯带来的阵势,哪里是在开玩笑的。 “你不信任我!”霏娅一上车就对此耿耿于怀。自尊心作祟下,她似乎关注错了重点。 根据曜力协会共享在以太网络上的信息得知,柏杨市郊发现的袭人曜兽擅长操纵暗曜素,古拉克将这次的任务分配给擅长使用光曜素的圣光领域牵头。安亚则是作为配合队员参与此次剿灭任务。 她的身影融在黑夜里,只有跑到路灯下时才能隐约看清她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和雨水般虚弱的汗珠。 毕竟这话实在是太看不起人了,尤其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听着。 “圣骑士团常年镇守梵蒂城,代表了梵蒂城的守护力量,寓意着主的光芒和仁慈,而圣职者就是教廷的根基!”丹尔沉声说道。 “道门和咱们打了这么多年,早就是外强中干,若不是因为法阵和那名陆地神仙,兴许大半个修真界,都是我们的了,而不止眼前这一州之地。”鬼蟾极为自信的说道。 就算从此以后,真被困在沉沦之域里,他依然有自己的家,大不了永远藏于地下,借助仙灵之气来修炼,不到真仙境界,绝不出去也行。 “东家,人带来了。”一个工匠对姜德说道,姜德回头看去,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年,看上去大概二十岁左右。 玉紫心中一紧:怎么我前脚以来,后脚齐王便要见我?齐王见我,为什么齐王后特意吩咐我清洗自己?莫非? “爹爹这是作甚?官家爱爹爹才会如此的,说来爹爹年纪也确实大了些,最近看字都有些看不清了吧?”一个长相儒雅的中年人从赵佶的队伍中走出来,扶起蔡京说道。 楚风之前呈现在观众面前的状态都是一脸平淡的模样。此时他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大家还以为他是得了世界冠军而开心的。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临别一吻 半年不见,听到一句“我宁可”,陈易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是因为周依棠还是那个周依棠,性情还是那般模样,笑是因为不管怎么样,她起码答应了下来。 陈易吸了口气,狠狠道: “那你等着,我肯定要亲完听雪再亲你。” 独臂女子置若罔闻。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陈易问过周依棠那群寅 “你这泡的什么茶?不知道吴姨娘从不沾茶么?还不去重新泡‘花’茶来。”捏着茶杯,‘花’九差点没救泼到碧荷身上去。 齐飞无奈的道,此行本来以为能够好好的立功,可是哪想到碰到了一个不合常理的方敖,一点大人物的气度都没有,让他感觉到这不是天地间,能够主宰世间的大人物们的交谈,而是地痞流氓在抢地盘一般。 虽然她不喜欢这个王茹雪,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维护自己老师形象的。 而所有的经济来源,除了有社会上的爱心人士的捐赠,大部份是由那个神秘人所提供的。 于是,他也只能养着这两名泰国人,等待李真回来,再给他一次致命的攻击。 “让大军回营吧,各将各司其职,不可懈怠!”方敖下达了命令,大军在将军们带领下涌入了军营之中。 也能解释,为什么之前明知道瑶贵妃不会照顾佳修容的胎儿,而佳修容还是像皇上建议由瑶贵妃来负责她的安胎,因为,她想借此陷害瑶贵妃,哪怕只有一点的可能。 这笑意在方敖的眼中却变成了无穷的恐惧,他的心神忽然震荡,这笑意看起来像是在讥讽自己一般。 两人便很是轻巧的沿着绳子爬上去,来到和那条内凹岩架差不多高度的地方停了下来。 现在直播平台对林彬的热度又火了起来,这次力战八大新boss,精彩之极,打赏便已经狂收了近千万,对于那2ooo万,林彬还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亿万身家的老婆。 “大嫂,请叫我家主!”夏天明冷着脸打断了夏丽华的话,冷冷的说道。 “还他奶奶的是修仙的呢,什么素质!”苏墨虞恨恨骂了一声,强压着心里的厌恶开始清理地上那些废纸。 随着力量的动荡,那巨大的包裹着他身躯的翅膀,也是在这一瞬间,迅速的张开。只是看见,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在这一刹那间,急速的朝向着四面八方涌动而去。 而限制着陈寒的桎梏,也在此刻松动了,让他隐隐有着晋升武宗九重的机会。 梅天星眼中尽是嫉妒光芒,很不能接受。当初他也夺了第一名,为什么就没有圣魂丹? 一位赵家子弟凌空爆退,狠狠的撞在了一棵古树,口吐鲜血,不在动弹。 “苏长老,您要的材料我已经找到了,请您过目!”说着,便将整整一木箱的材料送到了苏墨虞眼前。 今次听闻周瑜的话后,众人皆是一阵迷惑,所有人都不知晓周瑜的这一番到底是指的何人。难不成除了亡国而败逃到荆州而来的蜀魏之外,还有其他人的力量可以利用,如果有的话,那又是谁呢?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坐在观武台第一排角落里的白星辰,却是一脸的‘阴’沉。 “呵呵!”司徒明空想着林月如身子已经恢复好了,不禁开心无比。 给后排,以至尊的玩家素质和阵形保证,只要前排不死,后排压根就不会承受什么伤害。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两个傻徒弟 陈易探听山同城内情况之时,陆英一行人早已走在半路上。 这一回赶往山同城,乃是听闻其中有秘境出世。 而寅剑山掌门问卦之后,便钦定此秘境归属于道心如鹤的陆英。 说是钦定并不准确,秘境本就为无主之地,诸如涂山地宫之类的,只要有能耐,人人皆可进去探寻,而所谓的“钦定”,不过是问卦之后,认为 风夜只觉眼前有一庞然大物,正要再使双剑挥击,却听得呼呼风响,一道势能直朝下身砍来,没有回挡,他轻轻的扭曲侧身,转让避开在一旁,堪堪才将那力道卸下。 “我……”一想到连许纯的表妹的面都没有见过,温旭的心里就有点上了当的感觉,早知道当初就不要那个qq号了。 张安思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看到欧倩走了下来,张安思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帮她把行李放在后备箱中,然后二人一起开车来到了一家位于市中心的五星级豪华酒店——凯宾大酒店。 招待王元平他们也就格外殷勤和热情。对于王元平拐弯抹角打听这里的情况他心知肚明,但仍然还是给他做了详细介绍。 “卧槽,谁找麻烦,跟哥说,咱们现在就摆平他去”弈哥直接把牌一放看着我说道。 “既然猎鹰战机在031基地试飞,那么那里的安保工作一定做的很严密,基地周围也应该处于监控之中,这辆车开到基地附近,没有被那里的保卫部队发现吗?”陈之涵问道。 “怎么了杜先生。您不愿意吗。”冯雪莹看陈之涵一直不说话。急忙问道。 而且这个狗崽子沒按帝国流行的规矩选择剖腹自杀,而是懦弱地选择了手枪,但是就是这样,这位极品的帝国军人,用手枪自杀时居然沒有打中自己的心脏。 “只要力所能及,在下自然愿意尽力而为。”事到如今,没的选了,做吧。反正魔法我学了,你也不能拿我怎样,他的无赖想法。 这一跑不打紧,两个警察刚才只是怀疑有事,而董秀秀的举动更加坚定了他们的怀疑,两人立马朝董秀秀追了上去。 “走吧!”章清亭可没工夫多做停留,心中开始盘算一会儿要怎么把这丫头给打发走。 江立松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木系真气本来就代表了生之力量,循环不绝,绵绵无尽,没想到对方的战斗经验实在太少,竟然想通过猛攻来速战速决。 “什么人?”被别人无声无息接近到自己身边,水榭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浑身一个激灵,脚步猛然后撤,瞬间闪开丈余。 张发财撒丫子跑了两条巷子,缩头缩脑的见后面没了动静,自以为躲过一劫,放下心来,狠狠的擤一把鼻涕,算是出了一口鸟气。紧了紧裤腰带,便挺起了腰杆,大摇大摆的继续奔目的地而去。 我尽管生气,但是没有说话,突然之间我感到心中异常平和!我发现,越是遇到棘手的事情,我就越能够沉得住气。 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秦雅滢就陪着冷慕宸,偶尔出去兜风,喝喝下午茶,什么也不用忙,什么也不用想。这样的日子就足够了。 “哼!”罗塞蒂这边一听,一生气,把身子都偏转到了一旁,干脆就是不理霍奇森了。 “还有你,卡罗琳,你也被开除了,理由是擅创学院禁地,让学院蒙蔽了巨大损失。”克拉烈有些疲惫说道。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我是猪 陆英正思绪间,忽地咚地一声。 她额上被敲了下,生疼地“嘶”了一声,瞪了瞪陈易:“你打断我思路了。” “打断就打断,你老想这么多干嘛,小小年纪,想来想去。”陈易全然没有打断她思绪的愧疚,反而露着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思绪被打断,陆英满脸不悦,她冷哼道: “你说我小小年纪,可你都不 其实从一开始,洛琳就打算要好好对待每一位来到此处的同族们的。而奚飞鸟,则是她最欣赏的那位。谁知,对方不但根本没领情,甚至还在自己拼命和外敌战斗之时,暗中救走了罪大恶极的人类修士首领。 如果不是采矿区的守卫部队,大部分的第六世代机体都被卡莲一个月解决,剩下的第五世代的机体和第七世代的机体差距太大。 到了沈教授所在的公寓,电梯门一开,李薇和徐亚林走出来,三人打了个照面,徐亚林脸色不善,李薇则一脸失落。 这造物阵如此方便,郭六畜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凭空造出一个房子。 那不如不给这些介意继续发酵的机会,免得和好结婚,以后当着江凛的面一遍又一边为这件事争吵。 而是安心的等着惊蛰之日到来,然后再想办法让聂风他们为自己出力就行了? 环境优美、空气好的地方,对于病人来说,能起到心情愉悦的作用,再说了,林家作为百亿豪门,当然不差钱,这点开销还是出得起。 既然时空门没有作用的话,秦陌玉心中默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就把时空门收了起来了。 “整个同罗部的牛羊里面,有多少是普通牧民的,有多少是阿史耶这些贵族的?”霍刚面色平静的问道,这个问题之前霍刚没有问过。 偶遇了之后,跟着待了半个月的时间,秦陌玉他们都是在操练黑崎一护而已,似乎真的没有别的目的? 刚才龙妍因为受惊过度,所以泽唇不禁微微开启,只是这样更加方便了某人的“侵略”,一路畅通无阻,让他可以尽情地攫获她口中的芬芳。 许俏没有应声,跟这些人有什么废话好说?她跟着看管他们的人走到另一间屋子里。 陈容望了他一眼,转过头,在那士卒地带领下,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这天张泽正要出城去寻找在外云游的赵方宝的弟弟赵方勇,却在云秀城的城门口碰到了正往城内而来的赵芸香,先是一惊,再是一喜,立刻转过身来想赵府报道。 此话一出,天护法的脸上虽然没有半点异样,但地护法、玄护法、黄护法的面部肌肉却是跳动了一下。 对了,还有那一日,那一日他郑重问过她有什么愿望时,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古辰越杀越是勇猛,只见飞羽灵剑此时在他的手中犹如一条长有数丈的电龙一般,所过之处不是树木崩碎,就是干尸崩碎,端得是神威凛凛。 “呃~那你答应我,不到紧要关头,不可以对人用!”冬凌忙叮嘱她。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们三少爷跟我说,如果见着冬凌姑娘了,就让我告诉你一声。他要外出一段时间,答应姑娘的事儿,他会记在心里的,等他回来他就去找你!”药铺伙计如实传话。 一阵大响,无数栖息在古堡之中的蝙蝠被惊动,拍打着蝠翼从古堡中飞出,黑压压一片,在夜雨中,吱吱的叫个不停。 第三百九十八章 你是小龙女? 陆英戴着一张猪脸面具,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易的身后。 入了这名叫望月楼的青楼,亭台楼阁、雕栏画栋,流水湍湍上架着小桥的园林景象便映入眼帘。 走过木桥,陆英才发觉栏杆皆是红木,山同城昔日的繁华可见一斑了。 而在西晋夺了汉中之事,就更令人叹惋。 好好的一座靠蜀锦往来而繁华的城市,一夜 天空之上,一道巨大的闪电再次从天际朝穷奇劈落,天空中在这一瞬间都亮起了蓝色的光芒,整片天际都被雷电照亮了起来。 原来译吁宋利用他们对地形地貌的熟悉,两天前就率先到达李唐山撤退必经之路几十里地山口,慢慢休息等李唐山到来进他们进自己陷阱中。 安雷的话一处,其它的六方势力皆是怒火大盛,这算是什么情况大家都明白,这安家是想夺得两份名额,神战前三才能每方势力或得五个名额,如今安家的势力绝对有把握排入前三。 他们作为天下顶尖的人物,见到的天才可是不少,能够在刚刚修炼就有超过五千斤力量,甚至一些特殊家族和大财团培养出来的,达到万斤的人物,他们不是没有见过。 而且安生所做的一切,她也都知道。在两人半空被包裹的时候,其实还是能够感知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无法行动。 李唐山轻轻扶着薄姬的手,示意让她坐下。薄姬还告诉他李唐山,刘盈不是李唐山的儿子,是刘邦的儿子,吕后欺骗他,是想把李唐山身上的传国玉玺传给她儿子。 上山的路,一共十个弯,在上山之前,韩景沉的车始终落后乔宇良的车一些距离。 就比如顾青辞,他只是一流武者,却将老牌的罩气境武者杨傲给打败了,如果不是因为对杨傲的身份有所顾忌,他回我直接杀了他,这就是战斗力,这才是江湖厮杀的比斗。 叶亢龙捋着胡须摇头道:“我其实也没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不过嘛……”他转头满脸含笑的望着苏炼,笑道:“我倒是很想听听苏炼苏兄弟的想法……”他笑意盈盈,脸色却是深沉,不知是否心有所恃。 然后冯家带来的这些高手们便纷纷离席而出,将薛安围在了当中。 今天是周末,靳泽没有手术,所以在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又配合警方录了口供之后,从医院离开。 这一句话落下,寇恂身后,众多鬼面骑士皆是士气一振,目光凶戾。 他猛地从沙发上起身,冲到她面前之后,拽住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而后将人推到了距离厨房很近的吧台上。 整个中国的演艺学校都是教斯坦尼,除了野鸡院校之外没有哪家正规院校直接就让学生接触这些。 优优是陈昆的儿子,不过当然不是亲生的,是陈昆的母亲在家门口捡到的弃婴,许是缘分陈昆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就决定收养,现在他没结婚就已经成了人父,而且这个角色他非常的享受。 皇帝什么都没说,就冷冷地哼了一声,瞟了眼地上抖如筛糠的刘太尉。 所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不够努力,只要多跟靳泽接触,让靳泽知道她身上的优点,自然会爱上他的。 李思睿心中冷笑,纵马就纵马又如何?这皇帝不是个傻的吧?马要发疯,是她能控制的? 面对缝纫之神的邀请,罗毅也是再一次婉拒了,对此,缝纫之神不禁有些恼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倔强的人,她身为神灵已经拉下面子,第二次邀请他了,罗毅居然还不领情。 刘震冷笑了一声,也懒得解释,掐着刘茜的脖子,缓缓的向着门口走去,所有的人都纷纷的让了一条道路出来。 队伍刚分好,乔夜已经飞奔而来,他带领的队伍主攻秦枫,临空便是一掌拍了出去。 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根本不惧任枭王,若是有什么好东西,他也打算为自己争抢一番。 6夫人摇头笑道:“我身子这两日有些倦怠,今日就不在这里相陪了,冯门主,你们路途劳顿,多喝两杯。”盈盈一礼,竟是就此退了下去。 “朝廷如果输了这一仗,哪还有追究二叔的力量?”郑森不以为然的道。同时他忍不住想到,将来有那么一天,李自成杀进京城了,他是不是可以提前准备,到时候在混乱中救一位皇子出来,以便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说话间我也不等她同意,当下就一连朝着数名吊死鬼拍出了数十掌,随后便转身遁入了黑暗中。 似乎,这沙门天和黑姑都算不上极道强者,距离天帝和上尊都有一步之遥,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是这里的修士可以抗衡。 “一个普通的野兽呗,被我很轻松地打跑了……”琉璃不假思索,信口开河地说道。 原始神凤、洪荒祖龙、混沌、葵水玄武、太阴螣蛇,这些壁画中的图腾,随后皆是在神光中显化出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你有别的仙姑了?! 陈易将剑锋止住,掠起的剑气截穿了秦图的发梢,后者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把剑收了起来道: “找我何事?” 秦图从地上爬起,瞧着满地尸体,吞了口唾沫道: “大侠,近来我等搜查西晋剑客孤烟剑的行踪,敢问大侠听没听过?” 孤烟剑… 陈易倒是确实有所耳闻。 此人是西 炽天使凌厉的进攻打破了韩锋的深思,他手中冒着金色圣光的长剑狠狠的斩击在毫无防备的盖亚后背上!锋利的长剑竟然在盖亚进化完的身体上留下了深达三十多公分的伤痕。 “好”一声落下,那第三个傀儡身上的碎片刚要脱落,就被陈云一个劲风给轰碎了,又是一拳,最后一个傀儡也被陈云消灭了。 这人开始在地上哀嚎起来,被周琪琪对着他脖子上狠狠踢了一脚,这人脖子一歪立马断了气。 再往里走,对面是一座高大的碉堡,通体由巨石垒就,有六层,近十丈高,碉堡顶端还有一圈垛口,供哨兵巡逻和弓箭手防守之用。 至于第二层往下开启的法子只有德萨和他的大管家知道,就算底下那些驻守士兵的生活用品都是由德萨的大管家定时发放,他们二人联袂出门围剿韩锋等人去了。 “你是谁?在哪里?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韩锋惊异不定的反问道。 “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的夜总会盘给我们,以后你愿意跟着达叔干,就干,不愿意干,拿钱赶紧滚蛋,有多远滚多远”白雨欣云淡风清的说,好像盘周大砣家的夜总会是志在必得的事情一样。 “什么?”当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那柳家瞬间惊呼起来,好像听错了一样。 此时,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和苏定方也赶来看望阿史那云,众人又坐在一起,聊起离愁别绪,过往的种种,时而洒泪,时而欢笑,自不细说。 一号首长脸色发白,想到他天天背对着如此可怕的怪物,腿肚子就一阵抽筋。 如果不是第一次使用免费的话,他自身也无法完成如此昂贵的消费。 赵天来摇开车窗,来到这个柱子时他来了一个漂亮的漂移,油门能蹬,左手伸出窗拍下了那个按钮。 晨风不是那种仇富的人,他认为别人多有钱和他没有关系。但是昨天蒋少武的态度显然令他十分反感。对于这种人,晨风的选择是不会理会。 大家伙一巴掌击中了宁拂尘,他从空中跌落撞在了下方那满是焦土的山谷之中,紧接着那家伙直接从空中落下一把抓住了宁拂尘就往回飞去。 刘台长赶紧拿出手机,看了看官方微博,这一刻,却是呆坐在原地。 因为发生在丑时,所以待宫人醒转过来想要救火的时候,毓璃宫的火势已然不可控,火焰到了半空,将整个皇宫都映红了。 “不是前妻,我们并没有结婚,她和我其实……算了,这个事情很复杂,和你说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你现在需要好好的努力修炼,当你拥有能处理这个事情的实力之后,我就告诉你。”姜复摇着头,心情很是复杂地说道。 安凌夕点了点头立刻发动技能万箭齐发。于是两个狂魔还没注意就被晕倒了,5秒钟。 “这这样简单!”邓远这时是理直气壮。其实高宠、钱济琛也都猜到了。 第四百章 一群狐朋狗友(6k大章) 山同城同心客栈天字号房,陆英收拾过脸蛋后,开了窗户,把半张脸露在阳光下。 “你不怕是鸿门宴?” 见陈易回来,她开口问道。 不久前陈易下了楼与秦图接洽,后者告知陈易相约清风馆,而那便是砺锋阁在城里最大也是最后的据点。 “县令说,先带我去摸清清风馆的布置,那里非熟客不可入,”陈易 锦钗端着盘子喊着,见她这副气冲冲的模样,瞬时就猜出了缘由。 话落,紫烟便拿着纸转身去熬制药材了,至于这话有没有听进去,只有她自己一人清楚。 其中西线将由龙星河合成旅麾下的两个合成营、配合两个装步连以及一个反坦克连完成。 墨元辞的眼神一一看过,温王,凉王,凉王妃,还有墨家的家猪,也就是他爹,墨大将军。 他的脚步停下,大师告诫他要“善”。连孩子的生母都不善待,谈何善良?虽然那两个孩子不是自己想要的。 烈雄拿出一道包裹,缓缓打开,是一五百万年的人参!乃是真正的仙药,便是仙尊底蕴里,这样的宝贝也少的很。 欧阳东山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这位野生物专家,显然对他能跨专业提出这种问题有些意外。 雷奕明虽然不太清楚魏强生具体的鉴定流程,但先前的虚影看上去就b格满满,加之魏强生后来的那一番看上去极其玄奥的‘品鉴’也是颇有几分味道。 看着江公子眼睛里的自己的倒影,公主难得的柔声说了句“希望你说到做到”。 会后大家伙纷纷表示支持,有的跑过来问啥时候签合同呢!还有的问入股是咋回事等等,李主任和唐枫一一作了解答,说是等和区长汇报完了就马上办理后续事宜,请大家回去等通知。 他带着低沉的嗓音说出这样的话,让她的心不可避免地泛起一丝涟漪。 出奇的,熬夜君并未躲闪,似是接受了殷枫这种友好的交流方式,只不过,在殷枫摸完之后,它立马便用前爪抚顺了一下头顶的绒毛,像是再整理发型。 “他,是我师父,是我成为真神之后拜的师。”天行君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蓝蝶的那种天赋,一个时辰只能使用一次。也就是说,她进是进去了,想要出来,却要等下一次天赋恢复之时。 一众老臣顿时语塞,这种事天下人皆知,除了林绯叶还能有谁,可偏偏他们却不敢说出口。 毕竟昊天真人无法向他传递信息,而他自然也不可能赶回去确认,因为太耽搁时间了,若是苏灵姗真的去了狼角谷,这耽搁的时间无疑是致命的。 “请叫我菲斯特……”金发男人欣然点头,一只手覆在自己胸前,对她绅士地低头。 这一切,自然在叶柯眼里,他既然想教丁香几招,自然是打算在丁府住一段时间,那么,也就不愿意全府人把他当做玩戏法的骗子,以一种看丑的眼神看他。 阿莫里一行呆了一会就离开,走之前,把他们的客栈地址留了下来。阿莫里他们都是新人,还没有光明牌,当得知唐天已经是青铜武者,所有人不禁再次瞪大眼睛,一脸呆滞。 这种激发潜力的手段施展出来之后,梅云天至少也得病一场,甚至修为都有可能倒退。但这时候他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先将章叶斩杀,然后将徐离七七擒拿回去再说。 第四百零一章 你也配? “吃喝玩乐,狐朋狗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爽快欢笑声震得清风馆都有些晃荡,乃至一时盖过了绵绵的戏腔。 连一众道人们的席间也是为之一停,接着互相看了看,摇头失笑。 “可怜今天清净,但有凡夫俗子所扰啊。” 重阳观的观主江心真人笑道:“此言差矣,若无吵闹,何谈红尘? “吃喝玩乐,狐朋狗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爽快欢笑声震得清风馆都有些晃荡,乃至一时盖过了绵绵的戏腔。 连一众道人们的席间也是为之一停,接着互相看了看,摇头失笑。 “可怜今天清净,但有凡夫俗子所扰啊。” 重阳观的观主江心真人笑道:“此言差矣,若无吵闹,何谈红尘? 她那副馋样儿,让潇荀沐脸上再一次浮现出浅浅的笑意,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姑娘,几条烤鱼就能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虽说体内的金色颗粒满打满算也不过八九颗,但这却抵挡不住萧锋想要修炼的心思。 那人看到自己被发现了,就撒腿想远处跑去,张易自然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易的离开,就紧跟着追了上去。 从一开始,或许她只是不想要打破那美好的梦,虽然不愿意承认,或许,她早已经猜到了这一切,或许她那个时候只是不愿意面对吧。 “你们看。”白马停下了上楼的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部电话,熟练的调到了相册。 只是他并没有跑多远,随即就被一辆警车拦住了,随即一个年轻的和一个年纪较大的交警就来到了他的车前。 熊哥是第二天早晨船重新靠岸后才回来的,刘玫躺在走廊上,身上全是淫、秽之物,看到这样的画面,熊哥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但他还是走过去抱起刘玫,把刘玫抱进房间,抱进浴室。 可我觉得这太不正常了,我神龙教在天都也属于只手遮天的存在,他们在杀死了我们神龙教的少爷却还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公孙逸一行人这时候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一个个不修边幅,满脸的胡渣,看着别提多邋遢。 萧龙初闻言脸上怒色更盛,伸手用力地一拍身前的茶几,李牧尘和宋怡都被他这一下给吓了一条。 随着山本智一的死,在整个九州岛和四国岛地区,大皇武士的npc势力基本上没了。特别是npc武装,基本上都被清理干净了。 许英看了眼她手上的衣裳,她真想五块就卖给对方算了,可看着周围那些望过来的眼神,她知道不行。 骂完了猪狗不如接着又骂自己是杂种胡,还将自己偷羊被抓,败军失将的丑事说出来,最后还来问自己他说得对不对。 灭天魔将我相信你应该知道,就是当初将灭天魔剑留在我体内的那魔将,还有狂屠魔将,血煞魔将,蛊幽魔将,幻情魔将和雷道魔将。 姬瑶光和月玲珑都清楚,自己二人现在修为也不算低,但原先一直在宗门之中修炼,并没有更多渠道打探更多消息,只在天鬼墟待了半天功夫,便又乘坐传送阵返回莽沙洞府之中。 如今,那些伟大的强者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一种多么大的殊荣?又怎能不让他得意? 凌仙眸光冰冷,帝拳展动间,无敌拳印横贯虚空,瞬间破灭了爪印。 锻体已经达到淬髓练窍境,短时间内想大幅度提升已经不可能,只能依靠以后日积月累的修炼了。 张士峰接过了一看,是一个白色和蓝色相间的药丸,当即吞了下去,瞬间耳朵嗡了一声。 罗曼尼、康帝是世界上公认的排名第一的红酒,这种酒基本都是亿万富翁才会舍得喝,利亚从这就可以猜想到,丛狼佣兵团看来给了克里斯帝安不少的好处,不然克里斯帝安也不至于拿这种好酒出来庆祝。 第四百零二章 女冠捉奸 “先问个问题,”陈易慢悠悠道:“县令经常来清风馆?” 姜尚立警惕地看了陆英一眼,发现她做出卜卦的手势,也就如实回答道:“一月来一两次,都是宴请贵客,联络同僚。” “看来跟砺锋阁无甚交流。” “不错,只是单纯会客罢了,钱是照付,花魁更是动都不敢动。”姜尚立顿了顿道:“龙公子信不过砺锋 封徐、王河、庄万、应可等人带着弓箭手清理着,身后众多弓箭手击杀还往上涌的兵将。 崔岁欢愣愣地看着她,慢慢冷静下来,她发现裴无妄似乎真的不怕疼。 林荣站在高处,手掌往下压了好几次,这才止住四处沸腾的欢呼声。 他们搬来这的时候,什么粮食都没有,既然要买,沈妮就买家里经常吃的,那些不好的粗面她不会买。这伙食自然要比其他人家的好。 这一段路凤珂五岁起就跟着她爹走,十二岁起她爹就让她和她大哥一起来,十五岁的现在她自己都走了十几趟了。 她一把夺回自己的包裹,检查了一下,没有问题后就和那个一模一样的布袋放一块。 他只是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一离开木叶,就听从水无月夜的话语,朝着波之国…如今的波之城去呢。 白蓬蓬动作蹦蹦跳跳的,看起来非常期待这次外出,而君主蛇的兴致就有些不高了,原因还是在于它学习了不知道多少次青草场地都没什么建树,对这次的外出也不怎么抱有希望。 除了峄山宗附近的应龙卫,急忙上山查抄之外,各州的应龙卫,也在忙着接管峄山宗的产业。 但是偏偏是在皇陵发生的这档子事,又已经闹得人尽皆知,马上就要举行祭天典礼,还有藐视皇陵祖宗等罪名。 接着,有一朵烟火要在空中绽放,比前一朵更加鲜艳,光彩夺目。 水诗韵见方维答应下来,也不好说什么,心理想着,他们的二人世界又泡汤了。 皇帝出人意料的强硬表态,终于让所有人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一次,这位最近出牌频频“天马行空”的皇帝,确实是真的要放出手中的一部分政治资源了。 晚上的时候又刮起了西北风,温度继续下降,众人都冷得打抖,后来江帆释放离火取暖,众人好不容易熬过一夜。 镇魂音、清魂音连连吼动,确保自己处于最佳的状态之后,钟元再度催动玉符,毅然决然的踏进了血湖之中。 刘紫夜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平素也见惯了这人的惊人之语,其实心里虽然有点别扭,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位是有些神神叨叨的门道,当下也就任他折腾。 江风自然不想让商婷露喝白酒,笑的道:“来点杏仁露吧,冬天要喝热的露露”这货借广告词公然的吃商婷露的豆腐。 沉寂之主的战斗非常诡异。他的动作看上去非常缓慢,沉稳有力,每一次用死寂斧攻击,都会炸开一片乌光,这乌光辐射范围极远,足有一个大位面系那么大。 剑光转瞬在苏星面前,被七彩雁翎刀截住。石贤不屑的将剑一压,刀剑相互咬合的火星四下溅shè,亮的刺眼。过了好几秒——对于战斗中的苏星来说,这几秒比那数个世纪还要漫长。 对此,蒋伯生也没什么意见,这孩子的曾祖是共和国第一颗狼牙的师父,爷爷至少也是个副国级的干部,老爸更是中国首富。说是龙子,一点儿都不错吧? 第四百零三章 择日不如撞日(7k大章) “我就是猪。” 一张大猪脸唰地落下,再听他无奈的唉声叹气,本来很严肃的捉奸画面,这话一出来,殷惟郢绷不住笑了。 泪落到上勾的嘴角,女冠想捂又捂不住,眉眼都弯了腰,小别胜新婚,真真切切的情绪流露,好像喝了苦药又吃下块蜜饯,里头还勾兑香醋。 不是,我为什么要笑,不是…… 殷惟郢本 七十多米的高度,是李维计算好的,tnt从这个高度点燃,落到地上的一瞬刚好就是爆炸的时候。 要知道这等无上灵宝,之前也是鸿钧赐予了玄门的几位门徒,由此可见其珍贵程度。 像楚飞这样桀骜不驯的人,却愿意陪自己去那种脑残宴会见自己的脑残家人。 遂此一路,奔亲而去,薛忠大半生独居京城,难得归返山东老家。 “荣海,别怕!你跟嘉霖伯说说,被绑在板车上那人,确是马大棒子?!”许嘉霖亦赶忙在镇口掩体后凑过来,详问情由。 脚下踏步,躲开雷电攻击范围,紧接着弯腰,一根法杖释放的魔法弹从他头上飞过,李尘再次行动,又是一次劈斩,命中了另一根魔杖。 如此既不用投靠别人,也不用四处流浪,而是能继续在这片区域生活,自力更生。 作物收集齐全,接下来只需要等客栈老板把说好的马牵过来,就可以回家了。 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说就是非常哇塞,非常带劲,简直就是天下极品。 这会儿她的思维开始有些混乱了,她明明看着顾云嗔喝下那杯酒的,可为什么顾云嗔会一点事都没有? 酒已经喝了好几轮了,张宁的酒量实在不行,皇帝前后与众大臣喝了三盏,这边同桌的官僚又各自单独敬了几轮。他现在的脸已经涨红,看整个宫殿也是摇晃的。 “肯定是我二叔来了!”陈浩说话之间,就一把越过王子君,赶紧把门打开了。朝着那门拉了过去。 巨大的疼痛感传来,这为首的一人双手下意识的就是捂住他的脖子。 城下汉军中一片喧哗,统统称李守贞为叛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李守贞当初太过自信,又曾在部下心腹面前夸下海口,此番这一出,令他无地自容,心中有了三分胆寒。 “其他人可不可以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进去了,然后又莫名其妙的出来了。”姜风揉了揉额头,模糊中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今天的时间过得真是慢,不少人偷偷看着挂在墙上的钟,计算着市委常委会开会的时间。 “原来还是个哑巴。”姜风摇摇头转身继续赶路,五百里还远着呢。 以修士的眼光,这是令人吐血的浪费,七颗宝石都是蕴含强大灵气的天材地宝,拥有风、火、水、雷、土、木、金的特性,每一颗单独拿出来都制作成低阶宝器级别的法宝,可偏偏被拿来当做充能物。 “陛下但请放心,臣最擅长的本事便是杀人,有谁敢不服,臣便剐了他!”刘妹豪言道。 妖祸颜使出妖刀冰痕式,白庸运转妖刀洪流式,双招相合,一股浩荡的至极寒流汹涌而出,冰封万里,所过之处全部冻结成冰坨。 他可不信这末世中存在所谓的侠义冲天,无故相助定是有所图,即便对方是刀圣智空。 许辰眯起眼睛,这东西价值三千种大道?先不说值不值这个数,就说这大道还能给别人分?怎么分? 第四百零四章 开杀了!(7k大章) 来人生得很是清瘦。 一袭深灰斗牛服,早过而立之年,步履四平八稳,眉狭如刀,身子高耸宽大,挤上了楼梯,无需小厮的引领,便来到了宽阔的三楼廊道上,紧绷的皮肉间给人难以言喻的精悍之感。 双手拢在袖袍里,魏无缺负手缓步而来,便自阔门内见刀兵相向,突逢变故,脸色却沉静得出奇,像是早已见怪不怪。 “因为……”往后退了一步,星炼心虚的扯扯嘴角,想要撇干净责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正寻思该怎么办时,跟前男人忽然长臂一伸,眼看就要搂过来了。 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响起,让陷入各种思绪的人回过神来,对了,擂台上的战斗还没结束呢,虽然他们已经明白结果会是怎么样,但是一点没有反转的可能吗? 乐冰一见连续蓄力,一连竖起四道土墙,然而随着幻力的不断使出,乐冰嘴角浸下一条血痕。 林雨听对方说的头头是道,心中不禁揣摩起来。这些事情自己事先可是一点都不知晓,还以为进去之后只要防着其他修士便会高枕无忧,夏烨与他那位师叔更是对此只字未提,莫不是故意隐瞒自己不成? 果不其然,在她一气的贫嘴调侃之后,帅蜀黍的语气越发的没了那阴森的感觉,在这横行的异世,神兽与神兽之间也是有亲疏爱恨的,所以,她一定要将对方的态度打探清楚之后,才能说出来。 “这就不是你考虑的问题了,去吧。”于广泽根本不担心,时候会澄清的,不过借着这个机会炒作一下热度,还是没问题的。 阿黄暗叹,我们所谓的五行同伴这一回若能齐聚,往后会更加四处飘泊、居无定所,除开属性灵物,固定帮手大概是没法带了,只能随遇而安,抓一个用一个罢了。 同拥有玄灵力,只要不触及本身,不使用的话,是不会被发现的。 “家丁和差人先上,百姓接下来,家丁队长后上,我和青云最后,不守规矩乱抢的,格杀勿论!”朱达的声音中气很足,这话说完后,刚刚有点压不住喧闹的场面又是安静下来。 对方丝毫不惧三人地拦在路间,视线中只余下这道清冷的身影,佐助突然产生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流星赶月似的速度擦在弱豺的皮毛上,弱豺魂飞魄散,掉头飞跑。 谁知我这么发过去吧,赵秦就发了个发怒的表情过来,然后告诉我没想。 “这两位是?”张英夏抱起了孩子后,这才发现有两个不认识的妹子,于是问张楚贞道。 这事情,不应该是跟粉丝杠上个几天,让我们也好好发点新闻稿的吗? 每次张英夏刚想发表意见,都被一句“连签名都要不到”给怼了回来。然后众人哈哈大笑。 “因为编剧编不下去了!”李诚浩说了一句实话,却更让王滔深受打击。 我把她送到二中门口的时候下车前,问我:下星期就不上课,要走了? 而三人此时来到了就是想要通往魅魔都城的第一做城池,想要到达都城最起码还有经过两个城池才能到达,而好不容易来到冥界看看,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逛逛,看看这冥界和人界到底有着什么不一样。 波旬低喝一声,双手化为虚幻的残影,施展出了荒术大荒龙柱。随着古老龙帝空间吸收了半步魂级丹药剩余的药力,不仅点亮了几枚龙鳞,更是使得波旬的大荒龙柱精进了不少。 第四百零五章 大战殷惟郢(7k) 惊觉人死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锅碗瓢盆砰啪相撞,风似地刮过耳畔,数都数不尽,清风馆像块豆腐在油里滚了一遭。 偌大的大堂里则冷冷清清,魏无缺随意拉开椅子,自行点上了茶水,任凭惨叫声过耳也不为所动,他知道叫得越惨烈,就证明死的人越少。 真正的人间炼狱是近乎无声。 台上的旦角唱完了戏,听着那 “我说你应该多多少少能猜到嫂子是什么身份吧。”时迁镜叹了一口气,叫他都能猜到七八分呢。 在叶枫的认知中,一个武者不仅要具备高深的修为,还要具备足够的勇气战斗,如果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的话,还谈什么修为? “让你吃就吃,哪来这么多废话。”暗六拍着其中一个暗卫的头说着。 此刻的她,伤心欲绝,甚至心灰意冷,然后她转身往一个无人的巷子里走去,打算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这里。 只见一位灰衣老人从虚空中走出,他无论是外貌、打扮、气息都是那么的普通,属于见了第一眼,后面再遇到就想不起来的那一种。 意识看了一眼,果然,发现云韵对自己的好感,已经来到71了。 这下,刘凤仪才嘴角一咧,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不再去怀疑在电视上见过的了。 世界级天灾刚开始的时候,整个种族频道内还是异常火爆的,各种信息满天飞。 但是总是防不住的,满宠是知道的,这些人虽然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身份,但是本质上还是那种血勇之气。 “他,他怎么会这么强。”再次看向陆长生,环山府武者的目光中都带着惧意。 “我还是给你检查一下吧。”凌霄还是伸手握住了科曼奇特洛酋长的手腕,并将一丝内力注入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偏向老狐狸一些,这点就让白宝国很想不明白了。 昊南疑惑问道,虽然说这东西是炼制暗器榜第二的器材,但是仅仅只是其中之一,有何功效,倒是一点不清楚。 “意外的发现?”鸣人脑中闪过了什么,目光渐渐虚起,他可能知道自来也发现的是什么了。 吴师爷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明白,钱并没有人脉重要,有了人脉,才能源源不断的赚钱,没了人脉,手里的钱迟早得败出去。 也许会有许多别的物种开始生根发芽吧,但是那也许是某个未来。 眼睛闭上,认真的感应,现在的情况不光是要感应这里面的存在,还要感应出周围是否存在威胁,以免在突破之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直到有一天,我在这里,遇上了那个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姑娘,我的心方始有了冲动和期盼。 放在平常,他们绝逼是打死都不敢说出来,宁愿死都不能把白宝国的秘密给泄露了,要不然他们就得死全家。 果然是个好地方。千羽洛知道自己来对了,虽然初衷是看自己做的什么东西在这里,但是呢,看这些人的样子,怕是要有意外收获了。 这皇甫正达用的神魂传音,只有在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才会发出。 “夜,没事你先回家吧!我先护送可可回家。”蓝若宇开始指导安排。 “谁说的非要请你当?”听到柏斐然的这句话,离月看似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 魔族会议决定的是未来五百年之内的魔界格局。就从这一届的情况来看,幽主魔族还将会处于魔族遥遥领先的地位,墨主魔族次之,而暗主魔族排在末位。 第四百零六章 你侬我侬 丝绸缎子似的柔嫩肌肤在怀,陈易是真不想起身,巴不得这样抱着殷惟郢抱一整天。 还未来山同城时不觉有多怀念,如今真一见面,陈易都嫌弃如胶似漆的腻歪根本不够,恨不得时时刻刻白虎吞赤龙。 而且久不见面,再甫一相见,殷惟郢的滋味比以往更玄妙了,太华山的修道像是将美酒盖上,放入酒窖酝酿,再一打开,芳 影佐祯昭听完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萧山说得也的确有道理,但是影佐祯昭双目还是闪烁着怀疑与担忧的目光道。 于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v信找到联系人,然后发了一条消息过去,那上面备注的名字正是“顾余生”。 “这个镯子是当年你爸攒了五个月的津贴买的,结果还是个假货,不过就算这样,你母亲还是戴了几十年,当成传家宝传下来了。”王濂看了一眼说道。 “班长,咱是走不掉了。”一名队员端着手里的枪,大口喘着粗气道。 不管怎样,这场宴会总归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不知道黄祖试探出什么来没有,总而言之,江宁现在一点收获都没有。 足球撞击到了防护上,率先攻破了木藤之墙,之后在温雅的努力下,最终还是没有冲破最后一道防线。 “你吃吧,大哥哥不饿。”萧宁看着紫妍可爱的样子,下意识以哥哥自居说道。 沈浪在淘宝买了一个【神迹】内测的激活码,早早就坐在电脑前等着开服了,旁边的还有雷君跟王涛。 原来邱斌今天的目的在这儿,难怪大早屁颠颠乐呵呵的亲自来送合同。 两个社会人显然知道包胜月或平哥的名头,互相看了一眼,犹豫着是不是还要上前。 虽然是微微的抱怨,但是楚风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说自己的,而是因为自己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系才微微有些不爽的。 唯一还有点水平的就是那句是不是被人胁迫的,他是呗胁迫的,呗苏家胁迫被苏妍胁迫,不过为了去他愿意被胁迫。 罗平说话间,释放出一股魂力,直接钻入了龙逆的识海之中,其中就是他传给龙逆的几套修炼功法。 “师弟!”其他的弟子痛心疾首,可是又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因为双方实力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这个也是赵静最为担心的事情要是自己不先下手为强的话,让人家占了先机总是不如自己占了先机来得好不是吗? “姥爷,您救救赵静吧,您不救他,他就完了!”吴瑞瑞的泪水又留了下了。老人又像刚才一样,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吴瑞瑞,依旧用手着她的头发。 另外,让李天畴提心吊胆的就是前不久失手杀人的事情,警方调查的怎么样了?自己是否已经被通缉了等等问题始终悬着,实在烦心,他随时做好了对危机的应变准备。 对于战役的布署王彦也提出了相当严谨的建设性的意见,这个意见与赵构、及枢密院的研究可以说基本一致,但更加完善。 他的身后依旧披着那个破旧的披风,眼神凌厉的望着面前的金刀派弟子,手里握着震飞而回的透明宝剑,就要再次冲上去,而对面的金刀派弟子同样身体一动。 但是,让楚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回去以后竟然面临将会是“生死离别”。 自己好像真的可以进行试炼,那么就由自己来试试吧,试炼的内容。 第四百零七章 情窦初开 入住玄府的这些日子里,陆英倒是清闲了好久。 说是清闲,但更像是被晾在那里,几乎每日都待在客房内自己修行,到了点就有饭食送上。 秘境开启在即,确实是该刻苦修行的时候,陆英不是觉得这样不好,只是心里有点没来由的空落。 陈易陪伴着殷惟郢,殷惟郢也痴缠着陈易,搞得她陆英倒像是个外人,而陈易 门外的禁军,大内高手也都齐齐跪了下来,面对可以飞的天人,他们真的无能为力。 谁能告诉她,这个负心汉为啥要回来,占了她的床,让她睡也睡不消停,还有他说的那些……马后炮,该不会真的以为能感动姜晚婉吧。 无数的攻击落在金钟罩上,让金钟不断摇晃,一道道涟漪在上面扩散,更有裂痕出现。 活了这么久,飙车的事情也没少干过,何生亮的车技,自诩还是可以的。 叶陵笑了,憨憨的跟个宝批龙似的咬了口烤肠,但是这一口,就是一整个!苏可乐瞪着眼睛给叶陵的额头来了一拳,叶陵还故作疼痛的嗷嗷叫着。 “芸芸,你——”姚月不知道要怎么说,只有求助一般地看向了姜风。 左右大家都要去部队,平时也不回来,姜晚婉想在这睡一晚:“在这吧。”这边晚上很黑,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声,树影和鬼爪子一样投落在窗户上,自己睡的时候会害怕,把头和脚都缩在被子里。 “芸芸,我们走啦,你今天好好休息!”十五分钟收拾完,三人准备出门,然后对着还在宿舍里面的韩芸芸说到。 林家在大周朝的北边,封地却在南边,虽然在封地内也有庄园,私兵,但林家的重心并不在封地内,而是放在了家族所在的禹州。 “不过,狼叔和我分开也好。”姜风叹了一口气,仰起头,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 处于能量爆发中心的好好先生,反而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结界保护着,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只是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意,只有失落和平静。 不惹事、不怕事,也就是说咱不主动出击,遇到情况,及时与总部沟通,能捞就捞上一把,不行就及时撤退,只有不吃亏就行。 “敌将也将‘蒙’战的底牌看穿了,这战是没有办法打了……”陈海耸肩一笑,主将没有铁一样的意志,犹豫不决,他对明天一战,即便是‘蒙’兀部的兵力略占优势,但也是完全不看好了,说道。 白虎瞪眼,一脸吃惊,而后想到了什么,道:“也就是说,刚才的那场天劫,是你引来的?”方才的天劫过于慑人,恐怖无比,这时候听到林天这样的话,它直接就猜了出来刚才的天劫应该是林天引动而来。 此话一出,姜雨薇和陈海二人情不自禁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想不到姜璇随口一说,就一语中的。 下一刻,接连几道人影就来到了这里,为首的一个,正是方恒才见不久的王管事。 林夕抬手,天穹上拉开一条大裂缝,内里无尽丹印古纹交织,气息骇人至极。 青埔庄由一个土围子包绕着,土围子外面还有一条深沟。厚重的吊桥边,四个又黑又瘦,衣衫也大多缀着补丁,光着脚的汉子蹲在地上。 萝歆知道项少凡的身上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毫不保留的释放自己的柔情,激吻了很长的时间,两人分开之后,萝歆忽然是倒在了项少凡的怀中,声音轻柔。 第四百零八章 再见前妻东宫氏 元丰楼是山同城里的老戏楼,本是前朝所造,距今已是数百年历史,从前唱秦腔,如今唱昆曲,出入这里的戏班子不少,本地的、外来的也有,只是山同城没落了,本地养不出戏班子,就只好到外面去请,前些年被新主子接手,主子姓黄,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人们只知是个大富,但干什么营生的,家财又有多少,却是一概不知,谁管得 赵虎找到一家空置多年的院子,里面的人家可能死于战争或日军之手,门口贴着封条,院内更是杂草从生,满满地透着死亡气息。 以他的手段,只要他愿意,哪怕是站在别人面前,那人如果不用眼睛去看,根本不会发现林轩的身形。 萧凌跃身而起,双手紧握,一手寂灭血掌,一手龙象拳,横渡风暴,飞速的向着步千帆身前杀去。 看完这卷灵诀,问天陷入沉默。危险!这是问天的第一感觉,比较这卷不知名的灵诀,那卷神决明显更好。但不知道为什么,问天感觉自己就应该修炼这卷灵诀。 太子妃人选由着遥华自己决定,只要他自己中意,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看着灵诀的介绍,问天只感觉身体中一股热流经过,激情澎湃。这是何等的气魄才能创造出这样的灵诀,只言片语间无不透露出霸气与不屈。 张良站起身拱拱手说道,既然沛公已经走了,那么现在要考虑的便是他们自己能不能安全离开的问题了,想到这里,他将自己事先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侍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二皇子走的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要造反了呢? 然而此时他们却还不知道,皇帝的金口玉言有时候也只是听听就算,不能当真。 所有人看到这样的境况后全都惊诧了,身心俱震,甚至还有些人开始瑟瑟发抖,身形一退再退,有一种跪地膜拜的冲动。 翠浓仿佛早已在这里等着他,此刻垂着头,慢慢地走过来,轻轻道:“你要走?“傅红雪点点头。 关晓军看了看场中的两人,笑了笑,拉开琴弦,轻轻过了一个门,属于京胡的特有韵调开始在这个四合院里响了起来。 “现在知道错了,我的刘大队长,你喵的当我这个总监是摆设吗。”林冲那是相当的生气,战斗的时候不能发火,但战斗结束了,改清账单了。 猝不及防之下,挨了巫妖两族的联手夹击,就算是他是圣人,也颇为不好受。 而随着黄驹上次的自作主张,黄玉也跟着他一起来了,当时因为自身事物繁忙的关系,那部分情报网并没有被蔡旭收回,检查了一边发现黄玉做的不错之后,蔡旭就继续托付给黄玉了。 “多少?”王牧立即发问,他还真不清楚九大领主目前的肉身属性,具体在哪个层次,只是根据他们统领的兵种战士数量,隐隐有些猜测。 这一声大喝,就像是半空中打下个霹雳,连聋子的耳朵都要被震破。 关晓军曾经有一位东北的好友,在过年的时候来关家做客,大家吃饭的时候,虽然没有在院子里吃,但房门都是大开着的。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在你身后望着你的背影,你能不能偶尔回头也扶我一吧!”这杯苦咖啡一点都没有味道。 马鲁科洛最先回过神来,脸庞变得阴沉如水,危险的警报声在心中疯狂鸣叫。 第四百零九章 九十两恨 东宫若疏退后了好几步,停在原地不知多久,水润似荔枝的眼珠子鼓圆滚溜。 她就那样呆了好一会。 半晌后,东宫若疏摸了摸滚烫的脸颊道: “我真是喝醉了,陈易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勉强直起身,摇摇晃晃地挪动脚步,越过陈易,就要朝门外走去。 一边走,东宫若疏一边自顾自道:“喝醉咯、喝太醉咯,喝出幻觉咯。” 就在她要出门的时候,手腕被猛地一拉,她还来不及尖叫,陈易一手捂住她嘴,接着一脚掩上了房门。 东宫若疏手的摸向刀柄,连着刀鞘扯开绳子往上横扫,要正砸陈易脑袋,后者的头颅微微一侧,刀鞘贴着脸庞而过,随后反手制住东宫若疏半空中的手腕,接着往厢房深处一推。 东宫若疏站都没站稳,踉跄几下,就狠狠地往地上跌过去。 她连着往后缩几步,揉了揉眼睛,就又见陈易笑眯眯看她。 陈易道:“还装傻呢?” 东宫若疏打了个机灵,好半晌后,悻悻然地赔笑了下,僵僵道: “你…你怎么在这……” 陈易不急着回答,而是指了指身后的戏楼道:“我反倒想问问,你为什么借着我的名头在这欺男霸女?” 东宫若疏双手立时叠在一块,脸颊上满是酡红,发间还狭着晶莹汗滴,双唇紧闭咕哝了好一会,终于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东宫若疏瞧得见二人武艺上的差距,眼下背着人干坏事被逮住了,就更是没来由的心境慌乱。 再加上陈易的身份有些特殊,到底是跟她拜过堂,就差洞房却又逃婚的人……这种人该怎么说,前夫吗? 东宫若疏给陈易盯了好一会,终于道: “你、你平时里不也是欺男霸女吗?” “所以?” 东宫姑娘嗓音有些柔弱道:“男子汉不能流芳后世,也当遗臭万年……” 陈易闻言道:“你这是在帮我扬名呢?” 东宫若疏想了想,有些颤颤地点了点头。 陈易已是冷笑了起来。 自京城逃离后,自己一路往西,沿路用的都是假名,为的就是不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如今没成想东宫若疏竟在山同城内冒充自己,冒充自己就算了,自己刚好还在山同城内。 这行踪不还是暴露了吗? 陈易慢慢逼近过去,东宫若疏连连后退,快缩到墙角了,昂头就见陈易的身影已经把她笼罩了起来。 “你不把事交代清楚,你就别想走。”陈易居高临下道。 东宫若疏见状连忙道:“我、我这是在帮喜鹊阁做事呢,帮喜鹊阁钓出西晋的谍子。” “钓出西晋谍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直接拿‘陈若疏’这名头来行事,那群西晋谍子肯定不会上钩,毕竟按常理推断,喜鹊阁早就把她给捉去了,但如果是拿你‘陈易’的名头行事,那群西晋谍子就会想,这是我在掩人耳目,千方百计地想跟他们联络。” 陈易算是听明白,原来到头来这是喜鹊阁在借他的名头钓鱼,毕竟自己身份特殊,而定下的大不敬之罪,委实模棱两可。 所以,自己的行踪也并未真正意义上的暴露,除非…… 陈易扫了眼东宫若疏。 东宫姑娘微微发寒,不过还是镇定下来道:“我就说我怎么听到有个叫闵宁的人在,原来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易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想到什么不对道:“你不就是西晋人吗?怎么帮喜鹊阁对付他们?” 酒醒了大半的东宫若疏揉了揉脸颊,接着道:“虽同为西晋人,可这群谍子护着的那个孤烟剑,他姓完颜、名惊,是完颜氏的人。” 陈易确实听过西晋里完颜氏与陈氏间的朝争传闻,微微琢磨,而后道:“可是他不是你师傅的师弟、算是你师叔吗?” “可我师傅杀我师公……” “那怪不得。”话音落耳,陈易记起了些关于断剑客的传闻。 断剑客之所以断剑为刀,究其根源是因其师楼兰剑皇自败于吴不逾后,愈发癫狂疯魔,最后招致师徒反目。 那么那时候,孤烟剑轻敲自己的剑鞘,是因为他认出自己杀人剑的路数是自断剑客而来? 要报仇雪恨? 陈易不禁垂眸,手刹那按在刀柄上。 江湖仇杀,风风雨雨,从来都是太多。 砺锋阁把他误认为闵宁,魏无缺也同样如是,但孤烟剑却仅仅一个会面就发现了自己的剑法路数,何故?只因隔行如隔山,江湖之中,什么都可以骗得了人,又什么都骗不了人。 东宫若疏把该解释的都解释了,这会小心翼翼看着陈易,后者回过神来,勾着笑脸看她,慢慢道:“我不想暴露身份,东宫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东宫若疏一惊,这不会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她并指作剑,师傅所留下的剑意似要喷薄欲出。 “且不论你一剑能不能杀我,先说一句,这是太华山的地界。”陈易却似早有预料道:“放心,我不想杀你。” 东宫若疏怔愣过后,手指慢慢收回去,迟疑了下后道: “你…你想怎么样?” 生怕陈易对自己不利,东宫若疏道:“你我毕竟拜过堂,彼此还有些情分。” 陈易笑吟吟道:“你也知我们拜过堂。” 东宫姑娘霎时一吓,是啊,他们拜过堂的,就是还未洞房,而眼前这人无女不欢,若不是那天他急于离京,只怕顺水推舟就把自己办了! “你、你难道想被捉回去吗?” 陈易道:“这话该问问你,东宫姑娘,你也不想我被捉回去吧?” 东宫若疏眼珠子稍稍瞪大了些。 她瞬间就想明白了,如果陈易一被捉回去,自己怕是得跟他圆房,景仁宫的安后虽说恨他恨得近乎入骨,可女人心海底针,一切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说不准陈易一回京城,就又变了形势。 “那…那说来也是。” 东宫若疏点了点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眼下再看陈易,东宫若疏心中安定了不少,人一安定,就想七想八,更何况她与陈易也算就别重逢,顺着念头,她回想起那一日被藏身床底的委屈,没来由地就冒起了怒意:“…你那一天…凭什么逃我婚,逃婚就算了,还把我塞床底下看你们成婚!” 陈易挠了挠脑袋,明白这笨姑娘是生气了,而跟她讲明道理又很费时间,而且还可能迟则生变,被接应她的喜鹊阁谍子发现,所以脑子一转道: “嫁给了我,你不就成了有夫之妇,不会嫁给太子了吗?” 东宫一愣,回过味来。 “好像是喔。” 她旋即一下转怒为笑,笑靥柔美, “那谢谢你啊,陈易,你人还挺好。” 陈易瞧见她这傻傻的模样,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半晌后,只得无奈道: “你我算是一对…便宜夫妻了。” 话这样一说开,东宫若疏就不恨陈易了,原来积郁半年的恨意消散得无影无踪,旋即又是一派无忧无虑的心境,她忽然觉得陈易这个便宜相公还挺好。 想了想陈易帮了自己,东宫若疏觉得自己知恩图报,也该帮帮他,但喜鹊阁的事不能交代,许多事也都是秘密。 东宫若疏挠了挠脑袋,思考了下后从怀里摸出张银票递了过去,陈易不明就里地接到手里。 “怎么了?”陈易疑惑道。 “我告诉你一件事。” 东宫若疏把银票按在他手上道: “殷姑娘她花了九十两银子让我恨你。” ……… 噗! 陆英听到声音就转头看去,捧着茶汤,姿仪清雅的女冠不知怎么地手腕一抖。 “殷道友,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殷惟郢抹了抹嘴,放下茶碗嘀咕道:“好奇怪啊,莫名其妙呛到了下。” 是什么不详的预感不成? 陆英便问道:“没事吧。” “不过是呛了下罢了。”殷惟郢轻轻摆手,像是摆去心间杂念,旋即换话题道:“话说这女旦怎么还不来?” ……… “来了。” 在陈易要深一步询问东宫若疏之际,恰听门外婉转声线, “却是小女子让千户久等了。” 东宫若疏朝陈易看了两眼。 陈易反看了她两眼。 那时他跟管事交涉自己上去代太华神女殷惟郢认一认人,如今久久没有回信传来,只怕是管事不敢得罪所谓的“陈千户”,所以权衡之下还是让人女旦过来了。 东宫若疏虽然脑筋转得慢,没想明白这些道理,不过还是知道眼下该朗声唤人进来,否则就被人看穿身份了。 “还请进来。” 声音落下,便见人推门而入,姿仪娉婷,粉面仍铺在脸上,一入内便福了一礼,弯腰低头时领子微掀着,可见小片的雪腻。 倒是个颇有姿容的女旦。 不过没有姿容,也做不成女旦。 女旦拢了拢衣领,佯装出副方才无意间敞开模样道:“小女子花名小桃,千户可以唤我作桃儿,方才听千户念着我的《思凡》,就想着会否是为丰神骏茂之人,如今一见,倒是惊了。” 东宫若疏缓了缓气息,问道:“哪里惊了?” “惊为天人。”桃儿奉承道,“别的不说,小桃见识短浅,只知戏班里多少男旦都差了英气。” 东宫若疏听着眼睛微亮,按在雁翎刀的手也放了下来。 桃儿瞥了眼一旁的陈易,又看回东宫若疏道: “不知千户与这位好友交谈得可好?” 这是确认他的安危,也确认他跟东宫若疏的关系,陈易听得出来。 先是以一片雪腻先声夺人,旋即奉承夸赞,瞬间就让人心情舒坦,最后才把该问的问出口,点到即止,陈易倒也惊叹这风尘女子察言观色的能耐。 陈易低头摸起了桌上一根筷子。 东宫若疏这笨姑娘心眼不多,便应声道:“自然是好。” “那小桃现在就给两位唱一段?” 说着,还不待东宫若疏点头,小桃便款款走到中间,浓妆艳抹下最看骨相,她骨相恰是足够动人那种,这时站定身子,清声唱起: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 舞步轻起。 陈易扫了一眼,手腕一拧,筷子骤然飞掷而出! 飞筷如箭,破开凄厉劲风,东宫若疏双目微瞪,想要拦住,却一手抓空,刹那间要洞穿小桃的咽喉,但在递近的一瞬间往上飘去,刺入乌黑浓密的发梢间。 小桃舞步刹那僵住,苍白得分不清是粉还脸,往后跌倒在地,惊魂未定地喘起粗气。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陈易微挑眉毛。 看来不是… 东宫若疏回过神来,转头瞪陈易道: “你做什么啊?!” 陈易拢了拢手臂袖子,不理会东宫若疏,而是对女旦道: “桃儿姑娘,走江湖多了,心里有警惕,怕你是刺客…还请多多见谅。” 小桃嘴唇嗡着不知说什么话,待慢慢爬起后,才回过神来,勉强卖出笑容道: “倒不是什么事,江湖风雨多,路也遥,各有各的难处,小女子怎敢不见谅……那我…继续唱?” “不必了,还请走吧。” “好…只待下回有机会。” 说着,小桃福了一礼,往后退去。 东宫若疏转头继续瞪陈易。 待人走后,陈易才道:“我怀疑那刚刚那个女旦是谍子,但想来不是。” 照理来说,东宫若疏以他这千户身份招摇那么多天了,早该被人盯上才是,恰好那时小桃以一个合理但略显突兀的理由上门而来,陈易便不由警惕。 可那一筷子飞去,这女旦却是反应不过来。 一人若练过武,那么一瞬间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这群西晋谍子能藏这么久,想来相当精锐,以这女旦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谍子。 东宫若疏虽听出陈易是好意,但还是咕哝一句道:“你也不能这么去吓人吧,更何况元丰楼里有没有藏谍子,还没探出来呢。” 陈易则笑道:“你真想她留下来唱曲啊,只怕唱着唱着就唱到卧房去了。” 东宫若疏听这话不乐意了,扬了扬下巴道:“你怕暴露?我可会女扮男装了。” 她没听出这是调侃。 陈易一笑置之,正准备说什么,忽听门外有动静。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七摇八晃的脚步声,随后醉醺醺的话音响起: “开门、开门,找桃儿姑娘来了,找桃儿……” 另一声旋即附和道: “看看.看看!哪个王八蛋羔子占去了.桃儿姑娘?!” 说罢,门轰轰地震了起来,像是在撞门。 “桃儿姑娘不在。” 东宫若疏喊了两声,那边的酒客却不做理会,她怒声道: “两个醉鬼!” “没醉,谁说我俩喝醉了?” “王八羔子的藏了桃儿姑娘就在里面” 门外醉汉不依不挠,听得出步伐摇摇晃晃,撞门撞得很不规律。 东宫若疏被吵烦了,正准备过去打发走,一只手臂突然横拦在前,大蜜瓜跟手臂撞了个正着,把她给反震得退后几步。 胸前古怪的触感传来,东宫姑娘登时僵立,单手护胸,既尴尬又发恼地俏脸一红,正欲抬头出声,却见陈易大步走了过去。 “这就开门。”隔着门,陈易侧耳听音。 “好、好看看桃儿姑娘在不在.”一人挪着步子回道:“看完就走.” “两位,喝醉了不走野狐禅,走八卦步啊?” 门外刹时一静。 陈易手上缓缓用力。 门一推开。 寒凉的刀光便直扑他面门! 第四百一十章 太菜了 “这女旦怕是请不回来了,倒是怠慢了你们,本以为一甲子的香火情在这里面,哪成想我这张老脸…没用!” 江心真人走在戏园的后台场地上,两位女冠随着他步伐跟后头,听着他一个劲的唉声叹气,也只是彼此换了下眼神,摇了摇头。 方才她们二人都已劝过了,二女虽说也喜欢听戏,但倒也没到江心真人这般嗜戏如命的程度,错过了可惜是不错,但也只是可惜。 偏偏江心真人这前辈当真是内疚得要了命,眼下既然请不来女旦,就说什么也要带她们到后台一看。 这是怕人对戏有偏见,厌倦了戏。 后台是座半开放的小院,一条细线自中间拉开,厚实的帘帐垂了下来,左边是男班、右边就是女班,江心真人把话跟人戏班子的老师傅说了声后,那位师傅就颇为殷勤了迎了过来。 男女授受不亲,二女所见的自是女班。 老师傅姓方,单名一个良,江心真人唤他方师傅。 “劳你们大驾了。”方师傅喊了声,就唤一众女伶们出来:“你们几位丫头,见见几位仙师。” 一声落下,就是好几道倩影从门里出来,眉清目秀,尽是瘦马姿仪,最小不过十三四岁,最大也不过二十,个个都花样年华,好奇地在女冠们身上看来看去,嘴上抿嘴不语大家闺秀,眼珠子已在叽叽喳喳。 恰都是相近年岁的少女,陆英见她们衣着朴素,手臂瘦出了骨相,脸庞常常敷粉而苍白,跟自己这剑甲首徒的处境倒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禁张唇,“唉唉”低叹几声。 殷惟郢侧扫一眼,这天生怜心,倒有几分像小狐狸。 还好不过几分,若是太像,就得把陈易的魂给勾走了。 方师傅招呼一众女子道: “还不见过仙师?” 这话音落下,就见一众女子直起身子,齐声道: “见过几位仙师。” 几乎整齐划一,并无多余杂音,可见方师傅对戏班子的严苛管理了。 江心真人面露欣赏之色道:“不错、不错,若非我这老朽在观修道,只怕都得挑几位回去了。” 方师傅哎哟了一声道:“我们这下九流的东西,哪敢碍您成仙啊。” “道法自然,最重的是顺遂自然。”江心真人笑声说着,“那位姑娘…是在扮林冲啊?” 江心真人指的那位女子面露娇笑,方师傅招了招手让她走来,后者手里持剑,挽了个剑花。 “她花名小霞,专唱男子戏。”方师傅抬了抬手道:“霞儿,唱一段听听。” 霞儿手中长剑旋起,身影随剑而动,嘴里起调道: “生逼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恰便似脱扣苍鹰,离笼狡兔,折网腾蛟。救国难谁诛正卯?掌刑法难得皋陶!似这鬓发焦梢,行李萧条。此一去,搏得个斗转天回!” 话音落着,霞儿身影已踏至数丈开外,灵巧至极,长剑回身转去,手腕翻转,剑花晃荡着日光,烁着众人的眼睛。 殷惟郢不动声色,心觉不过三脚猫功夫,陆英却从中瞧出些不一般,先是点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起剑虽好,落剑倒是花哨。 “师傅,我不吊腿啦!” 忽听一声女子叫声,女冠们探眼望去,就见一十岁女孩单腿给吊在绳上,面上豆大如汗,瀑布般滴落。 有外人在场,方师傅赔笑一下,旋即转身过去骂道: “造孽啊你!唱戏不吊腿,以后台上怎么活?不到台上活,去当窑姐吗?” “不吊了、不吊了。”女孩带着哭腔摇头道。 “给我压着她,本来你不说就吊一时辰,现在再吊两时辰!妈…兔崽子的东西,花钱买你们是给你们一条活路!” 方师傅骂完过后,便转过身来,弯着腰现回那副殷勤面目,朝两位女冠道: “给仙长们看笑话了,看笑话了。” 身后忽有风来,女冠们道袍摇摆,飘渺若仙,陆英但见女伶额上滴滴汗水,飞如雨落。 上九流,下九流, 倒是天差地别。 ……… 交手不过一刹那间。 却是天差地别。 东宫若疏刚见短刀的刀光扑向陈易的面门,要直直洞穿他的头颅,但在下一刻,只见陈易动也不动,单手一抬,竟半空中抹出一道残影。 单手打横一拍,那壮硕酒鬼手上布皂碎裂开来,皮上青筋鼓地笼起,双目瞪大间,血管被真气冲撞得爆碎开来。 酒鬼双瞳颤栗,仍直立原地,而陈易身形微微向后,另一只手一钩,从其身后看来,像是这酒鬼刺穿了陈易胸膛,朝房内袭杀而去。 另一人旋即动身,飞快提刀迈过房门,正要朝东宫若疏扑去,侧头却见同伙的头颅重重坠地。 他脑子瞬间一白,下意识提刀朝陈易砍去。 明晃的刀光破空,由精钢所造,自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可只见陈易也不怎么移动身形,双指探出,像是比那刺客都更熟悉刀路一般,瞬间就自刀背夹住了刀身,随后向前一推,兽首铜环重重撞击其胸腔,肋骨崩碎的声音震荡响起。 这酒鬼刺客也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大团大团的血污染开来,血沫滚在地上,东宫若疏眼中的景象很是别扭,好像陈易只是拂拂手,两人就似碰瓷般倒地,可她明白这景象并不滑稽可笑,而是太快了。 快到甚至没有互放狠话、冷嘲热讽、装蒜打脸的机会。 快到早在话语之前就一击制敌,快到放在话本里都不知有没有五百字。 东宫若疏难以言喻的惊叹出声, 自己这便宜相公,还挺不一般的…… 好像这买卖是自己赚了,虽然还没骗到人手里的骊珠…… 陈易没有看东宫若疏,而是半蹲下身,居高临下打量这两个已半残的人。 其中一人喉上涌血,肋骨扎碎肺部,吐不出话来。 另一人则摔碎了牙,满嘴血污,呜呜咽咽。 “这两位…就是西晋的谍子?”陈易似是自顾自说道。 东宫若疏回过神来,打量了下道:“他们像是…这里的食客,从外边来的…应该就是了。” 陈易摇了摇头道:“不像。” “为什么不像?”东宫若疏疑惑道。 “既然知道你‘陈千户’在此,那么管事的为什么会没看好楼道,这么轻易就把人放过来?” 东宫若疏顺着想了下,点了点头,还不待她面露钦佩,就又听到: “而且还有一件事。” “什么.?” 陈易吐出三个字: “太菜了。” ……… 元丰楼的顶层,深处书房内。 一个身着锦缎、两鬓斑白的中年汉子独立桌前,呼气间微冒白气,指尖不停抚摸着一块残缺的无事牌。 无事牌本是挂在子嗣身上,却在他这年过半百之人的手里。 牌上仅剩一个黄字,下面那截却不见踪影。 截口平整。 是剑痕。 “你是说…那个所谓的陈千户,其实是西晋陈氏的嫡长女?” 黄景沉沉吐出一口气,白气往上涌着,飘到房梁之上。 房梁面上刹时凝成了水雾。 管事心头微惊,他知道自己这掌柜很少有这般锋芒毕露的情况。 这可是一位四品武夫。 三十年前曾名震一方的黄门刀武馆馆主,也是与昆仑派掌门唐泽联袂追杀孤烟剑的主谋之一。 管事继续道:“应是不错了,先前有许多小的听说这陈千户接连出现好几处地方,我斗胆猜测…应是在引孤烟剑他们上钩。” 黄景沉默半晌。 管事低头不敢看他的背影,但能听见他攥手的声音,骨节砰砰作响。 像是即将为子复仇的兴奋。 黄景年过五十,膝下唯有一孤子黄曜,本是天纵之才,曾立擂三十场不败,此后与三十扈从携友闯荡江湖。 却几乎尽数被孤烟剑所杀。 仅余一个断了手足的家仆,抱着一张残缺的无事牌回到黄府。 自此以后,黄门刀武馆闭了,而黄景近乎将半生都投入到报仇雪恨之中。 好半晌后,黄景终于开口道: “把人找来,喜鹊阁的人不一定会杀孤烟剑,反而会将他押往京城。 带人来见我,我用她来钓出大鱼,再一刀宰了。” 管事早已揣摩好了掌柜的意思,殷切道:“已经派人去办了。” “谁?” “两个‘酒鬼’,他们办事利落,一定能把人带来。” 晚上还有一章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多么巧 火焰燃烧后的灰烬随风飘起,蔓到魏无缺面上。 魏无缺撇开眼角的灰烬,蹲下身凝望一地狼藉。 他的副手骆烁开口道:“座主,这里是今早发现的,他们在这柴院伏击了同袍,还放火烧了这里掩盖行踪。” “怎么发现的?” “在边上的巷子里有打斗的痕迹,十丈外有泥痕,我们弟兄被跟踪了。” 魏无缺摸了摸下巴道:“他们既然能跟踪到我们,看来他们也知道我们的据点在翠峰院。” “要换据点吗?” “不必,我们人多,动静太大会打草惊蛇。”魏无缺抚了抚地上的灰烬道:“不过…他们为什么要烧掉?” ………… 离元丰楼不过十来步,布着阴翳的巷间,二人靠着墙等着,相视一眼,当即低声交谈: “元丰楼有动静。” “他们交手了,动身!” 是两袭便装衣衫,一人身着锦袍、腰携玉佩、戴貂毛,一人则灰衣绑头巾,腰间携了单手弯刀,二人俱是瞬息间便摸入到了楼内。 二人循声而去,脚步把廊道踏得嘎吱作响,抬眼便见楼梯上渗出来的丝丝血迹,心里俱是一惊。 一人点了点头,无声间靠到门边,轻轻一推。 就见一点寒芒探来,迎着额上就要将他洞穿。 那锦袍人猛一摆头,刀锋就擦着他脸庞而过,他手正要掏刀还手,但看见陈易打扮的一刹那间,猛地止住了动作。 “闵大侠?” 锦袍人飞快出声,接着抬手拦住了身后的灰衣汉子。 陈易微挑眉毛,知道自己如今在这城里被人认作闵宁,便道: “你们认得我?” 锦袍人碰了碰腰牌,抱拳道: “喜鹊阁,邵甲。” 另一人也抱拳道:“喜鹊阁,乔乙,我听我们座主说过你。” 喜鹊阁里,大多数人自进去的那一刻便舍弃掉了原来的名字,只有座主和副座主才配允许有真名,不过哪怕是有真名,大多都早已习惯了代号。 二人出示了腰牌,陈易把刀缓缓收了起来,问道: “你们这是?” “我们扮成外来的食客,来捉钓上来的西晋谍子。”邵甲看了眼地上的呻吟着的两“酒鬼”,道:“看来他们就是?” 陈易摇了摇头道:“他们不是。” 邵甲疑惑了下,不由道:“何出此言?” 陈易则道:“她这饵还是太显眼了,那群西晋谍子谨慎,只怕不会这么容易钓上来。” 乔三也是不解,蹲下身看了看地上的酒客道:“那这些人是谁?” “管事没有把他们拦住,应该是元丰楼的人……我在想,元丰楼的主子是孤烟剑的其中一位仇家。” 陈易顿了顿,继续道: “就像姜尚立,那群西晋谍子在藏,孤烟剑的仇家也在藏。” 两位喜鹊阁谍子叹息了一声,他们终究是外来者,于山同城乃至西北边疆都人生地不熟,只能在明处寻觅。 “看来得从长商议了。” 邵甲叹气过后,看向了东宫若疏道: “既然如此,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陈姑娘随我们回翠峰院。” 东宫若疏看了看腰牌,点了点头。 她正要走过去,陈易却抬手拦住了。 邵甲和乔乙都看向了陈易,二人皆知东宫若疏对宫里而言极其重要,此刻陈易忽有异样举动,实在不得不提防。 只听陈易道:“不要让她再用‘陈易’这身份行事。” 邵甲虽有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当场以喜鹊阁的官身反驳。 陈易轻呵一声道:“用她来钓鱼,只希望你们还记得她是女非男。” 邵甲叹息道:“好吧,此事实属无奈,陈姑娘的身份特殊,除她以外,别无他选。” “…我理解。” 气氛莫名有些沉默,并无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陈易的面色晦明不清。 似是对喜鹊阁的安排不满。 半晌后,陈易又问道:“你们其他人在哪?” 乔乙应道:“自然是翠峰院,放心,我们会把她安置好,估计此计已被那群谍子识破了。” “附近有没有接应的人?” “自然有…但不便透露给外人。” “具体在哪,我亲自送人过去。” “你不信任我们?”邵甲顿了顿,接着扫了陈易的佩刀一眼道:“你若不放心,可随我们来。” “随你们去…” ……… 另一处。 魏无缺拧着眉头,抚摸着地上的灰烬,“不过…他们为什么要烧掉?” “应是为了掩盖行踪。” “不应该,烧掉了有烟,他们昨晚烧的,我们今天就发现了。”魏无缺缓缓道:“他们不是为了掩盖行踪。” “那是为了什么?” 这时,忽有一人来报: “座主,我们寻不到几个弟兄的腰牌。” 魏无缺瞳孔骤缩: “他们乔装成我们的人!” ……… “随你们去…鬼门关吗?” 话音落下的一刹,陈易忽然动了。 而陈易的动作即将落下之时,乔乙猛地向前一扑,袖口阵阵急抖,滑出一截明晃的刀身,在真气的催动下冒着激烈的颤鸣,一刀划向陈易的咽喉。 陈易不慌不忙地把脸微微侧过,极近的距离下,刀锋几乎是贴着咽喉过去,乔乙正要横过去一斩,就见陈易膝盖抬起,猛地一下膝撞。 磅礴的劲力撞击腹部,刹那爆发出的力量让乔乙躬身如虾,他身形飞窜而出,反手一掌拍地,竟要借着膝撞和拍地的反震倒掠出去。 陈易心中暗暗一句:“很精锐。” 这才是那群潜藏日久的西晋谍子。 乔乙猛身要撞墙飞出,陈易的绝巅踏云已起,先是一两步极慢,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摇摇晃晃,乔乙面露喜色,但见第三步二人的距离已瞬间拉近一半,他面色刹那僵硬,第四步时,陈易的身体已与他的脑袋齐平。 陈易没有出刀,而是反手按住乔乙的脸庞,猛地砸在地上,想要捉活的。 地板开裂崩碎,木屑四处飞舞,乔乙脸庞抽搐起来,还不待陈易点穴将之束缚,他就以极强的意志力猛一咬牙。 牙关迸血,竟是生生咬碎了。 藏在唇齿间的毒液渗出,乔乙身死当场。 陈易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去,就见邵甲人已近乎冲到了廊道窗口边上,就差一步就要纵身逃出元丰楼。 邵甲在交手开始前的一瞬间,就以极快的速度飞冲而走,二人几乎是心有灵犀,朝着不同的方向,尽量换取最大的逃生机会。 若是过去,陈易说不准会棋差一招,让其中一人逃脱,只是现在不同了。 陈易踏出绝巅踏云第五步。 人影像是凭空一抹了般,东宫若疏看到陈易出现在另一处时,才惊觉原地上留有一道残影。 笨姑娘瞠目结舌。 邵甲纵身一跃,半个身子都已探出窗外,却在这一瞬间,背后忽然一凉。 他整个人身体失去控制,低头一看,一截带血的刀尖自腹部探了出来,随着陈易往后一扯,他无力地摔倒在地。 看着陈易,邵甲嘴唇微张,说不上的惊恐之色,喉中涌血。 陈易居高临下地看着不停抽搐的邵甲,似笑非笑道: “我还以为你们能真演下去呢。” 邵甲双目布满血丝,赴死的决然瞬间而起,他双唇大张,要如乔乙般咬碎牙齿,服毒自尽。 但在唇齿合起之前,他听到一句毛骨悚然的话, “没事,我帮你。” 在他服毒自尽之前,陈易的刀穿透左胸,搅碎了他的心窝。 陈易抽刀而起,扫了眼那两具尸体: “还真精锐啊。” 而是先推波助澜地散播消息,让孤烟剑的仇家趟水。 那两个酒客则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自己则在此掩护下,找到这一刻的薄弱之处,要把东宫若疏就此带走。 若不是自己… 只怕东宫若疏就真落在了他们手上。 只见那笨姑娘虽然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还是没反应过来,见到陈易走来时,不由呆呆一问: “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易随意振血,一边收刀,一边道: “如果他们真是喜鹊阁的人,为什么要喊你‘陈姑娘’?” 东宫若疏瞪大了眼。 她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喜鹊阁的人从未喊过自己陈姑娘。 就在这时,忽听楼外一声急促凄烈的喊叫。 “杀人了!” 陈易冷眸如刀,泛起一丝凶戾,收到一半的刀刹那止住。 刚死人了就有人喊… 多么巧! 第四百一十二章 以一敌四 “杀人了!” 尖锐的嗓音几乎刺破了墙壁,贯穿到元丰楼上下,伴随而来的,便是食客们的惊愕茫然,台上《千忠戮》,一时入了迷的食客分不清是戏里戏外。 噗! 只见一位置靠边角的食客突然不知被谁捅了一刀,鲜血奔涌而出,霎时一股脑喷涌而出,血液溅到场下,惊变下的凄声尖叫沸腾而起。 逃窜声、尖叫声、嘶喊声、破碎声,茶碗茶杯随喧哗跌得粉碎,桌椅被人慌乱的腿部搅和一块,四面围楼制的元丰楼像口沸腾滚烫的大锅,搅啊冒啊,滚出大泡,数处地方喷溅出鲜血,像是早有预谋制造出的一场混乱。 然而鼎沸铁锅里,依然有人屹然不动,端坐桌前。 而且为数不少。 这些人有剑。 诸多剑鞘停于烛光之下,或裹在背上,或悬在腰间,或横置腿前,长穗风中摇摆晃动,剑却几乎静止。 这些人还有刀。 一众刀客血腥气更盛剑客们几分,他们大多手已放在刀柄,更有甚者几乎全然出鞘,清亮的长刀勾勒出渴血的弧度,平白添上数分肃杀之气。 刀与剑都很稳,任八面来风,亦未有人率先有所动作,这一群人该听戏的听戏,该品茶的品茶,更有人似倚似靠、阖着眼眸犯困打鼾,与混乱的食客仿佛隔绝开两个世界,但又是同一座江湖。 混乱仍在持续,元丰楼的主子黄景托着茶碗自书房中走出。 黄景侧耳先听动静,再望向了混乱的方向,冷笑道: “好嘛,在我的眼皮底下劫人。” 身旁的管事脸色苍白得可怕,闹到此般混乱田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黄景扫了眼楼下屹然不动的一众人物,慢慢道: “这谍子倒也是不走运,今日群英荟萃,他没有活路。” 管事顺他的眼望去,登时反应过来,今日黄掌柜将围杀孤烟剑的一众仇家们都请到了元丰楼来,本是宴请,办场群英宴,却又赶上了今朝。 场面瞬间变得十拿九稳,管事原本苍白的脸色又混润起来,快声道: “黄老爷当真英明,更有天助,这谍子急于救主,自作聪明擅闯元丰楼,哪成想正正入了我们这龙潭虎穴!” “你做奴才的倒是会奉承。”隔着十几丈的距离远远眺望,黄景嗤笑一下,随后道:“不过,话说得倒也不错。” ……… 随那声惊呼,元丰楼暗藏的武夫仆役都被惊动了般。 声音来得很巧,来得很快,刹时元丰楼就混乱了起来,并且无数道目光投向了陈易和东宫若疏所在的顶楼。 东宫若疏都没反应过来,怔怔听到一句: “他们有人接应,就在楼外。”陈易语速飞快,“他们这是要把元丰楼弄乱,祸水东引到我们身上,以便他们剩下的人逃窜。” 东宫若疏听罢后回过神来,抽刀出鞘。 