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登：灾厄之环》 第一章 器量 -------------------------------------

姓名：路西亚桑克斯

种族：古龙（王族）

等级：60

属性：生命30，集中15，耐力15，力量25，灵巧20，智力9，信仰15，感应10

技能：古龙战技（不入流），风暴剑术（不入流）

传说能力：龙血传承（未解锁），？？？（未解锁）

-------------------------------------

微微颠簸的马车之中，一位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年百无聊赖地看着意识当中的数据面板，目光着重在某项高达9点的属性上停留了许久，接着闷闷地叹了口气。

他有着一头霜雪般闪耀的银色长发，冰蓝澄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辉，假如以人类的标准衡量，这副皮囊已然堪称完美。

不出所料，他穿越了，还穿越到了本年度他消磨时间最久的艾尔登法环世界。

作为一名前世拥有2000小时以上速通速杀经验的骨灰级褪色者，他熟知交界地每一把神器藏匿的位置，每一位boss出招的破绽，乃至每一个关卡地牢小怪们脑袋和屁股的朝向......他坚信，但凡穿越到专业对口的褪色者时代，落叶来不及捎来消息他就能一路打穿交界地，当上艾尔登之王！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既没有穿越到合适的年代，也没能穿越成褪色者，甚至连人都不是。

现在是黄金历46年，伟大的艾尔登法环尚未破碎，距离交界地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永恒女王”玛莉卡占据亚坛高原，建立黄金王朝仅仅过去不到半个世纪，天空城法姆.亚兹拉与黄金王朝之间那场惊天动地的“古龙战争”也才拉下帷幕十余年，至于后世那群在破碎战争中兴风作浪的半神们，大多还是一帮十来岁的毛孩子。

而他自己，路西亚桑克斯，龙王与龙神的独子，从一颗据说沉寂了上千年的“至尊之卵”里破壳而出后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当今世上唯一的古龙半神，也就自然成为了天空城法理上的第一继承人。

通常情况下，这种身怀顶级血脉，坐拥世界前三级别大势力的继承权本该是让穿越者做梦都笑醒的龙傲天开局，但可惜的是，这可是艾尔登法环世界！

按照接下来的历史发展轨迹，黄金时代的半神们就没有一个活出人样的先例——被暗杀的，被流放到下水道的，被砍了双脚神志发狂的，被大蛇吞噬的，身体被烧掉寄宿于人偶身上的，沉睡中被变态绑架的，被猩红腐败侵蚀到只剩一只手的......这明明是世界第一高危职业好不好！

至于这座名义上由他继承的天空城，学会用古龙形态飞行后，路西亚曾在高空远望过法姆.亚兹拉的全景，虽然这座浮空巨城还没破败到褪色者时代那种程度，但就它四处漏风的外观看，能飘在天上不掉下去已经是个奇迹了。

更离谱的是，路西亚面临的恶劣情形还不止于此，从那颗该死的龙蛋里出来还不到三个月，天空城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黄金王朝的国书。

书中先是充分表达了永恒女王玛莉卡陛下和艾尔登之王拉达冈陛下对路西亚降生一事的祝贺，又花了大量笔墨强调了两国化敌为友十余年来的深厚情谊，最后才笔锋一转，提出了这封国书真正的用意——

“两位陛下忧虑于龙王重伤沉眠，天空城破损凋敝的现状，特此邀请路西亚王子前往王都罗德尔，黄金王室势必为王子提供最良好的教育和培养，以及血脉至亲一般的温暖，以此作为两国宝贵情谊的证明......”

假如无视掉这段之前和之后的废话，对方的用意显然无比简单，就是要他去罗德尔当质子罢了。

于是，接到国书之后不到两周，路西亚就老老实实踏上了前往黄金王都的旅程——这真不是他怂，实在是现在的天空城压根没有跟黄金王朝硬碰硬的资格。

人家那边半神级强者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英雄更是多如牛毛。而自家这边，龙王从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就一直在时空夹缝里沉眠休养，飞龙之母桂奥尔也从那时起就在盖利德沉睡，天空神殿大祭司古兰桑克斯十三年前就死在了罗德尔，真正能打的两位——兰斯桑克斯就在罗德尔担任古龙祭司，十年来都没怎么回过天空城，路西亚跟人家完全谈不上熟稔，至于她弟弟弗尔桑克斯，更是跟黄金王子葛德文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这种局面下，想拒绝女王陛下的“邀请”，难道靠他自己区区60级的战斗力吗？

路西亚甩甩脑袋，抛开那些烦闷的思绪，不管他愿不愿意，这质子的身份眼下是逃不掉了。身为一种平时用来当谈判筹码，战时杀了用来祭旗的尴尬存在，他还是想想怎么尽快提升实力，想办法在这种局面下苟活下去比较实在。

正此时，车速稍缓，窗外传来一阵渐近的马蹄声。

“殿下，瓦尼亚河谷到了，我们是就地驻扎夜宿，还是提速再赶五十里，去前面的瓦尼亚镇歇脚？”车外那人恭谨地请示道。

路西亚打开车窗，一头高大的龙鳞马并行在马车侧面，马背上坐着一个灰发红瞳的俊秀少年，正是天空城使团的两位护卫队长之一——飞龙艾格基斯。

“就地驻扎吧，明日一早直接略过瓦尼亚镇，去前面的凯伦城修整。”路西亚稍作思量后答道。

不久前他刚刚看过前方的路线，五十里的距离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麻烦，但要连夜招待一支规模超过五百人的外国使团，对前方那座不过千余人的小镇来说就太过困难了。

“明白。”艾格基斯领命后驱马离去，将命令传达到前后各部，很快队伍就有条不紊地停了下来。

随行的飞龙武士们分布到驻地四周进行警戒，骑士们则按部就班地布置起了营地，大约十五分钟后，路西亚已经坐在了营寨中央刚刚扎好的帐篷前，他的面前燃着一盆温暖的篝火，手里则捧着艾格基斯刚刚送上的温酒。

“所以，营地各处都已经安顿好了么？”路西亚看向这位年轻的护卫队长，单从对方与他观感近似的少年容貌来看，根本想象不到这是一头实力即使在英雄中也位居前列的上位飞龙。

艾格基斯微微一躬道：“回禀殿下，外围防御工事已经构筑完成，风暴骑士们夜间分三班上岗警戒，三十名飞龙武士已经两人一组驻扎在了各处防御节点，默雷尔长老和亚托克长老分别驻扎在东西两部，以确保御帐的安全。”

听着对方极有条理的汇报，路西亚连连颔首，只是听到最后时微微一怔，抬头道：“桂雷尔呢？”

“呃......”艾格基斯尴尬地停顿了一下，似是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桂雷尔队长决定去营地侧面那座山丘顶端驻扎，确保时刻掌握附近十余里内的情况。”

“哦，她就没说些别的什么话？”路西亚随意道。

艾格基斯神色一滞，苦笑道：“没有了。”

路西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酒杯放在一旁充当桌子的石板上，抓过身旁的龙鳞刀起身道：“刚才大家忙碌了半天，倒是我一直坐在这儿休息，现在离晚饭还有一阵，正好麻烦你带我到处转转，算是尽一尽领导者巡视慰问的职责吧。”

“是。”艾格基斯简洁地领命道，与众多或傲慢或顽固的龙族相比，他对于这位稚嫩的主君一向秉持着绝对的尊敬与服从。

此时正值傍晚，温吞而黯淡的暮光从淡红的天空中洒下，瓦尼亚河面上闪烁着粼粼波光，连同两岸的草甸也被晕染成了暖洋洋的青金色。两人沿着营地中规划出的临时道路缓缓行进着，路西亚不时驻足于某处骑士们歇脚的帐篷，拿出唠家常的态度与之随意谈笑几句，艾格基斯则始终保持着落后他半个身位的距离，神色严谨，一言不发。

将营内转得差不多以后，路西亚又自顾自地往营外走去，穿过重兵把守的大门时岗哨处的风暴骑士们先是一愣，随后纷纷以右拳叩击胸甲，向主君致以正式的军礼。

对于这群起源于风暴之城史东薇尔，后来世代居住于天空城，侍奉龙族的骑士而言，“风暴骑士”才是他们这一时期使用的称谓，而非路西亚更为熟悉的“失乡骑士”。

从营门再往外，再见到的骑士和飞龙武士们都处于执勤状态，因此路西亚并没有停下攀谈，只是沉默地回以军礼，便领着艾格基斯出门去了。

两人沿着营地外围逆时针前进，整个营寨外墙都由两位长老用土元素祷告平地拔起，再加上一层坚岩术的加持，坚固程度已经堪比小型城市的围墙，身披重甲的骑士们手持兵刃在墙上往复巡逻，随时警惕着外围的动向。

这种程度的防备倒也算不上太过小心，护送一国王子前往别国充当“质子”这种事情本来就算是高度敏感的政治事件，尤其这两国还是十余年前还成兵戈相见之势的两个庞然大物，保不齐就有第三方势力试图抓住机会搅动风云。

再者说，瓦尼亚河谷虽说已经处于黄金王朝腹地，但距离王朝最核心也是控制力最强的亚坛地区还有着相当一段距离，反倒是几乎挨着至今仍然动荡不休的格密尔火山，真要是遇上些许作乱的亚人部族和山妖流浪部落也实属寻常。

绕过营地一角的哨塔，侧面便是那座数十米高，视线足以辐射周围十余里的山丘。行至此处，路西亚停下脚步，迎着霞光遮住眼眶往上看去，只见山顶边缘一块巨石上盘坐着一道纤细苗条的身影。

那是一位扎着高马尾，背挂两柄龙鳞太刀的英武少女，她的实际年龄与外表一样年轻，只不过是相对龙族而言——今年二百一十六岁的上位飞龙桂雷尔有着与艾格基斯不相上下的实力，也是公认的下一届天空城长老会不二人选。

她的眼眸微闭，任凭晚风将鬓角的发丝吹拂而起，身躯却像是巨石的延伸般纹丝不动，即使路西亚和艾格基斯已经来到了百步之内，她也不曾做出任何回应。

见此情形，艾格基斯实在有些恼怒，上前一步道：“殿下，是否需要我传唤桂雷尔队长下来听命？”

“无妨，我们走吧。”路西亚淡笑着摇了摇头，收回看向山顶的视线，沿着瓦尼亚河继续向前走去。

他表现出的平淡绝非出于政治目的的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无所谓。

过往的三个月中，他已经基本摸清了天空城当前的内部形势。自从千年前那场并未载于史册的“禁忌之战”后，龙王重伤沉眠，龙神不知所踪，天空城的权力核心便毫无争议地落在了大祭司古兰桑克斯身上。及至十三年前，古兰桑克斯战死之后，古龙王朝的大小事务就变成了兰斯桑克斯、弗尔桑克斯两位祭司和元老院、长老会共同裁决。

十余年来，这张由两位祭司、七位元老、四十八位长老共同构成的庞大权力网因为对黄金王朝或亲近或敌对的态度产生了数不清的分歧和斗争，并进一步分化为大大小小诸多派系。这群人中不乏试图掌控他的野心家，亦有视他如绊脚石的投降派，类似桂雷尔这种情况，充其量算是第三种——他们效忠于古龙半神的身份，但尚未真正认可路西亚本人。

对这群古老、骄傲、顽固而崇尚力量的龙族来说，他们或许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扞卫路西亚的生命与尊严，却绝不会在后者展现出与身份匹配的器量之前真正臣服。

“殿下，刚才那种情况，您真的不生气？”远离那座山丘后，艾格基斯忍不住问道。

走在前面的路西亚闻言停步，背对着艾格基斯说道：“桂雷尔的态度我大概明白，她是生气我应下了黄金王朝的邀请，答应去罗德尔当质子吧？我这个‘乳臭未干’的王子甚至还没证明自己有作为古龙王朝继承人的资格，就不顾众多长老的反对，对他国做出了近乎耻辱的妥协——在她眼里，这种第一印象真是有够烂的吧？”

艾格基斯闻言顿时愣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这......殿下切勿妄自菲薄，您做出的决定是为大局考量，兰斯祭司，还有很多长老都——”

“没事的，艾格基斯，”路西亚偏过头颅微笑着打断了身后的少年，“我既不是在讽刺批判什么，也没有自嘲的意思。”

“归根结底，他们需要我证明一些事情，而我会证明给他们看的。”他轻声道。

第二章 夜袭 深夜，御帐之中，桌案上点着一盏烛灯，一旁的安神香炉静静燃烧着，散发着草药淡淡的清香。路西亚坐在床边，认真阅读着手中的一本《兀德王朝信仰起源》。

作为人类史上最古早的文明之一，兀德王朝兴起于距今约三千年的星月时代前期，成为一个统一集权王国的时间几乎可以追溯到天空城初建的岁月。信仰“工匠之神”瓦莱史托克的兀德先民曾与信仰“祖灵”的角之民同时活跃在交界地中部，也就是现今最为富庶的亚坛地区，并在那里建立了辉煌程度丝毫不逊于大陆南方风暴王朝的文明。

然而，约一千年前，就在兀德王朝发展到其历史上的顶峰之时，一场在史书中语焉不明的大战几乎在一夜之间摧毁了星月时代以亚坛地区为核心的所有文明。兀德王朝和角之民部落被悉数毁灭殆尽，古龙王朝原本位于大陆中心的天空城崩毁大半，飘零到了远东海域，就连远隔万里的史东薇尔和盖利德也在同一时期发生了大规模的文明衰退现象。

这场大战，按照古龙内部口口相传的说法，被称为“禁忌之战”。

“战争的起因、参战方和过程全都没有记载啊......”路西亚翻阅着书中以春秋笔法一笔带过的薄薄两页纸张，这种现象不止出现于这类后世学者整理编纂的史书，就连众多传承自数百年前的第一手史料也同样如此。

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从那场禁忌之战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全都选择了对其讳莫如深的态度，以至于后人回顾那段历史时只能感受到一种类似于世界被删档重开的诡异感。

路西亚尝试着结合前世的游戏剧情破解其中的奥秘，可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只好放下手中的书册，活动了一下颈椎和肩膀，起身来到帐外。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巡逻的骑士都换成了第二班，整座营地一片宁寂，耳畔只有巡逻队盔甲碰撞摩擦的响动和轻柔舒缓的夜风声。

感受着晚风拂过面颊的清爽，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任凭秋初微冷的空气灌入肺腑，精神力则像是一张庞大的蛛网般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很快覆盖了整座营地，又在旷野中扩张出数百米才停止。

身为血统纯正的古龙半神，路西亚很早就发现，他在“集中”——或者说“精神力”方面拥有丝毫不逊于肉体的天赋。虽然现实中没有代表血魔耐的红蓝绿条，但集中这项属性依然代表着精神力的强弱，将精神力淬炼为用于释放祷告和魔法的神力或魔力后，这项属性也直接决定着一个个体能够释放多少次术法。

对比起风暴骑士中那些与他战斗力相仿的存在，路西亚的精神力显然强出他们一截，哪怕没有经过系统的修炼，他现在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半径一公里以内的风吹草动，就连龙族长老们得知这点后也一致认为王子日后会在古龙祷告方面颇有建树。

他静下心来，刻意去捕捉周围各种夜行动物的活动，以此训练自己对精神力的掌握度。很快，四面八方细微的动静都像是触动了“蛛丝”的猎物般将讯息反馈回他的脑海——准备扑杀野兔的夜隼、洄游而上的几条游鱼，还有激斗正酣的两只蛐蛐......等等，那是什么？

路西亚精神一震，他的“精神视界”中距离营地正南方三百米外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激荡不休的噪点，就像空间裂开了一道缝隙，不断散发着森冷阴寒的气息——可当他睁开双眼望向那边时，却只能看见一片宁静如水的夜幕。

紧接着，更多的噪点出现在四面八方，对营地呈现出包围之势，丝丝缕缕诡异恐怖的气息弥漫在空气当中，巡逻值夜的骑士们感觉到了异常，但还没来得及确定原因，便听到御帐方向传来路西亚的大喝：“敌袭！”

喝声出口的一刹那，二十余个层层叠叠形如瞳孔的纹章图案同时从噪点的方位凭空浮现而出，它们燃烧着黑白交错的火焰，森寒之气像海潮一般铺洒开来，将附近的草叶染上一层薄霜。一众身披惨白皮衣，头戴兜帽的身影从纹章中走出，他们胸前悬挂着一枚硕大的宵色宝石，手持材质近似白骨的双头剑，身上无不散发着宛若实质的强者威压！

“神皮使徒！”手提长枪冲出营帐的艾格基斯先是一愣，随后错愕地喊道。

千百年来，神皮使徒一直是一个神秘程度丝毫不下于黑刀刺客的神秘团体，比起近年来还偶有传闻的后者，他们已经销声匿迹了上百年，就连见闻广博的龙族也只知道他们曾侍奉那位神秘莫测的“宵眼女王”，又随之一同消失在了历史深处。

看到这群家伙的瞬间，路西亚已经迅速窜回了御帐，提刀在手的同时发出一道精神力，触发两位长老在御帐中布置的神力屏障。眨眼间，一道缭绕着雷霆与龙焰的球形屏障便从外部一圈地面上升起，将整座御帐囊括在内。

至于出去和人干一架什么的，完全不在路西亚的考虑范围内，破壳以后的三个月里他已经通过反复试验确定了自己的斤两，现在的他打两名以上的风暴骑士都费劲，更别说这群人均boss实力的神皮使徒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苟好自己，省得给艾格基斯他们添麻烦。

营地西侧的无名山丘上，桂雷尔几乎在路西亚高声示警的同时便察觉到了异状，待到神皮使徒们出现时，她第一时间选择了敌人最多的方向，准备从后方发起攻击。就在她即将从山顶跃下的时候，浑身上下忽然传来一阵寒意，耳畔同时响起一声利刃撕开空气的厉啸！

多年养成的战斗经验让桂雷尔下意识地偏开头颅，避开了身后刺来的一柄细剑，同时在极限状态下拧转身躯，回手斩出一记圆弧形的刀光！

龙鳞太刀与那柄细剑铿然碰撞，激荡出流萤一般的火光，月华之下，桂雷尔看清了身后那道散发着可怖威压的庞然身影，那是一位神皮贵族——而他手中那柄闪烁着森冷幽光的狭锋细剑，便是传说中弑杀神只，将他们的皮肤制成战袍的至凶至恶之剑“神皮缝针”！

桂雷尔微微弯曲双腿，握住龙鳞刀的皓腕一转，修长矫健的身形在刹那间模糊成一道残影暴射向前！清冷的月光中，只见白色的龙鳞流水般覆盖了她的身躯，冷漠而坚硬的骨甲遮蔽了她的面容，她额角的鬓发则化作峥嵘的龙角，挥刀的手臂则变成了肌肉贲张的龙爪！

当——龙鳞刀居中劈在神皮贵族横架而来的神皮缝针上，山海般磅礴的巨力沿着刀剑倾泻而来，饶是以神皮贵族庞大强壮的身躯都禁不住踉跄而退！

“哼，”那位贵族冷笑一声，“龙族不愧是凡世最强大的生灵，哪怕只是一头上位飞龙，半龙化之后都能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么？”

同一时间，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山下的营地中，神皮使徒们的突然袭击虽然对风暴骑士们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杀伤，但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飞龙武士们立刻带头发起了强有力的反击，即使他们中的大多数是血统远低于艾格基斯和桂雷尔的下位飞龙，在半龙化之后也足以在三对一甚至二对一的情况下压制一名使徒。

而在两名长老和艾格基斯所在的方位，使徒们更是被打得节节败退，从突袭开始到现在的短短两三分钟里，营地各处就已经抛下了近十具他们的尸体。

“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又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进犯御座？”桂雷尔冷冷道，同时毫不停歇地斩出一片海潮般的刀光。

在这狂暴的攻势中，那位神皮贵族单手持剑，手臂像是橡皮般长短伸缩变换，每每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格挡或躲过桂雷尔的斩击。又一次躲过一记力道足以开山裂石的重劈后，他脚步一点，臃肿的身躯轻飘飘地掠上后方的一块山岩，轻笑道：“小姐，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你们的确是‘凡世’最强大的生灵，”他张开双臂，声音狂热道，“而我等，却是追随死之女王，弑杀神只的存在！”

话音未落，无尽黑焰从他脚下升腾而起，刹那间将整座山顶化作一束燃烧的火炬，数十道熊烈的火柱宛如不可逾越的牢笼，将他自己和桂雷尔一道圈禁在此处。

“陪你不痛不痒地打闹这么久，只是因为我的任务只是将你拖延在此处罢了，”火光映照在贵族头顶人脸形状的兜帽上，显露出嘲讽而诡异的笑容，“我等为弑杀神只而生，也唯有神只，值得我等倾尽全力，罔顾生死。”

桂雷尔闻言神色一变，她猛然转头望向山下，剩余的使徒们毫无征兆地向两位长老和艾格基斯的方向发起自杀式的冲锋，拖延住三位强者的同时，又一个黑焰纹章浮现在距离御帐最近的一面营墙之外。熊熊火光中，第二位神皮贵族电光火石间斩杀了两名猝不及防的飞龙武士，直奔路西亚而去！

第三章 贵族 “拦住他！”洞察神皮贵族意图的艾格基斯目眦欲裂，朝着营墙被突破的方位大喝道。

附近的风暴骑士们立即不顾生死地冲上前去，他们各自挥舞兵刃，激发出一片呼啸破空的无形气刃斩向前方的神皮贵族，一时间空气中充斥着尖锐的厉啸，仅是那些气刃的余波都足以将沿途的草木土石尽数化为齑粉！

在交界地传承最久远的三大正统剑术中，起源于史东薇尔的风暴剑术既没有卡利亚剑术的变幻莫测，也不如罗德尔剑术法度严谨，但在剑技的爆发力上它远远超越了齐名的两大剑术，如果在实力相当的骑士对决中，一位老练的风暴骑士甚至有机会在十招以内猝然斩杀同量级的对手！

然而，此刻骑士们面对的敌人并非对等的骑士，而是一位即使在英雄中也名列前茅，甚至曾经弑杀神只的神皮贵族。在那群神秘而强大的使徒当中，唯有最古老也最可怕的寥寥十余人能够得到女王的册封，成为“贵族”这种至高无上的存在。

“勇气值得称赞，而实力......”神皮贵族萨缪尔从兜帽之下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不堪一击！”

话音飘落时，他的手腕骤然发力，以神皮缝针的剑锋在身前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当圆弧的终点与起点交合的刹那，一颗黑白交织的火球登时从中凭空浮现而出，随后猛然爆发成一团炽烈燃烧的漩涡，将袭来的十余道气刃以及附近的所有骑士全部吞噬！