陈易看在眼里,又是一句:“护好自己周身,不要主动进攻,我来保你。” 东宫若疏听在耳内,若是殷惟郢听到,只怕此刻柔情蜜意流淌心湖,但东宫若疏却不一样,笨姑娘很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她不能给陈易添乱。 但见廊道上忽地奔出几个人来,手中刀兵各异,看了看陈易,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东宫若疏,厢房内的殷红印在眼里,他们脸色一变再变。 刀兵明晃晃的似在折射着人眼中凶光。 陈易眉头微拧,试着开口道: “我说我跟他们没关系,你们信吗?” 但无人听。 “逮住那谍子跟那女人!” 只见其中一壮汉狂吼一声,大手一挥,就提刀而上。 寒凉的刀光逼向陈易。 “呵。” 陈易冷笑一声,先是踏出一步,再是两步,东宫若疏只见前两步摇摇晃晃,步伐不稳,第三步时却兀然一变,整个人的身形像是被凭空抹走。 但他落地之时,那壮汉的刀锋已弯,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捅入壮汉自己的心窝,而陈易松开捻刀的双指,屈指一弹。 没入胸腔的刀锋刹那一荡,竟将里头的血肉都翻了出来,嗤嗤溅射墙柱上。 “你、你…你这贼子竟胆敢……” 壮汉的身形往后倒去,这一幕见得其余众人脸皆生寒,见陈易缓缓走近过来,他们竟挤着挨地一步步退后,仿佛那是什么杀神修罗。 东宫若疏见这一幕,眼眸都禁不住微亮,她不是没见过陈易出手,但也为数甚少,而如此利落得近乎碾压之势,却还是头一遭。 两剑一刀的武意彼此交织,便是双手负后,都足以让人心生胆寒,举手投足间都有几分峥嵘的宗师气度。 这正是武道修行最爽快的时候。 东宫若疏不禁遐想,若是自己跟陈易互换位置,那该多好。 再想到他们都是姓陈…… 就很有代入感。 面上迎着他人或是崇拜,或是忌惮的目光,她想了又想,就孩子气地笑了起来,映衬着一地鲜血,远远瞧去,竟意外瘆人。 倒是个天生杀人种。 楼下一众屹然不动的武林高手中,忽有人拍案而起, “打扰你爷爷喝茶,无法无天了的西晋杂种!” 陈易步步紧逼,恰在这时,忽然一声大喝,但见有一剑自楼下飞刺过来,来者极快,一瞬间就似电般闪过,剑光晃动,劲风急掠,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剑快还是风快。 那是位老者,剑眉星目,白发飘飘,明是甲子有多的年纪,浑身气劲却如雾中雷鸣。 一剑直抹陈易咽喉,后者眉头一拧,身影旋即一闪,正是绝巅踏云的第五步,不仅已极近的距离躲过这一剑,又在几乎同时绕到了袭杀者的身侧。 老者“咦”了一声,刹那一剑横斩,如切豆腐般涂红漆的木柱应声断裂,截面平整,但却摸不到陈易的身影。 待陈易轻敲刀鞘,绣春刀出鞘之时,那老者早有预料般退开一步,下一刻细线划开,宽厚坚硬的石墙炸碎开来! “好狠辣的刀!” 老者眉目一拧,出声惊叹,此人名号为“六阳斋公”,是铸剑山庄的记名供奉,也是六阳斋的斋主,曾携弟子七人荡平盘踞三山六道上的响马,是这西北江湖里的一方豪强人物,辈分极高,一手六阳剑使得可谓出神入化。 正是话本中那种赫赫有名的武林前辈。 他与孤烟剑无仇无怨,此次来此地围杀孤烟剑,不过是为了灭杀西晋贼子,四个字:江湖助拳! 六阳斋公深深凝望陈易一眼,道:“本以为剿杀你们这群杂种轻而易举,只是那身受重创的孤烟剑并不好说,哪里想到…今日竟有你这等人物。” “我再说一遍,你们被耍了,我不是谍子。”陈易刀未离手,也不会在此时离手,“如再继续,生死自负。” “生死自负,你小子当打擂台不成?” 六阳斋公冷笑过后,退后几步,大喝一声: “与你这等贼子,还有什么江湖规矩可言?我这老前辈舍了老脸不要,还请几位正道兄弟出马,并肩齐上,还我大虞正道一个朗朗乾坤,共讨这贼子一死!” 洪亮的话音贯彻整楼,随话音落下,一楼处原本因六阳斋公与陈易捉对厮杀,而满面镇定的数位高手齐齐起身,应声者众,有人踹上房柱,几步登楼,有人飞筷而去,钉入墙面,随后一脚踏高,更有人踩着一众食客的脑袋飞身而上,像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刹那间一众武林高手就要包围过来。 黄景端茶而出,骇然出手, “好贼子独闯英雄窝,我敬你一杯茶!” 但见更快那众高手数步,先声夺人的是茶碗茶托,朝陈易飞袭而去,青瓷茶托打着螺旋,雕花茶碗则是逆起旋转,二者似分而未分,其中茶水却半点未漏。 这茶碗若陈易贸然一刀斩去,茶水便溅射开来,当头朝面洒去一脸,让他颜面尽失,灭其气焰,而若陈易拧身闪躲,便为六阳斋公创造了一次进攻时机,但见那老者剑已抬起,寒光烁烁。 “好茶。” 陈易忽叹一声,手未曾动,念头一动,以炁御物之下,茶碗刹时拐了个弯,反而迎面朝六阳斋公扑去! “还请前辈品鉴。” 茶碗飞去得恰到好处,六阳斋公气机正旋聚剑上,若是一退,就露了破绽,高手交锋在分毫之间,说不准下一刻陈易就把握这无法应力的机会一刀斩首。 茶碗去势极快,力道更是微妙,六阳斋公电光火石间以剑微挡,茶碗却绕着剑拐了个碗,噗地一声砸在了苍老的面上。 青瓷茶具连托带碗瞬间粉身碎骨,碎片溅射在六阳斋公的皱纹间却没留下一点血痕,但这整个耄耋老人、武林前辈…… 给浇了个狗血淋头! 六阳斋公舔了舔嘴边茶水,不怒反笑道: “果然好茶!” 茶杯碎片飞溅四处,只见有人几脚轻踏,身如鸿雁般,踩着一块块碎片,竟跃到了屋脊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陈易。 还有一人比他更先登楼,手中长剑并未急于出鞘,而是负手而立,好似是一副毫无防备的姿态。 更有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登楼,一人身形似乎狗熊般一跃而上,踏得廊道震动异常,虎视眈眈。 环视众人,陈易面无表情,仍挡在东宫若疏身前。 后康剑自方地中显现,落在背上。 刀出鞘,剑也出鞘。 他抬头一笑,似是明白讲是讲不明道理, “人多,真就力量大啊?” ……… 管事瞪大眼睛远眺这副画面,喃喃道:“这谍子不一般啊,竟与六阳斋公平分秋色。” “确实不一般,胜于寻常四品高手,譬如说唐泽这般败絮其中的货色。” 唐泽事前身死,又与黄景意图不合,此刻黄景也再不必顾及此人的颜面。 “那掌柜的…这该如何是好?掌柜要出手吗?”管事一阵紧张。 “由先到后,飞剑子、云笼刀、霹雳熊君,再加上六阳斋公,一位位皆是四五品的武道好手。” 黄景低头从容淡然地理了理袖子, “以一敌四,到不了我出手的田地,这谍子一炷香内就要死在这里……” “又死了!” 管事双目瞪大,惊呼一声: “成一打三了!” 只见远处,电光火石的交手瞬间,剑入骨喉,一颗大好头颅豁然喷血飞起。 第四百一十三章 从天上下来 死不过一瞬之间。 高手间的厮杀要么极慢、要么极快,慢在于难舍难分、破不开彼此招数,快在于猝不及防,一瞬之间的出人意料。 陈易从来都很会出人意料。 后康剑出鞘。 第六步绝巅踏云踏出之时,陈易的身形瞬间拉近到负手而立、剑在鞘中的飞剑子。 飞剑子似乎对陈易的选择并无意外。 以一打多,最重要的,不是如何以双拳敌四手,而是想办法变成以一敌一。 所以巷子、楼道、山门这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地,从来颇受江湖武夫的青睐。 飞剑子站在霹雳熊君身侧,离陈易不近不远,而且双手负后,好似并未做好出手的准备。 他觉得哪怕互换位置,陈易也会选择先杀自己。 更何况剑客间,从来都有问剑的追求。 飞剑子吞了口冷风,脚步一动。 陈易与他的距离瞬间拉近,剑锋高抬,举手投足间尽是凌然杀机,气浪滚滚,快得近乎只有残影。 但飞剑子比他更快。 只因陈易好似在出剑的一瞬间,见飞剑子没有动静,在那一瞬间出现了顾虑。 一种疑惑的顾虑。 二人须臾间相遇,飞剑子单脚踏出,猛然迸裂出澎湃劲力,方圆间炸起气浪,他单手朝前,后手敲击剑鞘,长剑一敲下瞬间出鞘,落于手中,旋即一剑直贯而出! 锐利的剑锋将气浪破开,嘶如龙鸣。 一道白得发寒的剑光拉起,锐不可当的一剑本应洞穿陈易的心窝。 陈易先前一剑慢了,不知是有什么顾虑,但瞬息万变之下,这一丝的顾虑和迟疑,总会要命。 多少武林好手都死在了一瞬间的顾虑之下。 胜负已分,败势已定。 一瞬间,在座高手都重重一叹。 随后,便是似有若无的些许失望。 从以四敌一,到最后分下生死连一刻钟都不到,未免坏了大好热情,未免让人不够尽兴。 但尘埃依旧落定。 飞剑子这剑精准把住了陈易几乎微不可察的一丝破绽,眼下再无回剑变招的可能,但陈易这一剑却又不得不出。 陈易的脚步却在出剑时,霎时又是一踏。 绝巅踏云第七步。 他身形蔚然一变,身形骤然自剑锋便错过,廊道间再也寻不到陈易的身影,飞剑子目中惊疑,而众人间最为老江湖的六阳斋公猛一抬头。 但见陈易身形高高跃起,携着方才的剑势,一剑扑向高处伺机偷袭的云笼刀。 这一瞬的变故叫人始料未及,云笼刀只觉一股寒意自尾椎而起,透上而发,贯穿全身,他惊变中迫急抬刀,却不知那寒意是人之将死的恐惧。 剑锋霎时割开了日光,也割开了云笼刀的咽喉。 陈易手中长剑传来贯穿血肉的触感,锋芒毕露的剑影投映而下,伴随着飞溅的鲜血,他顺势一拨,剑光旋起。 带血的头颅冲天而起,往楼内翻滚坠落。 云笼刀双目圆睁,眼睛上下剧烈晃动,似乎仍想抬刀拒敌,却又忘记了头与身已经分离。 他死不瞑目。 陈易此时一跃而下,单脚踩上头颅重重一踏,以此作为踏板,竟反手又起新剑,朝飞剑子直杀而去。 见这杀机骇然的一幕,六阳斋公下意识间竟暗叹一声,看似犹豫了一瞬,却又瞬间骗过飞剑子的剑招,转手杀向云笼刀,如今又趁飞剑子前一剑落下,新一剑将起再起杀招…… 破绽竟卖得如此不似破绽…… 骗过了他、骗过了飞剑子、骗过了霹雳熊君,更骗过了云笼刀。 刹那间便反客为主。 远处的黄景面露凝重之色,竟不觉间单手护前,气机自警,好似再疑心陈易下一瞬会否闪到他的身前。 场面上,已杀机四伏,毛发皆是倒竖。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死不瞑目的云笼刀重重砸在地上,睁眼看着自己摔成了肉泥。 他还能说什么呢? 廊道上的厮杀仍在继续,陈易一剑朝飞剑子直刺而出,暴涨的剑意震得飞剑子额冒冷汗,被剑破开的气流搅得他发梢飞舞。 凌然的剑势好像要在他这气机变化的一刹那洞穿。 却在这时,一尊庞然大物横压过去。 砰! 剑锋似是撞到漆黑如墨的巨岩上,炸裂出山崩地裂的轰鸣,一圈气浪为之横推开来。 陈易微抬眼眸,只见后康剑没入在那霹雳熊君的手臂之上,此前锐利无匹的杀人剑刺入其中仅仅数寸,而巨岩身后的脸庞则冒出狰狞颜色。 二人俱是一退。 鲜血自手臂上泊泊流出,霹雳熊君那近乎半人宽的手臂如同一面巨大盾牌,千钧一发间护住了飞剑子的性命。 陈易眸里多了一抹凝重,退步之余,连挽剑花,以活人剑的路数化解掉反震而来的劲力。 好强横的横练功夫。 这可比自己什么铜骨功要强横太多了。 霹雳熊君亦是心中一惊,他生来体大如牛,从前为僧拜入名寺,练的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金钟罩铁布衫,不仅浑身刚硬远胜精钢,还有极强反震,寻常人等一刀斩来,刀碎人亡,他连个划痕都无,今日此人不仅生生破入骨肉,还以截然不同的剑法化去劲力,行走江湖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 “好小子……” 二人顷刻交锋,又顷刻退后。 元丰楼内的这一刻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东宫若疏大着眼睛旁观,似是不觉这有什么危险,她只知道,短短几瞬的交手,她眼都快看花了。 方才见陈易一剑看似杀飞剑子,转手杀向云笼刀,身影多番变化,出剑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以一敌四,转眼反杀…… 好有代入感! 如果可以,她真想跟陈易互换武功,自己来杀得这里落花那里流水。 这般想着,东宫若疏把雁翎刀握得更紧了。 陈易不知东宫若疏怎么想,他环顾了一遍局势,见越来越多人围得元丰楼近乎水泄不通,而那远处立着的元丰楼主仍未出手,似是伺机而动。 以一敌四,说得轻巧,但更多的是占了别人意想不到的先机。 今日若真拼个山穷水尽,就算能尽杀死人,自己也得交代在这里。 陈易深吸一气,眸光不定,似在思量。 而霹雳熊君已大步而上,大喝一声道: “我看你如何再破金钟罩!” 话音刚落,霹雳熊君毛发陡竖,根根似尖刺,整个人如罩烁光的巍峨晨钟之下,气血雄浑可见一般,脚下廊道震了三震,二人刹那拉近。 霹雳熊君猛地一掌砸下,五指间划过凄厉风声,直来直往,要拍碎陈易头颅。 陈易眸光一变,身影侧开,一掌擦脸而过,旋即刀剑皆动,一刀斩在腹间,一剑直戳肋下,皆是划破皮肉,但也仅仅是划破皮肉。 霹雳熊君闷哼一声,左手如巨锤抡起,横砸而去,陈易身形再变,低头躲开一锤,眼角余光还看见了飞剑子与六阳斋公皆是提剑,准备寻住机会一击毙命。 不能再拖了。 陈易电光火石间连出数刀数剑,腹部、肋下、手臂,皆有寒光掠过,道道血痕破开,把廊道染出零碎的红,霹雳熊君身姿仍然屹立,虽身上布帛尽数开裂,浑身鲜血,却没有一刀能取他性命。 “就你想找老子罩门?!” 霹雳熊君见他接连出刀,便知他想法,血雾间怒吼一声。 随后一拳当面砸向陈易。 陈易双目微缩。 飞剑子与六阳斋公即将起剑。 拳锋如小山般轰然而来,即将把陈易砸得粉碎之际,忽然,陈易身后掠起一抹寒光。 “蹲下!” 陈易早在笨姑娘话音落下前,就把头猛缩向下。 霎时风起,一道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罡锋涌去! 正是断剑客的剑意。 哗啦。 霹雳熊君双目瞪大,只见他那如小山般的一拳,被那寒光刹那斩开。 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冲向脑门,霹雳熊君眼里瞬间布满血丝,他凄厉嘶吼一声,庞大的身躯血脉喷张。 挤占了廊道的巨大身形几番摇晃,飞剑子和六阳斋公生怕误伤,无从出剑,只见霹雳熊君已失去理智,惊怒恐惧席卷之下,凭着本能反应,胡乱挥手,脚步不稳,狠狠撞在了元丰楼的墙面之上。 轰! 墙面崩塌,瞬间烟尘滚滚,白雾翻涌,一时遮蔽住所有人的视线。 陈易抓住机会,退身向后,一手兜住东宫若疏的腰肢,身影于烟雾中矫健胜兔,混乱之中飞跃元丰楼。 绝巅踏云。 烟尘散去之后,人已消失不见。 ……… 临近元丰楼的一处宅院里。 那是戏班子的居所,平日无戏唱时,女班们便在这歇息、练功、吊嗓。 《思凡》过后,今日无戏再演,小桃便提前一步回到了住处。 做旦角的,总比别的伶人多些犹待。 小桃跟婢女坐在院子拉起的白布下乘凉,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 “我跟你说…方才那两男客官的是真真好看,矮的有点呆笨过头,高的有点聪明过头,真像是一对。” “可他们是男的唉…” “你就不懂了,那些大家少爷最喜书童这一套了,”小桃狡黠一笑道:“怕是不知道谁是谁书童。” “可人好看啊。”侍女垂着眉头想了下,抬起眉毛道:“小桃姐你要不多勾搭勾搭,看看能不能给你赎个身?” 小桃笑嘻嘻道:“你想跟我一人一个是吧。” 侍女瞬间红了脸。 小桃点了点她的鼻子嗔道:“你啊你。” 侍女别过头,一阵后羞涩揉了好几下鼻子。 小桃也转过脸去,单手托起下巴道:“高攀不了啊,我就是个被人三百两卖到戏班的,人家一把刀都不止三百两呢,你想得倒好,但就是天掉馅饼。” 轰! 忽地重重一声,院子里宽大的白布被瞬间砸断,二人都吓了一跳。 侍女双手并用扑开烟尘,定睛一看,惊道: “还真从天上掉下来啦!” 第四百一十四章 就此别过 元丰楼混乱的局势勉强稳住,白昼之下,一众江湖好手分散开来,四处搜寻不知踪影的陈易与东宫若疏。 “断口平整,内外同时近乎同时断裂,好锐的剑意,没认错,是断剑客的杀人剑。” 霹雳熊君重创地倒在床榻之上,血已止住,被白布包了一圈又一圈,六阳斋公号着其脉搏,面色凝重道: “熊君的金钟罩本是至刚的横练功夫,然杀人剑是天下最利的剑法,一剑有真意,可斩二两风,连风这般世间最柔之物都难经一斩,金钟罩这种至刚功法,自是难以敌挡。” 熊君满脸苍白,听罢之后,脸色几度变化,先是难以言喻的颓丧,他的金钟罩已臻至极致,竟有人能不寻罩门一剑破防,可再一想想,剑意源自武榜前十的断剑客,这大汉反倒爽朗一笑道: “我熊君竟能受断剑客一剑,这一手…值啊!” 这豪气的大笑震得房梁作响,厢房内原先凝重的气氛兀然一散,几位江湖好手喟然一叹,随后也被感染得笑了起来。 江湖中不止有快意恩仇的鲜血淋漓,更有豪爽大笑。 熊君笑过之后,牵动肺腑咳嗽了两声,接着道:“寻酒来!” 六阳斋公连忙抬手止住道:“重伤在身,不宜饮酒啊。” 熊君直起身子,指了指脖颈上一道疤痕,皮肉突起如丘壑,宽近一指,可谓触目惊心,当年伤得极深,他道:“这道疤,再偏一寸,我熊君就得把命交代了,疼得了我差点见了老娘,就靠喝酒撑过来。” “喝酒?” “烈酒!” “倒是奇人啊。”六阳斋公惊奇了一声,见熊君不是说笑,而是已经叫小二去取酒,不住加重语气道:“熊君你莫喝酒,这时喝酒要添暗伤,说不好就活不长!” “斋公你这意思是说,想活很久,就不能喝酒?” “以后只能浅斟。” 熊君听罢,转头大叫:“拿酒来!最烈的酒!” 六阳斋公惊得瞪大眼睛:“你这样活不长啊!” 只听那汉子道:“如果活太长,那就喝不了酒。” 黄景恰从屋外而来,听到这爽朗一声,沉寂已久的心不禁起伏,一时眸里掠过独子临行前的意气风发,是他这父亲送去壮行酒。 同一杯酒,同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最后付于空冢之中。 “爹早说你武艺不精、难成大器…” 黄景失神嘀咕一句,猛回过神来,才记起阴阳相隔,独子已听不到他的数落。 他收拾了番心情,大步踏入厢房内朗声道: “好胆气,给熊君送酒来!” 仆役应下赶忙去拿酒,六阳斋公叹了口气,终是摇了摇头,熊君则豪爽大笑,房中群英亦是随之而笑,声如雷震。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黄景朝众人抱拳,最后再朝熊君作了深揖,随后道: “云笼刀的后事我安排好了,诸位莫嫌我提此事晦气,只想与诸位助拳的义士明言,我黄某人绝无亏待!便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绝无半分怨言!” 一言既出,应声者众,众人纷纷喝彩,旋即痛斥西晋谍子的诡计多端。 待声音渐歇,黄景继续道: “此二獠想来仍未来得及走远,我已派人搜寻,还望诸位也不吝腿脚,一并搜查,定能将那二獠捉获!” ………… 秋风凛冽,太阳西斜,染得县城似黄沙大漠,风云急促而过,小桃便是在院落间压腿,都能听见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宅院的大门咚咚震动。 “开门,寻人!” 喝声喘出,响得落叶都为之一震。 “来了、来了,啊,是何先生。” 小桃不慌不忙拉开院门,就见到了飞剑子,身后还跟了个仆役。 见是戏班的女旦,出身名门正派的飞剑子声线一低道:“见过小桃姑娘。” 小桃温温柔柔地笑了笑,眼波流转得让飞剑子不敢正眼相看。 他退后半步,还是清了清嗓音道: “元丰楼混进了凶人,如今不知逃窜到何处,需查验一通。” 小桃脸庞微红,羞涩道: “这…都是女子的住处,不好吧。小女子一直在这待着,也没见有谁混进来。” 一旁的仆役厉声道: “按例行事而已,你这唱戏的推三阻四做什么?!” 还不待小桃开口,飞剑子就转头道:“闭嘴,你不许这么对小桃姑娘。” 仆役一时噤声片刻,随后才忙声道歉。 小桃笑道:“不必为难他,唱戏的在下九流都排末尾,何先生想查就进来吧。” 飞剑子忙声道谢,便领着仆役进去一查。 不一会后,宅院的厨房、仓库、书房、大堂、乃至房梁上都搜了一通,但却查不到足迹,仅剩下女班们的闺房,小桃倒是坦坦荡荡,说但查无妨,飞剑子反倒有些犹豫了好一阵。 就在飞剑子要查时,忽然一位仆役急忙跑来,报了一声: “喜鹊阁的人来了!楼主、楼主请诸位回去!” 飞剑子猛吸一口气,朝小桃抱拳道:“多有叨扰了。” 小桃点了点头,亲自把人送出了门。 待人走远后,小桃回到了闺房里,关紧了门,深吸一口气道: “人走远了。” 衣柜里冒出了一双眼睛。 东宫若疏推开门,从衣服堆里跳了出来,稳稳落地。 她与陈易是分开藏的。 只因陈易是四品武夫,气机太强,容易被高手察觉,而她不过六七品境界,自然适合藏在人眼皮底下。 “谢谢你啊,小桃姑娘。”东宫若疏认认真真道。 小桃笑了下,她不知东宫若疏是女扮男装,便啐了一口道: “女班里按理来说不能留男人。” “按理来说?”东宫若疏疑惑问。 小桃俏脸一红,倒也没避讳道: “我们是下九流啊,总得靠着上九流活……” 笨姑娘挠了挠头,没太想明白。 小桃见此好笑道:“还真是个雏。” 东宫若疏也没避讳地点了点头,她确实是个雏嘛,虽说跟人拜过堂差点洞房了,但毕竟还是没破身子。 她坐到椅子上,晃了晃脚道: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小桃听到东宫若疏提起另一人,记起了先前跟侍女的闲谈,此刻眼睛微亮八卦道: “他…是千户你扈从还是书童?” 东宫若疏摇了摇头道:“都不是…就是关系比较近而已。” 她本来想说朋友,可她跟陈易这关系…怎么都不可能只是朋友。 “那…想来成婚了吧?” “…应该算吧。” 小桃“哦”了一声,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可言,又随意交谈几句,就转身出门。 刚走出不久,侍女就迎了上来,看着小桃的目光满怀期待。 小桃叹了口气,笑着数落道:“你瞎期待什么呢,这千户是个雏,以后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我本来就是通房命嘛,”侍女虽有失落,但不承认,眼睛扑闪扑闪道:“那另一个人呢?” “倒是成婚了,不过武功看上去好高,而且性情看上去不好相与,还是个江湖人,要四处漂泊。” “那好可惜。”侍女顿了顿道:“桃姐这么好看,肯定能寻到俊的。” 小桃敲了敲侍女脑袋道: “你别总想着我找到个俊的,俊的人多情,不好托付一辈子,还是得寻个丑些的实在,要我说越丑越好,越丑就越懂得珍惜。” 侍女有些失望,抱了抱被敲的地方。 “疼不疼,给你吹口气。” 小桃凑过去吹了口。 侍女亮着眼睛说道:“不疼了!” 恰在这时,一道身影走过廊道,原来是陈易不知何时翻身入了院子。 二女都吓了吓,陈易扫过眼去时,她们都羞涩地红起脸来。 陈易回以柔和的笑容,双手抱拳道:“谢过二位出手相助。” 二女都没说话,眼神交换了几个来回,朝他点了点头,陈易转身就朝东宫若疏所在的房间走去,见人走了,小桃和侍女就窃窃私语。 “瞧着这个没那姓陈的俊啊。” “嘘,小声些。” “怕什么呀,小桃姐你对人有恩。” 陈易耳力极好,细絮话音落耳,不禁笑了下。 萍水相逢,不过他乡之客,今日之后,彼此过路罢了,可短短几瞬间,仍从朦朦风尘中窥见羞涩带娇的面容…… 哪怕终是过客,不知彼此真名,可仍旧留下一抹回忆。 陈易推开房门,就见东宫若疏拧头过来,后者眼睛一亮道: “你还好呢!” “肯定还好。” 陈易绕开了那群追兵,又见那些人赶着回元丰楼,便赶忙回来。 东宫若疏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易,莫名有些兴奋,脸盘有些红了,酝酿好一会后道: “你还蛮厉害啊。” 她这话说得幼稚,经历这样一场危险,陈易好气又好笑道: “你以后不要再揽这样的活,如果你不同意,喜鹊阁是不敢拿你来冒险的。” “我总得做事,而且我有能耐。” “你没能耐,”陈易板起脸道:“如果不是你,我一个人早就溜了,你纯拖后腿。” “哪里拖后腿了。”她咕哝一声,不满道:“我很关键!” 陈易愣了愣, 很忽然的,觉得她有些可爱了。 东宫若疏见他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这时挺了挺胸,便是事前裹好了胸,又穿了宽大的衣袍,此刻也仍能一窥挺立的轮廓。 她自觉十分的骄傲,不仅代入到陈易以一敌四,而且还在关键时候给出关键一击。 她跟陈易以寡敌众,嘎嘎乱杀。 陈易把笨姑娘的心思看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道:“该走了,别在这里留太久。” 临走前,他留下张三百两的银票。 算是报酬。 东宫若疏点了点头,起身跟上陈易的脚步,二人出了闺房,再度向二女道谢,小桃姑娘说正门不好走,就领他们从后门而出。 后门狭窄,而且出门后就是长长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东宫若疏走在最前面,陈易紧随其后,而小桃走在最后。 东宫若疏步伐很快,毫无顾忌,没什么心机,陈易则仍小心提防着暗处的危险。 身后的小桃送着他们出去,眸光低垂,双手拢在袖口里。 她的手忽然一抬。 巷间一寒。 “刀放下吧,你杀不了我们,更不可能把我们逮住换钱。” 陈易未曾回头,嘴唇微动,声音响彻在小桃的耳畔。 传音入密下,砰地一声。 手腕一松,陈易身后是匕首铿锵落地的声音。 东宫若疏疑惑地拧过头:“怎么有声音?” 小桃慌忙间把匕首藏起,收拢在背后,陈易则道:“没什么,小桃姑娘东西掉了而已。” 东宫若疏没有多疑,转过头来继续走。 小桃深吸一气,并没有说话,无声间明白自己生死悬于一线。 杀心已起,又被察觉,就只待那人决断了。 待到巷口分别时,陈易才终于拧头看她,半晌后,只是笑了一笑, “你帮了我们,但…就此别过。” 话音落下,他已带着东宫若疏大步而走。 小桃喘回了一口气,看了看手里的匕首,苦涩自语: “罢了,还是得老老实实挣钱,赎好身找个人家嫁了。” 她几分心灰意冷地转身就走,揉了揉黯淡的眸子,把那些过客忘掉。 黄昏日暮,天边的鸟兽散去了。 她回到下九流的生活里。 第四百一十五章 菊花茶 元丰楼。 人头攒动,黑压压把元丰楼拥裹了一圈又一圈,喜鹊阁的腰牌随风晃荡。 大堂内已是一片杂乱无章,桌椅东倒西歪,魏无缺捻起一片碎裂的瓷碗,环视了满地狼藉的元丰楼。 他耐心等待,指尖轻轻敲桌。 上好棕木所造的茶桌裂开一条细密的缝隙,可见他耐心不是很多。 “想不到我元丰楼今日竟能迎来天家的贵客,座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黄景缓步而出,面色如铁。 喜鹊阁的人既然包围了元丰楼,那就证明…他们知道了元丰楼正在搜捕那陈氏女。 骆烁此刻一步踏前,冷声道:“黄楼主好大的胆,官府搜人都需驾贴,你们元丰楼却绕过官差行事?” 黄景回应道:“千里不同音,山同城也不同别处,更何况不过是小小贼子,哪里劳烦得了官府呢?” 骆烁闻言眸光冷戾,刹那推刀出鞘。 寒亮的刀锋晃过黄景的脸庞,他身后一众江湖好手也旋即抽刀,刹那间刀光剑影,竟有剑拔弩张之势。 这时,魏无缺面上忽带几分笑意,道:“黄楼主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吗?” 黄景微微皱眉,似有不解。 魏无缺慢慢道:“把东宫姑娘带走的不是西晋谍子,此人姓闵,曾是西厂千户。” 黄景面色微僵,其身后一众江湖好手也顿时哗然。 半晌后,黄景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道:“座主又怎么确认他不是谍子?” “因为他把人还回来了。” 魏无缺一字一句道。 黄景此刻终于脸色铁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阵,按在楼梯扶手的手不住用力,黄木碎出数道裂痕。 正在骆烁攥紧刀柄,以为他要发作时,黄景反而露出淳朴的笑容,抱拳道: “既然如此,那确实是我们有失考量。” 说着,他回头向一众江湖高手道: “都把刀兵放下吧,那群谍子们势单力薄,他们想引我们火并,从而混水摸鱼,今日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归根结底,还是这群谍子狡猾过头。” 魏无缺抬手拦了拦骆烁,后者攥住刀的手松了一松,见此一幕,心中不由暗叹这黄景当真不是省油的灯。 知道东宫姑娘被送回翠峰院的一瞬间,这黄景就瞬间变换面色,几句就把原来的剑拔弩张化为和风细雨。 “魏座主,可还有何事告知?”黄景转过头来,拱手又问,“既然你我同是要追查孤烟剑,那么为免今日般再起误会,有些能敞开的事,还是希望敞开说。” 魏无缺扫了眼元丰楼内的景象, 那群谍子能藏身的地方不多,无非是高海武馆、元丰楼、重阳观、妙尚寺几处。 如今一看,元丰楼的嫌疑也排除了。 他思忖片刻,缓缓道:“既然黄楼主诚心请教,那么我也但说无妨,这群谍子的领头是西晋监巡院的三把手,不知其姓名,只知其曾有个江湖诨名——多面鬼。” 不轻不重的话音落下,元丰楼内一众高手闻之色变,而如六阳斋公这般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更是眉头皱得紧,如挂上了千斤锁。 多面鬼,放在二十年前,正是江湖上一大凶名,晋虞两国边疆的一大响马头领,以篡位刺杀闻名,而且刀法精深,刀乃弯月快刀,杀人如同庖丁解牛,六阳斋公当年立誓肃清三山六道的响马,便因此人夺去了他师弟的性命,而待六阳斋公踏入四品,令一众关门弟子要报仇雪恨之时,多面鬼却已销声匿迹。 本以为多面鬼已化作江湖上一缕过眼云烟,但今日众人却又听闻到这闻之色变的名号,众人都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 玄府。 元丰楼的突发惊变,并没有怎么影响到殷惟郢和陆英。 她们本就与此事近乎无关,更是江心真人的贵客,混乱发生时在元丰楼的后台,避开了大堂内的乱象,安然无恙的回到了玄府里。 但这也让二女一脸懵然,全然不知元丰楼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她们也没寻到陈易的身影。 陆英还好,她算过卦,得知陈易无事便放下许多心来,殷惟郢就不一样了,便是江心真人好说歹说地劝回了玄府,她仍旧惴惴不安,这副模样,不断算卦推演,绕着院子走了不知多少圈,简直比捉奸时都还要紧张。 她不敢想象陈易若是死了,那她该如何是好。 殷惟郢在院子间转了许多圈,衣摆晃过落叶,她仍旧姿容淡然,但急促的脚步声却骗不了人,陆英这时不由想,景王女是不是对陈易其实用情至深? 她不禁出声一问:“殷道友可在忧心他?” 女冠脚步顿停,反而轻轻摇头道:“既是忧心,倒也不算忧心。” 陆英疑惑了道:“这话怎解?” “他对我用情至深,我却待他无甚深情可言。”殷惟郢顿了下,叹了口气道:“我不忧心他的安危,反而是忧心他辜负他的深情。” 陆英听罢,心觉此话玄奥,恰似故剑情深,又不似这般道理,当真是玄而又玄。 念及她比自己大不过三四年,思绪却已半仙半玄,陆英感受到一丝没来由的嫉妒。 她瞧上去比自己厉害多了, 不知怎么地,陆英觉得陈易还是不回来要好。 只是天不遂她意。 陈易还是回来了。 仆妇通报过后没片刻,就见那熟悉的身影缓缓踏入到府邸里。 陆英正起身要迎上去,却见一道仙姿横拦面前,恰似浮云掠过,已到陈易身前。 殷惟郢上下打量了陈易一番,嗅到了些许血腥气味,不住道: “这…到底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陈易顿了顿道:“我见到东宫若疏了。” 殷惟郢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她不住面色微变,到底是从前跟陈易拜过堂的人,女冠回想起那些时日的困境,都不免心有余悸。 “具体…怎么了?”殷惟郢缓了缓心情,出声问道。 陈易瞥了她一眼。 殷惟郢没来由地心底一慌。 “到底怎么了,事情告了一段落,我先去洗漱,之后再说也不迟。” 一边说着,陈易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 “她给了我九十两银子。” 雪白的银票落在秋水长眸内,白衣女冠的身影登时耸立,瞳孔渐渐放大,像是三魂七魄出窍远游。 万千念头一掠而过,她的脊背僵直起来。 耳畔边,传来了戏谑的调笑: “与人厮杀一场,气血受阻,当需活络,先帮我泡一杯…菊花茶吧。” 第四百一十六章 偏偏她早已辟谷 薄薄水雾氤氲浴室,仆妇已端着装衣服的桶走了,陈易便一头攒进微烫的热水里。 躯壳毛孔大张,享受着滚水的滋润,陈易原来紧绷的骨头登时一松,舒畅感席卷全身,他吐出一口白气,飘荡得远远。 “那群西晋谍子……” 陈易自语一声,他杀了那两个西晋谍子,本想搜魂,然而还不待搜魂,那聚集在元丰楼的高手们便围杀过来。 想来是那群谍子们早已计划好了退路,只怕混水摸鱼间,那两具尸体已不知去向。 “罢了,反正跟我关系不大。” 陈易勺起水泼了泼脸。 他来山同城,本是为了陆英的缘法而来,如今无意间卷入到此番纷争,纯属意外,既然牵连不深,本就可以随时退出。 这些江湖上纠葛一块的恩恩怨怨,他本不想管,今日若不是东宫若疏,他也不会去管。 而经此一回,想来魏无缺也明白,用东宫若疏来钓鱼上钩怕是不太可能了。 念及至此,陈易放空了些思绪,让自己好好歇息一通,好好养精蓄锐。 接下来,还要出剑。 元丰楼内厮杀一通,便是于自己这已刀口舔血惯了的人,都是一通极大的消耗,全然不亚于跟大小殷、冬贵妃大战一通,若再加上秦青洛、祝莪,那就只怕支撑不住。 滚烫的热水没着脸颊,陈易伸展双臂,长长吐了口气:“啊…” 像这般舒展全身的时候,真是别具一格的舒服。 陈易把脑袋在浴桶边上,眯着眼不禁在想,已经多久没过厮杀后回家歇息的日子了? 快有大半年了。 大半年了啊。 “时光如梭。”陈易叹了出声。 待在京城里的,他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一切都很慢,小狐狸怎么还不喜欢自己,师尊怎么又吃醋了,大殷怎么仍然学不会安分,闵宁什么时候把她交给自己,还会偶尔想到林琬悺、安后、东宫若疏等等…… 可如今出了京城,陈易发觉一切都变快了,凡事都需要时间,偏偏最缺的就是时间。 如今待在这个不知称不称得上家的玄府里,陈易寻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惬意、宁静,就好像能待上一辈子。 陈易望着朦朦雾气道:“再慢些才好。” 可半晌过后,他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江湖漂泊不比京城里的日子了,他得往西走去寻明尊传承、去寻涂山地宫,在这之后再去南疆,见一见秦青洛和祝莪。 想到南疆,陈易禁不住呢喃:“青洛…我女儿是不是要出生了?她要叫什么名字?” 算一算时间,真的快了。 最多不过一两个月。 ……… “他没再寄信过来?” 烛火扑朔,硕人的脸庞微垂,骨相仍旧英武,蛇瞳里却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面容笼在一片晦明不定里。 一旁的祝莪捻着针织着衣裳,旁边的木篮子放着小小的布料,像是小婴儿才穿得上的肚兜,还有些许小件衣物,新生儿出生的第一件衣服要母亲来织,哪怕不善女红也绣下一线,这样才能讨个好彩头。 “他没再寄信过来?”像是觉得祝莪没听到,硕人又一次问。 祝莪转过眼想看一看她的神情,后者却侧过了脸,致使面容笼在完全的晦暗中,连蛇瞳都黯淡着,王妃斟酌了下措辞道:“他犯了大不敬之罪,想来不知在哪处逃亡,便是想寄信也寄不过来。” 硕人默然片刻,冷笑道:“怕是死了。” 祝莪沉吟后不咸不淡道:“那王爷何必跟一个死人置气呢?” “我没有置气!” 话音落耳,祝莪却听到了咔咔的骨节声响,她把拳头攥得很紧。 祝莪深深叹气,把手上的女红活计放下,端着油灯要走过去。 “别带灯来。” 屏风后传来声音,急促之余,竟有一两分惶恐。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如今的模样,已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祝莪把灯放下,缓缓走过去,其实没有灯,她也能看清秦青洛如今的模样。 不薄不厚的被褥盖在床榻上,枕头竖立作椅背,那八尺之躯腰盘微弯,姿势尽量省力,而哪怕秦青洛极力扯住被褥,夜色下,那腹部高高耸起,犹为显眼…… “…别看了。” 她的话竟有些发颤。 祝莪攥住她的手,温声细语道:“青洛,姨什么都没看。” 临近生产的日子,祝莪已很少喊她王爷,往往是直呼其名,以此抚慰这女子王爷的心。 而越是产期将之,秦青洛就越是脾气不好,更易于暴怒,故此祝莪可谓是寸步不离,几乎整日整夜地与她待在这房间里。 秦青洛明白祝莪的好。 为了掩人耳目,祝莪也为她而乔装易容,挺着大肚子,这样谁都不会想到是秦青洛怀的孕。 说来也是讽刺,旁人还以为她们如此恩爱,临近产期,王爷还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妃。 至于那把种留给她的人,从头到尾只寄了一封信… 秦青洛指尖轻颤地摩挲着隆起的肚皮,忽地怔怔,烛光透过屏风扑朔在她面上。 半晌,她笑道:“到底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祝莪微微愣了下, 这些日子来,愈发气性暴躁的秦青洛对那人的破口大骂已是常态,莫说是陈易了,便是陈易前十八代、后十八代都没能幸免于难。 可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般埋怨。 像是独自一人行走天地时, 无言的失落。 祝莪看在眼里,不由出声道:“那封信里…他提到你的次数比姨还多呢。” 秦青洛却似没听到般轻抚隆起的小腹,王爷忽然觉得十分奇妙,自己不仅要生下仇人的孩子,以后还要把她养大成人,说不准这孩子还会了却宿怨,为自己手刃仇人。 祝莪以为她听进去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可秦青洛仍旧失神着,一念起时,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腹里不是一块肉,而是一个小生命要诞生。 让这小生命去杀了她的生父…… 烛光忽灭。 她的思绪停下。 祝莪又点起了火,托着油灯,耳畔边忽听到一句:“把那封信拿来吧。” 她不明就里,但还是寻了出来,交到秦青洛手上,硕人又深深看了一眼,忽地甩到火上,整封信燃烧了起来。 祝莪惊呼了一声,却没夺去,只是紧紧陪着她,秦青洛仍攥得死死,火苗窜动,很快爬到指尖,却因灰烬的掉落而熄灭,待她低头再看时,便见信烧去了许多,只余一半在手,末尾的最后一句话仍在那里。 【苍山负雪,海枯石烂。】 秦青洛失神了,茫然坐在那里,她发梢散落,轻轻飘荡,忽然难吐一言。 她静静凝望着手里的烧却一半的信。 不知过了多久,她递还给了祝莪。 烛光透着屏风倒映着她的脸庞,仿佛钻入眸里,勾起薄薄水雾,如露似滴,她沉吟许久。 长长一声叹息。 “罢了!” ………… 洗漱过后,一下精神多了,陈易回卧房看了一眼,见内里无人,便转脚回到了厅堂处。 白衣女冠端坐茶桌前,手腕转得飞快,浓郁茶香扑鼻,萦绕厅堂。 一抹青绿茶汤落于碗中,是纯正的点茶,而非泡出来的菊花茶。 殷惟郢眼角余光打量到他的身影,抖了一下。 她挪了挪屁股,侧过身来,莞尔道:“你来了?” “来了。”陈易慢慢吐字道:“但不久我就要回房。” 殷惟郢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接着道:“陆道友还在这里,我做主人的不好失陪。是吧,陆道友。” 陆英一愣,这话说得确实也是,不过殷惟郢这么客气倒也是少见,她点了点头。 殷惟郢松了半口气,若是陆英回房歇息了,那么她就真要死定了。 只要陆英还在这里,她就还是太华神女。 陈易扫了殷惟郢好一会,像是猜到她心里打什么主意,倒也不急于戳穿,而是悠哉游哉走了过去,接过茶水坐下: “怎么不是泡菊花茶啊?” 菊花茶…… 女冠想想便悚然一惊。 这算是二人床第间的黑话,其中意味,自然不言自明,殷惟郢微微咬牙,压抑住心中惧意道: “泡茶不过是西晋蛮人的作为,在我大虞…还是点茶为好。” “哦?” “香、浓、稠,滋味无穷,”殷惟郢轻轻捧起茶碗道:“人喝泡茶,不过是图个新奇,并无甚么滋味可言。” 陈易活动活动了筋骨道:“可我如今气血受阻,不喜太香浓稠的茶水,反倒想要些清涩的滋味。” 殷惟郢茶碗颤了颤,茶汤摇晃。 她略带求饶地看了看陈易,后者戏谑地笑了一下。 女冠心里咯噔几声,维持着淡雅的姿仪,清声道: “一时滋味,不尝也罢,何况你为武夫,气血受阻本就常有之事,自会自行疏通。” “若是外力所致呢?” “…我…我可随时为你点茶,多点几回。”殷惟郢的语气弱了下来,倒有些若有若无的可怜巴巴了。 陈易捧着茶碗道:“气血受阻,虽是小事,但若不注意,说不准哪日就酿成苦果,还是得严肃对待啊。菊花茶清热解毒,恰是妙物。” 殷惟郢已汗流浃背了。 贴身的衣裳都漫起了薄薄的汗渍。 一旁慢慢品茗的陆英听着二人为泡茶的事争执不下,不由奇怪。 泡杯菊花茶而已,虽说确是西晋人的风俗,但太华神女为免小题大做了,更何况修道之人,哪来那么多门户之见呢? 陆英道:“为什么不给他泡呢?若是他想要,就给他泡吧。” 殷惟郢飞快地侧眸扫去,不禁腹诽数声,这陆英哪里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啊,不知道便胡乱插嘴,她本来就在陈易那里无甚尊严可言,好不容易才当了大夫人,将他就此拿捏,今日若真泡了那茶,只怕比给他当鼎炉时还要颜面尽失。 更何况那个地方…真能的吗? 若是女子被做了那事,就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陆英见殷惟郢迟迟无话,就接着提议道: “殷道友若不方便,要不我给他泡?” 殷惟郢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且不说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哪怕便是知道…… 你有那机会吗? 小浪蹄子! 默念太上忘情法,她心湖重归平静,接着悠然道: “不必劳烦陆道友了,对了,还请陆道友交代些江心真人的嘱咐。” 事已至此,还是先转移话题吧,说不准能把他的注意力一并转移走。 陆英不知女冠的想法,看了看陈易道: “江心真人说了,秘境其实早已开启。” “早已开启?”陈易疑惑道。 “嗯…所谓秘境,本不过是封印罢了,历经多年,剑池的封印早已松动,此番广邀同道,主要还是为了重新封印。” “这么说,让人进秘境取机缘,就是事先报酬咯?” 陆英总觉这话说得势利,但还是道: “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其中危机重重,剑气横生,楼兰剑皇与吴不逾一战,两位皆是武榜前十,吴不逾更是当年的天下第一,二人洗剑池一战间借了千百年里不知多少先贤的剑意,剑池早已青冥交替、玄黄紊乱,受其一战影响,那些剑意似乎都…活了过来。” 听到最后一句,陈易惊奇了下:“剑意都活了过来,那岂不是有灵了?” 陆英接着道:“或许没那么夸张,毕竟那一战本就摧毁了大半座洗剑池,至于许多残留的剑意也因常年封印消磨殆尽。” 陈易微微颔首,怪不得寅剑山会卜卦出这是陆英的机缘,这些剑意本就是强弩之末,于山上诸峰主无丝毫益处,而于大多弟子而言,便是获得了也无处可用、暴殄天物,而身为剑甲首徒的陆英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过这些之后,陈易吐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次去元丰楼的目的还是达成了,他扫了眼殷惟郢,而后道:“天色不早了,陆师姐你差不多…也该回去打坐了。” 殷惟郢唰地僵住,见陆英点了点头,连声道: “陆道友何不再坐一坐,我有许多道经上的不解还未曾与你探讨。” 女冠这般挽留,陆英也不好意思离开,原本挪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殷惟郢勉强松下半口气。 陈易笑眯眯打量着她。 她打了个寒颤,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大可以肮脏污秽回绝… 可偏偏她修道小有所成,早就辟谷! 殷惟郢垂眸不敢直面他的目光,以极低的嗓音试着商量道: “倘若下回气血受阻,再以菊花茶清热解毒,如何?” “还敢有下回啊?” 第四百一十七章 你怎么不能饶我? 稍微提高的话音落下,殷惟郢的双脚都颤软了。 转过眼,就见陈易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一回气血受阻,倒是让我长够教训了,” 说完之后,陈易笑眯眯地看向殷惟郢道: “我这…还敢有下次吗?” 殷惟郢嘴唇微嗡,指尖颤得厉害,半晌后才咕哝道: “那倒也不必非以菊花茶解毒。” 陈易默然不语。 哪怕有外人在此,女冠这会仍咬牙放低了些姿态,柔声细语道: “你我相伴日久,岂是并无一丝情意可言?你真当我不愿为你泡茶不成?只是武道一途,最忌讳邯郸学步,最重的便是从一而终,倒也是为了你好,亦是…为了我好,我们到底是夫妻一场。” 陈易皱了皱眉。 殷惟郢把这点小细节看在眼里,虽没学会小狐狸察言观色的本领,但这么久的相处,也明白些陈易的心念。 说到底,他们彼此间还是情意绵绵,又洞房不知多少回了,他千里携花而来,早就对自己情深入骨,更何况曾半年未见,还是小别胜新婚的时候,如今自己在外稍微放下些太华神女的架子,他就有几分心软了。 多亏了小狐狸。 殷惟郢暗暗跟殷听雪道谢,若不是她老给陈易吹枕边风,自己也学不会这一招。 一旁的陆英略显茫然,她被殷惟郢给留在这说要辩经论道,可殷惟郢仍在跟陈易说什么泡茶之事,这论的是哪门子的道? 老是看他们僵持着也不是办法,陆英便道:“菊花茶罢了,我从前跟若疏也泡过,倒也是清热解毒,只是没必要这样争吧?难不成还涉及到什么大道之争不成?” 殷惟郢听罢,瞧了眼陆英茫然的眼神,心底一阵怨念。 不涉及什么大道之争固然不错…… 可这涉及…谷道之争…… 殷听雪都没被这样对待过,她景王女难道要做头一个? 这还算什么大夫人。 只是这些话自不可能脱口而出,殷惟郢噙起恬淡笑脸道:“见微知著,因小见大,许多道佛妙语,都不过从中而出。” 陆英确有几分明悟,只是虽说见微知著,可这微为免也太小太小,而且这般争执不下,与其说是中出妙语,倒不如说是打机锋打着相了。 陆英垂眸思索起来。 殷惟郢见把人暂时糊弄过去了,心里吐出一气,她惴惴不安地看着陈易,等着他开口回应。 要是他这回能放过自己…… 自己以后就、就…不那样拿捏他了,多顺着他的意思来…… 殷惟郢暗暗作想间,陈易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出了大堂。 女冠咯噔一下,思索过后,赶忙先去了趟厨房。 不一会后,她从厨房里把什么揣入怀里,追了出去。 只见陈易并未回房,而是站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他扫了殷惟郢一眼,后者顶着头皮发麻快步走来。 这一回并未酿成祸端,也本就不太可能酿成祸端,而她的话说得倒也不错,他们毕竟是夫妻一场,彼此间也交托真心…… 只是,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么? 陈易眯眼思索。 殷惟郢颤颤地看了眼他的面色,垂眸咬牙,再不迟疑地拥了上去。 她顷刻间拥到陈易怀里,软嫩触感撞击他的胸腔,陈易面露诧异,那莲藕似的雪白手臂环住他的胳膊、腰肢。 “好…好哥哥……” 殷惟郢把脸贴在他胸膛上,细若蚊蝇道: “这半年来,我极想你的。” 陈易垂着眸子,犹豫之后,还是揽上她的腰肢: “那九十两银子,又是什么意思?” 明白他有些耿耿于怀,殷惟郢又怎能让他继续追究,她双颊泛红,柔着声道: “我见你不愿娶她,于是便想断了她的念想,所以才教她恨你。” 陈易反笑道: “这么说,你还是一番好心?” 反问的话音落耳,殷惟郢哆嗦了下,陈易的指尖摩挲到细微的鸡皮疙瘩,可女冠还是软语道: “倒也有私心,天底下哪有女子愿意分享自己夫君的?” 陈易不依不挠,冷笑道: “使坏心眼就使坏心眼,殷惟郢,你寻这么多理由做什么?” “我…我……”女冠刹那无言了,沉默片刻。 陈易正欲再说什么,可嘴唇还来不及动,殷惟郢就轻轻掂起脚尖。 一双薄唇拥来,吻住了他,温柔似水,陈易先是停顿,不习惯殷惟郢主动吻他,但仍回以温柔。 好半晌后,她才分了开来,眼眶里泛起些水润道:“还、还不明白吗?” 殷惟郢像是想起了许多委屈,陈易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心间兀然紧了。 “还不明白吗?” 她忽地垂起泪, “我这是吃醋了呀!” 不大不小的话音落下,一滴泪也莹莹而落,女冠的眼眶泪眼朦胧,还有低低啜泣夹杂风间,陈易沉默了下来。 殷惟郢贴得很紧,收拾了些许哭腔,低声倾诉:“我那时心慌意乱,怕你不娶我,而是娶了她,我知这不讨你喜欢,可那也没办法。” 许久之后,陈易才轻声道:“你这还是使坏了。” “就算使坏了一半…行吗?”殷惟郢主动道,“你我成婚这么久,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你可以不罚听雪,怎么就不能饶一下我?” 陈易垂眸思索。 殷惟郢一颗心悬在他身上,这半年来又有多思念他,他怎么不知道。 那晚把花送给她时,她哭了好一阵,整晚都揽着自己的手臂入睡……… 更何况这一回问题本就不大也不小,以东宫姑娘的性子,也酿不成什么大祸,不过是小小的插曲。 念及此处,陈易往那狠狠一拍。 啪。 殷惟郢面红耳赤,但到底是不敢违抗,只是羞赧地扫了他一眼。 “就这一次,若再有下次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自然不会有下次。” 殷惟郢松了口气,劫后余生之下,轻轻在陈易衣领间啄了一口。 陈易温柔地捋捋她的发梢,最后还是松开了她。 见这一幕,殷惟郢悬起来的心才彻底放下。 她揣了揣怀里的东西,那色泽紫红,剥开了半圈,却是一颗圆滚滚的…洋葱。 还好她急中生智,不然也哭不出来…… 度过一劫,殷惟郢摸了摸被打下的位置。 还真有些疼,怕是红了,不过总好过泡菊花茶… 所幸他还是用情太深,若是放在以往,断没有放过她的道理,而经此一遭,她吃一垫长一智,不会再那样使绊子,往后还是多谢软言软语为好,常言文人杀人不必刀子,女人又何尝不是? 他背影渐行渐远,殷惟郢勾唇噙笑,摇头轻叹: “到底还是拿捏住了。” 恰在这时,一位仆妇急匆匆地走来,朗声道: “外面有个姓东宫的姑娘有事请见。” 咯噔。 女冠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只见陈易变了个方向,缓缓走向了门外……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大殷坐不稳了 陈易一句“请进”,东宫若疏便双脚一蹬,跳过门槛跳进来。 她瞧见了陈易,眼睛一亮道:“你果然在这里。” 陈易看了眼天色,已是昏沉近夜,鸟鸣尽散,自己把东宫若疏送回翠峰院没多久,她就找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东宫若疏回道:“魏座主打听到了陆英借宿在殷仙姑这里,而你跟着陆英,所以应该也在这里。” 陈易扫了眼她身后道:“其他人呢?” “都在院子外面守着,我没让他们跟着进来。” 陈易微微颔首。 若不是只见东宫若疏一人,他是断然不会开门,而她说没让人跟着进来,也不知是她怕暴露了自己身份,还是魏无缺的有意示好。 “进来坐吧。”陈易顿了顿道:“陆英也在。” 说着,陈易便在前面领着东宫若疏到了大堂,她一眼就瞧见了陆英,快步地扑了上去,把陆英抱了个满怀。 “松、松开、憋死了!” 陈易还在呢,陆英露出的半张脸蛋冒出通红。 “就憋死你、就憋死你!” 东宫若疏大大咧咧地挤了一挤,陈易见此笑了笑,倒底还是西晋女子豪放。 “你傻不傻,有别人在呢……” “不碍事,他跟我拜过堂呢。” “啊?!” 似是晴天霹雳般,陆英停在椅子上,心底忽如一空,又忽如潮涌,杂乱得总无头绪,好像想问些什么,到嘴边却又糊弄应答: “哦…哦…” 她想到他已经好几天没跟她讲过故事了…… 东宫若疏也停了一停,她记起这事她没跟陆英说过,只因那事委实窘迫,更何况劫亲的人里面有…陆英的师傅周依棠。 东宫若疏忽地泛起鸡皮疙瘩,她回过头,就见陈易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傻子都能明白这眼神的意味。 陈易肯定也不想让周依棠的事给陆英知道…… 东宫若疏忙松开陆英,连声道: “还没洞房,你别多想。” 别多想… 话不说还好,陆英一听便思如万千潮涌,垂着脑袋不言不语了好一阵子。 她忽地就心烦意乱,陈易与她光风霁月,无事可言,她一下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心烦意乱了,是争抢的好胜心作祟么,从前只觉他是寻常登徒子,如今先听他是太华神女的道侣,后又听东宫若疏这太子妃跟他拜过堂,竟顿觉他金贵起来。 说到底,他到底有什么金贵的?他仍是陈易罢了。陆英忽觉自己相通了,她本就独身修道,不该与谁争抢。 “陆师姐?” 陈易见她发呆,凑近过来。 陆英喉咙涌出气道:“我不跟谁争抢你。” “什么?” “你有什么金贵,倒值得争来抢去?既然别人争抢,那我便不争了。若你有一颗色心,还请放下,算了,不说这么多,不然怕你误以为我对你有意……” 陆英忽然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接着猛地起身,大步大步地甩袖离了大堂。 她心中是昂天大笑出门去的潇洒,想必这副模样,足以映入陈易眼中,叫他惊掉下巴,叫他自愧不如,心中暗叹自己愚笨,陆师姐竟慧眼洞穿真相,任自己千百算计,到底功亏一篑。 念及此处,陆英愈发心觉自己仙风道骨、超脱凡俗。 待人走远,东宫若疏歪了歪头道:“她怎么灰溜溜地走了?” 原本还有一两分唏嘘,陈易听到这呆头呆脑的话险些没绷住。 他努力控制了下脸上的表情,两指按住嘴角肌肉,屈肘撑椅,另一手压腹,生生以武夫的手法将笑意消磨殆尽。 陈易慢慢坐下,随即开口道:“不必谈她的事了,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东宫若疏犹豫道:“真不谈吗?” 她总觉陆英反应奇怪,但从未情窦初开的笨姑娘想不明白。 陈易叹口气道:“不必谈,也不要谈,你最好留心点,别刺激她。” 若说之前只是隐隐约约察觉,这回他是真看到了陆师姐的情意。 自幼上山修道、很少接触男子的少女,忽然在十七八岁的年纪,碰到玩得极近的异性。 像是江南入秋忽来烟雨,氤氲朦胧雾气,分不清那点悸动是友情还是恋意,连吃醋时也装作浑不在意,若是凑近,便来一句“我何曾在乎你?” 思绪至此,陈易又是止住,不再细想下去,毕竟周依棠曾跟他嘱咐过许多。 眼眸回过,又望笨姑娘,后者这时开口: “魏座主明日想请你一叙。” “请我一叙?” “嗯,就…西晋谍子之事,他想请你助力。” 陈易垂起眸来。 西晋谍子的事,他本不愿意掺和太深,若不是东宫若疏,他在元丰楼也不会掺和进去,而魏座主的这一邀请,去也无妨,不去也无妨。 但…说不准他已经被那群谍子盯上了。 陈易道:“那便去吧,在何处会客?” 东宫若疏微微颔首,接着道:“似乎是迎香园,那好像是个青楼,他是要使美人计给你招妓吧。” “…一个太监…约我去嫖?” 东宫若疏想了想后道:“听说那里的花魁很是好看,远近闻名的词曲绝佳,更会吟诗作对,秀幔间更是柔弱无骨、温婉动人。” “你哪里学来这些话的?” “他们教我的。”东宫若疏老老实实道:“他们叫我说动你去嫖,你嫖不嫖?” 陈易垂眸思索,但还不待他开口说话,就听到门外忽来脚步,殷惟郢清声道:“嫖,尽管去嫖,便是今晚去也无妨。” 说罢,她扫了眼东宫若疏,这西晋女人不学好,一来就让陈易去嫖,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别以为你拜过堂,不是仙姑就能得逞…相较于陆英,殷惟郢仍更要提防东宫若疏,说到底,东宫若疏背靠安后,而她与陈易的成婚是截胡了这女人而来。 更何况,殷惟郢还在另一处给东宫若疏埋了点暗坑,望着这个性直的女人,女冠不作心虚姿态,生怕陈易看穿,更怕这女人又把事揭露,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谈事而已。”陈易瞧见她吃味了,温言道。 “我都听见了,”殷惟郢一字一句道:“…你不许去嫖。” “我一定会去。” “你…”殷惟郢咕哝一声道:“你说过你在乎我的。” “我也说过,我可怜那些青楼女子。” 殷惟郢便回忆起那番对话,微微颔首,这才倚着他椅边坐下,她击水点茶,为东宫若疏奉去。 茶满近溢。 送客之意。 “谢谢殷仙姑,我正口渴呢。”东宫若疏眨巴眼睛,一口将茶喝尽了。 殷惟郢一愣,酒满敬人,茶满欺人,这送客的意思都看不懂吗? 见状,她这回不上茶了。 “魏座主还要我转告你,那群西晋谍子为首的是多面鬼,这人很厉害,”东宫若疏仍看向陈易,继续道:“元丰楼查过,那群西晋谍子能藏的地方不多了,左右不过三四处地方,只剩高海武馆、重阳观、妙尚寺……” “我在元丰楼杀死的那两谍子,他们尸体寻到了吗?” “不见了。” “那看来是被那群谍子趁乱摸走了,他们竟回去了一趟,倒是好大的胆识。”陈易眯了眯眼睛道:“这多面鬼不一般,狡猾谨慎得…可怕。” 殷惟郢略微错愕,陈易很少会用“可怕”来形容一个人。 想来这一群为祸山同城的西晋谍子,确实并非善茬。 陈易确是心觉如此,喜鹊阁的魏无缺和元丰楼的黄楼主都不是蠢人,可即便如此,仍被这群谍子耍得团团转,乃至险些火并,可见这群谍子到底何等精锐。 既然如此,他们定然注意到了自己。 陈易微眯眼眸,他纵览回忆,忽觉把那个小桃就这样放走,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殷惟郢不由问:“你在想什么?” “我放了个人走,为了点善心。” “有风险吧。” “嗯。” “那你怎能冒险行事?”殷惟郢忽地有些气了。 “无非顺心而已,若是一口气不顺,才更憋屈,”陈易按了按眉毛,反托去笑靥道:“就像我仍愿冒风险喜欢你。” 殷惟郢怔愣片刻,脸庞泛起红晕,侧过脸去不看他,心中暗道:这般甜言蜜语,委实突兀,又能拿捏得了谁? 虽然她心底确实有些甜意…… 一旁的东宫若疏有些口渴,看了看空茶碗,挠了挠头道: “怎么没茶水,还有茶水吗?” 她还有些事没交代呢。 殷惟郢还没多品尝心中微甜,便又被打断,心底有些恼火。 但她仍心平气和道: “招待不周,并无多少茶水了。” “殷仙姑这么穷啊。” “……” 殷惟郢心中暗恼,听不懂人话是吧。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把这女人给赶回去。 她面上仍旧带笑道:“寒舍鄙陋,夜色渐深,家里不过粗茶淡饭,总不能委屈东宫姑娘留下来……” “无妨,”东宫若疏摇摇头道:“我不挑食的,多谢殷仙姑留饭了。” 殷惟郢怔了一怔。 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好半晌后,她才道:“东宫姑娘是还有什么正事没交代,耽搁了不好,还请快些交代。” 东宫若疏努力想了想道:“确实还有些事。” “那快说吧。”殷惟郢催促。 东宫若疏看向陈易道:“魏座主说,他明日会弄出份名单,给你交代自孤烟剑重阳观遇袭以来,到底有谁死了。” 陈易微微颔首,还不待他开口,便听殷惟郢催促道:“还有呢?” “呃…还有就是…元丰楼的黄景黄楼主想杀孤烟剑,而喜鹊阁想将孤烟剑活捉,劝你不要去投靠黄景。” 殷惟郢想着她快走,进一步催促:“还有呢?” 东宫若疏一下想不到还有什么,她挠着脑袋思索好久,一时想不到还能跟陈易说什么,可人家殷惟郢这般催促,也不好拂了人意思。 “东宫姑娘没有了吧?” 殷惟郢微微一笑道,既然没有,那便快走,这便是她的潜台词,如今她好不容易安抚好陈易不泡菊花茶,岂能容得了你东宫若疏来搅局,今夜虽说最多会罚一半,折腾得凶些,可她早就翻过许多白眼,倒也不差这一回。 女冠悠然地抿了口茶, “若是没有的话,还请…” “还有!”殷惟郢催促下,东宫若疏猛然想到一件琐事,她直直盯着陈易道:“我听说你有很多私房招数,元丰楼你出了几招?到底哪一招是小孩把尿?” 殷惟郢一下把茶吐了出来。 她不由自主地指尖轻颤,一道目光缓缓扫在她身上。 “小孩…把尿?”他慢慢道:“有这招吗?” 东宫若疏诚心求教地点了点头道: “有啊,还是殷仙姑告诉我的呢。” 殷惟郢忽然头晕目眩, 完了… 怎么莫名其妙,屁股一下坐不稳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她自己来 东宫若疏来得轻快,走得也是轻快,她双脚一蹬,似跳房子般跳过了门槛,像个团子落入夜色里,她生来就带着过年的喜庆。 却映得那袭白衣似倩女幽魂,几近魂飞魄散。 陈易为东宫若疏打灯而回,风来灯晃,长青苔的墙壁映着明灭,殷惟郢见火光把他的身影拉得极长,长得似秋收时赤红的萝卜。 “回房。” 他只吐出两个字。 殷惟郢打了个寒颤,还想说些什么,然见他已转身,踏着灯光走去了卧房。 总不能被他亲自抓过去,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入了卧房,哗地重重关门声,殷惟郢见他把门锁得很死,心底咯噔数声,跳得胸都快鼓了一圈,她颤颤站立着,无明顷刻布满心湖。 此时,陈易才回过身来,慢慢道: “殷惟郢,真想不到…你竟能埋这么多暗坑。” 女冠头皮发麻,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颤巍巍找补道: “你…你又没问……” 陈易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点起了烛火,钦佩般笑道: “问了,就真能发现?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好厉害的仙家本领。” 道袍随殷惟郢抖若筛糠,女冠都不敢应话,心里拔凉拔凉。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原来早在半年前,就自己给自己埋下泡菊花茶的伏笔…… 她顿觉欲哭无泪,好半晌后才道: “夫、夫君…我错了。” “错了?不,没错,仙姑手段非比寻常,倒是让我这凡夫俗子大开眼界,”陈易叹了好几口气,颇有一番无奈道:“常言说容易得到的就不容易珍惜,想来仙姑早就想好了给我,只是不想我这么轻易得到。” 殷惟郢哪里听不出这是阴阳怪气,偏偏他阴阳怪气时比发怒生火时更叫人可怕,她一下只得站定身子。自地府之后,陈易好久都没露出这副模样了。 “我错了……”她找补似道:“真认错了,没下次了,我、我这也是有点好心的,想让东宫姑娘跟太后翻脸。” 陈易回以冷笑: “我不想听你那么多解释。” 殷惟郢霎时脑袋一白。 迎着她面的,是陈易鼓胀如山的衣裳,无论如何,她终于明白自己躲不开这一劫了。 殷惟郢晕乎乎,不止躲不开这一劫,要是他翻旧账把所有的事都给清算一遍的话。 完了! 有点数都数不清了…… “你自己来,”陈易不紧不慢道:“还是我来?” 方才她还跟他恩恩爱爱,引他说了好几句情话,她算计何其之多,可拿捏了他这么久,这一回到底是翻车了,殷惟郢心底拔凉得都站不稳了,明白自己只能看见后天的太阳。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时也,命也。 “我自己来…” 殷惟郢道袍垂了下来,如似不周山被撞断,天塌衣角,云雾坠到地上,露出雪白滑腻的真面目。 纸窗间朦朦,映得她似一缕冷月忽现卧房,皎洁白皙,好似月宫仙子。 她颤颤道:“今夜我不做你娘子。” “那做什么?” “做、做你鼎炉。”殷惟郢一字一句说着。 殷惟郢壮起胆子缓缓靠过去,柔荑拉起陈易的手, 她带了些哭腔道:“…你明早要哄我呀!” ………………… ………………… 元丰楼这一回算是损失不少,付出代价极大,账面上的损失暂且不谈,关键是死了不少人手。 代价颇大,总该有收获吧? 没有, 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无所获。 逃窜的谍子搜不到不说,还险些与喜鹊阁火并起来。 管事今夜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惹怒了主子。 然而黄景面色如常,竟瞧不出什么悲喜,不仅如此,竟还有几分闲心地抛肉喂狗。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管事打了个机灵,犹豫后道:“掌柜的,这一回我们没捉住谍子,到底…是亏是赚啊?” 他没直接去问黄景的情绪。 “这还能有赚?”黄景顿了顿道:“喜鹊阁发现我们了,他们会提防。” “都是要捉孤烟剑的,怎会提防?” “我想杀孤烟剑,他们不想。” “那…那该如何是好?”管事一惊道:“喜鹊阁到底是官身,行事比我们方便得多。” 栓在柱边的公狗埋头吃肉,尾巴摇晃得飞快。 黄景一边摸着狗的脑袋,一边慢慢道: “这孤烟剑是头畜生。” “是畜生…”孤烟剑是狼孩于他们而言不是什么秘密,管事只是疑惑他为什么要这样一说。 “是畜生就没有理智,只有情感。” 黄景一字一句道: “他既是狼孩,就会冒险去叼狼崽!” ………… 山同城内,王家宅院里。 “出来了吗,胎儿出来了吗?” “来了、来了,是个女娃子。” 前四个字落下时老妇人还眼睛瞪大地期待,后几个字落下时,脸就黑了下来。 又是女娃… 这儿媳妇嫁进他们王家以来,已生五六个女娃了。 这一回分明请了一众巫祝跳大神,到头来还是女娃。 满手是血的产婆半个身子在门外、半个身子在门内,两脚跨着门槛,王家的门扉宽敞,那条楠木门槛粗看上去像独木桥。 王婆子耸拉着眼皮,垂眉似是琢磨,产婆知这是在考虑什么,就问道: “还要吗?” 王婆子没一丝犹豫道: “女娃子命贱,过不了冬。” 这就是不要了。 产婆点了个头,没急着回产房,就又问道: “那这是丢去寺庙,还是给送人啊?” 苍老褶皱把老人斑挤入缝里,王婆子眉皱得紧紧,心里几多翻腾琢磨,滚来滚去也把话滚出来,产婆以为这是要她自己定夺,正准备回房去。 却突然听到王婆子问:“咱老王家来的都是女娃,就没个男娃,咋偏偏女娃这么爱投胎过来呢?” 产婆随意回道:“穷养儿,富养女,王家有福……” 话还没说完,王婆子打断:“别恭维咱了,老王家穷。”她停了停嘴,又补充道:“顶梁柱干的是下九流的活计,没几天揭开锅的日子。” 产婆转溜了下眼睛,试探着道:“那您这意思是?” “用土方吧…过桥。”王婆子眼皮都不抬起,更不看屋里的母女一眼,“做慢一些,把那些女娃吓怕,她们就不敢投到咱家了。” 饶是见惯了是非的产婆也不住眼皮一跳,不是怕溺杀女娃,而是王婆子说完话后也不走,是要亲眼看着女娃过桥了。 不一会,产婆便把女娃抱了过来,期间连争抢都没有,显然王家的儿媳妇早就习惯了。 大木桶里倒满了水,夹着一小块薄木板,还在恸哭的婴娃给按着腋下放在上面。 “宝宝过桥、宝宝过桥,咋啦,落水啦……” 噗通。 婴娃脑袋一翻,落水里了。 哗啦。 刚大声哭喊没几声,又被拎了上来。 “宝宝再过桥,宝宝再过桥,哟吼,又落水啦……” …如此反复。 先是凄声尖叫,慢慢声嘶力竭,咕噜咕噜的水泡冒起,那身影好像越缩越小,待没了声音,王婆子苍老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产婆倒去了水,把那小身体抱起放桶子里,按口口相传的老法子,得这般放置数日,才能真正吓怕那些投胎来的魂魄。 她收了王婆子的一贯钱后,跨过了高高的门槛,临走前回头一看… 红绸披挂、桂树招摇,王婆子脖间挂着璎珞……原来是金玉满堂之家。 王婆子见人走了,摸了摸肚子,发现是一天等着那不争气的儿媳生育,竟饿了肚,赶忙就吩咐丫鬟盛碗腊八粥来。 “要给夫人也盛去吗?” “没肚皮的腌臜货色,半碗饿不死她就够了。” 王婆子挥了挥手,赶似地把人赶去。 接着,她就坐在上首,垂着眉头等了许久。 许久都没人声。 王婆子心里奇怪,抬眼望去,准备开口催促。 敞开的正堂大门,灰缎飘过,王婆子下意识看去,就见以灰黑脑袋随后冒出,满屋生寒,王婆子打了个哆嗦,寒风一吹,黏稠夜色里,好似有匹凶戾贪狼钻入她的昏花老眼。 她眼花了吗? “谁…谁啊……” 王婆子打了个抖问,终于看清那不是狼,而是披头散发的人。 那人没有回话,长剑被厚实的灰布条裹着,他缓步走向木头,一捞把桶里的婴娃捞起,从身上衣袍撕下大块绸缎,把婴娃给妥当包裹起来。 见人捞走娃子,这魂魄还没吓走,王婆子就怕下回又生个女娃,当即嚷叫道:“哪来的猢狲种,放下、放下!擅闯咱家门,回头叫官兵逮了你!” 话音之间,那人停了一停,身子不动,头颅拧着回过一望。 王婆子心底恶寒,可眼见婴娃被人掳走,以后又生女娃,王家就要断绝了香火,拉大的嗓子就要叫起王家上下一众仆役。 哗! 寒光一掠而过,收回时剑已带血,地上尽是振裂的灰缎布条。 咚地声响,王婆子已满脸惊骇地倒在地上。 那人随手从身上一撕,剑又裹好,他抱着溺过的婴娃踏了出去。 他跨出王家府邸大门没多久。 踏踏踏… 银月之下,踩踏房檐屋脊的脚步声袭来,像是潜藏已久。 待落地之后,夜色寂静无声,已有四五道身影自漆黑的巷弄间踏出,围到了他的去路上。 为首之人勾嘴一笑,像是嘲弄: “不费我们宣扬,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性急的畜生。” 这时,王家府邸里才传出丫鬟的尖叫,惊得瓦砾嗡动,声音凄厉,不胜恐慌。 第四百二十章 最喜欢你 夜色里,满地死尸,墙上血迹斑斑,皆是剑过的痕迹。 披头散发的那人吐了口血。 他慢慢收起剑,走过一条接一条的巷弄,最后在某处庙宇的侧门前坐了下来。 手咚咚敲开了门,里面冒出个女子,年方二八,见到这人浑身是血,啊的就要尖叫一声,可他眼疾手快,裹布长剑就探去堵住了嘴。 女子缓过神来问:“你怎地这般模样回来…快快进屋,不要给别人见到你,见到你就糟了。” 那人把手里的婴娃盛了一盛。 女子瞧了眼问:“死了?” 他摇了摇头。 “没死?”女子又问。 他又是摇头。 “你不知道?” 他点了点头,把身子一挪,就到了寺庙里,他靠墙席地而坐,捧起那布裹着的婴娃,瞧了好久。 他的指尖按在婴娃的天灵盖上,丝丝缕缕的真气顺着灌入其中。 鼻耳处喷出滋溜水花。 那人直直看着婴娃,女子随意一看,惊愣了下,那凶戾的眼里竟冒出了期盼。 “哇、哇…”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下传来细微的哭声,孱弱、无助,却又是盎然生机。 “吼、吼…” 孤烟剑长大嘴巴,嗓音口齿不清,冷月拉长着这枯瘦身影。 黏稠夜色下,浑身是血的他抱着险些溺死的婴娃, 一声声狼嚎。 …………… …………… 不觉间已是深夜五更。 白里透红的肌肤从指缝里溢出来,温润如羊脂玉,怀中女子已是有气无力,吐气声细密地趴在身上,陈易尽量温柔地搂住她。 烛光刚灭,月色寂静,映照着房里男女偎依,殷惟郢已是昏沉,被折腾得没一点力气,羊绒衾被盖着软塌塌的臀儿,她苦闷难言,却仍抬手指在他胸膛间画圈。 见陈易在看自己,殷惟郢却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咕哝道: “…以后不要了。” 相较于肉体上的一时疼痛,更叫人难耐的精神上的屈辱,虽说她在陈易这老是受欺负,可这一百回翻白眼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回泡茶。 陈易拧了拧眉头道: “是你不安分,我那时说了,若再有下次,就别怪我不客气。” 殷惟郢弱弱回应道:“没、没下次了。” 陈易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不置可否。 殷惟郢有没有下次,此刻的她自然会说没下次,可她从来都是个拎不清的女人,哪怕如今成婚了也同样如此。说起来这回罚她,与其说是给个教训,但更多是借题发挥,一开始见她想坑害与自己走近的女子固然有几分生气,但左右不过是酿不成祸端的小打小闹罢了,陈易凑近嗅了嗅她脖颈间的细微气味,这一回的滋味委实不错。 像是心有灵犀,见他亲近,殷惟郢挪了挪,侧着脸贴到他肩窝里。 陈易搂她在怀,柔声问道:“还疼吗?” “有些,”殷惟郢瞥了他一眼,“心上最疼。” “你还好意思。”陈易亲了亲她额头。 见他举止温柔,殷惟郢扬起脸怨道:“你答应过要哄我的…” 陈易笑了笑,不急着接茬,而是道:“你看看你,想着害人害己,到最后还不是坑了自己。” “我…”殷惟郢心绪微乱,想辩解又不想辩解,便是辩解又有何益处呢,他不会听进去,她不想纠结这个,感受着那儿隐约的微疼,又回忆起细节,反而问道: “你…有没有跟别人这样做过?” 陈易惊奇片刻,全然想不到大殷在这方面竟敏锐如斯。 都这副模样了,还要吃醋,世上的确没有不吃醋的女人,陈易暗叹一声,目露回忆之色,若真论起来,秦青洛才是这世的第一个。 殷惟郢瞧见他错开目光,不满道: “我就知道… 你的哪哪第一回都不是我的,可我哪哪都是你的……” 听到这话语,陈易顿时心肠软和下来,温柔摩挲她的脊背道: “她没你好,远远没有,你也别这么小气,小气的女人都会很瘦。” “为什么会很瘦?” “因为光吃醋。” 殷惟郢怔愣片刻,又气又好笑,正想说什么,陈易低头吻了吻她。 末了,陈易轻声道:“你不要光吃醋。” 殷惟郢见他温柔,敛了敛声线道:“若我非得光吃醋呢?” “哪怕你光吃醋,我也很喜欢。” 到底是哄了她。 殷惟郢心起涟漪,收敛了下心情问道:“那是谁?” 陈易知道她在问什么,“秦青洛。” 那三字落耳,女冠长长舒一口气。 接着,殷惟郢还是寻求确认似问道:“除了秦青洛再无别人,没有…听雪吧?” 陈易略是不解其意,他自然没这样待过小狐狸,她太脆弱了,怯生生的惹人怜,反倒让自己不忍心,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 殷惟郢见这一幕,贴得更紧了,如今事后,她隐隐约约觉察陈易更像借题发挥,与其说是真罚,倒不如说是想要那处,归根结底,他还是眷恋太深,不然怎么不这样待殷听雪,而是折腾自己。 女冠琼鼻微翘, 想来他喜欢自己早胜过殷听雪了。 什么女朋友什么的, 都太落后了。 念及此处,她轻声道:“说句…最喜欢我来听听?” 她颇有些使唤的意味,陈易眉头轻皱,好笑道:“我不想说。” “我…我都给你这样了,那里还疼着,”殷惟郢自然而然地把他手揽入怀里,“你连说句话都不愿意?” “…那…最喜欢你。” “有多喜欢?” “朝菌、蟪蛄。” “什么…”殷惟郢一怔,旋即想到这是初见时她说过话。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喜欢到曾有个仙姑傻乎乎地拿这句话在我面前摆谱,现在却跟我成婚了当妻子,喜欢到她跟朝菌、蟪蛄一样,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 殷惟郢登时挂满绯红,她抿唇垂头,回忆起那时相遇,不禁难堪得想钻到地板去,心间却又有暖流淌过,依依难舍,何其矛盾。 她呼了好半天的气,才终于丢下一句话, “…你明天给我做碗银耳羹,这里早备好银耳了。” 说完,她拉起被褥把脑袋盖上了,闷头就睡。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一章 没收猪脸 五更方才入睡,待见翌日青天时已是正午刚过,陈易低头瞧了瞧怀里玉人,她整夜都趴在身上,此刻嘴唇微张打着细微的鼾声。 虽然趴着睡不好,只是昨夜把她折腾得太狠,正着睡侧着睡想必都不舒服,更遑论二人是夫妻,陈易捋去她腮边凌乱的发梢,总觉她入睡的姿容美得飘渺,好似山巅引人坠崖的佛光。 这时总是陈易最不可思议的时候。 哪怕是她做鼎炉时最厌烦的时候,陈易都会不禁为她入睡的姿容吸引。 若说殷听雪的睡着时略显可怜无助的话,殷惟郢的睡颜则是古寺里仙家壁画的宁静,美则极美,却又让人想心生玷污,所以自己也总忍不住让她翻白眼。 赏了许久,她睫毛轻颤,醒了。 殷惟郢惊觉陈易的目光,颤栗了下,下意识要推开,可旋即又依依难舍,又拢了拢被褥,冒着鼻音贴近上来。 她抬眼看见到一枚玉坠。 “你…还留着那东西?”殷惟郢微微讶然。 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只不过此刻才来得及问上一句。 陈易沉吟片刻道:“是啊。” 刻“易”字的玉坠蒙着薄光,陈易抬手把它别到脖颈后面,殷惟郢不知他到底有何心念,但也没再追究。 她哼一声道:“这么多女人送东西给你,你胃不好吗?” 陈易挑了挑眉头,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无杂念是闵宁送的、后康剑是周依棠送的,储物的方地是殷惟郢给的,连这一身的武艺,都或多或少跟女人有关系。 殷惟郢道:“一身行头都是女人的痕迹……” “你数落我?” “不…不行吗?” 陈易倒不觉得丢脸,只是女冠颇为颐指气使,他就反手按住她平滑的小腹,恶狠狠道: “你肚子里都是我的痕迹。” 殷惟郢涨红了脸,她想推开反而被陈易按住,无奈只好把被褥拢紧了。 温存一会后,陈易便起了身,披上衣服出门洗漱,一刻钟回来时发现殷惟郢仍然未起,不过披了一半的衣裳证明过她的努力。 陈易凑过去道:“还疼?” “不想起来。”说着,殷惟郢打量着他这一身行头。 “我给你去做银耳羹。”陈易正欲出门。 “等等。” 她忽然喊住了他。 陈易转过身,就见她伸出手索要道:“把那面具给我。” “这是为什么?”陈易疑惑道。 “你……”殷惟郢斟酌好一会,终于道:“你一身行头都是别的女人的,可那面具不是。” 陈易不解其意,但也从话音间听出大殷的些许心思,所以就从方地里把那面具摸出来给她。 殷惟郢接过面具收起,这时才露出真面目道:“以后你只能在我面前扮猪。” 陈易怔了怔,嗤笑道:“以后我不会在你面前扮猪,就像我不会叫‘好姐姐’。” ……… 不一会,陈易推开了卧房门出门,一缕青绿绸缎冒过墙角,转了出去。 陆英? 那似是寅剑山的衣制,不过看不清晰,想来陆英方才在这边走过。陈易并未放在心上,转身就走向玄府的厨房。“呼…” 陆英松了口气。 她见二人许久未起,就想去叫人,可到了门边不知怎地就想偷听,陆英拐到大堂,请仆妇端来热水,碾好茶粉便击水点茶,姿仪仍旧稳重大气,从脚跟到笔挺的双肩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可她眉头紧锁,心间多有愁绪。 她想到那日身后追过来的猪脸面具,踏着山同城的石砖欢欢笑笑、吵吵闹闹,可以后不再有,莫名说不清地低落,想来是因担心这师尊的侄子,他没了面具,以后走江湖被人认出,那就有大麻烦了。 之后自己便给他挑一个吧,他帮自己护法,又是师尊的侄子,关心他也是应该,还望他不要误会为好。 “我可不是什么尹志平。” ……… 元丰楼议事堂间,笼着一股难言的肃杀气,冷得惊人。 便是从前豪放至极的霹雳熊君,此刻都额上冒了冷汗。 “人都死光了?” 黄景面上不辨悲喜。 仆役被这肃杀气压得喘不过气来,低着头道: “…没有人回来……” 堂内更是沉默。 过了许久,江湖资历足够高的六阳斋公打破沉默道:“若是如此,岂非功亏一篑……这孤烟剑,比我们想象中要难对付……” 黄景缓缓道:“本来便难对付,我听闻他是被楼兰剑皇自狼堆里抢来,若非因其天生剑道之才,只怕终生都是头狼孩。” 哪怕已经听过好几次,可这一回众人闻言还是不住惊叹,一代武榜前十断剑客的同门师弟,竟是狼孩,而惊叹之余,六阳斋公惊觉黄景对于出师不利之事竟面色如常。 “黄楼主,此番虽钓出孤烟剑,但损失颇大,而且之后也不知所踪,”六阳斋公顿了顿道:“楼主竟能如此镇定?” “不是一无所获,当然镇定。” 黄景慢慢道: “孤烟剑虽然杀了人,但他是头畜生,留下了来去的痕迹,我已确信,他跟那群谍子就在这一带。” “哪一带?” “妙尚寺。” 黄景吐出三字,随后转身,朝在场众人抱拳拱手道: “孤烟剑已是重伤之躯,那一众尸身上皆可看出,如今还请诸位动身,包围妙尚寺!” “掌柜!掌柜!” 管事忽然从门外闯了进来。 “何事?” 正是调动人心的时候,却被人打断,黄景自是不愉,冷声问道。 “喜鹊阁不知哪里得来了消息,已经带人去包围了妙尚寺!” 管事大声喊道。 喜鹊阁怎么会知道. 黄景瞳孔猛缩,抱拳的手轻颤,一下想明白了缘由。 那群西晋狗谍子! 梳理下剧情,调整下状态,这几天会更的少一点,之后给大家加更。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二章 怕你看上我 一碗银耳羹落于大堂桌面,陈易随手抹去溢出的水渍,就等着殷惟郢起身后享用了。 而算算时间,他该去拜会下魏无缺了。 “你要去哪?” 陈易捋了捋衣带,正转过身时,却见陆英站在门外。 陆英立得很直,像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去哪,到迎香园跟魏座主谈下事情。” 陈易注意到她扫了扫自己的衣带,或许正是自己捋衣带的小动作,她才发现自己要出去。 她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 陈易注意到这细节,却不知能说什么。 陆英踌躇片刻后道:“我也随你去吧。” “…迎香园是青楼。” “我…我之前也随你去过另一处青楼,”陆英顿了顿后道:“你是不是嫌我?” 还不待陈易回答,就听她飞快道: “又有什么好嫌我,虽说你是护法,但我是剑甲首徒,单论剑道参悟,说不准还要比你厉害,更何况你就一定贤于我吗,孔子尚且拜七岁小儿为师呢。” 陈易一阵无话,最后只好摊摊手道: “行,那就一起去?” 他答应得很快,陆英喉中的气顿了顿,忽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还记得昨日自己甩袖离开前的话,她不仅自觉洒脱,更显淡泊名利,全然不顾他人如何做想……也不知他是不是这么看? 这样想着,她脊背挺直了些。 二人便跨过门槛,山同城高低起伏的街巷便落入眼前,举目再远望,可见视野的边界弥漫黄沙。 陈易问过方向,便朝迎香园走,迎香园建在西门附近,锦门山道还未废弃时,那些运蜀锦入中原的商人刚刚入城,往往就到青楼歇脚,为争抢花魁一掷千金,不以金银,倒以丝绸锦缎,红漆剥落的柱子上,还有绸缎缠绕过的痕迹。 陆英路途中停了一下,差点跟陈易走散开来,待陈易回头去找她时,见她手里递了个面具过来。 那是张大猪脸。 “行走江湖,戴张面具终归要好用许多,我随手买来,权当护法谢礼了。” 陈易眸光晦暗不清,不动声色地接到手里。 