黑焰漩涡从扩张到坍缩只过去了区区一瞬，拦路的风暴骑士们仍然保持着冲锋的姿态，然而他们的身躯却已经被焚烧成了焦黑的炭柱，又在萨缪尔掠起的劲风中化作飞灰四散飘零。

一时间，萨缪尔与御帐之间已经再无阻碍！

千钧一发之际，营地西侧爆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龙啸，正与三名神皮使徒激烈缠斗的飞龙长老亚托克拼着受伤的风险选择了彻底龙化。完整的飞龙形态下，他的防御与力量都会大幅增强，但敏捷也会随着体型的剧增相应减弱，在与神皮使徒这种级别敌人的战斗中，其安全性远远低于更加灵巧的半龙化。

环绕在龙身四周的三名使徒见状立即欺身向前，抓住亚托克转换形态时防御上的微小破绽，果断狠辣地将裹挟着黑焰的神皮剥制剑刺出，分别在亚托克的两肩和右翼末端留下了三处剑创！

亚托克痛苦地低吼一声，通红的龙眸中闪过一抹暴戾之色，在受伤的同时悍然发动反击，雄壮有力的龙尾以极强的爆发力横扫一周，带着空气撕裂的厉啸将三名使徒凌空抽成血雾！摆脱围困的同时，这位飞龙长老立刻腾身而起，双翼鼓荡间急速掠至御帐侧面，正好挡住了迎面袭来的萨缪尔。

只要挡住对方两分钟，甚至一分钟，飞龙武士和风暴骑士们就可以将闯入营地的神皮使徒剿灭殆尽，等到默雷尔和艾格基斯腾出手来，不只御帐彻底安全，就连这帮家伙想要逃走都是个问题。

正此时，只见原本极速前冲的萨缪尔突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跃向侧面，随后就地一滚，宽大的身躯化作一团飞速滚动的圆球合身撞来。就在亚托克做好准备正面迎战之际，萨缪尔蜷曲的身形猛然舒张，一团虚淡无形的气浪从他身上那一袭惨白的皮衣上轰然炸散，爆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音爆！

这一式之下，瞬息间产生的气浪竟然将飞龙形态的亚托克轰飞出数十步，除却被神力屏障保护着的御帐之外，方圆百米内所有事物全都呈放射状向四周爆开，就连那道雷火交织的屏障也在冲击之下摇摇欲坠！

“这是——贵族气场？！”御帐之内，死死握住龙鳞刀的路西亚也被震得双耳出血，整个人仰面翻倒在地。

不等他起身，一截缠绕着黑焰的剑锋就已洞穿御帐的外壁，又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一道十字形的斩击，整座御帐顿时像是被菜刀劈开的柿子般四分五裂！身着苍白皮衣的人影跃入眼帘的同时，神皮缝针已然化作模糊的幽光直取路西亚的咽喉！

生死之间，刻在骨髓里的战斗本能迫使他猛然向侧面翻滚，以极限状态躲过一剑的同时挥刀前格，恰好挡住了他几乎没有看清的第二次斩击。刀剑相交的刹那，路西亚握刀的手臂一阵剧痛，一股难以抵挡的恐怖力道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掀起，撞碎了身后的桌案重重砸在地上！

数步之外的萨缪尔脚尖轻点，庞大的身躯以一种完全不合常理的灵巧凭空而起，舒展的手臂将神皮缝针向前刺去，锋锐如线的剑锋仿佛滑入了空间的缝隙，霎时间便已迫近路西亚的心脏！

忽然，他看到那名避无可避的少年莫名其妙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一只香炉，拼死向他掷来。

虽然明知自己不会受伤，但萨缪尔自然不愿意被那种玩闹似的东西砸到脸上，于是他轻描淡写地挥剑挡去，在距离脸庞半米处将其劈碎！

砰！一团淡紫色的烟雾在香炉爆碎的瞬间炸开。

草药香气飘入鼻腔的一瞬间，萨缪尔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一股直冲天灵盖的睡意压倒了所有理性的思维——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神皮贵族像是被电蚊拍打到的苍蝇似的一头栽倒在地，四肢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紧接着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鼾声。

这一刻，不知是不是路西亚的错觉，原本喧嚣无比的战场仿佛突然沉默了下来，艾格基斯等人脸上绝望而愤怒的神情凝固成了大写的懵逼，神皮使徒们则是面面相觑，遮蔽面孔的兜帽上那一张张诡异的人脸此时看起来就像滑稽的小丑。

无数道视线交错的战场中央，脸色发白的路西亚一骨碌爬了起来，顺手拎走了萨缪尔的神皮缝针，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骂骂咧咧道：“混蛋，懂不懂古龙剂量的安神香是什么含金量啊！”

众所周知——毛多弱火，体大弱门，肉怪剑砍，壳厚上锤，人弱打击龙弱血，神皮狗熊弱睡眠。按照路西亚这一世的经验来看，体大弱门什么的大概是不存在了，所幸神皮弱睡眠这点没有因为穿越而消失，不然某人现在已经光荣成为黄金时代第一位陨落的半神了。

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反应过来的亚托克第一时间飞到路西亚身边，张开龙化后的双翼将他护住，风暴骑士们则从四面八方涌来，以大盾长矛在周围构建出一道铁甲壁垒。

“殿下，您没受伤吧？”亚托克垂下龙首，声音沉闷道。与此同时，骑士们已经掏出了手臂粗的附魔锁链，将萨缪尔一圈圈捆成了粽子。

“我没事，先别管我——再给这家伙上几道龙息封印！”

亚托克微微颔首，朝着萨缪尔吐出一口精准度极高的龙焰，原本暗黑色的附魔锁链立刻变成了淡淡的金红色。封印完成后，萨缪尔如果想要冲破锁链，就必须先承受肉体被龙焰烧毁的代价。

另一边，艾格基斯和默雷尔长老再无后顾之忧，纷纷放开手脚，神皮使徒们则开始且战且退，在丢下四五具尸体后化作黑焰消失。山丘上与桂雷尔缠斗的另一名神皮贵族也使出浑身解数，短暂逼退前者后立即逃离战场。

夜袭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区区几分钟，古龙使团却像是遭遇了一场局部战役，坚固的营墙变得破烂不堪，以御帐为中心的大片区域更是被萨缪尔的贵族气场轰成了白地，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首、焚烧着的营帐以及触目惊心的血迹，有些尸体上甚至还燃烧着黑色的余火。

路西亚怔然看着眼前的一切，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点了两个名字，“奥尔文斯，安娜西亚，出列。”

被点到的两人皆是一愣，他们并不是什么高级军官，只是使团中各自分管一队风暴骑士的两名中阶骑士长，因此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王子记住。不过出于军人服从命令的本能，两人反应过来后仍是立即出列答到。

路西亚望向面前两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军官，沉声道：“我遗憾地注意到，和两位共同负责统辖风暴骑士的凯文骑士长已经牺牲在了刚才的袭击中。现在我需要你们重新统计营地人数和伤亡情况，将剩余的风暴骑士重新整编成两队，并派遣一支分队，将受伤人员以及战死同袍的遗体尽快护送回天空城——明白了吗？”

“明白！”两人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那么，”路西亚将目光转向其余众人，“默雷尔长老，艾格基斯、桂雷尔，请三位带着这名神皮贵族随我一起去中军营帐审问，亚托克长老，请你先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势，之后再来和我们会合。”

四人应下之后，他便自顾自转身，笔直往中军营帐方向而去。

望着前方那道背影，桂雷尔淡蓝色的眼眸中露出一抹异色，之前的接触中路西亚给他留下的印象一直不算很好，尤其是接受黄金王朝的“邀请”一事，在她看来更是纯纯的懦夫行径。然而眼下，这家伙刚刚从刺杀中九死一生活下来，为什么反倒表现得这么冷静？

“真让人搞不懂啊......”

第四章 预言 拳头与面颊碰撞发出骨肉交击的闷响，一蓬鲜血随之炸散，艾格基斯使用龙化后的手臂死死扼住萨缪尔的衣领，眼神仿佛要喷出火焰，“我再问一遍，姓名，职务，还有你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一身神力被龙息封印压制后，萨缪尔的身形已经恢复到了正常人的范畴，那诡异可怖的兜帽下面藏着的也并非什么凶神恶煞，反倒是一张带着几分沧桑的英俊中年人面孔。

不过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没有灵魂的布偶，任凭艾格基斯如何拷打逼问，都只是顺着对方的力道摇摇晃晃，不只一言不发，就连眼神都黯淡得像一潭死水，无法从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就在刚刚，疗伤完毕的亚托克长老带来了最新的伤亡统计消息，三十名随行的飞龙武士战死三人，重伤两人，而总数五百人的风暴骑士则战死三十七人，重伤二十人。故而此时此刻，中军营帐内包括路西亚在内的五位使团领导者无一不想将萨缪尔挫骨扬灰。

“先停下吧，艾格基斯。”正当艾格基斯准备下重手时，身后传来路西亚淡淡的话语声。

“是。”他闻言退至一旁，看着自己年轻的主君缓步踱至那该死的神皮贵族面前，沉默地与之对视着。

半晌，一直装死的萨缪尔终于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肩膀，不知为什么，对面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的眼神总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就好像自己的一切弱点、破绽全都无所遁形，尽数暴露在了对方眼中。

这种怪异的感觉并非凭空产生，想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绞尽脑汁也搞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放倒的。

“神皮贵族么......”就在萨缪尔即将忍受不住准备咆哮出声时，路西亚忽然转过身去，一边踱步一边沉吟道。

蓦然，他脚步一顿，回眸冷笑：“世人都以为那位陛下死在了与玛莉卡女王的争斗中，想不到她竟然苟延残喘到了这个时代啊——怎么，以为杀死我这个古龙半神，挑起天空城与罗德尔的冲突，她就有机会从阴沟里爬出来复辟她的王朝了么？”

此言一出，帐中其他四人同时惊得站起身来，萨缪尔脸上原本古井无波的神情立刻被遮掩不住的愕然取代，继而露出浓浓的惊恐和忌惮，只见他嘴唇翕动，仿佛想要质问些什么。

正此时，异变陡生，一股宏大的意志毫无征兆地作用在了他的身上，迫使他将双眼与嘴巴铁桶般齐齐闭死！

下一秒，萨缪尔的眼睑缓缓张开，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却绽放出了星夜一般的宵紫光芒！

“呵......”他的口中传出一声浅吟低笑，诡异的是，那声音完全不是他破营之时那种低沉嚣狂的声调，而是飘忽而妩媚，充斥着让人浮想联翩的魅惑气息。

“想不到这个时代还有人记得我啊，”‘萨缪尔’语气悠然道，“那么，身为从上个时代苟延残下来的残党余孽，有幸被一位新生半神记挂的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你呢——路西亚桑克斯？”

此时，这出变故的始作俑者，路西亚本人已经完全懵逼在了原地，原本只是想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诈这个神皮贵族一波，能忽悠出几句算几句，可眼前这波当面夺舍降神的操作是什么鬼？

那位执掌“命定之死”，驾驭众多神皮使徒猎杀无数神只，与永恒女王玛莉卡正面掰手腕的宵眼女王，还真tm的活着啊！

“保护殿下！”率先反应过来的艾格基斯高喝一声，暴起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掠至路西亚和被夺舍的萨缪尔之间。

桂雷尔和两位长老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行动起来，各自亮出兵刃将路西亚团团护住。虽然他们都对那位宵眼女王知之甚少，但并不妨碍几人意识到当下情况的危险程度！

不足十步之外，一降临就制造了莫大恐慌的那位存在却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默之中，帐中的空气仿佛都陷入了凝滞，气氛就像是绷紧到极致的琴弦，只待崩断的一霎便会引发暴风惊雷般的厮杀。

就在两方之间的形势剑拔弩张到顶点时，“萨缪尔”口中忽然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第一次和你见面是在这样的情景下，真是讽刺又无趣呢。”她望着人墙之后的路西亚，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而那双宵色的眼眸中则蕴藏着一股晦涩难明的情绪。

“我不懂你的意思，”路西亚略微迟疑道，“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景，难道不是你派人刺杀我导致的么？”

此时，从短暂的惊慌中恢复过来的他仍然存了试探的心思，无论对方怎么回答，他都有机会推断出这场刺杀是否由宵眼女王本人谋划，以及她的目的、现在的状态等等......

然而女王没有回答。

她只是再度轻叹一声，看着路西亚神色认真道：“年轻的龙啊，如果有能力的话，就试着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吧。”

说到这里，“萨缪尔”被龙息封印控制住的身体陡然燃起了熊熊黑焰，连同束缚他的附魔铁链一起化作崩解的灰烬，在彻底崩散之前，女王的最后一句话也随之飘落——

“只要活下去，一切就皆有可能......”

良久，望着地上那堆焦黑的灰烬，桂雷尔困惑的话语声打破了沉默，“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只是这座帐篷中的四人，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或许都无法理解宵眼女王最后那番话的真意，乱世什么的简直是在开玩笑，现下的黄金时代明明是千年以来文明最鼎盛的时期好不好？

假如不考虑那些还没纳入黄金王朝统治范围的荒蛮地带，以罗德尔、卡利亚、天空城共同凝合成的权力体系已经真正做到了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让交界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都过上了繁荣而富庶的生活。

这种局面，到了对方口中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朝不保夕，需要拼命挣扎才能活下来的乱世？

但路西亚知道。

他知道所谓的黄金盛世会如凡人的寿命般转眼即逝，从那场席卷大陆的破碎战争开启，到整座交界地沦为活尸横行的炼狱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更知道每一位高高在上的半神都会被那场浩劫所吞没湮灭，幸存下来的几乎都成为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活下去么......”他在心中默叹道，“真是个困难的挑战啊。”

同一时刻，一股虚淡无形的能量从那团焦黑的灰烬中逸出，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的情况下悄然没入了路西亚的胸膛。

第五章 记忆战场 天色刚刚放亮，重新整备好的使团车队就已驶离了营地。

一支由二十名风暴骑士组成的卫队在此与大队伍分道扬镳，负责将伤员和牺牲同袍的遗体护送回法姆.亚兹拉，其他人则以更加严密的阵形向东北方向的凯伦城行去。

经过整编的队伍中，古龙长老默雷尔在最前方开道，昨夜受了些轻伤的飞龙长老亚托克被安排在队尾压阵，至于桂雷尔和艾格基斯则各自骑着一匹龙鳞马，寸步不离地在路西亚的马车左右护卫。这种程度的防备下，哪怕是一位半神都不可能轻易突破防线对古龙王子产生威胁。

车厢之中，路西亚将自己的龙鳞刀和萨缪尔的神皮缝针一并横置在膝上，手掌摩挲过两柄利刃的同时，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昨夜那场生死一线的战斗。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交界地“英雄”级别的人物全力出手，萨缪尔的力量、速度、体内蕴藏的神力、战技和祷告的威力都全方位碾压了他，甚至比起亚托克长老都略居上风。假如将天空城的四十八位长老都视作“英雄”这一战力阶级的话，那名神皮贵族无疑位处其中上游。

而以此为基准向上推算，路西亚也就对破碎战争中的诸位半神，乃至于位阶更高的“永恒女王”玛莉卡、“黄金律法”拉达冈、“战王”葛孚雷等人的实力有了大致的概念。

简而言之，他们都很强——而且是远远超出游戏中所表现出的强。说到底路西亚对他们所谓的“了解”不过是依托于两千小时游戏经验中的无数次对决，但在现实当中，交界地的强者们绝不会受限于游戏机制和表现力，譬如日后以封印星空闻名于世的最强半神拉塔恩，在见识过萨缪尔的强大战力之后，哪怕拉塔恩真能放出天碍震星这种级别的招式也不足为奇了。

思考中，路西亚又一次在意识层面召出了自己的数据面板，刚刚穿越的那段时间里，他花了不知多少精力钻研它的具体作用，可得出的结论是——除了真实地反映自己的属性和技能之外，这玩意屁用没有。

然而这一次，他的目光刚一落在面板上，脑海中就突然传出一声巨响，一时间仿佛无数洪钟大吕在灵魂深处齐鸣，眼前景物流光掠影般变换，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这......卧槽？”

大脑宕机足足半分钟后，路西亚打量起了四周的环境，他脚下的地面漆黑如镜，无边无际地向着世界的尽头延伸而去。他又将目光投向星空，头顶的苍穹呈现出一派黯淡无光的死寂，无数颗大大小小的星辰遍布空中，如同燃烧殆尽的残骸，又像是一座座庄严而肃穆的墓碑。

在这片空间中，他的灵魂与肉体都显得如此渺小，一如瀚海中的一粒尘埃，因此当路西亚仰望星空之时，不觉间整个心神都为之所夺，完全沉浸在了那悲凉而壮阔的氛围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然回过神来，用深呼吸平复着悸动的心跳，同时情不自禁地向后趔趄了半步。

正此时，他的腿部忽然碰到了一块硬物，身躯顺势向后坐倒，回头看去，竟是一把椅子托住了他的屁股——正是他摆在天空城书房中的那把高背椅。而在他的手臂落下时，又是一张熟悉的桌案凭空浮现而出，正巧托住了他的手腕！

愣了好一会儿之后，路西亚心中一动，伸手朝着空气中虚握而去，一只茶杯顿时出现在了手指之间，杯中还盛着大半杯香气四溢的温茶。他试探着喝了一口，茶水的温度、口感无不与外界一模一样。

接下来他又做了一系列尝试，只要是交界地现实中存在的物质，绝大多数都会在他产生念头的瞬间化作现实，投影在这片空间当中，其范围不只包括各类常见的物品，就连一些极其稀有的矿物材料，乃至经过特殊工艺锻造的武器和防具都涵盖其中。

甚至只要他愿意的话，就连“风暴骑士”、“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师”、“山妖”这类力量等级在一定限度内的活体生灵都能被创造出来，不过这些生物似乎都没有灵魂，只是一具具空洞的躯壳罢了。

而当测试等级再次提升，将目标放在交界地知名的英雄乃至半神身上时，这种创造功能就失效了，不止如此，就连这些人物所执掌的各种蕴含其特殊能力的兵器也无法复制，譬如拉塔恩的碎星大剑、宵眼女王的狩猎神只大剑、玛莉卡石槌等等。

很快，路西亚就意识到了这种种异象产生的根源，他在这片空间中的精神力似乎得到了极大程度的增强，近乎“心想事成”的地步，除了那些接触到世界运转法则的高阶存在，都可以被他用如渊似海的庞大精神力拟态构造出来。

得到这一结论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以一种审视的视角仔细观察起了这片空间，并不断用精神力做着各种试探。事实证明，他脚下的地面、周遭的环境都可以按他的心意发生变化，唯有一处没有响应，便是头顶那片处于“熄灭”状态的星空。

短短几分钟里，路西亚已经尝试了十几种方案，他可以让那些星辰背后的天幕本身发光，也可以用一片正常的星空完全遮蔽那些熄灭的星辰，却没有任何方法将它们本身点亮。

“就没有一颗正常亮着的么？”路西亚嘀咕道。

恰在此时，一直注视着天空的他忽然注意到了两处极其微弱的星光闪烁，其中一颗星辰位于天幕正中，另一颗则位于西北边陲。不过说是“闪烁”，实际上过很长时间那两颗星辰才会释放出一星半点微不可察的光芒，也就是路西亚现在的精神力实在太过强大，才能将它们和周围群星区分开来。

当路西亚将意念集中于正中那颗星辰时，它突然嗖地从星空中飞掠而出，化作一道流星掠至他的眼前，抵近一看，那颗星辰通体由琉璃般的材质组成，其中竟然封藏着一头银白色古龙的虚像！

路西亚神色一震——那古龙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龙化后的状态！

与此同时，无数道辉光从那颗星辰中流泻而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片光幕——

-------------------------------------

姓名：路西亚桑克斯

种族：古龙（王族）

等级：60

可用卢恩点数：15

属性：生命30，集中15，耐力15，力量25，灵巧20，智力9，信仰15，感应10

技能：古龙战技（不入流），风暴剑术（不入流）

传说能力：龙血传承（未解锁），记忆战场（已解锁）

-------------------------------------

看清其中内容的一刹那，路西亚心中陡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这正是这些天他翻看过无数次的数据面板，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看到了“可用卢恩点数”这项内容！

而两项传说能力当中，“龙血传承”是每一位拥有桑克斯之名的古龙王族都拥有的潜质，随着古龙的成长，只要其精神力达到了足以承受传承的程度，就可以自行解开血脉深处的封印，开始学习传承中的内容。

至于这个“记忆战场”，路西亚环顾四周，说的大概就是这片空间了吧？现在看来，数据面板刚刚解锁的升级加点功能大概也是这片空间的效果之一。

按捺住激动的心绪，他认真思考起了自己的加点方案，目前既然还不清楚卢恩点数增加的方法，他就必须保证现有点数能够好钢用在刀刃上，最大限度提升自己现阶段的战斗力，不然万一再遇到一轮刺杀，敌人就不一定是刚好能被他一发安神香炉撂倒的神皮贵族了。

“先把生命加到40！”片刻后，路西亚做出了最终决定。

古龙本就是以肉体素质着称的强大种族，遍布全身的古龙鳞片为他们天然提供了一层近乎刀枪不入的防御，假设单项属性上限仍然是99的话，将生命点到40怎么说也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哪位强者莫名其妙地秒杀了吧？

剩余的5点，路西亚也按照尽量发挥长处的思路，全部点在了力量上，将其一口气提升到了30。

最终确认之后，一股澎湃的热流顿时涌遍了他的全身，在记忆战场的精神力加持下，路西亚明显感受到了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力度有了大幅提升，血液涌动间骨骼、肌肉、经络的反馈都变得更加有力。

他满面红光地欣赏着自己75级的数据面板，忽然，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极其不和谐的数字，令他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该死，忘了至少把智力点到两位数了！”

第六章 萨缪尔 -------------------------------------

目标：“神皮贵族”萨缪尔

种族：人类

等级：215

属性：生命45，集中50，耐力40，力量40，灵巧40，智力13，信仰56，感应10

技能：提比亚战技（大师），黑焰祷告（大师），熔炉百相（大师）

传说能力：命定之死（已失格）

当前解析进度：17.8%（已解锁战斗追忆）

下一解析节点：20%

是否进入追忆战斗？

-------------------------------------

路西亚凝望着半空中的光幕，心中一时涌起了无数可能性。

和刚才召唤他自己数据面板的过程类似，当他将精神力集中于另一颗闪光星辰上，先前那位被他一发安神香撂倒的神皮贵族也以数据形式显示了出来，当然，现在他知道了那家伙的名字叫萨缪尔。

这短短几行文字之中蕴藏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萨缪尔明明拥有全方位碾压他的实力，可等级却只有区区215级，这是路西亚怎么也没想到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也进一步验证了他对于本世界高端战力的推测，游戏中各项属性突破60-80的软上限后增益大幅衰减的现象很可能不复存在，两三百级的等级差反映在现实中甚至会带来近乎两个维度的战力差距。

除此之外，提比亚战技——还有“失格”的命定之死？

路西亚想起了前世那个名为“提比亚的唤声船”的地图boss，传说他们散布在交界地各处，肩负着引导迷途死者的使命，然而当黄金王朝平定大陆，归树成为黄金信仰体系下唯一正确的死亡方式后，这群所谓侍奉死亡的引导使者也随之销声匿迹了。

“这么说来，唤声船、神皮使徒、死之鸟什么的都是一个派系的成员，全都是那位宵眼女王的部属？”路西亚琢磨着。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桂雷尔关于另一位神皮贵族的汇报，“他们说自己是侍奉‘死之女王’的存在......”