陆英随着陈易走过高耸的城墙,就见城外山势崎岖,灰灰朦朦,轰轰隆隆,似有沙尘濒临,但谁也说不准,陆英不住驻足望了又望,山同城位于大虞边疆,出了边疆向北便是大漠,独自一人行走,唯黄沙相伴,难言寂寞。 咚。 脑门被轻敲一下。 陆英转过头,怒地瞪了他一眼。 “小小年纪,怎么又伤春悲秋?”陈易笑道。 听到这熟悉的话,陆英就恼了,但还是稳住情绪道:“等你到我这年纪就懂了。” 陈易差点噗嗤,不过依旧稳住了心绪。 他猜测道:“又在想寂不寂寞的事?” 陆英记得自己之前跟他说过心里话,有些悔恨自己那时表露心境,但还是好奇道: “你不寂寞吗?” “我夜夜笙歌,你觉得我寂寞?”陈易指了指自己道。 陆英瞥了他一眼,想到这厮或许就没怎么过过独自一人的日子,便数落道: “怪不得你不是高手。” “我武道四品。” “还不够高。” 陈易闻言耸了耸肩,道:“好吧好吧,我从来不担心自己寂寞,但我现在怕你寂寞。” “…为什么?” 他这话落耳,陆英心头竟空落了下。 “我怕你太寂寞,以至于看上了我,坏了寅剑山的规矩。”他满脸笑嘻嘻的模样。 陆英登地恼了,脑子一热,还没想法,话已脱出了口: “谁会看上一头猪?” 话音落下,她还担心这话是不是过分了,太过伤人,转头就见陈易满脸情绪,不是伤心欲绝、也不是满心欢喜,竟是…害怕? “我好怕。” “怕什么?”“我怕你看上我这头猪。” 说着,陈易把她送的猪脸面具戴了上去。 陆英闻言滞了滞,心里没来由酸苦了下,却又欢欢笑笑道: “谁会看上你这头猪?” “这话说得,”陈易闷闷不乐道:“其实有人看上我,求我扮猪,我还不扮。” “我知道那是谁。” “谁?” 陆英道:“瞎子。” 说着,她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陈易把面具收了起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迎香园愈发近了,远远就能见华奢的五层楼阁的檐角,这勾栏之地建五层楼无疑是坏了大虞的礼制,只是山高皇帝远,不追究起来,也没人在乎,更遑论楼不高,怎能显得了锦商的排场,园门半遮半演,门槛涂着朱漆,门框却是棕木原色,像极了既想你不来、又不想你真不来的女子。 一进了门,把暗语跟小厮一说,他们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过一段廊道,到了大堂正室的位置,见三三两两桌椅,各有酒客,几位色妓从中作陪,陈易随意张望间,就先听其中一位闲着的色妓朗声喊道: “是哪位姐夫来了啊?” “新姐夫。”小厮赔着笑道。 “哟,怎么还带个外伴的。” 那位闲着的色妓迎了上来,正要牵手,陈易却一掌回绝。 色妓讪讪地退了后,道: “那寻处空桌坐吧,姐夫看上了哪位姐姐了,就跟我们说一声。” 这迎香园里的色妓不喊“恩客”,而是称“姐夫”,西北的风情可见一斑了。 见那女人一上来就要挽陈易手的时候,陆英不免不愉,心中不禁啐了句:“西北蛮子,不知分寸,就跟若疏一个样。” 东宫若疏:“?” 所幸东宫若疏不在大堂。 小厮上楼寻人去了,陈易随意寻位置坐下,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听那大堂内的酒桌闲语。 “当今江湖真是高手辈出,昨日有人大闹元丰楼,包括六阳斋公在内一众高手出马,都让人给跑了,何其潇洒。” “还是个青年俊杰,听说面相不过二三十岁。” “我听说是个七八十岁的老鬼,鹤发童颜返老还童的。” “听哪说的,你以为聊斋呢?” 有个色妓陪着说笑道:“便真是个青年俊杰,在妹妹看来,也没姐夫们俊。” “含玉姑娘当着我们的面,也不好意思说我们不俊。” “哪能呢,不敢骗人啊。” “那含玉姑娘说说,世上谁比咱们俊?” 色妓转了转眼珠子,接着笑道:“听说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人家太华神女比妹妹好看,人家的道侣,也肯定比姐夫俊。” “瞧你个会说话的,拿自己跟太华神女比,又拿我们去跟那陈千户比。” 话说到这里,其中一人想起什么道: “据说那陈千户,是在遇到太华神女之后才起势的啊。” “我也听说,他是给女人当鼎炉,没太华神女他什么都不是。”一人嗤之以鼻道:“这不癞蛤蟆吃上天鹅肉吗?” “羡慕啊!我也是癞蛤蟆,怎么吃不上天鹅肉?” “那陈千户说不准是三足金蟾,而你真是癞蛤蟆!” 陈易:“……” 原来殷惟郢说得没有错,还真有好处,真有人羡慕啊! 一旁的陆英也无意间听到酒客闲谈,想到陈易这癞蛤蟆攀上殷惟郢,不觉间略有触动,眸光忽明忽灭,少女的心思捉摸不清,但陈易何其敏锐,一下便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本来陈易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无意间,眼角余光捕捉到了,有两三位色妓一直在往这里瞥…… 他把手按在刀柄上,朗声道: “魏座主,还请别试探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三章 我是闵宁 阴霾笼了元丰楼议事堂。 任谁人都不曾料到,喜鹊阁竟先一步包围了妙尚寺。 堂内遍是惊疑之色,原调起的热血顷刻而散,众江湖人士面色各异,朝黄景投去目光,只见后者须发摇晃,拳头已攥得紧实。 “好,好得很!” 圈圈气浪以黄景为中心荡漾开来,衣袖滚圆翻飞,老旧房梁尘埃震起,四品武夫的气 对于这个结果,吴悠倒是有些意外。她知道对方绝对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但没想到居然能做到如此。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空。”辉耀星君扯了扯嘴角,准备将门关上。 “这,这是!血?好多的鲜血。”我惊颤的准备擦干净,手上的鲜血,但是我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慢慢的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就把前方的电视机打开,我在这里看着电视,今天真的非常累,所以我想好好看看电视,调结一下,否则真的太累人了,我坐在沙发前,看着电视机,当过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后。 凌白率先领悟,收敛情绪板着脸朝瑶姬使眼色让她乖乖安静下来,别对着个妖笑出花来。长得好看怎么啦?他凌白不比凤灵歌英姿飒爽。 说着我就把行李放下,走了上去,我走在这楼道里,感觉异常的熟悉,就好想自己来过一样,就在我在这里走的时候,突然感觉后背有风声,我急忙转头看去。 说完之后,他到自己的卧室里那出一个大箱子来,那箱子非金非木,敖吉看了大半天,也不认识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 但他没有走下台阶,这里面虽然每时每刻都压迫着神魂,可这样的特殊地方,却对神魂很有好处,能起到淬炼的作用,从而使神魂更加坚固。 温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上前一步,抬手就打了对面的人一个巴掌。 “不错,尤其在看到东城依旧战队阵容后,可以说完全针对冥府战队选择,看来这一次对冥府战队是很大的威胁!”大个跟着分析道。 杰西卡见我的眼神十分的坚定,也就没有太多的问我,而是随着我再次踏上了那走上去会咯吱咯吱响动的楼梯。 秦松冲上前来扬起右手手臂就要打下去,可下一秒他的手臂却仿佛凝固在空中一样,任凭他怎么使劲也无法挣脱。 刚喊完,旁边的一棵树上伸出来的一根藤条上,慢慢聚集起一个能量泡,里面出现:“何方妖孽”四个字——这是声音能量果子。 如果这要死心眼的丫头,真的要躲起来的话,就算是他能把天下翻个个儿,也未必能找回来。 她们带着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人居然敢打她们的同伴? 风墨命人替月紫云重新束起了头发,然后他把那顶发冠也重新给月紫云带上。 随着他体内真气的释放,一股三指宽的浑浊剑气,慢慢将玄蛟裹挟起来。 戴清煌在血盟里的地位并不低,他确实有很大的可能随身带着贴身高手,即使自己能成功击杀他,想要做到全身而退也是难同挟山超海。 沈千凤觉得自己很无辜,从开始的被男人安慰。到现在的自己去安慰男人,她活的也是有些憋屈了。 “事出有因,徐威本不想杀人,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徐威咬牙切齿道。 这保证了他的能力,如果他想,就依然可以随时划开商盘君的咽喉。 第四百二十四章 元丰楼大火 一众江湖人士赶往迎香园,元丰楼这有数百年历史的戏楼仅剩些许人手,已近人去楼空。 阴影里,一老者摸了出来,立在墙根处,另有人立于歇山顶的屋檐上,虽居高临下,却低垂头颅,面目无限尊敬。 那女子腰间悬着喜鹊阁的腰牌,正是之前从身死的喜鹊阁谍子身上搜来的。 “如何了?”老者问道。 “ 所谓的薄惩就是:不许防护、抵抗、不许治疗,连续不断承受为期百日的五雷轰击,这段经历成为这条贱龙永远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或许会想起,但不联系,然后在时间的铺垫和命运的冲刷下,一些痕迹变得越来越淡,淡到你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将它忘记了。也许这就是感情最完美的姿态,善始善终。 当然,对于刚刚升到三品修君的燕语思来说,对付修君以下者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常听董慧师叔说起在行走天下之时遇到的稀奇古怪之事,暗中便记了下来。 大奎经历了洗髓疗毒与泻药排毒,此刻已是形如枯槁气息奄奄。说穿了,大奎现在只比死人多口气,而这气息却若游丝一般。亏是张府不缺银子,有参茸等大补之物续命,大奎方能撑到现在。 “大统领客气了,请坐请坐。”宛缨傻笑应付着。心思全在一旁的柳辰阳身上。 白袍老者手中拿着一个破烂不堪的卷轴,然而在那个破烂不堪的卷轴周围却缠绕着一层灰蒙蒙的气体,这让老者手中的卷轴瞬间变得神秘起来。 黄莺虽是简单的说出经过,但大奎却知道个中的凶险。那些匪人个个皆是亡命之徒,且又人数众多,要不是官兵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此番劫难可说凶险万分。 “要不要我们找别家?”柳辰阳低头笑着说。张雅纪虽然没说话,却微微的点了点头表示立场。 再加上将军们本就有意制造恶劣的生存环境,就更不可能到处推广这种先进的农耕措施了。 这时王破很想知道被后的人是随没错,但是王破没有这么多的闲工夫。 她知道,每个神仙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星宿,而她作为水神的后人,只有延续下来的星宿,并没有属于自己的。 朱攸宁一直注意观察家中动向,也曾趁着散学时悄悄地前往百卉成衣坊外路过,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发现还有用什么可疑之处。 当她起身穿衣服的时候看到自己身上那纵横交错的片片青紫痕迹时差点被吓倒。 “那就是了!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它绝对的正确性,那么现在得到其他人又证实正确性的消息,还有什么可值得兴奋的?”听到这话的刘旭,嘴角一翘的在那继续说道。 “以灵修之命,召楚国所有善辩之巫觋入郢。”熊荆最后命令道。 “子衿,别难过了,你这些天的努力神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你没听见她夸你在音律上的天赋绝佳吗?”,这话她倒没有胡说,齐羽的确是这么夸过子衿,只不过不是当着她的面而已。 他点了点头,这一步也是必须要经过的,也只有了解到这个世界,只能系统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在这个世界上给他提供帮助,否则鸡说鸭讲的怎么沟流交通? 闻言,公孙雁一怔,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不一会就来到了墨宇惊尘的座前,她妩媚动人的旋转着,连裙摆都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双眸含水着墨宇惊尘暗送秋波,只是可惜某人毫无反应。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先杀了就是 夕阳西下,火势终于渐灭。 熊熊烈火吞没之后,藻井雕龙不再,元丰楼内烧得一空,靠近过去,脚下到处都是蒙上灰黑的绿琉璃瓦,昂头仍能见高楼巍峨,然而风一吹,灰烬飘荡,只剩一具枯骨耸立,它见证太多荣辱兴衰、风云变化,如今却轮到了它,此时它沉默着,默默无言,好似苍松挺立,从地里拔出一种深深的寂静。 石虎喂给她的药,的确有用,她的记忆的确混沌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记忆终究抵不过习惯。 没有半点反应,羊献蓉就静站在那,丝毫都不惧怕的样子,或许就连她都在等着被救赎。 若是没提前知道她跟老公其实还有更深远的记忆的话,她想她是会选择跟老公一直呆在上个位面的。 “不!不可能!”穆苍空使劲的摇着头,一副惊骇到见了鬼的模样。 下棋而已,她起了身,摆上了棋盘,苏峻甚至还让人泡了茶,就这么对弈起来。 “我一向喜欢在教室做作业。”辛易彬说了一句,仍旧在解他的题目,那只手在稿纸上刷刷写着。 陈圆圆当初虽然和董大宝议过婚,不过从来没有来过董大宝的家,不是董大宝不让她来,是她自己不想来,却没有想过董大宝家里装修的这么豪华。 刚睡着没一会的司空漾,脑子其实还没太清醒,对寻觅的话却是一字不漏的收录了。 石虎冷着脸,大手一挥,对自己的心腹下了命令,将他的人给放了,只是关押的地方,约莫离的大概有十几公里,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看到半空之中那红色的信号烟火。 徐祈元出了楼船,江风一吹,面沉似水,上了马车,立刻便有人送上一杯醒酒茶,徐祈元头也不抬地伸手接过,一饮而尽,那茶的温度却是恰到好处。 那时,东阳科技的人工智能技术已经处于行业的领先水平,有无数企业愿意与东阳科技合作。是乔东阳近水楼台先得月,选择了crown公司,并一举为crown创下了数千亿的营收。 不过他这一番讲述,却让父母包括大哥一家都很开心,心说他们老周家世代农民,终于有一个走出了国门,游历世界了。 湄公河王国总司令范武在门外喊报告,楚可天喊进来,海伦过去迎接。 让该日军大队长做梦都不会想到的是,楚可天队伍的行动会如此迅猛,一声枪响后,洞外日军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密集弹雨覆盖,坦克遭到数门机关炮的打击。 一贯老实巴交不会藏心事的人突然有话说一半,用意不要太明显。 许沐晴略微担忧地问道,看苏慕凉那么嚣张的样子,想必在定国公面前也是很得宠的,再加上他又得了官位,比依然是白身的苏慕景厉害多了,也体面多了,定国公肯定也会是偏心的。 “坐吧,我去给你拿喝的。”罗红衣道,周昊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打量这别墅,只见别墅内的家具一应俱全,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人类居住的别墅,没有任何的区别,心道看来这妖类,还真能像人类一样的生活。 白狼朝着的男人吼了一声,然后一下将这个男人扑倒在了地上,一双眼眸盯着男人看着,好似恨不得将男人给撕碎了,吃掉他。 她外孙你年轻漂亮又贤惠,嫁给程逸,是他程家上辈子修出来的功德。 第四百二十六章 枕边风(二合一) “你们谈完事了?” “嗯,回去吧。” 元丰楼突逢大火,本就与陈易无关,与魏无缺该谈的都谈完了,自然就该回去。 陈易垂头思索琢磨,一路少有言语,临近玄府门前,无意间侧头一看,他发现陆英好像有几分高兴,眉宇都舒展开来。 “你这是高兴个什么?” “有、有吗?”陆英指了指她的嘴 顾南升一个一个的教,本来今天还想教洗脚的,不过看样子得等到明天,否则他自己都受不了了。 张奂是青州军的将领,是自己人,田满听了也觉高兴。不过,他关心的,可不在这里。身为军屯子弟,军队里的消息更灵通,幽州刘虞被擒的事,田满早知道了。 顾南升摸了摸阿卡荡的脸颊,刚才她也接到了同样的任务,顾南升做出这样的决定等于让阿卡莎陪自己一起跳下了火坑。 微弱的灯光再度熄灭,整个鬼屋再度回归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机械齿轮在转动的声音。 “其实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在销售法则里面有一个坦诚法则,当你承认一个缺点时,消费者会主动帮你补上一个优点。”梅杰夫笑道。 挡住了这一击之后,古超的精神也好过了一些,战斗力恢复了一些。 “呵呵呵,怕是要被你看到丢脸的一幕了。”少许后,杜齐叹了口气道。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自然偏向于隐世长老,可是没想到结果完全出人意料,实力强大的两名长老被这位年轻的血族先祖像砍瓜切菜一样的干掉了。 很显然,在狂狮王的眼中,以上这些在华复势力,乃至整个大6都拥有无上声望的家伙,还不资格成为他的兄弟。 “心脏被贯穿了都不死?恐惧魔王一族的生命力之强实在让人惊讶。”顾南升眉头一皱,又准备挥剑。 接着,普通人看不到的两道流光,便悄悄地没入了张星星的体内。 本想风风光光的回归苍天,并一举解决终结者遗患,不料不但没有解开终结者的准则,还毁掉了一座繁荣城市。 雷切斯特脸上亦是青红不定,亲手废了自己弟弟的右臂,他心中亦是不好受,不过若是如此能将事情平息,他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只得缓缓抬头,用一双金光闪闪的眸子,朝高空如同巨大恶魔之嘴的空间裂缝中,扫视而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薛成要真把这事儿闹腾起来,虽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他也没有脸面对他姐夫了。而且虽然他姐夫顶多训斥他两句,但是回京之后他可就惨了,他老爹不得气的打断他的腿才怪呢。 “回官爷,是薛提举让我们去传的,传给当铺的掌柜的郭三,说是锦衣卫封了船厂,让他赶紧去报信!”两人争先恐后道。 当然,她的精神力没有完全的进入心魔的精神世界,因为她的精神力想完全的进入到心魔的精神世界之中的话,万一心魔耍什么阴谋诡计,直接吞噬了她的精神力怎么办? 我不能说地精王对霍尔大师的思念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那不叫吹,那叫扯,扯犊子。 当然,更多的却是相信李道真的话,毕竟李道真似乎没有什么理由骗他们? 云青月这段时间里,一直都很安静,平时很少主动和我说话,唯一一次主动和我说话,是让我帮她换一身衣服,那个时候,我已经拥有了在紫府中幻化物品的能力。 第四百二十七章 问个是非黑白 “你枭你妈的首!” 纷纷细雨似随声滞涩一刻,众人错愕间转身而去,一人踏过雨幕而来。 那人背剑携刀,鞘上沾满雨滴。 一脚踏入水洼,水花溅射,荡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黄景眼中顿起腾腾杀气,几近喷薄。 他自认得此人。 此前曾大闹元丰楼,救出陈氏女,杀伤他一众江湖助力, 陈圆圆正想跟着冲进去,无奈晚了一步,被紧随其后的刘宗敏逮了个正着。 身材魁梧、满脸胡须,让人心惊胆颤的是,左半边脸上,还有一道伤疤,从从左眼角一直刻划到嘴角。 然后,戴佩妮用古代术式的魔力,像琥珀那样将阿雷斯包裹进去,凝结变硬形成外壳保护起来。 陈勃这才扭头看向了对面的男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露出了左手。 酒杯碰撞之际,方羽突然感觉有一股浑厚之气从酒杯那端传来,心中一动:原来,此人还是个练家子。 原本直线投射出去的镜光,竟然如同光质化的丝线,顺着她的手指,同步左右摇晃了起来。 张昭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这本来就不是老汪的错,他和唐娜已经干掉了其余的追踪者,给营地暂时解除了危机。虽然遗漏了一只,可要是侥幸那只追踪者,在尸潮涌动之下被踩死了呢? “对呀,这个蜃楼到底是什么?”少羽也是很疑问,他也不知道蜃楼是什么。 “那便跟我来吧。”王靳抓起天明直接离开这里,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换个地方才行,就把庖丁还有少羽晾在那里了。 山治说着,目光不自觉打量娜美身体上下,虽然娜美那一身血痕的模样让他心疼,心里却不自觉的开始幻想把娜美抱在身下用竹鞭抽打的景象。 至于关系,肯定赶不上之前和冉落雪那般友好,不过三年磨合,也能算得上是朋友了。 划过一道寒光,瞳孔里一阵剑影闪动,只见一把插在云雾里的宝剑散发着强烈的剑气。漂浮在何清凡的眼前,如同预料好的,只等何清凡一醒来就出现。 江立心神震撼,心念转动,而就在他这个念头冒出,黑色木盒周围的烟尘旋转成龙卷风,多拉格的身影直接出现在黑色木盒边上。 “教练,不用来开导我,我没事儿,只是心里有些堵得慌!”大黑默默的说道,这场比赛,大黑并不觉得因为自己挥失常而输掉比赛。 “对……对不起,是我错了!”龙妍知道这次是自己自掘坟墓,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所以她认命地闭上眼睛,希望能通过良好的认错态度来换取一次“改过自身”的机会,就像上次的误会事件一样。 “不错,干的好!”孙大黑冲着赛迪斯-杨竖起大拇指,狠狠的夸了一句。 韩莹莹不做声息,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客房,看到了正背对着自己,举着颜料盒,坐在画板前,独自绘画的江城策。 “阿殇!我知道那年渔村出事的时候,是你把大家还有胡琴带进了瓮里。 江城策赖着郑可岚,来到一家豪华西餐厅的贵宾间,并落坐到了郑可岚的对面。 不过,贝恩并没有改变牛头人部落的生存方式,他本就习惯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地球上有终极的武器核弹,也许可以对抗艾泽拉斯大陆的魔幻生物和神灵。 “全体一级戒备,做好战斗准备,所有的防空火力都给我上好弹!”指挥官立马高呼道。 第四百二十八章 魂断元丰楼 “来!” 豆大的雨滴自高而坠,砸得粉碎。 两道人影相对而立,阴郁天色间几如奇石拉下的狰狞残影。 似是谁也未动。 砰! 街上却炸鸣出金石交击的巨响。 雨幕随响声震荡开一圈涟漪,淋淋沥沥挥散天地间,二人好似同时消逝在视野里般,一瞬间拉近了数十丈,刀光相撞,烁得满街生寒 黑鹰知道叶飞的实力,所以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双足一顿,瞬间化成一道虚影,消失在他的眼前。 何曼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搓了一下双手,猛的一声暴叫,声如炸雷,震的耳膜一阵嗡鸣直响,何曼如下山猛虎狂奔着冲向了吕卓。 这一次,能让山本家族一次性拿出二千万的酬金来请西方拳手参加这次行动,也足以看出,他们对于江清雪手中的科技成果,势在必得的一种心态。 关羽的表情也是一下木然了,他对于张飞嗜酒,对于张飞莽撞冲动,心中是有意见的。现在亲眼看到自己的兄弟死在眼前,而且是为了不让刘备难做主动赴死,震惊可想而知。 陈子安见到她如此坚持,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果然,在她的心里还是只有沈湛一个么?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似乎都没有办法闯进她的心。 这辈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努力修炼,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得道成仙。至于那么厉害的法宝?他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忽然间,吴懿心想刘修让自己回成都,会不会也是有‘阴’谋呢? 缥缈佛影淡然出声,而当他说话之际,周身蓦然流转神秘光芒,仿如时光长河,溯流而上。 叶如烟不禁莞尔一笑道。事实上,今天一下午,江清雪都呆在叶府,当然了,她是被人有意叫来的,叫她来的人,就是这位叶家的实际掌控者,叶飞翔。 之前,赵辰还仗着自己修为比牧元高上两等,瞧不起牧元,自信满满。 “上次的突袭失败了?”在都千劫的记忆里,感觉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没成想才短短的二十天,这里还要除去自己十一天整理屠魔十杀诀和适应自身的时间,那么自己只昏迷了九天? 过了半晌,麦老广才走了出来,浑身都是油,就好像刚在猪油堆里打过滚。 也不知道自己家是不是风水不对,竟然次次都能够碰上这个煞星。偏偏这种有钱有势的人,人家收拾你就是轻轻松松的事。 所以这位是死于一道奇怪的光柱,那光柱不知道自何而来——反正绝对是没有发现来自太空的攻击,就那么凭空出现,光柱闪耀之后,他连人带悬浮车,都被碾压成一张纸片。 她转头看着那个年轻人,推测这十一阶可能会有新的压力,她需要再次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都督,时间是不是有点紧呀?”黄立极看了一眼顾秉谦,然后说道。 那一晚我昏迷了过去,可是在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被绑在了一个架子上,面前就是看着我笑的陈林。 但你也用不着咒诅夜的黑暗,若没有黑暗的丑陋,又怎能显得出光明的可爱? “哼,想走,先问问我们家里的人同意不。”此时陈雨婷的父亲陈斌道。 当然啦,在这期间两人的关系也急剧升温,几乎达到了恋人的程度,只是两人都没有说破罢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与我何干?(二合一) 黄景魂断元丰楼。 大雨似瓢泼洒下,把地上的鲜血晕染开来,血花被浇泼成满地泥泞。 待陈易理了理身上残乱的衣裳,所有人方才恍若梦醒,于雨中轻颤,辅以刀兵摇晃声。 黄景就这样死了? 不知多少人心里莫名不可思议,想不到那曾叱诧风云的黄景竟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六阳斋公苍白的眉毛往 异土榜第二十一“黑岩玄砂”,则在萧傲天所签下的顶尖高手“力霸天”手中。 明面上监督扩充计划的实施。实则是让他在外层世界发展自己的势力。 从青九身上的伤,便能得知,那道千里传音符并不是他有意传出,而是受尽折磨,无奈为之。 说完,林凡就故意慢慢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感受到自己越发清明的龙魂,冥冥之中,又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涌入到他的身体,支撑他的消耗,帝瑞尔忍不住唾了一口。 “你们难道不知道?”卖衣服的老板上下打量着我们,眼中露出一丝忌惮。 霎时,草地爆裂,一丝丝电弧极速掠过爆炸现场,能量中心的卡伦身形摇晃不止,每一道电弧掠过他身边都会撕裂他的燕尾服,同时在他皮肤留下焦黑的痕迹。 就在这个危急的关头,叶轩的声音出现在了对讲机里,给大家指了一条特别好用的办法。 可就在那么一个眨眼间,飞凤突然暴射而出,从入口飞进了遗迹之中。 也是在这一刻,这头机械暴龙兽对洛克言语中所介绍的它们的‘新家’,有了一丝好奇和憧憬。 龙首冥蝎无穷无尽,任燕云城拼尽全身灵力,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住,灵力屏障被遮天蔽日的龙首冥蝎攻破,他瞬间被淹没不见了踪影,天地间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龙首冥蝎在盘旋,如雪花飞舞。 而天地经就目前来看,除了在激活的时候,吸纳了江寒和虚空王眼内的血液以外,现在纯粹是在奉献,没有任何索取。 不过这红毛鸡,自从进入了储物戒指里,就一直陷入了沉睡,姜邪暂时也用不着它,就没有叫醒对方。 “难道你就不想看一看?”世子一边说,一边准备解开自己身上的浴巾。 此刻的乾清天,拳头都已经攥出血来了,他和陈潇的矛盾,已经不能化解,基本上就是有陈潇无他的局面,自然陈潇潜力越大,实力越强,他就越危险。 “不行!我看你是存心找茬!”马擒龙道理说尽,没了耐心,拔剑刺去,其余部下也纷纷出招。 “那我两人便去这北国丞相府,闯他一遭,如何!”楚子枫的话音猛地一下变得激昂。 试着想翻个身,五脏六腑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最后不得不放弃。 “洛克大人,你好。”最先从浮空船上下来的是一白发老者,只有一级生物的等级,却是这支来自圣塔师资队伍的领队。 说话间,毁灭圣人连续踏步而出,毁灭天象瞬息间绽放而出,在他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片黑色能量体,这是一片可怕的毁灭天象,好似能够吞噬一切,直接将这一方地域覆盖。 对于白昱,秦宁还是满意的,两人从一开始的偶然接触,再到现在,白昱所作所为都可以说的上可圈可点。 程咬金心中犹疑,不知道这李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李密请到大堂,程咬金就找了个借口出去,命令手下朱雀堂将李密的情报送来,他也好从中判断一下这李密的来意,免得到时候被动。 第四百三十章 陪不陪(二合一) 尼姑似的女孩还没跑几步,就给猛地给拽了回去。 女孩拼了命地挣扎起来,儒衫男子捂住她的嘴,任她怎样拳打脚踢,都死死按住。 儒衫男子带着忌惮,赔着笑脸道: “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说话间,他的脚已微微退后,而那随行的汉子也制住了男孩,哪怕后者颤着不敢有动作。 闵宁眯起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尴尬,其实在我遇到崔命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维持了二十多年的无神论已经崩塌了。那么既然有鬼,当然也就有传说中捉鬼降妖的道士了。 “他们最后说了什么?”兴华压住自己心中莫名出现的恐惧问道,“说是发现解决危机的方法。”康德眼中的神色表示他对这话有很大的疑惑。 虽然在悟空看来。莫落城所谓的繁华真的不怎滴,可对于海族来说真的是很热闹,没办法,海域实在是太大了,虽然物种繁多,可是从不固定。 一时间,乱石排空,风云激荡,远远望去,卢月山周遭,笼罩在一片昏黄的穹顶之下,仿佛陷入末日。 长啸一声,一只白鹤凭空出现,张开洁白翅膀,优雅纤细的脚步往前一步迈出,最边缘的海马族人就感觉胸口一凉,一个圆洞出现在他胸口,他张开嘴想大声吼叫一声,两眼一黑,无力倒在地上。 悟空突然感觉手中的水晶微微一热,从他手中挣脱出漂浮在空中,银甲王的额头同样透射出紫色光辉,一块半圆形水晶从其额头飞出,和空中的另一半结合一起。 “咳咳!”三太子轻咳了一声,众绑匪才反应过来,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 在其他区域的六扇门与北影厂分部疯狂互掐的时候,平安市的六扇门与北影厂分部却是表现出了难得的和谐共存,可是跌破了不少心怀叵测之辈的眼镜。 听那急匆匆地语气,叶凌寒还以为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弄得他有些提心吊胆。 不过,就在白玉汤纠结烦恼之际,一串突兀的脚步声也在众人耳边响起,结界内也掠过一阵轻微的法力震荡,这表明有外人闯入了结界内部。 格陵打定主意,以意念沟通周围的植物。很久之前她就知道,“妖木奇诀”可以增加修炼者与植物之间的亲和力,修炼了这么久,她和植物自然是很亲密的。 刚才的抬手一指,让他立刻明白,不但视力好了太多,自己的手臂好像有些力气了。 陈枫点了点头,拿出地图又看了一眼,就带领大家朝宝藏的方位前进着。 事后,秦慧妍被苏宇轩的一片真情打动,决定和他在一起,秦念一气之下搬出秦宅。 若是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早些年光明教廷在神佑帝国经营顺利,就一直在四处网罗高手。怎么可能才区区一千执法者? 所谓你在桥上看风景,而我在看你。烟花再美,终究美不过你的容颜。 他想,他的凌珑要是还活着,这么多年飘泊在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窘迫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孤立无援呢? 再者,也不一定是什么大师的安排,刚才的感觉并不尖利,应该只是窥视,而不是恶意,或许是某个认识自己的人。 钟希望本人虽然对别人泡茶的姿态和品茶的风雅很是欣赏,但她自己却是不愿意去做,当初梓芳那么心心念念地想要“调教”她都没有成功,反倒最后被她给同化成大俗之人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闵宁(二合一) 阵阵婉转嗓音透过门扉,落入耳内。 陈易面容依旧。 殷惟郢侧过头,轻声道: “这思凡唱得可极好。” “想来上了山,以后不会再唱了。” “倘若忘了本心,当然不会再唱,”殷惟郢摇了摇头道:“只是若她真是这般人,想来是要当一辈子的外门。” 陈易笑道:“这思凡唱的是尼姑动春 苏柠闻言朝着噬灵剑的剑柄看去,只是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哪里有什么问题。 大家都是看着刚才那道晋级的天道之力,特意赶来围观,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晋级战神的。 姜秀荷不为所动的继续着缝合,随着她的动作,血管终于不出血了。 他为人子可也得为大众去服务,索性除了林姝受到波及外都好好的所以他压了下去。 羽哥哥他将你送进了那儿,那么现在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狠狠的踩在脚底下。 四月的天,她抱着画板在那画了整整的一个花期,可最后那洁白的画板却只有一朵枯黄的残花。 “大门密码多少,开门还需要哪些步骤?”乔菲询问道,她自己在京城的房子,防盗门跟谢非凡这套房子的属于一种类型。 陆远正私下便与张清扬,还有肖笑遥交情不错,于是便主动请缨去追张清扬,一路追到永安村附近。 夏雨昨天就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里,夏家的人很容易就找到了她。 另一封关于沈婷翠的,作风有问题,未婚先孕,靠着程野的关系进入学校,和程野关系暧昧不清,不光有伤风化,还带坏学生。 “我知道的,谢谢你了,洁西卡!”林夏对洁西卡道了声谢,和洁西卡一起上了长风号。 “具体怎么分配,由你自己来决定。”王无双手指在王虎的胸口一点,一道蓝色的光芒顺着她修长的手指一起被带了出来,王虎则皱了皱眉头——第二能力被抽取出来的感觉,其实并不怎么好。 林夏在心里偷笑,从自己刚才和海盗王基洛的谈话来看,基洛大概是无意对付自己了,而且他现在应该以为那艘客船已经沉了,所以绝对是不会答应这些海盗船长的要求的。 却说当阿牛再次的被扔在了地上之后,那台子上面的杜老九禁不住摇了摇头。 张潘妮被这一吻吻得化了,她的脑海中再也没有其他的念头,只是疯狂的回应着吕秋实爱意。 于是还是那个顺序,王无双给王虎一个催眠,然后随便按摩两三下,就可以打牌了。 胡高三人带着秦阳来到为他安排的房间,安排秦阳歇息后,便离开了。 “做好准备,它们来了。”杨华大喊道说,随着声音的发出,只见杨华又刷的一声摸出另外一把军用匕首,此刻一手一把刀,冷冷的打量着四周。 “谢谢!”杨夙枫很诚恳的说道。生平中说了无数的谢谢,或许这一个才是最情真意切的。 “哎呀!坏!”诺诺终于发现陈弈根本就是在逗她,不依的娇嗔到。不过娇嗔的到底是因为陈弈的戏弄,还是因为那双在她身游走的大手,就不好说了。 “不会真的要大被同眠!每天晚上9姐妹伺候紫枫一个。”金孝渊这个初丁毫不压力的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急匆匆的到来登机口。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夏星晓随意的扫了一眼,发现都是和自己之前合作战斗的求佛队员。有的人已经到了,还有的正在路上。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不差一两千里(二合一) 四个人牙子,以及一个想拿活人炼药的蛇妖白夫子,俱死于闵宁的剑下。 直到这时,闵宁才拿起绢布细细擦拭剑上鲜血,好生清洁。 这柄剑是在入蜀不久后,经由著雨指点,在一座不知名的绝峰上取下。 据说曾是某位剑道奇才年幼时所留,原欲以绝峰上的雷霆淬炼仙剑,只是再回首时,心境已与过去截然不同,再 经他提醒,台下的百姓和参赛选手,立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正是因为这样,它的速度和敏捷比人形战甲要差很多。不过,它凭借这些也换来了超强的防御力和巨大的力量。 当然,倒霉的可不止倭之国,三韩同样如此。米利坚撤离东亚撤得是如此的果决,竟然将驻军权和三韩军队的指挥权给移交到了子弟军的手中。虽然三韩想要反对,但是面对五大流氓气势汹汹的样子,不得不选择屈服。 抬手,刘一彬有点艰难的透过衣服摸了摸自己胸前,那被绝世好剑刺开的一条伤口,已然消失,变的除了毛就是毛。 云虚赶紧让火穿兽,把自己带出这密室地道,而梦洛本以为自己会死,可这时感受到一道火灵气息时,她微微抬头。 “这丫头一直在调查我的事,我必须让她死。”落无花说完一个转身离开,而青山也只好跟上。 白展堂穿着夜行衣,又一次外出回来之后,见郭芙蓉愧疚、后悔。 “他们是谁,这么吊?连你王少也搞不定?”王孜豪在一旁开口道,他这就王少虽然有些调笑,但话语中却满是好奇。 罗伯特心中一惊,跟着又是一喜,急忙恭敬谢道:“谢谢主人栽培。”稍等了一会,见主人不再有声音传来,急忙转身上楼。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给人来句:吃了么,你煞不煞风景?真当,出门打招呼呢。 当初要不是自己无意间救过莉兹,还有事先得到了森林妖精的认可,恐怕早就被康妮给干掉了!还有可能在魔兽森林继续发展? 脑后恶风不善,老二是身经百战的职业杀手,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不好,有人偷袭。 剩下的灵符,他还打算留着传承下去呢,可不能在他手上全用完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没骗你。”聂唯也很无奈,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事可信度有多度,可是她真没说谎,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自己好歹远来是客,又是灵兽一族的堂堂“圣师,”居然还要设下关口,让自己进行闯关?是不是有点太过无礼了? “我觉得就算你们监视沈柔嘉也不会有什么大用,沈柔嘉知道的可能还没有你们多。”聂唯说道。 在第一排弟子的背后,发出虎吼一般的大喝声,陡然整齐划一的伸出一排长形兵刃,如枪戟矛戈等,携有各色命力遍布,迅疾如电的猛然伸卷而出。 她收拾好行囊,离开了生活了18年的家,离开了这个令她开心,令她伤心的地方。 一众伙计不知道她说什么,云雀儿听了心花怒放,连忙整顿衣裙,从柜台走出,真乃个风姿绰约,万种风情。 “应该用更多的方法来获取他们的忠心,不,没有忠心也无所谓,只要肯一同战斗就可以了。”李尔迫切的需要更多的肯熔入这个团体的士兵,他们最好仇恨着那些海盗,并愿意与他们决一死战。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为什么而活(二合一) 西晋京城骧京。 曹文舵今日进京本为拜谒陈家,商议起复之事,然而刚刚进京没多久,就有完颜家的人送来请柬,而再一细看,惊觉请自己相见的人不是别人,竟是当朝国相完颜雍。 “不知国相今日缘何召见?” 被仆役领进了书房,哪怕知他是完颜家的人,曹文舵还是深深作揖。 “不过是昔日同僚叙旧, 这下白飘飘、王镖头两人更是听不懂了,但他们都相信这个城主一定会给飘枫城带来前所未有的繁荣。 经过一天的休息,大家也精神振奋,而兽人巴布鲁斯已经和逍遥佣兵团的成员混熟了,还时不时的向菲力讨教招数,看来这个牛头人也不笨吗!知道抓住机会。这得到我的默许后,菲力也细心教导巴布鲁斯招数。 “皇上……”苏谧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面容上全是悲伤,哀凄满面的涩声道:“臣妾真不如死掉算了,臣妾和皇上的孩子就这样……”一边说着,眼泪就顺着苏谧洁白如玉的脸颊滑落下来。 但是先换上来的这些人,却是比那帮意大利人还要狠上几倍的狠角色,现在的这些个赌场,大部分都是以集团的名义被控制的。 您有新的短消息请注意查收,传音响起,打开一看是遥远发来的:哥,你在哪呢?我已经20级了。 易达庆又是叩头:"听凭王爷处置。”来的路上,易达庆不只一次想过,南珍的这条命算是完了,还把我也牵连了进去。 “那准备何处就馆呢?”朱宣又问了一句,朱福与朱禄对看了一眼笑一笑,这个酸秀才的运气来了。 随手再次挥了一下长刀,将想要匆忙逃窜的路人甲直接打翻在地,他弯下腰,从这两个家伙的怀中掏出了他们的钱包。 “回主人,白飘飘已经全部准备妥当,有了树妖的帮助,现在他们攻守兼备!”大鹦鹉回答道。 “就这样了,你可以闿始吧,”李青尘芯态咳沉吟洅壹种武拾岁种念认地芯境种,久久勿术迴应。 李会长听到了这些药材名字,脸色有点古怪,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在想到是那边的人,肯定有更高明的方法,就把心中的疑惑埋了下去。 由于中间隔着断剑山脉,而断剑山脉中灵兽无数,尤其是中部地区隐藏着无数的七阶八阶灵兽,就算是显神境的高手也不一定有把握能偶安全度过,这就导致大陆东西两边基本上没有任何的交流。 要知道光是茅瑞他们这一批就有六十人,这还不算上地球上搭乘其他传送阵之人也来到了东区。 弥浅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力输入了她的身体里,当即就明白了夙柔这是在帮她。 整片海面形成一处漩涡,将这些旗舰连同其中的玩家往海里拉扯,不管他们怎样挣扎,都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公主,皇上过来找公主您一同用早膳。”锦夏一见她回来,立即上前轻声的禀报。 “先生放心吧,林家真是富的流油呢,这些也不过是林家的两三成财产而已……”云老三咧嘴一笑,又低着头跑去林家搬宝贝去了。 这个骷髅头比外面的骷髅头都要逼真许多,甚至五窍还在流血,看起来十分阴森。 侕哪具侠王地尸裑,则再冰魄离体地瞬間支离破碎,化為飞灰飘散再空气茽。 朱元龙运气手中的天残在真气的灌入下,寒光闪烁,化作一道闪电攻向上官敬,上官敬横剑在胸部,只见两道闪光不断相撞,一阵又一阵气浪让在坐的观者都感觉到了那汹涌翻腾的能量波动。 第四百三十四章 仙姑们的修罗场(二合一) 重阳观的檐角折着日光,勾勒锐利阴影,好似刀尖,而魏无缺恰站边沿。 “座主,没搜到西晋谍子,也没搜到孤烟剑。” 骆烁满头大汗,吐字时颤个不停。 为了围剿这群藏身重阳观的西晋谍子,喜鹊阁已倾巢而出,却没成想半点影都没有。 元丰楼、妙尚寺、重阳观等地都已查过,如今再一捕空,只怕那群 山前立有一块两米高的石碑,古朴的石碑上满是裂纹和苍苔,隐约可见“妖怪山”三个大字。 只不过他们都是眼神好奇的看着王锋身后的诺雅,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出来的。 原来师巩正渊在看到沙戟兵从土地里钻出来的时候就在心里盘算好了计划,他装作逃跑将其引至坑洞附近,然后纵身跳下,尉迟宗一定刹不住脚步,就在他发现坑洞本能的越过的时候,师巩正渊从洞地跃起出手。 第二天一早四点程蕴就起来做饭,毕竟现在都是重体力劳动,再吃不好人很容易就累垮的,糖包就很不错,虽然没有菜,但因为有糖能迅速的补充体力。 “不会,至少现在还不会,我们在地堡已经重创了他们。”韩江颇有几分自信。 那么怎么办,如今箭在弦上,他该是怎么做,才能成功挽回洛筝? 好不容易,逐渐逼近洛家庄园,远远隔着雨幕,洛筝看到那里一片火光,心一下子沉下。 毕竟自己还要去洞天福地那种地方才能晋升到尊者,而黑桃k却告诉他,他研究出来的灵液可以帮助他晋升到尊者,这岂能不让他震惊。 等宣今明和孙民走后,贺辉三人惊讶的看着王峰,他们没有想道王峰因为这身手,那军营想特招他。 “先生,拍卖会已经结束了……”唐风抬头,面前是一位酒店服务员微笑的脸庞,他知道,自己该离开这里了。 话音未落,祖火圣主伸出大手,庞大的力量威压降临,瞬间将姑瑶圣人束缚住。 将要靠近前方的道场之时,钟长老突然顿住身形,从半空中缓缓降落,挥手示意苏子墨三人也从半空中降临下来。 这次的震动不像前两次那样只是单纯的由骷髅兵引起的骸骨翻动,而是好像从地底传导出来的。在张天赐视力所及的广大范围内都在剧烈的震动,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地底钻出来。 那几名工人做事效率很高,一上午的时间,就把所有数据都测量了出来。 “齐凡?”梵利顺着希希的手看去,正看见齐凡也从那家牛排店走了出来。 幸亏,地面上四位剑帝高手,以及那些圣剑尊高手,一起释放出强大剑气,把柳天魔身上释放出来的威压气息,冲得烟消云散,大家才感觉巨大压力消失,松了口气。 “独角,如果你能成就金丹我便真心臣服于你,到时候是杀是留悉听尊便!”骨达似乎已经铁了心的放弃了,独角的话丝毫没能动摇它的决定。 “你什么意思?”舒金河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好像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阴谋。 这些准备妥当,都已经八点半。徐方想了想,给昨天那司机打了个电话。 “对了,爸爸上个星期拍到了一套钻石,等拿到货之后送给你。之前爸爸送了正语一辆筋斗云,还没给你礼物,这套钻石正好送给你。”叶礼想起一事,笑着说道。 瑞贝卡说的对,我现在全部仰仗着肚子里面有个孩子,没有他的孩子呢? 第四百三十五章 偏偏共事一夫 眼前甬道狭窄,周遭墙面微带湿漉,泛着冰凉,闵宁抚摸过石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进,拿匕首刻下个记号。 她走了不是很久,不过看看两刻钟而已,沿路上都有刻记号,以免不见来时的路。 这形似山中洞窟的甬道里岔路不多,闵宁还能看见白夫子所留下的足迹,翻过一个坡,便见地面上奇怪地凹了下去,再往墙壁一看, 路过凤凤藏身的回廊时,那不高不低的言声便借了风势一阵传送、被凤凤听的真切。 当然这些人只觉得凶手很残忍,却不觉得自己当年所做的事情有多么残忍。 那里面果然是雍和的老窝,老天有眼,在地底的时候没有让我选择另一条岔道。 “我打算先找个地方融合了我的地魂,然后看看能不能解开最后一道封印,我总觉得最后一道封印中有我很重要的东西。”淞婉眉头皱成了一个好看的川字。 我和刘东西都没说话,我们的逃脱无疑就是一场噩梦的开始,如果时间可能倒流,我宁愿我俩被覆在这万丈深渊之下,永远不能再重返人间。 这郑一天的胆子也够大,敢与修罗殿合作,这根本就是与虎谋皮。 “你干嘛这时候打我电话,我不是跟你说沒事不要打我电话吗?”佳茜在离开杰森的视线后,接通电话,一开口就指责对方道。 脑中不断想东想西,想着想着她便迷糊糊睡过去了。正睡着感觉有人轻抚她的额头,心下一惊醒过来发现是金承业。 这个我的确是听说过,也有说法那水猿是由水生哺乳动物进化而来,甚至跟下树的古猿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而传统认为是人类祖先的那种古猿完全是我们祖先的敌人,早已经消失在进化的慢慢长途之中。 世子大怒:“你们敢对我动手,是不是活腻了!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哪一个也活不了。”他的残忍好杀如同他的笨一样出名,此时的话并不是威胁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事实。 “将军,他们说没喝多少,您知道的,行军打仗,喝酒不过是暖暖身子,怎么可能喝得酩酊大醉,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属下是想,酒中是不是被人掺了些东西?”常远紧紧分析说。 “我去召集大家!”老妪说着,双手一分,顿时原本笼罩整个峡谷的乌云雾气分开,露出了外面的骄阳。 她刚刚已经进入了出窍后期巅峰,元婴期之下的修士她没理由看不出修为,除非有遮掩修为的法器,不然就是对方修为在她之上。 他知道,自己看似是与一普通人对决,事实上,是在与一位天师级大神搏命。 “苹果削的很好,你以前练过?”歪着头看他,看秋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耀眼的光泽。 本来想在学校多呆上几天,尽管有了王萍张若雨等人,他好像成了闲人,也管不了太多的事情。 在两名部下的掩护下,多出四秒钟时间的班长,在这四秒钟时间里,已经冲出近四十米远,然后……他身上的发烟包也冒出了红烟。 刀还架在我脖子上,头发早就乱成鸡窝,沈毅看到我的那一瞬,硬挺的身子像是一座坚固的城墙瞬间崩塌,他眼里的疼惜起看得真真切切。他一身军装,满面风尘,铮亮的靴子上还沾染着泥土,一看就是从军营中赶过来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 水火不容 殷惟郢的硬气落在她英眸里,闵宁给整懵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仙姑间的关系绝不像面上那般友好。 想来也是,这太华神女是什么性子,她闵宁也不是没见识过。 从京城时相遇,便见她漠视凡俗、傲然物外,更难忍一时荣辱,眼里唯有成仙大道。 闵宁把刀从陆英身上挪开,抵回到殷惟郢脸上, “我问, 王华池倒是没有在意什么,他自己就是从那个年代末期过来的,他的爷爷就娶了好几个老婆,有几个奶奶,很多叔叔,伯伯,所以接受起来并不难。 拍卖会所建立在城中心偏南处,那里是交易的中心,商店赌场等设施占据一大半,是城中名门望族最为青睐之地,一族的元老、城中高层之人皆会在此露面。 全国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全都捶足顿胸的,几乎绝大部分人都是京城队的球迷,眼看着自己支持的球队被弱队反超,内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杂陈。 律旭阳挂掉电话,切断了父母的各种唠叨反对。现在在中国,时间肯定是很晚了,所以找陌雪的这件事情,还是要等到,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说好了。 “和咱们踢球的那几个儿子还有个叫花貂呢。”阿杰的脸色更冷了。 相反,秦昊的拳头,不对,不光光是拳头,应该说他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是恐怖的大杀器,只要被触碰到,非死即残,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秦昊就已经杀死了近百人,那几个领头的弟子更是早就被秦昊变成了无头尸体。 这个地方百里西是看不到的,丘狸便大胆的跳到蒙通的身上,他都不知道这几天缺了零嘴她的嘴巴有多寂寞。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墨离说完便拉着芷月离开了。他也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做完,答应天魔的要求,他还要去兑现。要不然,他们拼死拼活跟着自己,没有回报的话,以后的事情也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 于是,众神们正好借用古界破碎的大势,并暗中推波助澜,最终不费吹灰之力便达到了目的。 一声轻响,中年男子眼前一花,随后愕然低下头,只见一口带着寒光的长剑没入了胸口,诡异的掠夺着他的血液。 这家餐厅消费不低,普通人改善伙食都不会来,她声音放大,自然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战斗结束后,刘靖就派陈明另领一曲步卒上山查探是否还有黄巾藏匿山中。 成帝之路总是不平坦的,各路天骄齐齐出手争夺,落败的人除了被杀,远遁九域,泯然众人矣之外,往往也会被当世大帝的天资所折服,甘愿追随大帝。 放学的铃声是每一个莘莘学子最喜欢的一种声音,尤其是对于毕业班的同学而言而言更是终日的梦想。不管讲台上的老师再如何的激情澎拜,但是对于结束一天的铃声响起的时候,终归要败下阵来。 惨败于血和尚的往事乃是他章平天人生之中最不愿被人提起的事。那件往事,可以说直接影响了他整个的人生轨迹,使他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连他一生的至爱也是间接死于此事。 像这种原肠动物,只要不是笨蛋,都能毫无悬念的将其斩杀,只是这任务本身,实在是存有太多疑点。 “我想以后天天抱着你睡觉。”白贺重新躺下,把宋晓雅搂在怀里。 第四百三十七章 闵宁要抢婚? 经过些小小的不快后,三人也算弄清了彼此并无恶念,此刻同道而行。 天色昏暗,出了洞窟,暗沉带棕的色彩豁现,薄薄一层雾气氤氲密林,陆英轻触树木时,隐约有刺麻之感,好似随时都会有闪电当空劈下。 陆英抬眼看了看另外两女,闵宁走在最前,殷惟郢则跟在最后,可见彼此有多不对付,二人间恩怨纷扰,陆英也不 这次碰上的只是昊天,若是真正的大神级别存在手掌昊天塔,那么以他现在的战力,怕是真不好对付了。 他眼睛紧闭,似乎丝毫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正在处于一种奇妙的境界。 挥舞匕首,杨叶体内元气涌动,灌注在手中的匕首之内,而后挑向洛坤手中的长枪,杨叶借力打力,直接将洛坤的长枪压向一侧,而后杨叶手中匕首翻动,顺势刺向洛坤的面门。 天色渐亮,剧组的导演这就第一时间和当地的救援队取得了联系,也再一次的去邀请附近的村名,让他们再一次的帮忙寻找,虽然都知道生还的迹象渺茫,但是众人谁都不想放弃,谁都不想失去这唯一的希望。 自始至终战无双始终未有一句恭敬的话语,在外人听来反倒向与人拉家常,说客套,若不是皇帝有心拉拢,六位老者早就忍不住出言相训了。 极品大叔站在那里很是焦急的说着,身边的兄弟们也在一旁安抚着。 虚无中多少人为了宇宙之谜趋之若鹜,楚岩不信这上亿年没有人想用假的宇宙之谜骗人,一定有过,可都没人成功过,为什么? 关心瞳倏尔站起身,跳上跑车,“季泽佑,我们分头在市里找,有消息随便电话联系。”启动车子的前一刻,她错身回望了他一眼。 白瑾回头,正好看见了姜子牙正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一脸讨好。 殷家人迟迟没有醒来,他们本以为,今日,他们死定了,可却没料到,那个无意间捡到的少年,颠覆了这结局。 天越来越阴,大雪飘下来,外面行动的人越来越少,都回了家窝着。 “都是年轻人,天天闷在武馆里也不是个事,趁着放假好好陪陪家人朋友,好好放松一下,修行需要长年累月的坚持,可不着急这么点时间。”叶陌劝道。 要知道,经过第一轮生死战的选拔后,剩下的挑战者中,都是连胜十场以上的精英强者。 没有犹豫,林臻倾听了一会,连忙打开了那道门的锁头,潜入了进去。 于是大口九就在刀仔的带领下与高进互相认识了起来,而叶陌也不再赌钱,而是远远的看着这一幕。 叶陌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而这次的蹦跳与以往分外不同,在起身的一瞬间,叶陌用上了内力轻身的技巧,当叶陌新生成的内力运行于也是刚刚显现的经脉之中的时候,他果然感觉到了身体重量的减轻。 对此,佛爷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着王阳,显然他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因为佛爷已经看明白了,这个时候宋夕算是众望所归了,他说什么都是没用了。 绿城靳家的老九,持美行凶,目空一切。这就是我的男主,我喜欢的,相信你们肯定也会喜欢。 英落听的嘴角直抽,在浓眉大眼二号该不是自己初中班长穿越来的吧? “留住性命,保护华山!”令狐高声叫道,终于让本来迷迷糊糊的华山弟子们反应了过来,纷纷自主的再次聚集到一起,防备起四周来。 第四百三十八章 只怕是自己求闵宁 闵宁微勾的嘴角似笑非笑。 殷惟郢额上冒了一滴冷汗,下意识回想起先前的话语。 明里暗里给闵宁冷嘲热讽了好一阵,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从未想到过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万一以后…陈易打不过闵宁。 殷惟郢从遇到陈易起就一直被他压制,每每反抗,都要倒霉一通,隐约间已觉她这夫君不可战胜,连她都 眼看着族人一个倒在地上,耳听着阵阵哀嚎之声,风影的脸上满是愤怒与无力,“君一笑!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风影沉不住气了。 “这里可是深海区耶,你要我潜水去给你抓贝壳,疯了吧!”我有些不可思议,我在水中闭气最多也就两分钟,可这里两分钟未必能起来。 “你的内伤现在怎么样了,之前战斗的时候,我可是下了重手的,而现在看来,好在当时我是没有铸下大错,不然的话,我这一生都是不会原谅我自己的!“黎武淡淡的说道,并没有转头去看向一旁的暗思。 最后,代璋又以绾绾的名义,许了管郎中和他的手下许多金银珠宝,官场仕途的各种好处,才算让他点了头。 犹如一声平地惊雷,一道巨大凶凌的坚硬魔爪,猛地破石而出,带着一股强大魔煞恶气,凶猛至极的朝着林辰袭击而来。 霍冬来这段日子来得很勤,杨锦心也会跟他聊天说笑,像老朋友一般的相处,她曾试探着问起他荣月和孩子的事,却被他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正当秋高气爽,暑热渐退之际。蔚蓝的天空浩瀚宁静,白云徜徉其间,悠然自得。突厥选的驻扎之处,地势平坦而辽阔。瑟瑟西风中杂着几分冰凉的水气,带来浓重的寒意迎面扑来。 如今如果真的要刻意去平衡楚家与朝中其他一些官宦之家的势力,景承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代璋和黛瑾。毕竟如果没有这兄妹二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做得上这皇上的位子,而且他们兄妹,自始至终也从未有过二心。 “原来你是来看热闹的吗?明月,你可真的是对我太好了,刚才说的那么的好听,难道都是骗人的吗?”现在长安是真的有些欲哭无泪了,这算是什么? 听完保安的话,刘瑞的脸刷一下就绿了,然后仔细的看了看四周围,现他手上捧着的这一把沙子是湿的,刘瑞又仔细的闻了闻,接着一把就把手上的沙子给扔到了地上,接着赶紧跑到沙堆,使劲蹭手。 “无需多利,对了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四十岁上下,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在这附近,那是我的同伴,我们来的时候由于某些缘故走失了。”林胜一把将地上的长枪拔起一边对着那二人问道。 众人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何时,风离为何会有如此反应,正要询问,便听到一个大嗓门吼了起来。 其实心内仍在踌躇,如何不明白,冯维麟并不想让人知道了自己的家庭关系,也因此,就连薄聿铮都并没有借此机会一并探他,而是在私下里先来看望,毕竟,他的此行太过瞩目,而冯维麟显然不想被打破了平静的求学生活。 “澈,把你羁绊在人间,到底是错还是对?”他之前一直都不愿意做手术,到底是因为不舍那半年还是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王贤出现在仙星外的一片星空,随手祭出了七巧玲珑塔,掠进塔中,操控着玲珑塔朝远处飞去。 第四百三十九章 我非我(二合一) 道人不知是悲是喜,只见他频频摇头,面上带笑。 原以为自己道行不够,难得飞升,要到下一世方才能得道成仙,然而又见满地落羽,才知道“自己”原来早已羽化飞升。 羽化而登仙,此后与天地同寿,永享凡人所不能言述的长生妙景。 只是这个“自己”,与眼下的自己,又有何干? 悲也,喜也? 虽然克罗米不负责守卫时光之穴,但是有股未知的力量在缓慢的侵蚀时光之穴,这一点克罗米是心知肚明的。 “天使族?手下败将若不是我们地陛下可怜他们。给他们一个结盟的机会他们早被我们灭了。”墨菲斯特现在没有在天使族的战士手下吃过大亏所以如此大言不惭的吹嘘道。 “这枚储物戒指确实很难得,不过我已经有更好的储物空间了。当然,我还是要谢谢你把这枚珍贵的储物戒指送给我。”以后巴巴塔会一直跟在他的身边,除了祭坛这个最大的秘密,其他秘密倒也没有必要瞒着他。 在火红色丹药强大的火属性药力催动下,轩辕体内的木属性毒气瞬间枯萎,轩辕的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最近要调到北京工作了,可能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会比较多,更新也许有些不稳定,希望大家谅解。但是每天都能保持更新还是可以保证的,坛子的信誉度应该还算不错吧?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去无线台吧,这地方你应该知道在那儿吧?”知道这个周惠敏有可能是自己的堂姐,还跟她长得很相似后,周玉薇就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了。 阿尔萨斯已经进入了王国,王宫外的围观百姓已经开始散场找乐子去了,但是卡洛斯依然毫无动作。 “其实当时你为什么会从罗维的公司跳到嘉禾?”叶景诚旧事重提道。 既然是鸡肋,那就多少还有些用处,对于蓝天雨来说,拥有这座油田,可以增加蓝天投资在国际上的名望和地位,这对他的下一步商业计划,略有帮助。 随着老赵地哨声落下,我猛地一蹬地。像一头扑向羚羊的猎豹一般,朝着皮球的方向跑了过去。七八米远的距离转瞬即逝,几乎是在眨眼之间,我就已经跑到了距离皮球一步远的地方,抡起腿来,狠狠地抽向了皮球的后部。 程福子不是人族,但化作人身,虽然和陈腾语言不通,但是精神交流却无碍。 十分钟过后,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来,只见几辆警车呼啸疾驰而来,停在了陈腾他们的面前。 没有人怀疑石璃有这样做的魄力和动机,尤其是深知石璃过往的叶青。 当克里斯蒂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才第一次真切的明白,对方真的是喜欢葛生才这样选择。 只见他又一挥,空中无数剑气咻咻飞来,一下子楚天周围都是无数金光剑影,而楚天诡异一笑,紫神甲一开,直接飞回去。 琉璃下意识的推开石震的脑袋,自从石震变化人形,琉璃便是老是感觉这个大块头有意无意的凑到自己身侧。 与此同时黑角龙袭击人类和商队的报告不断增加。面对商人联合体和城主方面的施压,猎人公会显得有点焦眉烂額。 问人叫什么,这下子对面很多人就能反应过来了,纵然知道这时候不该高兴,还是有几个面上忍不住露出窃笑。 第四百四十章 我也不信(二合一) 陆英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只见暗沉的漆黑拥裹而来,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好似孤魂野鬼,游荡在一派死寂天地里,她稍微清醒些时,低头一看,便见满地鲜红如血的彼岸花。 如似地府之景。 “这、这里是哪里?” 陆英按了按脑袋,疑惑不解。 她先前是在哪里来着,剑、剑池秘境… 可那 到了春天,它们就会焕发生机,然后开出最美的花,结出最甜的果。 菲菲吩咐完,伸手抓起大罗金仙令和西门佐师应令而去,水灵儿隐秘随行。 他目光意味深长地睨了云染卿一眼,后者非常机灵地想起来,自己好像邀请他来家里吃饭的话。 那一次,他们并肩坐在郁露山山顶的竹亭之中,这是他们长大成年之后,第一次安安静静地一同欣赏着郁露山绝美的风景。 “那,那你以后就不能跟在我身边了。”叶溪有些愧疚,又非常失落。 君景珣带着贺兰萱上座。看着两人拜堂,贺兰萱也禁不住感叹,好事多磨呀!总算……是成了。 提到这个,顾浅白就想到了三年前的事。脸色不自主的白了白,还是硬生生扯出了一抹弧度。 欧阳瀚辰不听,继续大口的吃饭,结果就引起了胃强烈的不适,脸色蜡黄,欧阳瀚辰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胃痛的都要劲栾了,但是还在张口吃。 贺兰萱和她相处多年,感情也是很好。干脆求了君景珣,把金嘉丽册封为了郡主,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进苏家。 傅司命明显听出来了,玲珑的声音不对劲,强迫穆玲珑转头,对上了一双红肿的眸子。 “不是说了过一个星期的吗?现在又跑过来干什么?”苏安安皱着眉头问道。 “晓哥,我们走吧!”罗子轩的心情也不错,能让李洪谭吃瘪,他自然也非常的高兴。 张哲已经完全忽略了这个世界,眼里只剩下了陈晨,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踽踽独行,却在她出现之后这么简单的就爱上了她。这就是张哲的家,是张哲觉得那栋房子唯一可以称为是‘家’的所有原因。 “还有你这个称呼,老实学生大人的,听着累,就你我得了,简单明了。”杨旭实在受不了一个年龄四十多岁的人自称学生,感觉自己也七老八十了。 “啧啧啧啧啧…”陈晨摇摇头盯着张轩手忙脚乱的系上扣子:“上牙只有一颗虎牙,我觉得是你的牙印你觉得呢?”她指着安娜一脸纯真的发问。 “没打包的先留在这,我可能偶尔回来学习的。确定不会了在搬走。房租到明年的,不然也浪费了。”陈晨有点脸红。 丝绸般的身段在身下游动,想避开所有的危机,反而引起了虎狼觉醒,杨旭已经止不住身体内的狂热,翻身将张月菀压倒在床榻之上,床帷之上,喜铃摇动个不停。 吴庸乍一回想起那时候的事,倒是笑了,颇有兴致地向陈彪娓娓道来。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真到了大病一场或者人命关天家破人亡时,才会回首自己的过去,过去种种做过的事,是哪件事造成了如今的惨状。 季广琛张张嘴,他不喜欢这种油腻腻的地方,烤串又是重口重油重辣,对身体不好。 这一次来,是为了给秦川弄一个特事合作协议名额,如今事情搞定了,他也该离开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她怎么今非昔比了(二合一) 她全然想不到闵宁会动手去抢。 头发兀然披散,殷惟郢眸里惊怒交加,而在她的目光下,闵宁悠哉游哉地把簪子戴到了发间。 闵宁本就束着单马尾,烟霞云纹簪一戴到上面,好似锦上添花,叶影斑驳间错开淡银色的光泽,更让殷惟郢难受的是,这发簪其实…还蛮适合闵宁的。 这怎么能行?! 女冠心里气急 待告别刑天武,方陵重回山上别馆,柳青丝三人已经出了灵穴,在大厅中等候着,待见到方陵回来,便询问起这次会议的事情来。 此老虽为元婴境高手,但却是私心颇重的一类人,常常偷偷行事,收集各种灵物,并且从未和他人平分,但是别人若找到东西,他断然要去讨一份。 他这个做父亲的在自己儿子面前简直是几乎把脸都丢干净了,这让他很是窝火。 “牛崽,你今天晚上弄只鸭,我去吃晚饭,当然,旺仔也去。我们把这事处理好。你舍得杀鸭子给我吃不?”寨王笑着问。 估计他们这些一族当中的同辈翘楚,都被族中的化石级别人物庇护,防止在成长起来之前,就被人斩草除根。 蛟霸、沙傲都是心高气傲的人物,若有机会争夺第一,绝对不愿轻易退而求次。 “不可能……他的乱炖之术不但成功了,还随手炼制出绝品的四级丹药,几个时代以来,已经无人能炼制绝品丹药了!”洛神心中暗道,神色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一处搭建简陋的屋子里,墙是木头的,其上的树皮还没剥掉,屋顶是用沿海一带盛产的一种树木叶子及各种树枝捆扎而成。 可是,就算大家全怀疑比尔,米国人却跟他走得最近。大家都知道,这里就属米国人的实力最强,谁要是跟米国人对着干,那就是找死。所以除了最初有人到米国人面前揭发一下,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出声了。 无冥火在原地停顿了好久,最后似乎不情不愿的飞起来画了一个圈。 有时候,人情世故这些东西,明天要跟着老张,一遍又一遍的学,等到他学会了,他也变成老张了。 现在问仙楼里起码有一半人会说到苍炎宗和苏仙博,可以预见的,这一二年内的最热话题应该就是这件事了。 道无情此时疯狂的嘶吼着,望着那点点飘落的尘埃,眼中一片死寂。 这会儿,她坐在季思明对面,看他正襟危坐地样子,脑子里浮现出他以往大刺刺地斜靠在沙发上的身影,这种距离感令她黯然神伤。 “没事,没事,顺其自然就好!别紧张!”大珑忍不住走了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安慰了一句,亦是在安慰着自己。 为了给乐乐起带头作用,我顾不上脱衣服便硬着头皮爬到上铺,钻进了湿冷的被窝。 他慢慢地从床上移开身体,关上床头灯,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儿子的房间。 化神期的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偏到一旁等他走过,他可不想从一道光幕里穿过。 “张道友,不知那煞神珠为何被称为仙罡第一凶器?”穆西风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 像那些精锐军队的训练量,比起后世军队来就要少了很多;普通军队就更少;而那些临时征召的军队那就更不用说。 鲲鹏萧音恭敬的点了点头,“谨遵帝君法旨!”说完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他是我的一步暗棋,如今也只能够让他隐藏在暗中。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一念纤尘吴不逾(二合一) 出了洞窟,三女走过了这叫人毛骨悚然的裂谷,山巅已近得不能再近。 剑意愈发浓烈,而且活跃暴躁,猎猎风声摧残出满地落叶,不仅陆英能看见风线,闵宁亦是隐约看见那些剑意凝成白色风线。 闵宁呼吸急促起来,从进入到这秘境开始,她就感受得到这里的剑意格外活跃,格外有灵性,无怪乎那白夫子想要以此炼制剑丸,想来若是取来此地剑意凝练出的剑丸,当真无坚不摧。 厚重的云海压在山巅,雷霆并未平息,粗大的电光如同廊柱般自天锤下,剑意也在这泪光中愈发狂躁不安,像是恭候着谁人的出世。 是吴不逾吗? 闵宁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莫名有些兴奋。 正当这时,山路之上,殷惟郢猛然停住脚步,桃木剑已举向前方。 闵宁不由疑惑。 下一刻,她就不疑惑了。 只见面前景象如水掀起涟漪般波动,阵阵水圈荡漾开去,而那这水中镜中,两位黄紫道袍的人影凭空踏出。 一人手持宝伞,一人手捧古剑。 二人气韵超凡脱俗,如同画中仙人,与昏黑一派的天空格格不入,四周泛着若有若无的水光潋滟。 三女俱是一惊,但还不待她们弄清楚缘由。 只见那手捧古剑的明道元君,凝望了眼闵宁和陆英,道: “关在这的‘吴不逾’,竟是为你们二位而醒。” 二女皆是茫然,但闵宁敏锐觉察到,仙人的气机已笼了过来,色泽淡紫的薄薄光华如烟般游来。 闵宁抽剑出鞘。 “一气风云,剑开三光”八字剑铭气度森严,紫气逼近至近前时,如畏毒蛇般止步不前。 明道元君咦了一声。 这剑竟能绝开仙家的紫气。 正当明道元君诧异之时,持宝伞的离正元君则望向殷惟郢,声如洪钟: “太华山,便是你梦杀了我重阳观人?” 如同心口敲响大钟,殷惟郢白衣胜雪的姿仪瞬间震荡,刹那间连退了数步。 眉心渗出一丝鲜血。 神识上疼痛传来,殷惟郢面如白纸。 见此一幕,离正元君灿金色的眸子露出诧异神色: “不过结丹境,却有元婴护身,无论是机缘还是天资,当真凤毛麟角,太华山…可谓人才济济。” 殷惟郢抹去眉心鲜血,魂魄间隐隐传来撕裂的疼痛,她仍撑着立于原地。 离正元君眯了眯眼睛道: “但太华山派谁不好,还是派了个金丹境都没有的小辈过来,想来是帮不上忙了。” 在其左侧,明道元君手指轻点,古剑已悬空而起,轻声道: “切莫误事,左右三个小辈尔,师弟你我尽快解决, 况且此三人梦杀我辈重阳观人,就地格杀,不过除魔卫道。” 待话音落下之时,周遭的风都似乎为之一停。 闵宁竟是想都不想,提剑踏步就要杀了这两仙人! 她身形近乎骤闪到明道元君跟前,那萦绕其身的紫气遇风云剑几乎迎刃而解,明道元君此刻看见剑身上的无形雷芒,化解了心中困惑,既是经过数十年如一日的雷霆淬炼,那破开仙家护体紫气也不足为奇。 剑锋裹挟着风势斩去,明道元君毫不退后,只是身形往后一倾。 闵宁瞳孔微缩,只见长剑分明拦腰将明道元君一刀两断,可后者身形如云烟,分了开来,剑锋如同斩在空处。 她横着再斩一剑。 明道元君的身影又迎着剑锋化为云雾,轻飘飘地随时都会飞走,他面噙仙家笑意,旋即屈指一动,只见古剑大放光明。 剑尖冒出一点光华,朝闵宁眉心当空刺去。 闵宁猛然侧头,本来躲开,但见那点光华瞬间拐个匪夷所思的弧度,掠至身后,旋即整把古剑闪现到后面,一剑就要将她整个人从中贯穿。 这险而又险之际,陆英动了,她双手掐诀,朝闵宁遥遥一指,后者身上拢起一圈金光。 金光迎着古剑如纸般撕碎。 闵宁寻着这一点滞涩机会反应过来,身形往侧面一滚,再起身踏开一步,拉开数丈距离。 她旋身正欲从左侧再动。 离正元君摇起宝伞,伞尖往左画了个圈。 砰地一声巨响,闵宁撞上一堵无形高墙,肩膀震得发麻。 离正元君又往右画了个圈,两堵高墙自两侧逼压而去。 但见一伤痕累累的幽蓝色元婴破开殷惟郢眉心,法剑直贯而出,搅碎那右侧高墙。 闵宁往右侧旋步冲出。 离正元君面露不悦,讥讽而笑道: “好一个急着寻死的太华神女。” 说罢,他不再理会闵宁,抬起脚朝着殷惟郢的方向重重一踏。 殷惟郢瞬间神魂摇曳,耳膜鼓荡之后,泛起长久的耳鸣。 血开始自七窍间蔓延。 她仍旧咬牙,身影摇晃过后,手持桃木剑定立原地。 离正元君仍是冷笑,正欲再踏一脚。 而一旁的明道元君则游刃有余地应对着闵宁的刀光剑影,脚步轻点,片叶不沾身。 两位得道仙人,虽立于平地,却似俯瞰。 周依棠略微垂眸。 恰在这时, 先前静止的风忽又动了。 硕大巍峨的雷柱自千丈高空而来,贯穿云海,当空劈砸在山巅之上! 整座天地都被照得一白。 那苍茫白色间,一白发身影兀然落于山道尽头。 两位仙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 明道元君竟全然不顾闵宁又一剑斩来,全力运转古剑,浓郁的紫气冲天而起,而离正元君灿紫色的宝伞刹那绽放开来,旋出万千纹路繁杂的光环。 而这时,那身影从两人中间错身而过。 只见那白发老人袖口一吐,手已伸出,两道灿金色的鲜血比古剑宝伞都先一步高高飞溅! 两位仙人的血液喷出,氤氲紫气的黄紫法衣搅得粉碎,无垢琉璃身躯裂开数以千计的裂痕,六阳魁首无声滑落,噗通坠落泥地里。 白发老人抹开面上鲜血,仙血滴滴落地,如熬煮成水的滚烫黄金。 闵宁瞪大眼睛,其后二女,亦是面色骇然。 只听那老人平淡字音, “…是谁承了寅剑山的衣钵?” ……… 吴不逾。 他一出现,便是似有三个字炸雷似地落在三人脑海里。 金血如溪,泊泊往下淌过,沿着山路流到三人脚边,面前这兀然现身,极其轻易便折杀两位仙人的老人,有着挤了三四层皱纹的厚眉头,雷声滚滚,不断地把他面庞照白照亮。 闵宁呼吸兀然沉重。 两位仙人的能耐如何,她们方才都已见识过,但在这人手上,杀得如杀鸡般轻易,这是何等骇人的武力,才能瞬间叫两个仙人枭首? 至于看不到出招的动作,反而是其次中的其次。 而辨别此人是敌是友,过大的差距面前,已经毫无意义。 最关键是,弄清楚他突然出现是因为什么? 殷惟郢此刻也是目瞪口呆,面对那两重阳观诸道请来的仙人,老实说,连她都动过抛下另外二女溜之大吉的念头。 白发老人见无人回话,再问一遍道: “你们当中…有谁承了寅剑山的衣钵?” 话音间隐约是有几分不耐,这老人没有解释为何要寻承寅剑山衣钵之人,似是没有必要,又或许理所当然。 陆英踌躇片刻,走出道:“我…” 白发老人深深凝望了陆英一眼,眉头拧成一团道: “尽是烟尘…” 老人的视野如同利剑,好似贯穿皮肉魂魄,只视人心境何如。 白发老人又问:“你能看到剑么?” 陆英几分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答道:“老先生你是说…那些线?” “还能看见,果然明珠,可纵有明珠,却蒙尘锁,可叹寅剑山暴殄天物……” 从前留有“道心如鹤”四字评语的陆英,如今心境却困于迷惘之中,她之前就觉自己近来摇摆不定,老人这样一说,面色就唰地灰暗几分。 陆英低头道:“我不知道……” 白发老人面露失望之色,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罢了,剑池将崩,时日无多,既是寅剑山人,倒让你试一试,若是现在想死,出声便是,我给个痛快,这山里不缺作棺的好木。” 话语越说越叫人悚然,陆英茫然不解道:“试一试什么?” 白发老人浑浊的眼里炸一抹精光, “破我的剑术。” 五个字落下,陆英呼吸刹那一滞,闵宁英气的眉头也近乎皱断,而大殷则维持着面上的波澜不惊。 先前那一众道士有所言语,再结合这重阳观剑池的传说,这手杀仙人的白发老者俨然就是剑魔吴不逾。 上一甲子的天下第一,一念纤尘吴不逾。 意识到这点,无形重压沉在陆英心头,她不明白吴不逾为何在此候人破他的剑术,然而直觉告诉她… 破不了,就会死。 这时,她肩膀多了一只手。 侧过眸子,只见是闵宁走上前来,拍了拍她肩膀,面朝吴不逾道: “多一人可否?” 陆英瞳孔微缩,女冠也是略有愕然。 吴不逾扫了闵宁一眼,眉目终于舒展一些。 “剑心要差些,不过秉性对路,好,那你也一并试上一试。”说罢,他又喟然叹息道:“当阳湖一战后数十年,可畏后生到头来只等到半个,可怜江上代有才人出,纵使千百年真有后生可畏,我也早化作一抔黄土。” ……… 吴不逾所求的,是候人破了他的剑术,此举非剑道大材不可为。 而他口中的半个可畏后生,闵宁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寅剑山当代剑甲周依棠。 “剑术是剑术,剑道是剑道,我不以势压人,你们武道几品,我便自压到更下一品,若四品我便是五品,若五品我便是六品,以此类推。” 吴不逾领着三人走向山巅,像是宽慰般说道: “按理来说并非难事。” 山巅平地处,狂野的芒草迎风伏首。 沿途可见数以百计的各式长剑没入白茫芒中。 吴不逾道:“都是后生们的剑。” 陆英认出其中一把剑,脸色略微发白道:“是…绿须锋峰主的剑,原来我寅剑山就曾有人来过这里……” 吴不逾道:“我侯过的寅剑山人从来不少,虽是女流,但求剑之心不比许多男子要差,每一个都走出了绝剑窟。” 陆英脸色更白,说不准,她就是死在这里的寅剑山人中的一个。 闵宁拂过其中一把,只见寒光犹厉,剑身上蔓延开一道微不可察,却极其致命的裂痕,顺着裂痕剑镡被削去一半,剑柄上点着污浊血迹。 持剑之人死了,闵宁甚至可以判断,这人先被一剑斩断手臂,之后再死的。 再想到周依棠是独臂…… 闵宁眸光多了一抹暗沉,连周依棠都只是活了下来,成了这老人嘴里半个可畏后生。 虽然她偶尔会拿剑甲出来说事,自诩日后未必逊色于周依棠之下,只是自己真的能比周依棠更厉害吗?闵宁心里其实并无底气。 她固然是为他人口中的剑道大材。 再一抬头, 满地皆剑,黯淡的寒光深埋芒草间混淆不清。 死在这里的人,没一个不是剑道大材。 满地长剑如同一圈又一圈年轮,围绕着山巅的正中心处,那里几乎寸草不生。 “到时候,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吴不逾指了指那一圈圈的剑,继续道:“有些人死在十丈外,不是我与他厮杀到了那里,而是他在十丈外就死了,离我越近,就离破我的剑术越近,最可惜的一位便是他,是叫萧道平,他学到了我九成剑术……” 吴不逾所指的,是柄通体玄青的剑,剑锋上满是裂口,柄尾长穗已烂了半截、脱了颜色。 殷惟郢闻言细看那剑,只见剑铭上刻着“玄冥”二字,终于维持不住,悚然一惊道: “北玄冥萧道平,重兴北胡大雪山道庭的剑仙萧道平,不是说他已经飞升成仙了么?” 吴不逾平淡道:“我杀他时,他确实将近白日飞升。” 陆英此时也猛然想起此人,萧道平也曾是山上绝代人物,曾北上兴复全真教,如效丘处机雪山论道之举。 如此大的功绩,几乎是全真教祖庭重阳宫下任掌门,但在本该继任掌门之时,忽然天生异象,白日飞升……若吴不逾不是作假的话,那就是重阳宫为保全颜面编造的谎言。 连这样的人也死在了这里…… 陆英更是悚得发寒。 白发老人回头看了一眼,眸中更是失望得无以复加, “七日,我给你们七日时间破我剑术,你们就暂时待在绝剑窟,七日之后,在这山巅问剑。” 第四百四十三章 倒也无趣得很(二合一) 那剑池外的小楼中。 先前烁着金光的两道祖宗牌位,此时此刻已彻底黯然,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那领头的道士想要触碰,但在念头刚起时,牌位就崩塌成了粉碎。 一众道士都灰败着脸,面如死灰不过于此。 那些自刎而死,以性命换仙人下凡的尸身仍在,鲜血泊泊刺人眼睛,他们死了,却又是白白死了。 “不该…不该如此……” 三袭红黄的道袍染血,这些硕果仅存的道人们轻颤起来,最为年长之人瞳孔瞪得极大, “吴不逾…醒了?” 嗓音很轻,却重若千均,整栋小楼好像往下沉了一沉。 无人敢出声回应。 吴不逾醒了,就意味着剑池崩塌在即。 至于吴不逾为何没有理会这栋小楼,众道人也不知答案,或许在那曾经的天下第一眼里,他们这些常人眼里的老怪物从来就不值一提。 袅袅香炉仍在,地上尸身刺得人魂魄发麻,重阳观数百年兴亡悬于一线,那年长的道人猛然抬起头,已嘶哑地嗓音道: “请…神,请神!” 众道人尽是一惊,不住面出骇色,其中一人问道:“祖宗仙人们都已血请过,还能请谁?” “魔!” 年长道人咬出血来吐字,血沫渗出舌尖: “域外天魔!” 众道人面色白得可怕,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东西,一个个都沉迷不悟。 “重阳观劫天之机,为无数道人私开天门,何曾有亏于我们?!”年长道人喝道:“我等未能飞升,本就因魔障深重,斩除不尽,今日何不物尽其用,以报恩泽?!” 当即,道人口诵法咒,一口心头血喷溅而出,落入香炉之上。 身后应者寥寥,只有些许血滴汇聚了过去。 道人心中唉叹一声,眸里反而更生出一股毅然决然。 香炉间原本飘渺的烟气愈发厚重,荡起了猩红血色的烟雾,逐渐勾勒成一道雾中画幅。 下一刹那,一道挺拔的身影兀然自画幅踏出一步,半张面孔已落于众人眼里。 已临近濒死的年长道人抬头用力一望。 那人背上有剑,腰间有刀。 “谁这么好心开的门…”陈易眸光喷薄如电,喉咙间吐着恢复不久的辛辣血气,“你们又是什么人?” ……… 山巅左侧有山崖,宽阔的崖边往外凸着,裂痕如似犬牙,在延伸的崖边后就是洞窟。 面上一阵生疼,山外的风打来了,闵宁站在洞口边,抚摸起了石壁。 壁上满是刀剑留下的痕迹,或浅或深。 这便是老人所说的绝剑窟了。 殷惟郢环顾了一圈,道: “七日时间破其剑术,待在这里的剑客肯定是绞尽脑汁、抓耳挠腮,不断挥剑舞剑,最后几近绝望,谓之绝剑窟。” 深处石壁上刻着吴不逾的青霄剑法。 闵宁望见了角落处留下的斑驳血迹,再见墙上剑痕,不难想象,是重压下自刎而死。 七日时间,每一日的流失都意味着离死亡更近,而分明得救的希望就在其中,这是何等的精神折磨。 殷惟郢望了眼坐在深处观摩剑法的陆英,就走到了闵宁跟前。 女冠压低声音道:“要不你我想个办法…逃吧。” 闵宁斜眸看了看殷惟郢,这话到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看来哪怕今非昔比,也没今非昔比到哪个地步。 闵宁传音入密,嗤笑道:“逃?把陆英丢在这里?” 殷惟郢也不好直说,便道:“各有各的缘法。” 闵宁嗤之以鼻,道:“若是想逃,我那时何必站出来,倒是你…吴不逾连注意都没注意到你,你大可一走了之。” 殷惟郢听了心里不愉,叫她一个人走,她一个人又怎么知道这秘境出口何在,而且真当她寻不到吗,若不是看在闵宁好歹也是他女人的份上,她才不会理会闵宁的生死。 闵宁越过殷惟郢,头也不回道:“剑甲周依棠曾活着走出剑下,我未尝弱于她。” 殷惟郢刺道:“周依棠不与任何人比较,你却总需拿你自己与她比较。” 周依棠斩了三尸,她还当妾室的日子,朝夕相处下自然知道,更知道周依棠不会与任何人比较。 不然只怕她是当不成大夫人的了。 闵宁来到深处石壁前,朝陆英笑了笑,没有多说话,只是默默观摩起了壁上剑法。 这举动叫陆英没来由地心安。 待观摩了将近一个时辰,闵宁走到了崖边空阔之处,抽出风云剑,依照石壁上的痕迹挥舞起来。 闵宁脚步腾挪,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一剑刺出,旋即又急转如风横剑一斩,崖边寒风迎剑而散。 她正演绎着壁画上的青霄剑法。 吴不逾没有在石壁上藏私,整部剑法每一招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那里。 然而时至今日,剑池上尽是剑坟。 不消多时,闵宁终于将所有的剑路演绎了一遍,汗珠淋漓而下,周依棠看在眼里,短短时间内竟已有四五成像。 闵宁握着剑,却嘀咕道:“不对。” “确实不对。” “著雨?”她突然开口回应,闵宁又惊又喜。 手中握剑,闵宁没有纠结她怎么没有回应,此刻忙问道:“你说说哪里不对?” “死在这里的无一例外不是剑道大材,即是开诚布公的剑法,如何仿不到十成像,”著雨不紧不慢道:“吴不逾的剑,不在剑法本身。” 闵宁将剑握紧,不由问到:“那在哪里?” “道,”著雨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感慨,“技近乎于道,将技臻至极致,非大执念不可为,他们仿得了剑法,仿得了执念么?” “想要自剑法间悟剑,何其之难,手杀仙人的剑术…真叫人高山仰止。”闵宁轻声自语。 著雨忽又道:“高山仰止,便不上山了么?” 闵宁猛地抬头道: “你是说,要体悟其中的剑意?” 著雨没有回话,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闵宁也不在乎,她知道著雨总喜故弄玄虚,除此之外,有些真意,言语本来就难以描述,唯有领悟。 一言以蔽之,习惯了。 闵宁再度提剑,演绎起了壁画上的剑法。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徐徐降临。 陆英始终没有提起剑,她在石壁前坐了许久,也不知她再想什么,只是殷惟郢看见,她其实好几回想要碰剑,但手都在轻颤之后,停止在半空中。 殷惟郢见这一幕,眉头微垂。 得了,这两人都活不了了。 女冠对闵宁这家传武学出身的是从不抱什么希望,但对陆英反倒还有几分寄托,毕竟剑甲首徒的名头摆在那里,说不准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这样一幕,是真叫人死心泄气。 篝火点燃了起来,闵宁自然知道陆英并没有演练剑招,但也没有催促,只是与之对视一眼,给了后者一个安心的笑容, “你先好好歇息。” 待到夜完全深了,陆英为了解开烦扰的心境,只能倒头安睡。 闵宁仍旧练剑。 待到中途稍作停下歇息,她回过头去,就见殷惟郢倚靠石壁,望向她这边。 目光就在她发间的烟霞云纹簪上。 “聊聊?”闵宁走近过去,主动出声道。 殷惟郢瞥了她一眼,手已伸出。 闵宁没急着还,而是道:“我先问你些话,你先好好回答我,我再还给你。” “反正都要死了,何必把我的簪子带到棺材里?”殷惟郢刺了一句,旋即又问道:“是想问他的事?” 闵宁没理睬她的冷嘲热讽,坐了下来,用树枝拨了拨篝火,让火光更亮些后道: “嗯,他…最近吃得好不好?” 开口第一句,竟问起吃食这样的小事来了,殷惟郢不能理解,不过还是道: “还算好,他虽可以辟谷,但总有口腹之欲,在我玄府上从未亏待过他。” “你也不敢亏待。”闵宁道。 殷惟郢沉默了下,半晌后冷哼一声道:“我又何需亏待。” 闵宁单手撑起了脸,她也不是担心陈易吃的喝的住的,担心陈易这些,倒不如担心那两个留在白夫子的楼宇里的那两孩子,不过想来他们能顾好自己。 之所以问这些,只因实在不知该问些什么。 “我姐姐怎么样?”闵宁顿了顿,又道:“陈易怎么对她?” 殷惟郢稍微回忆一下,道:“她?她安分守己地当着好丫鬟,陈易没有刁难她,听雪也护着她。” 闵宁微微颔首。 这时,殷惟郢转了转眼珠子,忽然笑道:“闵月池,你不是在担心他色心大发吧,你且放宽心好了。” “为什么放宽心?”闵宁总在这事上对陈易不甚放心。 殷惟郢指了指自己道:“他如今近乎对我惟命是从。” 闵宁眉头轻蹙,扑朔火光间神情难辨道: “当真如此?” 哪怕知道陈易好色入命,而殷惟郢于他而言是最好的滋味,可闵宁听到陈易对她惟命是从时,依旧心里不是滋味。 像是看着他中套了一样。 殷惟郢知她不愿信,但偏偏就让她信,道:“不然他怎会娶我为妻?” “只是顾忌你颜面吧。”闵宁不咸不淡否定道。 殷惟郢勾起冷笑,陈易对她如何着迷,她自己怎么不知,山同城里如胶似漆的黏在一块,没日没夜地折腾来折腾去,说的情话没千句也有百句,更别提那无意间表露出的爱意。 眼下只有二人,殷惟郢便揭露一角道: “哪怕是还没离京时,他也总不愿让我这样就走,而在玄府,更是流连忘返。别的地方,你也不必多问了,连这等事我都依着他,别的地方又怎会亏待?” 闵宁眉毛轻挑,侧过眸子扫了眼,忽地道: “那…谢谢了。” “啊?”殷惟郢愣了下。 “谢谢你照顾他……” 闵宁拨了拨篝火,烧红冒光的木炭里就拨出火星,飞飞扬扬飘远,化作繁星点点,夜幕宁静,只有些许雷鸣,但又如深山的偶尔鸟鸣掠过,不惊人心神。 还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缓和了下来。 闵宁垂眸看火,好似看到了虚幻的倒影,映衬着自己戴这簪子的容颜,殷惟郢觉得这簪子很衬她,但她恰恰相反。 本来不是给她的,她要走也无益。 闵宁摘下烟霞云纹簪,递了过去。 微银的亮光烁烁冒着,殷惟郢疑惑了,迟疑片刻,还是将这簪子收到怀里,小心翼翼地戴回到发间。 她本该说声谢谢,但见是闵宁,就没说出口。 女冠眼眸放低了些, 想来闵宁这是想着快死了,才把簪子还过来。 看来也不必谢她。 闵宁这时道:“继续说吧,说些你跟他的事。” “我将他视作道侣,什么都不会短了他,不过,你也知道他的欲望很大,能得到满足,当然就不会有什么烦恼,”殷惟郢轻声继续道:“坏就坏在这欲望极大,我与听雪总是遭罪。” 语气较之前要平静,少了许多冷嘲热讽。 “你们…两个一起?” 闵宁试探性地问,说起这些体己话时,她的面都有点发烫。 殷惟郢并未否认,面如古井不波道: “偶尔吧,我一人委实难以应付。 不过,待到听雪来月事的时候,自不可能二人一起。” 闵宁顺着话推理道:“所以…你也不必服侍他了?” 殷惟郢摇了摇头道:“…不,我要艾两回草。” 闵宁:“………” 跟自己恩怨至此的仇家遭他欺弄,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总而言之,手有点抖。 殷惟郢下意识话已出口,后知后觉地心里难堪,但总不能丢了面子,便默念太上忘情法。 这一夜,两个女子聊了许多。 黑云积压的天空笼下山崖,火星点点黯淡,所谈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之前的冷嘲热讽少之又少,大多时候是殷惟郢在说,闵宁在听,聊着为数不多的话题,二人自相识起,就很少这般和缓过。 “你这样死了,很是可惜。”殷惟郢没来由道。 说到底, 殷惟郢也不怎么希望闵宁死,想到闵宁跟自己的恩怨,女冠想这人日夜跪伏在地痛哭流涕也不为过,她甚至连如何管教、如何去给陈易吹枕边风都想好了,若闵宁这样死了,过往恩怨一举了断…… 倒也无趣得很。 第四百四十四章 终于再相逢(二合一) 陈易站在那一众祖师牌位前,见满地跪伏的道士,身影莫名突兀。 他额上顶着一炷问路香。 那最为年长的道士赵明远抹开唇边鲜血,昂头看着这看似毫无异象的人物,如同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挺拔的身姿投下高大阴影,他负手而立,伤后的面容略显瘦削,皮肉紧贴骨头,却不是形如枯槁,仍有浓烈杀气流溢而出,骇得众道士心间生寒。 几乎一半的道士都动了送回去的念头。 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事已至此,无论是何人都明白,他们只能倚靠此人去平息剑池的狂风暴雨。 年长道人赵明远跪伏着道:“上神莅临,祥瑞皆降,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神兵急急如律令……” 身后一众道人皆手掐法诀,附声护法。 陈易眉头微皱,听得明白这是道门的请神咒。 他直接道:“说人话。” 见这域外天魔身形丝毫未动,根本不受请神咒的驱使,众道士心间冒起骇然,那人身上的杀伐气黏稠得化不开,叫人直冒冷汗。 赵明远鼓动鼓动了喉咙,出声道: “我等请神而来,只为恳请上神雪中送炭,施以援手。”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易寻了好几天进入秘境之法,几乎把剑池大门给砍烂了,只是灵机一动燃起了问路香,本不抱希望,但最后随着这群道士们的呼唤入内。 陈易面色平淡,“说来听听。” 年长道人一愣,数百年来,请过不计其数,但如此容易沟通的天魔却还是头一遭碰见,他的嗓音略有哽咽,颤声道: “我重阳观六百年剑池,功德无数,今日却要崩塌于一念纤尘吴不逾之手,还请上神出手!” 吴不逾… 于陈易而言,那是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 周依棠曾被这曾经的天下第一断去一臂,但却因此斩断三尸,成就寅剑山剑甲之名。陈易对这般故事,早已滚瓜烂熟。 而有上一世的记忆,陈易也知道,已入疯魔的吴不逾以上清道一气化三清之法,将自己一分为三,坐立于三地,前两地为剑乡、剑冢,最后一地却迟迟未有人发现,如今看来,正是这重阳观剑池。 众道士见陈易迟迟未有回答,心底忽地一空。 莫不是…怕了? 想来也是,吴不逾是为昔日天下第一,哪怕败于真天人许齐后入了疯魔,但威名仍在,足以响彻三界。 赵明远略微思索,与其劝他直接与吴不逾为敌,倒不如先将他绑在同一条船上。 于是,他朗声道:“上神,吴不逾可暂且不论,只是重阳观血仇,近在咫尺,不可不报!” 陈易回过神来道:“我没有说不杀吴不逾。” 简短的话音落下,众道士一滞之后,又惊又喜。 赵明远则压抑住心间情绪,尽量维持面上悲苦,哀叹道: “那望请上神先报血仇。” “你说。” “我重阳观普济世人无数,更修全真天道,淡泊于世,今日却有三人闯我道门、灭我道人、毁我道观!” “哪三人?” 赵明远描述道:“一人身着道袍,手持长剑,是为最小,其罪也最小。” 陈易对着模糊的描述略微思索,接着道:“另一个呢?” “一人背剑携刀,束冠长发,面目英姿却杀气森森。” 陈易愣了愣,眉头皱了起来:“是不是与我有些相像?” 众道人抬头一看,心里也纷纷点头,还真有那么一点像。 赵明远恭维道:“远不及上神赫赫天威。” “第三个呢?” 赵明远眼睛冒出血丝,无比激烈的口吻控诉道: “第三人血仇最深,罪孽最重,偏寻南山之竹亦是难书,是以天遣上神诛之! 此人面似女道,头顶偃月观,手持桃木剑,以梦杀了我等一百一十六人,自诩元婴大仙口出狂言,我却料她定是修了鬼仙之法!合该天诛地灭!” 陈易怔了一怔,兀然沉默。 赵明远满脸义愤填膺,其后众道士亦是浑身轻颤,眼眶泛酸,尽是悲愤流露。 那一众重阳观祖宗牌位前,那人扬起脸,露出个朴素温和的笑: “好,我知道我该先杀谁了。” 赵明远昂起头,他双目通红,朗声激昂道:“敢问上神先杀何人?!”身后一众道士纷纷激动附声。 陈易指了指道: “你们。” ……………… 要问剑的是闵宁和陆英,殷惟郢反倒无事可做,她既不必入睡,眼下的情况也无冥想打坐的念头,于是她只能抱着双膝,数着篝火里越数越少的火星子。 女冠从前倒也不是没想过闵宁死。 两人到底是不对付,恩怨归根结底仍是恩怨,便是时间让一切都随风而散,也仍有一道小小的伤痕存留,跟陈易彻底定情前,殷惟郢便偶尔会怕闵宁吹个枕边风,更时不时就吃闵宁的醋。 她想过最歹毒的想法,便是某天一封残旧的远信顺着差役送到陈易府上,上面简短的字迹写明闵宁的死讯,那时陈易会怔怔地定在门外,直到自己到来,无声间拥他入怀,那时他才簌簌啜泣起来。 只是今夜,殷惟郢不想闵宁就这样死了。 便是再死两个陆英,都不要死一个闵宁,殷惟郢不禁去想,思绪飘得飞快,火星渐行渐远,像盏发亮的孔明灯,忽又在女冠视野空处明灭,她也如此忽然变幻,旋即又想,一个殷惟郢能抵几个闵宁呢? 殷惟郢没来由地泛起心虚,他真这么在乎自己?火星又作明灭,烁了几个来回,她又想,是了,他当真在乎自己,想寻证据委实太多,他送了给自己花又送了簪子,这两样事物都没送给闵宁,如此一想,一个殷惟郢能抵两个闵宁才对。 夜是极静,她想法也是极静的,这时闵宁起身,再去练剑,殷惟郢侧头看了一会…想来闵宁是避了她锋芒。 如此再想,闵宁手里什么都无,一个殷惟郢能抵无数个闵宁才对。 殷惟郢轻叹口气,勾唇迎着火光笑了笑,夜沉似水,她的姿容恰似水波间的一点潋滟。 夜幕低垂,山林被笼入浓烈漆黑里,隐约有点点光斑撒在远处,看不真切,嗖地一道电光落下,炸出一白。 殷惟郢被声音引得去看,像是冒着人影。 远方隐约传来刀光剑影之声。 闵宁也听下了剑,侧耳去听,却又一时听不到声音,她攥住剑柄往前拨开树桠三两步,“风声鹤唳”从来都是走江湖最好的防身兵器。 树丛间万籁俱寂,唯有细微树叶飘落,空谷间似回荡来无名恐惧,闵宁眉蹙得很紧。 殷惟郢也是起身,出声道: “去看看?” 闵宁微微颔首,扫了两眼道: “你看下坡那边,我看这边,有什么事立刻出声。” 殷惟郢没有回绝,一手掐诀,一手提着桃木剑走了过去。 树影蔓延出犄角,更显幽幽,殷惟郢拨开半人高的灌木丛,深入过去,只见隐约微光下似有人影,再一看,还是树影而已。 凉风吹拂脖颈,殷惟郢吸了口气,洗得肺腔都是微凉。 再仔细一听,那些刀光剑影已许久没了生息。 “是我们自己骗自己不成?” 殷惟郢嘀咕一句,把剑收回。 “好像不是。”恰在这时,耳畔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殷惟郢呼吸顿时一促。 她都不用回过身,也知道那是谁,刹那间思绪飞转,殷惟郢心停了后,补齐似地连跳四下。 她缓过口气,也没回头道: “想来我是撞鬼了,竟然幻听。” 说罢,她转过身来,就嗅到他身上略微的血腥气。 树丛阴翳里,陈易朝她笑了笑,轻声道:“道士不是不怕鬼吗?” “话虽如此,有一种鬼,男道不怕,女道怕。” “什么鬼?” 殷惟郢莞尔一笑道:“色鬼。” 夜风拂面,山林映衬出朦胧轮廓,女冠微勾的嘴角已是极艳丽的容颜,明明不过几日不见,陈易还是看痴了。 他下意识间就想吻过去。 但忽地脑子里某种预感一掠而过,陈易猛地止住,回过头,就见隐约有个人影提着剑,正翘首盯着另一个方向还没看过来。 陈易瞳孔微缩,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殷惟郢知道他看到谁了,心思百转,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先一步拽住了他的衣袖。 回过头来,就听女冠紧张兮兮地开口道:“你先听我说。” 陈易也不知她想怎么样,冷静下来也觉事有蹊跷,便问:“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殷惟郢自不敢骗他,就道:“真的…” “那你…拽我做什么?” 殷惟郢心里百转千回,她很不想陈易跟闵宁相见,见过闵宁实力后更是杯弓蛇影,可她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拦住陈易吗? 陈易已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闵宁了,只记得比再见殷惟郢要更久远。 不过,他还是稍微冷静下来。 殷惟郢不会无的放矢,止住他的去路,必然是有所缘由,此刻看去,闵宁手中持剑,剑势盎然。 或许…是怕自己坏了闵宁的悟剑? 陈易的脚步往泥地里陷了几分。 只听殷惟郢警告似的口吻道:“虽知你们相见,你…你不要干扰她,也不要跟她太多叙旧,点到为止即可,至于情话这类卿卿我我的事,最好也别说。” “…为什么?”陈易满脸茫然。 “因为我要说。” 殷惟郢探前一步,软起嗓音道: “你别总让我吃醋。” 陈易怔了怔,险些笑出声来,女冠这几句委实太讨人喜欢了。 见他点了点头,殷惟郢也旋即放开了他。 陈易几步便窜过树丛,枝叶摇晃的声兀然响起。 沙沙。 远处飘来声音,闵宁猛一回头,双目如炬,但在看清人影时,整个人陡然停住。 夜色愈来愈静谧,枝叶萦绕着朦胧微光,只是点点,似是从火星飘出来的,不急不徐地笼了过来,萦绕彼此间模糊轮廓,这团微光间,陈易只见她蓦然转身停住,他耳畔边仿佛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倒置的沙漏,终于,待噼啪声停止,篝火灭了,她解下葫芦作喝酒状,说出了再见以来第一句话: “喂,要不要喝酒?” 火光熄灭前,他看见闵宁,闵宁也看见了他。 阔别近一年,终是再相逢。 ……… 没人去吵醒陆英,只是在稍显平坦的山坡上生了点篝火。 火星飘荡,摇曳火光温暖,陈易与闵宁相对而坐。 女冠则不声不响地坐到他身侧,想着自闵宁的角度看去,有几分厅堂内夫妇并肩而坐的感觉。 然而闵宁未曾有心留意,她从酒葫芦里倒出了酒,浓郁醇香扑鼻涌来。 闵宁推碗过去,笑道:“剑南春,蜀地之酒。” 陈易也不懂什么酒,但一听就是好酒,他接到手里道:“看来是好酒。” 醇厚酒气中泛起果香,闵宁又倒了一碗给女冠,接着道:“不好我也不别腰里,苏子有云:百钱一斗浓无声,甘露微浊醍醐清。” 陈易乍听这诗句,闵宁这走过江湖还真不一般啊,都会引经据典了,他不由道:“你读书里读来的?” “不是,听人吹的。”闵宁笑着道。 嬉笑间,她身子轻轻摇晃,见酒液摇晃要溢出来,她忙低头嗦了口酒。 陈易看在眼里,心底多了些感慨,之前分别时她几下就不胜酒力了,大半年过去,竟成个大酒鬼了。 闵宁抬头瞧见他身上泛着血腥,便道:“你刚杀了人?” 陈易弹了弹衣裳道:“对,杀了群欺世盗名的道人,也就二十多个。” 那群道人说起要杀的三个人,听到前两个他还有些疑惑,但听到第三个,他立马就懂了。 那不是他家大殷又是谁? 女冠偏了偏头,陈易只杀了二十多个,而她梦中斩鬼不计其数,不如她远甚。 倒也不必炫耀,殷惟郢默默举碗品酒,迎月自怜。 好不容易相逢,她能理解,便少一些言语,容忍下二人间的情意,只要不要太浓便是了。 她这大夫人,说来还真待人宽厚,颇有长者之风。 陈易低头抿了口酒,甜香滋味渗入舌尖,滑入喉咙,他直直望着闵宁。 此刻他意识全在闵宁身上,许久未见,恍惚失神道: “我很想你。” 闵宁心重重一跳,面上微烫,她闭了闭眼,又再睁开: “那我赢了。” “赢了?” “我只是偶尔想你。” 第四百四十五章 亲闵宁给你看(二合一) 夜色寂静,乌云厚压在在空,隐约似有雷鸣,陈易却心觉空灵,微风拂过林间,落叶轻盈无声飘落间,他没来由地想,闵宁偶尔想起他,到底是怎样一副英气又怅然的模样。 陈易摸索着腰间的无杂念,回过神来,手抖了一抖,小半碗酒液洒落。 闵宁颇为可惜,嗔怪道:“这酒只有三坛,我教了人刀法人家才给我一坛。” 陈易回过神来道:“那倒是可惜了,不过我也不懂酒。” 他对茶酒一类都是半懂不懂。 殷惟郢听见闵宁嗔怪,有些不乐意了。 脑海里拂过陈易说“我很想你”,虽然类似的情话,陈易也说过,可他对闵宁说的这句话,女冠总觉得十句加起来也不如这一句。 殷惟郢冷声道:“不曾想闵月池你竟如此小气。” 听见人讽刺,闵宁一时不愉道: “你不知这酒多珍贵,那百瓮庄的酒窖里三十年前酿了八十一坛,开封的开封,送人的送人,封三十年之久,不过三坛,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 殷惟郢不急不徐道:“我辈道士,莫说三十年的酒,兴之所致,便是三百年的酒都不吝啬。” 闵宁挑眉道:“你有三百年的酒,又与我何干?” 隔着篝火光亮,彼此相对而望,谁也不让谁。 二人争执不下,闵宁忽地转头看陈易道: “陈尊明,我小气吗?” 陈易想了想,正准备开口否认。 殷惟郢兀然侧过脸来,轻起嗓音道: “夫君,她不小气么?” 陈易愣了愣,脸色有那么一点僵。 二人间的恩怨,陈易怎么会不清楚,被重逢的喜悦一时冲昏了头脑,竟忘了她们两个人其实极不对付。 好半晌后,陈易轻声道:“不小气、不小气。” 殷惟郢挑眉,平淡嗓音带一分委屈道:“那就是我小气咯?” 陈易低头抿了口酒道:“也不小气,也不小气。” 若是以往就罢了,大不了委屈殷惟郢,只是成婚了,又彼此浓情蜜意,陈易也不能落下她的面子,唯有一碗水端平。 二女都将眸子盯向他,俨然是对这都不小气的回答略有不满。 陈易就知道会是这样,无奈道: “是我气量最狭小,又爱当墙头草行了吧,三十年的酒喝得,三百年的酒也喝得。” 他忽然有几分示弱的语气,引得二女狠瞪一眼,反而有几分同仇敌忾了。 陈易将酒一饮而尽,扫了女冠一眼,厚着脸皮笑道:“殷鸾皇,让我见见三百年的酒是什么味?” 殷惟郢略有些不满,在闵宁面前,他怎么不叫自己声“娘子”呢? 她冷哼一声,挥动衣袖道: “便让你一见。” 说着,女冠自方地中摸出一金紫云麓葫芦,屈指一弹,葫口自开,昂头只见天边云海往外排开,露出一点斑斓银月,光辉烁烁似水往下流去,竟流入到了葫芦里头。 她捧起手中酒碗,将葫芦一倒。 晶莹剔透的月色倒入碗中,更显清澈透亮,仙气飘飘。 “重阳观剑池五百年春秋,” 殷惟郢把酒碗往前一推, “我今夜取月做酒,如何?” 闵宁被这天马行空又瑰丽无比的一幕给震得呆了一呆。 女冠心里得意洋洋。 陈易接过酒碗,低头一看,瓷碗间盛着似天上琼露,银白透亮,云雾再度阖拢,天地顿暗,他手里捧着唯一一点斑驳月光。 清风拂过,佳人在旁。 陈易轻抿这揽了月光的酒,别具一格的滋味顺着舌尖流入喉中,发自心间蔓延起清净的回味,又带着酒香,便是他这不怎么懂酒的人,也瞬间被征服了。 当嘴离开酒碗,陈易原地怔了一会。 眼角余光便见女冠琼鼻微翘。 闵宁望见陈易的表情,不禁对这酒生了好奇,当下问都不问,一手越过篝火把他的酒碗夺了过来,举碗一饮而尽。 说来也怪,分明揽到天上月光,但到闵宁唇边时,却成了普通的酒水。 再一抬头,便见殷惟郢双手掐诀,把一缕缕月光收回葫芦中,原来是法术被收回了。 闵宁抹开唇边酒渍道:“你也太小气了。” 殷惟郢冷哼一声道:“不问自取,妄称侠女。” 闵宁笑了声道:“我可没见过如此斤斤计较的仙人。” “那你今天见到算是有福了。”殷惟郢呛道。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陈易一时头大。 他只好轻咳一声,出声转移话题道: “这几天来,你们经历了什么,话说回来,月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鸾皇又是怎么碰上的?” 如此问话落下,闵宁这才回过神来,她们都全然没给陈易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时沉浸于重逢之喜中,竟忘了问彼此从何而来。 当下闵宁也不推脱,出声讲述起了几日来的情形,一些无关紧要的吵嘴都略过了一遍,只讲重点,女冠偶尔会有附和补充,陈易则静静倾听,待闵宁讲完之后,他就拣出些疑点来问,待一一解答后,话就全说开了。 “那洞窟里有吴不逾的剑法?”陈易出声问道。 闵宁横剑在膝,拂了拂剑鞘道:“不错,我练了一日,有五六成像。” 陈易慢慢道:“我能十成像。” 闵宁知道这话不是单纯的狂妄自大,而是真能做到,然而她想起著雨的话,摇了摇头道: “十成像也没有用,死在这里的都是大材,七日内都足以做到十成像,关键在于剑意。” “嗯,先带我去看看。” 陈易明白其中之理道,闵宁旋即站起身来,走到陈易身边。 殷惟郢见陈易这副模样,心底抖地一停,冷汗渗了出来,不觉间已揪住他的衣袖。 陈易刚刚起身准备去看看剑法,却发现衣袖被揪住。 女冠压低嗓音道:“…你不要去。” 陈易看了看殷惟郢,她眸里的关切忧心做不得假,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轻抚起她的手。 闵宁把这一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并未出声,或许陈易会为殷惟郢而不去冒险,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默默等候,不勉强他。 若他真不来,只是有些失望而已。 殷惟郢朝陈易凑近几分,篝火间的眸子熠熠生辉, 她能看得了陆英死,也能看得了闵宁死,但却看不了他死,一个闵宁能相当两个陆英,一个殷惟郢能相当无数个闵宁,而一个陈易……就相当于一个殷惟郢。 女冠凑到陈易耳边,以极低声音道: “剑池虽说即将崩溃,但也绝非毫无出路,你既然能来,也同样能走,而且我卜过卦,这秘境早有缺口,还有闵宁之前说得不错的话,也有一条路能够出去,只不过不是回到山同城,而是去西蜀,总之…你我走为上策。” 他虽是剑甲弟子,但也不算承了寅剑山的衣钵,况且趁吴不逾还未发现他,赶紧跟她一块走才是正道。 至于陆英和闵宁,想来那入魔了的吴不逾不会轻易放过。 陈易凝望着殷惟郢,她从来拎不清,而他也从来知道,更明白她如今放不下自己,想跟自己一块好好的。 他心念温柔。 “鸾皇…几日未见,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陈易指尖摩挲起了女冠的白玉似的手背。 殷惟郢脸颊微微发烫,闵宁就站在那,他竟这般不知羞耻。 不过也好,他愈是不知羞耻,就愈发证明他沉沦得极深。 殷惟郢想留住他,于是温声应道:“我不知道。” “那你猜一猜?” 殷惟郢眸中含情,“那我定然猜得到。” “那肯定是猜错了。” 陈易无声间凑近了些。 殷惟郢抿了抿嘴唇,要缓缓迎上去,他想的,不就是这些么,她嗔怪地咕哝一声:“本来就猜得到。” 可她猜错了… 陈易嗖地起身,身形一旋,就落到闵宁面前,毫不犹豫当着殷惟郢的面落下一吻。 殷惟郢瞪大了眼睛。 “我就说你错了,” 只见她夫君回过头,搂住闵宁轻笑道: “我在想亲闵宁给你看,你猜得到吗?” 女冠人都傻了。 只见陈易拉住闵宁的手,让她给自己带路,二人大步地朝绝剑窟走了过去,只有殷惟郢一人留在原地。 夜风刮来,扑过面门,叫人格外寒凉,殷惟郢僵硬的身躯终于后知后觉轻颤起来,她眉头紧蹙,双拳紧攥,拔出发间簪子,狠狠地往地上一甩。 “哼!” 她重重一声,头也不回甩袖朝绝剑窟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殷惟郢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了眼那烁烁银光的簪子。 金童擎紫药,玉女献青莲,太华山的金童玉女修道之法,不仅仅只是阴阳相合,更深层则是彼此魂魄神交,而魂魄神交必有寄托之所,而这一般便是玉女的本命法宝。 这烟霞云纹簪于她而言何等重要,承载着二人间的情意,她甚至想将之炼成本命法宝,可如今被夺,她还能拿什么炼成本命法宝?那张猪头面具吗? 这样想着,殷惟郢左右看了看,见不到陈易和闵宁的踪迹,就提着衣摆快步走去,飞快收起簪子,擦去上面尘土,戴回发间。 ……… 陈易有意无意地回头,就见树丛间女冠冷着一张脸跟了上来。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陈易无奈摇了摇头。 闵宁传音入密道:“你倒也狠心。” “…也不算狠心,不气一气她,断了她的念头,她怕是要千方百计地拖我走,”陈易顿了顿,回过头道:“何况…我确实也想亲一亲你。” 闵宁冷哼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不过,她不多做纠结,陈易的好色入命,她从来都一清二楚,也接受了这样的他。 说一千道一万,她从不把殷惟郢看作什么对手,或许周依棠算,或许秦青洛也算,但这修仙的女冠却不怎么算。 “我倒也没那般小气。”闵宁道。 “我也知道闵月池从来大气。” “知道就好。”闵宁数落道:“不然也忍不了你。” 陈易颇为无奈,带几分调侃道:“话虽如此,可女人往往都像气球,不知哪句话一刺,就从大气变成小气了。” 闵宁冷哼一声,脚步走快了。 绝剑窟到了,陆英还在熟睡,为了不吵醒她,二人的脚步很轻,陈易侧过头,就能看见满墙的刀剑划痕,其上似乎还有残留的剑意。 不甘、愤怒、犹豫、狂喜……不知其数的情绪掺杂在道道精妙的剑痕之上,光是望着,便如潮水般扑面过来,多少大材在这七日的喜怒哀乐中走出,化作一座座芒草中的剑坟。 陈易心境略有起伏,轻拂后康剑,仿佛看到了又一座剑坟。 他眼睑微垂,平复心绪后,再一抬眼,便看到那墙上以剑刻画的剑法。 “青霄” 一笔一横都如龙蛇,但竖笔落得极重,如剑直斩,龙蛇溅血! 画中剑势如山般扑面而来! 陈易恍惚间仿佛看到剑气惊鸿若闪,雷云间电光忽隐忽现,久久才传来声炸鸣响彻耳畔,白发老人高大枯槁的身影在云中狂舞,辗转腾挪,剑罡舞起雷霆乍惊,似滚裂天穹般炸开密密麻麻的裂痕。 漫天剑影扑面而过,陈易猛一站立,不觉间剑已出鞘。 待闵宁回头看过来时,陈易在如梦初醒,慢慢道: “好利的剑,技近乎于道,江湖传言吴不逾…以剑成道,实在所言非虚。” 两世为人,哪怕吴不逾已是上一甲子的天下第一,陈易也知道,他的青霄剑法,曾是举世无双的武林神话。 只是当阳湖一战后,吴不逾迅速陨落,从此一蹶不振,青霄之名逐渐被人淡忘于武林江湖中,“剑魔”之称取代了天下第一。 正应了那句老话, 你封刀也不问故人何在,三秋一过武林已把你忘怀。 陈易见闵宁没有说话,想起自己方才拔剑出鞘的举动,不禁问道: “…我是吓到你了?” 闵宁侧脸凝视起他,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陈易不住疑惑。 闵宁轻声道: “太慢了。” “你出鞘得太慢了。” 陈易立在原地,眉头反倒更是困惑。 闵宁扫了眼他握剑的手,暗暗摇头, 她原以为陈易会像她一样, 手中的剑还未在手,心里的剑先已出鞘。 慢慢找回状态感觉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天下第一而已(二合一) 清晨,一缕久违的阳光破开云雾。 陈易握住剑,玄黑的剑身暗沉得似吞没了日光。 密林原是清寒的静谧,他旋即起剑,身形兔起鹘落,剑锋似电光掠过,烈风滚动,眨眼之间木石飞舞,树木多了数十伤痕。 剑势聚拢又散开,旋即又归于一处,最后一剑直贯如惊鸿,纵使后康剑也拉起一道瑰丽寒芒。 一剑起青霄。 这便是青霄剑法,曾经的武林神话。 除去当阳湖这天下第一之战外,吴不逾最负盛名的一迹便是南下东海寻剑仙,只为求道,其寻剑八十日,却苦寻无果,但第八十一日,风雨大作,浪高似山,他之间以剑破浪而行,剑风竟停住风雨,天边泛起青霄,风雨过后终于寻到仙岛,岛上唯有一道人,吴不逾问剑仙何在,那道人双手合十回应:在贫道面前。 这本是一桩佳话,亦会成就百十年后的传说。 然而,吴不逾竟想也不想,拔剑斩杀那道人。 可怜这道人本来于这一日点拨吴不逾后白日飞升,人都已飞到一半,却被吴不逾半道杀之,而后据人听说,这道人确是那传说中齐剑仙无疑。 杀了那剑仙后,吴不逾渡海折返,据他为数不多的弟子所传,他之所以能杀剑仙,只因剑已成道。 说来也是合理,仙再大,能大得过道么? 仙者,道之蛀虫也。 不过想来也是自那悍然杀仙起,吴不逾便隐隐有了剑魔的名头,只是后来他成就近一甲子的天下第一,无人敢唤他剑魔,要么“剑圣”、要么“剑神”。 陈易拂去肩上落叶,身为天眼通,这一套青霄剑法,已演绎得十成像。 不得不说,开了确实爽。 他把剑翻过来,收鞘收到一半时,回过头去,只见闵宁站在树丛中。 陈易嘴角不经意勾起,迎过去道: “你一直在看?” “一半吧。” 不知为何,闵宁的眉头轻蹙。 陈易不以为意道:“你在担什么心,放心,我不会死在吴不逾的剑下,死不了,这青霄剑法…我已有十成像。” 闵宁正欲开口,陈易又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关键是剑意?” 闵宁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像是默认,又不似默认。 陈易慢慢道:“吴不逾的剑,算是活人剑的一支,而我早已悟得活人剑,触类旁通,悟他的剑不难,倒那时交手,吴不逾会发他打我跟打他自己一样。” 闵宁眉宇仍蹙,对于如今的陈易,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他好像变了些。 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她蓦然中有种直觉,七日后陈易若以这般姿态与吴不逾交手,走不入三丈之内。 直觉或许并不总是准确,闵宁不禁如此想,因发觉陈易变了之外,她还知道,这半年过去,陈易更厉害了。 同境之中,几乎已无敌手。 所以闵宁怀疑了自己的直觉。 陈易见闵宁久不回话,也不多纠结,他错身而过,道: “我去见一见吴不逾。” 闵宁没有拦他,待他的身影在树丛间没去,思索了许久。 她自语道:“去看看那些道人的尸体。” 闵宁刚刚起步,树丛之中,些许响动,叶从间隐有雪白道袍一角, 远远窥伺的殷惟郢踌躇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 人是刚杀不久的,还很新鲜。 那座奉有祖师牌位的小楼外,十来具尸身死在各处,通红的色彩盖过满地青葱,腥气凝重黏鼻,那些刀口剑口,仿佛还在往外渗血。 闵宁俯身细看,她是先进楼中看过几具,此刻出来又看几具,接着停在最后一具前,喃喃道: “不一样了。” 她略作回忆,脑海里荡过陈易尚在京中时的一回回出手。 当真不一样了吗? 需知许多事都可以骗人,刀剑的口子哪怕难骗,但也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闵宁心中怀疑,不由问道: “著雨,我该不该信我的直觉?” 著雨仿佛借着她的眼凝望。 半晌后,著雨淡淡道:“你若不信你自己,又该信谁?” 闵宁苦笑了下。 著雨似有察觉,问道:“你又在逃避什么呢?” “…逃避?可能吧。” 闵宁停顿片刻,似是自语般道: “他是个…容易被人影响的人。” “…你怕教坏了他?”著雨仿佛觉得可笑。 “有些吧,很多人都影响过他,殷听雪、殷惟郢、他师傅、还有…我,等等等等。” 说罢,闵宁竟莫名有几分羞郝,咕哝一句, “我到底不是他真师傅,不敢随意教。” 著雨看在眼里, 这素来杀人如杀鸡的少侠,眼下倒有点小女人的模样了。 她似有所叹,来了一句:“还好你不是他真师傅。” 若闵宁是真师傅,想来只怕早已沦陷于甜言蜜语之中。 周依棠思索不过一瞬,回过神来,已发觉远远躲在暗处窥伺的殷惟郢。 女冠紧紧盯着闵宁,昨夜陈易当面亲闵宁后,她冷了他一整夜,本以为心绪会慢慢平复,但还是彻夜不宁。 虽说可用太上忘情法平复心绪,只是殷惟郢想了想,那不是太窝囊了吗? 于是,她生闷气生了一整夜,今早起来见闵宁离开,便跟着来到这里。 瞧瞧她看见什么了,闵宁竟然在自言自语,不用想,肯定是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得了,这神雕侠侣的“雕”疯了…成傻雕了。 殷惟郢不去出声,静观其变。 闵宁没再言语,一团带湿气的风刮过脸庞,天已沉了下来,她直直凝望着那些刀口,手腕已不觉间翻动。 好半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拔剑出鞘,纵天沉如水,剑犹烁芒光。 闵宁踏上前去,斩出一剑。 破空声惊起,她面前无物,唯有残风落叶而已。 殷惟郢看在眼里,暗叹一句:“真疯了啊。” 眼罢,她默默离去,不再看了。 闵宁剑势依旧,脚步连点,身如游鱼般来来去去,手中风云剑狂舞,数次回身一剑,斜刺碧空,似风起云涌。 那丹凤眼中,出现了另一个背剑携刀的身影。 如似幻象,拔剑相向。 那由一道道刀剑痕迹所凝练出的“陈易”,浑身泥如血腥,衣裳迎风狂舞,延申出半片天空的黑影,他持剑而立,宛如…深邃贪婪的漩涡。 吞噬了很多事、很多人, 近乎吞噬一切。 ……… 陈易自山巅处回来了。 见吴不逾的这一面,并无甚么值得细说之处。 山巅起初如似无人, 待大风刮来,狂野的芦荻纷纷低头,方才自白茫茫中现出一枯槁萧索的背影。 陈易深深看了一眼,并未主动开口。 那吴不逾也未曾有话。 不消多时,陈易便自那满山剑坟中离去,走下了山巅。 他的身形笼罩在茫茫天地间,衣裳深黑,似沾染太多失色鲜血。 心中唯有一念, 周依棠能做得到,他自然也能, 而且还要更好。 陈易迎着昏黑天穹,喃喃一句:“天下第一而已。” 天地间一阵空萧孤寂,山路间留下长串或浅或深的脚步,待陈易离去之后,老人又隐没在扬起的芒草之中。 吴不逾嘴唇嗡动着,似也在自语… 天下第一而已。 ……… 七日之期的重压下,见过石壁上的青霄剑法后,陆英竟久违地作了个好梦。 梦里面,没有刀剑,没有厮杀,她回到了寅剑山苍梧峰,大大小小的弟子们齐聚一堂,她被师傅抱在怀里,随意往一处一看,就见到小师弟直直看着自己。 满脸嫉妒。 她努力想了想,记起这小师弟叫陈易。 他好像生气了,一股脑地跑了出去,陆英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一股脑地追了出去。 没事,追就追吧,反正就是个梦。 陆英很快就追上了小师弟,他站在悬崖边上,一副要跳崖的打算。 她吓了一条,赶紧扑上前去拽住了他,把他生生给拽了回来,她突然在梦里哭了,哭着问小师弟为什么要跳崖,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小师弟竟然说他喜欢她。 原来那眼神不是嫉妒,而是喜欢她,喜欢得入骨。 她不经人事啊,还以为那是吃醋。 陆英本打算回绝,可小师弟却又把脑袋往悬崖伸,逼她不说实话就跳崖自尽,如果说不喜欢也跳崖自尽,陆英一下无可奈何,却又脸庞红扑扑的。 她只好咕哝道:“陈易,我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你的。” 隐隐约约间,陈易好像凑近过来,那张脸在梦里忽然无比清晰,但陆英知道这真是梦,因为陈易不会突然出现到自己面前。 他问道:“是吗?” 陆英眨了眨眼睛,俏皮道:“你果然不知道,看来我藏得太好了。” “…嗯,藏得很好。” 面前的小师弟停顿了许久,话音竟有些许复杂。 陆英很疑惑,怎么小师弟不是特别开心? 是真的不开心吗?她想看清,意识旋即清醒了些,她迷迷蒙蒙间把眼睛完全睁开了,停顿一息后,瞪得极大。 陈易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陆英背发冷汗,血都快冻住,半息后急涌上来把脸烫得通红。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英尖叫了一声,猛地往前一推,陈易的身子往后直接跌坐在地。 这剑甲首徒难堪至极,不停地喘粗气,等陈易爬起来,还没等陆英辩驳呵斥,他就立即道: “都是梦,对吧?” 陆英愣了愣,重重点头道:“对。” “梦里人会说胡话,而且都不是真心话,不是吗?”陈易顿了顿,拿自己举例道:“我梦里也会说很多胡话,譬如说喜欢阿猫阿狗什么的。” 陆英呆了呆,怎么自己要说的话,都被他给先说了。 不过算了,自己要表达的,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意思……她点了点头。 陈易旋即叹气道:“我就知道师姐不可能喜欢我。” 他都不敢笑,怕笑了激起陆英的逆反心。 陆英听他叹气,心底便涌起十七八岁少女的骄傲来,压抑住轻蔑道: “本就不喜欢。” “嗯…” “我不过是梦见你要跳崖寻死,故此出言安慰,你…不要想多。” “不想多。” “明白就好,你也算是师尊的不记名弟子,需知寅剑山不允门人寻觅道侣,只为一心求剑,”陆英顿了顿,像是怕陈易太过伤心,继续道:“不是因你不够好,你道武皆有所成,更难能可贵的,秉性也算纯良……你是个好人,明白吗?” “明白,”陈易重重点头道:“我是好人,是你不好。” “我!”陆英听到这话,莫名来气,一点怜心也消散了,带气应道:“对,是我不好。” 陈易沉默好半晌,接着小心道:“那…一切照旧?” 陆英想了想,微微颔首。 陈易维持着略显失魂落魄的神色,慢慢起身离开洞窟,像是想找地方静静。 等他走出陆英视野范围后,才终于忍不住,倚着树木笑出声来。 过好一阵后,他才长长吐口气,这一下,算是断了陆英的念想了。 对于陆英这个大师姐,两世经历,陈易不是没有一点喜欢,但这很淡,而且更近于对妹妹的照顾。 更何况,无论是周依棠的警告,抑或是殷惟郢的不满,都不允许他跟陆英发生些什么,两个夫人的心思一致,陈易也不想过界。 陈易站在原地,正准备回去绝剑窟中,这时,一袭道袍越过纷乱杂叶,掠到他跟前。 昨夜她冷了陈易一夜。 如今也无甚好面色,殷惟郢浑身散发漠然。 陈易也知她因自己当面亲闵宁而恼了,也不给自己辩护,而是柔起嗓音道: “怎么了,娘子。” 末尾两个字音落下,殷惟郢愣了愣神,恼意被冲走了些。 她不紧不慢道:“有事寻你。” “什么事?” “闵…”字音到嘴边,殷惟郢眼珠子微转,哼一声道:“你先戴上面具。” 她手里摸出个猪脸面具。 陈易单凭一个音听不出什么,当下也毫不犹豫,把面具给戴上了。 活脱脱的大猪脸出现面前,殷惟郢心气消了不少,出声道: “闵宁练剑练疯了!” 陈易一怔,下一刻,脚似起风一般身形打旋消失面前。 殷惟郢看见他这么紧张,有点不是滋味。 他还戴着面具呢…… 不知能不能气到闵宁。 女冠暗戳戳地想, 把闵月池气更疯就好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我心仍在(二合一) 愈演愈烈,越发焦灼。 惊鸟排林,闵宁猛侧过身,一片落叶飘过脸颊,她躲开树叶,似是躲过剑尖,旋即又出一剑,剑锋直指,似是贯穿破开的皮肉。 她与眼中的“陈易”幻象交手多少招了? 一剑、两剑、三剑, 闵宁脚步虚点,先左而右,险而又险地绕开半弧,横过一斩, 成千上百剑! 她清晰地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易”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滞涩,也越来越泥泞。 好似即将得胜,闵宁心绪平缓,步履不停,剑随人动,斗得正酣,剑势连绵不绝间一涨再涨。 随着那“陈易”露出破绽。 闵宁荡开剑锋,暴喝一声,剑锋掠过瑰丽寒芒,直直穿开“陈易”胸口。 待她低垂眸子,而后抬起。 眼前一棵参天巨树,迎剑栽倒。 闵宁习惯性抹了抹额间汗水,自语道: “真正的他会更强。” 闵宁知道他不是不知变通之人,待生死搏杀之际,定是手段频出。 她摩挲树口断痕,失笑了: “绝不会像猪一样中这一剑……” 正想着时,山坡那边忽然冒出一个猪头。 只见陈易顶这个大猪脸面具,运起绝巅踏云,飞跃到了闵宁身前。 闵宁呆了一呆道: “真是猪啊。” “什么?” 陈易听女冠说闵宁疯了,便怕她走火入魔,曾经秦青洛那一回走火入魔便伤了经脉,也就是女王爷有琉璃光护体,方才无甚影响,但闵宁可不一样。 闵宁瞧着陈易的面具,扑哧一笑道:“不就是头猪吗?” 陈易愣了下,才发现面具还在脸上,用力摘下来。 闵宁收剑入鞘,不经意般问道:“特意为我戴的?” 陈易眨了眨眼睛道:“算是吧。” 总不能说自己忘摘下来吧。 陈易看了眼那断裂的大树,再看一眼闵宁,发现她根本就没所谓的走火入魔, “所以…你只是在练剑?” “练剑?算是吧。”闵宁嗓音放低了些。 陈易道:“那就该找我练,我已把青霄剑法学到十成像。” 闵宁没有回话。 陈易看着断口,自顾自道: “我见过吴不逾了,相信我,他的剑由我来破。” 闵宁面容先是一停,侧过脸看他道: “你是说…你先上?” 陈易笑道: “不然呢?难道我要去看你们白白送死?” 且不说自己死后,或许会触发天道的时间回溯,不过一次删档重来,哪怕是不将这些计入其中,陈易也绝不愿见她们死在自己面前, “放心,我不会死。” 闵宁沉吟不语。 好半晌后,她有意无意道:“你没以前那么自私了。” 她还记得,以前他是分担,如今却是要承担。 陈易点了点头,反问道:“不好吗?” “…有些不好。” 陈易诧异了一下,还以为闵宁知道后会很高兴,转过头来就见她面上严肃,不似说笑。 “哪里不好,我这样不像个大侠吗?”陈易面上噙笑。 闵宁略微琢磨,接着道: “先不谈这个了,喝酒。” 说罢,她从怀里取出酒葫芦,就地坐了下来。 陈易也不跟她磨叽,随即坐下。 两碗酒落地,陈易托起其中一碗,轻抿酒水,出声道: “到时我先上,随后再到你上。我师尊曾跟我谈过吴不逾,谈过她当年的一战,所以我也算有点经验。” “…她如何做到的?” 满地剑坟,吴不逾遇到多少剑道大材,却唯有周依棠活了下来,闵宁不得不好奇。 陈易略作回忆。 前世他问过周依棠很多很多话,她有的愿回答,有的不愿回答,便是怎么欺弄都没用,而关系缓和之后,她愿说的多了不少。 “她断去一臂,但福祸相倚,因此斩了三尸,来到一种新的境界之中。” 陈易远眺起来,回忆着道: “剑道是座高山,奇险危峻,上山的路虽多,但越到之后,便越是狭窄陡峭,仅容一人走过,正因如此,她回头一望,便见许多人站在山下,平白仰止,人手中有剑,却并无上山的心,而她有。” “高山…” 呢喃这二字,闵宁从中隐约体会到什么,指尖微颤,这酒鬼连酒液洒落都未曾察觉。 “她说…她登上高山了。” 闵宁不由问:“那山上有什么?是剑吗?” “没有剑,没有刀,那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她说得很玄乎,” 陈易一笑,像是觉得可笑,便道: “…天空,一望无垠的天空,除了她和天空以外,什么都没有,慢慢地,连她也没有了,只剩下天空。 所以那一刻, 她站在了山巅上。” 陈易回忆着周依棠说这话的情形,他首先记起的不是周依棠的平静,而是她光滑如雪的臂膀,以及微微翘起的美妙弧度,嗯…这些话都是事后说的。 她说过玄而又玄的话很多,他本来不怎么记住这些话,只是那一夜跟她很是融洽,她无意间流露出的柔肠就更显动人。 只是其后,留给陈易的便唯有深深的漠然,轮回转世成爬满山林的葛藤,纠缠如斯,直至下一世都未曾全然化开。 “她说,她的剑太小,天地太大了。” 陈易回过神来,继续道: “那时她手中无剑。”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闵宁回过神来,出声猜测。 著雨曾说过,自己偶尔也能做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这样一看,周依棠说的虽然玄虚,但也绝非难以抵达的境界。 “不。” 陈易摇了摇头, “是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 闵宁瞳孔微缩。 她的指尖旋即颤抖起来。 心潮数次澎湃,她兀然想要出剑,好似出剑足够多,便足以攀登到这种境界,然而待她冷静下来,却又发现出剑越多,反而离这种境界越远。 唯有看到天空,才知自己站在山巅。 “无形无相亦无我。”闵宁顿了顿,“是吗?” 陈易也不知如何回答,自己从未抵达过那般境界,或许杀死药上菩萨时,曾离得相当之近,只是在这之后,却又拉远了起来。 闵宁也知道陈易无法回答,吐了口气,剑道终归是要自己悟的,她捧碗喝了口酒。 抵达周依棠那般物我两忘的心境,方才能活下来,想要破去吴不逾的剑,又是何等的天方夜谭? 闵宁不知道,只是默默垂眸思索。 忽地,陈易凑到她面前,直见他直直看着她,轻笑道: “吴不逾纵有天大的剑道,我都能破开。” 闵宁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句话无非宽慰,像往常一样。 她正想回应,却又觉他似深邃的漩涡…… 话语卡在吼间,最后,她摇了摇头。 陈易一时停住,错愕片刻,类似的话他说过许多遍,闵宁每每都是点头。 她…变了吗? 近一年过去,她应当是变了,陈易莫名奇妙地没了话。 他只能低头喝酒。 一年分别,闵宁进境得极快,如履平地,离了京城,猛虎脱笼入江湖,所见的天地更是宽广辽阔,本来就会变,也本来该变…… 片刻后,陈易勾起笑着开口:“武功会改变人的秉性,天生悲悯会变得杀人如麻,嗜杀如命亦有可能立地成佛,其实武功跟银子、权势、情爱都不无区别。又或者说,死物也会轮回转世,银子成了轻功,权势成了硬功,情爱成了剑法,把人的秉性给变了。” 哪怕闵宁再怎么变也好,他总得接受她。 她到底是他爱的人。 闵宁沉吟片刻,忽然一句:“可是,心就在那里,又怎么能变呢?” 陈易先是疑惑,而后定住原地。 厚厚黑云压在天穹之上,整座山都被压低数分,树影混成一体,团团围绕在陈易四周,连雷鸣亦被浓郁黑云吞没。 黑云压城城欲摧。 “我心仍在。”闵宁凝望着他,“如此,你又去哪了呢?” ……… 林风匆匆拂过绝剑窟,陆英抱着双腿坐在原地,低垂下头,怔怔失神。 做了场梦,虽被陈易撞见略有尴尬,但幸好误会解除了,陆英这般想着,抬眼又间天色暗沉,阴云密布,隔绝天与地之间,她盯见孤零零飘落的枯叶,不禁想到梦里陈易要跳崖的身影,又想到自己不留情面的回拒。 他不会寻个地方跳崖了吧? 陆英摇了摇头,想把杂念晃出脑袋,来到山崖边上。 隐约雷鸣滚动黑云,漫无天际的暗沉仍旧漫无天际,她回绝陈易时,后者转身离去,面容没入到了黑暗里,像是坠入到深渊一般,再也不见了。 窟中刀剑划痕仍旧凌厉,沛然剑意随风而起,顷刻间木石飞舞,似在咆哮怒吼,然而…陆英却隐约听见寂寞的啜泣。 刀剑仿佛将她团团包围。 然而,陆英仍旧孤零零一人,她恍惚想起自己回绝陈易的话,好似蓦然地把梦里的他给推下山崖,如今陈易走后,她亦在山崖边上,无人立于身侧,罡风拂过,只有刀剑萦绕在她周身,不给人温暖,唯有冰冷死寂。 她忽然沉入到深邃难言的寂静之中。 黑云压过山峰。 她不觉间抽剑出鞘,指尖拂过剑锋,冰冷的金石中透露着千万年来无言的寂寞。 一人、一剑、绝剑窟成千上万森森的剑痕,女道像是也溶入到这寂寞之中。 她心底一空, 无形无相亦无我。 ……… 慢慢地,陈易终究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道: “我还以为你变了,现在想来是我多心。” 闵宁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意道: “我一直没变,是你想多了,陈尊明,你在怕什么?” “我怕闵大侠始乱终弃。”陈易戏谑道。 闵宁挪了挪身子,往前靠近了些: “哪怕你弃了我,我也不会弃你。” 说罢,她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陈易微怔了下,心跳加快几分,接着含笑道: “那…证明一下?” 他很怀念调戏闵宁的感觉。 闵宁稍带英气的眸子狠瞪了他一眼,脸庞因醉酒微红。 她单手按住陈易的肩头,纤薄的唇微微抬起,本欲迎接,可似是想到会被他得寸进尺,便提起一气,迎面吻去。 薄唇落来,他撬开那齿关。 良久唇分。 二人彼此对望,闵宁直直盯着他,不服输地不愿错开,陈易呼吸略微急促,若是可以,恨不得就地把从来不认命的女侠哭声讨饶。 闵宁觉察到那玄衣之下微微隆起,啐了一口道: “好色这份上,倒是没变。”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那一夜的感觉。 陈易自然也怀念,犹记得闵宁英气却泛潮红的容颜如团活火扑朔床帏之间,别具一番奇妙滋味。 闵宁抬起手中酒碗,出声道:“喝酒?” 陈易不会拒绝,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腰肢,道:“喝酒。” 是要借一下酒意,湿润下彼此干燥的喉咙了,陈易把自己的酒碗递过去,闵宁会意,将她的酒碗递到自己的唇边,仿佛大婚时的夫妻交换合卺酒。 这一幕仿佛在此刻定格…… 一道不轻不重的清冷嗓音突兀地落下, “你们…很恩爱嘛?” 陈易的手停了一停,碗中酒水微抖。 “小别胜新婚啊……” 闵宁侧过脸来,诧异过后,眉头轻蹙。 一袭白衣飘然而来,女冠面色泛青,狠狠盯着这仿佛在喝合卺酒的二人。 明明她跟他早就成婚了… 可是,心底怎么这么…这么…酸涩…… 陈易略有些僵硬,不知怎么为好,脑海里掠过许多话语,顷刻百般纠结。 然而,只见闵宁挑唇一笑,竟就当着殷惟郢的面将酒水一饮而尽,旋即含酒吻了过去。 殷惟郢双瞳瞪大,从没想到闵宁竟敢如此大胆,当着她的面耀武扬威! 久违地,她心底感受到被抢夺道侣的惊怒。 唇分过后,闵宁擦了擦酒渍,半是挑衅、半是得意。 “你、你…不要脸!” 闵宁慢悠悠道:“我泥腿子出身,本就不要脸。” 殷惟郢心里气急,猛地盯向陈易,目光即愤愤不平,又难言委屈,无疑是要他温言相待。 她嗫嚅后,尽量平静吐字道:“…你过来。” 陈易脊背冒了些汗,正想起身安慰,又见闵宁把手中酒碗往前推了一推,挑眉示意,仿佛在问:不陪我喝完吗? 呼! 寒风吹拂,两相夹击,陈易的脊背冷汗大冒,棘手得脑子都快放得一空。 自己跟她们曾算冤家就罢, 偏偏这两女人,竟还是仇家…… 春秋剑主、太华神女… 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来晚了一点 第四百四十八章 所谓侠义(加更三合一) 她之所以是这时才过来,一方面是因徒步而行,另一方面,她路上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虽说问剑吴不逾与自己无关,但殷惟郢并未袖手旁观,眼下过来,便是为了将这发现告知。 可瞧瞧她看见什么了? 女冠心间的委屈酸涩都快露到面上了,偏偏还得端着太华神女的架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边。 若是其他人让让也就罢了, 只是闵宁,她说什么也不能在这女人面前丢面。 于是殷惟郢便站定原地,候着陈易甩开闵宁走到身边。 陈易眼下是左右为难,整个人被夹在二女中间,既想一碗水端平,又不想两头都得罪。 与殷惟郢是新婚一年不到,再加之从前有过维护她太华神女颜面的约定,陈易本该偏向她,可偏偏自己跟闵宁又是久别重逢,再加之二人间情意,也不该冷落下她。 陈易按了按额头,直觉头皮微麻,怎么以前就没这么棘手呢? 就在他难做的关头,闵宁主动松开了手,指尖上施了暗劲,轻轻一推。 陈易与她刹那分开一丈之远。 他还未回头,便听传音入密一句: “我不与她一般见识。” 陈易诧异从心底掠过,旋即大步向前。 而从女冠的角度看去,是陈易反手推开了闵宁,朝自己走了过来。 殷惟郢立即勾唇起笑,原先积郁的委屈心酸一扫而空,一阵暗爽弥漫开来。 再低眉瞥眼闵宁独斟独饮的模样,就更是爽上加爽。 陈易来到她面前,噙笑道: “又吃醋?” 殷惟郢回过神来,本欲否认,眼波一转,反而道: “我从听雪那听说,你喜欢别人为你吃醋。” “话虽如此,可你怎么天天吃醋?”陈易说着,微挑了下眉毛。 殷惟郢岂不知道他跟闵宁久别重逢,暗爽过后,也有些心虚,应声道: “是她先挑衅我,罢了,下回我眼不见心为静。” 她暗道这一回总算让闵宁认清谁才是大夫人,是该见好就收,既然他最喜欢自己,那就到此为止,不仅到此为止,她还得多几分山上人的宽宏随性。 念及此处,殷惟郢眉平如水道: “你之后多陪她,若是可以,也送她些礼物。” 陈易瞧见她眼下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落落大方,心底暗笑不止。 正准备转身离开,殷惟郢想起正事道: “对了,我发现了一处洞府。” 陈易回过头来,这剑池曾尽是全真教道士,发现洞府何其正常,有必要特意一说吗? 只听殷惟郢不急不徐道:“玄冥真人萧道平之府。” 正是那山巅剑坟中, 唯一一位,只差一丈的剑仙。 ……… 拐过树丛,阴云下越过纷飞枯叶,暗沉至极的天色已是不得不点起火折前行,举目所见尽是幽深的翠色,一棵棵参天巨树狂野生长,好似扎根于人的尸体。 或许是为了给二人留出空间,又或是担心被当作负担拖累,殷惟郢先行回了绝剑窟,陈易和闵宁按着她所指的方位寻觅洞府。 萧道平既是唯一一位只差一丈之人,那么他的剑道所成,必然极为临近吴不逾。 洞府中或有痕迹残留,从他的剑道上,说不准能寻到某种机缘或是启发,需知哪怕人再有自信,面对这前天下第一,也断然不可能夜郎自大。 藤曼攀附根须上,紧紧捆住,层层叠叠,好似要绞断巨木。 纷繁杂乱的掩映间,一块爬满青藤的石碑冒了出来。 极其端正的楷书雕刻“玄冥”。 随着这二字落眼,隐约可听见飞瀑直落之声,无形间一股寒气笼来,却不似寻常寒气般叫人悚然,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深远幽寂。 类似的寒气陈易曾体验过,就在穿行于地府的黄泉河时。 玄冥,亦有指代阴曹地府之意。 陈易停住脚步,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闵宁以眼角余光看去,从他的眼眸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犹豫。 他果真变了,除去好色之外,变了许多。 陈易身上的有些改变,其实是极好极好的,可是闵宁却又敏锐地看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之处,而这…让闵宁觉得他活得泥泞。 犹豫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是不再像以前那般随心,不再放得开来。 绝剑窟时他手中握剑,闵宁便隐有察觉,而后看过那些道士尸身,便进一步笃定。 二人靠近洞府,只见石门紧闭,上面密密麻麻青藤缠绕,似是许久都没人来过。 闵宁福至心灵,几乎毫不犹豫地摸出了令牌,是先前那灰衣道人所赠。 令牌上团起暖和的光,但见千斤重的石门嗡动,某种阵法运转下缓缓上升,青藤纷纷断裂,曼起阵草腥气味。 陈易讶异道: “你怎么想到的?” “没必要想,”闵宁顿了顿道:“心有所念而已。” 陈易一时无言。 正要走时,闵宁回想起先前的话,道:“你刚才说过,武功会改变人的秉性。” “是,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那时答得很模糊,我完善完善,”闵宁挑眉笑道:“如果一个人心就在那里的话,便是学了世上最邪门的武功,都不会离远而去。” 陈易不禁侧过脸。 “又或是说,心就在那里,就不会去学最邪门的武功。” 陈易垂眸片刻,失笑道:“说得在理,只是世上心不变的人,又有多少呢?” 有些时候他会不经意地羡慕闵宁。 哪怕自己也说不清楚哪里羡慕,可羡慕仍旧是羡慕,陈易偶尔会觉得这样很好,毕竟闵宁是他的女人,偶尔又会有点不太顺心…… 他还记得少侠长刀滴血、衣带飘飘自庙外走来,那时她便足够意气风发,现在,辽阔的江湖并未蹉跎她的意气,反而磨砺了剑的锋芒,更生剑气千丈。 陈易思绪掠过之后,马上止住,不再多想,只因闵宁已越过了他,来到身前,二人也不再多言,一并踏入到这洞府之中。 ……… 不过一刻钟。 火折子蓦然灭了。 二人原来被火光拉长的身影,也瞬间消融,不过乎两滴墨珠融入水墨画中。 令人奇异的是,待在这里并未让人觉得有何危险之感,陈易觉察不到危险的痕迹,闵宁的警心之法也没有大作,毛茸茸的漆黑拥裹着,渗出格外宁静。 与其说是探索,倒不如说是走一段平淡的夜路。 然而,闵宁想再点起火折子,却发现怎么点都点不起来。 “里面有阵法…”闵宁出声道。 陈易微微颔首,幽邃的漆黑萦绕着玄冥之感,好像某时某刻,深入到人内心之中,这应当是萧道平的刻意打造。 身为武夫敏锐的视力以及洞察力,让他们不怎么受黑暗的烦扰。 不过,二人一路走来,莫说是见到一盏灯,便是一道剑痕,一点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陈易继续前行。 团团漆黑拥裹过来,慢慢地,他听见闵宁的脚步声越拉越远,可抬头确认,闵宁又仍在身前不远处。 耳畔的流水声也忽近忽远。 不对… 环顾四周,分明无一点危险痕迹,闵宁亦在身侧,安然至极。 可是… 陈易的汗毛莫名倒竖起来。 他猛一回头,手已按在刀柄上。 身后却只有空旷幽寂。 陈易松了半口气,慢慢回过头去,而下一刻,松下的半口气又提了上来,他的鼻尖竟嗅到阵阵熟鱼香。 再一回头,闵宁不见了! 眼前唯有一粗布麻衣的汉子双手捧着木盆,正迎着陈易的面缓缓走来。 盆中有熟鱼,烧得香气四溢,叫人食指大动。 汉子慢慢迎来,毕恭毕敬出声道:“大王,鱼好了…” 陈易手腕猛一发力,无杂念厉啸而出,三尺有余的绣春刀拉开寒芒直扑汉子头颅而去! 眼见头颅就要冲天而起,汉子扑地往下一蹲,手朝鱼身狠抓,熟鱼指间崩碎中炸开短剑,汉子眸起精光,以彗星袭月之势头自下而上刺向陈易腹部。 陈易旋身一拧,短剑自腰间错过,他单掌追去朝汉子肩头一拍,骨碎之声顷刻响起,汉子闷哼一声,手掌一松,短剑掉落,另一只手正欲去抓,可下一刻短剑竟自行翻起,飞跃而出,反倒贯穿汉子咽喉! 陈易手掌往短剑柄部一按,汉子身如山倒,被钉死在地上,双目大睁,像是死不瞑目。 扫了眼四周并不再见刀剑袭来,陈易盯向汉子尸身,自语道: “果然没这么简单。” 再一看那自鱼中取出的短剑,他疑惑道: “鱼肠剑?” 随着念头落下,莫名其妙的直觉告诉他,此人便是春秋四大侠客之一的专诸。 陈易再一抬头,眼前的道路如同山水画般朦胧毛绒,水墨似的漆黑映照得模糊不清,玄而又玄之感萦绕而来。 幻境? 或许。 陈易耸动耸动了肩头,吐出一口气,心里除去杀死侠士的愧疚以外,竟有种没来由的快意。 心底的感觉何其清晰,几乎细致入微,眼前的幻境并不一般。 “有点意思…不是吗?” 陈易朝更深处走去。 ……… 仅仅一刻钟。 陈易兀然停下,眼前甬道宽阔了不少,两侧还有沟壑,洞窟愈发幽深,原来宁静的玄冥中多了一抹突兀的血腥气。 他走过一座石桥。 一道黑影自左侧袭出,就朝陈易肋下直攻而出,凌厉刁钻,风声嘶鸣。 “恶贼受死!” 怒喝声随剑风破来,眼见寒光就要将他洞穿,陈易的身形却兀然一闪。 他早已暗中踏出绝巅踏云。 把握好距离,剑刺时,第四步起。 豫让一剑落空,不见陈易身形,几乎是凭着本能回身刺出一剑。 这一剑好似将陈易贯穿。 然而,仅仅只刺中衣裳而已。 杀人刀落下,豫让的头颅冲天而起。 “还剩两个…” 陈易拭去刀上鲜血。 ……… 又一刻钟。 但见陈易走到宽阔如府邸之处,一人仗剑自远处走来,步伐稳当,不加掩饰,浑浊如墨的杀气自七窍萦绕周身。 聂政。 他同样身着玄衣,身形高大,不发一言,像是道径直走来的黑色闪电,腰间无鞘,森然的剑锋落入眼帘。 陈易也一言不发, 二人错身而过……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陈易自左肩至右处泛起道狰狞裂口,血肉淋漓,痛楚钻心。 而聂政却一点不疼。 灼热的鲜血泊泊涌出,左胸心脏连着肋骨生生多出一道豁口! 陈易点穴止住身上鲜血。 闻名古今的侠士死于己手,难以言喻的快感喷涌而出,陈易重重吐出一口郁气,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会如此快意?! 本不应该如此… 他恍惚间想到山同城那满是泥泞的江湖,竟平白生起股把江湖砸得粉碎的冲动。 “还剩一个…” ……… 一时辰后。 陈易眼眸微抬,就见到有人在等他。 那人倚靠石壁而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身形瘦削,见陈易远远走来,便独自一人击筑而歌。 相隔十丈之远时,陈易停住脚步,出声问道: “你是荆轲?” 荆轲朝陈易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点了点头道: “就是我。” “四大侠士之首?” “名头太响了,不适合我。” 陈易沉吟片刻,见他可以交流,便继续问道: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荆轲身虽瘦削,眼中却无倦怠之意,目光尖锐,指着陈易道: “因为你。” “我?” 荆轲挑动筑弦,刺耳清音旋即喷薄而来。 陈易耳膜嗡震,只听荆轲继续道: “我们不过是玄冥真人请来的一道幻象。” “幻象…那跟我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荆轲顿了顿道:“因为你想杀我们,所以我们就出现了,我们不过是你心境的显现。” 陈易眉头微皱。 想杀他们,想杀这些侠士,于是他们便出现面前? 荆轲继续道:“你对侠义…生出了深深的怀疑。” 陈易心有所动,但不尽信,只是举刀在前。 荆轲似乎也不想再多做解释,他抛开五弦筑,提剑就来。 被一刀传心时,他大笑地自己喊了一句:“王负剑!” 接着头一歪,断了气。 陈易低头看了看,眉头蹙起,再往前一看,漆黑中竟有些许微光,看来他已经抵达最深处了。 ……… 格外明亮。 跃动的光辉穿过甬道照在陈易身上,他半身是血,提刀带着森森杀气而去,景象兀然开阔平坦,却又荒凉肃杀。 有人与他相对而立。 陈易稍微抬眸,灼热的光辉便扑面而来,叫人想看也看不清。 那亮着、烫着…… 分明一样都浑身是血,那人却焕发着无尽的光芒,像是…风云过后的天空一样。 陈易目光如水波不兴,震了震刀上鲜血,朝前缓步走去, 杀,还是不杀? 他莫名犹疑。 那人却也走了过来,平直剑身直指。 杀了便是! 迎面乍起照破一切的白芒,那人已骤然袭杀上来。 剑锋扑来,仿佛要摧垮一切,陈易身上蔓延起如浪潮般漆黑的物质,与白光相撞,如同水火交融般冒着滋滋响声。 陈易拧身转刀,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贴着剑锋斩去。 砰! 那人的剑兀然上挑,刀剑相撞,金石齐鸣,巨大的反震力将二人震开。 退后之间,陈易以炁御物,后康剑旋即出鞘,一剑直贯而出。 那人唯有侧身,仍旧躲闪不及,瞬间穿碎他的手臂,长剑跌落。 正在陈易稳住身形时,那人却不退反冲,单手抽刀,拉开一条白线斩中陈易腹部。 鲜血如墨般飞舞。 他强忍剧痛,一刀斜斩而出。 那人的手猛地松刀,刀刃斩断三根手指,此时那三尺长剑飞来,猛以断开的半掌硬生生一推! 陈易唯有强收余势,一刀直贯而出。 烟尘四起。 兀然间浑厚钟鸣荡漾而来,震得人眼眶眩晕颤抖。 待嗡鸣过后。 二人的眼眸不约而同地瞳孔骤缩。 然而为时已晚…刀剑似乎贯穿了彼此胸膛…… 陈易和闵宁身子都停住了, 微麻疼感自心口袭来, 手中不过枯枝而已…… 二人愣了愣,几乎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下一刻,觉察到彼此声音相近,二人又都停住了,最终,是闵宁先笑出声来。 爽利的笑声震荡洞府,陈易亦被感染,勾着嘴角笑了几下。 二人转头环视这宽阔的空间,久违的宁静玄冥传来,只见一座绘满云纹和经句的铜钟落于眼前,其顶处刻有“明心见性”四字。 除此以外,几乎别无他物。 只剩满墙剑痕罢了。 “看来,都是这钟搞得鬼?”闵宁抛开树枝,挑眉道:“明心见性…也就是,看到内心的意思?” 陈易微微颔首。 片刻他又低下眼,晃了晃树枝,回想起方才间的一幕幕。 侠士鲜血飞溅,尸如山倒,染红他的全身,难以言喻的快意自刀尖传至心胸之间……但,他又为何会这般快意呢? 仿佛心有灵犀,闵宁忽地一问:“你…看见什么了?” “…你先说吧。”陈易默然片刻后道。 他们不过是自己心境的显现……“荆轲”的话回荡到脑海里,难道他就这般厌恶行侠仗义么,竟将那四大侠士杀至殆尽,陈易眸光繁复,到最后,还与闵宁拔剑相向,好似水火不容。 相较于陈易的压抑纠结,闵宁洒然道: “夏桀、赵高、秦桧、安禄山。” 陈易与她相对而立,应道:“都是恶人。” “你呢?” “专诸、豫让、聂政,还有荆轲。”陈易道:“都是侠士。” 闵宁兀然沉默下来。 曾做把酒言欢的模样,旁敲侧击地掩藏心中变化,可此时此刻又恰好滴酒未沾,拔剑相向,有些事就再也不能借醉隐瞒。 “你经历了什么?”她问。 “我不知道,”陈易慢慢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比之前不爽利太多,”闵宁不由问:“很泥泞……” 陈易微微颔首。 他知道自己的变化是为何,一下子许多事都顷刻相通了。 “因为你们…我比从前心软了许多,能听进许多话,又把太多的话当真。”陈易笑了笑道:“记不记得你说我是个大侠,离京之后…我一直在行侠仗义,可来到山同城后,又见到太多纷纷扰扰。” 闵宁耐心听着。 “我看见那些‘大侠们’,他们无不武功高强,但又空有一腔热血,更有甚者道貌岸然、为非作歹。我也看见那些谍子们,狡猾多端,却又士为知己者死。还有被无数仇家追杀的孤烟剑,反而很是纯粹。再一看那些口口声声的‘侠义’,委实虚伪……” 陈易目光稍微放长,轻声道:“所以我在想……” 闵宁问:“你在想?” “所谓侠义,无过乎荣辱。” 陈易一字一句道: “荣我者生,辱我者死。” 第四百四十九章 我去你留(二合一) 短短八字落下,洞府内蔚然一静。 静得似乎都能听见古钟落灰的声音,陈易吐字过后,眸光并未迎向闵宁,而是低垂在地。 他一路走到山同城,越走越是泥泞,越想越是想不明,他想起与殷惟郢的夜谈,后者谈到汉时的郭解,以偷盗杀人起家,却又成了号令一方的豪侠,殷惟郢早就跟他说过侠义的虚伪,只是那时她想劝陈易修道,而陈易因此心有抵触。 可如今再一想,她所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遍寻古今,所谓侠义,莫过于“荣辱”二字。 江湖之上,有些人罪不至死,却要因辱人而死,有些人罪该万死,却会因荣人而生,前者如孤烟剑,那不会说话的狼孩却是纯粹至极,然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受无尽追杀,后者如黄景,好似极讲义气,却又行事道貌岸然…… 陈易出声道:“江湖上有许许多多的故事,有的不错,譬如说杀了女人小孩遭报应、不远千里助拳问剑,听上去就不错。 但有的却堵心,又偏偏能得人传扬,譬如素未谋面之人一见如故,故此让妻结义、又譬如下人不知情下得罪来客,被豪侠主子一刀杀之。” 他所说的那些故事,闵宁也听过许多。 她并没有急于驳斥,也没有因陈易的话语而义愤填膺,只是静静看着他,慢慢倾听他的话语,等着他先说完。 她从来愿等。 陈易拨搓刀柄的绑绳,笑了下摇头道: “我从前想不明白,也想过糊涂一些,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可如今我懂了,归根结底,所有规矩、道义、正邪…都能凝结成‘荣辱’二字,杀女人小孩遭报应,是因杀妇孺是耻辱,不远千里来助拳问剑,是因为人报仇是光荣,让妻结义,只因妻是物非人,故此让妻如让财,不顾下人生死,只因下人贫贱而非士,故此舍其生而取义名,更加那些人荣上加荣。 侠义…其实就是人的尊严,让人有尊严、有面子,那就侠义了,至于公不公平、正不正当、是生是死,都与侠义无关。” 陈易说完之后,吐了两口气,此时终于抬头看向了闵宁。 闵宁回以凝视,她知道她看到的没有错,此刻出声道: “你果真变了。” “变了?”陈易顿了顿道:“或许是吧,我天生容易被影响,无声无息间,心底就多了许多杂念。” “像漩涡一样。”闵宁继续道:“我方才看到你,就像看到浓郁漆黑的漩涡。” 陈易为之默然,他站在闵宁的对面,手中虽是树枝,心里却早已拔剑相向。 若彼此并非眷侣,舍了树枝,便将刀剑出鞘,一横一竖,分出高下生死, 他的指尖无意间刮过剑鞘, 如果是真刀真剑的话,到底谁生谁死才是? “那么闵月池,你又怎么想呢?”陈易问道。 闵宁沉吟片刻,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思索。 她会给出个什么答案呢?陈易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无论如何解释,自己总能寻到理由反驳。 半晌后,她抬头一笑道: “我什么都没想过,怪我书得不多。” 陈易怔了一怔。显然没想过闵宁会这般回答,直截了当。 闵宁几乎从无犹豫,她的心仍在那里,不会离远而去,也正因如此,她历经江湖浩瀚,万水千山,也绝不会离他而去。 “你说得太高深了。” 闵宁慢慢道: “还是用剑…问个明白吧。” 话音间,闵宁已抛去树枝,把手放到剑柄上。 她面南而立,一股肃杀之气旋即弥漫开来,洞府遍布剑痕早已陈旧,今日好似要再添新疤,陈易目沉如水,望见她眸中决意,手也不约如同地放到剑柄上。 这是要分个高下了。 真要拔剑相向?陈易眸光暗沉,哪怕明知二人分歧,也明知这不过是场不分生死的比剑,可难免不留下芥蒂。不过,既然她心意已决,那自己何尝不能心意已决?! 方才二人以树枝交手,让陈易意识到闵宁早已今非昔比,若是同境,单以刀剑功夫,自己怕是只是稍占优势,然而陈易已入四品,闵宁却堪堪五品六品间,二人高下早在之前就问得清楚。 陈易的剑已出鞘三分。 闵宁忽然把手松开,拍了拍陈易肩膀,“调戏下你,你当真啦?” “………” 陈易直接沉默片刻,他哭笑不得道: “别乱开玩笑。” 闵宁不满道:“陈尊明,只许你来调戏我么?” “这倒不是,不过我都已经在想比剑后的事了。” “哦?说来听听。” “我已经在想这里四下无人,说不准能春宵一刻。”陈易伸手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 闵宁拍开他的手,嗤笑道:“尿性!” 陈易眨了眨眼睛。 瞧她说的,这怎么能叫“尿性”呢,她又不是黄毛丫头,这能一样吗…… 闵宁只一眼神就捕捉到他想什么,脸蓦然红了,却没作羞涩模样,只是冷笑道: “可惜你不随我入蜀,我这一路就缺个暖床的。” 陈易笑道:“我给你暖床?” “你现在武功是比我高,但之后就不一样了。”闵宁顿了顿,一板一眼道:“一旬十日,我给你暖两天,你给我暖一天,咱们轮着来,最后一天休息。” “啧,还挺有安排。” 陈易不禁浮想联翩,二人如今是聚少离多,相识这么久,肌肤之亲却只有离京前的一回初夜,相较于殷惟郢,女冠都不知跟他黏糊过多少次了。 只可惜若是随她入蜀,路途遥远,又要闯荡西蜀江湖,再回寅剑山就不知猴年马月了。 “师命难违,我之后要回寅剑山。”陈易叹口气道。 “没意思。”闵宁也不为难他,“那我多盖几层被子。” 二人不在这话题上多聊。 陈易环顾一圈,见这洞府除了那明心见性的古钟之外,便无甚值得注意之物, “…准备走吧,看看这里有什么东西,就离开。” 说完,正要起步时,闵宁忽然叫住了他。 陈易回过头来道:“怎么了?” 闵宁凝望着他,直截了当道:“若你真先对上吴不逾,你会败。” 陈易面色晦暗不清,片刻问:“为什么?” “吴不逾会将他自己的境界压到次一境,武功之上,他绝不占优,但仍有无数人死于他手。所以,这是场心境之争。”闵宁一字一句道:“如今你的心境,断然比不上我。” 陈易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只见闵宁展颜一笑,继续道: “要不,我们迟些以剑决定?” 她虽笑着,眉目却如利剑,陈易深深凝望,剑直、剑刚,不为外物所动,若心在那里,所谓荣辱,本就与剑无关。 是以剑决定, 亦或是…以剑传心。 ……… “风云剑,这是我新练的招。” “与你的剑同名?” “对,与我的剑同名。”归途上,闵宁走在最前,隔着鞘抚摸剑铭,“评词我都已经想好了,‘剑出,风云过’。” “听上去还不错?”陈易道。 闵宁侧眸看过来,探听似地问道:“那你说…会不会成为新的武林神话?” 陈易前世虽未听过这样一剑,但想若是以后来论,那么肯定会,她到底是春秋剑主,哪怕随便取个名字,这一剑都会名扬江湖,只是名字好不好听罢了。 说起来,无论是摧风斩雨,还是风云剑,她都早早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并畅想以后名扬天下……她不也在追荣拒辱么? 此刻,闵宁此刻望着天空,厚重黑云压住山峦,罡风呼啸林间,落叶杂乱纷飞,惊悚的电光不时闪过,照得天地悚然一白,又猛然沉入漆黑之中,陈易一身玄衣,轮廓已朦胧不清。 “好多风云啊……”闵宁似有所叹。 陈易回过神来,道:“杀了吴不逾,就都散去了。” “我怕死的是你。”闵宁直言不讳,想了想,忽然问道:“你这一路走江湖,有没有……” 接下来的字眼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她迟疑了好一阵。 陈易疑惑道:“什么?” 闵宁狠下决心,直接道:“你有没有买秽书?” ? 陈易本以为她要问什么东西,正想笑,但无意间想到什么,面上僵了僵。 他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两声道:“没有。” “当真没有?男人不就喜欢那种东西吗?”闵宁挑眉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闵宁直接道:“如果你死了,我帮你烧掉,给你留点清白。” “…你还怪好心勒。” “到底有还是没有?”她忽然气鼓鼓追问。 陈易也不再否认,道:“有,行了吧。” 闵宁本就江湖侠女,说给她听也无甚所谓,陈易不禁浮想,三个正妻里,若是周依棠知道,想来也只是嗤笑几句,殷惟郢知道,也能厚脸皮镇压,唯有小狐狸知道,那是最不得了的,想想她吃惊又小声安慰的模样就很丢脸,平添许多罪恶感…… “也就好色没变了。” 闵宁叹了口气,这半个师傅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莫名其妙地,看见陈易这么多的泥泞,她忽然觉得,他的好色没变,其实也好。 又或许,她能以此做些什么,为他做些什么. 回到绝剑窟,满墙剑痕映衬下,陆英坐于深处,似冥想般阖着双眸,陈易隐约间察觉到什么,但又有些难以确认,也不好打扰她,只是觉得,她如今的模样好似浑然忘我。 走在前头的闵宁转过身去,到石崖边上练剑去了,也不再理会谁人,跟陈易更是一句话都没多说。 殷惟郢见他们是一前一后走入,而且彼此相隔些远,心里不免疑惑起来。 她走上前来,压低声问道:“你跟她怎么了?” “跟她?没怎么。”陈易回道。 话虽如此,可女冠瞧见陈易眼眸略微低垂,心里略微咯噔一下, 他不会是为了自己跟闵宁吵架了吧? 