众多线索在他脑海中串了起来，宵眼女王在与玛莉卡女王的战争中落败，其存在的痕迹也大都被作为胜者的黄金王朝抹除，连“宵眼女王”这一名号都是少数对那段历史略知一二者根据其特征所作的杜撰。

其实，“死之女王”才是那位陛下真正的称谓，就像玛莉卡的“永恒女王”一样，这两位神明的战争贯穿了禁忌之战后数百年的历史，也奠定了如今的交界地格局。

再想想破碎战争后的褪色者时代，玛莉卡女王已经被封印在了黄金树内部的石舞台，诸位半神也在无尽厮杀中濒临毁灭，神皮使徒、唤声船和死之鸟们却空前活跃起来，他们的足迹遍及利耶尼亚、盖利德、格密尔甚至极北冰原，跻身于各大派系腹地搅动风云......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悚然弥漫在路西亚心头，这样想来，那位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神明实在是过于恐怖了。

至于所谓“失格”的命定之死倒是不难猜，传说宵眼女王最终败给了玛莉卡女王的影兽——“黑剑”玛利喀斯，命定之死也被其封印。神皮使徒们原本掌握着源于狩猎神只大剑的黑焰，也能借用女王的权能使用命定之死，在真正的命定之死被封印后，他们的力量随之失格，黑焰也就从黑红交错的形式退化成了黑白色。

值得庆幸的是，如果今天对上的是全盛时期的两位神皮贵族，他这条命可就不是一只香炉能够保住的了。

好在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现在他要做的只有尽快提升自身实力这一件事，想到这里，路西亚将目光投向了光幕的最后一行：“是否进入追忆战斗？”

“是。”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烈焰升腾的声音响起，形如瞳孔的黑焰纹章浮现在数十步外，神皮贵族萨缪尔庞大的身躯从中从容走出，神皮缝针青瓷色的剑刃凌空一振，挺身笔直向路西亚冲来！

同一时刻，路西亚亦选择向对方发起冲锋，他双手虚握，两柄龙鳞刀立刻凭空显化而出，半龙化的身躯赋予了他比人形更加狂暴的力量，临近萨缪尔十步时，他脚下猛然一踏，整个人仿佛化作一枚银色的攻城弩矢暴射向前，双刀呈十字状交叉斩落！

刀剑交击，爆发出两声短促而激烈的鸣响，萨缪尔手臂一震，向后稍退了半步，眸中露出一抹惊异之色——面前这头小龙显然是幼生体，却在瞬间交锋中爆发出了几乎与他不相上下的力量。

另一边，路西亚足足向后退了三步，才勉强消去刀身上传递而来的恐怖力道，他咽了一口唾沫，咽喉处传来丝丝缕缕的腥甜气息。

刚才的一记对拼看似他只是稍落下风，但那只不过是他凭借古龙半龙化后的肉身优势奋力一搏造成的假象，萨缪尔不只在力量层面仍压他半头，技巧上也与他不可同日而语——刚刚刀剑相交的刹那，萨缪尔发动熔炉百相，手腕如同橡皮似的延长了寸许，恰巧两剑点到了龙鳞刀力道最薄弱的点位，两股巨力对冲之下，萨缪尔毫发无伤，他却被神皮缝针中蕴藏的劲力直冲心腑，瞬间受了不轻的震伤。

“呵，真够厉害的啊！”路西亚侧头吐出一口血沫，再度挥刀向前攻去。

以他现在的实力，这场战斗他毫无胜算，从萨缪尔出现的一刻起路西亚就有了这种觉悟。他要做的并非战胜对手，而是一面在这场模拟对决中锤炼自我，一面尝试着推进那至今含义不明的“解析进度”。

怀揣着这种想法，他以完全不顾生死的打法与萨缪尔对拼起来，根本不惮于身上飞快增加的伤口，只是一味追求将实力发挥到极限，逼出萨缪尔更多的招式。

十九招后，萨缪尔一剑洞穿了路西亚的心脏，青瓷色的剑身上升腾起黑白的烈焰，将他烧成了飞灰。

下一秒，两人同时化作无数光点爆散，路西亚神志恢复时，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片光幕之前，浑身上下完好无损。而光幕中，萨缪尔的各项数据自然没有发生变化，唯有“当前解析进度”一项从17.8%勉强向前蹭了蹭，来到了18.1%。

“才涨这么点儿？”路西亚瞪大了眼睛，“那之前的17.8%是怎么来的，我也就丢了一发安神香炉吧——难道是因为成功撂倒了对方？”

他咬咬牙，再次进入追忆战斗，这次他用精神力创造了一只相同剂量的安神香炉放在手里，趁萨缪尔不备一击将其放倒，顺手用龙鳞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然而，退出追忆后，新的解析进度让他彻底无语——还是18.1%！

看来投机取巧用同种手段阴人是没用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又尝试用精神力创造其他各类适合作战的环境，但要么是毫无作用被萨缪尔速通速杀，要么是成功坑到了对方但解析进度完全停滞。

迫于无奈，他只得选择与萨缪尔正面战斗，之后的三次对决，最长一次他坚持了二十二招，最短一次不过三招就被对方陡然爆发的黑焰漩涡烧成了灰灰。

三次之后，解析进度慢悠悠地推进到了18.3%。

事实证明，在他的实力没能进一步提高的情况下，解析进度的增长无疑会遭到毁灭性的递减，靠场次硬磨的办法也压根行不通。

“唉......”路西亚幽幽地叹了口气，这种感觉就像是试图单机游戏作弊，却发现以自己那点微薄智商想到的所有办法都被游戏预判并提前杜绝了，最后只能老老实实从头打起。

眼见短时间内无法将解析进度推到20%，他挥挥手驱散那颗代表萨缪尔的星辰，又检查了一遍整座记忆战场，确认暂时没有更多收获后便收束精神，回到了现实世界。

耳畔依旧是车轮辚辚的声响，路西亚推开车窗，一片熹微的晨光中，太阳仍未升起，唯有东北方的天幕微微发白，看起来距离他进入记忆战场只过去了区区几分钟。

他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心情也随之放松起来，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有了升级加点的途径，哪怕暂时无法探知那所谓的“解析节点”的功能，至少也获得了一个效果极佳的修炼场。

只要有不断变强的途径，他就有信心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一切困难，反正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退无可退的位置，不管什么人总归是要搏一搏的，当然，龙也一样。

“殿下，有什么吩咐吗？”就在不远处的艾格基斯见到路西亚开窗，立刻驱马靠上前来。

“我们还有多久抵达凯伦城？”

艾格基斯抬头看了眼天色，答道：“按目前的速度，大概还要四到五个小时，最晚正午前就能到了。”

“好，”路西亚闻言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腰椎，“昨夜那么一乱，估计大家也都累得不轻，今天正好在凯伦修整半天。”

他举目眺望，大队衣甲鲜明的风暴骑士沿着蜿蜒的御道驰往远方，在视野尽头的位置，那座耸入云端的辽阔高原已然隐约在望。

第七章 试探 “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桂雷尔高坐于龙鳞马背上，一双秀目微微眯起，冷冷看向下方战战兢兢的男人，“路西亚殿下是应玛莉卡陛下的邀请前往罗德尔做客，你的意思是——现在你们凯伦城代表黄金王朝拒绝天空城的来访，并且要将我们拒之门外，是么？”

“不不不！”那来自凯伦城的使节闻言浑身一震，立刻俯下身子，声音发颤道：“还望尊使明察，无论是下官自己还是凯伦城，都不敢——也没有资格冒犯路西亚殿下啊，只是......”

“只是什么？”桂雷尔见他欲言又止，不耐道。

那人抬眼扫视了一圈周围众多面色不豫的风暴骑士，又看了看冷若冰霜的桂雷尔，低头咬牙道：“还请尊使容许我面见路西亚殿下，随后当面向殿下以及几位长官禀报！”

话说完后，他浑身上下依然止不住地战栗着，却终究梗着脖子杵在原地，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你这家伙......”桂雷尔将手按在了刀柄上，情不自禁地散发出一阵宛若实质的龙威，压得那人几乎窒息。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凝重如铁的气氛，艾格基斯驱马来到桂雷尔身侧，道：“殿下有令，准其前往中军禀报。”

桂雷尔微微一怔，倒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冷冷地盯了那几乎快要倒地的男人一眼，道：“站稳了，跟我来。”

片刻之后，男人在一处临时安置的河畔营地见到了那位近来在王朝上下都风闻不断的新生半神，当目光落在对方十四五岁的少年形貌上时，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遮掩不住的讶异。

“不用惊讶，古龙与你们人类成长的方式相去甚远，准确来说我的童年已经在过去的一千年中——在那枚龙蛋里度过了。”正在翻阅书籍的路西亚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如果你准备对你们的行为作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的话，就请在我的耐心耗尽前尽快阐述吧。”

男人心头一震，被那双冰蓝色眼眸扫过的瞬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浑身秘密都被对方看穿的错觉，也不知这种感觉是源于对方身为半神的精神威压，还是源于这位“少年”明显超出他预期的成熟和淡漠。

“下官克莱维尔，目前担任凯伦城内务官，拜见殿下！”他双膝跪倒在地，面对路西亚行了一个叩首礼。

按照交界地千年来的文化传统，凡人之间最隆重的礼节也不过是单膝跪地礼，唯有神明、半神与整座大陆公认的艾尔登之王有资格承受这种级别的大礼。

“平身。”路西亚平静道。

早在这趟旅途开始之前，他就已经系统地学习了黄金王朝全套的政治体制、官僚架构以及文化风俗，所以自然能明白克莱维尔口中的“内务官”是什么意思。

与亚坛地区众多城市军政分离的体制不同的是，黄金王朝在众多偏远城市都只设一名执政官作为最高官员，总揽城中一切军事、政治、民生事务。这种模式当然称不上合理，往往也不够公正，但胜在简单粗暴效率够高，在国朝初定的十余年间有效维持了罗德尔对边陲疆土的控制。凯伦城虽然靠近亚坛高原，但由于同时毗邻动荡的格密尔地区，常年面临亚人部族、流浪山妖部落的军事压力，也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制度。

而所谓内务官，就是在执政官体系下负责协理内政的副手，他们并非由罗德尔任命，而是由本地推选而出，手中没有任何实权，仅仅是帮主官处理各类繁杂庶务的存在。相应的，这些人的政治地位也相当低下，任何一位执政官都掌握着对其生杀予夺的权力。

克莱维尔略显僵硬地站起身来，视线小心翼翼地落在路西亚脚前的地面上，道：“禀殿下，请尊使团驻扎城外一事并非由下官决定，而是执政官赫克托夫今天早晨临时下达的命令......理由是旬月以来一直有叛乱亚人部族试图潜入凯伦城破坏城防，他担心迎接使团时产生的混乱会......会为对方所乘，一旦几处城防枢纽被敌人潜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可以理解。”路西亚略微沉吟，一只手拄着下颌道，不过从他依旧平淡如水的语气中，克莱维尔根本无法分辨他真正的心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他就打算这么把城门一关，任由我们在野外风餐露宿，明日天一亮便自行离去么？”

“不敢！”克莱维尔再度深深鞠躬行礼，“下官负责协理城中内务，已经在城东十里外为殿下以及尊使们设置好了营地，各类物资也已准备齐全，还请殿下移步驻扎。”

话音落地，路西亚却并未应答。

克莱维尔低着头颅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静静审视着自己，他不敢有丝毫动作，只得保持着恭谨的姿态等候，与此同时，冷汗已经不知不觉间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

他在这种度秒如年的氛围中捱了许久，前方终于传来路西亚的话语声：“既然克莱维尔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大家一路风尘至此，也都颇为疲惫，我们就尽快前往驻地吧。”

说着他起身收起了手边的书本，挥了挥手，侍立在侧的骑士立刻牵过一头银白色的龙鳞马，路西亚脚踩马镫，干净利索地翻身上去。这种拥有下位飞龙血脉的战马本就英武非凡，此刻马鞍上坐着一位气魄宛如朝阳初升的年轻半神，看起来更令克莱维尔心旌摇曳。

主君既已下令，桂雷尔与艾格基斯自然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按照自身职责整编好队伍，准备护送路西亚起行。

行动起来的队列当中，克莱维尔正准备前往前军引路，却听路西亚摆了摆手道：“引路那种事交给一起来的士兵就够了，克莱维尔卿不妨与我同行，正好还有几件事想要跟你了解一二。”

克莱维尔抬起头，虽然对方没有用命令的口吻，但看着那位银发少年眸中浅淡如水的神情，他便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道：“下官遵命。”

第八章 结论 凯伦城是一座人口约两万左右的小型城市，其坐落于瓦尼亚河谷出口，既扼守着一条通往利耶尼亚的水路要道，又为亚坛阻挡住了格密尔地区的动乱，若是再向东北行进，不出两百里便是交界地最为险重的关隘——亦是大陆第一天堑的迪可达斯大升降梯。

总而言之，这座并不富裕的城市对于黄金王朝的战略地位极其关键，其历任执政官无不出身国内根底最深厚的贵族世家，而这份权力的归属，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各派势力相互倾轧交锋的战场。

近三年来，凯伦城执政官一直由伦特男爵赫克托夫.奥夫尼尔担任，没错，这位男爵的封地并非凯伦，而是位于亚坛高原的伦特镇。正如前言，虽然奥夫尼尔家族世代以军功着称，堪称王朝一等一的勋贵世家，但它的政敌们也同样是一个个背景雄厚的庞然大物，他们可以容忍对手暂时把持某个要害职位，却绝不可能轻易放任奥夫尼尔在此扎根生长。

自统一战争起，这种政治规矩就伴随着黄金王朝的扩张深深根植在了这片土地上，哪怕男爵本人勇武非凡，更有两位分别担任罗德尔市政监理官和北方军团副统帅的兄长，也只不过是这片漩涡中的一簇浪花罢了。

“克莱维尔已经将天空城的人带到营地了么？”赫克托夫立于城头，望着城东的方向，背对着匆匆赶回的探马说道。

此刻时近黄昏，霞光落在男爵刚硬的须发与粗糙的皮肤上，映照出与城墙相近的赭石色，配合上他魁伟非凡的身形，宛如一尊刀削斧斫的石像般令人望而生畏。

“是的，”探马弯腰回禀道，“路西亚殿下在去营地的路上还特意邀请了内务官大人与他并肩同行，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哼，他总是能与那些怪物臭味相投！”赫克托夫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浓浓的不屑，“明明这些天形势如此吃紧，我们却还要拿出大把物资郑重其事地接待这帮家伙，要不是——”

说到一半，他忽然生硬地止住了话头，烦躁地挥了挥手，道：“算了，都下去吧！”

那名探马与周围的两名卫兵都如蒙大赦，行礼之后迅速退去。

这些日子以来，谁都知道那位刚刚出生的古龙王子要来本国充当“质子”，因此大家心中都没将其视作与当今几位半神同样尊贵的存在，但半神终究是半神，有些僭越之语即使是赫克托夫男爵也没有资格说出口，而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更没有胆量听入耳。

“等等，”赫克托夫叫住了一名还没来得及走远的卫兵，“等克莱维尔回来以后告诉他，让他接下来这几天老老实实在城里待着，要是让我抓到他和那些乱匪勾结的证据，他自己清楚后果！”

“遵命。”卫兵暗暗叫苦，却也只能佯装淡定地应承下来，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向内务官大人转达这番近乎威胁的警告。

同一时间，城东十余里外的临时营地中，天空城使团已经在少量凯伦卫兵的引导下安顿完毕，有了前一日被神皮使徒突袭的经历，这一次营地外围的防御工事被修筑得更加坚固，夜班轮换人员也增加了足足三倍。对于一支全员由风暴骑士和飞龙武士组成的超精锐部队来说，这种级别的防御已经足以应对一场小规模战争了。

御帐前的空地上已经燃起了篝火，克莱维尔简单安排好营地交接的各项事宜后就被路西亚拉来闲聊，艾格基斯与桂雷尔则分别坐于路西亚左右两侧护卫。

“哦？克莱维尔卿以前还在罗德尔当过调香师？”路西亚微微挑起眉头道。

“回殿下，”克莱维尔恭谨点头道，“下官的老师是一位宫廷调香师，从十二岁起我便随他修习调香术，二十二岁时老师去世，下官接过了他的衣钵，在王都做了十多年调香师。直到五年前......下官因为一些事情被贬到凯伦，后来蒙同城百姓信赖，才勉强做了这一任内务官。”

路西亚听完面露奇色，追问道：“既然是宫廷调香师的嫡传弟子，想必克莱维尔卿当初的调香术也相当出众，我听闻玛莉卡陛下素来看重人才，又怎么会轻易将你贬离王都呢？”

“当然，”他歉意地笑了笑，“我也只是好奇罢了，如有冒犯之处，克莱维尔卿大可不答。”

“殿下言重了，”克莱维尔倒是显得颇为淡然，“殿下既然发问，下官哪里有拒绝回答的道理？”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继续道：“其实说来也简单，当年我在罗德尔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或者说，一个混种。”

“听说王都里有位大人物想让他死，但他在濒死之际被我救了回来——之后我大概是要和他一起被那位大人物随手抹掉的，可后来宫中忽然传来旨意，遣人将那个混种带走了，我也莫名其妙地侥幸活了下来，几天后就接到了解除职务发往凯伦的调令。”

“你还记得那个混种的名字么？”

“他没说，下官也没问......当年医治过的人太多，记不住那么多名字。”

路西亚心中喟叹，在王都罗德尔——那片黄金树脚下的圣地中，混种和恶兆之子大都遭受着非人的迫害，就连玛莉卡女王亲生的两位半神也摆脱不了被幽禁在下水道中的命运，而愿意将他们视作人类，且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的，恐怕也就只有少数单纯而热忱的调香师了。

他沉默片刻，道：“照克莱维尔卿的说法，你来到凯伦也有五年了，可曾在此处成家？”

今天来营地的路上，他只是向克莱维尔询问凯伦城的状况，包括近来风声鹤唳的亚人叛乱一事，期间还时常征询他对赫克托夫执政方法的意见。到了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大致判断，又感到氛围颇为沉重，便只是随口一问，准备表达一二关切之意。

谁知此话一出，克莱维尔却忽地神色一黯，只见他抬起了一直有意无意低着的头颅，直视向路西亚的眼睛。

天光黯淡，明灭的火光中，这位年过四十的男人面容如一块枯槁的朽木，唯有那双倒映着火焰与灰烬的眼眸微微闪烁着，似是竭力在分辨着什么。

片刻后，他垂下眼眸，嘴唇嗫嚅几下，声音沙哑道：“下官收养过一个女儿，去年死了。”

这一次，路西亚嘴唇微动，却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不久之后，望着满月之下男人颓唐远去的背影，立于路西亚身畔的桂雷尔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殿下到底要确认什么，还要派艾格基斯一路跟踪？”

“他想利用我杀掉赫克托夫，而我现在打算救他一命——你没看出来么？”路西亚转头看向她道。

原本目露不满的龙族少女闻言顿时愣在原地，一双英气的眉眼之中充满了迷茫。

“啊？”

第九章 阴谋 “就这半天以来的观感，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路西亚耐心引导道。

“嗯......”桂雷尔思考了一下，“胆子有点小，不过本性却很善良，言谈举止也称得上谦和谨慎，总之比那个不懂礼数的凯伦执政官强多了。”

“假如抛去你主观臆断加上的‘胆小’这一点，”路西亚淡淡一笑，“说得基本没错——无论是他待人接物的礼仪，还是对这座营地方方面面周到的安排，以及后来闲谈中暴露出的各种细节，都可以作为证明。”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善良、谦和、谨慎又周到’的人，竟然没有尝试说服自己的上级出来接驾，甚至一照面就告诉我们，这种不合礼数且目中无人的接待方式完全是那位执政官一意孤行的结果，这难道不矛盾么？”

他用手掌摩挲着腰间的龙鳞刀柄，沉吟道：“假如我像很多年轻的龙族那样骄傲、急躁、易怒，并且表现出丝毫不容他人冒犯自身荣誉与尊严的态度，他大概就会相应加上更多的引导、暗示，乃至于通过适当卖惨来划清界限、伺机煽动......但在见到了我本人，并且略微试探过我的反应后，他就明智地放弃了这种想法，准备尽快退场，避免进一步暴露在我的注意中。”

桂雷尔这会儿也醒悟了七七八八，但路西亚这话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让她严重怀疑那段关于“很多年轻龙族”的表述是在内涵她。

“这么说来，之后那一路上直到刚才，殿下就反客为主，一直在从各种方面反过来试探他？”

“是也不是，”路西亚说道，“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发现有一点他和我很像，我们都会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像他靠直觉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利用我一样，我在邀请他同行时就已经断定了他的意图，之后只不过是进一步的验证罢了。”

“可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桂雷尔疑惑道，“他理应也察觉到了殿下存心试探，既然如此，为什么最后殿下问到他的家事时，他不继续遮掩下去呢？”

“你也以为我那时在试探么？”路西亚露出一抹略显无奈的笑意。

“啊？”桂雷尔感觉自己刚刚跟上的节奏又一次离自己远去，“难道不是么？”

“人类之间的情感有时就是这样奇奇怪怪的事情，我试探了他一百次，他一百次都掩饰得很好，可当我无意中真心问了一句话时，却恰恰戳到了他不愿意隐藏在面具下的东西。”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虽然对方的年纪超过二百岁，但在两世为人又提前从更高维度对这个世界建立过认知的他来说，桂雷尔仍然像是一个单纯而幼稚的孩子。

“我能听出来，他在罗德尔做过的事情都是真的，在这一点上他没有欺骗我们的可能和必要，等我们到了王都，如果有心自然可以查证清楚，”路西亚垂眸道，“如果仅仅作为救他一次的理由的话，这就已经足够了。”

“明明自己也不是人类，懂什么人类之间的情感啊！”桂雷尔暗暗腹诽着，嘴上却没有唱反调，而是做出一副深沉思考的样子，良久才微微颔首道：“这样啊......”