这听上去虽然还不错,可万一真争吵过后,彼此留下芥蒂,就此一拍两散,那就全都是她害的。 殷惟郢略作琢磨,轻声提示道:“总觉你们间发生了点事。” 陈易倒也没瞒她,道:“我们之后要比剑。” 殷惟郢心里的猜测更确定了一分,眼下他跟闵宁间的氛围算不上和谐。捕捉到女冠的神色,陈易或多或少猜出些什么,笑道:“你别多想。” 不止他们彼此,连这拎不清的女人都发现二人间的隔阂,泛着几许暮气,他倚靠墙壁坐了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二人是否已近乎形同陌路?要靠那些耍笑嬉闹,将彼此剑拔弩张刻意掩藏。 殷惟郢更是不安,而后问道:“你与我说说,行么?” 陈易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他确实想要倾诉,便把那玄冥洞府里的时候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从入内前的心境变化,讲到斩杀侠士的快意,到最后二人拔剑相向过后,相约比剑。 “她说她不离开我。” “怎么个不离开法?” 陈易怅然道:“地府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不离开你吗,她也跟我说她不离开我,这样看来,我与她跟我们很像,都离不开谁,你明白这种关系了吗?” “明白,”殷惟郢记起地府时他们还未成亲,“她把你当鼎炉了。” “你明白了什么…” 陈易给整吐了口气,侧过脸去,意味深长道: “我娘子还想再当鼎炉是吧?” 殷惟郢缩了下,咕哝道: “我不是看你不开心嘛。” 陈易也不理,把她猛拉入怀,女冠嘤咛一下,侧着身依到在他怀抱里,昏黑天色间,二人偎贴一起,心也近乎贴着心,这时的殷惟郢也少有地走近他的内心世界。 她听见陈易的心跳,很沉,很重…满是纠结与泥泞,冒着噗嗒噗嗒的声音。 二人都没再作声,噗嗒噗嗒的声音仍旧,雪化似地混溶天地间,陈易想到与闵宁那时别离,她意气风发,自己则暮霭沉沉,曾以为江湖再见,必是两个大侠重逢,可如今再见,闵宁更大方豪气,他却颇有近乡情怯之感,噗嗒噗嗒…心露怯似地跳着 第四百五十章 风云剑(加更三合一) “你赢得了他?” 石崖边上,闵宁一人舞剑,耳畔边上忽有声响。 转过脸去,就能看见白衣女冠的身影扑朔于毛茸茸的夜色间。 闵宁停住剑势,双腿前后呈箭步,凝望前方,手中剑平且直, “你说赢不赢得了,我也不知道,可是…以剑传心,这就够了。” 以剑传心…短短四字,说得轻巧,只是陈易真是那般容易被说服之人,在殷惟郢看来,从来不是,他从来吃软不吃硬,若非如此,自己当初也不会受这么多罪。 殷惟郢往前走***缓道: “拔剑相向,终会心底留下芥蒂。” 她曾花了好些时间,历经许多风霜,才化开彼此心里的芥蒂。 闵宁如今要重蹈覆辙,她本该高兴才是,可仍旧心不安宁,磕着石子似地,是女子间的天生怜心作祟么,殷惟郢拢起衣袖,黛眉轻垂下来。 她不禁轻声道:“你不会顺着他来么?” 闵宁眼眸微侧。 见闵宁没说话,殷惟郢就着暗沉的天色,继续道:“我与听雪,哪怕有所反抗,可心里到底是顺着他来。” 他这人从来吃软不吃硬,也很少给别人让步,在他那吃过这么多苦头,殷惟郢虽说道心依旧,可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也得如此,不然就没有好果子吃…经历了那么多,她也只能暗中拿捏,明面上终归要顺他的意思,也正因如此,他们之间要融洽了许多,她也能与他双修,是板上钉钉的金童玉女,说不准哪一天…就能一并得道成仙。 许久之后,闵宁终于开口道: “为什么非要顺着他来呢?” 这话倒让殷惟郢惊诧了。 闵宁轻拂剑身,低声道:“我为他让过许多步了,为什么心底也非要顺着他来呢?” 殷惟郢回过神来,似是才发现世上竟有不顺他的意思来的女子。 他是那般强势,饶是自己道心胜铁,仍旧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可闵宁不愿非顺着他来,殷惟郢想不明白,她不是跟自己一样,喜欢陈易么? 只听闵宁曼声道:“我既然喜欢他,就没有非顺着他来的道理。” 殷惟郢回过神来,嗤笑道:“那你这又怎算真喜欢?” 夜色寂静,殷惟郢望着闵宁,后者并未回话,只是静立沙沙作响的暗林间。 “这不算真喜欢?” “又怎么能算?”殷惟郢反问道。 如自己般顺着他的意思来,时时暗中拿捏,才算真喜欢,殷惟郢这般作想,也无怪乎闵宁不顺他意思来了,只怕在京城时她便是虚与委蛇,离京之后,更见天地,只是放不下一点情愫,心底却早已将陈易忘得九霄云外。 殷惟郢继续道:“想来这近一年过去,除去刚刚离京的时候,你一路也不常提起他了。” “不常提起…是吧。”闵宁承认道。 离京的时候,她确实常常提起陈易,提到连著雨都烦,可越到后面,她就越不常提起陈易了。 明明分离越久,就应越是思念。 殷惟郢便是这般思念,她道:“起初我不以为意,可越到后来,就越是想他。” “我跟你不一样。” 闵宁沉默片刻,凝望剑身,眸里倒映着光, “我不必时时挂念他,我只需偶尔想起他。” 殷惟郢稍稍错愕,这句话落耳,女冠心底忽然有些乱了。 莫名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感怀,殷惟郢立在原地,不再说话。 闵宁眸似怀念,继续道:“跟他在一块,我最高兴的日子,不是离京前的一夜欢愉,也不是戍楼上做约定,而是淮水村里,他用出我教的那招摧风斩雨,那时我就大步过去亲了他,什么也不想…不知你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 “那时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现在也不知道,更想不出缘由,”闵宁轻笑了声,笑得清澈爽利,“我只知道,我要永远像那时一样喜欢他。” 殷惟郢无言以对。 她们不是同一类人。 再争论已没有意义,她们间从不是同一类人,她的喜欢是变的,从厌恶走到喜欢,从仇敌来到道侣,而闵宁的喜欢,却是不变的。 殷惟郢正欲离去之际,闵宁停下了手,忽然开口道: “你们想得太复杂了,好像打赢打输这一场,就一切全完了似的。” 女冠侧头,莫名疑惑不解, “难道不是吗?” 闵宁摇了摇头,她眼眸低垂下来,眸光放长道: “当然不是,不过…我想叫你帮个忙。” 殷惟郢皱了皱眉头,不禁问: “你想做什么?” 闵宁见她上钩了,毫不犹豫道: “我借套衣服给你,明天你按我说的做。” ……… 天蒙蒙亮,光晕柔和,厚重的黑云尚未聚集,两道剑鞘晃荡于树影婆娑间。 陈易心绪始终不宁,后背不觉间汗湿了,分明是清晨,却几许暮气笼在了身。 他不时侧眸去看闵宁,她步伐轻快。 湍湍流水声由远及近传来,没入人耳廓里,拨开树叶看去,千尺飞瀑倒悬坠下,天地间贯通茫茫一道白。 “就是那了,我昨夜寻到的地。”闵宁往前指了一指。 瀑布撞击水面,水花传来轰轰声,溅射湖水间,其正中有座五六丈宽的浦屿小岛,以二人的武艺来说,似乎是有点小了。 武夫间比试,彼此相距十丈,所用手段自有千百,试探缠斗起来,往往十几二十合,可若是拉到十丈内,交手可用的招就越来越少,并且尽是杀招。 陈易打量浦屿,眼眸微眯。 这意味着厮杀只在方寸间? 陈易单手握住背上剑鞘,正欲一跃而起落向浦屿。 “你别着急。”闵宁出声道。 陈易有所疑惑,略作思索后,记起道:“我是四品,看来是要压境跟你打?” 闵宁微微颔首道:“这话倒也不错。” “几境?”陈易大有任她挑选的意味,“哪怕压境到六品,你也不过我一合之敌。” 这句话并非虚言,洞府间之所以看似彼此相差无几,只因一切是因幻象而起,而非真实,落到真刀真剑上,武道境界越低,便越是讲究千般手段,陈易身具杀人剑与活人剑的两种剑法,再辅以轻功,赢闵宁并非难事。 只听闵宁道:“九品。” 陈易一停,瞪大眼睛看向闵宁。 闵宁挑眉而笑道:“不行么?” 陈易古怪道:“我是九品,你拿跟木棍都能赢我。” 这话刚落下,闵宁纵身一跃窜入繁茂林间,几下折返,回来时一看,还真带了两根树枝。 闵宁掂量掂量,把稍长的一根丢到陈易手里,自己留下稍短一根。 陈易奇怪地看着闵宁,树枝不过两指粗,她这是在搞什么鬼。 只听闵宁忽一笑道:“陈尊明,你想得也太认真了吧。” 陈易一呆。 “难道你真想跟我打生打死么?”闵宁晃了晃树枝,相较于剑来说,树枝太轻了,像是随时都会断掉似的。 陈易仍是不动,以剑传心,分明应是二人立于飞瀑前,浦屿上,以彼此的剑做回答才是。 见他杂念重重,闵宁旋身一转,掠到陈易身后,狠挥过去。 陈易还没来得及疑惑,瞳孔微缩。 “啪!抽你屁股!” 裤子上凹出一道痕迹,闵宁笑出声来。 陈易终于回过神来,平时都只有他撞人屁股的份,今日倒是有人造反了! 不过,他深吸口气,沉下心来道:“闵月池,你到底在想什么,要比剑就快些,把我们心里的事好好论道论道。” 闵宁不答,抬手就抽。 陈易拧身伸手,要把她的手给抓住,闵宁却似游鱼般一转,竟在抓住前,又抽了一下。 他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正正经经来这比剑,她却给自己抽了两下屁股。 得了,她抽两下,以后换她两百下,陈易阴恻恻作想。 捕捉到他眼里流光一掠而过,闵宁忽出声道: “这不就挺好吗?” 陈易一知半解:“什么?”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纠结什么侠义,纠结我说你是大侠,纠结什么江湖。”闵宁缓缓道:“你像是个漩涡,不断地吞东西,不断地冒出杂念,搞得…你不像你了。” 说着,她顿了顿道:“除了好色以外。” 陈易沉默片刻。 闵宁说的,他也不是全然意识不到,只是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过来的,自从被周依棠斩却两尸后,虽觉无关紧要,可当真无关紧要么,陈易不知道,他只知自己除去好色之外,其他都总是易于被人影响,被人改变也正是如此,走过山同城那座泥泞的江湖后,心觉所谓侠义,不过荣辱…… 陈易思绪起伏,好似要沉入其中。 闵宁这时的话音忽然响在耳畔,道:“问你件事。” 陈易思路断了,道:“什么?” “我问你,剑甲抽过你屁股吗?”闵宁轻晃树枝,好似什么要紧事般问道。 陈易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正过来没有,反过来就有。 闵宁却忽然多了分得意,爽快笑道: “周依棠抽不到的屁股,我抽到了,她不配当你师傅!” 著雨:“……” 好在她早已习惯闵宁不时的疯劲,此刻不会出声。 陈易看着闵宁,反问道:“你配当?”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 “我有妈了。” “是啊,”闵宁勾唇道:“那要不叫爹吧。” 陈易一挑眉,倒是被闵宁勾起几分好胜心,按住树枝,就要狠抽过去。 闵宁像条游鱼似地猛挣脱开,一溜烟地绕走,纵身落向湖中浦屿,她一边落下,一边高声道: “有胆就来!” 陈易双脚一定,纵身一跃而去,落到浦屿之上。 他晃着树枝,满脑子想着女侠抽的两棍子,一时间竟忘了什么侠不侠义的事。 陈易从方地里摸出符箓,给闵宁丢去了一枚,自己则将那一枚贴到身上,仿佛似有一股清流流过全身,紧接着浑身滞涩起来,周身真气流动变慢了许多。 武功一下子便生疏了。 可肩膀也一时轻了许多。 飞瀑在二人间拉开一道雪白的细线,二人相对而立,闵宁仍在看他,他背上的剑未出鞘,漆黑得似漩涡的剑深埋鞘中,手中不过木棍树枝而已。 闵宁兀然动了,竟是要主动出手。 但见树枝似划开涟漪般划破微风,打着剑旋似地斩了过来,这一击平正树直,径直就往陈易腰间抽去。 陈易旋身一躲,闵宁的树枝自腰间抽到空处,她再度起剑,以树枝使刀技,枝锋划开长风,天地间拉开一条细线。 他下意识踏起绝巅踏云,却惊觉自己的脚步好慢。 怎会这么慢呢? 上清心法仍在,陈易的思绪忽地又放长,无形间一道杂念掠过脑海,他踌躇犹豫间,朝闵宁无法应力之处一刺。 可她仿佛一条游鱼似的。 倏地一声,一切都只能用“离奇”来形容,闵宁的树枝在斩到一半时,手腕打旋般一挑,竟直直砸中陈易树枝中段,将他的杂念瞬间挑没于无形间。 陈易微微怔愣,还没踏开两步,闵宁就啪地一下抽到他身后。 他挑眉一怒,生生拧动身形,就要反手一抽,可闵宁机敏地往后退了开来,再一望去,就见闵宁侧身之时,紧致微翘的曲线,像是飞瀑浪花击打浦屿时扬起的水花…… 陈易深吸一气,摒却所有杂念。 什么黄景、谍子、孤烟剑……层层云烟拂过心间,顺着水声溃散,水流湍湍,孜孜不倦撞击浦屿上,浅浅水花扬起,不停扬啊扬,没了武功,没了力量,好像许多事都不必再思索…… 陈易封闭了武功,思绪却兀然开阔起来,一切都好似无关紧要,他只想抽中闵宁的屁股而已…… 他骤然起身,树枝连点,朝前刺出漫天剑影,浪花间他辗转腾挪,闵宁亦矫捷如兔,树枝彼此交错,陈易只觉好几处被点中,自己又点中闵宁好几处,哗啦水声兀然放大,他忽然忘我,不觉间转身绕过闵宁的一剑,旋即一声响! 啪! 抽中了。 闵宁瞳孔猛缩,退后两步,颇为惊疑不定。 她像是都没想到陈易怎么抽中的她。 瞧见她脸颊微微发烫,陈易狠了狠心,趁她不备再绕一回,狠抽一下。 闵宁又遭一击,退后了半只脚,盯着陈易道:“够了,陈尊明!” 陈易犹不放过她,虽寻不到破绽,但仍跃跃欲试的模样。 闵宁低声道:“我就抽了你两下。” “我要抽你两百下。”陈易戏谑道。 “妈的陈尊明你不讲理!” 说罢,她像是不玩了一样,转身猛地跳出浦屿,越过层层浪花窜入林间。 陈易怎可能就这样放过她,身影一闪,人也冲入林间。 但见她的身影跃现,忽然拉远,没入到青葱间,像是游鱼入湖划出涟漪,枝叶婆娑轻晃,先是微风晃动,又是劲风掠耳,陈易一时竟追她不上。 她耍赖了,解开了压境的符箓。陈易陡然意识到这点。 陈易也不多想,他现在就想追上闵宁,瞬间也破开周身限制,脚步连点,不是绝巅踏云,而是最初的轻功,树叶在脚下轻快冒出噼噼啪啪声。 他过隙如电,穿行于树丛间,追逐她的身影,在她的身上,好似有他一直向往的东西。 很快,距离便拉近了,左侧叶影交错间,那一袭红衣若隐若现,陈易骤然加快脚步,近乎扑地扑了过去。 那袭红衣被扑了个满怀。 陈易抱着她落到地上,反手把她按在满地落叶间。 清晨的日光透过树影落下点点光斑,映照着她满是英气的面容,纤长的睫毛略有慌张地一颤一颤。 陈易喘了口粗气,揽她入怀,轻声道: “怎么…不逃了?” 闵宁眼眸微垂,应声道: “何必要逃?” 女侠倒也硬气,陈易呼吸更是急促,心底间满是欲念,除了色心以外,并无他物,他不知多久没这么纯粹过了。 陈易俯身落下深深一吻。 微风悠悠摇晃,落叶飘散而下,泛黄色泽洒满了头。 一吻过后,闵宁迟疑片刻,出声道: “陈尊明,你更喜欢殷惟郢,还是更喜欢我?” 陈易怎会反应不过来,眼下他断然不会坏了气氛,附耳过去道: “更喜欢你闵月池。” 说罢,陈易又要俯过唇去。 可闵宁猛地推开他的嘴,好似气不打一处来,就朝他狠拍了一下, “你不要乱说瞎话!” 陈易呆了一呆。 定睛一看,只见一团略微泛蓝的幻术光晕过去,身下的哪是什么闵宁,而是委屈又气愤的殷惟郢! 不远处的树丛间传来一道爽朗笑声,又一红衣女子从那走了出来, “我就说他更喜欢我。” 殷惟郢捡起根树枝狠狠飞了过去,“你也不要乱说瞎话!” 闵宁捧腹笑着,侧身躲过那飞来树枝。 陈易转过头来,看了看怀里的大殷,不禁失笑道:“我还能改口吗?” 殷惟郢狠狠盯他,不给他机会道:“不行。” 陈易微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女冠立刻怂了,低声道:“给你次机会…” 她眼下动人极了,额头肌肤细腻,陈易轻轻吻了上去,压低声音道:“更喜欢你。” “哼…” 殷惟郢推开了他,利落地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落叶。 那是她们昨夜商量好的,把他引进这密林间,就互换个位置…… 陈易转过头,闵宁缓缓走来,她手里提着剑,铭有“风云”二字,来到身前时,忽地一闪。 树根边上的无名野花飞天而起,闵宁以剑接住,递到面前。 剑尖上的嫩黄小花落入眸中,陈易只听她嗓音罕有地轻柔道: “听说…你会给喜欢的人送花,是不是?” 陈易吃惊接过,心底忽然一空,他失笑地点了点头。 闵宁笑道:“那么我送给你后,你以后记得还我。” 陈易捻住花,好一会后,才有些沙哑道: “这也算以剑传心?” “怎么不算,虽然我现在不是很喜欢你师傅,”闵宁揉了揉鼻子,“不过她有一句话,说得真很在理。” “是什么?”陈易不由问。 “若摘花飞叶可以救人,那么摘花飞叶何尝不是剑?” 闵宁展颜一笑, “这就是我的剑。” 陈易直直看着那朵无名野花,不过是女侠的随性而为,心间却好似巨大的云划过天空,细腻的色彩飘入眼帘,低低摇曳,一汪眼眸里荡漾出澄澈的天色,不停荡漾,荡漾着荡漾着,一点点杂念也随着涟漪逝去了。 他恍惚间连腰间的刀也忘了, 想好一会,才想了起来, 刀名无杂念。 请假一天,整理整理思路....... 虽然有存稿,但不得不请假了。 原因很简单,就是写的时候顾虑太多太多,而且越到后面,就写得越是畏手畏脚,譬如说这个情节会不会让人看着郁闷,那个情节会不会不爽,是不是该缓和下气氛,还有这里是不是又要避雷,那里又有没有人脑补等等,太多太多的顾虑都困住了我的思路。 导致什么情况呢,导致越写就越陷入到一个安全区内,在这里面几乎是波澜不惊,什么有点危险的事都不会发生,比如陈易前半章有点郁气,后半章就要缓和掉,前半章有点纠结,后半章就得开解......凡此种种,导致有些情节因为情绪没有传达到,显得比较突兀,要跨一个长跨度来看,才能感觉到合理。 这些顾虑妨碍了小说的情绪表达,就是情绪并没有好好传达到给大家,把我的思维困在了一个牢笼里,让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月写得极其挣扎。 每个部分都想写出能看的东西,每个部分都想两手抓,每个部分都想尽可能全面,导致整段情节很臃肿,该表达的没有表达出来。 (这也是许多小说写到后面的通病,越来越困于固有的牢笼里,越写套路越相似,越写就越是没有新意,特别是后宫文,后宫文是个很看安全区的类型,很多后宫小说到后面,就是反反复复的争风吃醋修罗场,全然没了前面的新意。) 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缓一下,来摆脱一下这种思路,寻回第一卷地宫时的那种感觉,让这些事都变得融洽,更加跌宕起伏,理得更加顺畅,情绪传达得更好更完整。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整理整理思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天下第一(二合一) 一朵无名野花落于眼中,风声依旧,击撞着耳畔,陈易已捻住花看着,许多残音已逝。 像是巨大的云划过天空,心兀然静了下来。 他摸了摸脖颈,仿佛仍能感受到抽来的风,好似剑风,搅碎了心底许多杂念。 以剑传心。 她不是在告诉陈易,所谓侠义,到底是不是荣辱,更不是辩驳侠义是否虚伪,而是在告诉陈易,照你心里所想的来,何必为那些人压抑纠结? 这就是闵宁的意,是她的道。 陈易喃喃道:“原来如此。“ 闵宁扬起脸问道:“如此什么,你明白了什么?” 陈易想要说什么,心底却忽然一空,扬起脸,便见闵宁的眸子熠熠生辉着,像团活火,倒映着天空,他也不住昂头,想着亲眼看看天空。 无数杂念已迎风而散,那口积在心口的郁气也被碾得粉碎,因闵宁一句大侠,他便将之当作自己离京的身份,原以为行侠仗义,但却只是画地为牢,把自己困于“侠义”二字的囹圄中。 除了好色以外,他的一切都在因不同的人而改变,如同漩涡一般贪婪地吸纳着一切,无论是殷听雪的悲哀,抑或是周依棠的执念,还是闵宁的侠义…凡此种种,太多太多,又像是白纸,被不同的人染上不同的色彩,而如今.终于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我离开牢笼了。” 陈易昂头看天,眸光破开树影,心中静着, “我逍遥自在,不知自己想去哪里……” 这时,闵宁出声问道:“那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我知道。”湖风越过树梢拂过脸庞,陈易心绪一时极放得开来,满是惬意,再无多少杂念纠结,“你在想我眼里你是不是英姿飒爽的模样,在想我现在心里是不是为你所折服,在想我会不会承认你是我师傅,偷偷改投师门,你也不介意我带艺拜师…最后,闵大侠还想大步跑过来亲我一口,只是碍于殷惟郢在场。” 女子常情,闵宁脸颊因话而滚烫,不过她反倒大方道: “那么你呢?” “我?”陈易忽然大笑,双脚一点后跃到白衣女冠身边,一把搂住,“我在想亲殷惟郢给你看!” 闵宁瞪大了眼睛。 女冠脸庞猝不及防地被吧唧一下,刹那滚得通红。 原本心情正因陈易那句更喜欢闵月池有点繁复呢,陈易这忽然一亲,殷惟郢立即变了脸色,一点失落丢得九霄云外,身形站直,满脸云淡风轻模样。 陈易的心情格外畅快。 若在京城里,只怕是想放烟花、开殷趴了。 只可惜不在京城里。 陈易摇头笑道: “这剑池也是一座牢笼。” 把他给暂时困在这里,不过,总归比心上的樊笼宽阔得多。 闵宁看着陈易,出声道:“以你如今的心境,我觉得你能活下来。” 她说的话,陈易自然明白。 之前即便口口声声“天下第一而已”,只是真交手起来,才会知道什么叫夜郎自大,可现在却不一样了,陈易心无杂念,离周依棠曾做到的物我两忘境界已不遥远。 那离吴不逾…又有多远呢? 陈易沉吟片刻,出声道:“我再去见一见吴不逾。” 闵宁对陈易的话并无异议。 不同的时候,看同一样东西,总有不同的心境。 正如“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禅宗妙语所言,山就在那里,从未变过,变得只是人的心境,人心一变,念念皆变,武道一途,虽不讲一朝顿悟、白日飞升,但在这武道得天地气运眷顾的天下,仍然讲究领悟,不然佛门缘何说:心皆有佛?道门又缘何说:道在万物,悟到了,就合乎天地大道,武意贯身,自成一方宗师。 陈易放开殷惟郢,转身踏叶远去,说了就做,不多耽搁。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女冠扫了闵宁一眼,心中把她送的花,和自己送给陈易的种种玩意比较一番,结论自不必多说,殷惟郢琼鼻微翘,颇有几分淡泊之感。 闵宁浑不在意,她与这女冠从来都不怎么交心,哪怕是以后睡到一张床榻……不,以后绝不会睡到一张床榻上。 闵宁呼出一口气,以心声低语道: “你有没有看到他一闪一闪的眼神? 著雨,我真把花送他了,虽然有些仓促,但…结果还是好的。” 著雨:“……” 闵宁几分诚挚道:“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断然想不到这一招。” ……… 寅剑山,苍梧峰。 深秋以降,崖边翘起较高的石壁上爬满葛藤,枝桠上黄绿交接,青黄贯连,但见一身着淡红棉袄的少女好奇地掐了掐树叶,脆得发脆,一碰就咔擦一声。 脚边有条黄狗欢喜地摇着尾巴,就想吃落叶呢。 “黄娘儿,这可不能吃啊。” 殷听雪拍走了它的脑袋,怕它乱吃东西,她刚练完功,眼下稍作歇息,就跟黄娘儿玩一玩。 “耍耍闹闹像什么样?” 忽然间,一道不知悲喜的嗓音掠来。 少女眨了眨眼睛,回应道: “我刚练过功了。” “继续练。” 殷听雪撇了撇嘴,她不知周依棠怎么就恼了,想要听,可周真人如今防她防得很紧,不让她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走吧、走吧…黄娘儿。” 小狐狸眼睛转了转,佯装很不经意道: “快到芍药花开的日子了。” 黄娘儿像是同意,扑了扑葛藤,汪汪应了两声。 ……… 陈易走在山道间。 不平也不陡,山巅也离他不远不近,从前几步就越到那芒草间,见那老人形态枯索,不以为意,可如今心境变化,撇却许多杂念,就不得不重新审视“天下第一”这几个字眼。 闵宁之前说的不错,吴不逾压得境界分明低人一境,但剑池数十年来却无一人走出他的剑下,哪怕是传说中已成剑仙的萧道平,都死于一剑。 吴不逾的剑意,到底到何种程度了? 他…又站在哪一座天空下? 陈易轻叹一声道:“不好对付啊。” 话音落下,他仍继续前行。 不消多时,陈易的脚步稍微停住,凝望向前方。 他瞳孔微缩。 杂叶错乱飞舞,阴翳交错中忽隐忽现,是一人影。 独臂女子像是踏虚而来,面无表情,眸光淡漠,缓缓朝陈易靠去。 两侧剑意起初肆虐,如起波澜,但却转瞬平静,如同一团柔软的风刮了开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易不住愕然道。 他一时想不明周依棠缘何在此,这一回之所以他会来到山同城,本是因为陆英的缘法与他有关,而不能由周依棠同行。 假货、幻象? 陈易沉吟片刻,无声间手已有所动作。 周依棠凝望着有段时间未见的逆徒,眸光如剑,似是一眼看到陈易如今的心境。 以“著雨”的身份跟随闵宁,周依棠自然能借她的眼睛观察到一切。 包括陈易杂念缠心,亦是看在眼里。 若以平常论,陈易本不会受那么多的牵挂影响,杂念会有,但绝不会那么多,可究其最深的缘由,是她斩却了陈易的上中二尸。 当时虽未斩尽三尸,但斩却二尸但不补回,算是一招暗棋,让她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陈易,让他重归活人剑的路数之中。 杂念缠心固然棘手,只是于周依棠而言,破去他心中杂念不难,她到底是了解他,而破却之后,心无杂念的陈易便又是璞玉,只是原以为要等他回到寅剑山,但没想到机缘巧合下,却让闵宁抢了先。 而如今她冒着暴露的风险现身陈易的面前,只因如今再不雕琢,怕是又要被人抢先。 周依棠垂眸凝望,确认着他心中有多少思念, 接着她就见到… 陈易把闵宁送的那朵无名野花递了过去,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送你。” 周依棠:“……” 山道间兀然降下宁静,陈易眨了眨眼睛,见眼前的周依棠一动不动,心里一时疑惑。 很快他就不疑惑了。 独臂女子冷冷道:“借花献佛你玩过太多次了。” 陈易眼睛瞪大了些,惊声道: “还真是你…” 若非真的周依棠,不一定看不出这招,但断然不会说他玩过太多次了。 陈易讪讪然地把花收回,挠了挠脑袋,接着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实说,周依棠出现在哪里,他都不会出奇,以她的境界,已近乎逍遥天地,想去哪里都可以。 周依棠沉吟片刻道:“救你。” 陈易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 周依棠旋即问:“你想死么?” 她看着陈易,后者脖颈微动,正欲摇头,可忽然间,他猛地把头点了点。 “对,我就是想死。”陈易嬉笑道。 独臂女子面如古井,“为何?” 师傅不苟言笑,那逆徒却仍旧嬉笑,他慢悠悠说道:“看我师尊明明在乎我却又抱憾终身,其实倒也不错。” 这句话极其讨打。 周依棠却面色并无变化,回道:“一回生,两回熟。” 这话无比简短,陈易莫名心中一苦,苦上唇角,他无奈道:“每次隔段时间不见,你就总会说些伤人的话。” “我没有故意伤你。” “因为不是故意,那才最伤人。” 说完之后,陈易叹了口气,把那花往回收到掌心中,径直越过周依棠就朝山巅走去。 周依棠见他没有停步,眉头轻蹙。 还不待她出声,陈易就先摆了摆手,开口道: “我怕你有阴谋诡计,等我先见了吴不逾再说。” …………… 山巅。 雷霄仍在,厚云不觉中压上天空,笼下暗沉色彩,天地间说不尽的百年苍茫。 依旧是芒草,依旧是剑坟,依旧是那曾天下第一的白发老人。 老人好似也成了这苍茫的一部分。 此刻远远观之,似无变化,陈易的心绪却与先前不同。 天下第一…… 四字竟沉重无比,压到心头上。 陈易缓缓走去,无声间竟有风雨欲来之感。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喂,你喝不喝酒?” 吴不逾白发飘扬,头颅微侧,似是察觉到陈易心境的变化,只是一笑。 陈易提步走近过去,方地里摸出一个酒葫芦,又取出两酒碗。 “喝不喝酒?”陈易又一次问道。 吴不逾这时终于侧头,扫了他一眼道: “跟我喝酒,你还不够格。” 陈易也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倒酒喝了起来,脸颊冒出点点晕红。 雷霆惊过,炸起剑池数百年来深深的苍茫,任罡风激烈鼓荡,却也吹之不散,反被困住、揉碎、碾压成这苍茫的一部分。 老人亦在其中。 “你什么时候开始握剑?”他忽然一问。 吴不逾坐立芒草之中,苍老的皮肤挂在面上下垂,泛着旧意,皮肉之下是锐气逼人的骨架,却是利剑杀人血犹腥。 陈易稍作回忆,道:“大概二十岁,那时刚到京城,入了锦衣卫就习练刀剑。” 吴不逾白眉微垂,仍在望剑,道: “我入上清道一年即习剑,及冠之年已无人可敌,故此辞别山门远游寻师,众人不解,赚了个剑痴的名号,半是惊奇、半是唏嘘。 这名号我用了五年,五年后江湖已无人这样叫我,闲来时拿来佐酒,倒有些趣味。” 眼前这老人坐于群剑之中,孤身一人本该衬得背影萧索。 只是陈易看见他与芒草近乎融为一体,他本人也不过是株高大几丈的芒草。 吴不逾忽然开口道:“你在碰萧道平的剑。” 正如老人所说,陈易把手放到了萧道平的剑上,这剑池数十年来,唯有这一人将剑抵近吴不逾一丈之内。 陈易目不斜视道:“能到这里,他比其他人都要厉害。” 离萧道平最近的剑,如同画着个一丈宽的外圆。 “他出剑时,确实跟其他后生近乎天壤之别。” 吴不逾头也不抬, “但我杀他时,跟杀别人并无区别。” 陈易为之默然。 以剑传心之后,再无杂念缠身,陈易的心境已更上一层楼,想来斩却三尸的萧道平也不过如此,可如今一看,哪怕媲美了萧道平,也仍然要被人如杀鸡般屠戮,折剑于此。 只是…究竟差了多少? 似是觉察到陈易心境上的细微变化,吴不逾慢慢道: “先前你来的时候,心境实不如现在的你。” “嗯,”陈易表示理所当然。 只见吴不逾双指拔起一株芒草, “那时你看我如井底蛙看天上月,现在不同了,见我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老人说话间,气势几分变了,自苍茫泛黄的芒草拔出一抹刺眼锐利。 只见吴不逾身未动,手已动,捻着芒草托了过来。 陈易眼眸微眯。 山巅嘶嘶风啸陡然停住,如一尾鱼划破了涟漪,老人枯槁的掌间剑光一横,将整片天地都分开两半,陈易瞳孔微缩,猛地退后半步,不寒而栗,直到雷霆乍惊,照亮脸庞时,才看见那不过是株芒草。 他好像看花了眼。 吴不逾眼睑上的皱纹仍旧挤着,芒草缓缓托回手中,用手拂过带刺似锋的芒穗。 他默然片刻,“当年我败给许齐,失了天下第一的位子,他以登峰造极的武势砸碎了我的剑势雷池,满地狼藉中我兀然明白,我从前错了,许多人从前和现在也错了,既然错的,就要付之一炬、摧毁殆尽,故此我于三地折尽无数剑道大材之剑,无数日夜过去,我亦曾希望我错了,但我仍在,那些剑却不在了。 什么一剑破万法,什么摘花飞叶可为剑,都不过空谈,剑直、两刃,无关杀人剑亦或活人剑,剑就是剑,剑也本该只是剑,只是天地之一,与天地间的一切并无分别,只是人赋予了太多,剑不能取代天地,剑…不是道。 为了让剑为剑,唯有把剑道破灭摧毁, 所谓剑道,不过冢中枯草而已。” 吴不逾此刻忽然笑了, “哪怕你是又一个萧道平,也还差得太远。” 随话音落下,陈易浑身剧震,脊背一寒。 老人仍坐于地, 巍峨的剑意随天幕逼压过来, 一座,高山。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与其提升自己(二合一) “不喝酒没意思……” 半晌后,陈易轻声道,听上去像是为何缓解畏惧,只见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去。 吴不逾并不回头,仍枯坐原地,似一柄古剑耸立,锈迹斑斑,却饮尽鲜血。 于剑池自困数十年,亦曾有宵小之辈动邪念暗算,妄图从背后一击致命,只是下场……尽化作脚下山巅芒草的肥料,风驰电掣,周遭芒草白中带舞,穗似剑尖,将老人一圈圈环绕,像是渴血了。 陈易离吴不逾愈来愈近,后者头颅微垂,似在等候一剑袭来。 哗啦。 酒葫芦往下一倒,淋了吴不逾满头。 迎风飞舞的华发如瀑布般垂落,吴不逾坐在原地一愣。 “装什么高人,”陈易皱眉着说道:“喝酒!” 酒液越落越多,白发老人挑了下,不知是惊怒亦或是沉思。 倒完酒后,陈易问道:“喝够了没有?” 吴不逾依旧如古剑耸立,平静问道:“小子你想死?” “不想死。”陈易又问道:“你想杀我?” “一甲子前我杀尽宵小之辈。”吴不逾道:“后来便尽量收手了。” “怎么收了杀性?” “蝼蚁一样,杀多了没意思。” “哦。”陈易点了点头,表示理所当然,接着问:“敢问前辈杀性最重时如何?” 他像是在旁敲侧击,以求悟得青霄剑法的剑意,吴不逾毫不在意,更无半点故作姿态。 “三十岁时,为杀一不长眼的人,”吴不逾道:“一路跑死三匹马。” “好杀性。”陈易顿了顿,继续道:“但你不会杀我。” 吴不逾挑了挑眉头。 陈易道:“你自言剑道不过冢中枯草,却又于三处尽侯剑道大材,本就意味着你心里不愿相信剑道真是如此不值一提,你留人七日时间,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白发老人付之一笑。 陈易继续道:“其实你不愿错过每一个机会,说到底你仍信剑,但又否认剑,别说是我把酒淋你头上,便是我在这里撒泡尿,你也不会杀我。” 吴不逾面色如古井不波,可片刻后,竟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骤然厉喝道:“你敢?!” 陈易闻言拢起裤腰带,笑了笑,坐到了吴不逾身边,伸出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跟他勾肩搭背。 “咱哥俩好。”陈易拦住老人的肩头。 阴云笼罩天空,恰似遮住开裂的天门,吴不逾面色晦暗不清。 “我觉得我有机会赢你,”陈易拍了拍他肩膀,慢悠悠道:“因为当一个等死的人,要比当个画地为牢的人轻松得多。” ……… “我以后叫你吴老哥好了,说句话,我师傅是周依棠,我跟你也算有段渊源。” “…算有。” “老哥你在这待了这么多年,杀了这么多人,怨念残留,阴寒入骨,过冬时冷不冷啊?” “…不冷。” “对了,吴老哥你是不是单身啊?” “………” “唉,没人要好可怜哦。” 小半刻钟后,吴不逾已面色发阴,整个人虽屹然不动,然山巅罡风愈演愈烈,压得芒草尽数低头。 而陈易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玩没了,半点不耐烦都无。 当年走尽半座江湖,吴不逾倒不是没见过脸皮厚之人,但这般脸皮比天厚的人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其实不是世上没有多少脸皮比天厚的人,只是有的还没发挥,就被吴不逾所杀;有的层次太低,已成高山的吴不逾见不到;有的大难临头,只顾求饶; 集齐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的,陈易还是头一个。 终于,山巅忽然刮来一道极烈的罡风,卷得芒草纷纷断裂飞舞,而一旁跟吴不逾勾肩搭背的陈易再也坐不稳,整个人竟被罡风生生掀了起来。 熊熊烈风滚滚,辅以乌云的重重雷声,把陈易一介四品武夫硬生生送下了山巅。 陈易定了定身子,呼出一口气。 他转过身去,该说的也都说完了,这座剑道之山何其之高,终于算是得见全貌,陈易眸光略微凝重。 心境变了之后,所见的风景果不相同,剑道一途,并非诗词,从无厚古薄今之说,不然且看当今江湖,还有多少人提及楼兰剑皇?论起杀人剑,必是断剑客,同理,论起活人剑,也必是寅剑山剑甲,二人皆是剑道的大山。然而,如今一见吴不逾,才惊觉两座大山与他相较,为免显得矮小,如五岳山见佛国灵山,五岳固然雄伟,然与灵山净土相较仍差之一二。 “吴不逾的剑,近乎于涅槃。” 陈易的耳畔忽然传来声音。 独臂女子的虚影无声无息间已出现在身侧。 陈易叹了口气道:“你每次不要这样吓人行不行,我都怕你是鬼。” “呵。” 周依棠应得淡漠。 不过,这话却让他说中了几分,她能以如今面目出现,本就与此不无关联。 她将一缕魂魄分到闵宁身上化名著雨,眼下是暂时离开闵宁,显化到陈易面前,所以跟闵宁说自己是残魂,倒也并非妄语。 独臂女子出声问道:“见过吴不逾的剑了?” “见到了,剑意…”陈易不知如何形容,只能勉强挤出这两个字,“浓烈。” 他当时虽说出言不逊,但却并未小瞧前天下第一的剑意,世人皆以为吴不逾当阳湖败给许齐,是以境界大跌,剑心蒙尘,可若剑道之人亲眼所见,却是剑心几近涅槃,陈易心境更上一层楼后,对于其剑意的感触也更为震撼,从前吴不逾以剑成道,如今却是剑融天地。 陈易叹道:“这是要成佛了。” 独臂女子感慨颇深道:“世人都说吴不逾疯了,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许齐确是砸碎了吴不逾的剑势雷池,却让他顿悟剑本为天地一物,借天地出剑,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若许齐见到,必然忌惮三分。” 陈易不禁道:“那若吴不逾再回巅峰,是真天人胜,还是吴不逾胜?” “许齐。” 她答得干脆利落。 这答案不算出乎意料,陈易知道她也曾问剑过许齐,于两位天下第一都极为了解。 只是,陈易仍旧好奇道:“这真天人的天下第一,离其他九人有多远?” 剑甲伸出一根手指。 陈易自然知道这是她衡量一品高手的强弱之道,她曾一剑逼退同入武榜的断剑客十丈。 他凝重道:“不愧天下第一,你一剑只逼退他一丈?” 说完,陈易便想,与其说是许齐只被逼退一丈,倒不如说,周依棠竟能逼退那真天人一丈。 这足以证明剑甲的剑。 然而,陈易话音落下不久后,便看见独臂女子摇了摇头。 “不是逼退一丈。” 陈易眼眸一亮,惊道: “是十丈?!” 周依棠傲睨道:“是我自退一丈。” 得了,问了也算白问了。 许齐相较于其他武榜中人而言,怕是已是不可量化的存在,除了当年与之争锋,却又莫名归隐的菩萨剑,整座天地都无人奈何。 “除却许齐,无人能杀如今的吴不逾,”周依棠似看穿陈易心中所想,这时道:“退而求其次,你还是先活下来再说。” 陈易还没那么大的口气,便问道:“怎么活下来?” “我曾和你谈过。” “心中无剑,手中亦无剑,物我两忘的境界?”陈易眯起眼眸,确认似道。 周依棠没有否认。 她当年便是因此而活下来,机缘巧合下斩却三尸,无形无相亦无我,成了老人口中半个可畏后生。 如今陈易面临相似之局,也悟得活人剑的剑意,一切…倒有几分相像,为人师者,哪怕不能青出于蓝,但也终归要将弟子引入自己的路。 “物我两忘,天人感应,入沟通天地之道,”念及此处,周依棠缓声开口道:“如地府时一般,你听我的便是……” 还不待她说完,陈易抬手打断道:“我的我执这么深,你要我入忘我境,岂非是要斩断下尸?” 周依棠蹙眉道:“有何不可?” 她今日所言,并非似过往般有意为之,只是顺其自然,更何况斩却三尸而已,如今危局已至,七日之后极可能身死于此,他何必这般耿耿于怀? “斩却下尸,我还不如不活了。”陈易慢悠悠道。 周依棠冷冷道:“那你又想如何是好?” 陈易扫了眼山巅缓缓道: “我发现个更好的办法。” “哦?” “与其让自己的心境更上一层楼,悟得更精深的剑意,倒不如破坏他的心境,让他从高山跌下。”说罢,陈易鼓动内息,带哭腔朗声道:“吴老哥,你活不久了,我也活不久了,咱们凑个伴吧!” 异想天开…周依棠如此作想。 只见陈易转身就准备继续上山,却见地面突地多出数道沟壑,剑气纵横。 “你敢继续上山试试?!” 洪钟似的声音响彻山道。 陈易朝周依棠耸了耸肩,无奈道: “看见了吧,孤寡老人最拉不下面子。” 独臂女子双瞳微缩。 陈易摇头失笑道:“到底是一念纤尘,一念起,诸念生,六根不净,不舍七情。” 若吴不逾真是涅槃的境界,断然不会画地为牢,早已两手空空,归作天地的一抔黄土。 说到底,这昔日天下第一他还未死心。 独臂女子对陈易之言不置一词,反而思考起另一件事,数日来,这一行人的情形她通过闵宁都看在眼里,除却殷惟郢外,倒也算皆有所获,只是先前卜卦得来此地是陆英的缘法,然而事到如今,仍不知缘法的迹象在何处,难不成只是物我两忘的心境? 忽然间,周依棠眸光一凝。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陈易尚且摸不着头脑,只见她猛一回头,目光穿破重重阻隔,望向那重阳观的祖师牌位楼。 ……… 乌云压空,浓郁的漆黑沉降下来,笼罩着整座死寂的楼宇。 自那众遗留剑池的重阳观道人咎由自取之后,这座供奉历代祖师牌位的阴楼就此清净下来,在这剑池将崩之际,竟能拔出一丝超凡脱俗之感。 陆英拂过门槛,越过那地上具具死尸。 便是过了几日,那些尸身并无丝毫腐朽的痕迹,光亮如新,皮肤紧致,除却失去血色的苍白之外,就没有死亡之感,好似倒地安睡。 重阳观六百年基业,能留于剑池者,无一不是金丹境界,已是半只脚跨入飞升的门槛,早已体无垢、身不腐,有如天人之相,正如那些佛门高僧圆寂时,自然而然形成的肉身佛。 陆英恍惚间已来到重阳观那一众祖师牌位前。 她也不知她自己怎么了,冥冥中有某种感应,引领她来到这里,来到这楼宇前。 那像是天地之声,想听却听不清,又像是天地之形,想看却看不明,道经所言大音稀声、大象无形,便是此理。 数以十计的神位屹立于案台之上,这是重阳观内飞升的历代真人,先前一众重阳观道人以血请仙,唯有二仙回应,且此二仙牌位皆位列末席,然而如今陆英跨入楼内,众神位竟无风自动,微微摇晃,泛起嗡嗡之声。 像是众仙送去滔天福泽。 陆英揉了揉眼睛,再一望去,只见那些神位上好似冒出无数琉璃金色,自然而然地流溢出来,但见群金之中,那为首最高的神位上,似有一仙独立,手中柳枝轻起,似是洒下甘露。 点点辉金的甘露泼洒而下,天地一白,陆英心有疑虑,有些不敢伸手,然而耳畔的声音愈发急促,催促着她接纳这份恩惠。 那为首最高的神位上,刻着几字:武灵守真真君。 此人之名,为重阳观人顶礼膜拜,正是重阳观六百年前开观祖师。 再一回神,仙人身姿愈发凝实。 陆英隐约听他金口轻启,出声言语: “天地大道,昔开天门以筑无上功德,今天门已废,当即绝地天通,今日吾等代师收徒,请此徒与天地相合,归于天道,承载我重阳观后六百年气数,代吾观还一千二百年劫数……” 剑池山巅。 黑云压城中,但见一缝缓缓开裂,一道天光旋即撕破开来,不尽紫气流溢而出,萦绕天地之间。 那仙人掐诀,单手正欲抚顶,眼眸低垂,作悲天悯人状道: “请。” 天光破云,雷声沸腾,如龙蛇缠斗嘶鸣。 第四百五十三章 杀过菩萨(二合一) “请”字落下,似有大道洪钟响彻耳畔,轰地一声脑海间兀然一空,什么都不剩下,旋即如道经所言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空中似有他物,冥冥之中,陆英自金光中觉察到种玄妙的魔力,好似眼前既是众妙之门。 紫气浑然而来,萦绕周身,陆英刹那间好似半仙半人之躯。 仙人头颅微点,似是赞许,又是一声:“请。” 身后众神位金光更盛先前,整座祖师牌位楼如一座琉璃宝塔,镀上层层金身。 近百年前,重阳观请楼兰剑皇与吴不逾相聚剑池一战,二人剑意皆是极境,也皆是想登顶更高一楼,除此之外,更是杀人剑与活人剑的剑道之争,重阳观便以二人此战为引,破开剑池天门,旋即无数道士拔地飞升,位列仙班,得享长生。 开天门众仙飞升,本是无量功德,然而剑池将崩,天门若是不合,恐招致大祸,长久以来,重阳观内外勉励维持剑池秘境,不至于让这秘境崩塌,致使天下少一洞天福地是小,畏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才是大,然而正如请神容易送神难,开天容易合天难,长久以来,借此飞升的众仙们都等不到适合补天的苗子,其实萧道平曾是一位,只是此人虽有悲天悯人之心,担又醉心于剑,故此死于吴不逾之手,重阳观历代祖师以及经此处飞升的众仙们虽知剑池崩塌,招来祸端可大可小,而且也不一定招祸,然而终归是附骨之蛆,教人心难安。 而如今,他们借牌位所观,竟寻到一道心剔透,而且几近物我两忘,与天地合一之材。 倒也果真天无绝人之路。 武灵真君见陆英已近乎清净六尘,再一度道: “请…” 仙家三请。 一请此女为重阳观嫡传弟子,受重阳观前后六百年气运。 二请此女承担一千二百年劫数后,飞升成仙,得享长生极乐。 三请此女与天地合一,归于大道,以补过去众仙私开天门之祸。 “请”字落下三次,但见武灵真君手中托一柳枝,由内而外延长起来,几乎触到陆英手心,离她不过一寸距离,四周金光浩渺,氤氲天上紫气,如有云雾升起。 柳枝就在眼前,陆英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急促,物我两忘的境界下,好似眼前什么也没有,但又什么都有,她不知着急为何物,只是觉得…一切都好像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既是成仙。 陆英指尖已微微探去。 呼! 劲风骤然撞开门扉,摧开声声响,砰砰咚咚击撞下,陆英手不禁收回,回头望去,那金光罩身的武灵真君也稍一抬头,就见一背剑携刀之人闯入门中。 那眸光微敛,仙人在前,却竟是轻蔑之色。 是凡夫俗子? 武灵真君再一望去,灿金的眼眸直视其洞府,又见一点小如芥子的金光。 但又是金丹境的修士? 若是寿不过两甲子的凡夫俗子轻蔑天上仙人还则罢了,如井底之蛙眼里,天上景象不过尔尔,只是这分明是个踏上修行路的修士,明明见识过何为长生,竟如此看轻得道之人? 陈易不声不响间单手揪了揪陆英的衣领,把她往后拉了拉,后者如同半个木偶般听之任之。 他隔在了仙人与陆英之间。 武灵真君并无愠色,目光波澜不兴,平淡道: “这位道友…便是先前我重阳观不肖子弟所请之人?” 陈易并不清楚武灵真君的来意,没有急于回答,微一抬头,看见众牌位金光大涨,耀眼至极,远比那群道人以血请之时更加辉煌。 他吐了口气道:“啧,还挺唬人。” 言辞中的轻蔑可见一斑,武灵真君仍无面色,全真道兴斩三尸之法,而且入天作仙许久,自是波澜不惊。 陈易抬眸扫了眼前真君两眼,冷冷道:“你们…找我师姐做什么?” 话说到了正题,武灵真君微微正身,紫气氤氲间,淡淡道:“重阳观剑池天门开了近百年,期间无数天上仙灵之气流溢,反哺剑意,竟使此地剑意愈发膨胀,愈发通灵,如今只剩四日,剑池便将就此崩溃,若这天地间的窟窿填补不上,恐怕会有大祸临世,我等请这位女道友为徒,馈赠其重阳观前后一千二百年气运,让她闭合天门。” “补天是吧,这个我熟。” 陈易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哪怕前世有许多记忆尚不清晰,但补天而死这件事还是很清晰的。 武灵真君听出言语间的戏谑,缓缓道:“道友,你虽非全真教人,然天下道士皆是老君门徒、俱是一家,如今剑池将崩,若不及时补上,势必祸及天下。先前你杀我重阳观门人,此乃子弟不肖,我等不会追究,更念彼此修道者的缘分,如此,既然我等退了一步,那么彼此都退一步才是正理,更何况于这位道友而言,未尝不是一场缘法。” 陈易默不作声。 半晌后,他只是平淡地问了一句:“敢问仙师这天门之口从何而来?” 这回话音里终于并无戏谑,也无拒之千里的意味。 武灵真君勾起微微笑容,像极画中仙人,他泄露天机道:“我全真教素重性命双修、三教合流,故此成仙实难,多少年来,无数道人困于深山老林中,分明道行已足,却不得门路,到最后只能老死洞府,正因如此,我重阳观百年前请那两位当世一品剑客一战,引双方剑意破开一道天门,教不知多少不得成仙之人籍此飞升成仙,积下无量功德,如此,道友可否明白?” 陈易重重点头,缓缓道:“明白了。” 武灵真君双手合十,朝前打一稽首,以仙人之身似要施予大礼,感激陈易的通情达理。 陈易从他身边径直越过。 武灵真君不解其意,微微侧头,接着他就看到,那人抽刀出鞘,高高举起…… 砰! 巨响之中,竟是一刀,将那牌位神龛自中线斩断开来! 尘土四起,木屑崩飞,那最上首刻着“武灵守真真君”的牌位裂开坠下,陈易踢了一脚,打着旋飞了出去。 “说半天说得大义凌然,原来全他妈是偷渡!” ……… 众祖师牌位间,金光陡散,先前浓郁的紫气也显出稀薄。 武灵真君的面上,终于明显阴冷下来。 常年修道避因果,灵台清净中求长生,如此狂妄竖子,倒是平生以来第一次见。 陈易慢悠悠回过身来,挑眉笑道:“我有说错你们么?” 他算是明白了。 一路以来所见的仙佛,所求的开天门,说到头来,无非是他们飞升,口口声声无量功德,到头来还是要别人去擦屁股。 而他知道,这些等候飞升的人,有很多很多,千百年来想飞升却不得飞升,最后倚靠种种手段活到现在的,实在太多。 武灵真君眸已冷冽,叫人脊背一寒,他缓缓道:“砸碎我等牌位,不过是发一时之气,天门之口就在那里,我等未必不能暂且下凡。” 冷眸中已有怒意,几次都潜藏不住,好似要引九天玄雷,劈杀此等狂悖之徒。 陈易浑不在意道:“下就下呗,怕你们不成?” 武灵真君冷笑道:“道友,你不会以为一念纤尘吴不逾能护你们周全吧,当年他何尝不知我等欲开天门?然而仍默许此事,只为求与楼兰剑皇一战,此人只求于剑,凡事不放心间。” 陈易并不答话。 武灵真君继续道:“我等与他尚有几分薄面,多年来更井水不犯河水,届时让他袖手旁观,又有何难?” 陈易此时抬眸,目光远比武灵真君更冷冽,道: “要来赶紧来吧,唧唧歪歪的,废话说一大通。” 说罢,陈易当着武灵真君的面,将那牌位尽数扫于一地。 武灵真君目里露出得道仙人数百年都罕有的杀机。 他正欲开口怒叱,却见迎面刀光一抹,将缥缈的金光斩得粉碎,只听一句, “忘了告诉你,我杀过菩萨,还没杀过仙人…… 不过,杀杀试试也好!” 金光顿碎,那神龛中祖师牌位已灰败一片,散落在地,无半点声息传来,更无金光浩渺,紫气环绕。 陆英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耳边的大音希声、眼中的大象无形都无声间逝去,再也听不到半点异声,看到半点异样,而且…分明机缘被人所坏,她心间竟无多少波澜可言。 不止如此,甚至可以说,心里并无多少心念。 陈易转过头,看向陆英,出声道: “没事了…师姐。” 他还是第一回喊她师姐,陆英听在耳内,整个人仍立在原地,眸光空灵而悠长。 陈易随意踢了踢脚下的牌位,平淡道:“陆师姐,我见过那么多仙人,还真没几个是好东西。” 陆英低下头,“嗯”了一声。 她反应平淡得惊人。 陈易略微皱眉,抬头深深看了陆英一眼,惯常会跟自己插科打诨的陆英如今反而是如此表现,叫人如何不疑惑,他因周依棠的话一路赶来,还不知陆英已经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这是怎么了? 陈易眼下不由疑惑起她的变化。 正在他再度开口时,耳畔边传来周依棠的嗓音: “她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陈易面露愕然,片刻后下意识责问道:“你搞得鬼?” 周依棠回得清淡道:“陆英惯来孝顺,我何必做手脚?” 话音落耳,陈易眉皱得更紧,他了解周依棠,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师傅都格外疼爱这最早入门的大弟子,不忍陆英出一点事故,身为寅剑山剑甲,却从不苛责她的修行。 周依棠会主动斩自己的三尸,但绝不会主动斩陆英的三尸。 只是陆英,到底是如何来到的物我两忘的境界? 陈易明白,正因陆英如今物我两忘,足以沟通天地,与天地合一,才会被那一众重阳观仙人盯上。 他思索之际。 陆英却已跨出了门槛,稍抬起头,眺望着不知何方。 这时远方天际,暮色渐浓,云雾起伏,天地相接之极处,混溶着一抹暗黄的暮霭,又幻似一派长夜将明,慢慢、慢慢、晦明氤氲,黝黑的乌云似奔腾而下,恍惚间,天地好像无限宽阔,她就置身于这里,郁郁葱葱、丛丛冢墓、纵横剑意…都在身侧,都与她近乎合一,而过去那点萌动,无比渺小。 她一人独立,微风拂过,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春心,她轻轻一拍,也随风而散了。 “寂寞吗?” 陈易愣了愣神。 片刻,她摇摇头,自问自答: “我不寂寞了。” ……… “她…这是怎么了?” 殷惟郢总觉奇怪。 陆英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像就哪一天时,她就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独自眺望绝剑窟外不变的景象。 而且,更加人惊奇的是,她整个人极易被人忽略,殷惟郢刚走进来时,甚至全然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但忽然想起陆英时,方才转头看见了她。 她好似与大道极为契合,与整座天地混溶一体,恰似道经所言的和其光、同其尘,那与殷惟郢从前所见的许多道人都不一样,甚至她的师傅玉真元君,都比之不及。 殷惟郢求问似地望向闵宁。 闵宁此时也看着陆英,半晌后,摇了摇头。 她之前能察觉陈易的杂念缠身,如今…竟看不清陆英的心境。 陆英坐在那里,也不握剑,更不习剑,只是眺望,心境平缓无波。 与其说是心湖平缓无波,不如说是心湖无物,如同虚空,她已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无物无我,并无反应可言。 闵宁不禁心中自语: “著雨,这是怎么一回事?” 并无回应。 闵宁心觉奇怪,不过,著雨不回应的情况并不少见。 ……… 陈易站在山坡下段,侧过头,便能见陆英坐在绝剑窟边上,远远眺望天穹,空灵得给人一种清幽之感。 却又…深深地漠然。 陈易吸一口气,出声问道: “著雨,你真想看到她这样吗?” 周依棠并无话音。 他叹出那口气, …像过去的你一样。 第四百五十四章 撼树蚍蜉(二合一) 周依棠并无回音。 她沉默时,那股子清寒自然而然地流转,渗入人心,她总似在思索,然而陈易明白,她却什么都没想,只是一个劲地沉默着,心底间并非空无,只有天地鸿蒙似的心念,说也好骂也好,也只是面目古井无波,这既非逃避,也不是辩驳,只是纯粹的沉默而已。 在这个时候,却似无形无相亦无我。 连沉默的人都不知自己为何沉默。 陈易深吸一口气,明白她这时候是什么都不想,继续心头低声道: “你记不记得方才她问我寂不寂寞,我跟她一块的时候,有一回露了杀人的本事,本以为她会眼冒星光,可没想到她反而问我一句寂不寂寞,我再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一问,接着就发现她觉得你从来寂寞。” 周依棠仍无话音。 陈易却耐下心来,平缓道:“我从前也见你一人枯坐悟剑,既不理会别人,也不理会自己,都说徒弟会学师傅,其实陆英也在学你,只是她又不想学你,她觉得你这样太寂寞了,她怕…她一直怕自己像你这样寂寞。” 待那最后两句话落下,周依棠似乎微微动了。 她无意识似地应声道:“嗯。” 这似是一个破绽…陈易猛地出声道: “陆英现在变成她怕的样子了!” 那一头,独臂女子呼吸略微急促。 弟子像师傅,从来没有不好,也理应没有不好,这一条路,师傅替她走过,那她走起来也当稳当。 路平、路直,而非崎岖,不绕多少弯路,如今无疑是不错,天边压来阴翳,周依棠眸光深深,幽暗绵长,片刻又冒了点微亮,原是旧时的回忆浮现心头,那点亮光昏昏朦胧,映出山谷间月光明晃晃,茫茫一白,晃得萤火虫都彷徨逃窜,草木掩映间,一个少女冒了出来,双手一合,像是抓到了什么,独臂女子高处一览无余,少女弓着腰,绕过拐角爬上山来,鬼鬼祟祟…… 这时,陈易忽地道: “你知不知道她打过我屁股?” “哦?”周依棠回过神来。 “你没注意到的时候,她仗着是我师姐,老打我屁股,追着我打,我就只有逃,她也不急着追,就等我回练功堂,反正我也逃不出苍梧峰。” 陈易回忆了下陆英笑里藏刀,笑了笑道: “上一秒还好好的,以为她忘了这茬,下一秒冷不丁地拿出戒尺,恶狠狠说逃了一下就要补三下!” 周依棠自然听得懂什么是“秒”,她静默下来,那个有点鬼鬼祟祟的少女又浮上了心间…… “她有没有抓过萤火虫给你?” 像是心有灵犀,他的话不禁与周依棠的回忆交织一起,她还记得小陆英小跑地来到面前,文文静静地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手里是什么,当她故意说:“不知道”时,少女举到跟前,双手一松,回忆里就多了只扑通撞到脸上的萤火虫…… 她衣角泥泞, 萤火虫包在手心。 虽然周依棠不在面前,可陈易仿佛能捕捉到妻的神色,一丝一缕思绪流波,他无奈而笑道: “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但我就是你肚里的蛔虫,你觉得陆英像你一样也没什么不好,承袭你的衣钵,习你的剑,哪怕来日飞升,世上仍留你七成剑道,好为后辈开山破路。但我…我不会想这么多,我只想我这师姐快乐些……” 说罢,陈易稍作回忆,叹了口气道:“我一个男的竟然在操慈母的心。” 周依棠嗤笑一声,却眉目低垂下来。 他所说的,周依棠何尝不知,陆英生性懂事的外衣下,是一个满脸迷茫的孩子,她既想承袭剑道衣钵,又怕高山寂寞,她心底深处,始终想无忧无虑地过完一世,得了道心如鹤的评语更令她受宠若惊,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担当着苍梧峰的门面…… 周依棠从未给陆英多少压力,只是她自己,本身就是压力。 陈易按了按额角的头发,长声道:“如果没有仙人觊觎,我跟你说这些,归根结底就是扯家常,她快不快乐就是件细枝末节的小事,在很多人看来,简直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可你是剑甲、是通玄真人,她不必承担太多,不必为了剑道拼命,也不必担当起什么门派的兴亡,那让她快快乐乐地生活也好。 唉,我也挺傻的,竟然跟你扯这么多。” 周依棠道:“不傻。” 陈易借坡下驴,小声询问道:“那…把她从这什么物我两忘的境界退出来?” 周依棠顷刻沉默,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像是在犹豫。 “物我两忘”之境,于习武之人而言,是终其一生难得的机遇,手无心无,暗合天道,和其光,同其尘,道为万物之始,活人剑走得便是以道入剑的路数,与之相反的,则是杀人剑的以剑破道,周依棠悟剑多年,哪怕自折若缺剑已久,却未曾离此道中远去,这一年以来,反而浸淫更深,剑道造诣隐隐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若此后有机缘大成,再度问剑许齐,只要那真天人不是称尊做祖的境界,那就不再是自退一丈。 而陆英若是离了“物我两忘”之境,想要再入此境,只怕是要借由斩三尸之法,而且风险极大,有个万一便是道法根基俱毁。 像是觉察到周依棠心中倾向,陈易眼眸敛起。 “算了,我不必问你的意见。”陈易转过身去,不再跟周依棠独处,大步走回绝剑窟,“跟你说这些都是废话,我不想见到这样的她,之前的她肯定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周依棠回过神来,闻言冷笑:“你什么都能决定么?” “我不知道能还是不能,但我不想她活得不快乐,”陈易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世上定然还有不同于物我两忘的境界……” 后面这句话说得很满,不过是找补而已,可周依棠却没有驳斥。 她物我两忘,只成了吴不逾口中半个可畏后生,而世上若真有那般境界,便足以压过吴不逾的剑。只是多少年过去,都无人能让那老剑魔叹出一声后生可畏。 陈易昂头上坡,依稀可见陆英坐在崖边看天的姿影,他收拾心绪,缓缓走去,这物我两忘境界入得轻易,想一时半会解开绝无可能,先前话说得满,也只是说得满而已,停留四品已久,还未真正炼神还虚,又如何能寻到那等更高的境界,不过纵使如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正迎着走上去时,陈易兀然停步,旋即便见一根微不可察的金丝突兀显现。 从何而来? 只见金丝不止一根,其后紧跟着密密麻麻的细丝,或粗或细,要将人撕扯束缚,陈易顺着金丝牵引的方向看去… 直入云端。 狂舞的雷蛇不觉间已温顺平息,电光不再,取而代之却是一抹紫气缭绕的耀眼天光,黑云往两侧排开。 似天开一线! 众仙乘风破云而来! …… 淅淅沥沥,二十道灿金琉璃色彩泼墨水点似地当空洒下,于山巅白茫茫中晕染铺开,芒草尖穗迎风乱舞,浓郁贵紫之气逼压过去。 为首武灵真君拂袖,山间之风为之一停,芒草仍旧低垂,似做伏首状。 老人的头颅也是低垂着。 一位位仙人身形虚幻,似从壁画中走出,有人抱琴、有人御鼎,有人携拂尘,俱是仙光笼罩,甚是祥瑞,其中三位光芒最盛。 武灵真君自不必说,另外二人一为太和真君,法衣绣金,肌肤剔透,腹部内似有一大如头颅的金丹悬空,俨然是内丹派大成,另一人面容冷峻,身上青衫形似道袍,袖口却呈束窄,似文武袖形制,气态神韵皆似利剑,而其腰间也正悬着一柄古剑,是为敬孤真君。 山巅芒草中,武灵真君上前一步,头颅微垂打了个稽首道: “吴前辈,多有叨扰。” 白发老人眉毛稀松垂落,并不抬头道: “说什么多有叨扰的屁话,不过是怕天塌了,没人担得起罢了。” 此言一出,众仙皆微微皱眉,睨视眼前低头的老人。 武灵真君并未作怒,仍维持着稽首,继续道: “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然数百年来,合适者寥寥无几,除萧道平外,仅此一人而已。” 这话落下时,天边忽地一道雷声,悠远绵延,剑池洞天的裂隙,已到了群仙毕至都压胜不住的地步。 此时白发老人冷冷开口道:“倘若这女娃子补了那窟窿,我岂非要在此枯守一千二百年?” 武灵真君早已有所准备,他眼眸微侧,但见那悬古剑的真君已一步上前。 古绳悬古剑。 穗长及地,落入吴不逾低垂的苍老双眼中。 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仙人默然片刻,沉声道:“吴老剑圣,本道平素好剑,昔年未尝见识老剑圣的剑术,是为大憾,亦曾托梦约萧道平天上问剑,引为知己,却知他为老剑圣所杀,多有哀叹之余,” 他眸里炸起一抹精光,“更望请老剑圣指教!” 沛然剑意无声间弥漫山巅。 吴不逾此刻终于抬头,眯起刀眼上下打量,缓缓道: “剑意还算有些气数,由你代她试剑?” “求之不得!” 敬孤真君声似玄铁,沉沉砸下,眸光掠过一丝仰慕,其后又昂起头来,不言语,单手一伸,掌间纹路似剑意纵横留下的沟壑。 竟是此刻就想试一试吴不逾的剑。 众仙几分胆战心惊之际,武灵真君挥手制止道:“正事要紧。” 说罢,他拧过头去, 远看过去,不过蚍蜉一点。 那远处微小一点矗立于繁杂山林间,拎刀直立的青年,目光仿佛穿过重重阻隔,刺痛人的面颊。 好凌然的杀意, 武灵真君微微摇头,似嘲似怜, 想把众仙皆杀尽… 蚍蜉撼树而已。 ……… 世上仙人,皆似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琉璃似的耀眼光辉连成一线,似一道金色天幕由远及近地逼近过来,任谁都看得清楚。 陆英面无表情,只静静看着,与世隔绝了一般。 殷惟郢和闵宁二女大为愕然,哪怕摸不着头脑,但之前山道上碰到的两个仙人早已留下极深印象,如今群仙毕至,哪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来者不善。 女冠面上淡泊平静,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一时间连掐诀都望了,闵宁则攥住刀柄,眸光虽有扑朔,但落到一个人身上时,便不再扑朔了。 陈易迎着群仙而上。 风随仙光而来,只见数十丈开外,以武灵真君为首的众仙蜻蜓点水般立于枝头,彼此身形虚幻,却又金光璀璨。 来的皆是法身。 所谓法身,便是真身之意,是为仙佛证道之法所显化而来,于道门佛寺而言,证道之法可谓命根子般的存在,诸如太华山的太上忘情法、上清道的上清心法,便都是证道之法的一种,而陈易当时所灭去的药上菩萨,便是无意间配合殷听雪一起,灭了她的法身。 武灵真君一步向前,像是天官诵读敕书般居高临下,睥睨道: “我等众仙临凡,念及道友一场,交出那位女道,便当作无事发生。” 陈易并不急着答话,只是问道:“偷渡的人全在这了?” “狂妄竖子!” 陈易的话音刚落,便有一手持拂尘的仙人怒发冲冠,高声大喝。 “说出真相,就是狂妄?”陈易挑眉道。 “我等苦修天道,得享长生不死,岂容你来污渎!”那仙人显然是气笑了。 武灵真君面沉似古井,短短两句交谈,便知此人绝非善类,更无妥协之心,到底还是衬了那句凡间老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多言。 不必武灵真君开口,作怒的仙人已一步上前,身形风驰电掣,瞬间掠到陈易面前,手中拂尘似电,照着陈易的天灵盖轻飘飘挥洒而去。 白丝迎风,温温和和,那仙人一手掐诀,好似抚顶授长生。 剑光却更先旋过。 仙人早有所料,只是愠中带笑,身子便柔软下来,雾气缭绕,要如云雾般迎剑散开…… 哗啦…却是斩破皮肉的声音,拂尘从他手中无力跌落,显出温和下的真容,白丝似雷蛇张口,嗡嗡雷爆声萦绕,威势骇人,烁过之后,便平息下来。 陈易错身而过,灭禅剑的剑光横空一抹,冒着金血的六阳魁首高高扬起,死前都尚且留着愠中带笑的面容,只有瞪大的眼睛留住了惊骇! 众仙脸色微变,武灵真君眯起双眸,敬孤真君剑意高涨。 “我还以为…你们真的长生不死呢。” 只见那人抓住半空飞舞的头颅,翻拧过去,让那死时惊骇的双目正对群仙! 第四百五十五章 山巅一剑(二合一) 滴着金血的头颅正对众仙,怒悲哀怜皆有,种种情绪弥漫林叶之上,但不过刹那,那众仙便似口久经风霜的古井,平下波纹。 敬孤真君轻攥起悬剑古绳,此绳色泽剥落,依稀可见当年红得似血,不是凡物,颇有来头,正是凡人们常常烧香求问的姻缘红绳,真君面容冷峻,没有周身金光更显一股物外烟霞客的仙性,本就是姻缘极旺之相,然而全真教主修的隐逸,更要断绝红尘,他所在的龙门派更是如此,视家为“牢狱”,姻缘为“金枷玉锁”,唯有脱离樊笼,方才得见大道、得见真我。 故此他将自身姻缘炼化为剑穗剑绳,将剑悬起,若一动凡心,这本命法剑立将坠毁碎去,而最艰险的情关早过,飞升近百年,他的剑意一涨再涨,已是地上武夫口中的化境,若非如此,也不足以为萧道平的知己,更担不起吴不逾口中的“有点气数”。 “杀人剑的路数,少见、少见。” 敬孤真君将陈易那一剑瞧得真切,久见风云变化而沉寂的仙心,砰然起跳,剑意自行流转周身,古剑嗡嗡耳鸣,他这老伙计俨然是兴奋至极。 他再看陈易手中剑,喃喃道:“好剑法配好剑。” 相较于敬孤真君的剑意昂然,按耐不住的跃跃欲试,武灵真君则是金眸泛冷,心中对这虽有金丹,却凡夫俗子心境之人的评价拔高一分,仙心流转,万千思索掠过,单一看去,那物我两忘的女道不会出手,而那红衫武夫不知深浅,但想来比不上这杀性最盛的玄衣武夫。 敌寡我众,本应优势在我。 只是这玄衣武夫几息间杀了他们一位同道,虽说有他轻敌在先,可如此轻而易举,便是无论轻敌不轻敌,也一样会败。 不能让他来个二十多次一对一。 武灵真君目光流转,心念初定,掐起指尖,卜卦过后知道此子是为四品武夫,更加惊叹,四品武夫便能如此强横,举世罕有,他心绪起伏…… 既然是四品,再强横也并非无法对付。 但要说最值得忌惮的… 还是那始终未曾出手的女冠。 哪怕没有在众重阳观道士血请下现身,可武灵真君还是明明白白地听到,正是这太华神女,以一己之力梦杀上百道人! 看似不过结丹, 却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有仙死于近前,殷惟郢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武灵真君见状不禁感叹:“修道多年,终是见到返璞归真的在世真仙了。” 一时风止,石崖边,树梢上,一上一下,两拨人相对而立,暴风雨前的宁静蔓延开来。 陈易把头颅抛飞出去,一脚踢开那仙人尸身,咧嘴笑起来道: “从前门人以血请只有二仙回应,如今却是群仙毕至……看来虽说是仙人,但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徒。” “红尘杂乱,人间纷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就是我辈仙家所求,不然怎得真逍遥?” 开口的是太和真君,其本为全真教龙门派第七代祖师,曾苦修两百年却飞升不得,百年前成仙后,厚积薄发,腹中洞府金丹大如头颅,周身紫气浑厚。 “太和真君不必与之废话,武夫粗鄙,不知事理,只懂生死高下。”武灵真君冷声说完,朗声道:“结阵!” 随话音落下,十几位仙人皆动,以武灵真君和太和真君为圆心,脚踏罡步,列开四象八卦,各自紫气汇聚成无形法台,悬在树梢与树梢之间,随着几声“我请北天玄冥甲”、“我请南天伏魔剑”的话音,团团掠向剩下的仙人。 那余下十位仙人忽现杀伐气象,整个人大放光明,好似披上无形金甲。 而最浑厚的金光朝敬孤真君而去时,后者却摆了摆手,回绝这护体金甲,古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他盯紧那玄衣武夫。 陈易冷眸凝望这群金甲仙人,剑转开一圈,抖开上面斑斑仙血。 接着踏开步伐。 三步过后,第四步时身形骤掠向一位金甲仙人,二人间相距不过十来丈,金甲仙人断然不惧,挥起手中金钱剑就朝陈易骇然斩去。 陈易点着树枝再踏一步,气劲骤起,脚下碗口粗的树枝直接由内而外的崩碎,他整个人凭空一抹,瞬间躲开金钱剑,手中三尺长剑随身旋舞,裹挟着刺耳争鸣迎面斩去! 金甲仙人并未像先前仙人般身死当场,甲胄破开狰狞裂痕,灿金的身影倒飞出去。 此时,有一大鼎当头狠辣砸来,陈易正欲再踏脚一躲,但上清心法带来的时间里,他敏锐捕捉到几位仙人已掐诀算出他下一次可能出现的三个方位,尽数以法宝封锁,见状陈易索性不躲,以炁御刀,寒凉的刀光直撞大鼎。 轰地一声,大鼎悬停,陈易掐诀御风,飞高一丈接着一脚踏鼎。 下方扑面而来的金甲仙人迎面就间庞大的鼎影如泰山压坠,重重一砸,法宝余势未消下,金甲泛起碎纹,咳出口灼热鲜血。 陈易反身就朝着破了甲的金甲仙人杀去。 金石相较,金甲仙人手脚俱动,元炁急剧消耗,法宝与后康剑来回交战,缠斗在一起。 法宝灵光数现数灭,但终究抵不过剑影翻涌。 待其他金甲仙人催动法宝驰援之时,陈易的剑口已滚动出了血珠。 金甲仙人的尸身坠地,身上金光逝去,回归到阵法之中。 那仙人坠地前,陈易往他身上重踏一步,绝巅踏云第六步下,人影再度消失不见,只剩树影狂风间摇摇欲坠。 漆黑的后康剑染得半红半金,短短时间内已杀二仙,映衬得那袭黑衣如同修罗凶神。 武灵真君面上未见悲喜之色。 他们所结的阵法远胜寻常道门阵法,不因人死而阵法衰竭,恰恰相反,死的人越多,其仙气都会被阵法所聚拢,加固到后面的金甲仙人身上,可谓愈战愈强。 更何况… 敬孤真君要出手了。 陈易正寻觅着下个目标,身形停在树冠的一刹那,忽地脊背生寒,气机自警。 沛然的剑意已将他锁住,无需转头就知有剑仙提剑而来。 敬孤真君待到自己的剑意攀至巅峰,单手一拧,古剑斩去,数以十计的凌冽剑气齐齐贯穿而去。 一出手即杀招! 漫天青翠飞舞,激射四周,尘土飞扬,数道剑气落在地上割出沟壑交错,剑风竟凝实若水,如激流般奔涌。 要将陈易搅得死无全尸,只剩魂魄,最后眼睁睁看着碎肉横飞。 翻涌的剑气之盛,饶是无法无天惯了的陈易也不敢以剑硬抗化解,他掠风而退,踏着枝桠连着两步绝巅踏云,追来的剑气所过之处一切都碾为齑粉,敬孤真君再一催动,剑气去势再快,但始终落后陈易半个身位,他眉头一拧,心念所动,旋即便有两位金甲仙人配合封住陈易的去路。 陈易转身拧剑斩到一宝伞上,金光飞如碎屑,灭禅剑下宝伞旋即缺开一角,宝伞之主心神摇曳,法身震荡,不得不说杀人剑在这等情况下远远比活人剑好用,讲的就是一个诛心,剑意虚瞬间就能绞断法宝上的天地气运。 只是再好用的剑,眼下也只有一把,转身就能见洪流剑气奔涌下来,刮擦过的罡风吹人心惧,去路被封锁,陈易不得不转过身来直面这惊心动魄的一剑,后康剑旋即舞动,荡出一轮轮剑花,转手便是活人剑的路数,周身飞叶旋舞,颇有以柔克刚之感。 洪流剑气激撞剑花,火花哗哗飞溅,陈易虎口裂开一点口子,剑柄嗡动,但仍旧握紧,长剑被压得向外弯曲,荡漾的剑花似四两拨千斤般挑动洪流剑气,一圈一圈地将剑气消弭于无形,溅射而出的剑气飞跃天地间,树木摧倒一片又一片。 “活人剑?” 敬孤真君惊叹一句,旋即眸中炙热更胜先前,他喝声道: “我看你能化解多少!” 语毕,剑气又来,敬孤真君催动古剑运转,朝那金石齐鸣间激射数道剑气,层层相叠,一浪盖过一浪,陈易手中剑花更多,手臂幅度更大,时敲时拨,纵使如此,仍然被一时压制,剑气已溅射到面上,脸颊骨出渗出点点鲜血。 武灵真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转头与太和真君相视一眼,二人身形想换,阵法阴阳位兀然一变,众金甲仙人身上金甲光辉黯淡,半空中却凝聚出金色巨剑! 这便是先前众仙口中的“南天伏魔剑”,此阵瞬间转守为攻,威势惊人,一剑朝陈易当空砸下! 敬孤真君微皱眉头,不是因这一剑无法将陈易杀死,而是因他与此人交手不过数合。 天上苦修百载,一身剑意攀登至巅峰固然不错,只是仍然不够,将问剑吴不逾,需更利的剑,需此生最强手,否则如何能对得起那传说以剑成道的前天下第一?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敬孤真君期望以此人来打磨剑意。 可眼下,只能如此草草收场,难免遗憾。 金色巨剑迎面而来,蔚然重压下,木石摧折,似有大山砸下,浩浩荡荡的一剑离地尚远,却已压出深深沟壑。 陈易为敬孤真君的剑气纠缠,根本无处可躲,脸色凝重,脖颈已经泛汗。 森森的死意自脊背逆流而上。 纵使他手中剑舞不停,那洪流剑气仍未化开,他肌肤如同遭千刀万剐之苦,裂开道道肉眼可见的血痕。 远远望这一幕的闵宁脸色泛白,她如何不知陈易危在旦夕,然而眼前的战局她根本就插不上手,贸然出手,不仅会陷入险境,更会乱了陈易的心境。 攥住刀柄的手已满是汗水。 闵宁嘴唇嗡嗡,好似正欲开口。 “你欠我一次人情。”还不待她开口,魂魄间便有声音道。 闵宁眼眸一亮。 她重重颔首道:“千百次都可以。” 耳畔便只听冷笑一声,并无回答,再一回神,冷笑已出现在她面上,她骤然不再握刀,改手握剑,压山一剑下,一双冷目豁然睁开。 风云剑呛啷出鞘,不知隔了多少年,剑铭“风云”二字再度落眼,周依棠心念微起,掀起点点涟漪,旋即止住。 她出声道:“在这之后,我会沉睡一段时间。” 周依棠本不必说这句话,不过她记起陈易给她说过的一些经典桥段,便刻意来上这么一句。 闵宁应得很干脆:“好。” 话音落下后,她的意识蔚然止住,像是陷入到深眠之中。 著雨,又或者说“闵宁”转过身来,朝向那烁着浩瀚金光的天地,自上而下一剑直斩! 一剑既出,并无多少异象可言。 乃至于那催动巨剑的众仙都不曾留意到有一剑斩来,只是隐约察觉气流滚开,风比先前更烈几分而已。 唯有敬孤真君的手滞涩一下,猛然拧身御剑在前。 原本密密麻麻冲刷陈易的洪流剑气骤然拐开一个弯,弧度精妙转回到敬孤真君身前,陈易来不及细思,瞬间运起绝巅踏云。 见敬孤真君莫名放跑陈易,武灵真君面色惊怒,暗骂这生来好剑的真君冥顽不灵,然而下一刻,他双瞳猛缩。 只见成百上千剑气洪流如草木禾秸般一溃而散! 敬孤真君剑气层层蜂拥激射,与无形剑罡交锋,却仍旧填不住剑气洪流消耗的窟窿,尽是被碾碎于天地之间,先前溃散的剑气搅得木石催折,这一回却只是落叶纷飞,可见这些剑气都已被耗尽到了极致。 然而纵使如此,待剑气洪流彻底溃散之时,敬孤真君身上爆开出硕大的血花! 金色鲜血淋漓飞溅,落地又成盏盏花色,他自右肩到腹部裂开狰狞血口,主持阵法的两位真君面色大骇。 浑身是血的敬孤真君如似死狂, “得见剑甲一剑,天眷我也!” 他攥住手中之剑,纵鲜血淋漓,剑意不止,一涨再涨。 天何其眷我, 剑道如山,今日终可一窥山巅的境界! ………… 山巅处。 罡风压着芒草,却忽然弥漫开一股气机,芒草一概昂首,地上如似多了千万把剑。 满地剑坟中的白发老人,此刻抬着头颅,回首望去, 浑浊的苍眸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他喟然一叹道: “果真是你。” 数年一别,那半个可畏后生,也上到山巅。 第四百五十六章 涂山再现(二合一) 剑甲? 二字落下,天地间众仙蔚然一惊。 那不甚引人注目的红衫女子竟然是剑甲? 微不可察间,武灵真君的指尖轻颤,一阵难言的心悸蔓延开来,他再一望那个方向,就见那红衫女子踏叶而起,面无悲喜地迎上敬孤真君。 连这人都如此… 那么那还未出手的太华神女,到底强到何等境界? 武灵真君思绪繁杂,脚下阵法刹那不稳,此时一旁的太和真君出声提醒道: “道友心静!” 武灵真君收拢神色,如今数仙皆死,再如何作想,再如何后悔,都没有转圜的余地,莫说是剑甲,便是真天人许齐在此,他们也唯有奋死一搏。 鱼死网破的境地啊… 幸好,他们是鱼,我等是网。 陈易对周依棠附身闵宁代打之事并不意外,事实上从一开始他能如此大胆,就是因为有周依棠在,也在计算师尊什么时候出手,至于陆英和殷惟郢,二女虽有惊异,但眼下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多想。 陈易身形拧动,便见剑锋将一柄宝伞斩成两半,金甲仙人急忙后掠,手中施展雷法,但见他的身影变化,竟鬼魅地穿过雷霆,剑锋洞穿了仙人薄弱的金甲。 又一仙死。 两位真君脚下阵法又多了层光晕。 陈易刚刚把剑锋从仙人的胸腔拔出,金血顺着剑身滑落,转头就见那金色巨剑散去,众仙身上的金甲再度加厚数分。 一位持着巨锤的金甲仙人口诵神咒,身形增大到数丈,巨锤如小山般下砸过来。 陈易踏开一步,绕到仙人身侧,长剑斩去,灭禅剑的威势却只将将斩开甲胄,并未伤到仙人分毫,仙人旋即举锤砸来,锤上萦绕神霄雷霆,纂刻有艰深晦涩的道纹。 陈易微微后倾躲过一锤,举剑想斩先前位置,却又不好落手,只能又在金甲上留开一道口子。 金甲仙人见身上多出两道口子,再诵神咒,由外而内地笼罩起一身金光。 请神上身。 举锤的金甲仙人又得加护,陈易剑光舞动,刀也挥舞,双肩抖耸,举目一看,金甲仙人身上多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但却始终未能入肉。 其他仙人见状,旋即从四面八方各持法宝包围过来。 局势愈发不利,陈易猛砍一剑,终于砍到先前破开的口子,入肉虽是入肉,却是寸步难行,金甲仙人吃痛怒吼,手中巨锤迎面砸下,陈易只得撤剑回防,连人带剑被砸退数尺。 他一脚踏开树梢,反手就向身后伺机袭杀的金甲仙人抄去。 那仙人早有预料,手中带着一法印,以掌心一拍,数道雷光就在二人间炸了开来,陈易掐金光护体诀,雷光过后金光亦碎,腹部正中一道电光,只是他似是仍咬牙一剑贯穿了仙人诵咒而未闭合的嘴巴! 头颅被剑硬生生扯掉坠地。 陈易抹开脸上鲜血,再如何坚固的金甲,终究护不到喉咙里。 武灵真君神色多了一抹骇然凝重,众仙被愈杀愈少,哪怕知道加护更强,仍旧难免有人怯战,更何况陈易已寻到了金甲仙人如同罩门般的破绽。 太和真君心念随武灵真君而动,此刻抬头一望,似在询问。 脚下虚幻法台,金光凝视,笼纳气运无数,只见八卦处紧紧闭合,阴阳两位如有逆转之相,似有什么喷薄欲出,武灵真君眸光晦暗不定,眼神交流间,便已明白太和真君在问询什么,无非是逆转阴阳,变仙阵为魔阵,引万魔降生。 魔者,障也,佛道两家皆最忌入魔,也最惧魔障,古有释迦摩尼险些为魔佛波旬所惑,只差些许便败坏正法,而莫说远古,便是甲子前,吴不逾之所以被称为剑魔,便因其是上清道的破门出教之徒,道人讲究根除六尘,绝灭物欲,时为掌门大弟子吴不逾却痴迷于剑,由此生魔,本为上清道的一桩不可问的秘辛,只是后来吴不逾步步登顶,一剑剑斩开个天下第一,原来谈之色变的上清道,也开始时不时往脸上贴金,至于“剑魔”之称,则在吴不逾登入武榜之后被废弃,取而代之的,则是谁都不得罪的“一念纤尘”。 武灵真君见脚下金光越聚越多,更有无数仙人魂魄携道行凝聚,若转化为魔阵,内引心魔,外降天魔,其威力定然无法想象。 然武灵真君仍在犹豫不绝,将目光投向了与著雨厮杀的敬孤真君。 著雨附身闵宁,以这五六品间,修为不过结丹初期的身躯行事,自然不比从前,然而形不在而神在,是为寅剑山新一甲子剑甲的剑意仍不差分毫。面对这天下剑道前二的人物,敬孤真君如痴似狂,他朗声大笑,身如青虹掠去,握剑猛然直刺,周身旋起无数剑气。 著雨面色如常,平平无奇一剑直斩,巍峨的剑意扑面而去,剑气迎被剑意偏折,凭空扭曲开原有形体,敬孤真君极力催动,也只少数重归正轨,他为此面无惊惧,反而更觉庆幸,恰好眼前是为剑甲,又恰好不知为何,剑甲要以旁人身躯交战,杀力远不如从前,唯有以剑意相抗衡,以剑磨剑,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敬孤真君身上泛血,剑意愈发浓郁,待他杀到著雨面前时,一剑裹挟劲风凌厉而下。 风云剑嗡出撕心裂肺的鸣叫,那袭红衫往下震退数丈,硬接着一剑,手掌处已鲜血迸射,著雨只扫一眼,明白闵宁的武道境界经不起多少敬孤真君的刀剑相击,只见敬孤真君又起剑杀来,著雨身形拧动,绕开一个身位后,轻描淡写地一剑直刺。 敬孤真君只见剑光大放,随后又凝成一点,先慢后快,他骤然侧身,左肩破出鲜血,原来是循住他剑气的空隙。 分毫之间,他便已回味到这一剑的精妙,纵身上沾血,仍剑意汹涌,不见有平息之势。 那边你来我往,杀得正酣,陈易这边也如托身白刃里,身形折跃于法宝法术之间,刀剑并用,周身有法宝流光交错,与刀剑相撞,砰砰作响,叫人震耳欲聋,陈易以刀锋转开一道古琴,接着一剑直贯而出,自一处先前留下的豁口出穿死仙人。 接着陈易抬头见流光汇聚,周身气机自警。 转过身时,便见千百道流光如箭雨朝他倾泻而下。 陈易御风又使绝巅踏云,身形百般变化,那流光仍如滂沱大雨般追来,他辗转腾挪间,于密密麻麻的雨帘望见是三位金甲仙人自行结阵。 箭雨在前,如何是好? 冒着箭雨冲杀过去? 陈易眸露戾色, 无妨! 他于树冠上转身停步,旋即重踏,一道黑色闪电直掠而出,刀剑破开重重箭雨。 三位金甲仙人似早有准备,脚下踏罡步斗,正欲再度变化。 忽然间,一道幽蓝身影从他们身后冒出,这声势浩大的神仙打架中,几乎微不可察。 殷惟郢的元婴朝三位仙人的天灵盖处连点三剑。 正值阵法变化,心神凝聚,三位金甲仙人如遭雷击,魂魄剧震,脑子嗡鸣一白,待回过神来时,一道血淋淋的身影已杀至面前,朝诵咒时张开的嘴巴贯穿刀剑。 两颗仙人头颅当空扯下。 余下那仙人还想挣扎,以手中法宝与陈易斗了数十招,金甲仙人先前几招仍有杀力,但随后便逐渐式微衰弱,他双目泛起血丝,愈打愈急,最后被陈易寻到机会,一剑自破开的口子里刺穿躯壳。 再一看,身上金甲已满是疮口,血迹斑斑。 陈易将口中鲜血吐出,只身穿过箭雨的感觉并不好受,纵使刀剑齐舞,身上也添了许多伤痕。 而且越往后,金甲越厚,如同一个个乌龟一样。 他拧过头,目光直视那高空上的灿金法台。 武灵真君脸黑似铁,数位仙人殒命,其余仙人已不敢贸然上前,避其锋芒,怯战的势头正在蔓延,此消彼长,敬孤真君仍在缠斗,再加上…那始终屹然不动的太华神女…… 如似有座大山压在武灵真君肩上。 他仍眉头紧皱。 他和太和真君是阵法的阵眼,若要将阵转换,便要以血开阵,血祭自身魂魄法身,将此请神阵法摧至巅峰。 要,还是不要? 武灵真君踌躇之际,陈易已调转剑头,朝着法台厮杀过来。 太和真君骤然厉声喝道:“老夫尚不惜死,武灵你难道是惜死之徒?!” 武灵真君猛地抬头,就见那人如似闪电般,要生生撕开这不断笼纳仙人魂魄的法台。 “你还在妄自犹豫什么,千百仙人命运皆系于此役之上!” 再一声喝问如雷贯耳,武灵真君再不犹豫,阵法光芒大盛,却并非先前金光而是暗光,氤氲而来的紫气染上血红,一股天地生寒的魔气蔓延开来。 魔气横生,蜿蜒出森森寒意。 数位金甲仙人滞涩片刻后,化作道道流光拦阻扑杀阵法的陈易。 浑天一暗,黑云间闪电交错,似是不甘的嘶鸣,阵法如同烧沸的三足大鼎,鼎中骨血沸腾,还有魂魄蒸煮的凄声厉嚎,武灵真君立于其上,双手间法诀变化,周身金光逐渐被笼罩,如同夜中萤火。 兀然, 一个漆黑口子裂了开来。 粗如巨木的尖爪攥住裂口,浑体深青的丑陋天魔一爪探出,狰狞面目间带着狂笑,它爬出大半个身子,又见金光笼来,化作金箍强加于其头顶,天魔凄声厉嚎,双目通红,想要挣扎却被两个真君压胜得无可奈何。 剑锋交错的间隙,著雨朝那边望了一眼。 天魔者,修炼居山之士一念纤尘,多由得道真人入魔所化,为正天地正法,驱逐域外,却不甘于域外贫瘠,企图回归此方天地,常籍由借道人渡劫之时,以目见显现形影,幢盖幡花百种天香异云覆室,或耳闻仙乐之韵,教道人以为自己或身死、或飞升,唯有看破迷惘,才得证正道,世人常说的着相,便是被天魔所困,着了魔相。 而这些私开天门飞升的众仙,从前不能飞升,本就因念中纤尘所困,本就不是看破迷惘之人,使来这等邪法并不稀奇。 至于这天魔,著雨一眼便知其来历,是为一方青魔而已,虽然棘手,但不足为惧。 青魔现身之时,陈易心神摇曳,但刀剑不停,流光无数次袭来,无数次破开,他的步伐依旧,如电直掠。 魔气森森,只有两点金光尚在,这便是两位真君的仙性,只要这点仙性尚在,任凭青魔如何肆虐,都能以金箍制约,眼见那袭玄衣与法台越拉越近,武灵真君面色微白,只因裂口里的天魔犹在角力,企图挣脱束缚。 武灵真君怒骂道:“孽障!听命于我等,犹有一线生机,若我等身死,你就老死在那苦寒虚无地!” 青魔的挣扎刹时小了,头颅上金箍稳稳落下,面目狰狞间,利爪攥住裂口,通红双目倒映起陈易的身影,天魔已呼之欲出。 正在青魔爬出之时,异象陡生。 更深处漆黑虚无中,无比庞大的吸力骤然袭来。 青魔那通红双目骤然猛缩,面上怒色瞬变作惊慌失措,他奋力往外挣扎爬出,利爪顿碎,但身形却一点点往内拉扯,两位真君脸色惊疑不定间,就见一只魔气森森的大手,自上而下抓住了青魔的头颅,后者眼睛在指隙间打颤。 砰的一声。 青魔的头颅西瓜似地炸开,碎屑飞溅,缕缕魔气消弭天地间。 两位真君寒意蔓延全身,双瞳瞪大, 但见漆黑口子里,六颗通红如血的眼睛自深渊中豁现。 太和真君双唇颤颤,似语未语, “怎会是它…” 话音未落,黑影骤然破出,抹过法台,但见一点金光顿灭,武灵真君颤抖地侧头,眼角余光里,只剩一泼淋仙血的无头身躯,往前两步之后,栽倒而下。 他仿佛听到了太和真君身死道消前的余音, 梼杌。 念头刚起的一瞬,法台上又多一具无头尸身。 两点金光顿时湮灭。 天地顿暗,剑池内兀然一静,众仙皆不住回首,连敬孤真君都不由停顿,回过头来,只见那可怖的头颅于漆黑间涌出。 方才剑意争锋,抵住敬孤真君千百剑气都未改颜色的著雨,此刻却多出一抹苍白。 无人知这上古四凶之一为何而来,但见这庞大梼杌随意抛去青魔尸身,抓住裂口,以春芽破土的架势自夹隙挤出。 那六颗通红如血的眼睛只盯向天地中的一人。 陈易刹那停步。 双目与六目相对。 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息蔓延开来,但见那臃肿诡异的脸庞里咧开一道森寒笑容。 它认识他! 陈易刹那心神剧震,心生万魔。 洞府间湖水沸腾,天眼大睁,企图发出金光,却被浓郁漆黑吞没,黑气滚动间,似有什么在怒吼咆哮,将陈易的心神包裹。 他猛一抬头,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举目所见唯有一派浓烈得不能再浓烈的漆黑。 身后似有什么,带着强烈敌意。 他拧过头时,便见六目通红。 陈易呼吸急促,刹那痛彻心扉,深入骨髓,那遗忘许久的前世记忆于漆黑中激撞,他恍然间不敢直视那六目,生出种发自内心的难言恐惧。 这梼杌是谁? 只一念起,头颅就好似煮沸般的剧疼! 梼杌仍在望他,仍在直视,似在质问,又在狞笑,陈易耳畔边掠过晦涩难懂的语言,如遭魔音贯耳,周身窍穴好似在爆炸,魂魄在遭成百上千次撕裂,又遭成百上千次黏合,三魂七魄俱是扭曲激颤。 脑海混沌中,梼杌盯向他心湖掩埋下的灿金天眼,生硬拗口地吐出人言: “那是…我的……” 漆黑如似沸腾,梼杌朝向那里伸出巨手。 陈易魂魄已疼得近乎撕心裂肺,全然不知发生什么,只觉眼睛冒出撕扯的痛苦,脑海间浮光掠影,却又色彩扭曲,意识逐渐下沉,逐渐模糊,待将要真正沉下间,耳畔边忽然听到一道千回百转的熟悉嗓音, “易儿…” 陈易挣扎间回过头去。 漆黑魔障间,一道虚幻模糊的九尾姿影挡在了梼杌面前。 那是缕残魂么? 陈易兀然泪流满面。 涂山氏… 原来安后不是无的放矢,她真有一缕残魂留在天地间, 但母亲的残魂不会留在别人身上,而是留在我执之中,他的心里。 第四百五十七章 我都可俯瞰(二合一) 那灿金色天眼触手可及间,一道的九尾虚影兀然横栏,单首六目梼杌咆哮怒号,凶烈的气机熊熊滚涌。 那是道虚无缥缈的身影,如同蜡烛融化到最后,一缕凝固的烛花,触之即灭,纵使如此,她仍横拦在那里。 梼杌嘶吼间,吐出含混不清狠厉字眼:“滚!” 浓郁阴煞的漆黑滚滚逼压,陈易的呼吸像是被截住一半,无形逼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的眼角余光,看见涂山氏仍立在自己身前,她一步也不退,冒着点点光亮,要吞没陈易的黑暗都避开她去。 梼杌再度吐声:“滚!” 生着九尾的女人似觉好笑,不轻不重的话音响彻天地间:“舜帝在时,你们凶族早因罪流放化外之地,人神共证,如今竟倒反天罡来了。” 梼杌六目俱是血红,滚滚漆黑间嗖然探出一爪,要将那女人撕得粉碎。 女人不躲不避,手臂轻挥,九尾大张,佶屈聱牙的金文当空而出,陈易不知为何看懂了那神威赫赫的四字——天命殛之。 骤起雷霄,一道远雷破空,当头砸坠梼杌身上,血光蔓延,凶兽瞬间凄声厉嚎,通红的六目泊泊涌血。 梼杌犹想大肆咆哮,怒焰滔天,血液染得漆黑更加暗沉,它张开血盆巨口,拼命想将眼前虚影连同身后陈易一并吞没。 涂山氏冷冷道: “我夫禹在世时,可无你等凶族立锥之地。” 刹那雷霄再起,如似鸿蒙初开时第一道闪电般,最纯粹的一道白光贯穿梼杌。 梼杌仍旧撑着血盆大口,犹想吞之,却在白光过后,顿时灰飞烟灭,缕缕魔气消弭于陈易洞府心湖间,眼前天地浮现出先前的蔚蓝色彩 陈易瞠目结舌,身形慢慢落回到湖水之上,渺渺水波涟漪荡漾。 他这时再回头望向涂山氏,方才许多异象哪怕不明就里,都一掠而过,他浑然不觉,直望着这个认作娘的女人,嘴唇嗡嗡,突然间好多好多话想说。 涂山氏身形通透,好似会随风而散。 可她仍转过头来,不像是好久不见,只是寻寻常常地唤出一声: “还不过来?” 陈易回过神,眼眶兀地酸涩,勾唇努了努个微笑,本不想多哀戚,但终究还是抹了抹眼角。 好半晌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待到涂山氏的面容落在眼前,陈易失神看了片刻,嗓音沙哑道:“娘…” 涂山氏低低“嗯”了声,她姿仪飘渺,好似一不注意,就飘然飞走。 可她眉目依旧,水波潋滟间,又像永远都不走。 陈易不知第二句话该说什么,他怕再也见不到她。 倒是涂山氏有点不耐烦了,嗔怪道:“没几天不见,吃哑药了?” 陈易滞了滞神,无声笑了,好半晌后出声道:“那倒没有。” “那怎么不说话?”涂山氏盯着他看。 陈易努嘴正欲辩解,还不待他开口,涂山氏就“哦”地拉长了音,摇了摇手指道:“你在外面认干娘了?” 陈易连声否认道:“这可没有。” 涂山氏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旋即道:“女人可以随便找,娘可不能乱认。” 陈易赔笑道:“不会。” 接着他下意识想朝哪里看一看,还不待他看到些什么,涂山氏便早有所料般道: “不必想着外面的事,在这…全都慢了下来。” 话音落耳,陈易旋即收回视线,他也冥冥有所察觉,不知为何,在这洞府心湖上,外界都变得极慢极慢,时间就好似不再流逝。 陈易转过头,终于出声问道:“你…藏在我的魂魄里?” 涂山氏不遮掩道:“一点残魂,你走的时候,听你说补天的阴谋什么的,娘就留了个心眼。” 陈易微微颔首,与他想的如出一辙。 当时安后曾说涂山氏有一点残魂留在世上,并误导陈易那点残魂在她身上,却反被陈易从细节处识破,自此便否认了涂山氏的残魂仍留于世的想法,只是当下再一想想,安后怎会无中生有地罗织一个极易戳穿的谎言,根本在于,她或许早就靠钦天监的压箱手段卜卦到涂山氏残魂的遗留,并且误以为在她自己身上。 “我还以为只是个…不着调的幻想。”陈易喃喃道。 接着他恍然记起,他曾特意问过周依棠,涂山氏会否有残魂存留,这前世之妻予以否定,也正是这点否定,让他那点念想断个干净。 陈易的思绪显化心湖间,涂山氏低头一看,便见那张略微熟悉的清寒容颜。 她似有所感,轻声叹道:“你最记得她了。” “…没办法。”陈易也见水中画景,略有局促,厚着脸皮转移话题道:“娘,这凶兽到底为何而来,而且他好像…认识我。” 那一瞬间的感觉不会骗人,陈易打从第一面见时,便觉这凶兽眼熟,而且它一来,便要掠夺他的天眼。 再联想这凶兽自域外而来,而自己正是旁人眼中的域外天魔…… 在这背后,到底有多少机关算尽,涌动的暗流里又有多少上不得台面的蝇营狗苟,陈易似有如芒在背之感。 “娘被关了这么多年,哪里知道?”涂山氏朝水面点了点脚,“你要问下这个女人,这女人跟你隐瞒了许多。” 陈易低下头,朝水面深深看了眼,轻声附和道:“坏女人啊。” 哪怕涂山氏不说,陈易也知这前世之妻隐瞒了太多太多,有许多话,她总说一半,瞒下另一半,又或是干脆一字不提,哪怕相处日久,陈易也总觉看不透她,彼此间虽说成婚,可说一千道一万,仍旧无法交心深谈,她好像不在乎这一世两世。 纵使想问个究竟,周依棠要么会避而不答,要么便说他这时不该知道。 涂山氏忽地笑眯眯道:“要不休了她?” “她…她是世上最在乎我的女人了,除了你以外,”陈易怔了怔,倒没想到这般田地,怕涂山氏不高兴,摇头笑道:“若是休了她,只怕找的下一个也是坏女人。” “总有好女人。” “天下的坏女人太多了。”陈易顿了顿,岔开话题道:“怎么才不算坏女人?” “像娘的就不是坏女人。”涂山氏指了指自己,笑道。 “娘你这不自卖自夸吗?” “臭小子,如果不自卖自夸,你怎么知道我在天底下待你最好?” 涂山氏忽然骂开一句臭小子,陈易心底忽地一暖,就像他会笑骂小狐狸是傻瓜一样,一点点话头,心就软和了。 “娘,你真好。”陈易没来由道。 涂山氏一愣,敛袖掩嘴轻笑:“你终于知道了?” “一直知道。” “你师傅好还是你娘好?”涂山氏刁钻问道。 陈易犹豫片刻后道:“…娘。” “真懂事。”涂山氏望了望那心湖间的女子,“话虽如此,但如果她问你一样的问题,你要说她更好,知道吗?” “为什么?” “不这样骗不着女人的心。”涂山氏笑道:“尽管说,娘从不会难为情。” 陈易思绪一时起伏不定,片刻又笼了回来。 眼前既是他心湖,陈易抖了抖手,拂散了周依棠的容颜,湖水随指尖轻舞,水华旋即凝聚出一坐立山巅老人之景,画面落眼,似是觉察到此人非同一般,涂山氏的眸子皱了起来,狐尾大张,危险的气机弥漫开来。 陈易望了眼外界昏黑一片,竹筒倒豆子似地交代道: “他要与我比剑,输了就我死,赢了就他死,周依棠数年前曾于他打了个平手,因此传道授业解我惑处,她说唯有抵达‘物我两忘’的境界,与天地合一,方才有一线生机,她这番话所言非虚,但是…” 涂山氏一猜既中道:“但是你不喜欢。” 陈易苦笑了下道:“对,我不喜欢,那要斩却下尸,又要劳什子的无形无相亦无我,可是我…我又想不到别的办法,想不到…更妙的境界。” 不知为什么,周依棠许多话他都听得进去,唯独她最值得称道的剑,陈易总左耳进右耳出,倒也并非排斥,只是觉得她说得不是全对,这一回就更是如此,物我两忘之言,暗合武道三品的炼神还虚,所谓无形无相亦无我,道尽无数禅意,然而离京前夜的佛像崩毁仍历历在目,陈易亲手摧毁了那种忘我的武意,不可谓道不同不相与谋。 陈易自嘲一笑道:“我口口声声说有更好的境界,自言我即是道,可除了这等与天地合一之法外,还是找不到出路,我的心…总是飘忽不定,一时被这个影响,一时又被那个影响,不知要飘到哪个九宵云外。” “你的心不定?” “闵宁曾问过我,我的心去哪了,我也是那时才惊觉心不定,”陈易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涂山氏沉吟片刻,随后问道:“人总在天地间行走,你的天地又在哪呢?” “在哪,不就是在这吗?”陈易觉得这问话古怪。 天地还能在哪,除了这里,除了此方世界以外,又哪有别处天地…… 忽然,陈易猛地有所意识,道:“你是说在这?!” 湖面荡漾阵阵涟漪,温柔的水波把吴不逾的身影揉碎,既不澄澈也不浑浊湖水间,隐隐约约浮现着一道道烟波幻影,水流温柔地拂过他的双膝,那一张张面孔多么熟悉。 涂山氏抿唇轻笑,柔声道:“不在你心里,又在哪里呢?” 陈易深吸一气,心念浮起,水流涌动,一滴、两滴、成千上万滴水珠飞跃而起,交汇成瑰丽澄澈的天幕,碧空如洗,他的呼吸间泛着湿漉漉水汽,再昂头去看,怔怔失神。 万籁俱静,天穹铺开柔和画幅,一张张容颜越来越清晰起来,陈易忆起了许多事,看到了许多景,好似有点点滴滴回荡,或苦涩、或快乐、或愤怒、或悲哀…他看到殷听雪拎着纸花想拆又不敢拆,看到离京前后女冠沾湿的衣袖,看到独臂女子枯守坟冢边,看到闵宁背剑携刀,学着他的模样行侠仗义,看到秦青洛抚着腹部的繁复面色和祝莪念信时的欢快,看到小寡妇痴痴地趴在桌前……水光潋滟,汇成无垠天空。 有了天了,可是地,地又在哪里呢? 陈易想要仰望天空,脚下却落在空处,长久以来,他总觉自己这域外天魔终归是域外天魔,浮在这世上,没有根基,像是浮生一梦的匆匆过客。 陈易怀着询问的目光转过头,只见涂山氏指了一个方向,他便望了过去,天眼兀然大开,目光贯穿千里之外,向南又向南。 目光像是一个快步的光团,滚动来滚动去,他看见一群婆子围屋外焦急等待,低声交头接耳,又见那满如小山的红馍馍渐凉,烛光忽明忽灭,逐渐融化间凝成一朵不动的烛花,他想看看屋里的景象,还不待推门而入,便听见一道破开寂静的高声啼哭…… 像是哭在他的心里。 他的女儿出生了。 陈易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脚已不在落空,他在这世上,终于有了根基。 耳畔边,听到一道温和的话音:“易儿,若人能自成天地,又何须向外求法,千寻百觅。” 陈易心底骤然有了明悟,曾纠结于侠义,又困于京城樊笼,可这些都无关紧要,自己本就是个小家气的人,无论过去多久,自己所求的,从来只是一个家而已。 “是这样…就是这样……” 陈易喃喃自语,以自身为圆心,他的天地兀然开阔起来,延申至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他忽然飘忽不定,脚又踏地,天地愈来愈辽阔,他凝望远方,相隔千万里,长风刮过又一掠既至。 “我想去哪里呢?” 风从西来,又往东去,他凝神静听。 陈易轻声低喃:“心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炼神还虚, 我心即天地。 ……… 山巅。 风声嘶嘶,任天地异象,仍自狂傲摇曳的满地芒草,兀然一停,狂风也渐渐喑哑,万千芒草骤然深陷死寂。 接着, 一株株拔得笔直。 密密麻麻,蔚然奇观。 圈圈芒草振断,白茫飞舞,吴不逾豁然睁眼,浑浊苍老的眸子炸开一抹精光。 他转过身,一步踏出,巍峨如山般气势向外推开,万千芒草倾倒伏首,但见错杂断裂间,一柄古旧森寒的长剑拔地而出,从后往前飞掠到手。 吴不逾远远眺望,又是一步。 天地一道奔雷,破向远方。 ……… 当空之中,天昏地暗,众仙见梼杌灭杀两位真君,俱是心神将崩,肝胆欲碎,两位真君来头极大,一位是龙门派第七代祖师,一位则是重阳观初代掌门,而这两位德高望重的仙人都受封“真君”之号,却死得如此轻易,他们又能如何,法台顷刻崩溃,众仙呆若木鸡,已忘了逃窜,然而,梼杌却僵立裂口处一动不动。 三息之后,众仙才回过神来,化作盏盏流光仓皇逃窜,待远去百丈,又仍见梼杌一动未动,方才各自停下。 好半晌后,有仙人像是弄清楚了什么,嘶声哭号道: “两大真君舍生取义,用命诛了天魔!” 本欲回归天地为祸的梼杌突然身死,与两大真君的殒命几乎同一时间,那么答案显而易见,此话一出,刹那自众仙中传开,戚声四起,天地间一派哭号哀叹之声。 辉耀天地的法宝流光一时黯淡,那边却依旧剑气纵横,敬孤真君如痴似狂,梼杌出现他分神固然不错,但也只一刹那,此刻再陷厮杀,剑招与剑罡交错,砰然作响,杀得好不癫狂。 著雨一面应对来势汹汹的剑气,一面眼眸扫了眼悬在远方的陈易,莫名气机自他身上蔓延开来,难以言述,不同寻常,她旋开凌厉侵袭的剑气,深深看上一眼,眉头紧紧皱起。 …自成天地? 著雨瞳孔微缩。 却在这惊诧的一瞬,敬孤真君下剑愈发狠辣,两剑交击的巨响炸起,他破开著雨的剑招,长虹贯日,一剑要穿碎红衫女子心窝。 哗!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却是滚烫的灿金颜色,敬孤真君亲眼看见自己的躯壳往下坠去,剑仍向前,犹想杀之,但头身已不在一处。 天旋地转间,敬孤真君瞪大的双目倒映着白发老人的背影。 吴不逾停于天地间,白发当空乱舞,未曾回头,眉目给人行见奇峰、高山仰止的磅礴气势。 他直直凝望着面前的男子。 那人已持剑回首。 天地间狂风陡止,彼此之间仿佛拉开一道孤耸如剑的无形绝壁。 白发老人嗓音喑哑道:“你是冢中枯草,还是巍然高山?” “枯草也好,高山也罢,”破开三品,一身武意臻至巅峰的陈易缓缓笑道:“都可俯首一观!”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天下第一而已(二合一) 天穹辽阔,一滩散不开的墨团便是滚滚乌云,几条蜿蜒雷柱忽地抽展忽地熄灭,大小颜色各异的珠点落于天高地阔间。 远看是密麻聚起的灿金珠点,众仙面皆悚然,敬孤真君骤死,无人看清那人是如何出手收手,回过神来时,一抹金血便糊开天地间,愈战愈勇、剑意近乎鼎盛的剑仙眨眼便做了无头鬼。 头颅当空坠下,仙躯仍然滞空,泊泊鲜血晕染在墨团似的大片乌云上,众仙已到作鸟兽散的边缘,俱是大气都不敢喘。 由远及近的一道话音落了过来, “都走吧,不要脏了我的剑。” 说话的是一团暗沉似草的墨彩,便是吴不逾了。 众仙俱是犹豫迟疑,一束束身影立在空中,无人先行,与其说是仙人风骨,倒不如说是怕先跑的被先杀。 白发老人头也不回,语调冷淡: “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孰是井水孰是河水,你们眼瞎了看不清?” 话音落下,众仙间一派静默,接着化作一束束流光争先恐后地飞向天门,没入黑压压的乌云里,再也不见。 吴不逾这时直直凝望眼前之人。 他像是告知,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闲人都散去了。” “还有一个。”陈易指尖朝下。 吴不逾略一低眼,便见敬孤真君那硕大的头颅昂头直望,双目瞪得极大,布满了血丝,可见死前惊骇愕然。 他先后以陈易与剑甲磨砺,只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杀得可谓如痴似狂,见过山巅之景,打磨出此生以来的极盛剑意,却偏偏一剑身死。 “是个痴剑之人,有点气数固然不错,但还是差得太远,你若是能追上萧道平,说不准还能留下一命。” 手中古剑挽了个半圆,白发老人施施然道: “我江湖封剑百年,见过我的剑术再死,你也算瞑目了。” 话音刚落,敬孤真君双目颤一下后竟慢慢阖了起来。 死得瞑目, 不枉此生。 最后一个闲人已死,陈易见著雨已带陆英和殷惟郢远去,了却心底的一丝顾忌,抬眼看向那形销骨立的老人,犹记第一回上山见他如枯草,便抛下豪言壮语,待再上山时,却见他携草挥来,曾经这剑道高山一根芒草便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如今再一看,巍峨高山越发狭窄耸立,又化回了一株枯草。 不止他身似枯草,目光落到那古朴粗糙的剑处,也仍是枯草,与他花白的胡茬如出一辙。 陈易长长凝视,又收回目光,落到那柄染金血的剑上。 以地为鞘不知春秋岁月,长剑寒光犹胜,气度森严,剑锋处隐约如有青芒爆绽,嘶嘶砰鸣。 见他望着自己的剑,吴不逾稍提剑锋道:“非恒。” 陈易略作回忆,记起这老剑圣曾以一柄非恒剑天下无敌手,其为上清道之徒,剑名自然出自老君之言,然而天下第一已成过去,曾经的赫赫剑名都要挖掘记忆,莫说是剑,与他齐名的楼兰剑皇更仅剩只言片语,真是江湖易老,千秋不到,你的传说也不再为人称道。 “闲人走了,你我想来不必说闲话。”陈易收拢感慨之心道。 吴不逾凝视了陈易片刻,点了点头,直接道:“你的剑…更锐了。” “不是剑道?” “剑不是道,更不该妄然称道。”老人的话语与之前如出一辙。 陈易抬了抬手中的后康剑,“我的可以。” “坐井观天,不知我大成境界,”吴不逾顿了顿,眯眼道:“不过你的剑意,确实是不一样的东西。” 陈易默然,像是表示认同。 “只是不知高下,”吴不逾握着剑,破天荒地笑了笑,眼眸炸开一抹精光,“便用剑问个明白。” 后康剑已默默举起,陈易并不废话,问剑而已。 “小子,压至同境,莫怪我为老不尊。” 话音落下,白发老人大步而行,古朴粗糙的剑身提去,当空一剑骤然劈下,剑身寒光犹厉,金血洒开,陈易不躲不避迎着剑影而去。 砰! 剑光猝然炸开二人间,陈易身形一转,顺势别过剑锋就要横来抹人脖子,但也落空,吴不逾踏着树冠绕开半圈,简简单单再一剑,眼见没入皮肉,陈易拧腕剑柄往下撞击剑身,嗡鸣声荡漾开来。 吴不逾面容如水,收剑时手腕半点不陡,身如矫兔一蹲,手中寒光斜刺碧空。 罡风袭打脸庞,呼啸震耳,陈易手往下沉,漆黑剑身砰地撞开寒光,肩头一耸,气机蔓延剑身,往下一力压之,随后剑锋登时朝手臂斩去。 可吴不逾何许人也,身形飘荡,转眼便绕剑转出恰好避开剑锋的微妙弧度,反手一剑斜向陈易手臂,气劲爆起,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之际,非恒剑上忽多五指,猛一扣紧,拿住在半空中。 二人间交手间的磅礴气机扩散开一扇“湖面”,气流自下而上汹涌滚开,积压剑池不知多少年的厚黑乌云被击得粉碎,天空处可见一无形裂口。 吴不逾剑身震荡,剑锋随二人气机共鸣,自人五指间荡开,陈易收手不及,掌心多出一条若隐若现的血痕,二人拉开距离。 他指尖朝手心攥了攥又散开,指尖剃开鲜血。 “好剑法。”陈易轻声道。 吴不逾淡淡一笑,出声道:“好一个后生可畏。” 自当阳湖剑势雷池被许齐砸得粉碎以来,吴不逾一气化三清立于三处剑道圣地,近两甲子来,他画地为牢多久,于后人的剑道期望便有多高,到头来可畏后生却只等到半个,让他连失望都成了麻木。 不曾想,这本该是又一个萧道平的玄衣男子,不知经历了何等气运,竟悟到了新东西,不一样的东西。 那人像是自卖自夸,忽然问道:“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剑仙?” 吴不逾苍老的眉头松弛,竟像是浮出笑意,道:“人自地看天,是井底之蛙,仙自天看地,又何尝不是?“ 他叹出声道:“平生一百数十年,我不曾瞧得起任何一剑仙。” 陈易像是不太满意,挽了一个剑花,舞如黑月,他又问道:“你看我不像剑仙,又像什么?” 白发老人似悲似喜道:“枯草看枯草而已。” 常言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吴不逾登顶之后便视若虚言,剑道魁首,天下第一,本就是群山之巅、天外高天,入江湖来数十年来始终未尝一败,与楼兰剑皇一战后更是进窥天人合一境界。然而,登顶一甲子,终是应了古人诚不我欺的老话,于那真天人而言,斗不过草木禾秸,江湖只唏嘘两位天下第一新老交替,直言吴不逾若不接战,仍是天下第一,却不知不是许齐问剑于他,而是他问剑于许齐。 陈易并不驳斥,只是宁静看天。 而吴不逾接下来的话语以剑讲出,树冠惊起无数飞叶,脚步连点间已踏叶而行,沛然剑气凌空斩下,卷得劲风狂舞,连十丈开外也木石翻滚。 陈易以剑相抗,剑身剧烈震荡,刚别开那斩人的非恒剑,马上脖颈微寒,便见无数飞叶中蕴含剑气扑杀过来,密密麻麻,近乎遮天蔽日,他一脚点树,身形向后剑舞如月,将一道道剑气搅得粉碎,碎叶漫射,剑气纷杂交错,割出数十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寒光似长虹贯日,兀然从陈易要搅碎的剑气冒出,白发老人仿佛融入到飞叶之中,此刻才杀机骤起,裹挟无与伦比的威势,陈易骤然停步,迎着磅礴剑势一剑贯出。 剑尖相撞,脚下群林以二人为圆心轰然荡出一圈空洞,逸散的剑气摧枯拉朽地将木石齑粉,只剩稀里糊涂的浓青颜色。 金石齐鸣后知后觉地震荡天地,呼啸成风,二人身形随震荡再度分开。 吴不逾朝前凝望,陈易发梢迎风狂舞,碎叶袭身,他身形于一派浓青间愈发巍峨,铺展画幅间的… 一座高山。 白发老人握着剑,像是年青了许多,喃喃道:“我来见一见高山!” 自与真天人许齐当阳湖一役以来,他已太久不知何为高山。 吴不逾再度上前,身形飘荡而起,无甚精妙剑术,亦毫无技艺可言,像是初次提剑的门外汉,脚步摇摇摆摆,人随剑动,像是踉踉跄跄走出一剑。 剑意却一涨再涨,攀至山巅。 陈易面容不变,提着剑,朝他大步踏前。 他要让这老人停步, 因高山需仰止。 二人近乎同时来到同一处。 并无言语,也无多余动作,一剑先至,一剑后来。 吴不逾与陈易身形交错,剑锋不知割开到了何处,他好似刺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而他的腹部也是一热。 老人回旋过身,脚步略微凝滞,却骤然暴起。 远远不到眨眼的功夫,后康剑便从他肋下穿过,劲风交错,那人脚步连点,数次抹去,数次现出,吴不逾的胸口鼓胀似风箱,呼呼吐气,陈易的身形好似无处不在,所以老人的剑亦紧随其后,剑影漫天而出,纷繁凌乱,几乎铺天盖地,眨眼间便千百招交错。 二人厮杀极快,剑法已说不清是什么路数,脚下林木摧折,浓郁的群青晕染而开。 吴不逾的剑意仍在巅峰,不仅未见衰颓之势,反而愈战愈勇,气势磅礴得不能再磅礴。 多少年了,他多少年未曾问剑问得这般酣畅淋漓? 世人只知他败于许齐后如入疯魔,却不知他剑意因此近乎涅槃,在那里,所谓以剑成道不过空谈,唯有深深绝望。 吴不逾眼眸里,只有剑,也唯有剑,然而哪怕他与天地合一,都始终触及不到许齐的境界! 而现在,他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他要问的东西。 他看到陈易的身形抹去的次数越来越多,现出的次数越来越少,如同忽明忽灭的摇曳烛光,他愈是出剑,便愈是捉不住踪影。 吴不逾愈发急促呼吸,剑仍不停,他在问剑,问那种东西。 他在与什么东西问剑? 吴不逾听到嗖嗖嗡嗡,那是挥剑的声音。 陈易忽明忽灭了不知多久,终于,那道玄衣彻底消失,仅剩剑锋仍在,一道剑影竖斩而来,吴不逾骤然止步,手中寒光一横! 到了此刻, 二人所出剑招,不过一横一竖。 天地间晕染开墨影。 金石交击过后,老人再也不见剑锋,忽然一空。 他到底在与什么东西问剑? 仍能隐约捕捉到剑影,吴不逾已无心分辨,剑势再起,不知不觉间,他的剑从巍峨磅礴,愈发轻描淡写,无非起起落落。 一剑、两剑,成百上千剑,来来回回,风从西来,又往东去,尽归所出之处,耳畔边仍有嗖嗖嗡嗡声。 看不见剑锋相撞,只有剑影来回,而影子彼此交错,本就没有声音。 吴不逾心间海上升明月般浮起天问, 我到底在与什么东西问剑?! 这时连剑影也消失不见了,手边仅剩嗖嗖嗡嗡声,忽地,天地无垠铺开如纸,茫茫白中只剩他一点泼墨似的孤影。 我在… 与天地问剑?! 吴不逾身已停住,犹想出剑,可是剑呢…剑已经不在了,而那人的剑四面八方散了开来,成了天地将冢中枯草温和笼罩。 于是,茫茫天穹越升越高,天地相接的山峦已模糊不清,越推越远,老人脚下已无立锥之地,离地九万里,不见天之高,不见地之深,如坠湖面,轻飘飘蜉蝣于天地间。 老人不再言语,连刀剑的嗖嗖嗡嗡声也听不见了,心随天地一静,寂然深深。 高下已分, 天下第一而已。 ………… 鲜血淋漓而落,地上立着一血人,陈易浑身伤痕交错,剧痛由近及远。 他像是易碎的瓷器,狰狞扭曲的裂口密密麻麻,稍一动弹,仍有血珠飞溅,而脚下已是一派狼藉,满山林木纷纷伏首。 与他相较,老人似乎要好得多。 仅有一处狰狞裂口。 可不凑巧的是,恰好在心胸处。 二人不知何时皆双脚立地,陈易深吸一口气,双膝一软,本欲收剑,却猛一抬头,只听到苍老话音, “还能出剑么?” 吴不逾犹未气绝! 远天之上,碧空泛起一点涟漪,如开大门,两道白发虚影“推门而入”,一掠而来,皆是“吴不逾”。 剑乡剑冢剑池,三位吴不逾齐聚此地。 陈易深吸一气,终于绷不住道:“太为老不尊了。” 旋即,他眸光依旧道:“不过都一样。” “不一样。” 虚无缥缈间,两位吴不逾朝那心被搅碎的吴不逾汇去,老人伫立原地,沙哑的嗓音拉得极长, “我从没有这么好过,许齐的境界,也不过如此。”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机弥漫开来了,陈易不住眼珠轻颤,他…也到了这等境界! 吴不逾黯淡的老眸炸起精光,嘴已嗡嗡出声: “再出一剑,你要看好。” 话音还未落下,陈易已提剑起身,剑锋直贯而出。 一抹剑光却后发先至,老人融入到剑中般缓缓而下,仿佛成了一座新的天地,斩了过来。 剑成天地。 “此剑非天成…”老人大声道:“我成、我成!” 前声低,后声高,戛然而止。 陈易的剑落到了空处,预想中的金石齐鸣并未出现,再抬头,已不见吴不逾的身影, 天地一派寂然, 却是剑中消散了…… 先由远及近,再从剑招、剑气、剑意由近及远,慢慢写意,写了三遍,最终写成了这一稿。 第四百五十九章 闵宁搭手(二合一) 吴不逾人随剑散。 陈易那一剑下,他本就身死,却那弥留之际,唤回另外两道“吴不逾”,三清归一,重提一气,再出此生以来最后一剑。 一剑即天地。 阖上眼睛,那一剑压来的景象仍在回荡。 陈易提起一气,盘膝而坐,鲜血泊泊流着,洒落地上点点红斑。 都结束了… 这曾经的天下第一已身死道消,天地一剑不过回光返照,终究成了道逝去的武林传说,不会比他所杀的剑仙们留得更长。 江湖易老,千秋不到。 云散风消,天地一派空明,墨染似的群青色氤氲成圆,向外排开,碎叶也无风自落,陈易视野忽然极远,望见山巅芒草茫茫,一座座剑坟迎天嗡鸣,似要死而复生,因老人的死,乍然没了约束,万千剑意纷繁凌乱,条条白色气流掠动天地间。 “一剑即天地…” 陈易张开双臂,接着往后一收。 自由自在蜉蝣天地的剑意半空一滞,白色风线齐刷偏转,浩浩荡荡,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数以万千。 皆入陈易一剑。 后康剑内,仿佛有座天地,纷繁凌乱的剑意已收拢起来,好似一条条游鱼交错水流中。 陈易横剑在膝,阖上眼眸。 远天, 碧空如洗,千百年来的万象变化,可终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火上炎,石下坠,天地无垠。 陆英似有所感,无声间朝远方眺望, 一人、一剑、一孤影。 又或许还没结束…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 哪怕陈易回来时把身子洗了个干净,可殷惟郢看到他时,仍然嗅到浓郁的血气,她被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端详了会陈易的脸庞,顺便捋捋他杂乱的眉毛。 陈易没有理会女冠的动作,他直直盯着昏睡中的闵宁,双眼一眨不眨。 虽说在场无人知道周依棠化身著雨依附在闵宁身上,但当时周依棠附身闵宁代打,大家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陈易知道周依棠有许多事避而不谈,刻意隐瞒,只是这一回后,经涂山氏的提醒他意识到再也不能就这样让她瞒下去,他就等着跟周依棠对峙一番。 若周依棠以真身出现,陈易与如今的她问剑,大约在五五之间,鹿死谁手犹不好说,可现在就是一缕分魂,倒也不怵。 闵宁的睫毛颤了颤。 陈易把脸凑近了些。 “呃…” 她撑着身子,稍稍昂头,便看见了陈易, “陈、陈尊明…这是在哪里?” 陈易一愣,都准备好对峙了,醒的竟是闵宁,而不是周依棠。 殷惟郢也意识到这点,咕哝出声道:“看来通玄真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陈易出声问道:“有办法找到她么?” 女冠思索琢磨,再略一掐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闵宁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用右手撑起身子坐起,浑身骨头冒起咯咯声,嘴里喘了口气,正想说话,却咳出口鲜血。 陈易立即转过脸来道:“别乱动。” 话还没落时他就扶住闵宁的肩膀让她躺下,她那英气又显得脆弱的眉宇落眼,陈易便不住心头微紧。 一别春秋,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久没心疼过闵宁了。 其实还在京城时,陈易对闵宁的心疼本来就不算多也不算少,只因她素来刚强,又一身侠气,好似永远都不需人心疼一般。 而剑池再见,闵宁秉性仍一如既往,而经江湖历练后,境界飞跃,那股子要强劲就更是锋芒毕露。 略一失神间,就见闵宁笑着看他: “怎么,你可怜我?” 陈易笑了笑道:“不行吗?” “去去去,犯不着要你可怜。”闵宁挥手就要推开他,冷声道:“别看我这样,真搭起手来还是你叫屈。” 所谓搭手,便是武人间不拼内力,纯以招式切磋较量,这等较量形式比摆擂更好把控,不易流血,故此在商贸发达之地的武馆镖局间犹为兴盛,而在京城这类地方鲜少听闻。 陈易并未放手,反而按住她的手臂摸了下道:“经脉损伤不少,还要静养,有丹药吗,没的话我让鸾皇给你炼点丹药。” 殷惟郢撇了撇嘴,自己竟要给闵宁炼丹,也不知成什么样了。 她心中略有郁闷,又看不惯二人亲密,便从方地中摸出一个小玉瓶子来,清淡道:“紫月化清丹,温养三日便是。” 陈易接过放到闵宁手里,他哪里听不出女冠的小小醋意,不过也没计较。 闵宁随意倒下一枚丢到嘴里,这时才问起那一战来道:“吴不逾呢?” “死了。”陈易回得简单。 闵宁双瞳一颤,无比愕然道:“死了?” 这事于谁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冲击,多少剑道大材都身死于此,哪怕闵宁自忖日后成就绝不弱于周依棠,所想的也不过是活下来罢了,如今却听见吴不逾死了,心中自难言惊骇。 陈易微微颔首,想了想后道:“他自言剑道不过枯草,自是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所谓武道之所以称为‘道’,便是与天地共鸣,所悟的意,更是天地的意,周依棠所悟到了物我两忘,便是让剑与天地合一,吴不逾看到了这点,故此才说她是半个可畏后生,天下第九,当之无愧,而吴不逾的境界更深,剑道为枯草,近乎涅槃,天下之中,这本就是高至山巅的境界,如同凡夫俗子认清自己是凡夫俗子,随后一朝顿悟,涅槃成佛。” 闵宁听得认真,旋即又问道:“你说近乎于涅槃,那他到底还是没有涅槃?” 陈易吐出一口气,想起吴不逾身死道消时斩来一剑,若真落身上,生死犹为可知,他缓缓交代道:“近乎于涅槃,到底还是没涅槃,他视剑道为草木禾秸,而非无物,更百年来尽侯剑道大材,就注定他绝非超脱涅槃之人,而是心存冀望,正是这一点冀望,让他来到了新的境界。” “新的境界?” 纵话语平静,闵宁直觉险象环生,若是如此,那陈易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易慢慢道:“我的境界。” 闵宁呆愣了下,下意识要噗嗤笑出声来,紧接着便又意识到,陈易所言非虚,有些尴尬地抠了抠墙面上的剑痕。 她深深呼吸,而后道:“你的境界?” “算是另辟蹊径,也算是走了好运,我悟到了若天地无剑,何不剑成天地,如此一来,在我的天地,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是…道理。” 有些话不便跟闵宁解释,无论是涂山氏、还是那梼杌,所以陈易只能简略来说。 闵宁略有感悟,轻轻颔首不语。 一旁的殷惟郢听得半懂不懂,但有一件事,她是听得分明。 陈易跟闵宁又拉开差距,这下闵宁是抢不了他了。 女冠心里压抑不住地掠过喜意。 若闵宁抢不了他,按先来后到的规矩,哪怕是当兼祧之妻,也还是得敬她三分。 这素来拎不清的女人隐隐约约明白,陈易境界越高,她的大夫人位置就坐得越稳,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也不是不成。 何况这明面虽是一人之下,只是暗地里,谁在谁之下还不好说。 念及此处,殷惟郢松了口气,见闵宁以后要吃亏,要比陈易赢了吴不逾这事更叫她快意。 闵宁撇过一眼,无意中觉察到女冠眼眸里浮过的得意,嘴角一斜。 岂知她何曾在乎这些争抢? 陈易转头看天,吴不逾一死,天地间的剑意便凌乱起来,所以他以自己的剑为天地收拢了所有剑意,如今剑池再度恢复平静,虽然天开一口仍未修补,只是陈易没有给人收拾烂摊子的道理。 祸是全真教的人弄出来的,既然如此,就该他们承担。 陈易碰了碰剑鞘,如今已入三品,那么余下两年半内只消得入二品,便不虚与断剑客的那场问剑,时间一下宽裕许多,至于天下乱武,更是不再如先前般急切,原因无他,他的剑比先前更利了。 见闵宁脉象渐渐稳定无事,陈易起身想去看看陆英,忽地,闵宁抓住了他,笑问一句道:“晚上的时候,要不要搭把手?” 陈易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搭的是哪把手,殷惟郢就已双目直盯闵宁,冷声道:“闵少侠还需静养。” 闵宁不退不让道:“我不必动。” 这下陈易也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他眨了眨眼睛,与闵宁已是一年不见,而且认识这么久,就只尝过一回女侠的滋味,若说不想要,那是假得不能再假。 而且眼下剑池之事已告一段落,闵宁之后还要回身入蜀,又要天隔一方。 见陈易吞下一口唾沫的模样,殷惟郢一时有气,心底说不清道不来的滋味。 陈易用眼角余光看在眼里,轻声笑道:“你又吃的什么醋?” 应对习惯了,他少了许多局促,再加上之前明心见性,陈易肩上的顾虑少了许多。 更细点来说, 若大殷还要纠结这些…自己不介意强扭瓜曼,两个一块来。 福至心灵,殷惟郢隐约觉察到他语气的细微意味,低声道:“我…我没吃醋。” 陈易微挑眉毛,倒是让她给躲开了。 女冠心中暗诵太上忘情法,心绪平复,清淡道:“我先前说过,眼不见心为静,这一回也不计较你们。” ……… 陆英倒也无事,仍旧是那般无形无相亦无我的模样,心比先前更加清净,陈易去见她,把一切都说给她听,她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像是无论发生何事,都与她并无关系。 一时半会是破不了她这等心境,更不能用强来,陈易只好徐徐图之,所幸的是,自己已悟得新的境界,已不是大放厥词。 回了绝剑窟,但见两盏烛光烧得正亮,映照着张貂毛牛皮垫子,闵宁盘腿而坐,灯火勾勒出笔直身躯,乌发早早散开柔光,弧线隐约微妙,她瞧见陈易进来,面上勾起一点薄笑。 “她去找陆英了。” 见陈易四下去寻殷惟郢的踪影,闵宁便轻声道。 陈易一下明白殷惟郢是给他们留出空间,倒也不拧巴,慢慢走到闵宁跟前。 闵宁单手撑着一本书在看。 陈易心不在焉道:“在看什么书?” “杂书。” 闵宁眼仍望书,却没落在哪怕一字一句上。 陈易靠近了些,轻轻把她的肩膀搂到怀里,闵宁微僵一下,没有挣扎,只是腰背仍旧挺直,这或许是女侠小小的不服气。 灯火明灭朦胧,陈易望向她屈起的手肘,手臂肌肉的弧线美妙,那臂弯间夹起时的小小窝点,更是勾勒出刚中带柔的侠女气。 搂着搂着,他的手就不住往下伸。 闵宁呼吸急促不少,啪地一下打掉他的爪子。 陈易转过眼就见她盯着自己看,英气眼眸里似是有话要说,便噙笑道:“谈些事先?” “别毛毛躁躁。”闵宁冷声道,再一望书,半晌后道:“先谈些事。” 陈易洗耳恭听,两人太久未睡到同一张床榻,到底是要烘托烘托气氛。 闵宁慢慢道:“你如何看你师傅?” “她…”陈易略自疑惑,“提她干嘛?” “我…到底是你半个师傅。” 陈易笑了,原来是计较这个,便柔声道:“她没你好。” “……”闵宁沉默片刻,而后道:“说实话。” 陈易便侧开眼眸,扑朔的烛火落眼,他想了好一会,轻声道:“她有很多事都瞒着我,瞒来瞒去,始终不肯说,前世…以前还好,我毕竟与她有所芥蒂,只是如今都过去了,她依然如此,有些时候…我也不知如何跟她深谈。” 闵宁听得明白陈易的疑虑,更从中捕捉到陈易与周依棠的隐约情深。 陈易拢起心绪,攥了攥手,故作凶狠道:“下回我见到她,要是她还敢瞒来瞒去,我就狠狠给她来点教训。” 闵宁冷笑一声,沉吟半晌后问:“为何你不知如何与她深谈?” 她是怕以后跟自己像周依棠那样么?陈易心想着,脸上带笑道:“不知道,可能跟她没跟你这么亲密,说起来,我好久都没欺师灭祖了。” 说到这里,陈易转了个身,膝盖压垫,把闵宁伸直修长双腿夹在两膝之间,抵近闵宁的脸,戏谑道:“你让我欺师灭祖一下,我再承认你是我半个师傅。” 闵宁眸光略有晦明,不知心念到何处,兀然如初春破冰,嗤笑道: “来来来。” 火光幽幽,映照着绝剑窟的景象,许久未见,闵女侠的汗味飘荡而起,已是赤条条,值得庆幸的是,她之前洗过了一回,发梢里没有虱子,腋下也只有一点点侠气…… 烛光凝固片刻,忽地被一阵冲击的余波吹灭, 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四百六十章 女儿出生(二合一) 安南王兴师动众地赶了一趟京城,说是进京面圣,乘兴而去,载誉而归,宫里下了旨意,绸缎布匹、奇珍异宝好一通的赏,还给秦家的一些子侄封了军职官位,成千上万的人马就这般热热闹闹地回了南疆。 回了南疆不久,不知是不是双喜临门,王府里,竟传出了王妃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没几日,便有许多人上门道喜,头几日一概不见,过了几天,王爷才见了一点人,却也并没多言语,面色照旧,不辨悲喜。 据内院的管家婆子说,这事上,王妃要比王爷来得更欢天喜地,王爷倒是几分愁眉不展,全然看不出有后的兴奋。 不过,这夫妻两人倒也恩爱,寻常官家里,妻子要生了,丈夫也就最后三个月待在家里,多在内院陪护,可王爷面上虽无喜色,却在一个月后便待在内院了,内院许多地方都插了穗挂了绳,不让任何人过去,而且还常常吩咐婢女煮来一桌桌补品,想来啊,是喜不在眉头,却在心头。 过了不久,要生的日子近了,也到了。 安南王府一下就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悬着挂着,夜里都衬得一片明亮,烟花炮竹劈里啪啦地响在内院外院,王妃先前吩咐好的红鸡蛋、红包、喜馍馍先派给了内院的人,又派给了外院的人,接着便给过来道喜的人,最后走街串巷地送,之后还要摆流水席。 一车车贺礼向着王府送去,这喜事便疯着传,城里的百姓们奔走相告,不久之后,还会传到宫里,传到大虞京城。 只是生了孩子的这几天,王府内院却有些诡异。 生下孩子的王妃竟是红光满面,喜不自胜,可王爷却似被抽半条命似的,终日闭门,有婢女暗中瞧见了王爷脸色泛白,眉目黯淡,似是病了一场。 这王子王女出生的大喜日子,王爷竟病了,何不奇哉? 爱嚼人舌根的好事婆们,背地里暗暗八卦, “不会这肚里的种,不是王爷的吧?” 更加人心里猜疑的是,子嗣降生,王府喜得贵女,安南王却格外冷漠,孩子一生下来,也不多看,直接交由王妃安置,这生的虽不男孩,却也是头胎啊。 而王妃则全然相反,对这孩子极为喜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其中有鬼。 再加之安南王早早成婚,却始终无子嗣,更让府上的一些好事婆心里更是笃定。 只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绝不能放到明面来说。 于是就会暗暗传开了…… 暗中窥伺安南王动向的几大势力,听闻这一秘辛传闻,综合考量后,放弃了以此打算盘的决定,归根结底,犯不着为一个血统不明的女娃投注资源。 安南王府。 不觉间已三月过去,孩子并未夭折,生下来就七斤重,是个小胖娃娃,哭起来可谓惊天动地,照料起来也很是麻烦,一夜要让人醒好几回,可纵使如此,王妃祝莪仍旧甘之如饴。 只是…这王女有点不怎么领王妃的情。 王妃摇摇抱抱,轻唱儿歌,也都是闹累了才不甘不愿地睡下。 其实不只不领王妃的情,王女也不怎么领奶妈子的情。 每每止不住哭闹,奶妈子都只好赔着笑道:“小娃娃都是这样,年纪小怎么哄都哄不来。” 王府中,祝莪素来善解人意,也不责难,便只轻轻抱起女娃,蹑手蹑脚地朝书房走去。 “王爷,她又哭了。” 祝莪小心走入门内,绣翠竹花鸟的薄纱窗棂透着亮光,勾勒高大的轮廓阴影。 那阴影肩头一耸,冷声道:“不是叫你别送来么?” 祝莪听她语气不好,也不生气,只是走近道:“哭闹吵得没办法。” 看着那捧到近前的女婴,高大女子面色阴沉,良久之后吐出一句: “孽种。” 许是为秦青洛的杀气所摄,女婴一下嘴巴停住,僵了好一会,抿了起来。 登时就不哭了。 “快走吧。” 祝莪捧着王女,脚步不动,柔声问道: “三月大了,该给个名了。” “随意便是。” “这可不能随意…” “别烦我。” “她可是你的种…” “别烦我。” “她可是你的种。” “够了!”秦青洛声调骤然拔高,侧脸道:“不过是一孽种。” 祝莪并不气,幽幽道: “王爷你一言九鼎,说是孽种便是孽种,只是明面上还是得有个名字,她是不是孽种无所谓,坠了王府的门面就损了王爷的威信。” 这话叫女子王爷像是打在棉花上。 秦青洛满脸不耐,眸光晦明不定,吐出一口浊气,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字:“玥”。 玥者, 并魚厥切,音月。神珠也。 ………… 剑池,回到现在。 一夜温存。 久久未见,闵宁格外生疏,再加上她一战后似有内伤,陈易也不该要得太急,一来二去只两回。 “哼…” 不适应陈易的指尖逗留腹肌处,闵宁闷哼一声,肚子带着紧致的肌肉往里缩了缩,她单手撑着身子,把握片刻后,跟陈易肩挨着肩。 闵宁并没有打掉他的手,反而望着他满身的伤痕,“尊明…” 陈易指尖在腹中线停住,捕捉到她的视线,轻笑道:“无事,一点伤而已,练几天就愈合了。” 普天之下,无论远近,武夫的愈合能力都是极强,轻伤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终身疤痕,而有过横练功夫,便是重伤的口子都能愈合干净,除非刻意留着,警示自己或是他人。 闵宁伸出手,想伸过去,却下意识缩回,接着踌躇片刻后,终于抚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模样,她这般的表情很是罕见,陈易一下看痴了。 “疼?” “到底是吴不逾留的伤。”陈易应声说着。 哪怕压到同境,吴不逾终究是曾经的天下第一,满身剑痕不动亦是钝痛,方才不要得太多,也或多或少因这缘故。 闵宁没多少好气,冷冷道:“你不该贪色。” 陈易戳了戳她的腹中线,听她细微发软的闷哼,好笑道:“要不是为了你,再来十回都成。” 闵宁并未做羞涩小女子的模样,只是挑眉斜他,颇有江湖侠女自是大方之意,陈易无意间把她跟殷惟郢对比,后知后觉意识到闵宁竟不会趴在自己身上画圈。 陈易贴近了些,女侠微醇的汗味飘到鼻尖,闵宁皱了皱眉,把头偏了过去。 二人静了好一会,闵宁冷不丁问: “你之前说你师傅如何?” 陈易愣了下,回忆起方才彼此温存之时,自己无意说到一句,周依棠没有她闵宁温柔。 他也不知闵宁是不是吃醋,便道:“她确实不如你温柔会来事,虽说我家月池英姿飒爽。” “我家月池都来了。”闵宁的话略带嘲意。 陈易带几分柔和道:“不是我家,还是谁家?算了,不提她了,提了你心又不舒服,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我跟你呆在一块,比跟她待在一块要轻松得多。” 闵宁没有来一句“你才是我家陈尊明”,夜色浓得化不开,她的面色有些晦明不清。 陈易温柔把她搂在怀里。 她今夜似乎格外想听陈易讲他跟周依棠的事,想来也正常,闵宁总将剑甲视作潜在敌手,不过幸好闵宁醋劲不算大,到底还是没问跟她舒服,还是跟自己师尊舒服。 半晌后,闵宁又问道:“你如何看吴不逾?” 陈易略加思索,旋即道:“如何看?什么如何看?” “你到底是剑道后辈。” 陈易想了想后道:“敬吧,无论如何去想,心中还是敬多,而且如果没有他,我纵使解开心中困障,也难悟到这等境界,之前我如临大敌,真到这人死后,才觉剑池一路来,他非敌是师。” 闵宁微微颔首,像是体会到他的心境。 陈易眸光放长,望着天色,不叹不唏道:“不过,人走茶凉,他就这样死了,倒是可惜,就像楼兰剑皇一样,过上几年,就再无多少人记得他的名声了。” 百年之前,那场交替天下第一的当阳湖一役后,剑圣吴不逾便死在人心深处,只剩“剑魔”一点残阳如血。 百年之后,剑魔吴不逾也不复存在…… 你封刀也不问故人何在,三秋一过,武林已把你忘怀。 “死不可怕,怕的是有憾。”闵宁低叹一声。 陈易却道:“无论有无憾事,死都可怕,我不会死。” 说着,他攥住闵宁的手,格外严肃道:“你也不会死。” 她似是有些讶异,整夜过去,都没有搭理陈易这句话。 ……… 天蒙蒙亮,剑池格外安静,没了扰乱天地的剑意,钟灵毓秀愈发突显,朦胧天光下,尽是毛绒绒的清净。 殷惟郢一夜未睡,她把绝剑窟让出来后,便随陆英寻到了一处废弃洞府,彻夜打坐,此刻天地一清,她立于山头的姿仪愈发飘渺,望了眼绝剑窟的位置,本不想去,细思几番后,还是看看为好。 万一陈易说更喜欢她的滋味,闵宁气不过就把陈易捅了呢? 殷惟郢暗暗作想。 草木枝桠交错,一路灌木极多,女冠在崖边探头探脑,眼眸往里瓢。 忽然阴翳处就晃过道红影。 殷惟郢立时一惊,下意识往后一退,脚边踩空,脑子一白,就要摔个粉身碎骨。 那袭红衣探出右手,抓住她的肩头,一把给扯了上来,扶好在地。 女冠惊魂未定,片刻才松了口气,抬头见是闵宁一个人,不禁问道:“他…他呢?” “还睡。”闵宁淡淡道。 殷惟郢旋即疑惑道:“那你怎么一个人?” 闵宁冷笑道:“不打扰你们,不行?” 殷惟郢心中一喜,琢磨后又觉不对,随后一惊,狐疑地打量闵宁两眼,这里面不会是她刻意下套吧…… 她琢磨之际,闵宁也不理她,径直越过,殷惟郢伸手抓她右手,她灵活地躲开,转而抓左手,一下就抓住了。 闵宁轻蹙眉头。 “你就要走了?”殷惟郢惊奇道。 “嗯,有何不可?” “…倒也没什么。”殷惟郢还巴不得她走呢,“一路走好。” 说罢,二人松开了手,闵宁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女冠还是不住腹诽疑惑,闵宁这不道别就走,虽说是她性情所致,只是走得不像先前洒然。 接着,殷惟郢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疑点, “她怎么始终都在用右手?” 也不知算不算疑点…… ………… 甬道漆黑深邃,拐角极多,九曲十八折,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红衫女子不知走了多久,离之前白夫子的楼宇愈发近了。 她按住墙壁,身躯一颤,像是被抽去魂一样,双腿发颤单膝跪地。 “呃…呃……” 闵宁痛苦地呻吟两声,难言地头晕目眩,单手捶打胸口,双肩一耸一抖,吐出一口浊气。 她喘了好一阵气,环顾四周,像是刚醒过来,下意识道: “著雨我…这、这是哪里?” 等了许久,耳畔边听到著雨的回答, “…快回到蜀中了。” 这嗓音听上去很是许多,像是快要沉睡了一般。 闵宁愕然一惊,不住问:“陈尊明他们怎么样了?” “都无事…”著雨缓了片刻,交代道:“他赢了。” 闵宁松一口气,但环视四周,又有些傻眼,她怎么一下到这来了,反反复复摸着墙壁,再一望,就见到那眼熟的全真教丹炉。 著雨低声解释道:“你本就并非剑池中人,误入此地,吴不逾一死,便被那座秘境自行遣返而归,所以就到了这里。” 英气的眉毛蹙起,闵宁仍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这解释倒也说得通。 既然无事就好…… 她耸了耸肩膀,重新感受躯壳的重量,四肢的挥舞。 “这…有点酸啊。”闵宁用力锤了锤大腿根,缓解酸胀,心中嘀咕道:“我怎么感觉我好像…被草了一顿?” “你感觉错了。” “是么?”闵宁不禁喃喃,“他不会趁我睡着时来吧,挺小人气性。” “他没这么喜欢你。” 独臂女子低声道,话音若有似无。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竟做出此等荒唐事来。 究其根源,见到陈易的剑,久违的心如乱麻,再一作想,竟是剑心不稳。 全因他而起,再加之见他似有追究的面色,周依棠便没有自闵宁身上离开,而是将计就计地演了下去,至于他的急色,她早就清楚,更心有准备——本就是两世夫妻。 只是哪怕听他说过这些后,周依棠仍不明白为何自己剑心不稳,温存之时,一时掠过过往种种。 前世恩怨纠缠,彼此花光一世,她总在他入睡之后,才抚上他的面颊。 她斩却三尸,本不该如此纠结,这一世地宫中又一时心软,本就该当断则断…… 再多想也无意义,周依棠垂眸止住心念。 过去不在了, 可执念还留着。 ……… 不知过了多久。 一战过后,陈易彻夜疲惫,天光大亮时,才蓦然醒转。 朦胧间睁开眼,便见殷惟郢坐在不远处,而陆英则身处洞窟最深处。 陈易按了按额头,几分昏沉,望向洞外天色,阳光灿烂,如似春日,他昨夜做了场应景的梦。 梦里面,周依棠缓缓走近过来。 她单手按下他的身,并未撑床板,只是拿张布条盖住他的眼睛。 她并不多话,一如既往,只是单手按住他腹部。 随后便… 温润湿漉入怀。 陈易不知自己怎么会做这般的梦,关乎师尊的梦,无论前世还是此世,大多是以愧意居多,接着便是少有的夫妻和睦,几乎从未做过春梦。 许是侠女的滋味勾人心弦吧,再加上昨夜闵宁多次提起周依棠来。 “她人呢?” 陈易就要寻闵宁的身影,女冠“喏”地指向一处,他低头却见留着几字。 “走了,不必挂念。” 笔锋凌厉,利落决绝,一如侠女秉性。 可那“念”字,勾起的一角里有个弯,或许踌躇过许多回、许多次…… 第四百六十一章 唏嘘不已(二合一) 空山新雨后。 天地洗涤一清,白云似浮衣笼下,苍梧峰那崖角奇石,蒲团上久违地有人打坐,独臂女子也久违地心神不宁。 自剑冢择剑已过许久,无论哪一世,周依棠自返山后便少有再来此处打坐,便是有,也往往是重大节庆,与其说是静修守心,莫过于说是例行公事,这般敷衍了事,若是传出去,也不会说她不敬三清,而是随性洒然,顺带以此警告晚辈,若无此等境界,万不可学。禅坐无论道佛两家,皆是必不可少的苦修,佛家讲禅坐,是讲“当下”,是讲见心中佛,故曾有一则禅宗公案,是为“野鸭子”,其中妙理在于:野鸭飞过,便剩当下,道门同样讲禅,讲的“守静”,所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从静中看万物生生灭灭,体悟天道,由此可见,虽同样讲禅,两家可谓大相径庭,一家是已心见法,莫向外求;一家则是致虚守静,得见大道;法在内而道在外,两家之别深入骨髓,这也是为何两甲子前佛道之争,蓬莱道子的佛道合一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原因……周依棠这般作想,她早已是行亦禅,坐亦禅,不必打坐都能静心,只是这一回便是打坐,也不得安宁,她几番自语收心,可不过片刻又神游物外,秋风拂过山峦,树影婆娑,恰似眼下树欲静而风不止,周依棠深吸一气,待风过之后,整个人定立蒲团如奇石铁影,心神渐渐拢住,又没来由地想起,那逆徒很久前曾夸过一句她眼皮格外单薄细腻。 周依棠豁然睁眼,吐出一口浊气,眼眸阴晴不定。 略作思量后,她不再打坐,翩然起身,几下便落到了一座木堂外,并无特意而做的牌匾,但算是苍梧峰上的学堂。柱子与石基的接口生着绿芽。 法台边上,殷听雪原本很是耸拉地坐着,听到有人进来后,立马直起身来,再一想想这也不是练功的时候,肩膀又松了回去。 “周真人你来啦?”殷听雪一边说着,一边把黄狗抱到怀里。 周依棠环视了一圈,半晌后道:“他要来了。” 少女蹬地一直身子,不禁道:“真的?” 黄娘儿觉察到主子的情绪,这时,它也晃着尾巴。 独臂女子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她只走到少女身边的蒲团坐下,单手揪起那条黄狗,抛了出去。 殷听雪“哎”了一声,眼睛追着狗走,黄娘儿恹恹地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一溜烟小跑地跑远开去。 少女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周依棠,虽说她修为高,听不到具体的话音,但少女仍能听到朦胧的情绪——她心绪复杂。 周依棠迟迟不开口,殷听雪便低声问道:“他是不是…比你厉害了?” 独臂女子扫了她一眼,少女立即感到促狭,前者冷淡道:“没有。” “没有就好。”殷听雪顿了顿,“他可不能比你厉害呀。” 小狐狸其实有点担心陈易比周依棠厉害,要是这样,以后就没人能节制陈易了,这还算小事,大不了自己多吹吹枕边风,可周真人以后就糟了,这么久以来,她如何不知这夫君对周真人的觊觎? 周真人是自己师傅,又是自己朋友,更是寅剑山剑甲,殷听雪很怕她颜面尽失。 秋色带来一丝忧愁,少女揪着蒲团葱绿的绒毛。 独臂女子眸子微敛,她没有告诉殷听雪,陈易如今到底是何种境界,二人若拔剑相向,前五十招内,他足以分庭抗礼。 思索再三,周依棠终于出声道:“你是如何摆布他?” “我?”殷听雪指了指自己,“我摆布他?” “嗯。” “我没摆布他呀。” “他愿听你话。”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吹起枕边风,陈易都会或多或少听进去。 是为什么呢?少女不禁细思起来。 这时,许是觉察到气氛缓和,黄娘儿探出半个脑袋来。 殷听雪赶忙招了招手,它便扑腾地跃到少女怀里,周依棠见了,并未制止。 “周真人这也算是…向我讨教吧?” 殷听雪怀里抱着黄娘,试探性地问道。 “算是。”周依棠顿了顿,“很奇怪么?” 殷听雪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奇怪不奇怪,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各取所长嘛,我知道。” “知道便是。” 这襄王女果真是极听话的,她对这弟子大抵满意。 独臂女子坐在面前,阴影投到面上,黄娘儿略有不安地耸直尾巴,殷听雪呼了口气,周真人哪怕不言不语时,那清寒的眸子也总给人带来难言的寒意,叫人后颈发凉。 殷听雪不太喜欢,便出声道:“不过,圣人教习都要收腊肉呢,周真人我不跟你收腊肉…你以后能不能温柔些?” 独臂女子眼眸微眯。 殷听雪立即道:“就是这样不好,他吃软不吃硬的,温柔些说话,他大概都是会听的。” ? 周依棠算是听明白了,这襄王女是嫌她不够温柔,她不禁蹙眉。 而那二字与她并不相衬。 自幼上山修道,本就需清心寡欲,根净纤尘,切忌大喜大悲,后来入剑冢择剑,遇枯守于此剑魔吴不逾,更斩却三尸,自此无悲无喜,长年不苟言笑,再加之束冠之时便已成寅剑山剑甲,站得太高,所见世事,尽是观之漠然,又能有多少起伏心境? 周依棠眼睑垂着,细思该如何是好。 既然嫌她不够温柔… 周依棠便睁大眼睛,单薄的嘴角往两侧用力勾起,撑出笑脸。 “汪?” 黄娘儿如临大敌地打哆嗦。 她美则美矣,可这般笑脸太过古怪,殷听雪也不住心里发毛,朝周依棠摇了摇头。 独臂女子脸色一黑,慢慢道:“这是你要的。” 殷听雪见她这般语气,心里发怵,连声道: “可是他想要的…肯定不是这个。” 周依棠也觉有理,二人两世夫妻,虽隔阂不断,可她也从来明白陈易的性子,二人都很是固执。 其实如今心神不宁的根源,她并非毫无察觉,隐约知道自己怎么了。 陈易胜了吴不逾,而自己当年不过是平手,二人境界虽有差距,剑道却是隐有天差地别之势,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心境变化,周依棠如何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人师者本应欣慰,只是周依棠却如五味杂陈。 或许他这一世不会补天而死了,只是她的剑,当真过时了么? 殷听雪模模糊糊捕捉到周依棠的心绪,也不知如何是好,少女一时有点想陈易快些来,又有点怕陈易真来这么快。 像是转移话题,殷听雪略感怅然道:“他什么时候能来看我呀?” 周依棠思绪被打断,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要很久。” 听她所言非虚,殷听雪不禁道:“…他不想我吗?” “不想。” “哦哦,”殷听雪吧嗒点点头道:“他最想你了。” 周依棠顷刻无言以对,不知说什么。 殷听雪瞅着她,商量似道:“他第二想我好不好?” 独臂女子沉默片刻,起身离去,堂间只留下短短两字: “无聊。” ………… 太华山上。 算是一连数日来的翘首以盼,菀儿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陈千户,背剑携刀固然不错,但并没有人们传言的那般神乎其神,什么三头六臂更是没有,与传言相较有些平凡,再一看,便能自他身上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杀气。 这等杀气于素来钟灵毓秀的太华山很不相衬。 故此一整日下来,菀儿都是对这陈千户敬而远之,生怕他张口就吃了自己,想到殷惟郢以他为鼎炉,心底就更是佩服了。 再一琢磨,菀儿脑海慢慢勾勒出,殷惟郢如老君骑青牛般,骑在陈易身上的模样,那该多仙气飘渺,想来以后的太华神女,都不会有这么威风的了。 菀儿这孩子的想法,大致也算是太华山众道人想法的冰山一角,相较于这孩子的天真,众道人对陈易的认识要更加清晰,这般年纪便入了三品,以后如无意外,必是武榜前十,虽说太华山是为隐修的山门,可武榜前十仍然如雷贯耳,于景王女殷惟郢,便更是寄予厚望,上上下下已把她当作半位真人看待。 前三日斋戒、沐浴清身、焚香后,再随殷惟郢诵经百遍,陈易总算把名字刻录在太华山的玉牒上,二人的金童玉女之名,到此刻算坐实了。 二人在殷惟郢的小楼里住了几日。 算是个小小的里程碑吧,陈易心情舒畅,也不在乎那些太华山人的目光和想法,长长吐了一口气,而殷惟郢则云淡风轻,默不作声,在她眼里,这是本该如此之事。 造化弄人,或许从初遇时起,她的金童便注定是陈易,也只能是陈易。 再想想那时彼此的剑拔弩张,殷惟郢更是唏嘘不已。 于是这时,她就唏了一口,再嘘了出来。 陈易按住她的后脑勺,倒吸一口凉气。 大半个时辰后。 卧房里点起了熏香,青丝床帏随风慢摇,楠木雕凤床上,殷惟郢喘着粗气,无力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笼在二人身上的被褥勾勒出美妙的曲线。 女冠的指尖在他胸膛间画圈。 她总是这样,陈易虚着眸子,心湖波澜起伏,脑海里掠过其他女子,闵宁做完便是做完了,干净利落,周依棠则是拒之千里,不做言语,二者倒有几分相像,至于秦青洛…记忆以来,她都是眸中含怒,而殷听雪就是缩着身子给他抱在怀里,偶尔会画一画,祝莪倒是常画,而且总痴痴笑,还有冬贵妃,她则是举止有礼……陈易险些把这长发尼姑忘了。 殷惟郢见他虚眸想事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别的女人了,闷哼了一声。 陈易垂头扫了扫她,挑眉道:“又怎么了?” “你…老是跟我一块时想其他人。”殷惟郢不满道。 “想又如何?”陈易掐了掐她腰窝,“殷惟郢,你越管越多了。” 听他语气戏谑,殷惟郢眉头轻蹙,若是以前就罢了,如今她是大夫人,又是他的道侣,不管这么多还管什么。 陈易如何不清楚她得寸进尺的性子,有些时候,倒不如她还是鼎炉还好,那时的她断不敢这般使性,可也正因如此,殷惟郢才是殷惟郢,才是他家大殷。 指尖不觉间游离在女冠身上,碰到腹部时,陈易兀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想来应该出世了,也不知会取什么名字。 天各一方,陈易怅然若失,他从前常觉自己在世上并无根基,就好像脚下没有大地,可眼下,他有了他的血脉,一个留着他血的孩子。 “你在想什么?”女冠问道。 陈易回过神,语气温柔道:“鸾皇,你觉得要个孩子怎么样?” 孩子? 殷惟郢有些吃惊,没想到陈易突然提起这事,她沉吟片刻。 道人本就不易有后,更可将阴阳精华炼化,殷惟郢自是不愿有后,红尘牵绊本深,再妄加因果,何有成仙之日,便是成仙了,都不能超脱俗世。 更何况若有了孩子,他对她的喜欢岂不是会动摇? 见她摇了摇头,失望一掠而过,但也只是一掠而过,陈易知她何其执着成仙,哪怕是委身做妾被采补时,那颗仙心也难以动摇。 话说回来,自己得了剑成天地的领悟,如果按照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自己会不会成为这一方天道,或是天道之主? 等殷惟郢得偿所愿飞升成仙,抬头一看,发现老天爷就是自己。 陈易很难不笑出声来。 想到这里,他就更想回去寅剑山一趟,早些跟周依棠对峙一番。 “再过几日,到了九月八,我就要走了。”陈易出声道。 殷惟郢眸感失落,这一回一别,也不知要多久不见了。 她倒想随陈易同行,只是太华山的修行之法,要求结茅隐修。 不过,女冠还是收拾几分心情,明白大夫人要有宽容体谅,更何况太华神女不该做怜花惜月的模样。 她清声道:“早去早回。” “你会想我么?”陈易攥住她的手问。 “能有多想?” 陈易微挑眉头, 殷惟郢顿了顿,本欲再来一句“不曾挂念你”,好叫他明白谁轻谁重,只是出家人不妄语,而且这话也是在欺瞒他。 见他面色不善,殷惟郢指尖微颤,忽地眼珠转一圈,清声道:“闵宁都不曾有我想你。” 第四百六十二章 欢欢笑笑(二合一) 陈易要离去是迟早的事,他也不可能陪到永远,殷惟郢如何不明白,既然不是生离死别,那也不必过度悲伤,把秋去当春来,还是要欢欢笑笑才好。 风刮眉角不生悲。 这几日的蜜月,殷惟郢早就安排妥当了,先领他拜见诸位师叔师伯,再见见太华山上闻名遐迩的五色池,明白何谓“五日行在、朝云初生”的大好风光,亭间见落叶纷飞,吟诗作对,随即明里暗里取笑他不通文墨,陈易经不住殷惟郢的诗词积累,给整得脑子懵懵,殷惟郢一番暗爽,她出口成章,脑子活络,半点不懵,就是晚上会懵逼而已。 陈易趁机报复她固然是报复不错,可凡夫俗子,只能见一时之欲,女冠就能见微知著了,陈易虽是报复,但也分明是离不开她,依依难舍……呵,世间有她这般透彻的人么? 她很透彻。 陈易也透得很彻,都彻底了。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消磨过去,期间殷惟郢为免闲人俗事烦扰,特别把陆英安排在太华山的僻静角落住下,眼不见心为静,去见一次都要走很绕很远的山路,而如今的陆英也格外识时务,不曾过来打扰。 这样的日子一直该有多好… 可惜的是,山上来贵客了。 时值黄昏,菀儿忽然把殷惟郢叫去,说是有贵客来访,她作为这一代的青年才俊,按礼数本就该去接见。 远远就能听到韦师姑与鲁师叔与宾客相谈甚欢的声音。 “多亏先生远道而来,我等才能尝到这上等的毛尖。” “不敢当不敢当,是我沐了太华山的仙气,一介俗人,只怕浊了仙山。” “人有仙人,山无仙山,死物而已。” “鲁仙长这话说得在理,你看我外甥女,她平时都不点头的,今儿头都不曾摇过。” “哎,这位姑娘跟惟郢同龄吧,想必能说得上许多话。” ……种种寒暄,就像是会客的一种例行公事,既不相熟、也不陌生的人们间,总需要既不疏远,也不亲密的话语。 人怕太过疏远,不说真心话,又怕太过亲密,什么话都说。 贵为景王女,王府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场合,殷惟郢自然得体,先让菀儿通报,旋即拢着袖子跨过门槛。 “贫道见过魏先生。” 她进门不胡乱环视,朝客座上的男子见礼之后,再望向次座上的人,眼睛瞪大,整个人愣住了。 只见东宫若疏揉了揉惺忪睡眼,接着眼睛一亮,“是你啊,殷姑娘!” 多位师长在场,殷惟郢勉强缓了过来,有礼道:“招待不周,还请东宫姑娘见谅……” “嗯,我会见谅。”东宫若疏顿了顿,“人好齐,是不是开饭了?” 殷惟郢心里一团风暴掠过,她万万想不到来的竟然是东宫若疏,而若陈易在场,定能认出那客席上的人是喜鹊阁座主魏无缺。 至于魏无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便是因为喜鹊阁将从山同城撤出,过来再见一见陈易。 剑池内紊乱剑意平息后,再无崩塌之忧,陈易便不告而别了,毕竟他的身份,属实敏感,明面是朝廷上定下的大不敬之罪,暗面则是景仁宫内的搜山检海般的追查,不宜与喜鹊阁过多接触。 只是陈易做的是陈易的事,魏无缺要做的,却是喜鹊阁的事,将陈易定为“闵千户”固然不错,但若此事败露,定要有后路可依,他要于上于下都有个交代。 很快,魏无缺到来的消息,便被通报到陈易耳里。 陈易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跟魏无缺再见上一面。 二人促膝长谈了许久,足足一个时辰三刻钟,殷惟郢算得清楚,若里面是女人,她早就冲进去把陈易揪出来了。 至于魏无缺跟陈易谈了什么,殷惟郢不知道,也不甚关心,只是随意问了一问。 “就是京城里的事。”陈易简略道。 翌日后,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落到殷惟郢耳中。 东宫若疏不知怎么,竟被安排来太华山住上一段时间,而师叔师伯们也欣然接纳。 殷惟郢得知后心烦意乱,恨不得东宫若疏走路磕到脚摔折腿。 可人再缺不能缺礼数,再如何厌恶,都要以礼相待,女冠领她到客房,客客气气道:“寒舍鄙陋,东宫姑娘不要嫌弃……” 东宫若疏望了眼朴素的客房道:“我有礼貌的,不好意思嫌弃。” 殷惟郢都气得胸大一圈,快给气乐。 东宫若疏过来,自然是会去找陆英,她可不管山路远不远、绕不绕,每天蹦跶蹦跶就去见陆英去了,她发现陆英好像变了,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有些时候只是微微笑,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好似一副煞有其事的感觉,东宫姑娘不喜欢这样的陆英,于是,果不其然,女冠最不愿的事情发生了,东宫姑娘拉着陈易一起去找陆英。 一个太平仙姑诱惑不了陈易,就另外来个能奶孩子的联合一起,这是要翻天了! 头几回殷惟郢还能忍,后面她见陈易一直往外跑,是真忍不了了。 “你这几天总是出去做什么。” “被人拉着,没办法不去。” “你总跟着东宫去见你师姐,看来也不必陪我了。”殷惟郢语气尽量平缓说着,沉吟一会,摆了摆手道:“反正回来都能见,去就去吧。” 这本是阴阳怪气,可谁知陈易真走了。 殷惟郢抱着被褥,咬牙切齿。 从前她都不觉自己吃醋,那一回她是真觉自己吃了醋,等陈易回来时,就佯装漫不经心,待他热切如常,也不知他知不知道她的心是冷的。 ……… 陈易随着东宫若疏去见陆英,根本不是什么色心大发,他对笨姑娘常常都敬而远之,对陆英则是师弟待师姐,不跨越雷池,之所以这些天一直往外跑,只是想让陆英从物我两忘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如他此前跟周依棠所说,过去的陆英其实很怕像师尊那般孤独,所以她固然天赋异禀,却碍于心境始终难得寸进,而比起修为,陈易更想这师姐过得快乐些,他从前大放厥词,说有更好的境界,如今既然已并非虚言,那么就要付诸于行动。 东宫若疏也同样如此,不过她想得要更简单,只因为这样的陆英很无趣。 只是世事都有个常理,便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二人便是想尽办法,使劲浑身解数,陆英都无动于衷,像是局外人般看着他们。 一来二去,陆英还没像褒姒般破颜一笑,陈易和东宫姑娘反而关系比之前要更好了。 其实二人间本来就没多少的芥蒂,更无深仇大恨,再加上之前山同城时的来往,本身就很是亲近,现在也算成朋友了。 “我眼下虽有一身功力,但是别人传来的,消化不了,反而卡在瓶颈上,每晚要受蚀骨之痛。” 东宫若疏自然而然地谈起了自己的境遇。 有过前世,陈易对这事也有所了解,便顺着话问:“那要如何是好?” 东宫若疏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不是有颗骊珠吗?咱俩交情好,能不能送我?” 陈易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周依棠哪回吃醋时把斩蛟的骊珠给了自己,其实于眼下自己而言,这骊珠也是无用,给东宫若疏便给了。 接过骊珠时,东宫若疏眼睛冒着亮光,没什么心房道:“吓得,我当年还想着勾引你骗骊珠来着,但一直没什么机会,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弄到了。” 她顿了顿,又道:“可惜没成功。” 陈易扫了眼笨姑娘,笑道:“还好没成功。” 二人相谈甚欢的,彼此取乐,倒也一派和谐。 得了骊珠,东宫若疏便以秘法把蚀骨之痛转嫁到骊珠之上,到了这里,她六品到四品的瓶颈终于开了,武功境界一发不可收拾,直冲而起。 如此进展迅速,为免不经打磨,根基不牢,只怕留下大患,这等情况,武夫一般都会连连寻求比武厮杀、甚至生死之战,当年陈易入四品之时,便在药师佛塔内以杀人刀杀二人伤一人。 而自然而然地,东宫若疏开始问剑陈易,以此打磨自身武意,去芜存菁。 整整三日,几乎都是刀与剑中走过,陈易刻意压境,与东宫若疏问剑,起初压到同境,东宫若疏三招败落,随后压到次一境,好一点,但也不过六招,一日能斗上三四十回。 若是寻常人,怕是心境蒙尘,刚刚上去的境界又被生生砸了回去,但东宫若疏似是不知灰心丧气为何物,输了就拍拍大屁股,没心没肺地起来再问剑。 而到后面,东宫若疏愈发精进,从一开始的六招落败,逐渐到了三十招、五十招,一日斗剑的次数也愈来愈少,堪堪不过五六次便太阳西垂,陈易不觉间心意更胜先前,好似不知疲倦。 吴不逾那番对剑道大材的期待,他也有所感怀。 “怎么,我也成前辈了么?” 东宫若疏的成长肉眼可见,她的武道修为几乎一日千里,手中杀人剑之意,更是锋芒毕露,这从来不知心肺为何物的笨姑娘,像是道佛两家的高深境界般“行也禅,坐也禅”。 不过这些,殷惟郢都不知道,她修道不修武,于此并不关心。 她只关心陈易跟东宫若疏二人间,短短几日来,竟比以往更亲近了。 问剑打架本是好事,最容易出裂隙,可就怕他们打着打着打到床上去了! 殷惟郢隐晦地透露过担心,但陈易不放在心上。 既然他这边不听,反应不过来,那么殷惟郢就只好在东宫若疏那里寻一寻突破口,以谶纬卦象旁敲侧击一下,让他们注意分寸。 于是,当东宫若疏问剑问得大汗淋漓回客房时,殷惟郢私下堵住她道:“你身上的气息古怪,咦,这般似曾相识啊…” 东宫若疏点头同意道:“是啊,你老公的嘛。” 殷惟郢脸色一僵,想说的话一时都卡在喉咙里,好半晌后才到道: “你境界如何了?” 东宫若疏想了想道:“远远不及尊明。” 尊明都来了…殷惟郢虽知这不违礼数,但心里总觉怪怪的,特别是那大了自己一圈的胸脯格外刺眼。 东宫若疏见女冠一时不说话,便主动问:“殷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女冠强绷面色,轻叹道:“也说不上什么事,你满面红光,但眉心却略有暗沉,暗合吕祖灵签第七十七签古人渭水访贤,是一中下签,若长此以往,必遭大劫。” 说罢,殷惟郢便把签令抽出。 见签诗“前车已覆,当爲殷鉴”,东宫若疏被糊得一愣一愣的,请女冠进了房内,细说分明起来。 二人席间喝了酒,都醉上了头。 殷惟郢贵为王女,见过父王如何待客,更知笼络人心之道,当即口若悬河起来,东宫若疏如何能招架得了,几下就给女冠弄得晕头转向,骗得七七八八。 殷惟郢举着碗,面红耳赤,一锤定音般道:“那你我既是女君子,便有君子之约,说好,你不许对他有意。” “嗯嗯嗯,我不喜欢他,也不去喜欢他。”东宫若疏酡红着脸,高举酒碗道:“喝酒!” “喝酒…咦,怎么没了…” 殷惟郢迷糊间低头一看,酒碗空了。 只有酒坛里还剩一点。 她正欲伸手,却被东宫若疏一把抢住,女冠连忙握住,却又拿不动,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你为什么要抢?”殷惟郢脸烫却冷声道。 “因为我知道抢过来的才是好的。” 殷惟郢旋即松手一推,“但我觉得,让过来的才是好的。” “那我一定要抢?” “那我一定要让。” “你要让什么?” “你要抢什么?” “一起说?” “一起说。” 二人深吸一口气,几乎同时道: “让你喝酒!”“抢着喝酒!” 话音落下后,二人都愣了下,相视大笑起来。 “好一对狐朋狗友!”东宫若疏举着酒坛一饮而尽,大声笑道:“我是狐朋。” “那我就是…”殷惟郢指着自己,面露迟疑,“…狗?” 二人喝得酩酊大醉,女冠蓦然发现,其实这个东宫若疏,心思满单纯的,也没有之前想得那么难相处。 若非陈易,她们其实也能当个交心朋友。 而有过先前的吃亏,这一回殷惟郢可学聪明了,警告东宫若疏不能说出去,说出去就不灵了,以后都转不了运。 可惜的是,陈易也学聪明了,见殷惟郢不来,便怀疑她到了东宫若疏那里去,女冠如何背后耍小手段,诓骗这个笨姑娘,都尽数听在而内。 女冠虽是酒醉,秋风刮来,衣袖随风滚圆舞荡,她仍一路步履稳当,好不仙气翩然。 不过,等待她的,就是陈易了。 没过多久,女冠的颤音滚在小楼墙壁上, “你…你怎么…都听到了?” “不行,再怎么样,那个地方都不行!” “你胡闹,怎能借此欺负我?!” 春风忽归来,花开花又败。 不管遭了怎么样的难,殷惟郢到底还是做到了。 哪怕知要别离,陈易没有哪天不快,书中说别离总是悲愁,可不知多少夜里,他们都是欢欢笑笑。 因为要写大纲,来得比较晚,明天十二点一定准时!!! 第四百六十三章 又是猪脸(二合一) 日子渐渐近了,陈易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太华山,也是时候该走了。 这一走陈易也没什么负担,更没什么不愉,相较于枯燥无味的路途,太华山上简直是酒池肉林,吃了睡、睡了吃,平凡的日子像个温柔乡,缠着他沉醉其中。 他也不想走,不过到底还是要走,毕竟周依棠和殷听雪都在等自己,如今陈易的梦想小的不能再小,那便是再开一次殷趴。 陈易心思简单,殷惟郢却稍显繁复,她因这些日子陈易跟东宫若疏的接触而弄得心烦,日日夜夜虽说照旧迎合,心还是冷的,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陈易竟然半点都看不出来,女冠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是不是藏得太深,以致于这凡夫俗子半点看不出来,殷惟郢心中暗忖,到底是要表现得明显些才好,于是一连几日都面色稍冷,只是陈易仍旧半点反应都无。 他哪哪都要了,却哪哪都不多些温柔,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殷惟郢夜里暗暗恨得咬牙切齿,偏偏面上还得云淡风轻如旧,不然定会被“急了急了”地戏谑取笑,她十指攥住被褥,盖住半个脑袋——睡闷觉。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陈易扯了扯她被褥道。 “不曾有。”殷惟郢语气平淡,不去看他,却又希冀他从这点平淡里捕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 陈易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根本不知道这拎不清的女人在想什么,只当是别离在即,一点点的心情起伏,便搂近些,柔声道:“盖住头睡不好。” 殷惟郢垂眸琢磨片刻,透了点底道:“你带个猪脸给我看看行吗?” 陈易怎么可能答应,戏谑道:“想太多了你。” 殷惟郢心底更是发闷,默默把被褥拉开了。 最后几日,陈易和东宫若疏问剑依旧,从后者口中听到之前杀太子的委托,具体怎么样,东宫姑娘没说,只因她如今人在大虞,事不必急,但太子该杀还是得杀,不知为何,这笨姑娘对此事很是上心。 从前陈易以为东宫若疏杀太子,只是因不想成婚,如今一看,或许另有隐情,二人的关系随时间的推移愈发近了固然不错,但东宫姑娘每每提及此事都是含糊其辞。 到了重阳前的三日,陈易和陆英终于要走了。 本来就是迟早的事,心里都有准备,也就不必多想,说走就走便是。 一男一女踏过太华山数以百计的阶梯,缓缓而下,陆英昂头看了眼辽阔的天空,侧头又看了眼陈易。 陈易觉察她的目光,忽然一问道:“要回去了,你高不高兴?” 陆英想都没想道:“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是吗…” 陈易双手叉了叉腰,绵延拉长的山道落入眼中,他呼出一口气,心里暗暗琢磨到底要怎么才能把陆英给拉回来。 上一世周依棠也是这般无形无相亦无我,全然的物我两忘,世事少有上心处,他那时又做了什么呢,他送了她满山的芍药花,在那牢不可破的心防留下一点裂缝,随后又折了她的剑,迫她成妻,到后来她逐渐多了若有若无的烟火气,会抿嘴忍笑,会暗暗攥拳…… 那时自己委实不是人,陈易当然也清楚,但换个角度看,这或许不是一种弄拙成巧,无意间败坏了她的天地,又成了她的天地,可惜的是,这种种手段,他都不该也不能用在陆英身上,这是条底线,怎么样都不该跨过。 陈易不知从何入手,走了半天,忽然间看见路旁野花萎靡枯败,头颅低垂,秋风一过,花枝零烂。 “花落了。”