不管怎么说，虽然她讨厌这家伙破壳以来做出的绝大多数决定，但这一次，她没有反对的理由。

同一时刻，距离天空城营地十余里外，原本早该回到凯伦的克莱维尔在确认过身后无人跟踪后绕了一个大圈子，借着渐渐浓重的夜色潜行到了城北一处幽密的树林中。

左右环顾一圈，他将手指放到唇边，吹响了早已约定好的暗号。

三声过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枝叶响动，一道矫健灵动的黑影沿着树干蹿了下来，几步掠至克莱维尔马前。借着林间洒下的月光可以看到，那是一张颇为狰狞的人脸。

一道深深的刀疤斜斜从他左边的额角划至右唇边，缝合过的痕迹像是扭曲的蜈蚣般可怖，除此之外，那双铁灰色眼眸中的隐隐寒意与宽阔肩膀后背负的凯丹长刀无不显露着此人是个难缠的狠角色。

“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对方果然没答应？”男人冷笑道。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克莱维尔以同样毫不客气地回道，“我没想到的是，那位殿下老辣得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假如罗德尔那帮人把他视作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稚童，一定会在他手里碰得头破血流。”

“哦？”男人饶有兴趣道，“想不到一位刚刚出世的半神就能让你做出这么高的评价，那在你看来，那头小龙比起罗德尔和卡利亚的几位殿下如何？”

“我不想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克莱维尔冷冷道，“我们的时间不多，最好直入正题。”

男人耸了耸肩，倒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道：“我们这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格密尔南部超过一半的亚人部落都派出了最精锐的战士，此外还有二十名成年山妖随时待命。克鲁格让我告诉你，只要你能让赫克托夫和他的卫队暴露在距离凯伦超过十五里的位置，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把他们绞杀殆尽。”

“超过一半？”克莱维尔不由震惊于对方的动员能力，略作思考后道：“我再强调一次，这次赫克托夫部队里的装备和物资全归你们，事后我也会再额外补上一批粮食和药物，但绝不许打城外农庄的主意，否则一切免谈。”

“知道，知道......”男人无奈地举起双手道，“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克鲁格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再说就算有人有别的想法，以你的身手还能被我们左右么？”

“明白就好。”克莱维尔淡淡道。

“既然如此，我会暗中控制住赫克托夫用来探查军情的哨骑，在合适的时间传递给他我们需要的假情报。明日正午，等到古龙使团远离凯伦城，赫克托夫和他的部队将会恰好从落日隘口通过，而我会在队伍里确保一切按计划发展——从前军通过隘口算起，你们有三十五分钟的时间结束战斗。”

“很好，”从克莱维尔口中得到最后安排之后，男人露出一抹凶神恶煞的笑容，“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十章 祈祷 凯伦城以北百余里，一处隐蔽的山谷中无数火光闪动，夜风中不断传来阵阵嘈杂的声响。靠近到山谷附近数百米，便可以轻易望见谷中成百上千的行军帐篷。

这些帐篷大都极为破烂，几根经过简易脱水处理的粗壮树枝构成了它们的主体框架，外面再包裹上一层沾满污渍血迹的破麻布，远远望去简直像一片滋生于大地表面的脓疮。数不胜数的亚人、混种混居其间，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头体型庞大的山妖，他们披挂着残破的皮甲和木盾，手持锈迹斑斑的砍刀和歪七扭八的木矛——如果不是大多士兵看起来都颇为强健，浑身散发着阵阵凶蛮气息，大概没人会将他们和“精锐”二字联系起来。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整片营地的军帐在寒酸程度上大都相差仿佛，然而各个区域之间的排布方式却有着天壤之别。靠近中军的位置，各处帐篷彼此相隔的距离、架构的方式似乎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四周甚至布置了防火措施和大量明暗哨卡，显得极为严整。

与之对应的则是前后两部，这群占据了营地七成区域的亚人和混种呈现着各种与军营格格不入的混乱，有人围着篝火烧烤着白天猎来的兽肉，有人抓着缀满补丁的皮制酒壶往喉咙里猛灌劣质酒水，而酒足饭饱之后精力过剩引起的骂战和斗殴更是屡见不鲜......

中军大营建立在山谷中央一处稍高的塬地上，此时，一位须发灰白，脸上皱纹密布的混种老者正微微佝偻着身子，捋着胡须望着远处混乱的景象，浑浊的眼眸中充满了忧虑之色。

“大祭司，天凉了，您不该再在这里吹风了......”身后传来侍卫轻声的提醒。

老者没有应答，依旧默然注视着前方，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

“行啦，克鲁格，别作那些无用的担心了——”一阵破风声响起，混种老者却不闪不避，只见一团衣袍被凌空抛来，恰好落在了他瘦削的肩膀上。

“这样的情景，不是在我们召集部落联军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么？”背后那人漫不经意地说道，同时大步上前，来到老者身边，随手帮他整理好了刚刚披上的棉袍。

那是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高阔雄壮的亚人，莫说与他矮小的同族相比，即使是站在克鲁格这个半兽半人的混种旁边，他的块头也显得整整大了几圈。

男人回头看向两侧的侍卫，挥挥手道：“我要与大祭司商议军情，都先去吃饭休息吧，明日还要打仗，给我把气力养足喽！”

“是，将军！”侍卫们闻言面色一喜，纷纷行礼退去。

待到众人的脚步声远去，大帐所在的塬地上仅剩下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克鲁格看向男人道：“索雷托，这个时间点你不是应该在前军坐镇么，怎么回来了？”

“坐镇？有什么好坐镇的，那边的情形你又不是看不到！”索雷托翻了翻白眼，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凯伦城就像一块滴着香油的肥肉吊在咱们这帮穷鬼眼前，别说是那些个不成气候的小部落，就连我们朔风自己的战士不也快要发疯了么？”

他指了指方才侍卫们离去的方向，“那几个是罗诺家的小子吧？我听说他们家里今年春天才遭了雹灾，就等着这回多抢些东西回去重新添几顶帐篷，不然连这个冬天都难熬......”

“行了！”克鲁格喝止了他的絮叨，“哪怕猎物近在眼前，也不是我们废弃军纪的理由——还有，你少在我这里敲边鼓，这次我们只动赫克托夫的部队，我不管你和下面的几家首领是怎么商量的，这次我们都不可能踏入凯伦半步！”

索雷托脸色有些难看，“就为了和克莱维尔那不值钱的约定？只要杀了赫克托夫，整个凯伦都唾手可得，那时候他又能拿我们怎么样，他只是区区一名调香师，又不是熔炉骑士！”

“肤浅！”克鲁格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答应他绝不侵犯凯伦以及周边农庄的条件？是因为畏惧他的武力？”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拿下凯伦又能怎么样，黄金王朝能容忍我们几天？迪可达斯离这里只有二百里，他们只需要派五十位罗德尔骑士，配上两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就可以把我们所有人吊死在忏悔架上，或者更惨——亚人喂了慢性毒药拉去当开山填河的苦力，混种被送进角斗场用鲜血和生命去取悦他们的贵族，最后用锚链贯穿山妖们的腹腔，再给他们披上华丽的金甲用来当拉车的牲畜！”

“可不拿又能怎样？”索雷托脸色涨得发紫，梗着脖子辩驳道，“难道你能保证我们走后，克莱维尔就能当上凯伦执政官？能保证他坐上那个位置以后还能信守承诺，把约定的粮食和药物送来，还能保证以后大家都有生存的空间？”

“我不能——我当然不能！”克鲁格瞪大双眼道，“可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要不然就把凯伦洗劫一遍，带着东西直接走，格密尔山区那么大，迪可达斯就算真来人也找不到我们......”

“你放屁！”克鲁格气得须发皆张，跳起来踢了索雷托一脚，“格密尔再大，大得过亚坛？还把凯伦洗劫一遍，你打算杀多少人？古龙那位半神才从这里路过，我们就做下这样的事情，跟把罗德尔那两位陛下的脸踩进土里有什么区别？那样我们还有几天好活？”

索雷托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只得愤愤起身道：“我继续去前军巡视了，一会儿如果图拉克那家伙回来我再带他来见你。”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望着那道背影，克鲁格深深吸了一口气，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流露出一股浓浓的疲惫。

索雷托比他年轻十多岁，两人数十年来一直亲密无间，也正是在二者共同的智慧和努力下，朔风部落发展得越发兴盛，以至于渐渐将格密尔南部的众多亚人、混种部族凝合起来。然而随着力量的扩张，部落中很多人的野心与欲望也随之膨胀，仅仅位于他一人之下的索雷托更是如此。

克鲁格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早年饥寒交迫又战乱横行的生活极大摧残了他的身体，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看重凯伦城的战事，如此不留情面地批驳索雷托——只有让凯伦城安安稳稳地过渡到克莱维尔手里，让索雷托学会站在他的高度思考局势，他才能安心放手。

一阵冰冷的夜风吹来，老人情不自禁地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喉间滚动出几声痛苦的咳嗽。

“愿天佑吾族——”望着天穹之中清冷的满月与暗沉的黑月，克鲁格心中默默祈祷道。

他没有去看黄金树，因为黄金律法容不下他们这些异族。

第十一章 叹息 夜色已深，联军大营中的喧嚣仍远未平息，通往中军大营的道路上，一个身披雪狼皮铠甲的疤脸男人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不时用插在鞘中的凯丹长刀拍散醉酒挡路的亚人与混种，完事还会啐上一口唾沫，满脸鄙夷地骂上几句。

不过一路行来，除了那些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混账，倒也没人敢找他的麻烦——营中稍有几分地位的都知道这位来自凯丹的前佣兵是朔风部落的三号人物，哪怕不考虑这一点，他手上那柄极少出鞘的骑兵长刀也足以令最勇猛的山妖都心生畏惧。

男人还没走出前军营地的范围，便瞧见一道高大雄伟的身影迎面而来，正是负责巡察前军的索雷托。借着清明的月光，他很容易就看清了对方脸上暗含怒意的神情。

“图拉克，那边情况怎么样，有具体消息了么？”索雷托单刀直入地问道。

“我刚见过克莱维尔，古龙那边没什么机会，我们还是得自己动手——时间定在明日正午，他会诱使赫克托夫的部队出现在落日隘口，说让我们三十五分钟内解决战斗。”

索雷托冷笑一声，“只要他那边不出问题，我们十五分钟就能结束。”

“那是自然。”图拉克一手抓住刀柄，用刀鞘随意拍了拍手掌，轻蔑笑道：“赫克托夫那家伙有多少斤两咱们可再清楚不过了，一个全靠背景势力上位的货色，一对一的情况下，他能接我十招就算我输。”

“不过，问题本来就不在能不能打赢上吧？”他扫了一眼身后混乱喧嚣的营地，“你跟老家伙谈过了么？”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索雷托黑着脸回道，“他还是那老一套，张口闭口形势大局，也不看看这所谓的联军都成什么样子了，指望着这帮家伙明白形势就是放屁！”

图拉克脸色阴晴不定，沉吟半晌道：“我和你一起再去见他一次。”

十分钟后，两人被克鲁格一道骂了出来，身后还不断有桌上的各类杂物被丢出来——他们最后一次试图说服克鲁格攻打凯伦城的努力宣告失败，老祭司还为此气得吐了好几口血。

“来之前我就说了，根本没用！”远离营帐后，索雷托坐在一块大石上，面色阴沉如水道，“老家伙是铁了心不让大伙动凯伦城，就连外围的农庄都不能碰一下，我真想看看万一克莱维尔毁约不给东西他怎么办！”

“我们等不到那一天的。”图拉克冷冷道。

索雷托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刚刚回来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几个部落的首领聚在一起议事，商量着明天破城后的利益归属，为此霜牙和蛮刃的酋长还拼了一刀，各自受了点轻伤......”

“为什么不早说？”索雷托惊怒交加道，说着便要起身去前军查看情况，“你又不是搞不清现在的状况，几十个部落三千多号人凑在一起，高层之间稍微一点摩擦就可能引发哗变！你干什么——”

图拉克一把拽住了他的肩膀，两人各自用力一挣，反倒是看起来更壮实的索雷托被拽了个趔趄，强行扯回了原地。

“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蠢货！”图拉克低声骂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听到这些动静，不管是霜牙、蛮刃还是别的什么，他们早就不在乎克鲁格不许内斗的禁令了！说服不了克鲁格，早几分钟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

“看清楚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什么，是他妈的凯伦——整个格密尔南部唯一能接触到的人类城市，他们一个月丢到下水沟里的剩菜剩饭就能养活一个亚人部落整整三年，现在凯伦的内务官愿意当内应，那帮古龙成功吸引了赫克托夫的注意力，最重要的是半个格密尔的亚人和混种今年都遭了雹灾，夏天又染了瘟疫，剩下的至少有三分之一活不过这个冬天，所以他们才愿意跟我们打这该死的一仗！”

“而我们呢，我们是什么货色？”他上前一步揪住索雷托的衣领，另一只手砸了几下自己的胸口，“我们是垃圾、渣滓、活在阴影里的臭虫！是闻到点残羹冷炙就嗡嗡叫着飞过来的苍蝇，是为了一块带血的腐肉就能狂吠着互相咬破脑袋的野狗！”

“形势，大局？”图拉克搡开索雷托，喉中发出嗬嗬的冷笑，“一个从战场上逃下来的老混种，以为读过几本人类的史书，隔着几公里瞥见过几位大人物就真的懂什么天下大势？他以为他能控制好这三千人的联军，事实上他连朔风，连你和我都控制不了！难道我们中军里就没有想打凯伦想疯了的人么，我告诉你，全都是！只不过他们在克鲁格拙劣地模仿了人类十几年的‘军纪’之下不敢出声罢了！”

索雷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声音发涩道：“可克鲁格说得也没错，我们要是敢当着古龙半神的面洗劫凯伦，很快就会迎来黄金王朝的报复，到时候我们能往哪跑？”

“我说过，我们等不到那时候的。”图拉克面色冰冷道，“现在这支三千人的‘联军’就是三千条饿得瞳孔溢血的疯狗，而克鲁格、你还有我也不过就是这群野狗中比较强大的三只罢了，我们可以再拦它们一夜，但到了明天干掉赫克托夫和凯伦的主力部队之后，谁敢再拦在前面一秒，就会被尖牙和利爪撕成粉碎！”

“真到了黄金王朝发动报复的时候，我们就有多远跑多远，大不了你跟我一起渡海跑回凯丹，至于其他人——”他的疤脸上挤出一抹嘲讽而生硬的笑容，“填饱了肚子之后死在逃亡的路上，也比内讧死在凯伦城下更好不是么？”

索雷托负着双手来回踱步，愁眉紧锁道：“可克鲁格那边怎么办，他不会答应的......”

图拉克沉默了许久，将布满老茧的手掌按在刀柄上道：“他已经老了，也快死了——早几天也没什么不是么？”

“你说什么？”索雷托霍然转过身来，一把扼住图拉克的脖子，睚眦欲裂道。

“你听的很清楚了，他今天死，或者大家明天一起死，”佣兵冷冷看着浑身颤抖的亚人将军，“另外，下一个掌权的不是非你不可，我可以保证我的刀够快，也能保证我找到的下一个混种或者亚人足够聪明！”

不知过了多久，索雷托缓缓收回了冰冷的双手，转过身躯，声音嘶哑道：“我知道了......”

同一时刻，在两人的感知力都无法抵达的高空，一位英武而俊朗的少年漂浮在空中，灰白色的龙翼在他身后缓缓振动着，俯瞰着黑暗中发生的种种混乱、贪婪、取舍与挣扎，良久，只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十二章 奥夫尼尔 “殿下，大致的情形就是这样了。”艾格基斯向路西亚禀报道。

路西亚没有立刻应答，只是示意艾格基斯在左手边自行落座，自己则轻轻拄着下颌，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御帐之中，无论是坐在左右首位的默雷尔和亚托克两位长老，还是往下依次排开的桂雷尔、艾格基斯、奥尔文斯、安娜西亚等人都没有率先发声的意思。众人或沉默、或思索，却都不约而同地等待着路西亚的指示。

此前使团中多次议事都未曾出现这样的情景，路西亚对待这些资历和实力都远胜自己的重臣一向宽厚有加，议定决策的过程也都是以尽量平等的姿态与众人沟通交流。

然而这一次的情况与以往截然不同，摆在他们面前的并非古龙王朝的内务，凯伦一城的安危以及事后执政官之位的归属关系到的也绝不只是两万人的生死存亡，而是整个黄金王朝大半贵族门阀的权力斗争。在如今黄金树横压当世的世界格局下，这场风波带来的影响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波及整片大陆。

因此别说是御帐中这几人，哪怕是元老院的七位元老和天空神殿的两位祭司在此，也绝不可能在路西亚之前发声，否则与僭越无异。

“默雷尔长老，奥夫尼尔家族的根底......你知道多少？”路西亚斟酌后开口问道。

座位排在左边第一的默雷尔长老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时年八百七十二岁的他算是禁忌之战后最年长的一批龙族，放在长老会中也是资历最深厚的几位之一。

漫长的生命中，默雷尔见证了战后诸多文明的复苏与崛起，也以旁观者的视角目睹了那场决定交界地归属的众神之战——从这种角度上讲，无论是如日中天的黄金王朝还是雄踞西陆的卡利亚王朝，在历史悠久的龙族面前都不过是后起之秀罢了。

“奥夫尼尔么......”老人略作沉吟，道：“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赫克托夫执政官的封地在亚坛地区的伦特镇，他的长兄奥萨里昂侯爵和二兄罗文斯子爵分别担任着黄金王朝北方军团副统帅和罗德尔市政监理官。这三兄弟名义上游离于朝中新旧两派党争之外，实则是妥妥的新党成员，尤其是罗文斯子爵——老臣听说，他和葛瑞克殿下走得很近。”

“葛瑞克？”路西亚挑了挑眉，“他什么时候也成了新党的人？”

这些天他恶补大陆各国内部的政治格局，对黄金王朝所谓的新旧两党之争也略有了解。旧党的领袖是众神之战的最终胜者“永恒女王”玛莉卡，而新党则以十余年前登上艾尔登王座的新王拉达冈为首，他们大多是崛起于统一战争时期的军事贵族，主张以黄金律法基本主义取代原本的黄金树教义，对一切不属于黄金树的势力采取更加严酷的措施。

不过他怎么也理解不了葛瑞克这家伙为什么会混到新党队伍里去，如果说罗德尔绝大多数的贵族都不得不在两党中选一边站，那葛瑞克就绝对是那少数不用站队的人之一。

起码就目前看来，无论新党还是旧党，在下一任黄金王朝继承者的人选上都只会支持黄金王子葛德文，身为葛德文嫡子的葛瑞克只需要延续父亲的政治立场左右逢源就好了，干嘛要摆明车马跑到新党之中，凭空给自己树立政敌呢？

“殿下有所不知，”默雷尔长老脸色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这位葛瑞克殿下为人处世一向颇为特立独行。听说玛莉卡陛下和葛德文殿下一直有意让他成为新旧两派的弥合者，可他似乎天生对黄金体系之外的诸多种族心怀鄙夷，并且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宣称玛莉卡陛下的黄金树教义过于宽松，以至于让众多粗鄙龌龊之辈也能沐浴在黄金树的光辉之下云云......几次三番下来，旧党成员们自然难以容忍。”

路西亚一时怔然，又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其余众人，“真是这样的么？”

“确实如此，”艾格基斯附和道，“之前葛德文殿下曾试着让葛瑞克殿下逐步接手熔炉骑士的指挥权，不过闹出来默雷尔长老说的那些事之后，几位出身混种的熔炉骑士自觉受到了侮辱，奥陶琵斯首席甚至特意与葛德文殿下面谈了一次，这件事当时在整个罗德尔都不是秘密，此后葛瑞克殿下身旁的亲卫首领就从熔炉骑士换成了罗德尔骑士，接手指挥权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人才，真是人才啊！”路西亚勉力抑制住脸上哭笑不得的神情，心中无语道。

他寻思着前世见过的那个不分种族，只要原主够强就砍掉人家胳膊腿往自己身上嫁接的史东薇尔城主品味也没这么挑啊，现在这种巴不得告诉天下人自己谁都看不起的嘴脸，大概是因为还没遭到过社会的毒打吧？

想到这里，他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赫克托夫会对自己摆出那副跋扈无礼的姿态——这一家子能和葛瑞克混到一块去，显然也是新党中的狂热分子了，另外从凯伦压迫周边亚人和混种的程度也足以证明赫克托夫本人对待外族的立场。

无论这件事背后有没有新党甚或葛瑞克本人的直接授意，要不是他终究有着半神的身份，天空城也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阿猫阿狗，说不定连这座临时营地都不会存在。

“对了，”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默雷尔，“长老有没有听说过奥夫尼尔家族中有位叫基甸的爵士？”

听到这个名字后，老人思索了好一会儿，认真地摇了摇头道：“如果是没有爵位的旁支老臣可能没有印象，但爵士以上的贵族中绝对没有这个人。”

“这样啊......”

“不过，如果殿下确信有这个人的话，等我们抵达罗德尔以后老臣可以拜访几位故友，为殿下查一查统一战争初期的奥夫尼尔族谱，”老人忽然说道，“当年曾有一支奥夫尼尔族人追随过战王陛下，在盖利德东征结束后，也随战王一起被放逐到了迷雾彼端——您说的基甸爵士可能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第十三章 王冠之重 “果然如此！”路西亚心想道。

这支在统一战争时期始发于罗德尔，向北荡平巨人王朝，又转而南下攻克史东薇尔，最后向东横扫盖利德的庞大军团正是后世无数褪色者的前身，也唯有这支兵锋横扫当世的无敌之师才能催生出褪色者中众多宛如流星划过天空的英雄人物。

默雷尔长老的讲述、这段时日以来他自行翻阅的史料与前世做过的诸多考证综合在一起，让他大略窥见了几分掩埋于历史的真相——那场发生在盖利德的放逐虽然发生得极为突然，但无论是永恒女王与战王本身，还是诸多作为旁观者的大陆势力，面对这一事件都表现得相当平静。

事后玛莉卡依旧是交界地至高、至善、至德的唯一真神，而被放逐的葛孚雷与他麾下的勇士们依旧作为统一战争中最伟大的英雄被铭刻于王朝的史书中。

纵观下来，就好像那不是一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背叛，而是神赋予了她的王新的使命，而王选择了默默背负一切，将新兴的王朝与辉煌的霸业尽数抛却，带着他的战斧与战士们继续前行。

路西亚轻舒一口气，将震动的心神收束回来，此前关于奥夫尼尔家族背景的追问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如今他已经可以基本确定那位难缠的百智爵士此时并不在交界地，而赫克托夫背后的奥夫尼尔则是彻头彻尾的新党成员，摆明了不会在接下来的质子生涯中给自己好脸色，那么他该做什么也就不言自明了。

“艾格基斯，桂雷尔。”他点了两名亲卫队长的名，“你们两人连夜出发，桂雷尔负责盯紧克莱维尔，艾格基斯去看住那支亚人混种联军。”

“明日一早我们按时出发前往迪可达斯，对外我会以游猎为由，带着默雷尔长老和几名亲卫暂时脱离大部队，来到靠近落日隘口的地方。届时你们只需要做好两件事——第一，确保赫克托夫和他的卫队全部死在那群亚人手里，第二，在那两个二五仔向克莱维尔发难后杀光整支联军，之后带克莱维尔来见我。”

“杀光整支联军？”桂雷尔的脸色微微发白，“真的有必要么？我们只要干掉索雷托和图拉克，最多再杀掉几个领头的酋长，他们自然会......”