路沿铺着银白,他掉转脸又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陈易有点尴尬地延续话头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很无聊的事。”陆英平静道。 “不无聊,”陈易顿了顿,又问:“你知不知道我在什么境界?” “很高的境界。” “……” 怎么想引出话头,都被陆英斩龙剑似地截断。 陈易按了按太阳穴,无奈轻笑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中二?” “什么叫中二?”陆英显然没听过这词。 “以为看透了世事…明白了吗?这就叫中二。” 陆英道:“嗯,我很中二。” 得了,这天委实是没法聊了,陈易阖拢了嘴,不再做搭话的打算,陆英的“物我两忘”自然并非中二这等浅薄之言,他只是刻意曲解,想以此激人,可事实却是他想得太过简单。 既然如此,就得试试这一招了。陈易把手摸向方地。 陆英仍旧走着,她并无杂思,故而走得更快,已到了陈易的前头,前路的天地越来越普照双眼。 “喂。” 她听到身后有声音, “寂寞吗?” 陆英仍步履不停,只转过头回眸一眼,恰见树影婆娑间,冒出了一张猪脸。 那是她送的猪脸面具, 她无悲无喜,可脚却一时停住了,怎么走,都有些走不动。 ……… 太华山苍劲有力的牌匾下,立着一白衣胜雪的女冠,目送着二人远去。 远方的人影渐行渐远,从两束化作两粒。 山门长阶朝外延申到广阔天地,两粒人影缓步而下,树影婆娑,女冠遥遥眺望,她一人独立,忽然很是孤寂,却又想真正寂寞的不是自己,而是陈易。 深秋的风掠起衣角,从西往东吹,像是要把殷惟郢吹去他走的方向。 殷惟郢面上郁郁,无人在旁,便连云淡风轻都忘了。 他到底还是太愚钝,没看出自己的心冷了… 女冠作想着,吐出一气,心情低落。 是不是自己藏得太深了?她一边想着,一边目送。 树海随风荡起一圈涟漪,沙沙作响,一点奇异轮廓露出,殷惟郢原来黯然的眼眸忽地一亮。 那不是张猪脸面具吗…… 她没有看错,也不会看错。 这张猪脸… 一看就是给她的! 先前的郁郁寡欢一扫而空,殷惟郢心情忽然一开,原来…他也在藏,他偷偷买了张新的猪脸面具,直到这时才戴出来。 是这样,本来就是这样,她原先还想,分别一场,竟有几分不欢而散,但却忘了这凡夫俗子夫君素来克制温柔,爱惜脸皮。 这张猪脸,若非她火眼金睛,断不能发觉, “脸皮真薄。” 殷惟郢顿了顿,居高临下地自语道, “真不坦诚,你也真不怕你我夫妻心留芥蒂,时日已久,说不准哪日便弃你而去。” 她某天飘然成仙,独留一处空楼,山花依旧,自此天人两隔,他会不会悔恨脸皮这样薄,不愿将真情付诸于口? 殷惟郢琼鼻微翘,狡黠一笑, 还好她是仙人,见微知著,看穿了一切呢…… ………… “小二,煨一锅牛肉!” 听见一声响,遥金山的一处分岔路口,立着家上了年头的客栈,里面挤了个大半满,腥膻味飘荡而出,热气勾得热火朝天,小二赶忙端着热腾腾的牛肉,锅甫一落桌,双双筷子万箭齐发,挤满了锅中天地。 长长破布自门前柱子挂了出来,写着四个字——“通富客栈”。 小二姓胡,叫胡三。 这边牛肉下了桌,那边又要加牛肉,胡三汗都没抹,人一甩又去了后厨,等着带黄脂的鲜牛肉滚进热汤由红变黄,滋滋油花成群结队浮在面上,不用人厨师说,他就利落一端,到前堂时还能见客人迫不及待地把牛肉喂进嘴里,唇齿一合,油花混着一股浓郁酱香肉汤炸了开来。 胡三端着牛肉到了那主桌上,只见那最大的三桌,坐着两方人,一方是群路过借宿的书生,另一方就是这一带十里八乡最是出名的富户乡绅——牛老爷。 今日是牛老爷的五十寿宴,他是这通富客栈的主子,故此把寿宴摆在了这里,广邀父老乡亲齐聚一堂。 客栈内熙熙攘攘,汤锅似的沸腾,寿宴已连摆了三日,今日恰是第三日,前两日人都爆满,客栈上下都没人能忙得过来,这时胡三终于有机会擦了擦汗,望了眼那仅剩的两三章空桌。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牛老爷,敬你一碗!” “我就做点小买卖,哪里当得起,我给李先生敬两碗。” “牛老爷客气!” ……主桌上,牛老爷红光满面,寿星喜不自胜,桌上众人也其乐融融、几番推杯换盏,好不快活,再来口通富客栈的招牌黄牛肉,更是天人般的享受。 主客尽欢,气氛浓烈,胡三知道这群书生们昨夜才来借宿,赶巧就碰上牛老爷做宴的最后一天,寿宴要讨八方喜庆,更何况来者是客,牛老爷便邀这十来人一同赴宴,胡三瞧见他们受宠若惊的样,竟是带着书笈下楼,很是局促,但牛老爷能赚得个财源滚滚,自然有一番口才本事,三言两语就拉近关系,跟他们相谈甚欢。 胡三靠在墙边,正歇着口气呢,还没缓上多久,就见门外远远走来两道人影。 他低头暗暗朝墙根吐了口唾沫,骂了句给不给人活了,就摆着张笑脸迎了上去。 “两位的,咱这在办寿宴……” 胡三话说一半,暗地里想着将人拒之门外。 二人站定原地,似是思索了片刻。 “来者是客,都进来、都进来,暖和着!” 还是牛老爷眼尖,远远瞧见门外有人,就催着让人进来。 胡三没法子,只好把二人领到张空桌上,赔着个笑脸。 “这里有什么招牌?” 陈易坐在靠里的位置,把整间客栈环视了一圈。 “牛肉锅,咱这最好卖的就是鲜牛肉,然后是猪羊。” 胡三脖颈冒着汗,语速飞快地说了遍。 “鲜牛肉?” 胡三飘去个见怪不怪的眼神,漫不经心道:“都是累死的牛。” “价钱多少?” “三十文一斤,都是鲜牛肉,猪羊贵些,五十文一斤,一锅半斤,不给你缺斤少两。” 牛肉市价本就比猪羊要便宜,放到市集上往往不过二十来文一斤,几乎是猪羊一半,原因无他,历朝历代官府都有护牛令,严禁私宰耕牛之余,还刻意压低牛肉市价,让屠户商贾无利可图,自有宋以来,牛肉有没有得买不好说,但价钱都是如此。 除去压价以外,民夫家累死老死病死的耕牛,想要合法卖出,还得跟官府报备,整一通复杂的手续,天气不好,能卖的时候牛肉早就臭了,故此民间屠户常常以比市价更低的价钱收购,以至于活牛死牛的价格,一个高上天,一个贱如土。 但这小二说都是鲜牛肉,为免令人惊奇。 “来一锅牛肉。”陈易道。 胡三喊道:“好嘞。” 这时,他退走时才看见男子身边坐了个女道,右眼眼皮不住跳了跳,忙加快脚步,人一溜烟地就没入在后厨。 不多时,胡三又回来了,却是端了炭火跟铁锅,还有一盘鲜嫩发红带黄脂的牛肉。 陈易微一挑眉。 胡三连声赔罪道:“客官见谅、客官见谅,今天牛老爷做寿宴,后厨忙不过来,只能你们自个将就将就,到时给你们免钱。” 牛肉一块块片好在盘里,鲜红中裹挟着黄脂,光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陈易面无表情,夹起一块,接着放下。 他缓缓开口道:“来锅羊肉,慢慢弄,我们不着急。” 胡三呼吸一停,眼珠子转了又转,马上道:“没得了,我刚才看没得羊肉。” “那就来碗素汤。”陈易面不改色。 胡三终于没回绝的理由,他赶忙拉着步子,暗骂这人穷讲究,人影一缩就从缩进后厨,端来两碗泡着菜叶的汤水。 素汤放下,跟满桌腥膻相较,委实落魄寒酸。 胡三转身就走,端走了那盆鲜嫩至极的牛肉。 陈易看了眼热火朝天的客栈,又看了眼那盆牛肉,红中带黄,冒着可人的脂肪。 其实,片好的人肉,颜色也差不太多,人的脂肪也都是黄色。 素汤倒映着客栈的景象。 但见他默不作声,单指伸出,朝素汤轻敲三下。 一圈涟漪揭开面纱地向外推开, 热火朝天的客栈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陈易低头看汤,清汤寡水,满座妖鬼。 第四百六十四章 诛!(二合一) 客栈里热火朝天依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好不热闹,筷子下得密麻如雨帘,块块煨得软烂的人肉带着肥膏入嘴。 陈易的指尖轻轻拨动汤碗,清澈见底的素汤倒映着客栈的众生相,有黑狗、有羊妖、还有硕大却又眼眸狭窄诡谲的牛头,正从高处朝他们这时不时窥伺。 好巧不巧,他跟陆英一路自太华山走来,竟撞上了牛妖做寿。 平常人吃牛肉,这牛老爷便在这煨人肉。 再自碗中一看,咦,牛老爷的眼神时不时飘向那群书生,这十来位读书种子,非妖是人。 他们全然不知桌上庐山真面目,推杯换盏,吃喝得不亦乐乎。 牛老爷见陈易二人没动静,便收拢了神色,他拨了拨手腕的金镯子,揣度这两人是过江龙还是人羔子,再一看那女道身上袍服,似是寅剑山形制,颇有来历,到底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为妙。 更何况… 肉已经够了。 牛老爷望了眼桌上十来位书生,砸吧砸吧了嘴,这些细皮嫩肉、五谷不分的人羔,味道断不是寻常人比,说不准肉里面还能飘出浓郁书香,就像烤牛肉时上上品定是果香四溢。 这时,桌上众书生已喝得酩酊大醉,不少人已斜靠着桌椅虚眸歇息,满面酡红,只剩三四位不过半醉,其中俊秀男子格外喜好鱼脍,见席间鱼脍吃完,大声招呼小二再上。 不多时,又是一碟鲜嫩鱼脍上了桌。 鱼是白肉,牛是红肉,红白相映,桌上便格外喜庆,俊秀男子就要下箸,身边一年长举人扯了扯他的袖口,训了句道:“主都未动,你客就先动了!“ 这一举人是这群结伴书生的领头,可谓德高望重,他一开口,俊秀男子便不敢下筷,牛老爷忙按住桌,推出一杯酒道:“德山先生说笑了,咱们这老土地,哪有啥主客之别,还是尽兴要紧!” 这话一出,赵德山也松了手,俊秀男子赶忙下筷,一片鱼生滑嘴落肚,鲜甜非常,并无腥味,再来一块沾点姜丝酱油,咸中更显鱼甜,再佐点黄酒,人已飘飘然,不住以箸击碗。 牛老爷见这一幕,感慨道:“这李公子这么喜鱼生啊。” 俊秀男子抹了抹嘴,快声道:“非是我喜欢吃,实在是这鱼鲜甜。” “怎么个鲜甜法?” “老庄有言,北冥有鱼,又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见鱼这东西,生来就逍遥命,记忆不过一瞬,身如蜉蝣而湖海茫茫,天然便是无忧无虑,怎么不鲜甜?!” 俊秀男子不愧是个读书种子,生得一双好嘴,便是双颊酡红,几瞬间便引经据典、言之有物,这主座上的牛老爷抚须而笑,连声赞叹。 这主客尽欢之际,忽地,便传来不谐之音。 只见那刚进门不久的男子两筷夹起一片牛肉,慢悠悠道:“私宰耕牛,犯法呀。”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响遍整个前堂,便兀然一静。 一块千户的令牌摆在台面,随后腰间一点点刀光已露出来,胡三瞧着就双腿打颤发软,断是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官差! “客官说笑了,咱这不是私宰的……” “不是私宰的,怎么肉这么鲜?”陈易缓缓把牛肉摊平在日光下,条条机理蒙上层光亮。 他扫了眼那桌边一众书生,缓缓又把目光放到牛老爷身上,慢慢道:“你是这客栈的主子,跟我等好好论道论道?” 牛老爷白眉微挑。 这回是遭上过江龙了。 他眸生戾色,他牛重高能在这一带遥金山横行十数年,什么过江龙不曾见过,多加打点,不过是不想横生事端,真当他是软柿子不成,再看那寅剑山女道与男子一并出行,说不准是个扯虎皮当大衣的货色。 牛老爷慢慢开口道:“我倒是头一回听闻,肉太鲜也成罪过了。” “不报官府,私宰耕牛,轻则三十大板、重则刺字流放,本朝律里写得明白。”陈易一副敲诈勒索的架势,悠悠道:“闲杂人等,还请回避。” 客栈寂然深深,一众隐藏在凡人皮相的妖鬼皆是拧头看来,诡谲的气氛弥漫而开。 一道掷地有声的话音骤然打破死寂, “大小衙门执法拿人,需有驾帖,大人既是官身,驾帖可否取出一观?” 说话者是那举人赵德山。 他们一路奔波至此,餐风饮露,握着皱巴巴的钱袋子过日,而牛老爷不仅好吃好喝招待,还准备资助随后的路费,此刻若不说话,那如何做人做事? 众目之下,陈易缓缓道:“没有驾帖,只是事发生在本官眼皮底下,总不能白白看着。” 赵德山一声冷笑道:“没有驾帖,你敢拿人执法,本朝律里,难不成没有徇私枉法之罪?” 陈易微挑眉毛。 满座妖鬼,又吃人肉,他早就可以开杀了,只是见这群书生在此,想先救他们出去,以免他们被妖鬼挟去。 只见赵德山面目凌然道:“我赵德山日读圣贤书,更读过大虞律,徇私枉法,轻则贬官一级,重则死罪难逃。” 他顿了顿,扫了眼那千户牌子,冷笑道:“如果你是冒充官身行事,只怕罪加一等。” 陈易扫了他身后一众义愤填膺的书生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要违抗官命?” “我辈书生不是违抗官命,”赵德山义正言辞,“是见不惯仗势欺人之辈!” 大虞律承历朝历代之律,条条框框繁杂密集,便是大理寺官员,也不见得能倒背如流,而且纵有律法,民不举而官不究却是不成文的惯例,譬如沿海百姓谁人未曾买卖过私盐,按律来算,都该打上数十板子,收押数月,威慑当地百姓强买高价官盐才是自然之理,但是谁又敢这般行事,若真的追究,那就是招惹民愤、丧尽天良。 如今的私宰耕牛,便是此等道理,要管可以,但本就当轻拿轻放,以此敲诈勒索,到底给不给人活路了?赵德山虽饱读圣贤书,却并非迂腐之人,为人更身躯自如,通晓变通之道。 只见那席上之人垂头默然片刻,好半晌后,缓缓起身, 他并未作怒,面上更无半点起伏,只撂下一句:“好,不要后悔。” 当下他就带着身边的女冠离了客栈,身影隐没在遥远山道上。 前堂内座上掌声如雷动,众宾客激动得满面潮红,一时竟是喝彩声,再望一眼碗中人肉,竟不好意思下箸。 赵德山朝众人拱了拱手,又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他又望了眼那来历不明的两人离去的方向,指尖微掐,确认这两人已然走远。 终是救了这两愚人一命…… 赵德山松下一口气,与身侧俊秀男子彼此相顾一望。 这一众书生满面酡红间,眼睛冒着清明,墙沿书箱处,深处氤氲着点点桃木芬芳。 今日, 除魔卫道而已! ………… 漫长蜿蜒山道,一男一女前后而行。 走过上坡路,到了顶处,山色便似闪电般倾泻下来。 路上可见车痕蹄印,从此路来往走夫贩伙不少,连路中的杂草也踩矮了半截,山林里树荫连绵,风一过,树海轻轻摇晃,像是湖面不断潋滟的水波。 一缕山风忽过隙。 那人眼眸微侧,望了眼物我两忘的女子。 他轻叹一声道:“师姐,你也不想见死不救。” 女子仍不置一词。 他背后剑锋缓缓出鞘。 剑指轻抬,他滑过剑身,笔划勾勒, 只落一字: “诛。” 剑锋并无寒光,似久闭剑匣蒙尘,那人放手,长剑静谧悬空,一动不动。 只风又一过, 便不见了踪影。 ………… 赵德山常常训教一众弟子一句言语,亦是他们万寿宫之格言:良言难劝想死鬼,辣手可救自绝人。 所谓良药苦口,世人往往听不进良言,误以为是旁人嫉妒心发作,生怕自己得了财、发了福,不撞南墙不回头,直到撞死南墙上才知道他人苦口婆心。 他万寿宫神霄派断无此等妇人之仁。 既然良言难劝,那便不劝,以辣手救之,菩萨低眉无用,就金刚怒目,只有强把烂骨死肉刮开,世人才知何为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病入膏肓! 方才那二人,一官一道,分明就是这等愚人,徇私枉法,任其取死又有何难?但若任由这二人肆意妄为,坏了他们的计划就糟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通富客栈,寿宴渐渐偃旗息鼓,酒气蔓延,那列席上的众妖早已东倒西歪了一大片,人皮耸拉垂地,一众书生亦是满面酡红,醉得几乎不省人事。 噼啪、噼啪… 耳畔仍有滚滚热汤之声。 再抬眼一望,只见不知何时,一口锅从后厨搬到前堂,柴火熊熊燃烧,烤得锅底通红,厨子踩着小凳,将八角、香叶、葱花、姜丝、十三香等一众料子尽数倾倒,一股叫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便弥散开来,煮得浓稠发红,瞧着是料汁。 胡三端来一块无比巨大的案板,摆在空桌上,另一厨子磨刀霍霍,寒光乍现。 赵德山目光略有迷离,抬手道:“饱了、都饱了。” 牛老爷面上挂着捉摸不清的笑,道:“德山先生是饱了,可我这肚皮大的才是个半饱。” 眼皮一沉,赵德山如何不知这群妖鬼是等不及了,他虚与委蛇道:“想来还有重头戏?” 牛老爷并未答话,而是望向好吃鱼脍的俊秀男子,慢慢道:“李公子说鱼生逍遥,故此鲜甜,却不知人生何等滋味?” 李公子抹了抹脸,不胜酒力,强打精神道: “鱼生好甜,人生太苦。” “此言何解?” “鱼脍不过葱姜酱,到底是咸甜,可人生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酸甜苦辣咸更咸,众味合一,自然是苦。” “想来不是。” “如何不是?圣人有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牛老爷随便寻人一问,就知人生从来苦短。”李公子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我等…” 牛老爷咧嘴一笑,粗壮獠牙似滴淋漓鲜血, “吃过人生啊!” 话音落下,牛老爷的头颅蓦然涨大数尺,血盆大口张开,似要将二人头颅一口吞嚼。 早有防备的赵德山剑指骤动,一点金光似墨珠落水般晕染而开,形如铜钟的金色光幕将二人罩入其中。 粗壮獠牙一下咬得金幕破碎,赵德山眼神大骇,口吐“风起”二字,他与李公子瞬间就连人带椅退开数丈。 牛老爷双唇骤合,头颅恢复先前大小,摩挲胡须,显然是对未能一口吞掉二人头颅不甚满意。 赵德山手掐法诀,一圈圈灵气涟漪荡漾开来,众书生面上酒气随之溃散,再无半点醉意,几人一踢书箱,十数柄斩妖除魔的桃木剑豁然现出! “妖怪,贫道早知你等祸乱一方,今日特来斩妖除魔!”赵德山目里精光乍现。 其身侧的李公子一扯衣袍,露出身下道袍,他横剑在前,随侍叔叔赵德山身侧,慷慨激昂油然而生。 她真名是为李彗月,万寿宫掌门之女,此次女扮男装扮作书生,配合叔叔赵德山麻痹这一众妖鬼,终于等到这众妖酩酊大醉的良机,李彗月心潮澎湃,手中剑攥得紧紧,恨不得将这一众头颅都斩于剑下。 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何为剑仙,此为剑仙! 李彗月朗声开口:“邪祟妖物,妄谈人生,以为我等不知满地人肉?!” 乔装成书生的一众万寿宫神霄派道士等候多时,一众金钱剑、桃木剑皆剑锋凌然。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那牛老爷并没有道人们所想般仓皇逃窜,反而定定站在原地,屹然不动,他阴恻恻地笑了, “原来都是群臭牛鼻子,妄我怕你们发觉有异,给你们吃的都是真牛肉。” 见他并无慌乱,赵德山目光狐疑。 骤然, 那牛老爷浑身衣衫炸开,人皮外壳如盛开莲花般撑碎,真身显露,条条肌肉虬结似血,一座铁塔巍峨的庞然大物,但见青面朱目的牛首下竟是令人生畏的片片龙鳞! 他嘶哑一笑,“人能吃牛,那妖吃人,可不是天经地义?” 赵德山面色骤变,惊声失色道:“斗牛!” 西内海子中有斗牛,即虬螭之类,遇阴雨作云雾,常蜿蜒道旁,及金鳌玉坊之上! 第四百六十五章 这是剑仙(二合一) 铁塔巍峨的身躯挤满人的视野,牛老爷终现真身,却是众道人想都想不到的斗牛,此等凶兽何其凶骇,牛角龙身,常有凶武酷烈之名,三品武官服上绣的便是斗牛,亦称斗牛服。 斗牛慢慢摊起手掌,锐利尖爪仿佛割开黑暗,它仍旧呈双腿直立的架势,笑吟吟地端详众道士如端详砧板上的鱼肉。 “这个…皮肉肥厚,腹部脂香浓郁,厨头你片大块些。” 它指了指一人道,被它指到的胖道士,浑身激颤、瑟瑟发抖。 “他旁边那个皮包骨,没多少肉,风干了挂腊肉。” “这个上头细下头粗,泡酒、泡酒!” 一连点了几位后,斗牛的目光落在赵德山上。 它慢慢道:“老骨头,没多少滋味,拿来炖汤吧。” 赵德山面色泛白,身后众道士亦面如死灰,他们只听闻此地有妖邪作乱,故乔装书生来斩妖除魔,亦是由他这师叔带队来为弟子们积累经验,原以为最多不过成些气候的牛妖, 斗牛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那些妖鬼厨子也已摩拳擦掌,哗哗的磨刀声响了又响。 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被斗牛目光扫过,李彗月朗声一句:“妖魔岂敢草菅人命!” 听到这不再捏着嗓音的尖声呵斥,斗牛嘴巴咧开一条缝,笑得猖狂,竟很是惊喜。 “咦,女扮男装? 也不知双乳生吃如何滋味!” 话音一落,斗牛身躯已如黑风旋起,劈头盖脸的是一道暴虐腿影! 刹那间腿如山岳横扫而来,赵德山一手掐金光诀,一手丢去符箓,砰地一声,雷霄乍现,炸在腿影之上,后者攻势稍减,仍狠狠扫中赵德山周身金光。 金光碎裂,余势正中这中年道士,他连退数步,喉中一甜,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赵德山血都未抹,急声高呼:“起阵!” 众弟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提剑结阵,光晕荡漾而起,呈一圈圈状,越是外圈,便越是细碎,隐约能听到朦胧嘶鸣,万寿宫安身立命之法是为神霄雷法,这些细碎光辉正是雷光。 场上除却斗牛以外,还有胡三和两位厨子醒着,这三妖见那众道士起阵欲对主子不利,便各抄兵器,嘶吼冲上。 “死来!” 主阵的李彗月等人哪里能见他们就这样破阵,剑尖连点,口中诵咒: “九天玄霄敕令。” 三道小指粗壮的雷霆乍然而去,妖鬼正中雷击,身形迎电皲裂,当头就往地上栽倒。 斗牛目露凶光, “该死的东西,杀老子厨头!” 赵德山寻着斗牛分神之际,吟咒抬剑抄向斗牛脖颈,后者回头一冷笑,一掌拍去,迎面铺面便是一暗,过往斩妖除魔无往不利的桃木剑虽正中掌心,却如以卵击石,斗牛之爪浑厚如铁,纹丝不动。 赵德山还未来得及抽剑,却见又一爪抓向肋下,饶是他猛地一退,尖利锋芒仍撕开一层血肉,露出森森白骨,跌倒在地。 “师叔!” 众道士一声疾呼,剑锋齐指,电光朝斗牛直射。 斗牛侧身偏开,电光错身而过,正中房梁,轰声中客栈倒塌一角,烟尘四起,雾般弥漫开来,但见一道身影破雾而出,斗牛腰背旋拧如大龙,又是一掌朝神霄阵法盖下! 雷光撞肉嘶嘶,割开道道血痕,纵使如此,掌锋蔚然落下,斗牛却仍生生砸碎了这神霄阵法。 众道士耳目鼻俱是流血,阵法崩溃的威压下震散了开来。 斗牛居高临下盯着众道士,一双瞳目狰狞怨毒。 脚步正欲往前再近,赵德山猛地起身,挡在弟子们与斗牛之间。 斗牛嘶笑出声:“蚍蜉撼树!” 话音甫落, 斗牛旋即一步上前,双膝微屈,圈圈气流涟漪泛起,其后大风起,掌锋朝赵德山悍然推出! 如大山轰轰下坠! 一剑直抵,抗住大山压过。 赵德山勉力支撑,七窍俱是血流不止,双目突出,货真价实的目眦欲裂。 他嘶吼一声, “走!” 李彗月等人面色死灰地站在原地,犹不愿就此离去,却又只能颤抖, “师叔!” 他们走了,赵德山又该如何是好? 那斗牛山势压得赵德山五脏六腑都在崩碎,他喉中鲜血不断,苍茫重压下破出浑浊话音: “蠢材,来日成了剑仙再为师叔报仇!” 众万寿宫弟子恍然惊醒,仓皇夺路而出,眼见这到嘴的肥肉就要溜走,斗牛怒不可遏,再叠一掌,磅礴掌势把赵德山的身躯压弯如脆木,后者双目已被鲜血充盈,却仍未拦腰而断,死境间反倒大喝:“起!” 大山似的掌势被生生抬起一尺。 蚍蜉当真撼树。 斗牛须发皆张,已是雷霆震怒,喉中迸出口齿不清的嘶吼,手掌再是一压。 赵德山犹想硬抗掌势,可相伴十数年的桃木剑已冒起蜿蜒缝隙,旋即迅雷般龟裂,尖锐嘶鸣中崩碎得彻彻底底。 掌势当空而下。 劲风狂舞,赵德山整张面目都如将碎瓷器,万千血丝横流,唇边将动,却又吐不出话音,眼眸里只剩铺天盖地的一派黑暗。 他万寿宫弟子能逃掉多少? 死字当头,赵德山心里仅余此念,双目阖起,无尽凄凉。 呼… 忽有清风过隙。 不知从何处而来,只知忽然而起,拂过掩映草木,拂过断壁残垣的犬牙裂口、拂过山道路中杂草,是一缕天地清风,跨过门槛,最后拂开赵德山面上一滴血珠。 哗的一声。 赵德山只觉面上糊来滚烫,呼吸滞涩,定立许久,又缓回来的一口气提醒他还活着。 如拨开乌云见明月光辉泼洒三面围墙,赵德山睁开老眼, 斗牛仍在,铁塔似的身躯死而不倒,然而头颅眉心处多了条狰狞口子,像是剑伤。 不见剑光、不见剑影,仅有滴滴鲜血似珠帘般凝固,巍峨山势了无踪迹,像是有天人吹了口风,便把山川大河像香灰般吹散。 捡回一条命的赵德山双目瞪大,十指颤抖间,旧日所读志怪话本中的神仙气韵席卷而来,搅得他胸腔鼓张,最后呆愣不知多久,方才吐出一句:“这是真剑仙啊!” ………… 穿过蜿蜒盘旋的山道,直落而下,柳风县的轮廓便浮现出来,城门边上听见叫卖声,彼时一老妇跟人讨价还价后拎腊肉走出,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陈易侧开让过道路,低头能见路边孤草,来到这时隔大半年与陆英重逢再遇的小县,就证明寅剑山已经不远了。 天色溟漠,笼了层薄雾。 前路人多,围在城门处的黄榜,榜上刊登国之大事外,更随着附载了张通缉令,是由那素有“清高雅王”美名的景王亲笔所画。 熙熙攘攘,好事者里外几圈围了个水泄不通,个子高的挡住了视线,于是就有旁人向前面挤出来的人打听是个甚么情况。 “能有什么事,京里各地派人缉拿贼奸,此人曾位极人臣,却干劲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之事。”过路的贩夫道。 “是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问话那人点点头道,“叫‘陈易’是不是?是个人面兽心之徒。” “人面兽心?兽面兽心!那人生得叫强盗照像——贼难看,怎一个‘丑’字得了。” 陈易闻言大怒:“你瞎编乱造!” “景王爷画的还有假?” 这时,黄榜边上的人散开了些,仔细一瞧,画中人物生了双吊角眼、额有大痣、耳朵极大、披头散发、还有个猴儿尖嘴,瞧这模样就是无恶不赦之徒,末了落了几个大字“贼首陈易像”。 陈易:“……” 贩夫见他不动,又随便作怒,挑着扁担远离傻子似地赶忙跑了。 陈易再往黄榜上一瞧,就见一连串的字文,意思约莫是,此人犯了大罪,本早该下令各地缉拿,却因朝中奸佞阻挠,直至今日才下了下来,凡有能提供消息者,赏银百两,协助官府捉拿者,则是千两。 他离京时是四品武夫,一般这等武道境界,想要擒拿都不宜大张旗鼓,而且他离京已有大半年,却直到这时黄榜才贴下,再一联想,说不准是景王刻意提醒他小心谨慎的意思。 只是这画…… “我在这岳丈眼里有这么丑吗?”陈易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 陆英望了望城门处画像,又看了看陈易,轻声道:“都一样。” 陈易一时无奈,明白在眼下的陆英眼里,自己生成什么样并无分别,就像在周依棠眼里一样。 不在城门多做停留,二人到了客栈门外,正拨动珠算盘的掌柜随意抬眼一瞧,有些熟悉地看了陈易两眼,接着又扫了眼他身后的陆英,一时惊声道: “哎哟,还真让小哥你骗回来了!” 做生意的,往往对来往的每位顾客都或多或少地有点印象,不说别的,混个脸熟好做买卖永远是不变的至理。 陈易回忆了下,想起了这位柳风县的掌柜来,笑道:“可不是嘛。” “咱们这…”掌柜转了转眼珠子,叹气道:“不巧只剩一间房了。” “那就一间。” “给你弄间宽敞的。” 掌柜麻利地翻了翻钥匙,接着一抛,就丢到了陈易手里。 陈易伸手抓过,转身就带着陆英上楼。 陆英得知是一间房时,眼眸并无波光,若是以往,她早就义正言辞地警告了,陈易发觉这一点细节时,不禁意兴阑珊,他似乎格外怀念之前插科打诨的师姐。入了客房,推开窗棂吹风,屋内的杂气一吹而散,陆英拉开椅子坐下,遥遥朝远方眺望,寅剑山的轮廓雾霭间若隐若现。 陈易在罗汉床上抬腿侧躺,心里略作盘算,要上寅剑山了,阔别了近乎一世,终于要回到苍梧峰,那座架高一层的独栋平楼静谧清幽、石崖边上蒲团发皱、耳畔都还有无名学堂里跪着诵经声,他对每一处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再一望陆英,犹记得最接近暴露的一回,他和周依棠夫妻俩跟陆英只有一墙之隔…… 那时他把师尊顶在墙边,独臂女子愤恨又讨饶的神色仍历历在目。 不过这一世应当不会这般了,且不论那时很是畜生,现在没这么狠心了,再说殷听雪也在山上,小狐狸盯着,自己再做这般的事,会平添许多负罪感。 陈易吐出一口气,旋即思索起怎么绕过寅剑山的阵法上苍梧峰。 寅剑山是为女子道门,此事天下皆知,为防不怀好意之徒,寅剑山上下三十六峰皆与护山剑阵相连,同气连枝,若有人闯阵,必为其他三十六峰所知,非总角孩童,私闯山门者皆斩,故此江湖有言“宁偷尼姑庵,不望寅剑山”。 若自己私闯寅剑山被抓住,只怕纵使有周依棠在,都得脱一层血淋淋的皮。 过了不久,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哥,有群道人找你。” 掌柜的嗓音有些急切,陈易皱了皱眉,掐指一算,便发现是谁,旋即起身推门而出,从楼梯处栏杆一望,果不其然,正是那群在通富客栈遇到的道士。 为首的赵德山呼吸一滞,旋即毕恭毕敬打了个稽首,其身后众道人也齐齐施礼。 待陈易走到面前时,赵德山压低声音道:“贫道有眼不识泰山,仙长有意相救,却将您驱赶,还望见谅。” 赵德山面色诚恳,眸里的敬畏无以复加,这位五十好几的道士竟有几分后辈的态度。 陈易摆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我等见仙长与寅剑山道友同行,便一路探听,所幸我等步履不停,赶上了仙长。” 赵德山连忙解释,以免陈易怀疑他们不怀好意。 陈易在前,众道士们面色也有些局促,不过倒有几位颇为大胆地打量陈易,其中也包括李彗月这位掌门之女,他们嘴上未动,心里却似已是小人升堂,议论纷纷,谁都心里笃定,这年青面皮底下定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坐、都坐吧。”陈易挥了挥手,让众人都在前堂坐下。 相逢是缘,陈易旋即与赵德山攀谈起来,得知后者来自万寿宫,是为神霄派的一支,此次前去通富客栈降妖除魔,是因有百姓悬榜敲钟,本以为不过拦路小妖,故此派赵德山领众弟子前去擒拿,以老带新积攒经验,却不曾想竟是斗牛,顺带一提,赵德山,道号“望正”。 陈易自然听过神霄派的名头,更知晓他们擅长符箓阵法,又并非全真教、太华山那般避世门派,与寅剑山、真武山等等普济世人的道门更加亲近,再一琢磨,旋即心有所动。 “望正道友,可否托你们一件事?” 赵德山旋即拱手不推辞:“大恩不言谢,此事若不伤天害理,我等就推辞不得。” “好,” 陈易重重颔首, “我要你们杀了我。” 第四百六十六章 久别重逢(二合一) 遥远的群山积着雪。 杉树笔直耸立,冷冷的影子夹着一小小坟冢,殷听雪身上裹了圈通红的棉袄,菩萨端立在石碑上,她双手合十,口中诵着祈去西天的经文,不知多久,脸蛋上露珠落水般点开一抹寒凉, 这里也忽然下雪了。 殷听雪祈福过后,抹开菩萨头上的些许斑白雪色,揣入怀里,这无脸的丑陋菩萨是夫君成婚时送她的,她时时揣怀里带着,很少会放一边,所以这时丑菩萨还有点余温,并不冻人。 山坡边处,黄狗朝她焦急叫着,畏畏缩缩不敢跳来。 “我这就上来。” 殷听雪应了声,就抱着菩萨走了过去,那小小坟冢便渐渐远了,等她也翻上山坡,再一回望就剩一点杉树间的影子,她默念“南无阿弥陀佛”,这坟里埋的是一头小狗,黄娘儿上山时便是数个孩子的母亲,殷听雪把这些小狗都送了人,只有一头孱弱得连奶都吃不了,她尽心竭力养它,去挤狗奶喂它,可到底还是没熬过去,死在春天里。 殷听雪即使想救也回天乏术,那时她不通道法,眼下不同了,大半年过去,她已经金丹了。 可过去终是过去。 那不是殷听雪第一回见到死,她早早便明白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便把这小狗埋在地里,立了个坟冢,时不时就来拜祭,生下这么个孱弱孩子,连狗自己也忘了,可她还记得。 寅剑山偏北,苍梧峰更是迎北坡,于是深秋便下起细雪,一人一狗沿着山道从两簇冷杉影间穿过,便来到家门前。 屋檐已落了层薄薄白色,窗棂处也有,天色溟漠就呈黯淡的灰,殷听雪伸手一碰,雪就因手温化了开来,多脆弱啊,她咕哝地低声一句:“雪是女孩子呢。” 话说完,她雪地里跳了跳,厚厚的棉袄上下弹动,理所当然地又一句,“所以我叫听雪呀。” 黄娘儿欢快地摇尾巴,也跳了跳。 门开了,刺骨的寒凉便扑面而来,一个人住的房子总是冷得极快,没有人来人往,烟火气不浓,就比外面要更冷些,不过殷听雪习惯了,脖子都没缩。 她虽是金丹,却不常用道法。 窗棂透来昏光,茶几明净,瓷碗似蒙了层薄雾,迷离,角落阴翳静谧,只有小时才担心里面有鬼,殷听雪把黄娘儿送回窝里,便绕过前堂,回到卧室里,屏风绘有山川远景挡在面前,她绕开了过去,坐到床榻上,里面一切都收拾得很是干净,干净得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人不会孤独吗? 殷听雪也不知道,不过她蓦然想起带陈易去银台寺时的问话,便捧出那温温的丑菩萨。 指尖划过菩萨的边沿,她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什么时候来呢? 殷听雪还是不知道,她觉得自己有点想他,也不敢想太多,怕越是想他,他就越是不回来,因他太喜欢欺负她了…… 屋子里很静,棋盘平铺在桌上,黑白棋子在盒里一言不发,她无端想起被奉为圣女,困在塔楼里的时候,那时侍女丫鬟都被遣散了,她呆坐床上从天亮坐到天黑,那段日子沉闷得可怕,她如今都心有余悸。 她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只是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眼下,她也静静地一个人坐着。 跟过去有些像…… 殷听雪吸了口气,抱着丑菩萨侧躺在床榻上,她想起来了,自己虽不知在等什么,心里却隐约想等母妃回来,不是那病入膏肓的母亲,而是许多年前银台寺里的娘,那时还有温婉的盘发,还有根鲜艳欲滴的糖葫芦……可是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 “他也等不到吗?”殷听雪竟喃喃出声。 卧房的纸窗结起了白霜,这又让她想起自己困在塔楼时,用手画字打发时间,那名为“清净圣女”的人生还没死去么,这时又从孤寂中活过来了,因眼下殷听雪也不住霜上画字。 一切跟过去很像, 这让殷听雪打了个寒颤。 少女停了指尖,像是有意跟过去区别,便回到床榻上,也不脱棉袄便把被褥卷到身上,身子终于格外暖了,却又似是虚幻。 殷听雪朝枕头边上摸了一摸,摸出那朵小纸花,缩在被褥里直直凝望, 许久后,她喃喃一问: “你不回来吗?” ……… 过了几日,寅剑山忽有道友远道而来拜访。 寅剑山当代掌门是为白玉真人,分明已耄耋之年,但鹤发童颜,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皱纹,其登在宗门谱牒的名讳为安槺,虽姓安,但与丹阳安氏不过远亲,更何况修道之人早已断世俗尘缘,因此远得不能再远,只空留一名头而已。 世上无论哪门哪姓,同道中人拜访,自要以礼相待,更何况道门素轻名利,重缘分,无论贵贱都最好主客尽欢,掌门白玉真人安槺接到请帖,得知来者是为万寿宫,她更是慎重了。 原因无他,神霄派起于北宋年间,年代久远,以符箓役鬼神、除妖魔而闻名,宋时道君皇帝徽宗,信的就是神霄派,金人破城时大兴六甲神兵的郭京便是神霄派的除名弟子,成了这宗派一大污点。而自南宋覆灭,神霄派便渐渐没落,不复往日辉煌,万寿宫是为硕果仅存的一支,纵使门庭冷落,在极重渊源的山上却受到与之不衬的敬重。 万寿宫望正道人在帖上请见剑甲一面。 寅剑山每一甲子三十六峰的剑道魁首,是为剑甲,剑甲并非实职,亦无需料理山中诸事务,其责为承担寅剑山的剑道气运,或为寅剑山乃至剑道后人逢山开路,或守住前辈剑道所成,故此历代剑甲多有清修,少有露面,而掌门也不能强请,只是派人将请帖转达,令人意外的是,剑甲果真露了一面,尽管匆匆离去,可这般传说中的人物出现,足以让那一众万寿宫道人受宠若惊。 剑甲虽打了个稽首便离去,不过殷听雪却留了下来。 李彗月见她同龄,又是剑甲的弟子,就不禁心生浓浓好奇,想看看这弟子到底几斤几两,鼓起勇气去交流,结果大失所望,勇气白鼓了。 于修行之事,殷听雪几乎一窍不通,对于道法更是泛泛而谈,落在空处,并无深刻理解,佛法倒能说上两句,只是道士学佛法不是狗拿耗子吗。 殷听雪听得见李彗月心底的失望,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自己不会,但也可以学,不妨请教一下。 “李师姐,能细聊下要如何修行么?” 李彗月也不推辞道:“你且想想,人有生老病死本是天意,偏偏我辈修士能得长生,这难道合乎常理?当然不合。水往低处流,人之修行,有如逆水行舟,忤逆天意而上,而越是往上,便愈是陡峭,有千难万险,能得长生者,无一不是心志坚韧之辈,更进一步,与大道合一,举手投足皆是天地异象,出家人不妄语,我诚心告诉你,天道无情,你虽是剑甲弟子,但若籍此沾沾自喜、不思进取,只怕一辈子碌碌无为…甚至触及不到我的境界。” 殷听雪怔怔地听完,原来里面竟有那么多的门道。 她不禁去问:“那师姐如今在哪个境界呢?” 李彗月倨傲道:“前月已筑基大成。” “……”殷听雪停顿片刻,轻声道:“…好厉害。” “一般一般,过誉了。” 李彗月连连拱手,心底却是说不上的舒畅,特别想到殷听雪是剑甲弟子,就更是畅快。 人总会在更高的人物面前露怯,而正因如此,也会更想把自己显摆。 这边正交流心得,那边赵德山与掌门连番寒暄过后,终于谈起了请帖上的一件正事。 “不多寒暄了,今日我等拜上山门,只因诛杀了一恶名远扬的贼寇,却无门路献入京城。” 赵德山如此说着。 白玉真人旋即肃然道:“还请一观。” 神霄派早已没落,他们京城并无门路,诛杀了一贼首,又怕被官府中人袭夺了功劳,所以寻上寅剑山,想借寅剑山的门路送入京城。 只见赵德山大手一挥,两个弟子便捧着一木箱跨过门槛,郑重非常,殷听雪好奇地投去事线。 木箱缓缓揭开, 少女倏地浑身一僵。 只见他们端出陈易的头颅…… ………… “这么说来,他意欲杀人灭口,却因与斗牛交手打得两败俱伤,反被你们坐收渔翁之利?” 掌门颇为不可思议,再望一眼那木箱里的头颅,掐指一算,那正是陈易的头颅。 这大半年前叱咤风云的陈千户就这样死了? 掌门白玉真人垂眸思索片刻,只觉其中奇异,出家人不妄语,赵德山也不太可能无的放矢,哪怕真的在诓骗,也不好当众揭穿让人失了面子,更何况眼前真是陈易的头颅。 白玉真人见头颅面色平静,屈指神识一探,旋即道:“魂魄何在?” “魂魄?”赵德山满脸困惑,全然不知情况。 “此人修有道法,恐怕有金蝉脱壳的秘术,若不灭绝魂魄,仅存尸身无用。”白玉真人摇了摇头,旋即眯了眯眸子道:“不过,既然有尸身在,也可以此招魂拘魄。” 每当荡寇除魔日,寅剑山总与上清道联袂去往京城兴道场,虽不掺和俗事,但总归是要卖天家面子,故此哪怕没有尸身在此,寅剑山都与这等贼寇有正邪之别。 更何况今日尸身在此,招魂拘魄,岂不是手到擒来? ………… 天色溟漠,事不宜迟,白玉真人于大堂前广场立下法台,一袭明黄祭袍主阵,身侧诸道提剑护法。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 招魂的法台青幡招摇,纸钱一片片散入火中,少女恍若未闻,背着法台失魂落魄地走了。 殷听雪脑子一空,不知该做何神色,耳畔边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说来奇怪,这时心底一点悲伤都没有,好像整个世界都死了。 她没有六神无主,恰恰相反,她竟格外精神,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离了会客堂便回到自己的小楼里,黄娘儿朝她叫唤,飞快摇着尾巴,殷听雪就给它多添了不少饭,是前夜昨夜剩的,今天送来的,里面有梗米、煎鸡蛋、瘦肉,还有空心菜。 他就这样死了。 殷听雪觉得是真事,世上多少人死得不明不白,特别是话本里的人,死不过是翻一页纸的事,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她摩挲着菩萨,连黄娘儿扒拉她裤脚都没注意到。 黄犬瞧见少女整个人呆呆地,心好像锁了起来。 早就经历过了,殷听雪也没什么事,门外响起敲门声,点起了灯,推门一瞧,就见周依棠站立着。 “他死了。”独臂女子说完,沉默了。 殷听雪点点头道:“我知道。” 二人间兀然不再有言语,不约而同地没了声音。 终于,独臂女子又问道:“你要怎么活?” “从今天起我要吃好、穿好、睡好……”殷听雪认认真真说完,脸有些红了,她把烘红的脸俯向灯火。 “真好。”落下两字,周依棠便转身而去。 冷风呼呼刮来,夹在飞雪打在面上,殷听雪便取来挂墙上的帷帽,长长面纱落下,她拢了拢衣服,一下暖了许多。 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悲伤。 这样的事,殷听雪经历太多太多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想流一流,却又不能强做悲伤,只觉他去了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天渐渐黑了,不知站了多久,少女的帽沿里积了细细的雪。 这时山那边传来急促的呼声, “在那、在那,逮住他!” “别让这魂跑了,别让他跑了。” “我封住他去路了,他走不掉!” 他…会是他吗? 不知那些人在追谁…… 追逐的嘈杂声由远及近,从风中延申过来,远方人影绰绰,上下惊动。殷听雪不知那发生了什么,她这边还是静静的,细细的雪飘过火光,零落山门间,一时教她想起那《思凡》里的少女,小尼姑因不胜山上枯燥而奔逃下山,坠入心心念念的凡尘里,自己是不是又是哪一出戏里的少女呢? 殷听雪顶着帷帽,忽地跨过门槛闯入风雪间。 于是,灯火在她脸上扑朔。 少女蓦然掠进山林间,跑了不知多远,出了苍梧峰,便看见有人吩咐从哪个哪个方向追,她听到了,就赶忙过去。 草木掩映,月色凄凉。 殷听雪穿过深林,越走越快,四处张望,想看,却看不见,倏地有道黑影从远处划走。 不知是谁,就在树丛里一掠而过,在眼角余光里,殷听雪停下脚步,想远远叫一声,可是树丛密密麻麻,会勾住衣服,他急匆匆地越走越远,或许那人也不见得就是他,还是算了,殷听雪终究不够勇气。 雪静静落着。 人影已不见了,连追逐他的人都不知去了哪个方向,殷听雪也寻不到,她朝回头路走去,不觉间脚磕到石头,摔了一跤,双膝泛起疼感,由下而上刺入心扉。 她这时忽然觉得好疼, 没来由地想,那会是最后一面吗? 殷听雪赶忙从怀里揣出丑菩萨,举目昂头望去,天色空空荡荡,漫天都是顷刻花,落在空白处便连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你在哪?”她出声大喊:“快出来!” 可无人回应,仍旧茫茫空白的死寂,好似整座天地都沉默不语着。 举目所见,杉影、山峦、远方…一切都不见了,仅剩茫茫一白,还有纷乱的雪花,慢慢地,连雪花也不见了,这时殷听雪恍惚记起那时的银台寺。 一切也都不见了。 “你也是消失不见了吗?”少女嗓音喑哑。 脸庞忽地有点烫,泪滚了下来,珠帘似地掉落,她没有一点悲伤,真没一点悲伤,莫名觉得这样其实很好,真的很好。 雪幕茫茫。 “我又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呀…” 她在雪地里哭个不停, “太好太好、太好了……” 空空冷冷,冷到人心里结了冰,却又热泪滚烫。 ……… 天色黯淡,失去了所有颜色,殷听雪视线模糊,脑子浑浑噩噩。 她眼睛有些肿了,似是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你这么无恶不作、十恶不赦就这样死了吗?”她恍惚间喃喃道。 “是啊,是啊,我无恶不作、十恶不赦,死得好惨啊。” 殷听雪怔了一下,呆呆地转过脑袋,却见一张熟悉得不能熟悉的脸,还有个大大的笑。 脑子空白许久。 好半晌,殷听雪吐出话音,“你没死吗?还是我幻觉了?” “死了,死得很好,” 幽蓝色的身影落在面前,他伸手虚摸了下她的脑袋,接着指了指自己,竟吐出哪有些听不懂怪话… “好似喵、好似喵。” 殷听雪浑身停住,接着没忍住地噗嗤一笑, 一时啊,就好像火在水中燃烧,所有的花都开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小狐狸、小狐狸(二合一)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陈易靠着假死混过寅剑山的护山剑阵,接着以魂魄引诱,再伺机夺回躯体头颅。 为甩开那些追杀自己的寅剑山道士,陈易几乎是风声鹤唳。 一路这也绕,那也藏,靠着自己对寅剑山地势的熟悉,终于是把追着自己尾巴跑的人甩得一干二净。 当然这少不了周依棠的暗中配合,以及那以赵德山为 “我阿姐的腿其实已经好了,只不过大夫说了,这伤在筋骨,得好好养着,省得以后再落下病根,这下好了,天天在家里作妖呢。”提到冬苗,冬芽就忍不住的冷嘲热讽。 那么以联邦主星那帮科技老狗的团队,从她这里要不到的核心技术,就会在第一时间因为连接,自动被外壳复制。 正当陈雪儿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场无比残酷的考核即将开始。 见曹新瑶这边身体恢复的不错,孩子面上也添了笑意之后,冬蛮安心的决定去边关城。 不能立g,我这人立旗太多,就是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不然说了做不到,自己比你们更加难受。 接着,姜露薇又说出了留下的条件,就是需要要拜入绿野仙踪门下。 其实早在二伯娘冲出来的时候,冬暖就思考了一下,自己是直接跟家里硬刚,还是换一种软刀子,慢慢的磨。 “可是最让你难办的是,这把钥匙不听话,有自己的想法,对吧? 甚至有大剑仙,都已经走到那个地步了,在剑道上,几乎已经站在最高处的他们,在对面的妖君手上,都没能留下全尸。 随着数学课代表把试卷发下去,每到一处地方便有一阵哀鸿遍野。 当拎着望远镜在后监视的王猛,告知黄家马队已经过了火墩,萧夜这才带队回山,解除了山上的戒备。 同时心中又有一种惶恐和不安,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浑身冰冷,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体验过。 “想见我城主就在这候着,我城主可是非常忙的,要看他有没有时间,还要看他有没有心情,如果他没有心情的话,你们就站着吧。”夏天十分随意的说道。 狠狠摇摇头,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扔出脑海的同时顺便让长发噼里啪啦打了特图一脑袋的八云墨拍拍脸颊。 他带着六十位至尊,在一件高阶魔器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穿过了人族的防线,深入了人族的后方。 铁龙城堡里面的武器很是先进,不乏一些精准的大炮,而且对方采购军火的渠道并不少,这也是铁龙能够屹立不倒这么多年的原因。 “那就先继续吧,后面慢慢看。”夏天明白,现在最应该先想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而且还不要惊动云仙宗。 “注意隐蔽,前边的有电网,随时会触动警报。”麦郎压低了声音喊道。 这样一来,就必然要出现炮弹是从远处就是北面,然后往南边覆盖,逐步的这么来密集的炮轰,当然了,覆盖了一遍那之后还得再覆盖一遍,反正就这么一遍一遍的犁地吧。 方圆的脸上还是方才那种笑呵呵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她的眼神却因为林飞歌的话而瞬间黯淡了许多。 虽然天道增长与第八圣人出生避世皆在人间界大劫之后,可若是大劫刚一结束,天道增长便来,那通天可就没有时间策划了。 元龙大喝,声音动九霄,天地皆动,袖里乾坤不同凡响,刚才吴胖子便差点儿吃个暗亏。 第四百六十八章 周依棠问剑(二合一) 殷听雪身子虽娇小,可一天到晚裹着棉袄,真是暖烘烘的,陈易熟稔地把她圈在怀里。 他凑得很近,小狐狸有些不适应,往后边退了一些,呼出的热气滚到陈易脖颈上,有点发痒。 卧房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彼此的轻微呼吸。 陈易虚眸等了好一会。 但没有任何动静。 他旋即抬眼看向殷听雪。 北斗星的态度很坚决,“不谈,我跟你们没有什么好谈的!”说罢,转过身望向窗外。 所谓棋差一着、处处受制,万芳芳一时疏忽失了先手、被对方强攻猛打搞得左支右绌疲于应付。就在这危急时刻,北斗星风驰电掣一般赶过来,一伸手便向那矮瘦汉子后颈抓去。 于是楚玺就真坐下来了,看她喝了口茶,就继续剥油纸包里的栗子,真真是悠闲姿态,一点都不急。 到处是尸体,血肉模糊,断手断脚,鲜血横流,血腥气浓重的如同阴煞修罗场。 鹰眼在服务器内部,直接拉出对方的ip,然后,通过对方发送过来的垃圾信息的反馈通道,直接就找到了对方的机子。 沫凝轻缓的从病床上坐起,她很好奇,米云萝这次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高大的黑衣人见我不为所动,竟叹了一口气,将头上的风帽摘了下来,我看到一张老得不能再老的脸,布满老人斑的皮肤,都因松垮失去了弹性。 将化尊灵木收到自己的空间戒指之中,凌霄朝着东南西北四方向狂奔了一大圈,在他奔跑的一刻钟时间中,他惊讶的发现周围存在着无数的紫妖蓝。 我握紧我手中的刀子,虽然还是有些发抖,但是我紧紧的闭上眼睛,提起一股气将我的整个手腕完全的砍了下来,红色的鲜血迷失了我的眼睛,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一种轻松,那种被人操纵的感觉结束了。 “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北斗星一抖马鞭,催马再行。 随即,只见到一阵强大的光芒爆发而出,宁龙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这张木椅叫做连天椅,由连天树的树干所打造,然后萃取万多花的精华,在制作连天椅的时候一起浸泡,使花朵的精华全部融入到连天树的树干之中。 话落,他神念一动,韩子平那边,飞起三颗丹药,玥儿这边,也飞起三颗丹药,六颗丹药,分别悬浮于死尸嘴巴上同一个高度。 虎炎破龙剑的剑柄之上居然出现了一只眼睛,但是这只眼睛属于半闭合的状态,并没有完全睁开,只是缓缓闭着眼。 “苏欣烟,你马上给我撤诉。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孟轩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冬儿也没再多言,转身离了院子,将主子的话吩咐下去,没一会儿,倦意浓浓,傅羽薇伏在桌上入了梦乡。 离开轮椅走路对谢骞来说很不容易,想到闻樱在一旁看着,谢骞更不会露出痛苦之色了。 徐湘湘吕素二人相视一眼,虽未答话,但面对蜂拥而来的山贼,她们早有共识。 双喜盯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直至消失在视线中,之后便也没当回事了。 周如砥这个祭酒的级别,按照后世来看至少也是个教育部副部长再兼任某清某北的校长,他只是不善于交际,并不是说他不懂人情世故。听得钟南让自己帮忙,他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便起了投靠的心思。 第四百六十九章 地久天长(二合一) 陈易与吴不逾那番交手,有三争,分别为剑术、剑气、剑意之争,周依棠假借闵宁之眼旁观此战,于每一招每一不可谓不清楚,前两争,皆是陈易棋差一着,他有最接近凶险的两回,一回险些臂断手落,一回险些人头落地,然而到了第三争,却近乎绝地逢生般,生生以剑意压垮吴不逾,这才是最为撬动周依棠心神之处,活人剑是为天下剑法 “那好,我写在你手上。这两个字母分别是我姓名‘杨’和‘兰’拼音的第一个字母。”我把那两个字母写在胡大婶有些干瘪的手心。 这时,教众们听了很高兴,他们全都认真听着,而当过了一会他们全都明白了。 “他们兄弟俩有一个区别,就是金旺左手臂上有一个黑痣,银旺没有。金旺写得字工工整整,银旺的字‘龙飞凤舞’,潦草得看都看不清,成绩也没有金旺好。”大舅母在一旁点化我。 “别难受,它还没事!”这个时候一旁的寒冰琴听到李天锋撕心裂肺的呼喊,对着李天锋开口说道。 \t苏培良有些疑惑,也有了兴致,想看林肃究竟还请了谁来,就在一分钟时间后,门来了。 我们来到售楼部,我签了商品房订购合同,支付了十万首付款,还有十万等花园竣工和物业配套后再支付。 我感到他的肉芽硬起来了,我浑身都在颤抖,内心熊熊yu火在燃烧,燃烧。我闭上眼,继续嗲声嗲气:“不嘛,我就要你现在答应我,好不好嘛!”那个“嘛”我提高了嗓门,估计外面的公公婆婆都能听到。 完结语:茫茫人海,找一个陪自己走一生的人不容易,朋友们,请学会惜福,只有惜福的人才会幸福。 “知道。”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手搭在了萧晨的肩上。 随着一层层血肉的收缩,下面的粗大龙骨逐渐显露,上面宝光闪动,似乎是件巨大无比的魔宝,不过其微型法阵十分简单,只有一层坚固法阵。 那名学生随即点头,接过这名教授走上前去,就是两巴掌,学生被打懵了,愣愣的看着他,四周的学生也惊呆了!但别院之内,只要是在讲堂之内,教习和教授最大!打你也是白打。 除了知道自己仍然在原来的星球上之外,其余的信息没有人再知道。 她就是天行道宗当今的云仙子,欧阳颜的大姨,一别这么久,却没想到那个在虚空中急踏步往自己而来的人,竟然是自己极其挂念的外甥。 他扮演的角色夏峰,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人,所以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实际上,他现在不仅仅在思考地狱电影的提示,同时还利用鹰灵观察白渠寺的情况。 狼啸天早在他们出现前,就牵着马,驮着欧阳颜的肉身躲到了丛林中。 黄金战船上,帝焚天冷眼相识,看向大石碑的目光充满了炙热,这样的一件无上至宝,无论是谁都想据为己有。 一团光在这里炸开,虚空一下子崩塌了,大地沦陷,可怕的力量浩‘荡’而出。 摩海和摩天是这里的大红人,没有人敢不认识,此刻众人都在疑问,究竟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这对兄弟动手。 其他精英们纷纷行动,把所有正在家里睡觉的员工全部叫醒,让他们第一时间赶回公司。 弥浅和烨皇站在一起,那完全就是配一脸的节奏,让人移不开眼的那种。 第四百七十章 北朝就北朝(二合一) 常住的地方多了个男人,要想没点变化是不可能的,殷听雪所住的小楼原来四平八稳,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有理有序,陈易一来,书房里的、床柜上的、还有桌上的、衣服也胡乱丢在卧房里,都添了个“乱”字,看得殷听雪只皱眉,但所幸的是他不折腾大物件,至于这小乱那就乱点吧。 夜色寒凉,入冬以后,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更 正在对战的魔尊也不阻止,只是戏谑的冷眼看着,在他们看来,这些人类已经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了。 爸爸就指着旁边的老道长,说,钱道长催促他赶紧盖棺,不要耽搁了下葬吉时。 崔立念的日语水平相当不错,因此顾灿灿等人并没有再特意带着翻译,由他负责和三浦翔平交流。 月度最佳球员失之交臂,韦德的东部月最佳新秀也丢了。或许是受到了安东尼和韦德的刺激,03一代天赋最好、潜力最大的勒布朗-詹姆斯成长迅速。 “迈克尔,怎么样,这个月你的生日就要到了,这是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够朋友吧!”托马斯上前轻轻一拳打在乔丹的肩膀,看起来还真像是陈年好友。 “其实够便宜了。”吴玥在帝都工作了好些年,自然了解帝都的物价。 他归根结底还是希望能够以此来振兴奥托雷皇室,只是选错了对手。 网络上她们三个的支持率也非常高,大概是因为三人经常在网上做直播,比较亲民,没有偶像的架子和包袱,因此反而更容易得到死忠粉吧。 “行。”方泽将图片发了过去,但是这个珊儿妹妹却一直没有回话。 奇异生物伏在星兽血管上,头部周围吸盘牢牢吸在血管上,嘴巴张开,细密森然的利齿在血管是一咬,顿时就撕开一个口子,口子加大,奇异生物一头扎进撕开的口子里,不一会整个六七十米长的身子就钻进血管去了。 九阿哥才道:“等过了这段时间,我考虑考虑,咱们在谈这事。”在九阿哥心中,老十并不适合当皇上,政与商都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东西,老十性子太直。 而此时,身受重创的金曜三足乌也终于现出本体,变成了一只周身金色羽毛,背负黄金双翅,尾现七彩翎羽,腹持三足神爪的金乌形象。 “娘娘既然能逼自己的哥哥辞官,为何不能逼自己的舅舅也辞官呢?”虢石父刁钻地问道。 到了拉萨却没立即见到萧默,他打电话过来说路上遇了点事,先让手下过来与他们碰头。陆续本还有些怒意,但来人开口就说他是之前与亚楠一道进玉珠峰办事的同伴,怒气顿消。 太子无动于衷,他在人前一向怯懦庸碌,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反应。但丽妃走远后,明德殿内迟迟没有动静传来,好半天终于有人宣召太子,齐旭深深吸口气,起身往门内走。 “难道你要叫母后知道刚才我们俩就在那里听着虢石父同她的谈话?”念儿问道。 “大人莫急,您再仔细看看那个死囚?”莫涟漪柔软的唇瓣微微弯起。 又是帮他擦头发,又是给他捏肩膀的,还时不时的会给他添杯温茶过来。 上面显示,腹中孩子的发育一切良好,但因药物作用,导致暂时性休克。 当时刘芒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而如今听这黄天霸的话之后,才让刘芒恍然大悟。那陆浩毕竟是陆家的,同时也是国家的特种战斗部门,特战队里面的成员。所以能够拥有国家级的装备,自然也是非常正常的。 第四百七十一章 轻些嘛(二合一) 陆英走了,周依棠也飘然而去,陈易环视一圈,又落回到殷听雪身上。 这还等什么呢? 殷听雪呼吸略微急促,好久没有过了,她不免紧张,正想说什么时,小手已被大手盖住。 “回去?”陈易问道。 殷听雪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一路走向小楼,愈是临近,她便愈是紧张,哪怕面上做出没事人的模样 “好!不愧是擅长战阵的骑士!”伯恩对拜伦竖起大拇指,他胖乎乎的脸在跑动中一抖一抖的。 狼人战士见梅迪奇家族既然有人出战,他松了口气后,悄悄地关好门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我那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我是故意引易枫进火海,导致他最后葬身其中。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这冷不像是自然的那种冷,是一种阴冷。和鬼打过那么多次交道,这种阴冷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运动着的男人突然又打出两拳,这次他打出的第一拳是旋转着打向龙升肋骨部位的左勾拳,紧接着是一个短距离的右勾拳打向龙升的头部。 陈应俊翻箱倒柜,没有找到纱布,只好找来毛巾,暂时将陈大武的伤口绑住。 而这时,带刀狼人恢复行动力,扑上来紧紧扭住阿信的脖子,想一口气把他的脊椎拗断。 虽然翔龙的脑袋里满是疑惑,但他还是走了进去,他可没有忘记此次前来的目的。 “迅捷连击!”长枪迅速此处,带出两道黝黑的枪影,狠狠的击打在对方刺客的身上。 而魂弑天下就是典型的有实力,不讲原则的代表了,所以这个公会才会让广大玩家厌恶。 渡边悠应了一声,转过头去,朝坐在蒲团上的滨边凉子递了个眼神。 随便聊聊天,聊一下八卦,聊一下班上的日常,聊一聊彼此的生活,这距离不就自然而然的变近了么。 看下来,姜凌心里也有数了。因为要住一夜,先计算一下人数,好订房间。 一次是凌晨四点左右,杀完早上卖。一次是下午三点左右,杀完晚市卖。 “对了,冯睦你老爹不会就在那里面吧,那岂不是很危险?”王建心还怪好的嘞,替冯睦担心起来。 在记忆里,木薯成熟的时间是10月左右的,但看这大周朝的天气,就知道是按农历算的。 方休打开牢门,将纪博的尸体伪装成自缢而亡的样子,将表面功夫做足。 强调的是强大的硬件性能带来的极致流畅速度,以及对大型软件,比如游戏的支持。 那位锦衣卫策马来到了这囚车旁边来,看了一眼这一直都在闭目养神的竹剑。 说到最后,刘甘愈发镇定,甚至露出冷笑,认为刘宽多半是把这两种偏邪土方当做炫耀资本。 相对于理想乡公会众人的轻松,蚀影一行人就像是大祸临头一般,所有人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这次正式宣布破产,厂里的职工暗自串联起来准备在扫荡一次、力争将纺织厂彻底的扫荡干净,要不然过几天这里的一切都归了一个个体户,到那时想偷点什么就成了痴心妄想。 针锋一愣,扭头一看,果然,随着刚才自己说完话,周围的玩家们都有些跃跃欲试,看向李煜的眼神也充满了不满。 “记得把我交代你的事办好,我只给你一周时间。”没有一丝犹豫,傅斯年语气冷淡的吩咐道。 她们两个硬生生地把原本就属于他的地方给挤了出去,真是不好意思。 冯惠亮和朱子奢两人得到命令,立刻带领三千人的预备队冲上前线。这一支生力军的加入,让唐军苦不堪言,面对侧翼的强大压力,唐军的阵势终于松动。 当然,这位前人做完比较之后有没有活下来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从他留下来的宝贵结论上我们可以看出现在周洲的的危险等级究竟有多高。 每次都是这些话。每天都重复这样的事。即便是铁人也会感到乏味吧。 “我自己回去就行!而且,我还没有跟他们打一声招呼,沈总裁,你先回去吧!”韩妙妙倔强的不肯上去。 嗵嗵嗵,出膛的炮弹划过天空带起刺耳的尖叫声,大口径的弹丸撕扯着空气直奔土匪骑兵而去,重榴弹炮全部开火。 众里正闻言,纷纷竖起了耳朵,生怕稍停了半句仙音,少了发财的机会。 大半时辰左右,陈云就御剑来到一个山势极为陡峭的山峰附近,那山峰虽陡峭,可范围颇大,且满山林木葱茏,陈云隔着四五里时,只看到那山中一片翠绿,根本看不到什么山庄的存在。 虽然仁榀棣说过过一段时间会将一切挑明,但是不是现在。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回来,咲夜可不想他再一次消失在自己视线中。万一被八云紫吓跑了可就不妙了。 但是现在张作霖面对的两个强敌,日本与人民党都是完全依靠自己手中力量来夺取东北。张作霖所擅长的种种中,恰恰最缺乏军事力量。在这个领域,张作霖真的插不进去手去。 高明的阴谋,就是让人看不清全貌,等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多尔衮还在犹豫,很明显只有他相信鳌拜。 “舒曼可是个非常精明的人,而且法国上下正处于民族自尊心泛滥的阶段,国防领域不会轻易采用外国武器的。”施托克的分析判断依然很到位。 高翔的炮兵成功的压制了城墙上的国民党军队火力,杀爆弹和燃烧弹把整个攻击区域内变成了一片火海,变成了生命禁区。 虽然伽蓝寺一向不插手下面的事情,但是其他的人可不会这么想。 第四百七十二章 人去楼空(二合一) 有风忽过,俱是北风,苍梧峰是为北面十三峰,冬日一来,鸟虫蛇声尽绝,冷杉如铁耸立,人烟稀少下,好似一柄柄剑,一座座坟。 便呼过这里的风,也都时常死寂。 无疑是其境过清,不可久留之地,可于殷听雪而言,寅剑山的日子很是朴素,也极其安稳。 每日不必担心过多的事,要做的工作无非是背书、修炼, “将军,我来了!”回过神之后的李恒烈也加入战团,他这一加入白子溪渐渐招架不住,一招挑开两人的武器往回逃去。 阿凉此时很兴奋,有了师傅轩辕懿帮忙,何惧那七煞殿。就断七煞殿真去帮忙了,又能奈何阿凉。 萧过沒有说话,从白雨霖的口气中,他听出了无奈,是深深的无奈,的确,青衣十三楼是太古的老宗派,实力非凡,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阻挡的,而这样的一个大门派中,却又不知道充满了多少的无奈。 徐东这样一说,等于给了六位前辈一个很好的台阶下,大家可以体面地接受这份天大的好处,风中子再次伸出手,稳稳地把加速器接在了手里。 看着婉儿如今高兴的样子,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只是用身子在楚雄的手臂上轻靠了一下,嗔了他一眼就沒有说什么了。 而此刻早东域十万大山中的一座山峰山,这山峰终年不见天日,无分白天和夜晚,因为它的头顶终年都是黑雾笼罩,黑雾中盘旋飞着各种满嘴獠牙的飞天野兽。 易兮才不会去管老龟子和江方这两个妖精的想法呢?此时的她又找楚雄发起了愁來了。 凭空出现的三人当中,左右两侧的均是老者,中间的则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中年人气息尤为庞大,堪称恐怖,穿着一身蓝袍,神‘色’平淡,平静的眼眸中却无形之中散发出庞大的威严气息,让人不敢直视。 “你放屁,副殿主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杀掉金兄弟?”土三丘吼道。 “嘿嘿,有点跳跃,也有点冒险。”李宝强揉揉鼻子,嘴角微翘,露出一副贪婪的微笑。 孟雄飞炼制的乌丝血藤枪本是没有枪缨的,这朵枪缨乃是后来胡艳红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做成。其中意义不言而喻,孟雄飞自无反对,稍加炼制后将其炼成了一体。 以前历次的血祭资源,大多数都是被这些超级个体所霸占消耗,成为它们成长所需的最好资源。 原来在这片殖民星系之中,跨星系虫洞通道周围的这片区域也成为了一片边缘区域。 “那你就去死吧!”凌虚清一掌袭杀过去,正对着命门。此掌乃是一招宝术,直接可以灭了木啸天。 他们四人来的时候是对外宣称闭关修行,一路隐匿没有哪家势力知晓他们去往了试炼场。故在经过天禽殿的地盘之时,散修的身份没有受到阻拦。但返程可不同了,基本上都知道他们要返回,天禽殿一旦发现他们势必会设阻。 最后这株落石红,被月乘风以将近十万的价格,拍了下来,在拍卖会上,真可谓是花钱如流水。 此事找到办法解决之后,麦哈尔的目光,落在了时空内戒的角落。 岳飞王贵姚政带着二十多个得力的敢战士,挑着礼品赶着猪羊前往二龙山。山脚下山贼就不让岳飞进去了,让他放下钱,明日一早就会放刘光录回去。 第四百七十三章 她什么都知道(二合一) 修道有成的道士虽能搬山、又能倒海,可到底也是由籍籍无名之徒里走出,别看一位位仙风道骨,不染凡俗,可若无人把凡俗挡于门外,就不过是一个个老头老太罢了,纵有辟谷之法,或不出汗沟,可衣裳会裂开、鞋履会磨破,更遑论屋子坏了谁来修,门下弟子谁来顾等等杂七杂八的琐事,既然仙法不能及,那还得靠一双双磨出老茧又有些 由于迟迟无法打进反比分的一球,芬克便准备使出上一轮联赛对阵不莱梅时的手段,依靠卡查尔的头球能力,来碰碰运气。 当足球滚进法兰克福队球门的一刹那,之前一直焦急的站在教练指挥区内的芬克,突然用力的挥舞了一下自己的拳头。?? “前辈?”不明所以的戚远,直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王天风晕倒后,这席位之争也落下帷幕,莫离真君当场便宣布此处宗门大比璇玑峰的所拥有的最后一个席位归苏子瞻所有。 想着,他朝一个角落望了一眼,那里隐藏着两名退役特种兵,是刚从东北那边赶过来的。为了他安全,赵雷把他们留在他身边,贴身保护。 他现在,只能一步步的加大自己对林云蘅的疼痛的承受度,减轻林云蘅承受的疼痛。 怎么她的娘亲那么温婉可人的性子,到她这儿,就成了调皮捣蛋了呢!该不会是生下来的时候被人给掉包了吧。舞曦开玩笑的想着。 看他黑着脸的样子,林云蘅觉得,自己都不用猜,就能够知道他这是在想的什么,有什么话想要跟自己说。 “唔,这个,那个……”伊万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要露出自己的脖颈给战舰看? 看了一会儿,他关上网页,他只是想看看外界的反响,对外界的评论如何,他倒不怎么在意了。 极品与上品灵石的矿脉几乎消失殆尽,原本的逐道时代好歹还能出几个半步立道,譬如道祖这样的绝世天才。 手下的互相残杀完全没有影响到梅羡灵,仍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不知道想什么? 实际上,他这个冬天,跟他以前的几位队友在冰岛探险呢,根本回不去。 带着几十斤的牛肉,牵着狗子慢慢悠悠的溜达到了自己的公寓当中。 现在,他通体依旧有金色火焰燃烧,他遭遇一次可怕的大劫,已经苦苦支撑了三日时间。 听说他这次率领的是有丰富除魔经验的天兵,当中大多数精英都是他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自然凡事会以他为先。 杜陵顿时哑然。你确定师兄不是在内涵你吗林师妹……花映雪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看向慕清寒,后者的表情也顿时凝固在脸上。 几名李家弟子被李青云吓得脸色苍白,连忙逃命一般的跑开,生怕自己迟疑片刻,李青云就要收拾他们。 除了几个周云都熟悉的技能之外,还额外获得了一个名叫水下强化的能力,这让周云很是意外。 原来这一切发生的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只不过这个梦比较长,比较真实罢了。 蓦然间,叶辰耳畔似是响起了滴水的声音,让他不由得仰头看向了缥缈的上方。 夜幽尧若去追紫阴真人,就没办法顾及苏槿夕等人,气的狠狠咬牙。本以为,这次定然让紫阴真人给逃走了。 远远望去,那桥,如一道仙虹,横贯星空,给这深邃的宇宙,添了一抹绚丽。 第四百七十四章 山神庙(二合一) 等不到在寅剑山过年,陈易和殷听雪便要先南下了。 论起缘由,南面一带委实不太平,白莲教乱有愈演愈烈,乃至席卷整个湖广之势,明年年初的形势定然会更糟,此刻若不趁着暴风雨彻底洗刷前寻到立足之处,之后南下,势必危险重重,再加之龙虎山求援书信如雪片般飞往天下道门,一切都由不得陈易等人悠哉游哉地把年过完。 作用于深层精神层面的幻境,再回顾时才发现那只是一眨眼工夫。 再看外面,只见天空猩红阴沉着,恍如有一场巨大的灾难将要爆发,却一直隐忍等待。 在这一刻,风暴自觉自己好似成为了第三者,他的灵魂从躯体之中飘了出来,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自己完全被控制住的,气息越发微弱的身躯。 而话音刚落,殿中的人脸色都有些凝重,春华与秋实的脸色更甚。 学校方面发现这件事后,立马通知家长,跟苏家联合压消息,将苏瑜怒气上头,黑了全校带网多媒体的热搜压了下去。 这行人显然都是东方人种,出自同一个地方,不仅服装统一,连脚下踩着的飞剑都堪称如出一辙的相同。 在她的印象里,越庭舟一直是强大的、不可撼动的、运筹帷幄的、甚至是摧毁一切的。 在天空的飞舟上,身穿黄金甲胄的青年,带着冷酷的笑容向下看着庭院。 给愉昭容戴上镯子后,晚舟又给赵婕妤带上,随后便是回到了江清月身后。 符良从未见过这样的秘籍,当即翻开看了看,随着上面的介绍在他脑子里面不断流转,符良的眼睛也随之睁大。 他叹口气,把纳兰若若的手放入被被子里,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出门,然后几个纵身消失在月色中。 岳飞和赢轩也真是有默契,没有交流的情况下,都是想着将姓氏换做国字。 她的心里有些感动,其实慕北也没有做什么,可她就是觉得心里有股暖流趟过。 雷神部落的人也诧异地看着花青瞳,她晕了?就这样晕了?这还怎么欺负? 说学历……学历不怎么样,说有钱……郑天心能开公司,显然也是不差钱。不要说其他的,自己儿子虽然也都有,可是也不算是顶尖,郑天心要是真的想找,比自己儿子强的人能找出来一大堆。 王晨看着手机上面的回复,原本挺不耐烦的心情,突然平复了一些。 闻言,杨延嗣准备将大哥杨延平的事情说了出来。可当他抬头的时候,看着杨业一脸大喜过望的样子,抿了抿嘴,低头将准备吐出的话咽了回去。 看到四周瞬间聚集在她们身上的目光,她们当即收住笑意,露出严肃的神情来。 “你放心,我让你去见的时候就会让你去见,不然你再怎么求都没用。”靳烽抹了把顾予的下颔,看着顾予眼中尽是对安淸蕊的忧虑,突然也没了心思去翻云覆雨。 叶柠扶着栏杆坐在那里,无语的摇头想,只是干儿子而已,他都能看出花儿来,明明跟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到他嘴巴里都要成神仙了似的。 奔雷雀背上,强烈的风从两边刮过,几名定力稍弱的核心弟子,差一点就被吹落下去,着实吓了一大跳。 当然除了极其高昂的中间人佣金之外,中间人组织还会全面慎重的考察张家所申请代理的事情是否符合人界规矩,是否有调节的必要,是否能够最后成功。 第四百七十五章 姑获鸟(二合一) “姑获鸟。” 三个字落下,场上众妖肉眼可见的气氛一沉。 殷听雪面露好奇,她听过姑获鸟,那不就是传说里专收小孩的鸟么,相传是产妇死前所化,因为丧子,所以喜欢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书上还说这种鬼鸟,越往南就越容易见到。 那几头百灵垂着脑袋,默默不说话,面色几分沉郁凄然,老山神仍有些茫茫然的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陈道长连这个事都能知道?看来是真的遇到高人了,我有些难过的说,是的,婆婆人很好,本来她答应了给我驱邪,结果却反而被害死了。 这个“火”字一出,立刻就有了一股火焰飞出,烧到了这块乌龟壳上。 “怎么好意思?”张衙内黑脸上泛着红光笑道,这姚彦明把一个吃字说如此堂而皇之,真是说他心花怒放,京城真是好,吃也能吃出名堂来,这姚彦明真是我辈同道中人。 与此同时,他也让德里克等人打开两台早已布置在走廊里的强力换气扇,加速空气流通。 蕾娜马上说道,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没有什么出卖不出卖了,丹尼尔·怀特霍尔背着自己搞了这么一手,还让自己去威胁王凯,蕾娜也没有必要替丹尼尔·怀特霍尔隐瞒什么了。 “这特么怎么回事,这娘们儿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对我不咸不淡的,临走那天还差点滚了床单呢!”凌阳心里诧异地揣测着,把楚婉仪冷硬的态度归结在集团里受了闲气,八成又是在拿自己撒气。 和王凯想的一样,有了新的菜式,即便是需要等一下,顾客们也丝毫不会缺乏耐心,这里附近有不少长椅和石凳,他们就近坐着,拿着吉米手写的号码牌,等着叫他们的号码过来取餐。 苏煜阳试着往山顶走去,三步一回头,见唐宣没有反应,他的胆子稍微大了一点,改为五步一回头。 苏煜阳还算了解风纪,所以风纪一露出那种表情他就知道风纪在想什么。 林雨突然一个激灵,手掌突然摸向手指上的乾坤戒,下一刻脸色却是变得难看起来。 “别忘了,上次参加星耀大赛也出过8级的天才异能者。”妮可冷声提醒道。 众所周知,外科医生喝酒会误事不说,单说经常喝酒本身就对神经有影响,会让手指轻微颤动,这对于外科医生做手术来说是严重的缺陷,稍一不慎就可能造成医疗事故。 我之前就说过,姜盼盼的命很硬,谁想给她增加不同的人生都很困难,包括她自己。 等到比赛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的时候,已经有人从刚才的亢奋,到昏昏欲睡。 “整个死亡之渊庞大无比,世界树撑起的部分,只是死亡之渊的十分之一。”星雅这样一说,肖烨就明白了还有一半的生灵在哪里了。 接二连三的笑声,在大雨中如是一缕阳光,短暂地消散大家心中的阴霾,苦中作乐,说的大概就是如此吧。 那隐识虫王竟在不断吞噬其同类!且此时体型何止比之前大了数被,此时就算林雨用肉眼所见,也能将对方的身形看的一清二楚。 飞云天盗他们也是听说过的,虽然他们全都是战神级别的强者,虽然他们实力都非常的强大,可是,飞云天盗的实力更加的可怕。 虽然心里满是不相信,可是天默还是得说一说嘛,要不然直接就否定老白,这样也太不好了吧? 第四百七十六章 比鬼都厉害(二合一) 小二正盘着算珠,摸索掌柜的手法,学着记账呢,转头就见那外乡客凑了过来,劈头盖脸问了一句, “小二,这城有没有鬼?” 这话说得,小二浑身打了个机灵,若不是来者是客,他就反过来开嗓骂人了。 陈易见他打个哆嗦,便明这小邰阳县里,大半是个闹鬼的地。 小二打起个勉强笑脸,道:“客官你这玩笑开得,大年初一,也不讨吉利。” “我本来就很吉利。”说罢,陈易也不啰嗦,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箓,又晃了晃背上剑鞘,“道士。” 小二狐疑地看了一回,接着问:“敢问有无度牒?” 陈易稍微一停,一直以来斩妖除魔,不过随手为之,而修习道法,更是周依棠私下传授,并未真正拜入山门,身上根本就没有度牒。 大虞依宋时旧制,无论佛道,抑或是别教,都得有度牒才能出家,除了因宗教之事多有神奇古怪,更因出家人能够免收人头税,寺庙道观更有大量田产庙产,天下出家人一多,国库就艰难,而且多有亡命之徒伪装成佛僧道士,所以若无度牒就出家,一般称之为逃户。 瞧见小二的怀疑,陈易琢磨了一会,出声道:“稍等,我去取来。” 说罢,他便匆匆上楼,不一会下楼时,手里便多了一张薄纱似的物价,上面纂写着连串文字,角落还有官印。 官印是真的官印,小二认了出来。 “殷听雪…是这个?” 小二捻着看了会,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字, “瞧着像个女名……” “我为人比较风骚。” 说着,陈易随意赋诗, “秋深旧雨后,听雪入楼台。”这诗当然是由小狐狸作的,她闲来就作着玩,陈易无意间看过便记下了。 “哎哟,道长文雅啊!” 有度牒,能谈诗论经,小二这回总算信了,态度也大不如一。 “那便说说,这县里是个什么事?” “咱这县里…” 小二朝客栈内外张望了下,堂内坐着三三两两食客,门外街巷也没什么人,楼上踏踏咚咚,时不时有老板娘卸取腊肉的声音。 他凑近了些,压低着嗓音道:“实不相瞒,咱们县里确实闹鬼,闹得还凶,哪里不闹鬼啊,现在城里家家都闹鬼!” 陈易知道这里面有夸大之语,便直入正题道:“哪家最闹鬼?” “若说哪家最闹鬼……”小二停顿片刻,便道:“就只能数城西的严家。” “严家?” “可不是嘛,”小二的语气沉了一个台阶,“那严家里…本来有四个孩子,三个男娃一个女娃,两口子拉扯四个孩子,姓严的做泥瓦匠,严娘子就做点织工补贴家用,日子不说富贵,但一年到头也能每个孩子添件新衣裳。但不巧,姓严的有回给县衙修屋,踩空梯子摔到脖子,死了!” 说罢,小二拍个下手,叹道:“这叫人家孤儿寡母怎么过活?” 家里死了顶梁柱,只剩一个女人拉扯四个孩子,其难度可想而知,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陈易催促道:“说下去。” “这姓严的死了就罢了,死前还对着房梁嚎了几十天,请了郎中,服了药,还是死了,严家就留了一屁股债,欠郎中的钱也就罢了,大家街坊邻居都认识,顶多碎几句嘴,关键是欠了官府的钱!”小二顿了顿,继续道:“姓严的屋没修好,但为了治他,跟官府要了工款钱,严娘子还跪在门前又借了一笔,姓严的死后,严娘子家里锅都揭不开,更别提还钱,官府见她一个弱女子,就派人去收屋逼债。 咱们这穷苦人家,走到这一步,要么就借根绳吊了,人死债消,可家里四个孩子,难不成都吊了?既然不成,就只剩下卖儿鬻女一路可走了。” 陈易眼眸微敛,不知所言,只心底轻叹。 跟殷听雪待久了,他也多了几分悲悯。 麻绳专挑细处断,偏偏是这户人家最闹鬼。 “这屋漏偏逢连夜雨,想卖儿鬻女,也没卖掉,跑了两三个县城,根本没富户出钱,要么嫌孩子大了,要么就想白养一个……” 这时,楼梯里响起咚咚踏踏的脚步声,只见是老板娘理好腊肉,下了楼梯。 “你这小崽子不办事,跟人说些什么呢?”老板娘见小二聊得酣,下意识出声道。 “老板娘,这位道爷打听严家的事。” “人严家也请不起人驱鬼,别提那女人丢了孩子以后都疯了。” 陈易捕捉到什么,道:“丢了孩子后疯了?” 小二回过头道:“正要说到这,严娘子卖不掉孩子,回了家以后,某一天,屋外多了挂起的衣服染了点血迹,她本来没在意,但第二天,跑出去玩的大儿迟迟都没回来,她叫人去寻,却只见一件挂树上的血衣,那时起她的精神就不正常了,之后接连那一带几户人家里,都有孩子不见踪影……” 老板娘听着就发毛,连声道:“快别说那女人了。” “不,我这得给道爷说完,话说有个新来的捕快不信邪……” ……… 殷听雪瞧见个女人拢着衣服拐过街角,上面还沾了点血迹。 她心底一惊。 传说中,姑获鸟夜中出去寻觅孩子时,都会往孩子的衣服身上事先沾血,像是做个标记,随后任凭那户人日防夜防,也一样能将孩子盗走。 眼前这点血迹,似是而非,但殷听雪心静不下来,她攥了攥拳头,生怕错过了线索。 这女人要去哪?是把血衣丢去,还是嫁祸到别人处? 愈是想,殷听雪便止不住心痒,她回过头看了看陈易,只见他正跟小二说话,并未看向这边,兀自琢磨片刻后,便小心翼翼起身。 就去看看吧。 不然那女人要走丢了。 殷听雪独身一人,走入暮色昏沉的街道上。 女人离得很远,不曾回头望,抱着衣服一副行色匆匆模样,不知要去哪。 殷听雪远远跟着,大年初一本是喜庆时候,更无宵禁,路边已几无行人,巷风嗖嗖刮过,夹杂着阴凉。 走过百来步,街巷由宽敞变作狭窄,女人转过拐角,殷听雪也跟入其中,两侧墙面冰冷,跟脚处荒草丛生,隐约间有野鼠窜过磨牙的声音。 街巷墙面不算高,却生满青苔,像是久久无人踏足,看着阴森森。 