“我们别无选择，”路西亚淡淡道，“我并不否认那是一群可怜人，但在此时此刻，他们是一群知道克莱维尔内应身份的不稳定因子，一群被杀戮和掠夺的欲望冲昏头脑的野兽，其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在未来向黄金王朝揭发克莱维尔做出的背叛，也可能在我们击溃他们后一路流窜，提着柴刀闯进毫无防备的城外农庄，杀光他们看到的一切活物——我想那样的情形，是我们都更不愿意看到的吧？”

事实上这座御帐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从那位风烛残年的混种祭司费尽毕生心力集结起这支联军的一刻起，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就都已经注定了。

克鲁格远远高估了他对联军的掌控力，也低估了这群亚人和混种面对凯伦城时的疯狂，他或许想带给南格密尔数十个部落一个光明的未来，可他的子民们能够理解的唯一概念只是砸烂面前那座城市，随心所欲地杀过去、抢过去、吃过去......

而在今夜之后，失去了克鲁格的联军就会彻底沦为一群毫无约束的野兽，克莱维尔与他们做过的一切谈判也随之失去了生效的基础，哪怕路西亚肯不计代价地发动麾下兵力，将他们一路驱赶进南格密尔的茫茫荒原，也根本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我明白了......”低垂脑袋默然许久之后，桂雷尔沉闷地回了一句，随后行了一记军礼转身领命而去。

艾格基斯倒是一直表现得极为平静，此时也向路西亚行礼致意，紧随其后离开了御帐。

两名亲卫队长走后，路西亚又与两位长老和骑士长们议定了明日使团起行的各项安排，又敲定好了跟随他“游猎”前往落日隘口方向的人员名单，毕竟神皮贵族的刺杀才刚刚过去一天，由不得众人不慎重。

直到一小时后，御帐里才终于空下来，路西亚静坐片刻后熄灭灯盏躺倒在床榻上，心神一动，进入了记忆战场。

不过这一次他没急着跑去和老对手萨缪尔激情缠斗，而是用精神力构造出一把扶手椅，坐在上面仰望着头顶冰冷而死寂的星空。

在记忆战场的加持下，他的精神力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强度，只要不在一切模拟真实状态的追忆战斗模式下，他思维运转的速度也能得到极大程度的提升。他一遍遍审视着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尽管那已经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却依然在反复质问自己，到底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没有——这是无数次思考之后，他得到的唯一答案。

救下克莱维尔只是他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他需要借亚人的手清除凯伦城中以赫克托夫为首的新党势力，再以恰好路过此地的古龙半神的身份平息战乱，顺势上书玛莉卡女王，扶植克莱维尔成为凯伦的下一任执政。

克莱维尔出身宫廷调香师，在立场上天然接近旧党，考虑到他五年来在凯伦积累的根基与名望，再加上路西亚的助力，女王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此事之后，旧党能够取代新党控制凯伦这一战略要地，路西亚则能从幕后掌控克莱维尔，在黄金王朝的要害部位埋下属于天空城的第一枚钉子，至于凯伦的两万平民，亦能从城破人亡的灾难中逃过一劫......

计划环环相扣，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他的仔细推敲，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然而也就是在这能够确保利益最大化的计划当中，他轻描淡写地决定了落日隘口中所有人的生死。

路西亚注视着那一颗颗残骸般的星辰，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前世战胜碎星将军后那片星落如雨的荒原，在那赤红如血的流沙之下，掩埋着无数牺牲战士的骸骨，他们也曾无比鲜活地生存着，却在那场浩劫般的战争中被时代碾碎殆尽。

无论前世今生，放眼交界地的过往、当下与未来，时代的脚步似乎永远由少数几位神、王或者其他什么类似的存在引领着，而在王者们前进的轨迹上，凡人生命的逝去又似乎只是史书上寥寥几句点缀霸业的注脚，无人问津，无人在乎。

也许在某个时空的某个角落，亦有人如他这般心生触动，甚至于被那山海般沉重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最终，他们都将一样别无选择。

他只是龙族的准王，只能对龙族负责。

这一刻，他尚未戴上属于法姆.亚兹拉的王冠，却已然感受到了王冠之上沾满鲜血的重量。

第十四章 出征 凯伦城风格简朴的执政官办公室里，赫克托夫面对着一面普通到有些寒酸的半身镜，耐心整理着全身的武装。

他将两柄小臂长的短刀交叉系于腰后，又在大腿外侧和两边肋间的皮鞘中各自插满匕首，最后在精钢战甲外罩上披风，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巨剑挂在了背后的锁扣上。

能在凯伦执政这种至关重要的位置上稳坐三年之久，赫克托夫所凭借的自然不只是奥夫尼尔的权势与人脉，早在第二次利耶尼亚战争期间，这位年轻的世袭男爵就已经是西征军团中一员威名赫赫的骁将，甚至一度被诸多贵族同袍赞誉为“有望比肩英雄”的强大骑士。

众所周知，交界地的“英雄”可不是逢人就可夸赞一句英雄好汉的那种溢美之词，而是一群超越阵营的界限，得到大陆所有势力公认的强大战士。十余年下来，男爵虽然仍未真正抵达英雄的境界，却也自认为在英雄之下的强者中难逢敌手。

“将军，卫队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可以出发。”一位身着戎装的军官走进来，铿锵有力地禀报道。

赫克托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蹙起眉头道：“克莱维尔有什么异常表现么？”

军官认真地思考片刻，果断地摇了摇头，“昨夜克莱维尔大人回来后按照您之前的吩咐，主动取消了接下来几天内一切需要出城的工作安排，今早临时接到出征的命令后他也没有任何异议，只用了半小时就将内务权限完全移交给了塞齐尔大人，并且做好了出发整备，现在已经在军中待命了。”

“这样么......”听完汇报的赫克托夫脸上露出几分意外之色，思考片刻后，摇头哂笑道：“呵呵，看来是我想多了，那家伙果然是个怂蛋！”

“行了，”他扫了一眼不敢搭腔的下属，“战机稍纵即逝，正好那帮麻烦的家伙已经走远了，不能再拖延了——传令各部，我们立刻出发。”

“是！”

上午十点，以赫克托夫和他五十人的亲卫为核心，凯伦城中匆匆集结起来的近四百名士兵从北门开拔，城中一应军政事宜都交托给了凯伦城防军参谋官塞齐尔，此人原本是赫克托夫上任时从罗德尔带来的随军书记官，亦是其最为倚重的心腹。

城头上，望着昂扬远去的大军，塞齐尔下令关闭城门，又安排留守的少量军士各司其职，随时注意城外动向，一旦有哨骑探马归来立刻向他本人禀报。

城内所有人都知道，执政官大人麾下的哨骑咬住了最近一直在凯伦地区作乱的叛乱亚人部族，按照三年中执政官面对这些叛逆之徒的战绩来看，没有任何人会认为此战有落败的可能，甚至对于留守城内的士兵而言，他们失去的是一个捞取战功的绝佳机会。

但没有办法，和那些运气好的同袍不同，他们这群人大都是前任执政时代留下的老弱病残，而非赫克托夫近年一手打造的新军，自然不受待见。不过虽然肚里颇有微词，面对参谋大人刚刚下达的军令众人也只有全力执行的份，一时城墙上下的老兵们都活动起来，附近只留下塞齐尔一人孤身远眺着渐渐远去的烟尘。

没有人注意到，这位一向老成持重的参谋官的瞳孔之中，有一抹淡淡的绯红雾气一闪而逝。

“殿下，”风暴骑士长之一的奥尔文斯来到路西亚身边禀报道，“负责传讯的飞龙武士刚刚从艾格基斯队长处传回消息，那支亚人联军已经在落日隘口设下埋伏，另外，索雷托和图拉克刚刚向士兵们宣布，攻克凯伦后将会任由他们劫掠三天，期间没有任何军纪约束。”

另一边，桂雷尔半小时前就传来了凯伦城卫军出征的消息，赫克托夫在哨骑们的引导下朝着敌军所在的方位“突袭”而去，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所引以为傲的耳目早已被克莱维尔悉数用调香术控制，如果将亚人联军比作一只伺机待发的巨型蜘蛛，那么凯伦的哨骑此时反倒化作了一张将猎物引入深渊的庞然巨网。

而在最高处暗中掌控一切的路西亚此刻已经脱离了前往迪可达斯的大部队，带着默雷尔长老、奥尔文斯和安娜西亚两位骑士长以及二十名最精锐的风暴骑士来到了距离落日隘口仅有五十里之遥的一片丘陵，静静等待着最后的收网时刻。

听完奥尔文斯的报告，路西亚怔然片刻，轻声喟叹道：“克鲁格真是可惜了......”

今天一早，被他派去联络艾格基斯的飞龙武士带回了克鲁格已死的消息，令人扼腕的是，那位兢兢业业数十载的混种老祭司突然“病逝”之后，真正为其痛哭哀悼的只有朔风部落数十名上了年纪的老兵，中军当中其余众人只是略有戚戚之色，前后两军据说私底下竟是一片窃喜欢腾。

能凭自身威望与朔风区区一部之力凝合起格密尔南部数十部族三千联军，足可见克鲁格其人威望之高，然而仅仅在联军形成短短几周之后，这份威望与追戴便沦落到了这等境地，又怎能不让人为他感到悲哀？

“奥尔文斯，”坐在一块巨石上的路西亚回头看向身旁的青年军官，“待此事结束之后，我有意让你留在凯伦几年，以幕僚身份待在克莱维尔身边，一来凭借武力助他平息城中乱局，二来以此确保他对我们的忠诚——你愿意么？”

年轻的骑士长微微一愣，“殿下还是对他不放心？”

路西亚摇了摇头，“个人好恶是一回事，身为掌权者的职责是另一回事......昨天夜里我想了很多，我们既然要用他，也做好了为之杀戮数千条生命的觉悟，就一定要保证他的作用。”

他望向下方层峦起伏的丘陵与谷地，格密尔褐红色的贫瘠土壤堆叠成无边无际的荒原，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接近正午的阳光将天地万物晕染成一片温吞的金红色，一切都是暖洋洋的样子——可这座山顶的人们都知道，不久之后，这片土地上即将血流成河。

“假如数十年后，我们重新回到这里，发现这里的一切没有因为你我今日的举动发生任何改变——那我们同样也是该死的人吧？”他平静地说道。

奥尔文斯怔然望着那道太阳之下熠熠生辉的背影，许久之后，他以前所未有的郑重姿态深深行了一礼，道：“如您所愿。”

第十五章 埋伏 “执政大人，”匆匆行进的队列中，一员军官驱马来到赫克托夫身边，“哨骑回报，落日隘口方向没有发现敌情，但在隘口以北二十里处发现了少量亚人狼骑兵的活动痕迹，敌军疑似正在向格密尔地区撤退。”

赫克托夫勒住马缰，将手掌遮在额前远望前方那座山石嶙峋的天然隘口，啧了一声道：“咱们出发还是晚了些，要是能将那帮杂碎堵在隘口以南，他们一个也别想从我手里逃掉！”

“传令下去，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辎重车辆最末，全军加快速度给我追！”

“是！”

将令下达后的短短一刻钟内，本就以急行军方式前进的凯伦城卫军再度变换阵列，排在前方的骑兵和轻步兵很快与后方手持大盾的重步兵拉开了距离，骡马牵引的弩炮车与辎重车更是远远落在了最后，整支队伍化作一道窄薄的长蛇阵朝着落日隘口直冲而去。

按照赫克托夫的经验，正面击溃那些亚人和混种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即使对方偶尔能拉出一两头体格庞大的山妖，在城卫军大盾合围、弩兵攒射的严密战法面前也不过是行动迟缓的活靶子，真正阻挠他荡平这些乱贼的唯一困难只有格密尔南部恶劣的自然环境。

那些亚人与混种往往在面对他麾下的正规军时一触即溃，之后便如同脱网的游鱼般钻入附近无边无际的荒原，哪怕他以精锐轻骑兵一路衔尾追击，对方也能更进一步遁入格密尔北部气候炎热的火山地带，过往三年中的数次平叛都以这样的缘故无功而返。

然而这一次，他敏锐地察觉到对面是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鱼，从哨骑捕捉到的各项线索推断，那群叛逆很可能纠集了几百上千的散兵游勇，不顾危险一路深入到落日隘口以南，准备来凯伦这边干票大的。于是在过去的几周中，他严防死守，不肯露出半点破绽，凭借坚实的城防慢慢消耗着对方的粮草与精力。

到了这两天，怎么算也该到了他们补给耗尽全军溃退的时候了，这些推测与哨骑的情报两相印证之后，赫克托夫才果断下达了这种在平时看起来近乎冒进的命令——只要在天黑前咬住对方的大部队，凭借单兵素质、装备与士气的优势，他完全有信心以最小的代价攫取最大的战果。

轻骑突进的速度极快，尤其执政官亲自冲锋在前的情况下，将士们自然无不用命，一刻钟前就冲入了落日隘口，此时距离出口也只剩下了几分钟的脚程。

这座天然隘口由周围十余座高矮各异的山岭围成，从高空俯瞰大体呈前宽后窄的漏斗形，算是凯伦通往格密尔南部最便捷的通道。

两年前，赫克托夫曾想在这里设置一座关卡防备亚人部族南下，但由于此地的气候条件已经极其接近格密尔，冬日冰冷刺骨，夏季燥热难耐，为一群成不了气候的异族长期维持一座重兵把守的关隘实在得不偿失，于是这一方案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马蹄声在狭窄的谷地中激起雷鸣般的回声，装备精良的骑士们随着马背的颠簸微微晃动着身子，宛如一支支破空而出的利箭射向敌人的后心。赫克托夫满意地打量着麾下部队雄壮的军势，又自觉大功在前，一时间颇为自得。

他下意识地左顾右盼，想要找人追捧两句，却发现周围几步只有一道驱马在侧的身影，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喂，克莱维尔——”他夹住马背靠过去两步，保持在与对方齐头并进的位置，“对这一战你有什么看法？”

克莱维尔淡淡地回瞥了他一眼，语气疏淡道：“我不明白大人此问的意思。”

赫克托夫脸上刚刚挤出的笑容一僵，眸中掠过几分一闪而逝的阴鸷，“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我们能干掉不少叛逆作乱的亚人和混种，你应该很高兴吧？”

“毕竟，”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这也算是给你那位‘女儿’报仇了，不是么？”

话音刚刚出口，克莱维尔突然猛地一勒马缰，他胯下的战马顿时人立而起，发出一串响亮的嘶鸣！

同一时间赫克托夫已经冲出了将近十米，见状也急忙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目露诧异地看向身后那个一向对他低眉顺眼的男人。

他当然知道他说的话有多么恶劣，也清楚克莱维尔对他那位亚人养女的感情，也正因如此，他更愿意用这种辛辣无比的方式撕开对方心底的伤疤——在王都时他就对这群毫无底线不分尊卑的调香师心存不满，来到凯伦以后，克莱维尔的行为更加令他作呕。

身为诞生于黄金树脚下，受到伟大艾尔登法环赐福的黄金之民，竟然与一群卑贱肮脏的亚人、混种混在一起，甚至收养了一头亚人崽子作为义女，这简直是对黄金律法的亵渎！每次看到那个小杂种欢快地奔跑在凯伦的大街小巷，他都恨不得将对方一剑拍死，再将尸体丢出去喂城外的野狗。

但克莱维尔并非那种他可以随意拿捏的内务官，贬谪凯伦的几年中，前者凭借一手出众的调香术医治了大量病痛缠身的市民，再加上平易近人的性格，在城中的威望更甚于他这位从罗德尔空降的执政官——与之共事的前两年，赫克托夫觉得自己已经作出了空前的忍耐。

直到一年前，一支不到五十人的亚人部族劫掠了城外的一处农庄，赫克托夫派出了自己的亲卫队，前后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将他们全部处死。只不过，在斩获的首级中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克莱维尔的养女，莫妮卡。

按克莱维尔的说法，他的女儿只是去给农庄主人的母亲送上他刚刚调制的药膏，用以缓解折磨对方多年的腰疾，于是赫克托夫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既然有执政官的担保，这件事就只能是个误会，起码赫克托夫本人是这么想的。

“你什么意思？”赫克托夫看着后方停缰立马的男人，克莱维尔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渗人骨髓的冷意，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

“一年前的四月二十八日，你指使麾下的亲卫队谋杀了我的女儿——”

“我说过，那是一个误会......”

“那家农场主私下里告诉过我，他的母亲把莫妮卡死死抱在怀里，向你的卫队长哭诉那孩子不是作乱的暴徒，而是凯伦内务官的女儿，可那个残忍的混蛋还是从那位老妇人手中抢走了她，并且毫无人性地夺走了她的生命。”

“克莱维尔，注意你的措辞！”赫克托夫察觉到一丝异样，声色俱厉道，“你难道要因为一个平民空口无据的供词凭空怀疑你的上官和同袍？”

“闭嘴吧，杂种。”克莱维尔淡淡道，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肉眼可见的疲惫，就像完成了十几个小时不间断的演出后终于卸下面具的歌舞剧演员。

士兵们从他们两侧的空地涌向谷口，又由于那里快速收窄的地形不得不放缓脚步重新整编队列，人喊马嘶与盔甲摩擦的嘈杂声汇聚在一起，一度让赫克托夫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你说......什么？”

“我已经受够你们了，愚蠢而狭隘的律法解读、腐朽而龌龊的贵族谱系......也难怪罗德尔总会滋生出你这样令人作呕的货色。”他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你的亲卫队五十人，三年内组建的新军三百三十七人都在这里了，还有城内留守的十几名罗德尔骑士，我也已经安排好了。”

“所以——请你们都去死吧。”

随着他平淡的话语声落下，谷口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岩崩碎的巨响，两侧山崖被早已埋设好的火药整个炸得坍塌下来，瀑布般的土石瞬间吞没了准备列队出谷的数十名骑兵！赫克托夫悚然抬头望去，数之不尽的亚人与混种从隘口两侧的山岭间冒出头来，无数磨得发亮的骨箭与木矢纷纷对准了山谷中慌乱无措的城卫军。

下一秒，弓弦乍响，箭如雨下！

第十六章 快刀 在一对一的对决中，任何一名黄金王朝的正规军士兵都可以依靠精良的甲胄无视亚人粗制滥造的弓弩，那些表面坑坑洼洼的骨箭哪怕侥幸穿透了皮甲，也根本无法造成有效的杀伤。

但眼下的情况不同，亚人联军天然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伏兵之中还掺杂着大量身强力壮的混种弓手，弓弦振动的嗡鸣与箭矢破空的厉啸响成一片，宛如从低空掠过的蝗群般横扫战场！

大片大片的士兵被乱箭射成筛子栽倒在地，由于隘口内狭窄的地形，除了少数举盾的长矛手外，压根无人能做出有效的躲避。飞溅的鲜血在极短的时间内凝成一片淡红色的雾气，其中间杂着无数哀嚎与嘶吼，一时间令人如同置身炼狱！

箭雨降临的第一时间，克莱维尔就从怀中摸出一只调香瓶凌空一甩，一片星星点点形如发光鳞片的粉末顿时笼罩了他的身躯，在他皮肤、衣袍与坐骑的表面镀上了一层闪亮的光膜，将偶尔飞来的流矢尽数挡住，只发出一声声金铁之声。

香药——战争狂热！

这种药剂能在一小时内为范围内的一切生物附上一层坚如精钢的防护层，同时大幅强化调香师本人的肉体力量，其效果远胜于后世劣化版的两种战斗香药“铁壶”和“狂热”。

值得一提的是，黄金盛世中的宫廷调香师们虽然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医用调香术闻名于世，但曾作为战场医师纵横于统一战争时期的他们同样有着不逊于精锐骑士的战斗力。至于后来那些崛起于破碎战争期间，以战斗调香术着称的堕落调香师们，在这群调香术的鼻祖面前只不过是班门弄斧的晚辈罢了。

另一边，赫克托夫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隘口中被大肆屠杀的亲兵身上，一股勃然怒意登时激发出来，丝丝缕缕宛如蛛网的血丝立刻冲上了他的瞳孔！

“克莱维尔，你这个逆贼，叛徒！”他大骂着驱马冲上前来，刚健有力的臂膀从背后掣出那柄足足一掌半宽的巨剑，裹挟着可怖的风压试图斩杀数步之外的克莱维尔。

突然，两人耳畔爆发出一阵空气被急速撕裂的厉啸，一发粗壮如树干的巨型箭矢缠绕着一圈圈螺旋状的气流暴射而来，笔直轰向马背上的赫克托夫！

惊怒交加的赫克托夫仓促之间只得猛踩马镫腾身跃起，那一发巨箭几乎擦着他的身体掠了过去，将犹自奔行的战马轰成了一团爆散的血雾！

数百步外的山岭上，一名体格魁伟的山妖战士缓缓放下大弓，伸手从背后的箭囊中再度取箭，不过这一次他没再瞄准赫克托夫，而是将目标换成了谷中几处刚刚构建而成的盾阵。

在他身旁，越来越多身高超过五米的山妖出现在了山上，他们将等身高的大弓拉成满月状，一发发沉重的巨箭呼啸而出，毫不留情地压制着凯伦城卫军组织起来的零星抵抗。

侥幸躲过一箭的赫克托夫一个趔趄落在地上，他绝望地望向隘口上方的山岭——这是山妖们第一次成编制出现在亚人与混种的军伍当中，再加上敌军远超计划数倍的兵力和地形上的劣势，他和他的部队被绞杀殆尽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排在最后方的辎重车队刚刚进入落日隘口不久，突然出现的亚人大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滚木礌石摧毁了车队中少数几台弩炮车，仓皇躲避箭雨的士兵们挤作一团，尸体与损毁的车辆迅速累积起来，共同组成了城卫军撤离的最大阻碍。

又是几轮箭雨压制之后，亚人联军已经以少量配备木盾皮甲的混种战士为前锋，居高临下朝着毫无斗志的城卫军发起了决胜的冲锋！

赫克托夫见势已经放弃了斩杀克莱维尔的想法，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找机会活捉对方，胁迫与之合作的亚人部族放自己一条生路。

不料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克莱维尔反倒先一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身形暴掠间甚至化作了一道淡淡的黑影！

赫克托夫惊愕之中下意识挥剑向身前挡去，只听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一股沛然巨力轰在了他巨剑的中段，震得他五脏六腑一阵剧痛，整个人倒飞出去！

“什么？！”赫克托夫嘴角猛地溢出一口鲜血，看向克莱维尔的眼神已经满是惊恐。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对方的战斗力为何如此强大，一股来源于身后的恐怖杀机便陡然爆发，一时间惊得他汗毛倒竖！