女人的步子越走越急,越来越快。 她手上的血衣攥得仍然紧紧。 殷听雪远远见她又转一个拐角。 暮色沉得似夜,天穹已晦明不清,不知是不是错觉,巷口的风更大了,吹得人脖颈发毛。 眼前的巷子拉得极长,像是不停往前延申,殷听雪的脚步不由加快,心脏也随之愈跳愈快,仿佛要跳出胸腔。 转过这拐角。 殷听雪停住脚步,呆了一呆。 眼前的巷子空空荡荡,并无女人的踪影,尽头处只一面灰败发黑的墙壁,她走到了死胡同中。 跟丢了… 想想也是,人生地不熟,跟丢也实属正常。 殷听雪心念趋于平缓,她离开虽然不到一会,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陈易又要说她逃跑了,她转身就要离开。 回过头,不经意间,她整个人倏然僵住。 只见巷口处一个怀里抱着血衣的惨白女子,正朝着她森森地笑…… ………… “那官差去讨钱,严娘子虽然人半疯了,却好说话得很,钱也拿回了些,但就在官差走出去时,回过头,就见到人站在巷口,朝着他笑。“ 小二讲得绘声绘色,嗓音也不知不觉间拔高许多。 那客栈里三三两两的顾客,面色各异,有的不耐其中恐怖,匆匆就上了楼房,有的心底有惧,只是强按不表,唯有一位生着络腮胡,腰间系着镔铁大刀的汉子面色如常,照旧吃肉喝酒。 老板娘见这一幕,再也按捺不住,打骂道: “快别说了!再说、再说狗都被你赶走了!” 小二讪讪然地收了话头,尴尬地拨了拨算盘,不再多话,老板娘也嗒嗒地走回楼去。 听罢整个故事的陈易摩挲下巴,这姑获鸟先从严家下手,倒也符合姑获鸟的习性,这种有灵智的妖怪最会趋利避害,孤儿寡母,自然比别的几口之家好下手,也是为何常说姑获鸟好食人爪甲,卜卦吉凶。 县城中人对姑获鸟讳莫如深,不愿向外人多谈,只怕惹祸上身,但于眼下的陈易而言,真厮杀起来,什么姑获鸟跟一头麻雀并无分别,唯一一个难点嘛…… “斩妖容易,寻妖难…” 说罢,陈易见天色已深,转过头就要喊殷听雪。 门外,不见那袭熟悉的棉袄。 人呢? 陈易面色一滞,一步自门中踏出,来回扫望,却不见殷听雪身影。 他脑子微嗡,低头掐指一算。 卦象还没出来,转过头,就见殷听雪远远地朝这边走来,脑袋低着,有点像是做错事的模样。 她走到客栈门前,头还没抬起呢,就感觉一道冷硬的目光盯着她看。 “你跑哪里去了?” 听着他的问话,殷听雪稍微抬头,出声道: “没跑哪里去,就随便看看……” 陈易眯着眼,俨然一副不信的模样。 殷听雪也不好回答,只能梗着脖子,硬顶着目光,好半晌后,她小声道: “夫君,我们先回房好不好?” 有些话不便这个时候说。 陈易略有怀疑,但念及她走了没多久又回来,倒像真如她所说一般,也就随便看看,更何况,如今的她不可能再逃跑了…… 他怎么总想着她逃不逃跑的事呢?殷听雪心头一涩。 陈易揽她过来,正欲上楼。 街口处飘来几盏灯笼,明暗交接,恍若鬼火,待走到近前时,才发现是几位皂役巡街。 打前头走的是位捕快。 他站门外,还没入门,就冷声呵斥道:“你们这还不关门,还点着灯做什么?” 一声厉喝,震得半座客栈一响,几人都转头看去。 小二赶忙赔笑脸道:“邵捕快…咱们这是想看看能不能再侯到几位客人,小本生意,没客人不赚钱。” “县里如今闹着妖怪不安生,韩县令下令宵禁,家家户户都早早闭门,你们偏不!”邵捕快面色犹冷,俨然是要追究,“掌柜的呢?出来解释解释。” “掌柜得了风寒,不好下榻。” “一点小感冒,咳嗽几声就见不了人了?” 邵捕快连连几声嗤笑,俨然是要为难到底。 陈易见他咄咄逼人模样,再想到小二谈及那捕快时话语里的略微嘲弄,那被吓到的捕快,不会就是此人吧。 捕捉到陈易的目光刺眼,又在近处,邵捕快转头喝道:“你又在看什么?怎么进城的?” 还不待陈易开口回应,小二连忙赔笑脸道:“天底下哪有不经门进城的好人,这位呢,是北面来的道士,姓殷名听雪,方才是打听捉鬼驱鬼一事呢。” 听到“鬼”这字眼,邵捕快像是被刺到痛处,怒声道:“什么鬼不鬼的,那是妖怪,还有这道士,哪来的野修,我告诉你,魏县令已经请好法师了,到时法事一做,县里就没妖怪的地,那严婆子也该还钱了!” 一席话,愈说到后面,嗓门就拉得愈大,震得客栈的墙面都在摇晃,小二只能赔着笑脸,挡在陈易面前受着。 砰!酒碗往桌上一磕,那带络腮胡的汉子侧过眸来,兀然出声道: “俺瞧你这捕快是怕鬼,怪不得被吓回来。” “哪来的野人?!” 邵捕快闻言大怒,手放到刀柄上,一步跨进门。 那汉子亦是拍桌而起, “你这官敢欺俺贺泰雄试试!” 呛啷响声,镔铁大刀骤然出鞘,打磨极致的刀口寒气阵阵。 眼看两人就要当场火并,客栈内外无论是官是民,都纷纷紧张起来。 楼上传来吱呀的推门声,身着素衣,五十有余的掌柜下楼而出。 他看了一眼,朝邵捕快一行人道:“邵捕快,老朽怠慢了呀。” 邵捕快见是掌柜,止住的脚步,但手仍放刀上。 他怒色收拢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张似笑非笑的脸,道:“老哥哥卧病在床,不便待客,我也谅解,但…”说着,他拿下巴指了指那叫贺泰雄的汉子,“但这对差役亮刀,犯了王法,怕是得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 “这客官性情粗莽豪放,不小心冒犯了邵捕快,你别往心里去,” 掌柜敛着一双老眼,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摸出张银票道: “大年初一,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那便看在老哥哥面上,我也不计较了。” 邵捕快收刀入鞘,出了客栈,一挥手,便带着一众差役大摇大摆地走了。 人影消失在街巷中,掌柜眼神示意下,小二赶紧把门关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 见人走远,小二吐出口气,一憋嘴道: “这官,比鬼都厉害!” 第四百七十七章 你消消气(二合一) 客栈里闹过点风波之后,事便平了下来,小二长吁短叹,低头连啐好几声,都是编排鹰抓孙的话语。 陈易侧过头去,问道:“这邵捕快是新来的捕快,魏县令也是新来的县令?” “这可不是吗,原是庆盈二十八年进士,授官身、领俸禄,未补实缺,是个员外郎,靠着这鸟袍子挣到了不少家财,接着前年就补缺上任,邵捕快啊,就是他外甥。” 小二谈起这个,话头就说不完, “这县令初上时候,口口声声要做番事业报效朝廷,结果呢,便是派些起屋钱、春耕钱杂七杂八的高利贷,其他县尉、主簿也跟着抗、抗什么、沆瀣一气!好几家人都被搞了,掌柜这些日子也病到了床上。” “够了,别说了,你小子改改胡乱说话的毛病。” 掌柜脸色微黯,呵斥了一声,小二旋即收嘴,但眼睛仍旧愤愤不平。 “鹰爪孙都是这德行。” 那拔刀的汉子贺泰雄收刀入鞘,坐回椅前,默默喝酒。 陈易见再打听不到事,也不在这楼下耽搁,便领着殷听雪要上楼,这时眼角余光看见,掌柜的琢磨了一会,拎出一坛酒坐到了贺泰雄跟前。 回到租下的上房,陈易慢悠悠地拉开椅子坐下。 他的指尖点一点,示意殷听雪到床边坐下。 少女眼下不敢违抗他,毕竟她确实乱跑了一通,就乖乖坐到对面,双手叠在大腿上。 “你跑去哪了?”陈易语气平静。 殷听雪应道:“没跑去哪,就是看到点东西,过去看看。” “什么东西?” “…姑获鸟。” 话音甫落,殷听雪就感觉到陈易眸子冷了下来,直直凝视着她。 “好啊,敢自己降妖除魔了。”陈易的嗓音不辨悲喜,皮笑肉不笑。 殷听雪肩膀一抖一缩,他这种时候,是最咄咄逼人的了,常常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哪怕她跟他待久了,也时常心中没底,不知如何应对。 她略有些慌张道:“就、就是去看看,怕错过什么线索,而且我身上有你的剑意,不会有事的…下次不乱跑了。” 眼前的身影自椅上站起,默不作声,显然不在乎什么线索不线索。 殷听雪心里咯噔一下。 他像是要给她来硬的了。 只见她慢慢爬到床榻上,陈易逼近间,已背对着他,小臀儿轻轻翘起…… “你…你先消消气。”她柔起嗓音道。 陈易一停, 她是要给他来软的。 他停滞片刻,殷听雪脖颈间忽然吹来口热气,她泛起些鸡皮疙瘩,但仍忍着,旋即又是一凉,陈易的脸已贴在她耳畔边上。 “那我先消消气。” ………… ………… 走过县衙的仪门,不必进那上悬“正大光明”的正堂,自圆拱园门而入,沿着壁画过了那县狱,便能寻到院落里的魏县令。 邵捕快快步而入,只见一排玻璃窗隔前,一袭青绢袍子坐亭中扇火暖酒,身旁两个十四五岁的婢女服侍,一人正念着不知哪路文集,一人则低身按脚,新年寒凉之中,衣裳皆是单薄,肩膀不胜寒风而一缩一缩。 “叔叔好风雅。”邵捕快走近几步,半捧半诚作揖道。 “也就这冬天到了,才有这暖酒的意趣。” 魏县令说话慢吞,扇着火,悠游自在。 他侧过眸,赏了眼婢女因冻而泛红的脖颈肌肤,接着再慢慢看向外甥道: “泊儿,知道为何招你过来?” 邵泊重重点头,道: “自然清楚是苏公的事。” 一地知县,其职责无过乎平赋役、听治讼、兴教化、厉风俗,再简化一回,便是报效朝廷,不负皇恩,眼下南面湖广白莲教乱闹得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恰是报国之时。 “报国”二字,说得广阔,怎么报,如何报,报了之后怎么确保升官,这才是真真切切之事,湖广之乱,一缺人,二缺钱,前者要送命,后者只需拢钱,而邰阳县离湖广隔了条黄河,路途可谓不远不近,既安安稳稳,不必上前送命,又不缺建功的机会。 为此,魏县令搭上了湖广都指挥使苏鸿涛的线,正二品的大官,号“案山先生”,平日里下官拜见,都要规规矩矩喊一句“案山公”,湖广教乱,于当地为政官员而言确是遭不幸之事,可祸兮福所倚,于案山公,以及搭上线的魏县令而言,却未尝不是一大幸事。 魏县令慢悠悠地揭盖看酒,仍继续扇火,问道: “那几家都敲打过了?” “叔叔,都敲打过了,我们一上门,罗了点罪状,再明明白白写明了前年的借款,他们就都乖乖交钱,斗胆拿了点钱,请了几位兄弟喝酒。 不过,就是有个别几位硬骨头,跟我们玩虚的!几个兄弟都劝我把他们拿了下狱,待个几十上百天,他们扛不住。”邵泊快言快语。 魏县令不置可否地瞥了一眼,道:“你觉得如何?” “要我说,真该拿了下狱,逼人交钱,反正教乱后论功,也能盖过去。” 魏县令转头把扇子放到按脚的婢女手上,吩咐道:“抽他。” 婢女一愣,但见魏县令面色笃定,还是颤颤接过团扇,朝邵泊面上一抽。 这一下不痛不痒,却极具羞辱,邵泊话止在嘴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魏县令问道:“可知错了?” “…泊儿不知。” 魏县令从婢女手上夺过团扇,亲自起身狠抽一下。 啪! 脸上多了条浅红的扇柄痕迹。 邵泊脸旋即涨得通红,出声道:“请叔叔明说。” 魏县令摇摇头,冷笑了声,坐回亭里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叔叔我也是做商起家?” “自然…知道。” “那你叔叔做商时后面有没有官护着?” “…有。” 话点到这份上,邵泊旋即恍然大悟, “泊儿错了。” 到底这外甥不算蠢,只是当吏当多了,眼界有限,魏县令轻摇团扇,把事拆解一遍,点播似地说道:“人家也是商,人家也有关系,你怎么敢担保,哪一条关系不会把你给整下狱?” 邵泊小声道:“泊儿只是想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以功盖过。” “现在是非常之时么?白莲教打进京城去了?他们闹破天了也就在湖广!还以功盖过?若我做此事,苏公自会保我,但你又是谁,苏公认识你么?苏公的门房都不知你是哪路猪狗。” 邵泊被训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继续道:“叔叔你会保我…” 魏县令冷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保你,而不是卸磨杀驴。“ 话音甫落,寒风一吹,邵泊被惊得冷汗齐齐冒出脖颈, 魏县令见他不再辩驳,叹了口气,颇有几分苦口婆心道: “不是给大人物担罪,就不要冒罪,锦上添花,人家不会念恩,还觉你是个包袱,唯有雪中送炭,才会感恩戴德。板上钉钉的事,不要急于求成,稳中求胜的事,就要宁败毋乱,你没见过世面,不懂这些道理,我现在教你,你听懂了,以后再落魄也能混口饭吃。” 不管忠言是否逆耳,邵泊如今也没有摇头的资本。 魏县令也见他多少听不进去,没有亲身经历,许多道理看也看不明,便冷声道:“总之,那些富户,如无必要就不要硬来,而那些借了钱的穷户,该捕的捕,该下狱的下狱,就押着他,他要升堂我会压下去,给富户们看,杀鸡儆猴。” 如今邰阳县的格局就是这般,穷户们下狱,富户们敬钱。 魏县令这时忽地想到个硬茬,道:“严娘子那边,法师过几天便会到,这妖鬼一除,你便立刻把她押来下狱,断不要拖沓,损了县衙追款的决心。” 邵泊重重点头道:“是。” “喝口热酒,出去吧。” 酒已温热,魏县令倒下一碗热酒送去,自己则自斟自饮,赏过婢女们白中泛红的脖颈,再抬头上月。 天上有月,身侧有美人,何其乐哉。 做商时常常提心吊胆,打点一路“阿难迦叶”,都不敢心安理得享受,他之所以愿补缺做个县令,便因走南闯北的商贾生涯里明白个一等一的道理——做商哪有做官挣钱安心。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父母官啊。”魏县令叹了一句。 何为父母官?便是过来给一地百姓当父母的,管理教化,主持公道,都是父母之责,既然如此,那么国事艰难,加收重税,也不过乎补贴家用罢了。 这般一想,他不明着逼钱,倒也是宅心仁厚。 至于那“正大光明”的牌匾?一年升堂数十次,官袍过重压身,肩上担子太沉,很难回头看上一眼。 ………… “你是说…那客栈里两穿道袍的道士出去了?” 馄饨摊前,邵泊正捧着碗热腾腾不要钱的馄饨,听到一个盯梢的皂役汇报。 “没看错,我们两个轮班盯了两夜了,就这两道士一大一小出去了。” “去…严娘子的方向?” 大好日光下,邵泊脸色却晦暗不明。 “头儿,就是那。” 邵泊眼睛微敛,心底盘算一番,昨夜他倒是见过那两不知打哪来的云游道士,只是印象不深,他们竟去严娘子那里,是降妖除魔? 怕是暗中作妖! 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道士这一行,十道九盗,靠算命看相坑蒙拐骗,屡见不鲜,想找白白出手的义士?话本里寻去吧。 邵泊一口咬下薄皮馄饨,汁水爆在齿间,随手把碗一摔,大步朝那两道士离开的方向追去。 碗被摔出个裂口,汤汁不停从里面往外漏,滚了半张桌子。 老板见着肉疼极了, 寒风拂过,他只能低下头颅,拿布默默擦干汤渍, “邵大人慢走啊…” 那一边,一男一女两个道士走得不快,一路还寻人问路,熟悉邰阳县的邵泊几下便远远跟上了。 然而,那二人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似乎发现了他。 再藏下去也无意义,邵泊干脆直接露面:“昨夜见过,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客套话说完,他单刀直入道:“两位道长可是要去严家?” 陈易面色如常,点了点头,身旁的殷听雪也并无异样。 邵泊笑道:“这姑获鸟闹了许久,实难降伏,在下不才,以凡人之躯与之斗了三四十回合,力竭落败,所以遭了小人耻笑。我信两位道长道法精深,但一路上若没有个照应,只怕凶多吉少。” “好。” 邵泊懵了片刻,反应过来道:“…道长是答应与我同行?” “正是。” 不说人话、装神弄鬼的牛鼻子,邵泊心中暗骂两句,面上皮笑肉不笑道:“那给两位领路。” 陈易抬手向前道:“请便。” 邵泊踌躇片刻,暗暗咬牙引路,此次跟着同去,这道士若要作妖,那有自己在场,妖法断没有施展的余地,若真能除妖,那自己替魏县令省去法事钱财,又捉人下狱,一来一回,更是大功一件。 他走在前面,只领先半个身位,确保眼角余光随时能逮住这两道士,照着记忆,他带着二人穿过街道,拐过巷角,兀然从宽敞的大道挤入狭窄之处,视野一昏,纵使光天化日,眼前的巷子仍肉眼可见的森寒诡谲,青苔爬满半昏半沉的阴翳里,一路到头不见半点人气。 “再拐过两三条巷子,就到严娘子家了,这事起初是那严娘子丢了孩子,我以为是单纯走丢,后来,说是这里面晃过黑影,说是有鬼,接着好几户都走丢了,我带人去找,只寻到衣物……”看着巷子,邵泊有点哆嗦,“…说回来,那时我跟那妖物边斗边退,一路斗了数条巷子。” 陈易摸了摸头顶上的发簪,笑道:“邵捕快不必心慌,有贫道在此。” “呵,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更何况做捕快的,行的是天经地义之事。” “天经地义?”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说罢,邵泊继续往前领路,手已不觉间攥紧刀柄。 巷子静得非常,一路却并无异样,两侧砖墙处青苔由翠青色渐渐转黑。 转过一个略显熟悉的拐角,他举目望去,并无异样,暗暗松了口气。 “再过一个拐角,就见到、见、见到…” 邵泊转过头去,心跳骤然狂跳,鸡皮疙瘩层层泛起,眼睛怎么也挪不开, 一阵刺骨寒意逆流而上, 院墙处,映着一张披头散发的鬼脸,双目无神地对着他。 “鬼啊!”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不缺好汉(二合一) 树影幽幽,披头散发的惨白鬼脸,双目空洞,嘴巴无声地张大,似在诉说着无尽的怨煞。 邵泊定在原地,浑身汗毛倒竖,激烈地打着冷颤,一口气长出不止。 巷间忽刮阴风, 那张鬼脸自墙边飘忽过来,慢慢逼近。 寒意渗透全身,邵泊连拔刀都忘了,却听“啪”的一声。 鬼脸顿时不见。 “鬼、鬼呢?” 邵泊惊魂未定,后知后觉出声。 “哪有什么鬼怪。”那道士伸出手,摊了开来,一张小孩逛庙会的红脸面具露到面前,“一张关公面具而已。” 这样仔细一瞧,哪里是什么孤魂野鬼,邵泊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才猛地发觉方才陈易伸手一拍,鬼脸顿时就瘪了下来,也无披头散发,不过是个挂树梢上的面具,葱葱树影粗看上去像是披散的黑发。 自己方寸大乱,竟见关公如见鬼怪,见真相大白,邵泊平稳心境,咳嗽两声道: “道长,你们也看到了,这等妖鬼阴险狡诈,手段繁多,连我也险些着了道。” 他缓回口气,打量陈易的面色。 云游道士脸上无悲亦无喜,随手把面具一丢道:“理解、理解。” “老实说,若非此等故弄玄虚手段,她跟我也斗不了三四十回合。” 邵泊松开刀柄,上面的缠绳已被冷汗沾湿,他拍了拍手,缓解了下手忙脚乱,试探问道: “那便…继续领路?” “嗯,越快越好。” 邵泊不多耽搁,旋即起步,头皮还残留着微麻,惊鸿一瞥的瘆人,仍叫人心有余悸。 几人刚进巷子不久,往前又拐过一个巷,两侧巷墙更高,屋檐高高垂下阴影,路也被夹得狭窄,走着坡路往下,却不知下到哪里,看不到头的巷子如同无限延伸到地下。 街巷地上砖石错乱,夹缝间的点点野草,像是幽幽往上伸的小手。 “燕燕尾涎涎,一燕接一燕…” 阴风间隐隐约约飘来点儿歌声。 邵泊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耳畔持续的嗡鸣,激得他鸡皮疙瘩泛起。 “邵公子,来相见……” 一股寒意逆着脊柱而上,邵泊冷汗大冒,回过头道: “…听到吗?” “听到什么?” 陈易露出茫茫然的神色,身旁的小女道低垂着头。 “歌…有人在唱歌。”邵泊想指个方向,可歌声戛然而止,不知从何处传来。 “想来是邵捕快听错了。”陈易道。 邵泊太阳穴轻颤间凸起,他只能尴尬一笑,接着把刀抽出来,护在身前。 他尽量平静道:“道、道长莫慌,此等妖鬼只靠鬼蜮伎俩,单打独斗不过尔尔,若是现身,绝非我等三人之敌。” “不错。” 本是平平无奇的回话,邵泊捕捉到一个微不可察的细节。 至始至终,回话的只有陈易一个。 他不禁回望,看向那披着长发的少女,心跳不禁加快…这小道姑,怎么从见到起就没说话,是哑巴吗? 身后的陈易催促道:“快些吧,早些灭了这鬼怪。” 邵泊思绪一断,赶忙点头,提刀继续朝前走。 黯淡逼仄的巷弄间,刀身冒着寒芒,微亮的刀光无法给人心安,反倒愈发刺激头皮。 平日熟稔的地形恐惧下反倒陌生,巷子一眼看不到头,沿路两侧房屋木门紧闭,干瘪暗红的倒“福”连绵不绝。 邵泊觉得自己走得很快,实则却是时快时慢,恐惧笼罩下,他一时想快点走完,几步路后又觉得阴翳里藏着什么,便慢了下来,让这本就望不到头的巷子更加漫长。 三人再度拐过巷角,却又停住脚步,前面没路了。 巷口杂物堆积如山,极其诡谲地堆到今一丈半高,冒着毛茸茸的漆黑,老旧发霉的床榻、破开一个洞的柜子、镶铜镜梳妆台蒙着厚灰,几根长板凳椅交叉摆放,顶头探出的犄角处,挂着几件破破烂烂的小孩肚兜。 靠近时,一阵刺鼻又令人作呕的腥味飘来,低头一看,地上围了一圈暗红的血迹。 那是黑狗血。 邵泊不寒而栗,这堆起来的小山像是封住里面的东西不让出来。 “还有别的路吗?”陈易问道。 “…有。”头皮发麻的邵泊好一会才有回应。 他旋即走回前面的分岔路口,转向了左手边。 这条路似乎比之前还要漫长,还要绕,还是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邵泊手中刀在轻颤,一路走时,总觉时远时近飘来童谣,清脆、悦耳,又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待走到小路中段时,抬头一看,便见路中有道木质巷门,门面斑驳,露出大片朽黑,不知是锁还是没锁,中间露着一条缝隙。 邵泊靠近过去,伸手用力推了推,却没推动。 “怎么锁了?” 他疑惑自语间,忽然,朽黑的巷门都发出咚咚、咚咚的急促响声,好像有什么从内而外地剧烈撞击,里面锁住的东西随时都会冲出来。 邵泊脊背发寒,冷汗大冒,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只脚自身后伸了过来。 二话不说,陈易一脚猛踹巷门。 砰! 震耳巨响中,巷门被踹开,烟尘泛起又落下。 邵泊激颤间看见一道披头散发的女子背影转过巷角,没入到更深处的巷子中。 “妈呀!”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往后一歪,连退几步,要跌倒在地,道士自身后扶住了他。 邵泊瘫软如泥,手脚皆用不上力,连颤抖都忘了,许久之后,才脸庞抖若筛糠, “道、道长、道长…不找了,不找了,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陈易面露为难之色,道:“总得见见那鬼盘踞何处吧。” “别、别见了,我奈何不了她,我…我上次是被吓回去的,我我我。” 邵泊的“我”字说了好多遍,口齿不清。 陈易指尖朝他檀中穴探去,喝声道:“冷静点!” 外来的冲击起了作用,邵泊脖颈一直,寻回了些理智,扶住墙壁,慢慢稳住身形。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缓上了好一会, “道、道长真能降伏此等妖魔?” 陈易慢慢道:“捕快切莫惊慌,贫道一路所见,此鬼都是些唬人的手段,想来本身孱弱,才行此等下作技法。” 话是这么说,可邵泊却是勉强从惊惧间寻回魂魄,眼下怎么都不敢走。 他杵着手里的刀,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落,颤声道:“道长法力通天,一人去寻也无大碍,我给道长指个路,就先回去了……” 陈易没有为难他,极其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 邵泊赶紧把路一指,又匆匆交代了番具体路口,赶忙就收刀入鞘,越过了陈易就往回走。 “等等,邵捕快还未交代她的模样。” 邵捕快停住脚步,瘆人画面一闪而过,压抑住后,缓缓道:“穿着染血白衣,披头散发…” 他慢慢陈述,说话间只觉一股阴森寒意袭来,叫他不住打颤,眼角余光发现个细节,那一只未曾开口的少女嘴唇微动,似有声音…… “燕燕尾涎涎,一燕接一燕,邵公子,来相见,一个人,好相见……” “小巷冰冰凉,燕飞来,啄县甥,县甥死,啄县令……” 那是…童谣? 邵泊只觉一股寒意冲上大脑。 而那道士的身影,飘似地转到他面前,道袍不见了,只一袭染血白衣,披头散发! “邵捕快是说,是像…我这样?” ………… 咚、咚、咚、咚…… 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后,冰冷暗沉的木门缓缓拉开。 陈易抬起头,就见到一个面容孤苦的女人,她退开了几步,走到一旁。 进门随意打量几眼,不算宽大的屋子里,只有一个漆黑的灶台,以及五六个色泽暗沉的大缸,环视间,女人把唯一一把椅子端了过来。 “道…道爷……”女人怯生生地喊了声。 陈易没有坐,反而摆手示意殷听雪坐下,少女也不推辞,就坐了下来。 他摸了摸脖颈,正想说话,忽然间窗棂上倒映着一抹突兀黑影。 “出来。” 陈易凭空探手一抓,便听见急促几声“叽喳”,五指间拘束着一头挣扎的百灵鸟。 百灵鸟撞来撞去,喊道:“放开、放开!” “你就是小七?装神弄鬼,我还以为真有什么姑获鸟。” 陈易冷笑一声。 “放开小七!” 咔挡几声响,大缸里窜出几个孩子的脑袋,就要扑过来救人…不,救鸟。 孩子们跳到地上,灰尘四起,眼见就要把陈易扑倒。 女人这时喝声喊道:“都回去,不要跟道爷无理!” 几个孩子才不情不愿地停住脚步,眼巴巴地盯着陈易手中的百灵鸟。 陈易随意松开百灵鸟,这头叫小七的百灵鸟旋即飞到女人的肩头上,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眉宇带愁色的女人,就是严娘子。 “整件事,她跟我原原本本说了。”陈易道。 “看来道爷都知道了…”严娘子赔笑道:“哪有什么姑获鸟,不过是几家人逃县里的逼债而已。” 陈易并无言语,默认了。 殷听雪那天先让他消气,接着就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她那时候碰见严娘子带着伪造的血衣回去,一路去追,严娘子见吓不走她,就只能给她讲一遍事情经过。 原来,县里接连把人下狱,早已吓得人人自危,县衙当然不会明面判人死刑,按正规流程死刑案子要从州县报按察使司,再报到督抚、刑部、最后到皇帝定夺,流程冗长,所以整个行省上报朝廷的死刑案子不过二三十件,可若关上十天、百天,乃至上千天,谁又能保证自己不在狱中便因故丧命? 恰在此时,百灵鸟小七意外遇见跑丢的严娘子的大儿,听闻此事后,便借了下姑获鸟的传说,严娘子也把自己扮作疯疯癫癫,挂起血衣,这一带的街坊邻居也跟着挂血衣,藏孩子,小七这点微末的道行害不了人是不错,可把那些官差吓走,仍然手到擒来。 陈易抬着眸,环视了一圈,这里藏了十一个孩子,众人拾柴火焰高,足以把这事传得神乎其神,再抬眼一看,又见严娘子白衣沾血,乌发披散结痂的邋遢模样,不禁轻轻叹出一声。 “小七也不是故意吓人,”严娘子嗓音轻轻,有些局促,拉过一个孩子习惯性地揉脑袋,“实在是官比鬼更厉!” 陈易嘴里呼出一口气,一时不语。 殷听雪仿佛已先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他。 只见他嘴唇微勾,含笑问道:“那我杀官如何?” ………… 邵泊不知晕了多久,只见再睁眼时,人已不在巷中,而是到了街边一张板凳上。 他猛一起身,双目瞪大,冷汗就直直冒出来,似是还未从方才的惊惧中走出,这时耳畔边忽听到声音道:“邵捕快可还好?” 不咸不淡的声音叫他打了个激灵,他猛一回头,就见那道士不急不缓地吹着馄饨吃。 “这、这、这!这…”邵泊哆嗦了好一阵,指了指自己道:“我没死啊?” “邵捕快自然无事,至于里面的妖鬼,已被我法术所伤。”陈易吃了口馄饨,旋即再问:“邵捕快要不去看看?” 邵泊人都要被吓没半条命,哪里还敢再去,他忙着摇头,起身颤颤走了两步,扶着柱子站直。 缓了半天后,邵泊拧过头来,问道:“道、道爷…能否乘胜追击,今日便剿了这妖魔?” 陈易不紧不慢地吃混沌,并不答话。 邵泊咬了咬牙,道:“县里有赏。” 陈易旋即把筷子放下,拍了拍手,笑道:“好说,带我见县令爷就是了。” 邵泊暗啐这等道士见钱眼开,终究跟那些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并无分别,但脸上不可谓不殷勤,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从兜里摸出七文钱,放到桌面上,陈易便起身随去。 二人一直走,很快就转过街巷,明明是新年,宽阔的街面上却格外安静,家家户户尽量闭门不出。 陈易跟着邵泊转过拐角,便到了朱红的县衙门柱前,过年县衙歇息,无人值班,他摸出钥匙开了小门,熟稔地走在前头,领着陈易就要往后院去。 “有味道。” 一点异样的腥味无风自飘。 邵泊皱了皱鼻子,陈易略有惑色,这种味道,他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味道是从县衙大堂传来的。 邵泊满心疑窦,靠前过去,双手推动厚实的大门发出咔滋咔滋声。 那股腥味浓得朝鼻腔猛扑,县衙大堂一如既往平静,邵泊朝内望去,只见一条无头人影扑死在审案桌前,血迹染红大片! 头颅呢? 邵泊还没来得及出声,脚边好似滚到的什么东西,他颤颤中低头一看。 魏县令那张老脸正死不瞑目地盯着他看。 “啊!” 邵泊打鸣似地凄声厉嚎。 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陈易饶有兴致地慢慢打量。 但见那立有“正大光明”牌匾的开阔墙面上,留着暗红已发腥味的淋漓大字: 好男儿贺泰雄杀官于此! 竟有人捷足先登,陈易不禁叹了声道:“天底下不缺好汉啊。” 第四百七十九章 我当好仙(二合一) 县令的人头滚在地上,再无半点气息,身子趴在案桌前,显然是没法回头再看那“正大光明”四个字一眼。 邵泊双腿剧颤,一日接连经历剧变,人已经受不住冲击,两眼一黑,倒地昏了过去。 正是新年第二日,县衙里空空荡荡,连个衙役都无,只有县狱里还有些人,不过离得太远,也听不见。 陈易掐指一算,不只是县令,县尉、主簿也都翘了辫子。 “那…账簿呢?” 人虽死了,可若账簿还在,难保其后上任的县令纠缠。 陈易旋即嗅到一些烟味飘来,再一看,就见案牍房内往外飘着厚厚黑烟。 看来被烧个干净。 再抬头看一眼血字,这个好汉,倒也杀得干净利落。 不必自己出手了。 陈易拢起袖子,倒也乐得清闲,看着那“贺泰雄”三个字眼,略作回忆,便想到那客栈里见到的佩刀汉子。 那时他跟殷听雪上楼时,掌柜的拎了坛酒去犒请那汉子……原来如此,一幕记忆掠过脑海,陈易微微颔首。 “也不知说给闵宁听,她会如何表态?”陈易喃喃自语。 想来她也是个留下血字,潇洒离去的人。 若是自己,断然不会做留字之事,陈易摇头失笑,虽自认不算个好人,可本心里其实也不算太坏,更久经闵宁的熏陶,此刻心底不免拍手称快,有些时候,人会钦佩一些跟自己不一样的人。 阴风陡然刮起。 “泊儿…我死得…好惨啊!” 一道苍老而断断续续的话音响起,隐隐约约,听不清晰。 陈易默念咒法,转头一看,就见一道惨淡的鬼影匍匐到邵泊身上,双目里血泪泊泊,嘴唇嗡动,是那地上人头里飘出鬼气,凝聚成的怨魂。 执念深重之人才会死后凝成鬼魂,阴魂不散。 大好前程,却被一来路不明的好汉所断,可不深重么。 魏县令嘶声凄厉地凑到昏迷邵泊耳边道:“报仇、给叔叔报仇,杀、杀我者,他往、往那边逃了,他往南面的……” 余下的话像卡在咽喉里,戛然而止。 “啧,还想作祟?” 只见一双手凭空掐住咽喉,怨魂飘渺的四肢乱舞,鬼气飘荡。 道士随意一揉,一团金火便自怨魂手脚边燃起,后者双目瞪大,企图挣扎,却连话音都说不出,一下泯灭在火焰里。 陈易拍了拍手,回头看了眼血字。 粗扑苍劲的笔力仍在,暗红的色泽与那正大光明的牌匾格外相衬。 如此好汉,怎能被恶鬼纠缠? 一步踏出县衙,他顿生豪气,无声大笑起来。 人作好汉,我当好仙! ………… “某乃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吓杀一切恶鬼。” 巷子里,一个孩童戴着红脸面具,嬉笑间追着其他孩子打闹。 “哇,我们都是鬼啊!” “关公饶命,关公饶命!” 压抑了不知多久,几个孩子顿时吵闹起来,从前看上去阴森森的小巷,满是欢闹的人气。 “小七、小七帮我、小七快来!” 百灵鸟小七正要去救驾呢,忽然伸来一只大手,把它抓到手里。 陈易把这头不安分又急公好义的妖怪抓在手中,呵斥道:“事都结了,还在这待着干什么,赶紧回丰清山,大伙一个个都以为你被姑获鸟拐了。” 小七见挣扎不出去,索性躺平了,张着鸟喙喊道:“明日就回,明日就回。” 殷听雪凑过来道:“你别为难它了。” 陈易随手把它给丢了开去,朝殷听雪笑了笑道:“人已经死了,但不是我杀的。” 殷听雪愣了愣,满脸疑惑。 难不成那魏县令突然顿悟,自己把自己给悬了? 陈易慢慢吐字道:“世上不缺大侠。” 殷听雪听到言外之意,恍然大悟。 世上总有些义人,不计代价,亦不顾后果,为行义事将生死置之度外,殷听雪觉得,这样的人越多越好,而不是偶然碰到一次,但是常言好人不长命啊,这些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于是,她的眉头有点愁苦起来。 陈易朝她笑了笑,出声道:“我帮他善后了。” 殷听雪眼睛一亮,看了看陈易,想说什么,最后重重点头道:“嗯!” 她忽然觉得今天比昨天更喜欢陈易了。 不远处,严娘子手里捧着一碗米饭走了过来,柔柔开口道: “道爷…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没钱报答,只能朝街坊邻居东拼西凑了些粮食来……” 陈易转头扫了一眼, 这碗饭大体是白澄澄一片,垒如小山般高,里面杂了些黄米、青豆,还有一小块腊肉铺在上面。 严娘子面色分外窘迫,邋遢的面容里夹着一点晕红,她赶忙道: “道爷若不满意,就说个数,我每年尽力还,如此大恩,便是还到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无怨无悔。” 陈易盯着她看了一会,忽地笑道:“这就够了。” 说罢,他把那碗米饭连筷子一并接过。 严娘子不好意思地退开,接着转过身去,呵斥那些孩子别玩得太凶。 陈易朝严娘子那边直直看着,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扫了殷听雪一眼,见她好奇地看过来,陈易指尖一掐,不让她听见心声。 “你怎么盯着人家看?”殷听雪小声道。 “你说呢?” 殷听雪想到他的好色,而严娘子也算是标致,忽地一吓, “难道你喜欢人妻吗?” 陈易愣了愣,有意逗弄她道:“是吧。” 殷听雪听得真切,又想到了林家小娘,陈易分明就对她有点意思,心里就更是笃定了。 她眉头一皱,不得不担忧他趁势见色起意,做些掳掠妇女的坏事。 若是如此,趁早把眉头扑灭才好。 “你不要看人家。”殷听雪扯着他衣袖,“看我,我也是人妻呢。” 她带点哀求的语气落耳,陈易哑然失笑。 他松开手,不再掐诀,殷听雪听到他心声,旋即恍然大悟。 严娘子让吵闹的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转头就听见那道士开口:“走了,不多留。” “那我送你们。”严娘子赶忙道,对二人,她不会有一点怠慢。 于是她就小心关好门窗,仍旧披头散发的模样,但眼里多了些过往不见的清明。 她本来就不疯,所以才能装疯卖傻,扛住摇摇欲坠的小家,女子不是生来就内心刚强,只是在丈夫死前的一声声呻吟,慢慢建起了高高堤坝。 家里的天塌了,她得抗住。 一路相送,她把二人送到了巷口,此时天色昏暗,暮气沉沉,县城中遍染一派朦胧色泽,如同薄雾,老人们常说,这个时候,阴阳的界限并不清晰。 巷口处,那要走的道士忽然停住脚步。 严娘子正疑惑间,只见他慢慢蹲下身,把手里的饭往地上摆下,接着两根筷子竖到饭里。 “小七只是头小妖,法力不济,光靠它装神弄鬼,骗不了那么多人。”他忽然道。 严娘不明就里。 下一刻,她如遭雷击般定立原地。 那道士轻声道:“我看到他了,他还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话音间,她也看到了什么,深深的暮色朦胧地笼罩巷口,影影绰绰间,似乎有道身影,伸出了手,想碰一碰她,却碰也碰不到。 他嘴唇嗡嗡,严娘子好像听到他在说什么,可在说什么呢?却什么都听不到,她嘴唇沙哑,颤声问:“他在说什么?” “他说他对不起你。” 陈易身后顷刻寂静。 再一抬头时,严娘子仍旧一动不动,脸上多了两行滚烫的泪水,那故来高耸的堤坝突然溃开裂口。 她已泪流满面。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夕阳西下,昏黄得很是温暖。 陈易拍了拍手,道:“吃完这碗饭,你也该走了吧。” 热饭上的丝丝雾气顺着筷子飘起,凝而不散,不一会后,饭便凉了下来。 “速去,莫再回来。” 说罢,陈易掐指诵起超度经文,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十方化号,普渡众生……” 随着话音一字一句落下,那一点影影绰绰也随之散去,消弭在天地之间。 巷口处无声无息了片刻。 严娘子如同回魂, “小女子谢过恩公!” 她跪了下来,俯下身子想砰砰磕三个响头, 可是人呢? 忽有清风刮过,再一抬眼,两位道士都已消失不见。 他们没受这一拜,于是就这样离开了…… ………… 事已毕,陈易和殷听雪在县里多歇了一日,就要动身离开了。 大年初三,在小二处解了账,就见老板娘拎着一串风干好的腊肉走下,勾起刻意亲切的笑脸,问二人要不要买来路上尝鲜,陈易应了句“要”,她就连忙到后厨咔咔几下切好包起,送到手上时半点反悔机会不给。 一串腊肉收了陈易一百二十文。 “我们这没多收你,十斤五花才出六斤腊肉,还要盐、又要酒的,说回来,南面要打仗,到时盐又要涨价了,唉……” 说着说着,老板娘觉得自己卖亏了,竟有想收回来的冲动。 只是陈易已先一步放回到兜里。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宽阔的街面上生着暖意,陈易和殷听雪一大一小两个寅剑山道士出了客栈,寻了条路往城外走。 二人还没走多久,林中窜出百灵鸟的身影。 是小七。 小七飞扑过来,绕着二人盘旋,还没开口,陈易挑眉问道:“有事?” “有、当然有!”小七高声叫了两声,接着打量二人的方向道:“你们是要继续往南边去?不要去了。” “为何?”陈易奇怪道。 “那边有姑获鸟!” 小七高声喊了一句。 真有姑获鸟,陈易旋即回想起那山鼠曾说,南面的妖怪被赶得赶、杀得杀,若只是小七在作怪,肯定不至于有这等情况,想来这头百灵鸟只是扯虎皮当大衣,借了人家的名头。 “我们不怕姑获鸟,”陈易瞧了瞧殷听雪,“刚好能带人除妖。” “那随你们去吧,我看你们是好人,所以才来提醒。”小七拧过头,往不同的方向飞去,“哼!” 它是头百灵鸟,连“哼”人时也像是唱歌。 说完之后,它便转身没入林子中,盘旋于林叶间,远远目送。 陈易对它的话不甚在意,拂稳背上剑匣,若是能给殷听雪积攒些经验,倒也不虚此行。 官道上满是车痕,两侧生着野草,道路平坦,慢慢往外走,路中间偶尔能看见杂草昂天而立,其中还杂着小花,殷听雪一脚就是一朵。 她瞧上去很高兴。 陈易不禁拍了拍她的后背问:“心情好?” “嗯。”殷听雪答得极快,她这几天来心情都很好,只因陈易做的事都是好事,更合她心意。 观世音菩萨啊,以前他可是个坏蛋呢… 这一路走,一路去,就看着陈易斩妖除魔,自己不必亲自动手,那也不错。 陈易瞧着她脚步生风,走得轻快,小腰一扭一扭的,忽然很想戳一戳。 手刚伸过去,殷听雪连忙往侧边闪开,转过头,满脸不解地看他。 陈易也不藏了,直接道:“让我戳一戳。” 殷听雪把头摇了摇道:“不行。” “你这么高兴,不让我也高兴高兴?” 这话说得很没道理,可殷听雪想到他做了那么多事,低头考虑起来。 “你要奖励我。”陈易趁热打铁道。 他这话说的有点小幼稚,可殷听雪想到自己喜欢他,就不觉得幼稚了。 “噢…那你要什么奖励?只是戳一戳吗?” 殷听雪伸展了下腰肢,阳光打过少女的侧腰上,棉袄下不知多么细嫩。 陈易打量了一会,慢慢道:“不只是腰,脚也要。” 哪怕四下无人,殷听雪的脸也冒上红晕,她小声道:“就这样?” 陈易眨了眨眼睛,笑问道:“你还想加?” 殷听雪正准备摇头否认,可心底冒出点奇妙意思,如果自己再亲近些,他是不是就会更好了? 她瞅了陈易一眼,踌躇了好一会道:“你过来吧。” 陈易不明就里地凑了过去。 啵。 殷听雪揪住他衣袖,踮起脚尖朝他脸颊亲了下。 陈易愣了愣神,低头看了眼有些羞涩的小狐狸,嘴巴微张,不知该说什么。 这还是她第一回心甘情愿地亲他。 陈易不知所言,心脏暗暗跳快,面上压抑着情绪,恍然间竟与周依棠的反应有些相像。 却见少女偏头一笑道:“你怎么…也害羞了?” 陈易闻言竟怒道:“我不是傲娇!” 殷听雪停了停,捂嘴偷笑,她还没说呢。 盘旋林中,远远目送的小七很无语,我是一头百灵鸟,为什么飞来吃一嘴狗粮。 第四百八十章 夜有啼哭鬼(加更三合一) 黄昏日暮,荒草萋萋,新年才没几天,沿路可见马车稀少,行人就更少了。 十字路口处立着间客栈。 几匹蒙古马伏低着脑袋吃粮,头颅把整个马槽都盖住了,客栈中点起零零散散的灯光用于照明,里面有人喊了几声, “有人在吗?” “这呢。”一个年老体衰的老翁杵着拐杖缓缓下楼。 “我们平远镖局的,”为首的中年男子自报家门后,问道:“老伯,怎么称呼?” “鄙姓沈,从太原来的。” “沈老伯,这栈子是你的?” “过路罢了,这都不知道废弃多久了。” 老翁说着,平远镖局几人瞥了眼高挂的牌匾,缠上了幽绿青藤。 领队边上的少年郎压低附耳道:“杜叔,住一晚不打紧。” 被他唤作杜叔的杜盛是这回押镖的领队,在平远镖局里极有资历,能坐上第三把交椅。 杜盛皱眉想了回后道:“才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卢才英笑着道:“马都牵好到马厩了,弟兄们也累了,而且荒栈子总比人栈子强,人栈子有人害你,荒栈子难不成怕鬼来害你?” 说着,就见老翁身后传来了声清脆婉转的声音。 “阿爹,下面怎么了?” 这起伏的音调仿佛敲在人身上,卢才英转头看去,眼睛瞬间一亮。 微弱灯光下,盈盈可握的杨柳腰先落人眼,随后抬头一看,就是满头乌黑长发微微湿润,像是刚刚濯头,女子带着笑脸下楼,瞧见厅里全是男人,正是这恰到好处的俏脸一红,敲在人的心尖上。 卢才英心绪起伏,有些难以平静,不自觉上前走了两步。 “下来做什么,快回去。”老翁赶忙朝女子呵斥。 杜盛见老翁身后走来的是个弱女子,出声问道:“沈老伯,你们就两个人?” “…哎,正是去赴宴投亲……”老翁的嗓音听上去低了不少,满眼警惕。 正是这点警惕,让杜盛放下心来,他一边说老伯莫怕,他们是正经人,一边吩咐其他把行李搬进这荒栈。 至于卢才英,回味着方才沈姓女子那一点娇红,不觉间唇已干燥。 ……… 待一行人安置好后,夜便深了下来,弯钩似的冷月挂空仍显冰凉。 卢才英念着那女子的一点娇羞,心底痒的要命,便是跟几个弟兄喝点小酒解渴,也心不在焉。 他想到自己的家世,自己身为平远镖局大公子,日后子承父业,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平日里并非粗鄙武夫,素寻风流,绝不会配不上这沈小姐。 若能无意间叫那老翁知道,那该多好! 说不准能结下一桩姻缘。 他一边想着自己如何如何优秀,又不好意思名言,只怕坠了气度。 哪怕不能成婚…… 若是睡一觉,死了也值了! “据说南方出了个白莲圣母…生得极好看啊。” “嘘,别多嘴出声,省得惹祸,。” “我不知道吗,白莲教又没闹到这里,怕什么,若是在南面,我也不会出声…” 几声赞叹飘荡在厅堂里,卢才英听在耳内,或许真是一等一的姿容吧,可他仍旧意兴阑珊,再好看,也比不上那时的悸动。 “我也上楼歇了。” 一点醉意上涌,他不想多待了。 ………… 隔壁传来吵闹声,那对父女不知为何争执了起来,谁也不让谁。 “你到了那,阿爹就要走了,不能多呆,否则你姑姑不高兴。” “什么姑姑,什么姑姑,阿爹你不过是把我卖到那。” “哪里是卖,阿爹养不了你!” “阿爹,我便死也不愿去!” 啪。 是推门而出的声音。 卢才英心提了起来。 真是月老牵红促姻缘,他失魂落魄地回房歇息,却没想到那对父女就住在隔壁,隔着一面墙,卢才英把父女间的吵闹听了一半。 她这夺门而走,又是要去哪呢? 卢才英不禁遐想,双手攥紧捶在大腿上,压抑住追出去看看的想法。 许久、许久。 夜寂无声。 “若能睡上一觉,便是死了也值了……”他低语喃喃,后悔自己没追出去。 咚、咚、咚… 就在卢才英心绪即将平静时,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他赶忙开门,朦胧夜色间,正是那道窈窕身影。 女子眼眶通红,梨花带雨,见人走来,强挂起笑道:“小、小女子跟阿爹吵翻了,不知何处可去,可否在公子这待一会?” 卢才英心提到嗓子眼,一时竟面红起来,话都说不出口。 “公子…不愿吗?是我唐突了。”女子话带颤音,拭去眼边晶泪。 隐约的啜泣声,像是哭进心里。 卢才英急忙道:“还请进来、进来。” 女子破涕为笑,走进了房内,卢才英朝廊道上看了一眼,便把门给关好。 他心绪澎湃,少年郎情窦初开,一股锐利如电的悸动自脚底板涌起,酥麻了半边身子。 女子来到屋内,有些局促,没有坐下,她缩着身子楚楚可怜道:“公子能寻盏灯吗?” “啊…” “小女子…怕黑。” 夜色深沉,卢才英回过神来,低头寻灯。 他的耳畔边只有自己不断加剧的心跳。 却看不见, 那沈小姐的脸庞惨白得像是死人。 她无声笑着,嘴角边还有尸斑……… ………… 客栈门外,远远的夜路上,走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几个镖人顿时警惕,各自把手朝向刀兵的方向,而闭眼微眯的杜盛被身边的人连拍了几下肩膀,也回过头来。 这二人的着装大抵朴素,男子身上披挂了件道袍,却未佩桃木剑,头上也并非莲花冠、偃月冠,只一根白玉发簪别着,女子则穿着厚厚的红棉袄,隐隐的月光勾勒出惊艳轮廓。 荒栈子忽然来人,由不得镖人们不警惕了。 “诸位莫慌,小道携师妹借宿而已。” 陈易打了个稽首,面容和善。 来的自然是陈易和殷听雪,他们出了邰阳县,一路往南走,陈易画了两张风行符贴到身上,走得比骑马还快。 伸手不打笑脸人,镖人们扫过几眼后,杜盛开口道: “一座荒栈子,我等也是借宿,两位道长请便吧。” 陈易微微颔首,也不在这大厅多磨蹭,便领着殷听雪上楼了。 他阖上房门,转过眼,便见殷听雪耳朵微动,眉头深深蹙起。 哟,有妖气。 ………… “你到了那,阿爹就要走了,不能多呆,否则你姑姑不高兴。” “什么姑姑,什么姑姑,阿爹你不过是把我卖到那里。” “哪里是卖,阿爹养不了你!” “阿爹,我便死也不愿去!” 夜半三更,忽然听到女子啼哭声,接着便推门闯出。 厢房门外。 沉沉夜色间一派诡异的宁静。 沈小姐离了卢才英,敲了杜盛的门,里面却无回应,这一回就寻到了这道士所住的房门前。 她扯了扯衣领,露出皎洁如月的洁白,一点沟壑暴露在空气中,最是美不胜收,她双手托着发髻,并不急于敲门,等到摆弄好后再敲也不迟,待门内道士推门而出,那便能见到最能动人凡心的美感。 沈小姐理着发髻,再把衣领扯低了些,就要挤出眼泪, 咚、咚、咚… 陡然,一阵敲门声竟由内而外地响了。 沈小姐呼吸莫名一停,呆滞一下,接着便见房门无风而动,自己从里面拉了开来。 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轮廓端坐在座椅前,目光也被笼罩其中。 “沈小姐?方才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沈小姐回过神来,暗道这些江湖术士故作高深,装神弄鬼,她面上梨花带雨,托着发髻,跨进门内。 “道长…都听到了?”沈小姐怯生生道。 “家道中落,不得不被卖给远房亲戚作女,可怜啊。”声音自黑暗中传出,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小姐泪又涌了上来,道:“小女也不愿,可小女没得选!” 说罢,她似乎有些怕黑,缩着身子,怯生生问道:“道长能寻盏灯吗?” “不能。”他声音淡然。 “小女子…怕黑。”她缓声道,语气发软。 “我不怕黑。” 沈小姐定了下,俨然没想到会是这回答。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里瑟瑟发抖,阴风透过窗棂飘进,她缩了下,环视了几眼,像是个胆小的寻常女子般朝道人不自觉靠去。 “道、道长…没有灯,你不怕有鬼吗?” “…你怕的话,灯在那桌上。”那人终于松了口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温柔。 到底还是中了套,沈小姐摸黑拿到火镰,噼啪声中,一缕幽暗的灯光涌起。 “道长当真是修道有成,鬼都不怕,可我这等小女子就不行了……” 沈小姐托着灯,缓缓走近,吐气如兰,这道人身上浓郁的阳气,便是十个卢才英也比不上,好似一桌珍馐美馔摆在面前。 “鬼很恐怖吗?” 沈小姐停住脚步,声音来处的黑暗里,似有什么蠕动。 她拖着灯过去,嗓子微颤,连她自己都不分清是演的还是真的,道:“不、不恐怖吗?” 那人自阴翳里昂起头颅,指尖夹着张泛黄的符箓, “那你觉得…是我恐怖,还是你恐怖?” 沈小姐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 灯火如豆般摇曳。 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间客栈,是按着卦象过来,所以碰到女鬼,殷听雪半点不惊讶,而且很是好奇,她读过的杂书里,自然有聊斋。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书中的《聂小倩》,倩女幽魂的名头早已千古流传,陈易还跟她说过,因这篇章,世上许多人都妄求女鬼青睐,为此罔顾其中四伏杀机。 殷听雪拍了拍手,从床榻上跳了下来,盯着地上的女鬼看。 一柱柱灿金的根须凭空而起,形如牢笼般把这女鬼压制在地上,后者面色惨白,颤抖的嘴唇连哀嚎都做不到。 殷听雪端起一本书,绕着她瞧了一圈,像是打量着什么新奇的玩意,她一边踱步,一边恍然道:“噢,这就是女鬼啊。” 沈小姐屈辱倍加,但更多的则是发自魂魄肺腑的恐惧。 江湖术士走南闯北,哪怕没有半点道法,也有几分见识,因此她刻意将身上鬼气尽数敛住再来,这般行事谨慎,已是绝无仅有。 然而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结束了。 陈易不在房内,去逮另一只恶鬼,殷听雪抱着脸,蹲下身打量着这女鬼,问道:“你姓聂吗?” 沈小姐不明就里,但哪敢不答,嗓音颤抖道:“什、什么?” “聂小倩呀。” “我…我不姓聂……”沈小姐仍不解其意。 殷听雪微微颔首,书上说,胡先生是狐妖,白娘子是蛇妖,无肠公子是蟹妖,王先生就是虎妖,以至于她觉得鬼也有一贯而之鬼姓,但这吸魂女鬼们,却不都姓聂。 不过话也不尽然,说不准心里有真情的女鬼都姓聂呢。 沈小姐见这少女模样天真,不谙世事,计上心头,她若不做些什么,就这样坐以待毙,等道士回来,便只有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一咬牙,吐声道:“妹妹…好妹妹,姐姐疼。” “哪儿疼吗?” “手疼、脚疼,被制在这里,哪哪都疼,松开些成吗?” “这个……”殷听雪有些犹豫,“他不会让我放你。” 沈小姐捕捉着殷听雪的细微表情,又回想了下二人的细微动作,半蒙半猜道:“好妹妹,你跟道长是道侣是不?瞧你身子骨单薄…想必不经折腾,你若放了姐姐,姐姐跟你一并服侍,不让你遭罪……”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 “姐姐、姐姐也是被逼无奈,阿爹逼姐姐吸取阳气的,姐姐也不想,姐姐也是个好人…不,好鬼,姐姐也不想杀人,都是阿爹害的……”沈小姐如泣如诉,泪已挂上了面颊。 少女的面色有些动摇了,她蹲下身,凑近过来。 沈小姐赶忙扬起脸,正欲趁热打铁,却忽然听到一句:“你是人妻吗?” 女鬼当场傻眼,半晌后怔怔道:“…生前死后都未曾婚配。” 殷听雪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那不成,他喜欢人妻。” 沈小姐人已呆愣,半天后憋出一句:“我也可以当人妻……” 还没说完…… 门就开了。 只见陈易手里拎着一团鬼影,抛似抛到了地上。 后者打了个滚,喉中发着颤,沈小姐抬头一看,那便是她的所谓“阿爹”。 那鬼影还未站起,便被贴上一张符箓,再起不能。 陈易扫了眼沈小姐,又扫了眼这“沈老伯”,慢悠悠问道: “说说,你们口中的这个姑姑,是不是姑获鸟?” 妖鬼名称,往往一贯而终,胡先生是狐妖,白娘子是蛇妖,无肠公子是蟹妖,王先生就是虎妖,至于所谓姑姑,想来怕是专劫人子嗣的姑获鸟。 两头鬼怪都匍匐在地,半点声音不敢出,他们盘踞在这荒郊野岭不知多时,平日所害过路之客更不知何几,此刻全然摸不准这位爷的打算。 不过,他们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绝非什么坑蒙拐骗的云游术士。 “敢问道长…此行是会友、封山、降妖……啊!” 老翁鬼斗胆出声开口,话还没说完,陈易单手横下一压,其手指自行弯曲,迸出咯咯的骨折声,截断的话语变作凄惨的哀嚎。 殷听雪缩了缩脖颈,退到了椅子后面,她不喜欢这样的画面。 陈易冷冷道:“该答就答,不要给我废话。” 两鬼俱是颤颤,不敢再妄言,连眼都低着不敢抬头看。 最终,是沈小姐先承受不住压力,慌声道: “姑姑…确是道长口中的姑获鸟,半年前,它自南面北上,飞抵此带,将这一带的大妖尽数诛杀之,还夺了许多妖怪的子嗣收为养子养女……我等也不过是它的伥鬼,更是被逼迫,还望道长怜惜……” 说是不废话,可那女鬼梨花带雨,说到后面时的颤音竟惹人心怜。 陈易面色冷冷:“别废话,这鸟现在在哪?” “是…它行踪难觅,不知为何,洞府更修在隐蔽之处,全无一方大妖的气度,我等便是想要寻它,也不过一年能见上一回。”像是怕陈易不满意,沈小姐连忙补充道:“不过,近日它广邀群妖,要大摆筵席,庆贺开山二百日。” 陈易微挑眉头,若是开山一年还好说,可开山二百日,以此拿来摆宴,为免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再念及它此刻开宴,南面白莲教又闹得如火如荼,也不知其中是否暗藏玄机。 “那么你们说…要如何才能上宴?”陈易悠悠然问。 二鬼顷刻不答,而且纷纷斗胆抬头,眼睛颤颤地看着他。 殷听雪替他们开口道:“他们想要你给一条生路。” 陈易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二鬼仍未交代,只听老翁鬼嗓音喑哑道:“道长可否…发个誓?” 与凡人随意发誓不同,于道人而言,誓言绝不能轻易违背,只因道人修道,所修既是天道,若违誓言,以所立誓程度不同,轻则日后修道遇阻,重则道行尽退,心魔大生,陈易面容冰冷,慢慢道:“我不发誓,你们便不说么?” 二鬼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似是默认了一般,许久后,老翁鬼才把脑袋点了一点。 “那不必说了。” 下一刹那,陈易掌心一拍,老翁鬼浑身一哆嗦,如遭雷击般僵硬住身,旋即缓缓滑倒在地。 这是让人连鬼都做不成了。 目睹这一幕的沈小姐两股战战,待陈易转过头来时,尖声喊道:“我交代、我交代,赴宴需那莲花请柬。” “怎么弄,如果没有呢?” “如果没有请柬,那便唯有梦魂游……姑获鸟劫人子嗣,几乎神不知鬼不觉,便是先把孩童魂魄勾走,随后便躯体就会随魂魄梦游而去,所以平民百姓对于姑获鸟防无可防,”沈小姐颤着声道:“姑获鸟从不嫌子嗣多,只消二十岁还未束冠,便都会掳走。” 这倒是个办法…… 陈易轻敲剑鞘,旋即转头看向殷听雪。 他已二十好几了,而少女仍旧是二八年华。 还没等来殷听雪的回应,沈小姐便扑在地上,磕头求饶:“小女子是被阿爹裹挟,绝无害人之心,恳请道长给一条生路!” 陈易指了指自己,不轻不重道:“我平素言出必行,若说饶你,自然饶你。” 这是想饶她一命…沈小姐眸中希望流露,嘴唇勉强勾起个笑。 忽然,门外廊道上,响起一声惊呼:“大公子、大公子没气了!大公子死了!” 沈小姐面色略微发僵。 “唉,我虽然言出必行。”声音落耳,陈易叹了口气,抽剑出鞘,“但我忘了说饶你一命。” 一剑旋即落下。 ………… ………… 卢才英死时全身干瘪,阳气被采得一干二净,模样不可谓不凄惨。 他的身体已被平远镖局的镖人们抬到大厅,杜盛面容惨淡,手指不禁轻轻颤抖。 一炷香的工夫,陈易已把事说明,更将两鬼的躯壳都叫几人看了,不过一老一少两张皮囊而已。 “道长,当真无药可医了么?”杜盛颤着声问道。 平远镖局总镖头之子,那一方地界也是人中龙凤,却就这样便死了,不是死于劫镖人手,而是死于女鬼之下,如此…轻易,堪称离奇。 “哪怕是把魂叫回来,这具躯壳阳气已尽,已经没活路了。” 杜盛唯有重重叹息一声。 女鬼亦有敲自己房门,只是他各扫门前雪,不曾理会。 而与他这种刀口舔血多了的镖师不同,卢才英虽习得家传武艺,天资无量,但惯受总镖头宠爱,镖局内也多有奉承,更缺了关键的谨慎,只能当得了开武馆的富家翁,没有走南闯北的命。 杜盛看了看身后几位镖人伙计,眉目复杂。 “杜镖头这要如何交代…”一人欲言又止。 杜盛回过神来,朗声道:“这趟押镖,我等连走十三日,晓行夜宿,因疲惫不堪投身荒栈野店,一时大意懈怠,只有大公子卢才英仍心怀警惕,揭破暗藏魑魅魍魉,生前以一敌二,力战而死,大公子豪勇,莫过于此!” 众镖人不约如同地点了点头。 这算是给卢才英留下一分尊严,也是维护平远镖局的颜面。 “还请道长超度吧。”杜盛转身道。 陈易没有回绝。 不过卢才英魂魄不知何处去,需先诵唤魂的经文: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 随着经文诵念,一缕缕薄薄魂魄自远方归来,汇聚在躯体之上,凝而不散。 众镖人见卢才英的面容逐渐凝实,忍不住悲从中来,眼角微酸。 哪怕不是大公子,到底也是一起押镖的弟兄,前些日子还打趣说笑,今日便要魂归幽冥,世事何其无常! 三魂七魄已唤回,凝在尸身之上,除却身形飘渺,仍与生前无二,镖人瞧见他眼皮微动,嘴唇也嗡嗡,似有话要说。 且听听大公子遗言吧。 “我这是…死了?”先是一声朦胧低喃,似还不清醒。 镖人们眸带悲戚,到此时才知身死,何其可悲…… 黑暗中,迎着众人目光,卢才英豁然睁眼,忘我大呼:“死了也值!值了!我值了!” 镖人们面面相觑, 那几许悲戚散得一干二净。 嘿,这叫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十方化号,普渡众生……” 超度声适时而起。 第四百八十一章 救我(三合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杜盛领着镖人们为卢才英收敛尸身,一早便离了这荒栈子,一路不免议论纷纷,非得等杜盛严令禁止再说,才一时不再有话。 可积攒下心里,就会酝酿,憋着再说出来,不免夸张。 喝酒划拳里添油加醋在所难免,要不了多久,都不会有人信杜盛营造的说辞。 而秘辛往往都是这样 耳闻沈绮霞语声甚急,知对方实是关心自己,少年人更是羞愧无地,连忙遮掩道:“没什么!”他心里有鬼,说话时竟颤了声,额头上也见了汗水。 之前,闹出来的那么多轰动世界的话题,几乎就没有哪一个是王勇主动愿意去做的。每次都是因为各样的原因理由的逼迫,才使得王勇误打误撞之下,走上了一条让世人瞩目的道路。 “哼!”明月倒是没有回答我的话,一脸的不高兴,三个保镖好像察觉了什么,立刻全神贯注的盯着我,晕了,以为是我欺负他们的宝贝了。 同时术士们也展示了她们攻击的一面,军团的前方突然变成了雷区,从天而降的天雷,配合末日凤凰不断的轰炸着胆敢靠近的怪物。 孟获心若刀割,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脸庞,尽管只是细微的变化,然而六年前和六年后的现在还是不同了——现在她的脸已经没有了六年前的青春。 ,就各自找了个掩体,水族们更直接,接到命令后,潜入水下,有多深潜多深。 “穿过死亡之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突厥王庭——奶奶的,这丝绸之路还真是神奇。早知如此,我们早就应该钻进罗布泊了。”听林晚荣讲完形势,高酋重重的一拍地图,吐沫飞溅,仿佛穿越罗布泊就跟玩似的。 “哼~灭杀这种人怎能少了本天呢!虽然我等境界不足,但遇上此等人物,怎能不出手。”黄天说道。 王勇靠着亭子的柱子,随手抓了一把花生,拨开一个,把里面穿着红衣服的花生粒扔进嘴里一嚼。 叶大人今天老实之极,闻听皇帝一声断喝,顿时浑身哆嗦,急忙出列伏跪在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也不知道,其实他们这破草场蒙族人现在已经看不上了,现在时兴出国放羊。 此情此景,要数金敏慧的感触最为深刻,五个月前王厚带着她从香山鬼见愁峰上飞身而下,只吓得紧紧搂住王哥哥,耳边风声呼啸,眼睛都不敢睁,而现在自己竟然能够独自在这竹海之上飞越,恍如做梦一般。 玄天眼眸微垂,掩饰眼中划过的失落,真是痴心妄想了,她生生世世都不会动情的,他还在奢望什么?不是早就决定,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好了吗? 二年前的秋天,在王员外的帮助下,朱志在村边一块空地上搭起了三间草屋,添置了几件家具。这块空地离王员外家不远,大概二、三百步的距离。 马老大左右为难,放了她的话,自己就等于背叛组织,抓了她的话,到时候逼问杀手组织下落,肯定要让她吃尽苦头,两人在一个农家院里整整呆了七天,也丝毫没有头绪。 墓埃瞪着脸上唯一还带点白的眼球看看同样窘迫的魔罗和从天而降丝毫没有参与感的岱普诺,嘴巴张开,又合上。 那修士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番话,说完后一脸的决绝,似乎孟启不答应,他就真的不打算卖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可他是男的(二合一) “四季财!” “五魁首!” “哎,十全到!” “九常有!输了输了!” “哈哈哈,喝一杯喝一杯!” 小楼大厅内,群妖聚在一起,来回斟酒,划着拳呼着辞令,格外热闹,酒气、热气、烟火气,全都闹哄在一起。 这妖怪们的宴会,本就没有太多的礼数讲究,主人虽还未到,但酒肉已上, 忽然,一个兵猛地哆嗦了一下,面容惊恐不安起来,竟然在队伍中猫下了腰。 这一声‘灭’过后,被召唤出来的蜥蜴人直接被剑气打成了空血状态。而趁此时机我挥起煞神连连释放出鬼龙御剑术。将召唤出来的蜥蜴人全部歼灭。 “按照条约,以后这里就是我的了,你以后只能去贫民窟里的臭水沟生活了!”艾德勒脸上带着可惜的神采,笑着说道。 周慧敏目前也仅16岁,平时打扮比较土气,中学都没人追。所以,演电影里面的颜如玉,几乎可以本色表演,黑框眼镜都不用换。当然了,等她发育期过去,婴儿肥消退之后,绝对是美人胚子。 除了李尔外,众同学都连连点头,有的还以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们。 他去了药店和工具店买了一些东西,又进行了一番准备之后,才拦了一辆出租车,向着鲁杰的方向飞去。 ‘药’品全部换掉之后,我们再次回到了传送点,一行十人‘花’费了3万金币,传送到了与美国区临界的练级点,封魔森林。 看到此时的情况,我们突然才想起来,这里的地形与地质不太好,而且这个‘洞’‘穴’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结实,要是再丢出一次技能雨之后,我估计这整个凤巢回一下子坍塌。 “秦公子,我们也知道你最近以此棋局营生,此时交出棋谱也断了你一些财路,这里有一百两银子就权当补偿吧。”说完递过一百两银票。 赵皓原本一直端坐不动,静静的听着金崇略连珠炮般的教训,眼中满是笑意,见得金崇略这般模样,不觉也慌张起来,知道这老爷子是真生气了,急忙上前扶住他,将桌上的茶水递上。 自从再次回来这里后,她就一直担心韩夫人会突然过来,这么多天过去了,都安然无事,想不到今天她却突然过来了。 “不过是个住所罢了。简单也好,华丽也罢,其实嫔妾并不在意。”闵云舒垂眸,柔声回道。 方百花呆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一把将车窗帘摔在赵皓脸上,啐了一口,打马便向前头奔去。 怎么年纪见长吧,眉眼间还多了几分的媚惑,容貌没有大的改变但确实比从前好看多了。 此时,他心里极其复杂,又希望路接天能够一炮而红,又希望他继续沉沦。 林木这会已经迫不及待的打算回家了,他说着还对着汤维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那肯定在东西南北交汇处,那里人来人往,最少多人!”许青云和夫一多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逆煞仰头发出惊天怒吼,一掌接着一掌打下去,往生井被打得粉身碎骨,忘川河水也被打得巨浪狂袭,扑上了奈何石桥上,桥上开的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就这样被河水如同毒药一般硬生生地腐蚀得连渣都不剩。 “没事了,谢谢你。”唐雅目光真诚的看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只是笑了笑,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很暖,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第四百八十三章 无生老母(二合一) “要不各退一步…我当你妈妈好不好?” 殷听雪还是第一回独自面对这番情境,她做不到像陈易一般游刃有余,乃至于可以跟妖鬼谈笑风生,而且对于妖鬼的脾性不过纸面所见,不仅不确定,哪怕确定了也没法把握。 眼下陈易是靠不住了,她又仅有魂魄,一切都得靠她自己想办法,自己跟姑获鸟周旋。 姑获鸟回过 敏感地带受到侵蚀,虽然没有yy中的那样会感到无力,但是身体终究还是起了一些反应。 秦姨娘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了,她自从进了袁府之后就没被人这么欺负过,就算魏氏和她有仇恨,可表面上两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老爸不会白痴到看不出元首妹子一直是傲娇的口是心非的那种类型吗? 期间叶纬安来过一次,原本去锦卿家里找她却扑了空,听刘嬷嬷说锦卿在这里,便找来了。 然而,夜刀神十香却是没有反应,依然看着手上的水珠发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将【十香】这个称呼当做对方是在称呼自己吧? 甚至,还没过完一个星期,居然就被桃花源的村民委员会,以及苏家的当家人,所推崇采纳。 “好戏?”潘强一愣,龙七将手中的签子扔在桌子上,说道:“当然是看了,为什么不看?”龙七也看出来周围的不对劲了,看见潘强和常星一脸的‘迷’茫,龙七将周围的情况低声告诉了两人。 “该死!杀手联盟果然滴水不漏,这下麻烦了,这个地点太隐蔽了,巴西军队肯定找不到这里。”萧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就靠他们这几十人能行么? 他们坐着特制的、双驾齐驱的马车,在这个古代王朝宽阔的疆域里,尽情的领略着那无限的湖光山色。 不过此时晨瞑瞳并不在意两人的想法,更让他在意的是——画面中的崇宫真那,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似的回过头。随即消去了身上穿的铠甲,恢复到了先前的装扮。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甘心冒天下之大不韪,风风火火的强出头。 不过科尔心中依旧不敢大意,前面那个艰难躲闪的男人,凭借一次偷袭,竟然和阿万一起干掉了那个技艺高超的剑士,这样的人足以让心存警惕。 那个金发男子是干什么的他看不出来,不过另外两人一看就是佣兵。 只要不傻,她话里的意思就都能听懂。果然,牛氏原本笑呵呵的脸,顿时僵住了。而她的那个弟妹,更是冷哼一声,便起身出去了。 由于刘永福“胆艺过人,重信爱士”,深得部下爱戴和拥护,不久便成为吴鲲农民军中坐第三把交椅的“三哥头”。 主要是除了李安外,其他人最低也是武师四重天的修为,因此这名武师三重天的仁兄想要捡漏,结果却惨败而归,被李安打断了两条胳膊。 至少从近期来看,除非延期到元旦上映,否则没有更好的档期了。 但是他现在的表却可以说是非常的痛苦,一种强忍着精神折磨的表即使空樱集再怎么试图去强行掩盖都无法掩藏。 蓝白色的龙翼缓缓展开,那在林忻月面前摆动而过的,竟然是布满鳞片的龙尾?!他的身体竟然开始模拟出龙王的形态了吗? 到时候心灵被治愈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应该就没力气提着40米的大砍刀追我了吧?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一剑来(二合一) 群妖环伺。 视线自四面八方而来,如海潮般连成一片,压向殷听雪。 道士… 于人而言,走江湖的道士往往毁誉参半,一种是算命骗子、盗门中人,一种既是不世出的隐士人物,深不可测,到底是哪一种,不见到真本事都不好说。 而于妖而言,就简单多了。 道士,要么杀妖人,要么就被妖吃,二者 君羽墨轲有没有病睿帝不知道,但他确确实实被气病了,本来只是咳嗽,当晚被气得发了低热,喝下御医送来的药后,睿帝还不忘让他去宁王府,也给君羽墨轲断断脉,看他究竟患了何病。 生老病死是正常的,而现在有一线生机出现在王海河面前,就看他的心态如何了。 玄二娘子长的和善精致,是一看便令长辈觉得端庄雅致的美丽,脸部线条柔和,眼睛大,让人觉得又可爱又贴心。 下巴,吃药能治;魔怪伤,千厘这些若不管,新来的估计折腾明白厉妵也半残了。 他以为时此院里院外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以为他们输了,敌人将他们包围着,堵住他们所有的退路,他们束手无策,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等着任人宰割。 可不累吗,桃花树虽然不算高,但枝头繁花锦簇,以她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衣摆,以及花间若隐若现的侧颜。 因为古嫱太喜欢顾轻念,总念念不忘,才让李朝谷心里有忌惮,好几次不耐烦想除掉顾轻念时,又忍住了没动手。 也罢,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自己又何尝不知该何种身份面对她。 而她被相爷送到这里,还牵扯了大公主,朝堂上牵扯了九皇子,先这恐怕是迫切想让这个孩子死。 “白安冉?”许子陵看着倒后镜内红色的车子越来越远,不禁皱眉,白安冉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这里,那……她会不会已经见到了林芊雨? 那么对于如今的天魔门来说,想要更上一层楼绝对是意义非同寻常。虽然天魔门历史悠久,底蕴也是雄厚无比,但是相比上四大超级王族来说,还是有不少的差距。 如今乌云珠越是白莲花,越是自谦过甚,引惹着众人反倒觉得恶心了。 吴克善亦是重生,虽然不便对儿子直言真相,但却事先预想,抵挡了弼尔塔哈尔可能会有的置疑,才使得一切变得顺利。 开完了药方,钮祜禄氏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她带着满腹的怅然和酸涩,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在神庙殿宇内,矗立着一尊高大的神像,栩栩如生,是如此睿智不凡,负手而立,仿若可望穿古今岁月,仅仅只是一尊神像,也仿佛是古之大帝屹立,可让众生望而心颤。 于是,姬和那数百种的作品,还未曾问世,其实绝大部分便已胎死腹中,死于安不知和鬼爷的这一手烂招。 期间,异族准君王之魂有所重组过去,发生了不甘的咆哮,甚至是试图掌控这具可怕的准君王傀儡反噬叶晨。 至于三大仙王族的最杰出天骄翘楚收为亲传弟子,也不过是三大仙王因驰援他而战死,论身份地位修为,三大仙王任何一人都远超神空大帝,更为重要的是,三大仙王都不属于盘古宇宙的,他们的战死,叶晨自是愧疚很深。 但是弘晖的发音也只是比额娘标准罢了,弘晖喊阿玛的发音是阿妈,这俩个音,更让婉如乐不可支。 第四百八十五章 妈!(二合一) 满堂寂然,数以百计的妖尸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 姑获鸟的五位义子义女原以为是那寅剑山弟子作祟,可回头一看,却见姑获鸟的身影笼罩在浓烈厚雾之中。 茂盛的黑羽自行飘起,雾中眉目深邃至极。 “娘…你这是……”蛛妖禁不住开口道。 姑获鸟侧眸扫了它一眼,慢慢道:“娘为这日子等许久了。” 香沉应声自外间走进来,将一枚桃木簪子递给月华,月华顺手簪到了发髻里。 “是,主子”卫落急急领命而去,就怕下一刻自己同那些鸡鸭一般被主子追着满世界的跑。 香沉在跟前伺候着,今日大抵是因为兴奋而喋喋不休,失了往日的沉稳。 “王,咱们这里居高临下可是个好地方呢。”几棵大树稍上,王和几个随从正看着深渊里。 陌孤寒无奈地看一眼月华,泠妃此言虽然明显有些颠倒是非黑白,但是再细究下去,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纪元眼眸之中浮现出了一丝杀机,曲冰他是绝对不容忍让他继续威胁他的,所以必须要解决掉。 “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住?”桑洛瞪大了眼睛,看着幻影依旧轮廓清晰,可见并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害。东海天看了看熊族序子,又看了看东亦枫的的广场,幻影光团没有什么变化,不过东亦枫的光团却是暗淡了不少。 “不可能!”片刻之后,无为子惊呼出声,花为眉一接过玉佩,几个呼吸之后,将玉佩交给何处之后,和无为子对视一眼,眼中尽是震惊之色。 再得自由,大将军咆哮一声,瞬间现了本体,威风凛凛,竟然是一只纯白的猛虎。 我不能否认我自己的存在。我高昂着头,听着我的脉搏,每一次都疯狂地跳动。 他不停深呼吸,吐纳之间,有无数时光碎片吸进体内,又有无数大日光芒呼出体外,维持住天地起源时间段的稳定。 你是否在深夜后悔过自己的冷漠跟自私,摧毁了一个本该幸福的家庭呢? 当然,若是有人要跟这位公子过不去,那肯定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早就已经被传开了。 回家以后,魏凡先是回完妹子们的消息,然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起愣来。 天崩地裂的感觉席卷了我的全身,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从我的脸上流了下来。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过多解释,顾辙说到这儿,后续直接摆成绩就行。 李明月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龙虎山那些弟子中,有几名弟子却低下头去。 要是等到后面烧香的人太多了,神神又怎么可能记得住,谁给自己烧了香、许了愿呢? 李治和同事审讯了一下午,无论怎样逼问,程序员就是不交待王语晨的事情。 虽然这里有神州人,但现在毕竟不是在客房里,所以身份方面还是得继续扮演。 这件事是他一手揽下来的,没有签订lo的合约,只是签了一个他们带来的协议。 司徒修踉跄着滚滚而来,到得林天跟前,连忙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刘医生进来之后看见王主任也在那里,她阴沉着脸,走到了院长面前。 片刻之后,一盘红烧鲫鱼、一盘卤藕炒肉、一盘鱼香肉丝、一盘虎皮青椒、一盘酸辣大白菜、一盘西红柿炒蛋相继端上了桌。 秦晋深抬步走了过去,脚上的黑色皮靴踏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像是一声声警告一样。 筑基丹顾名思义,夯实武者修为基础,并不是专门提高灵根的丹药,如果硬要归类的话,可以归到补药中。 墨勋点头,一星期维护一次也算可以的了,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 除了这几个矿场的负责人之外,宋毅又问候了其他一些人,顺道让他们把矿场的情况汇报一下。 那可不是几倍的问题,而是一种有些人可能一生都无法跨越的差距。 可是,一个堂堂国师,只因感怀他时迁地忠义,就许他时迁去天牢救人,这就有点太抬举他时迁了吧。他时迁有这么大地人面? 恩美·巴拉格西是伊塔纳之后又一位希望结束城邦割据状态的基什国王。 那店主陪着笑脸,连说了声不好意思,但却没有放松警惕。他见过的客人多了去,即便贴了不许拍照的牌子,也对他们口头上讲过,可还是有很多人前仆后继地想要‘偷’拍。 而现在,林宝卿他们又提出一种新的风尚雅事,品香,并将其提升到香道的程度。 切尔西做了很多工作,可是切尔西球迷冲击jing方防线的事实是无法抹杀的,虽然报告对切尔西有利,可是依然受到了处罚。 虚空生花,殷红光芒涌动时,一朵双瞳血花在黑衣少年的身下诞出。黑衣少年盘坐在血花上的同时,吴弃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而秀景的动作也很迅捷,还没等我从今治出阵,他已经派来伊贺众出身的家臣上林牛贺,禀报说已经进驻了岸和田城。这样的进度,已经大大过了我的预期。 他抬起头,顺着甬道口走去,却见一座座巨大的青铜雕像屹立在两边,而就在这条甬道的尽头,却是一个巨大的漆黑漩涡。 考城位于睢阳以北,梁国从未打下过睢阳,这四面环水的考城防范的自然也不会是南朝,而是各地经常造反的山胡、杂胡部队。 第四百八十六章 明月光(二合一) 斯人远去,空气中仍有余香。 陈易侧过头,殷听雪带红晕的小脸绕了出来,他紧了紧腰带,嬉笑道:“冷落你了?” 少女赶紧摇了摇头,不带半点犹豫,就怕被他给殃及池鱼,她最清楚他是什么性子了。 何况这是在林中,到底算什么样? 他的行径不可谓不粗俗,更不可谓不荒淫无道,殷听雪向来不喜欢这 王总看她不安起来,“哈哈”的笑出来,方莫寒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 视线聚于沈寰九迷雾般的黑瞳中,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可怜兮兮的自己。 而且重点是,她刚才看不到那个眼镜男,但,宫爵的角度,肯定一进洗手间就看到了呀。 和穿毛毛虫班服相比,顾柒柒带来的樱花粉卫衣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如果赫夫的人,在这每家每户,都乔妆打扮,隐藏起来,躲避仇家的追杀。 柳浮云随手把空了的箭壶还有弓放到了一旁的假山上,转身拍了拍黄莺的肩膀,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和自己说话的青年,他的眼睛里有着自信从容,还有着对这个行业的认真与热爱。 明明是想要故意地让她吃醋,结果却是自己不攻自破,害怕她误会,任子安无奈的摇摇头,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别人的感受。 秦朗被打的出血的嘴角勾起欣慰的笑意,感觉脸上的疼痛,好像瞬间消失了一般。 她驾驭雪霜猎豹,轻轻解开悬棺的绳索,抱着那烧焦如木炭一般的身体,泪光冉冉。 说这话的时候,罗洁脸颊绯红的低着头,不停的抠着手指。现在的她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让李修缘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往常季静都要等到修缮四合院的工人走了之后,才会从后海骑车回家。 王飞尘并没有离开,就算是他想要逃跑都没有希望,毕竟刚才幽冥王座那一脚可不是随便踢着玩的,那一脚彻底的将王飞尘给封印住。 半响之后白威回过神来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便朝着包间外面走去只留下发呆的铁头二人和张子风的尸体。 既然要开价,当然得先狮子大开口一下,试探试探对方的底线才行。 “哎,你这孩子,我跟你家那么多年交情了,还跟我客气什么?而且……”李叔说到这,两人突然听到前面病房传来阵阵的哭喊声,顿时脸色一白,匆匆跑了进去。 “如果它一直可以用两条腿走了,那我们就让它进去,不过如果不行的话你们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保安冷笑的说道。 一,投资百度的众里科技公司,受限于母公司的资金链压力,很容易成为对方暂时丢弃的一点。 而这张图,不是汉州市政府调研规划,而是他东胜集团早就押宝压中的地图。 毕竟自己是来上学的,所以酆如萱一直在学校里面呆着也没有什么事情,而且时间也过去了挺久的了。 离开房间的时候,君莙还在沉沉的睡着,许是昨晚太累的缘故,阮铭枭轻轻的关上房间的门。 他没想到的是敏敏居然回复了那段记忆,那也说明着那段记忆的封存也有着自己的谎言。 如果朱莉安早早地知道了,也不会干出跑去给傅孜商告杨淼的状这种傻事了。 各国使者目光一愣,说实在,顾画蕊遇刺,的确耽搁了他们不少日子,很多人心中都是颇有微辞的,然而此刻,顾画蕊的言辞如此诚恳,不少人心中的芥蒂,也总算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