赫克托夫仓促回身迎击，只见一柄寒气森森的凯丹长刀仿佛从空间的裂隙中滑跃而出，继而引出了刀柄之后那灵动矫健的身影。十余步的距离，图拉克只用了一瞬间便迫近至赫克托夫身前，手腕拧转间刹那斩出三次刁钻狠辣的斩击！

第一刀，斩在赫克托夫剑格之上三寸处，将那柄一米半的巨剑荡至一侧，迫使其中门大开！

第二刀，图拉克反手持刀欺身而进，刀锋自下而上劈开了赫克托夫精钢打制的胸甲与护颈！

第三刀，他挥刀横扫，寒芒乍现间，血气冲天而起！赫克托夫再无遮蔽的脖颈被一刀居中斩断，双眼中的茫然只停留了一瞬，一整颗头颅便平滑地滚落在地！

在这场猝然爆发的对决中，一向自以为战力媲美英雄的赫克托夫面对另一名向来籍籍无名的凯丹佣兵，连三招都未曾走过，便被干净利落地斩杀当场！

对面的克莱维尔见状眼神微微一惊，尽管他早就知道这位朔风部落的三号人物实力非凡，却也没想到对方的刀术高到了这种境界，虽然图拉克占了偷袭之利，但能三招干掉赫克托夫，就绝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货色。

乱战之中，一方最高指挥官被一波突袭直接斩首，往往能够直接导致士气与军心的大崩溃，更遑论凯伦城卫军中真正具备基层指挥权限的精锐骑士几乎全都葬送在了第一轮的爆炸和箭雨中，剩余士兵也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溃逃和投降的阶段。

不过，包围他们的亚人与混种大多与这些赫克托夫麾下的新军有着屠家灭族的血海深仇，他们完全无视了些许士卒的投降请求，只管列成三五成群的小队，沿着整条山谷进行着毫不留情的灭杀。

战斗开始二十五分钟后，随着最后一声哀嚎戛然而止，此次出征的凯伦城卫军彻底宣告覆灭。

第十七章 龙 时值正午，凯伦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反而一片寂静，商户们悉数提早关闭了店铺，普通市民们则纷纷锁死门窗缩在家中，战战兢兢地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动静。

砰——塞齐尔一脚踹开一扇高阔华贵的院门，大手一挥道：“抓人。”

数十名身披铁甲的城卫军在他的指挥下鱼贯而入，很快从里院拖出了一个醉醺醺的高壮男人，两名身强力壮的士兵一左一右反剪住男人的胳膊将他推至塞齐尔面前，又从后方猛踹一脚对方的腿弯，迫使其跪倒在地。

“参谋官大人，您......”男人的酒还没完全醒过来，醉眼迷离地打了个嗝，“您这是闹哪出啊？”

塞齐尔一把撩起男人遮蔽了半边脸颊的乱发，几乎揪着头皮将他拉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男人的面庞。

“嘶——疼疼疼！”男人忍不住痛呼道。

“就是他，带走。”塞齐尔冷冷道。

“是！”士兵们沉声应道，随即从地上将男人拽起来戴上手腕脚镣，又连踢带打地将其塞进了停在街面上的囚车。

紧接着，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处目标。

就在刚刚过去的两小时里，类似的情形已经发生了十余次——先是赫克托夫安排留守的三十名新军被缴械之后秘密处死，紧跟着这些留在城内的罗德尔骑士也被一个接一个地逮捕起来。

这些骑士当中有一多半是奥夫尼尔家族的家臣，剩下的则是从第二次利耶尼亚战争时就追随赫克托夫本人的亲卫，算是最得他信赖的一部分嫡系力量。

但或许是塞齐尔的行动太过雷厉风行，又或是这帮骑士老爷生活作风太过散漫，以至于早已失去了身为战士的直觉，总之当城卫军闯入他们家门时几乎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抵抗，唯一的阻碍只是士兵们刚开始畏手畏脚，不敢向这些家伙动粗——不过这一问题在塞齐尔直接斩杀了一名骑士后迅速得到了缓解。

十二点三十分，留守城内的十七名罗德尔骑士被一并押往城中心集军事堡垒、行政机关与官员住所为一体的中央城寨。塞齐尔召集了城寨内所有非赫克托夫派系的士兵，宣布这群骑士伙同城中部分叛乱士卒向敌军泄露军情，致使执政官、内务官与出征部队遭遇埋伏，按王朝律法立即处斩。

命令下达之后的五分钟内，这群刚被人从安乐窝里拖出来，还处于茫然中的骑士们甚至来不及思考是谁陷害了他们，就被手持巨斧的士兵们削下了脑袋。

随后塞齐尔又临时提拔了一批士兵作为下层军官，负责带队维持全城戒严的状态，严禁任何人进出城门传递消息，同时暗中派遣一队最精锐的强弩手登上城墙以防万一。

显然，无论是这位全权负责城内军政事宜的参谋官，还是这一批在此次流血事变中充当主力的精锐士卒都是克莱维尔留下的后手。

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无数次暗中使用调香术，潜移默化地将他们侵蚀成为只听命于自己的傀儡。在他的复仇计划中，哪怕赫克托夫抓住万中无一的机会逃回凯伦城下，等待他的也将只有紧闭的城门与乱发的弩矢。

不过此时此刻，对于身处落日隘口中的克莱维尔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望向脚边，赫克托夫滚落在地的头颅已经沾满尘土与血渍，那双总是择人欲噬的威厉眼眸中残留的只有浓浓的惊恐，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这位出身名门贵胄的显赫男爵身上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尊荣与英武——在这一点上，他与那些曾经被他战胜、杀戮、鄙夷的人们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大仇得报，感觉怎么样？”图拉克收刀入鞘，笑着走上前来道，说着他还用靴头随意地将赫克托夫的脑袋踢到一边的尸体堆里。

克莱维尔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却并未对此作出任何回答，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半点兴奋的神情，作为旁观者唯一能捕捉到的只有一股淡淡的释然与哀伤。

沉默半晌，他扫了一眼周围正在打扫战场的亚人与混种，道：“克鲁格应该快到了吧？”

他知道那位与他共同谋划此事的混种祭司身体每况愈下，因此对其没有亲临战场一事也没有心生怀疑。

“啊，你说那个老家伙啊......”回应的并非图拉克，而是带着一队混种武士缓步走来的索雷托，“来之前他特意嘱咐我们，等把这边收拾干净后请你去联军大营，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后续各项物资的交接情况。”

“联军大营？”克莱维尔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交易的细节早就已经商定完毕，就算还有要补充的，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啧，这话说的，”图拉克无辜地摊了摊手，“他就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我们还能骗你不成？”

“你看那边——”他伸手指了指被炸塌大半的山谷出口，“从那里出去再向北三十里就到我们营地了，挪两步的事情，没必要这么计较吧？”

克莱维尔下意识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身后的索雷托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

突然，一股毫无征兆的警觉从他心头涌起，他霍然回首，只见索雷托猛地从背后抽出战锤，拼尽全力砸向他的侧肋，四周的混种武士也在同一时刻拔刀向他劈砍而来！

一连串金铁交击的爆鸣响起，战争狂热的强化时间还没过去，克莱维尔于间不容发之际拔剑挡住了索雷托的战锤，又反手将涌上前来的数名混种武士劈飞出去。只是还不待他进一步还击，一道刁钻狠辣的刀光便从侧面袭来，图拉克的凯丹长刀与他手中的长剑轰然对碰，震得他掌心一阵微麻。

僵持中，索雷托手持战锤悍然合身扑上，庞大身躯中瞬间爆发的冲力将克莱维尔整个人撞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了不远处的岩壁上。他抓住机会一跃而起，人头大小的战锤凌空轰然砸下，克莱维尔挥剑横挡，顿时被砸得单膝跪地，长剑也被死死压住，一时动弹不得！

“快，我马上就压不住他了！”角力当中，索雷托涨红了脸大喝道。

正此时，一道黑影急速掠过他身边，锋锐无匹的刀锋猛然刺向克莱维尔的心脏！

正午的阳光一片温和，然而直面那柄长刀的克莱维尔却感受到了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无奈，在死亡来临之际默然闭上了双眼。

铮——

一声金属的嗡鸣伴随着一阵诡异的摩擦声响起，图拉克急速之下一度显得模糊的身影像是撞上了一面铜墙铁壁般猛然止住。一位灰发红瞳的少年凭空出现在了三人之间的空地上，他只是随意地伸出了一只手掌，便轻而易举地握住了那柄无往不利的刀锋！

细密的灰白色鳞片从他掌心生长出来，寒铁打造的凯丹长刀被巨力挤压成了一团扭曲的铁片，图拉克与索雷托张口欲言，却同时感到一股浩大威压轰然降临，像是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了他们的心脏，又迫使他们的身躯如同遵从动物本能一般颤抖着往地上匍匐！

“你，是......”图拉克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绷紧的脖子支撑着头颅勉强拧转，余光捕捉到那少年身后猛然张开两道充满蛮荒气息的膜翼，他抓住克莱维尔的肩膀，两人一道在猝然产生的风暴中拔地而起！

落日隘口内，无数联军战士上一秒还沉浸在杀戮与掠夺的狂热当中，下一秒望见那道冲天而起的黑影，却顿时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与彷徨！

混乱之中，又一道遮天蔽日的可怖身影自谷口方向覆压而来。

在交界地曾经历过与将要面临的无尽岁月中，像这般同时兼具威严与优雅、狰狞与华丽的生物都有且只有一种——他们曾是文明的灯塔，亦是力量的化身。

“龙——”

在那铺天盖地的毁灭之火中，有人疯狂地高呼道。

第十八章 世界 热，令人发狂的炽热——这是图拉克在昏迷状态中唯一的感触。

附近空气中的所有水分都被高温蒸干，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吐着灼人的烈火，五脏六腑中传来一阵阵浪潮般的剧痛，这种痛苦愈演愈烈，直到他的咽喉中滚动出一声嘶哑的呻吟，忍受着脸皮仿佛要被撕裂的触感睁开了双眼。

随后，他就看到了地狱。

偌大一片山谷中已经看不见半个人影，剩下的只有一片片飘零在空中和凝结在地上的残灰，那头白色飞龙喷吐的龙息将两侧的山壁烧灼成了乌黑发亮的结晶态，地表的沙土则变成了厚厚一层瓦片般的硬壳。若是从高空俯瞰而下，整座落日隘口就像被人用墨笔在大地上勾画一道，一笔抹去了山谷中的所有生息。

不到十步之外，图拉克发现了索雷托——虽然那团焦黑的碳化物早已失去了生前的一切特征，但旁边那柄熔化得只剩下小半的战锤还是证明了亚人将军的身份，这位号称在格密尔南部最强大的亚人勇士在面对一头上位飞龙时显然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亡命奔逃，接着在奔逃中化作灰烬。

图拉克知道，他本该与他们一样死在这场灾难中的，在他尚未失去意识之时，曾听见那头巨龙反复在隘口中来回数次，仿佛是要确保龙焰吞噬此间的每一个活物。

但他身上天然具备寒霜属性的雪狼皮铠甲救了他一命，龙息降临时，他第一时间躲在了一辆运输杂物的马车下方，同时解开胸甲上的锁扣，竭力用铠甲包裹住整个身子。虽然还是受了严重的灼伤，肺部也被浓烟熏得痛苦不堪，但他终究活了下来。

迈着沉重的步伐走遍整座山谷，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一把勉强堪用的铁剑，其余武器大都在龙焰中烧熔成了扭曲的废铁，这把剑大概是由于整个插在一匹战马的躯干内部才侥幸保存了下来。

图拉克用这把破剑临时充当着拐杖，迟缓而艰难地向隘口以北的荒原走去——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只是从那两位龙族特意救走克莱维尔的行为来看，想必在很短的时间里，凯伦乃至整个格密尔地区都很难再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烧伤夺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速度，直到日头偏西天幕渐暗，图拉克才终于远离了落日隘口，回首看向地平线上那片焦黑的废墟，他只觉得过去的一天里他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

阴谋与算计、取舍与挣扎、决心与野望......在更高层次的力量面前，它们的存在都毫无意义。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早在他身为一名最低等的菜鸟佣兵厮混于凯丹肮脏的大街小巷中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些道理。因此在过往的二十年中，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不断变强，拥有更强的武力、权力、势力......

轻描淡写地斩杀赫克托夫之时，他的内心充满了不屑，在他眼中，那只不过是一个自命不凡的懦夫和蝼蚁，虽然以强者自居，却只苟活于家族荣光与阿谀奉承编织而成的幻梦中，遭遇他这样无数次直面死亡的真正强者自然唯有败亡一途。

但当他匍匐于那位少年的龙威之下，绝望地面对那席卷天地的龙焰之时，他发现，在这个高不见顶而深不见底的世界上，他同样只是一个见识短浅偏偏自命不凡的弱者，一只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蝼蚁。

短暂地休息片刻后，他挣扎着爬起来，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最为荒凉的道路，继续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原来是这样啊......”路西亚听完克莱维尔缓慢而沉重的讲述，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个名叫莫妮卡的女孩的故事没有什么稀奇的，即使如今的交界地正处于千年以来最为富饶繁盛的黄金盛世，这片土地上也依然充斥着无数黑暗到令人心丧若死的阴影。

古往今来，世界对所有人都是残酷的，然而对弱者与善良者尤甚。

“现在赫克托夫死了，克鲁格又死在了亚人联军的内乱中，当初你们的约定自然也无法实现了——所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他看向克莱维尔问道。

“殿下何必有如此一问，”克莱维尔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昨夜没能发现艾格基斯阁下的追踪时起，在下就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吧？”

他没有再自称下官，因为无论如何，接下来他都不会继续担任凯伦内务官一职，而不管是进一步成为执政官，还是退一步自此归隐山野，甚或者死于黄金王朝的审判，决定权都在路西亚手里。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路西亚耸肩道，“既然你明白我想让你替我掌控凯伦，就应当知道，哪怕我派人从旁监视，也不可能在你阳奉阴违的情况下真正控制住你。凯伦毕竟是边境重镇，执政之位自然不可轻动——真要是有一天大家反目相向，我即使身为半神，远在王都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不是么？”

此话一出，倒是让克莱维尔微微一愣，虽然他自认已经对眼前这位年轻半神的心性与手腕有了足够充分的认知，却还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坦然地摊牌。

诚然，只要路西亚向玛莉卡女王推荐了克莱维尔，便失去了以谋杀前任执政赫克托夫一事威胁他的可能性，之后天空城能否长期暗中掌控凯伦，几乎只取决于两人的互相信任。

只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既然这位殿下敢如此直白地讲出来，就是拿准了他会自愿为其效忠？

“克莱维尔卿，你怎么看待索雷托、图拉克，还有那群为克鲁格的死暗暗窃喜的联军士兵？”就在他愣神时，路西亚忽然问道，“这样的人，也有拯救的价值么？”

克莱维尔闻言一震，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在下以为有。”

“哦？”路西亚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在下曾在罗德尔生活多年，追随先师的岁月里也算见识过彼处自底层到顶层的诸般情景，后来被贬黜到凯伦，见到此地异族民不聊生的种种惨象，亦时常反问自己，为什么神明治下的盛世依然会存在这样为神所弃的角落，为什么古往今来最为完美的律法之下，还是有为律法所不容的弃族？”

“你得到答案了么？”

“没有。”

“但这些年，在下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很多时候庶民百姓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他们的本意——这并不是说所有人都心地良善，而是他们从来都不曾拥有思考的能力和选择的资格。”

“所谓民心民意就像一颗任人拿捏的弹珠，放在坡顶便会自然而然地向下滚落，塞进弹弓便会无可阻挡地向外弹出。当他们为大势裹挟，踏足崩落的临界点时，绝大多数人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都不知道，剩下的也许知道，却也无可奈何。”

他站起身来，朝向路西亚深深一礼，“如果殿下要用我，我希望至少在凯伦一地，在由我担任执政的短暂时间里，能无视种族之异、信仰之别，让人们少一些身不由己，多几分尊严与......自由。”

路西亚伸手虚扶示意他起身，唤过早已等候在侧的奥尔文斯，道：“我会连夜向女王陛下送去关于落日隘口一战的说明以及对你的推荐信，回到凯伦以后，奥尔文斯会担任你的幕僚，协助你处理局面。”

克莱维尔颔首道：“在下明白。”

“好了，出来游猎这么久，再不走就要耽误行程了。”路西亚摆摆手起身，带着一众亲卫朝拴在远处的战马行去，奥尔文斯则陪同克莱维尔一起，稍后直接返回凯伦城。

众人策马行出数十步，路西亚忽然勒马停步，回身望向立于崖畔的克莱维尔，高声道：“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只不过我希望不要限于凯伦一地，更不要限于一时。”

他凌空挥舞马鞭，似乎要将天地万物都囊括在内，不过随后却没有发出什么豪言壮语，只是爽朗一笑，道：“且拭目以待吧。”

第十九章 力量体系 -------------------------------------

姓名：路西亚桑克斯

种族：古龙（王族）

等级：75

可用卢恩点数：2

属性：生命40，集中15，耐力15，力量30，灵巧20，智力9，信仰15，感应10

技能：古龙战技（不入流），风暴剑术（不入流）

传说能力：龙血传承（未解锁），记忆战场（已解锁）

-------------------------------------

夜晚，身处营地当中的路西亚又一次在意识中召出数据面板，他一脸错愕地凝视着新增的可用卢恩点数，过了很久很久才轻声吐槽道：“不会吧......”

曾经他以为获取点数的方法是战胜强敌，毕竟上一次阴差阳错地打败萨缪尔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多出了15个升级点，顺带还解锁了记忆战场，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彻底推翻了他的猜想。

在结束与克莱维尔的会面返回大部队的路上，路西亚带着亲卫们真真切切地进行了一番游猎，毕竟五百人的使团中难保不会有他国耳目，既然打着游猎的旗号出去秘密会面就要做戏做全套，肯定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

然而就在亲自射杀了三头野狼和一头卢恩熊后，或许是前世刷魂后遗症作祟，他忽然产生了看一眼面板的想法——谁知还真有！

“也就是说，是不是‘强敌’无所谓，只要有主动杀戮的过程，就可以从对方身上获取卢恩，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化为升级点数？但萨缪尔也不是我亲手干掉的啊......如果说只要是我的主观行为导致的杀戮都作数，那落日隘口中全灭的亚人联军为什么不算？”

由于时不时就关注一波自己的面板，他无比确定，这次升级点的获取就是发生在刚刚的狩猎之后，与桂雷尔消灭联军一事没有半点关系。

他仔细回忆着解锁记忆战场过程中的种种细节，包括他反复尝试用各种阴谋诡计刷萨缪尔的解析进度，最后却只是徒劳一事，思虑良久，一个最可能的答案终于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只要他在正面战斗中亲手造成了对敌人的杀戮，无论最后的“处决”动作是否由他自己完成，他都可以从中获取卢恩。

这种机制让路西亚不由想起了前世尚未获取碎星大剑时，那个曾在蒙格温国立银行门口一次次诱骗失足乌鸦的自己，只是当初那座断崖上还有无数白色幻影好兄弟陪他一起刷魂，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轻舒一口气收回纷飞的思绪，像是个抠门的地主老财般精打细算地琢磨起了加点方案——集中暂时是不用提升的，反正他现在还没掌握任何一个耗费大量神力的高阶祷告，平时要动用精神力的时候只需要进入记忆战场就够了。

同样的道理，信仰、感应现阶段对他的提升也可以忽略不计，于是一番挣扎后，路西亚最终将两个点数分别投资在了力量和灵巧上。

“啧，下次，下次一定把智力加到两位数！”他在心中默默对自己保证道。

都怪这个数据面板的表述不够合理，什么智力，分明就是魔力！天天智力智力的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9点智力就真是个弱智了，真是岂有此理！

这一夜，晋升77级的路西亚再一次进入追忆战斗挑战萨缪尔，在被暴打二十余次，成功将解析进度推进至19%后，他终于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使团继续向迪可达斯进发，路西亚也重新坐进了那辆防守严密的马车，路上思索起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通过迪可达斯大升降机登上亚坛高原后，只要沿着国王大道一路前进，不出三日就可以抵达罗德尔。作为整个黄金王朝的发源地以及最核心的势力范围，亚坛地区无论繁荣程度还是治安水平都无疑是交界地最发达的地带，王朝的统治更是根深蒂固，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有凯伦这种任他搞事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下面还是要以提升个人实力为主......”他默默思考道。

平心而论，他现在的战斗力真不能算很弱，古龙半神的血统天赋摆在这里，龙化之后天然就能突破等级的桎梏，发挥出远超常人的力量，放在那些拎不出几个骑士的偏远地区好歹也算是一方强者。

可惜他现在要去的地方是黄金王都，整座大陆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最中心，堪称英雄遍地走，骑士不如狗。

反观那些与他年纪相当的半神们，时年十六岁的葛瑞克虽然为人处世极度不靠谱，但早在两年前就被世人公认有了英雄级别的实力，而此次与他同一时间受邀前往王都的卡利亚三位半神中，十四岁的拉塔恩自幼以勇武着称，更是早早拥有了英雄之名。

若是算上同辈的黄金王子葛德文就更不必说了，身为女神与战王的嫡长子，那位大神可说是完美继承了父母双方最优秀的血脉，容貌、人品、智谋、实力样样都称得上绝世无双。

十余年前，在卡利亚与天空城联手对阵黄金王朝的那场大战中，拉达冈率领的西征军尚在利耶尼亚，战王麾下的东征军更是远在盖利德，葛德文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抵挡住了古龙们倾国而至的攻势，否则如今的黄金王朝恐怕早已被扼杀在初生之时。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同时获得新旧两党的衷心拥护，并被黄金王朝上下共同认定为在未来结束神王二元制，统合两党开启崭新律法时代的至高存在。

想到这些，路西亚幽幽地叹了口气，和这些已经成为传说和必将成为传说的半神们比起来，怎么看怎么都感觉自己像是个凑数的啊！

抵达王都之后，他一定要好好蛰伏一段时间，先摸清楚记忆战场的运作机制，再找机会给自己好好提升一波等级......对了，好像还有这个。

他看向自己的传说能力一栏，目光久久停留在那项尚未解锁的“龙血传承”之上。

从出生之日起他就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深处存在着一种极为强大的封印，按照当初与兰斯祭司和一众元老们的交流，那封印背后就隐藏着古龙一族最神秘也最强大的血脉传承，那是源自龙神赫拉瑞斯与龙王普拉顿桑克斯的力量。

恰恰也是因为那力量过于强大而难以掌控，龙神与龙王才在古龙一族的灵魂中设下了这种禁制，只有精神力成长到足够的强度才能逐步将其开启。

而现在，路西亚产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如果借助记忆战场的加持，他的精神力甚至远远超过巅峰半神——等到在王都安顿下来，也许就可以开始着手破解封印了。

正思量间，马车渐渐减缓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桂雷尔略显不快的声音，“殿下，迪可达斯到了，但前面好像有人堵路。”

第二十章 龙影 “堵路？”

路西亚微微一怔，将原本横在膝头的神皮缝针丢在车里，取过自己那把龙鳞刀挂在腰间，推开车门走了出去，目光投向前方的一瞬间，迪可达斯辉煌而壮阔的盛景顿时撞入眼帘。

在这里，亚坛高原的边际轮廓宛如一面拔地而起的巨型幕墙，占据半边天际的同时向左右无尽延伸而去，而在视野正中的位置上，一片穷尽想象力之极限的庞大建筑群巍然屹立。

无数块重达数吨的沉重基石构成了它的底座，十余人才能合抱的粗大石柱支撑起雄伟高阔的门廊，两侧大片的山岩被人为削平，鬼斧神工般雕刻成一面面描绘统一战争的巨大浮雕，其上刻画的人物与场景都是那样真实，仿佛那场足以令风云变色的史诗大战就发生在眼前。

除却中央承载着大升降机的主殿，后方还排布着一系列装有小型升降机的副殿和其他附属建筑，再加上与地势完美契合的城墙防御体系，这一切共同构成了这座与天空城、火焰大锅、王都罗德尔并驾齐驱的建筑奇迹，同时也象征着统一战争后黄金王朝睥睨天下的无上权威。

路西亚缓缓舒出一口气，排解掉心头因敬畏而急剧涌出的压力，望向桂雷尔口中那群堵路的不速之客——那是足足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罗德尔骑士，他们头顶雕刻着黄金树纹章的金盔，身披华丽而沉重的金甲，排布成战场迎敌的坚实阵列，以城墙般的盾阵与如林的刀枪严丝合缝地挡住了通往主殿的长阶。

阵列前方，六名手持黄金树大盾与黄金戟的大树守卫高坐于异种战马上，沉重的面甲遮蔽了他们的一切神情，黄金树的光辉从后方天际照耀而来，在所有人身上映照出一片璀璨的金辉。

“呵，真是好大的阵仗！”桂雷尔冷笑道：“这就是黄金王朝的待客之道么？”

显然，他们并不是来迎接古龙王朝的半神的，否则绝不会摆出这副剑拔弩张的作态，更不可能等到两军正面对峙了还不派出使者说明来意。

这样看来，对方只有一个目的——示威。

路西亚微微眯起眼眸，手掌摩挲着腰间的刀柄，迪可达斯固然是黄金王朝除王都之外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一向有重兵把守，但罗德尔骑士还没多到这样不值钱的地步。

即使放眼整座罗德尔，有资格下达这种命令的人也只有寥寥数位，只是不知是女王还是王夫，亦或是那位完美无瑕的黄金王子？

沉吟之中，罗德尔骑士们依旧沉默如铁，龙族战士与风暴骑士们则已怒火中烧。

“殿下，我们怎么办？”一向稳重的艾格基斯此时也难掩心头怒意。

更远一些的位置上，默雷尔与亚托克两位长老也匆匆向御驾赶来，从他们脸上的神情便可看出，这两位年迈而强大的龙族也已处于濒临爆发的边缘。

在关于路西亚是否要接受黄金王朝的邀请一事上，亚托克长老选择支持，默雷尔长老则是坚决的反对派，但在眼下这般情景下，曾经的分歧都已不再重要了——对方既然无视他们自己先前提出的邀请，对古龙半神做出这种大不敬的举动，那么天空城就完全可以将其理解为开战的讯号！

“殿下——”亚托克长老急急行至路西亚身前，不等后者开口便单膝跪在了地上，咬牙道：“老臣悔不该怂恿殿下接受黄金王朝的邀请，以至于您今日为人所侮。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必为殿下将这群僭越忤逆之徒尽数诛杀！”

说话时，路西亚注意到这位长老肩膀上还缠绕着层层绷带，身上也有丝丝缕缕的药味飘散而出，那是前日神皮使徒刺杀时留下的伤势，而皮肤表面若隐若现的龙鳞，更显露着他内心难以压抑的暴怒。

他连忙弯腰搀扶面前的老人，道：“应邀一事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与诸位无关，长老快快请起！”

将亚托克连拖带拽从地上拉起来，又一番安抚后，路西亚迈步向使团最前方行去，两位长老与亲卫队长则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他飞速思索着对方的动机与目的，却怎么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是作为示威的手段而言，这种做法也太过下作，传出去丢脸的也是发出邀请的黄金王朝。真想要让他这位新生半神对黄金树俯首帖耳，还不如一开始就发一封措辞严厉的国书迫使他称臣纳贡、入朝为质，总比这样让大家都下不来台要好得多吧？

难不成，对面摆出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让他在拂袖而去、愤而宣战和就地停驻静候听宣其中任选其一，只要自己不想代表天空城与黄金王朝兵戈相见，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甩自己一记耳光？

想到这里，路西亚不由自主地按住了龙鳞刀的刀柄，虽说拥有前世记忆的他向来以冷静的态度思考处理各种事务，但如今的他究其本质早已不是前世的自己，而是一头拥有着当世最高血脉的古龙——那份属于龙族的暴戾如同毒蛇般啮咬着他的心脏，不断诱使着他拔刀出鞘，带领身后将士将前面那群混蛋撕成碎片！

他静静立在两军阵前，握住刀柄的指节由于过度用力而显得一片苍白，此刻风暴骑士的阵列与对方相隔不过数百步，立足于此，他几乎已经能听到大树守卫们面甲之后沉重的呼吸。

路西亚明白，他手中这柄长刀牵系的不只是这条长阶两端千余名骑士的性命，而是两个王朝、两个文明之间数以百万计士兵与平民的命运，刀锋出鞘的一瞬间，为之喋血的生灵将无数倍于一天之前的落日隘口。

倘若是前世身处屏幕前的他，大概会先备份存档，然后毫不犹豫地拔刀冲上前去——可惜现在的他不是。

他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还有一座衰败的天空城。

“我们......”他松开刀柄，刚要开口，天际尽头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彻地的龙吟！

一道庞大的黑影自亚坛高原方向疾掠而来，它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撕裂了阻挡在前进轨迹上的无数流云，并在身后凝聚出一道久久不散的尾迹，掠至迪可达斯上空时，人们终于看清了它的样貌——

那是一道山川般伟岸的白色龙躯，不同于飞龙的四道龙翼恣意张扬地舒展开来，岩石般的鳞片深处闪烁着淡淡金色微光，显露着上古艾尔登法环赐福的痕迹，它遮蔽了属于黄金树的光辉，在黄金骑士们头顶投下遮天蔽日的暗影！

此情此景之下，罗德尔骑士再难保持先前的沉默与淡定，他们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同时飞快让出一大片空地供那头白色古龙降落。

巨龙羽翼一振，在一片风暴中翩然降落，它昂起修长的脖颈，冰冷的目光在诸多黄金骑士身上巡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骑士们纷纷如坠冰窟，不敢稍有动作。

一片华光闪过，龙躯迅速缩小，化作一位身着白色神官长袍的高挑女子，她蛾眉微挑，轻启朱唇道：“谁是你们的骑士长，出列。”

那声音清冷而优雅，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位大树守卫立刻小跑着来到前方，躬身行礼道：“是在下，兰斯祭司。”

兰斯桑克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大树守卫如遭雷击，黄金胸甲猛地凹陷进去，一大口鲜血从面甲之后溢出，脚下一个踉跄颓然摔倒在地。

“传话上去，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她漠然道。

“是......”大树守卫涩声道，他艰难起身，又深深一礼后才在同袍的搀扶下向后退去。

兰斯桑克斯转而看向天空城使团这边，路西亚犹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后众人却已一片欢腾，桂雷尔更是满脸兴奋之色，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扑过来似的。

她脚步微动，数百步的距离在她面前宛若无物，一步之间转瞬即至。

兰斯桑克斯径直来到路西亚身前，不由分说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笑一声道：“怎么，天空城一别不足三月，殿下才这般年纪，脑袋就已痴傻了么？”

第二十一章 飞越迪可达斯 这并非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早在三月之前，那枚至尊之卵刚刚发生异动时，在罗德尔担任古龙神殿大祭司的兰斯桑克斯便第一时间赶回了天空城。

她先是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两名意欲趁势作乱的长老，收拾人心之后，又亲自率领四位留驻朝中的古龙元老以神力构筑符文大阵隔绝外力侵扰，确保路西亚能够安然降生。

然而处理完这一切之后，兰斯桑克斯便又匆匆返回了罗德尔，当时刚刚穿越的路西亚还在质疑自己的精神状态，在那短暂几天的相处时间里，两人几乎没有任何正面交流。

直到半月前，黄金王朝的国书送到了天空城，长老会议上那群平均年龄超过五百岁的龙族为王子要不要接受邀请一事吵翻了天，甚至连路西亚这个当事人的意见都顾不上听，一度差点大打出手。就在这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兰斯桑克斯派遣风暴鹰送回一封信件，信中的意思无比简单——她全力支持路西亚本人的决定。

信件抵达天空城的当日，原本沸反盈天的长老会议顿时冷却下来，路西亚应邀前往罗德尔的决议得到了光速通过，连同随行护卫的使团名单也在四位元老牵头的高效讨论下迅速确定下来。

数日之后，路西亚一行人便通过天空城内部的大型空间传送门“风暴之眼”，径直穿越到了瓦尼亚河谷以南数百里外的亚坛传送门，正式踏上了黄金王朝的疆土。

或许也正是因为两人之间尚且谈不上熟稔，刚才路西亚只是打算暂且忍耐下来率部原地驻扎，静候黄金王朝一方的明确答复，却压根没想到兰斯桑克斯前来破局的可能。

“兰斯祭司，你......”路西亚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那只揉乱自己头发的魔爪又捏上了他的脸颊。

“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姐姐，”兰斯桑克斯笑靥如花道，“虽然比你大了几百岁，但要是算上你在至尊之卵里成长的那段岁月，我当你的姐姐也不算过分。”

不知为什么，路西亚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虽然两人同为拥有“桑克斯”之名的古龙王族，但他可是在那颗龙蛋里待了超过一千年来着，要这么算的话......

可惜兰斯桑克斯并未给路西亚深入思考的机会，而是自顾自在他的脸颊上一顿蹂躏，口中喃喃道：“啧，我就说不愧是女神和陛下的血脉，看看这柔顺的银发，看看这光滑的脸蛋，要是弗尔那小混蛋有你一半，不，三分之一可爱，我都一定会比现在看起来年轻十岁！”

“呃，呜......那个兰斯祭司......”

“嗯？”

“兰斯姐......”

“嗯，怎么啦？”

“你看现在我们——”

“哦！是该先处理一下眼下的局面。”兰斯桑克斯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似的收回了魔爪，不过从周围众人一片平静的脸色来看，显然早已对她这等做派习以为常了。

“默雷尔长老、亚托克长老，”她先是点了两位长老的名字，“一会儿我带殿下先行前往罗德尔，烦请二位率领使团随后跟上，城外自会有人接待。”

“是！”两位长老连忙应道。

“至于你，路西亚，”她把手掌搭在了路西亚肩膀上，凑近道：“怎么样，这段时间不见，飞行技巧掌握得如何了？”

路西亚刚想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了，不过想到对方刚才飞掠而来时那恐怖的速度，只得干笑了两声道：“还好还好，虽然比不上兰斯姐你，但也勉强够用了......”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道：“兰斯姐，你是说我们......飞上去？”

兰斯桑克斯浅浅一笑，一双纤手为他整理好胸前的衣襟，拍拍他的肩膀道：“所以，你的回答是？”

路西亚感受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出发吧——”

话音刚落，她脚尖轻点，修长曼妙的身躯顿时化作一道白色流光冲天而起，又于高空四翼一振，在陡然爆发的风暴中向云层之上掠去！

路西亚张开双臂，形状优美的银白色龙鳞流水般取代了他原本的衣装，他的四肢化作矫健的龙爪，他的背后张开昂扬的羽翼，他的额上生出峥嵘的龙角——他高高昂起头颅，发出声震四野的龙啸，随后扶摇而起，笔直掠入长空！

迪可达斯主殿前的长阶之上，散乱的黄金骑士们呆呆凝望着远去的巨龙，曾几何时，在前辈们的追忆当中，他们也曾听闻无数巨龙这般从天空掠过，在黄金树的疆土之上投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而此时此刻，即使是最骄傲、最强大的骑士也意识到了一件事——哪怕是如日中天的黄金王朝，也依然存在他们无法阻挡的羽翼。

一大一小两道龙影从天穹之中疾掠而过，他们飞越了迪可达斯号称天堑的壁垒，俯视着亚坛高原雄伟而瑰丽的景象宛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在这种高度上，云层尽数化作匍匐在他们脚下的地毯，日光与月光则共同编织成他们身上的羽衣，天地之间，唯有那棵至高无上的黄金树才堪与他们比肩！

路西亚眯起眼眸，感受着冰冷的气流从鳞片表面吹过的触感，只觉心神一片畅快。

自从穿越以来，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飞翔，也只有翱翔于高空之上时，他才能短暂放下半神身份赋予他的沉重责任，将一切血雨腥风与勾心斗角都抛诸脑后，尽情享受自由的感觉。

“路西亚，刚刚我见到亚托克长老身上有黑焰留下的伤势，你们来的路上遇到了神皮使徒的袭击？”风中传来兰斯桑克斯关切的话语声。

“是这样......”路西亚从三天前遭遇刺杀一事讲起，又讲到凯伦城中由赫克托夫与克莱维尔的血仇引发的种种变乱，兰斯桑克斯的表情也越发精彩。

当他最后讲到自己已经收服了克莱维尔，并且向玛莉卡女王递送了推荐信，准备将其安插在凯伦执政的位置上时，一旁的兰斯桑克斯已经瞪大了双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兰斯姐，你觉得我的处理有什么问题么？”

“啊？哦，没有，没有......”她恍然回过神来，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路西亚，或许是她正保持着古龙形态的缘故，此时的神情尤其显得错愕茫然，堪称大大的脑袋充满了更大的疑惑。

“如果不是亲自负责了你的接生工作，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某个法力强大的邪神寄生夺舍了......”她勉强给出了一个在路西亚听起来算是正面的答复，“从亚坛传送门出来以后，才三天时间，你就搞了这么多事？”

路西亚腼腆地笑了笑，这表情反映在他现在那张龙脸上就是一片狰狞，“这个......能力太强，不好意思。”

第二十二章 剑碑 路西亚现阶段的速度终究远远不及兰斯桑克斯，因此当两人远离迪可达斯之后，后者便刻意放慢了脚步，反正以古龙的速度无论如何都能在今夜之前抵达罗德尔，也就无需着急。

一路上，他们详细讨论了路西亚刚刚提到的那几件事的后续处理方案，兰斯桑克斯又简要介绍了一些在罗德尔值得注意的事项，此后两人的交流便大多集中于对天空城和罗德尔两地各类风景人物的闲聊。

一番漫谈过后，小半日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走，置身高空向下望去，大片丰饶的农田与牧场渐渐取代了旷野，更远一些的地方，黄金王都已然显露出了辉煌壮丽的轮廓，大理石与黄金构筑而成的华美建筑一直绵延到地平线的尽头。

就在此时，兰斯桑克斯忽然鼓振龙翼，悬停在了天穹之中，路西亚随之停步，却见她将目光投向远方一座偏僻的山丘。

粗略估计之下，那里和罗德尔至少还隔着上百里距离，大概是崎岖的地势和布满嶙峋山石的贫瘠土壤阻挡了人们开拓的脚步，山丘附近看不见半点烟火气息，唯一能够给人留下印象的或许只有矗立在丘顶的几根奇怪石柱。

“跟我来。”兰斯桑克斯说道，不知何时，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忧郁，眸光中流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怆然。

他们从高空俯掠而下，随着距离的拉近，路西亚终于渐渐窥清了那些石柱的原貌——它们通体由黑曜石打造而成，或许还附上了魔法或者祷告的强化效果，粗糙不堪的表面犹然能够反射出几分日月的辉光，形制上则呈现大小不一的扁平状，靠近上端处还能分辨出两块护手般的凸起，以抽象的眼光看去，就像是一柄柄简陋的石剑倒插于地面之上。

“这就是......剑碑？”

路西亚降落于山顶，望向那些沧桑而破败的石剑，一时不由微微失神。

“没错，”兰斯桑克斯走在他的前方，她伸出纤白的手掌，缓缓从碑面上那些历经风雨侵蚀已然略显斑驳的文字上抚过，“这上面记录着古龙战争的历史，后面那些小碑上则是在战争中立下丰功伟绩的黄金树众英雄名录。”

路西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名录最顶端便是那位光耀世间的半神之首——“玛莉卡与葛孚雷之子，太阳的执掌者，‘黄金’葛德文”。

碑文中记载了这位黄金王子在一对一的决斗中成功击败拥有最强岩石之名的古龙弗尔桑克斯，并与之化敌为友，共同开创王城古龙信仰的光辉事迹。

“路西亚，我知道你身上蕴藏着女神与陛下的传承，从出生之日起就拥有远超同辈的智慧，”山顶的清风中传来兰斯桑克斯的轻语，她转过身来，目光幽然凝望着路西亚，“今日重逢之后，听说了你这段时间以来做过的那么多事情，我也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但如果我告诉你，玛莉卡陛下在向天空城送去那封邀请函之前，曾经认真征询过我的意见，是我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你大概会很怨恨我吧？”

路西亚闻言怔在原地，一时惊疑交加。

惊的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刚刚认下的这位姐姐竟然在永恒女王面前拥有如此之重的话语权，疑的是，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更愿意待在那座四处漏风的天空城啊？

当初应下黄金王朝的邀请，迫于形势不得不怂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他确认自己回不去了以后反复衡量确定下来的最佳选择。虽说当质子这事风险大了点，但他又不是此次应邀前往王都的唯一半神，卡利亚那三位不也一样在受邀之列么？

他最初的想法是，到了王都之后，上面有在罗德尔传教布道十余年的两位祭司顶着，平时还能与破碎战争中最牛逼的一群半神混在一起，不说能从人家身上学到什么绝技，稳着点至少也能混个人脉眼缘吧？

等混到黑刀之夜结束，破碎战争开打，就以法姆.亚兹拉那孤悬海外不值一提的战略地位来看，他只要把大门一关坚持中立，大卢恩一概与我无关，带着命定之死的黑剑什么的压根别想入境——这样怎么打也打不到自己头上。

对比之下，要是留在天空城，自己那位父王还沉眠在时空夹缝里久久不醒，长老会那帮老龙要么自矜于资历对他爱答不理，要么干脆就是野心勃勃各怀鬼胎，在自身羽翼未丰之际，硬留在天空城是要给人当傀儡么？

后来，当他真正踏上了黄金王朝的疆土，亲眼目睹众多飞龙武士与风暴骑士为守护他的生命而死，又隔着萨缪尔的躯壳，见识到了那位宵眼女王如渊似海的实力与智略，后来更是在凯伦城外见证并参与了那场吞噬了数千生灵的战乱......虽只短短数日，却不啻于一场对他由外而内的灵魂洗礼。

故而此时此刻，面对兰斯桑克斯的一问，他早已确信，自己的半神之路应当——也必须从罗德尔开始。

“兰斯姐，”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温和道，“当初在天空城的几天，我总见你心神不宁的，就是在纠结这件事么？那时候，你就知道玛莉卡陛下一定会在不久后向我发出邀请？”

“明明是我先问你的。”兰斯桑克斯摇了摇头，无奈道：“半神果然不能以常理揣测，按照人类的标准，你那时候才出生两天，本该是哭着吃奶的年纪，怎么就能看出来这么多的？”

“严格来说，我已经一千多岁了，不是么？”

“说得真有道理，”兰斯桑克斯微微扬起脑袋，“没错，我当时确实在思考这件事。”

“卡利亚王室的三个孩子很早就展现出了超凡的血统天赋，半年前，我就察觉到了那两位陛下将他们接来罗德尔的意图。所以，当你出世的一刻我就知道，他们也一定会很快向我们发出邀请。”

听到这里，又恰好立足于这些剑碑面前，路西亚感觉自己完全理解了当时兰斯桑克斯的心境。

一面是十年前古龙付出无数鲜血与生命才换来的平等与独立，而在这些年黄金王朝与天空城之间越来越大的国力差距以及新党对外族日渐不加掩饰的敌意面前，当年“化敌为友”的一纸和约已然摇摇欲坠，拒绝女王的邀请无异于在两国间本就危险的平衡之上再添一枚砝码。

另一面，身为古龙王族，又担任天空神殿祭司的她既算是路西亚的血亲，又是现实意义上的托孤之臣，若是再考虑到前任大祭司古兰桑克斯战死之后，天空城内部从未消散的奉她或者弗尔桑克斯为新王的声音，她的选择就显得尤其敏感。

正如她所说，如果应下那份邀约，路西亚很有可能在知晓真相后对她怨恨有加，两人之间势必会出现难以抹平的裂痕——这并非妄自揣测，而是纵观古今无数王朝更替，王家之事，莫不如此。

“兰斯姐，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此忧虑。”路西亚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兰斯桑克斯身旁的位置上，他伸手触向那些破败的剑碑，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粗砺之感，继续道：“出发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天空城的大图书馆，试图从那些历史古籍中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古龙王朝，以及王朝之外的一切。”

“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了那场龙树之战，虽然罗德尔人更喜欢称其为‘古龙战争’，就好像我们才是挑起战火的元凶——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古龙的羽翼遮蔽了黄金树的光芒，我们又哪里有跟他们平等谈判的资格？”

“十年前的一纸和约结束了那场战争，让我们不必匍匐于黄金律法之下，甚至能够在黄金王朝的疆土上传播初始之环的信仰——我同样明白，其实结束战争的并不是那份和约，而是古兰桑克斯大祭司向王都发动的舍命一击，是无数龙族战士在亚坛高原上的浴血奋战。”

“所以——”他坦然看向身旁的兰斯桑克斯，“明白这份和平之重的我，又怎么会对你心怀怨恨呢？”

然而，话一出口，他却发现兰斯桑克斯脸上的神情十分微妙，她仿佛在强行忍耐着些什么，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绷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呵呵，哈哈哈......不愧是咱们古龙王朝的王子殿下，觉悟就是不一样啊！”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之后，她戏谑地看着路西亚，闪烁着泪花的眼角依然满是盈盈笑意。

“兰斯姐，你......”路西亚一脸茫然。

“你啊！小小年纪就能想这么多，已经很让我感动啦，不过——”

兰斯桑克斯忽然一巴掌轻轻拍在了路西亚脑袋上，“你以为能让姐姐我纠结那么久的，会是这种程度的小事么？”

“哈？”路西亚已经彻底懵在了原地，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引发第二次龙树之战的威胁都是小事，那什么才叫大事啊喂！

“姐姐我啊，在上一次战争的时候就已经很厉害了呢！”

兰斯桑克斯微微眯起眼眸，“那时葛德文坐镇王都，依靠黄金树可以发挥出近乎神明的力量，可我就是在他眼前宰了整整一打黄金树麾下的英雄，哪怕是现在越来越嚣张的新党，也没人敢当着我的面大呼小叫。”

“你以为我送回天空城的那封信是假的么？”她看向路西亚，目光中充满柔和的情绪，“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来的话，哪怕我们再打一场龙树之战，又如何呢？”

“姐，你......”路西亚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突然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想让你来罗德尔，是因为这些年我在这里看见了太多——”兰斯桑克斯轻叹道，“黄金王朝已经从事实上统治了整座大陆，玛莉卡女王更是一位不世出的雄主。在她的治理下，无数不同种族、不同文明，甚至不同信仰的能人异士全都云集于此。”

“这里有古老而强大的熔炉骑士，有从雷亚卢卡利亚和瑟利亚远游至此的魔法师，有凭借一手调香术既能救人又能杀人的宫廷调香师，甚至还有来自天外的黑王与白王。不同文化在这里碰撞、融合，几乎每一天都会诞生新的战技或者魔法，亦或是崭新的机械造物......这样的场景，已经上千年不曾出现在交界地之上了。”

“在遥远的上古时代，我们也曾是这样引领一个时代的存在，”兰斯桑克斯幽幽一叹，“但那场隐藏在历史中的禁忌之战毁灭了一切，天空城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女神失踪，陛下重伤沉眠......古兰桑克斯大祭司当年对这件事三缄其口，所以就连我都不知道我们的对手究竟是谁。”

“我只知道一件事——”她看着路西亚，“我们不能再枯守天空城了，那样我们只会变成一块日渐腐朽的顽石，终有一日会被时代的车轮碾碎。”

路西亚的眼神一亮，仿佛有一股火焰自他的眼瞳深处新生而出，他的心脏也随之跳动得愈发剧烈——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时代会在不久后迎来将一切推倒重来的惊天剧变，在这股煌煌大势之前，变则生，逆则亡。

“我想让你来到王都，来到这个时代最中心的舞台，和那些天赋异禀的半神们一道成长，我想让你学习来自生命熔炉的体术，来自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魔法，来自黄金树的祷告......成为所有半神中最优秀的存在。”

兰斯桑克斯注视着路西亚的眼眸，“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成为引领我们开创下一个辉煌时代的王者。”

路西亚回望向她澄澈的明眸，那双眼睛中同样有着跳动的火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的胸腔里热烈燃烧。

“我会的。”他承诺道。

“我知道，”兰斯桑克斯温和一笑，“从今天在迪可达斯重逢，看到那柄没有出鞘的龙鳞刀时我就知道了，你已经走在了王的道路上。”

“不过，”她眨了眨眼，“你还很年轻，假如某一天再遇到那种事情，我希望你在做出任何决定前，都一定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路西亚好奇道。

“你不是孤身一人，你的身后，还有一座终将崛起的天空城。”

第二十三章 王城 日暮时分，天际洒落的余晖将罗德尔白色的城墙映照成一片瑰丽的玫红，位于城中心的黄金树则显得更加耀眼，那盛大的金光不只照亮了大片夜幕，更与千家万户屋顶的琉璃瓦辉映在一起，使整座王城都沐浴在一片高贵而圣洁的氛围中。

此刻，王都东、南、北三面的正门已经关闭，不过在多达十二处的侧门方向依旧能看到长龙一般的车马往返进出。它们中大多是行走于交界地各处的行商车队，那些驮马牵引的巨大车厢里装载着来自极北冰原的珍稀矿材、来自学院门前镇与贤者镇的精工魔法制品，以及史东薇尔乃至啜泣半岛出产的药草与香料。

这些商队八成都出自某些位高权重的贵族门下，少数则背靠势力遍及大陆的几大商会与个别地方豪强。统一战争后的十余年间，交界地各处已从事实上连为一体，各地之间再无派系林立带来的交通隔阂，于是这类大型商队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如果把罗德尔比作黄金王朝的心脏，它们便是从心脏滋生而出的无数动脉血管，在永无止息的泵动舒张间为王朝的运转提供着养分。

而作为这些血管的创造者与维护者，黄金王朝的贵族们也由此在短短数十年间积攒了庞大的财富。若是论及贵族的底蕴与历史，与那些发源于星月时代，曾经侍奉风暴王朝、兀德王朝的古老人类贵族相比，哪怕是资历最老的旧党勋贵都显得不值一提。然而当人们将注意力放在权势、财富与力量上时便会发现，那些旧日权贵在当今如日中天的黄金贵族们面前已经与平民一般无二。

“兰斯姐，”路西亚俯瞰着下方一望无际的巨城，努力平复下自己摇曳的心神，“你说罗德尔到底有多少人口啊？”

平心而论，从高空看到黄金王都全景的一瞬间，他属实有点被惊到了，单以城镇规模和街道间流动的人口密度来看，这座城市给人的观感几乎让他想到了前世航拍视角下的现代大都市，甚至在建筑物的壮观程度上还犹有过之。

起初他还奇怪为什么一个类似中古时代背景的世界会出现这么庞大的城市，但仔细想想，法环世界观本就充斥着各种匪夷所思的技术与造物——不管是那些身高超过十米的巨型傀儡，还是动辄能够传送万里距离的空间传送门，无不彰显着这个世界超乎想象的创造力与生产力。

“十年前我和弗尔刚来王都传教的时候，大概有二百万出头吧，”兰斯桑克斯回忆道，“不过这两年就多了，我不确定具体的数据，但少说也在八百万以上。”

“八百万？”尽管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路西亚还是不由为之咋舌。

他不是没有读过天空城大图书馆中收录的关于罗德尔的资料，但那份资料记录的内容还停留在黄金历18年，距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罗德尔的人口也在这段岁月里膨胀了足足百倍。

另一方面，古龙王朝虽然在名义上仍能与黄金王朝分庭抗礼，但路西亚清楚，即使将天空城与东部海域附属的数十座大小岛屿累加起来，算上龙族、人类、兽人以及少量亚人和混种，自家国内的全部人口也不超过一百万——仅仅是罗德尔的一个零头。

“这差距，真是够大的啊......”他声音略微发涩道。

“兰斯姐，进城安顿下来以后，我想看看黄金王朝的详细资料，包括英雄以上人物的数量统计、伯爵以上贵族的背景信息、近三年来的军费开支与兵力部署，还有能收集到的一切最新的政治、军事、财务情报......家那边关于这些内容的资料都过时了，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么？”

兰斯桑克斯看着他从短暂的惊愕与失落中恢复过来，并且迅速提出了当下最合理的行动方案，讶异之余亦是欣喜有加，于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没问题，古龙神殿本就有一些库存的档案，回去我让人立刻着手整理，三天内就可以办好。”

同一时间，罗德尔西城正门外，黄金王室派出的迎宾队伍已然完成了对整片区域的清场，大队罗德尔士兵身穿金甲金袍，排成整齐整齐的方阵分列于御道两侧。

左侧士兵人人腰佩一柄鎏金装饰的礼仪剑，手持纹饰着黄金树的王朝旗帜，右侧士兵则各自持握一杆效仿飞龙武士兵器形制的银色龙枪，枪身上端悬挂着一面面纹饰着上古时期天空城轮廓的古龙旗帜。

路西亚与兰斯桑克斯抵达城外时，恰逢一阵微冷的秋风从旷野之上吹过，队列中的宫廷乐团亦在望见龙影之时奏响了庄严肃穆的交响曲。如林的枪戟之间，沉郁顿挫的鼓角声如浪潮般涌起，无数旌旗在风中飘舞，气魄之大足以令人心驰神摇。

砰——一声沉闷如山川晃动的震动声响起，数千将士齐齐以右拳叩击胸甲，向出现在御道尽头的两位古龙致以军礼。

紧接着，一片整齐的脚步声从城门处响起，上百名身披黄金重甲、手持大盾长枪的罗德尔骑士迎面而来，然而仔细看去，他们却与迪可达斯的罗德尔骑士略有不同，这些骑士的胸前全都悬挂着一枚龙爪形状的纹章——这是古龙信仰的象征。

走在队列最前方的是一名身着金红色铠甲的魁梧老人，他左手按着腰间剑柄，右臂将斧形骑士盔挟在肋间，沟壑纵横面庞上满是风霜之色，然而一身气质却丝毫不似大多这个年纪的人那般落魄而颓唐，反倒如同一柄保养得当的宝剑，岁月愈久，寒芒愈盛。

在老人身侧落后一步的位置上，一位同样提盔按剑的青涩少年紧紧跟随在后，从外表看去，他比路西亚还要小上两三岁。相隔百余步时，路西亚便敏锐地注意到少年望向兰斯桑克斯的眼神一片崇敬，然而当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时却复杂了许多——其中有敬畏，有好奇，似乎还有几分不甚分明的审视与敌意。

不过他来不及多想，老人与骑士们很快就来到了面前，他先是对兰斯桑克斯颔首致意，随后又正对路西亚，郑重地躬身一礼，“尊敬的路西亚桑克斯殿下——熔炉骑士奥陶琵斯谨代表玛莉卡陛下、拉达冈陛下，以及黄金树光辉之下的所有子民，衷心欢迎您的到来。”

第二十四章 棋局 奥陶琵斯！

听清老人的话语后，路西亚立时心中一凛，无他，实在是这个名字在交界地的历史上太过威名显赫了。

相传最初追随战王葛孚雷的熔炉骑士共有十六位，无一不是威震大陆的强大英雄，而他们身上树形和斧形的盔甲正好对应了黄金王朝赖以立国的两大根基——黄金树的无尽赐福和战王的无双武力。

后来随着王朝扩张，熔炉骑士的人数虽然略有扩增，却从未超出过五十人的范畴。他们依旧代表着黄金王朝半神之下的最高武力，放眼大陆，或许也只有侍奉满月王室的卡利亚骑士能与之比肩。

而眼前这位与志留亚并列为两大熔炉首席的奥陶琵斯，即使算上神明与半神，也无疑是王都之内前十乃至前五的绝顶强者！

显而易见的是，奥陶琵斯对路西亚行礼并非因为他本身，而是因为他古龙王子、天空城半神的身份，于是路西亚并未托大，而是立刻以后辈骑士面见前辈的礼节回了一礼，道：“早在天空城时，便时常从长老们口中听闻奥陶琵斯首席赫赫善战之名，今日终于得见首席本人，实在是我的荣幸。”

“殿下过誉了，”奥陶琵斯再度微微欠身，“往事早已不值一提，现在站在您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垂垂老朽罢了。”

随后他又看向兰斯桑克斯，神色郑重道：“兰斯祭司，女王陛下已经知道了发生在迪可达斯的意外，并查明幕后主使者为塞提尔.文斯和科里.托雷尔两位男爵，两小时前，他们已经被依律除去贵族头衔后处斩，其他相关人等也会在最短时间内得到应有的惩罚。”

“除此之外，”老骑士低垂眼睑，言辞恳切道，“陛下命我向祭司大人和路西亚殿下转达她最真诚的歉意，同时希望两国之间的情谊不要因此而受到不必要的损害。”

然而，兰斯桑克斯却并未立刻接受对方的致歉，她淡淡一笑，道：“他们冒犯的不是我，而是路西亚殿下，这件事能否到此为止，我说了不算——殿下说了才算。”

听闻此语，奥陶琵斯微微一滞，不过脸上却并未流露任何异常之色，只是将目光再度投向路西亚，“那么，殿下的意思是？”

“我相信女王陛下的诚意，也相信黄金树与天空城之间友谊的成色，”路西亚平静道，“既然僭越者业已伏诛，那么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话音出口，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终于得到了纾解，奥陶琵斯深深颔首，道：“那就请路西亚殿下与兰斯祭司一起入城，两位陛下已在永恒殿设宴，准备为殿下接风洗尘。”

得到路西亚应允后，奥陶琵斯向身后的少年吩咐道：“克里斯托福，安排殿下和祭司大人登车。”

那名为克里斯托福的青涩少年闻声上前，躬身行礼道：“路西亚殿下，兰斯老师，请随我来吧。”

两人跟随他前行数十步，便看见古龙骑士们引领着两辆典雅华贵的马车迎面而来，这两辆马车通体由金丝楠木打造，黄金与宝石装饰的外壳上雕琢着华美而繁复的花纹，单论奢华程度比起路西亚一路上乘坐的天空城御驾都要更胜一筹。

所不同的是，这次拉车的并不是龙鳞马，而是四头被锚链贯穿腹部，浑身披挂黄金盔甲的山妖，在锚链与盔甲表面无数符文的压制下，原本无比狂野凶暴的山妖们表现出了空前的顺从，他们依照驾车骑士们的命令止住步伐，随后纷纷单膝跪地，宛如一群训练得当的家畜。

“一辆就够了，”来到车驾近前时兰斯桑克斯吩咐道，“我与殿下还有些事情要商议。”

对于人类形态的两位古龙而言，两辆马车内部的空间都足够宽敞，克里斯托福等人自然没有意见。待两人登车之后，骑士也纷纷骑上战马，拱卫着马车向城内进发。

此时的罗德尔尚未遭遇破碎战争的洗礼，所谓的西城正门实际上属于外城城门，门内的大片区域仅仅算是罗德尔的郊区，此时暮光尚未彻底消散，隔着玻璃车窗仍然可以望见四处翠绿的草木与盛开的鲜花，偶尔还有几处鎏金装点的教堂屋顶在树丛的掩映间若隐若现。

车内，兰斯桑克斯早在刚刚落座之时便释放了一层隔绝声音的神力屏障，两人虽然只与外面的骑士们隔着一层车壳，却依旧可以毫无顾忌的交谈。

“兰斯姐，我刚听那个名叫克里斯托福的少年叫你老师？”路西亚稍稍讶异道。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那位在破碎战争中活捉“接肢”葛孚亚，以英雄之礼归树的强大骑士，那位少年既然也是古龙骑士，还能与奥陶琵斯首席一道出迎，那么碰巧同名的概率就微乎其微了。

“啊，那是我三年前外出游历时收的学生，奥陶琵斯阁下也是他的老师，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点闷——”兰斯桑克斯有些发愁地笑道，“后面有机会我安排你们见见，他不是罗德尔骑士学徒出身，而是由我直接洗礼的古龙骑士，根底上没有问题。”

路西亚点点头，默默记在心里。

“对了，刚才奥陶琵斯阁下提到的那两个男爵你听说过么？”兰斯桑克斯狡黠地眨了眨眼，“没听说过也没事，不妨随便猜猜他们的出身和立场。”

“确实没听过，不过都是新党成员吧？”路西亚不假思索道。

他知道迪可达斯拥有直接连通王城的小型传送门，想必他和兰斯姐刚刚离开，那边就派人将消息送到了女王面前。这事说小不小，如果执意追究完全可能演变为影响大陆局势的严重政治事件，因此必然要有人为僭越半神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如果要找替罪羊的话，女王总没道理往自己人身上下手吧？

“没错，一个是罗德尔骑士团下辖的一位中队骑士长，另一个则是迪可达斯守备指挥使——你可以理解为迪可达斯卫戍部队里的三号人物，排名第一的司令官由罗德尔骑士团副团长兼任，第二位的副司令在外出差，今天上午科里男爵‘恰好’是坐镇迪可达斯的最高指挥官。”

路西亚听完一怔，这么说来他还是想少了，原本只以为是某位身居高位的新党权贵因为排斥他这个异族半神，一时想不开造了孽，女王趁势拿两个新党喽啰开刀，给古龙一个交待的同时顺便敲打敲打这群拉达冈麾下的马前卒。

然而现在听这两人的职位都如此重要，事情发生时又偏偏多了这么一个微妙的巧合，女王陛下的立场也随之显得晦涩难明起来。

再往深里思考，那群骑士显然不是迪可达斯本身的卫戍部队，为首的大树守卫们更是驻守王城的顶级精锐，不管背后直接下达命令的人是哪位王朝巨擘，这种规模的兵力调动，那位女王陛下难道真会等到事后才知情？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是怎么知道你在迪可达斯受阻的消息的么？”兰斯桑克斯忽然说道。

“是结束在古龙教堂的宣讲后，在神殿内的桌案上发现了一封信件——”回忆到这里，路西亚陡然愣住，先前在城外听闻此事时，他同样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女王得到消息后立即请兰斯姐出手解局，但现在......

“现在想来，那也是对我的态度的一次试探吧？”兰斯桑克斯轻声道。

听完之后，路西亚久久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如果把交界地的局势比作一张巨大的棋盘，在此之前，凭借着前世记忆带来的先发优势，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与诸方巨擘平起平坐的棋手。

然而先是那位惊鸿一现的宵眼女王，现在又是这位明明近在咫尺，却令人怎么都看不透的永恒女王——路西亚悚然意识到，在她们眼中，自己大概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吧？

“别想那么多，”正此时，耳畔传来兰斯桑克斯的温声安慰，“早在众神之战中，玛莉卡陛下就已经是名震天下的一方霸主了，要想与她这样的人争锋，单凭智计谋略是远远不够的——要记住，在权力的赌桌上，力量才是真正的筹码。”

“所以，面对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对手时，既不可骄纵自负，也不必妄自菲薄，只需要沉下心来，慢慢成长就好了。”

她忍不住再次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会走在他们所有人前面的。”

第二十五章 龙枪 车队沿着城西御道一路前行，即使金甲山妖的速度完全不逊于龙鳞马，也花了足足两小时才穿过王城近郊的原野，登上内城西门之外的罗德尔大桥。

现实中的黄金王都不像游戏中那么残缺，在以东西御道为轴的完美对称布局下，这座距离迪可达斯方向最近的西门也是整座内城真正意义上的正门。直到破碎战争期间，那场惨烈如绞肉机一般的第一次罗德尔保卫战爆发之后，这座城门才被落石堵死，门前长达数千米的大桥也被破坏殆尽，整个沉没在了护城湖中。

不过，在这个时代鲜为人知的是，千余年前星月时代的文明中心之一——那座由天外来客们与交界地本土生灵共同建造的无名永恒之城恰恰就埋葬在这片湖泊下方的泥土深处。倘若超脱时间长河的限制，居高临下地审视这段历史，眼下这座极尽辉煌的黄金王都恰似一朵从旧日坟茔之上生长而出的新生之花。

路西亚隔着玻璃车窗望向车外，虽然古龙骑士们为安全起见提前对车队经过的道路进行了封锁，却依旧掩盖不住王都随处可见的繁华盛景，无论是街道两侧亮度恒久而稳定的魔能路灯、大气之余又不失精巧华美的建筑，还是耳畔隐隐传来的熙攘人声，都足以证明这座城市的强盛与活力。

待到车队穿过重重城墙，真正抵达王城最中心的黄金圣殿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然而在黄金树的璀璨光辉之下，这片半神们生活起居的宫殿依旧亮如明昼，也正是在这里，路西亚看到了那具遮天蔽日的龙骨。

天空神殿大祭司——古兰桑克斯。

那是一头绝世无双的巨龙。

苍白色的伟岸身躯如同拔地而起的山脉，怒而伸展的羽翼像是覆压天空的暗云，即使已经战死多年，那高傲的龙首仍然昂扬挺立，仿佛在向那棵高不见顶的黄金巨树发出怒雷般的咆哮。

龙树之战结束后，即使是黄金王朝也无力在不摧毁王城的情况下将古兰桑克斯的遗体运出城外，于是他们就依托着这具庞大的残躯，将一度被打成残垣断壁的黄金圣殿重新建立起来。

建筑师们将那雄伟的龙身化作支柱，将嶙峋的龙翼制成阶梯，至于中央那道刚直不弯的脊柱，则成为了圣殿崭新的中轴线。

金碧辉煌的殿宇映射着黄金树灿烂的光辉，也将苍白的龙躯染成神圣的金色，在罗德尔人眼中，这一切正如古龙信仰开始在黄金律法的恩惠下广泛传播，黄金之民与天空之民已经亲如一体，不分彼此。

在古兰桑克斯的右爪前方，一柄通体呈螺旋状的暗金长枪巍然耸立，不，与其说那是一柄长枪，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煌煌雷霆。

纵使已经失去主人多年，枪身因为缺乏力量灌注而显得一片黯淡，在场之人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那股仿佛要破开天际的无上锋锐。

“那是大祭司从女神手中继承而来的武器，被称为‘赫拉瑞斯的雷霆’，亦是我族唯一一件与龙王岩剑并驾齐驱的无上神兵。”兰斯桑克斯在路西亚身边说道。

路西亚心神一震，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屏息凝神，伸出手掌，似乎想要感受枪身上传来的气息，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岩石般的冰冷寂然。

“这么多年了，就没有人来取走它么？”他轻声道。

兰斯桑克斯摇了摇头，“十年以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拔起它，我和弗尔不行，黄金王朝的半神们同样不行。”

这柄长枪并非后世那柄褪色者都能拿起的“古兰桑克斯的雷电”，虽然后者也被誉为传说中的武器，但究其本质只是等这柄长枪力量散尽后从枪身上削下来的残片，相形之下不过是烈火之余烬罢了。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没有足够的资格，”兰斯桑克斯期待地看向路西亚，“你要去试试么？”

“不必了，”路西亚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试过了——现在的我，还配不上它。”

兰斯桑克斯还想再说些什么，前方宫中派出的女侍们已经从殿门内鱼贯而出，她们身着华丽的金色裙衫，像一片流动的花海般涌来，簇拥在两人身边。

“路西亚殿下，兰斯祭司，两位陛下已经在永恒殿等候了，请随我入内。”为首一位美貌女官道。

克里斯托福带领的古龙骑士们行礼告退，侍女们在长阶两侧列成整齐的队伍，兰斯桑克斯有意落后路西亚半步，两人沿着名贵织料编成的红毯拾阶而上，又在女官的带领下穿过一道道典雅华贵的门廊，最终抵达了黄金圣殿中央一座圆形穹顶的大殿。

路西亚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大概就是前世记忆中的“女王闺阁”，不过规模根本不可与之同日而语。作为黄金王朝两位最高统治者生活起居乃至日常办公的场所，永恒殿单是肉眼可见的面积就已经不逊于游戏中的整座王城。

至于那处恶兆王“怒斥群臣”的艾尔登宝座，在现实中实际上是举行大朝会时才会使用的黄金王庭，根本不与永恒殿相邻，两者之间至少还有着一个小时的路程。

再次登上一条多达百级的长阶，尽头是一片极为宽阔的露台，路西亚两人抵达此处时，玛莉卡女王与现任艾尔登之王拉达冈已经在此等候了。

“欢迎来到罗德尔，路西亚，我亲爱的孩子。”玛莉卡女王率先走上前来，轻轻拥抱了路西亚。

感受着永恒女王温暖的怀抱，路西亚心中一凛，尽管做了一路心理准备，女王对他这位“质子”的热情还是超出了他的预判。

这也是他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到玛莉卡女王的正脸——前世boss战最后那个残破的石像不算。不同于路西亚想象中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圣女神形象，女王固然很美，却也充满了自然灵动的气息。

宛如阳光流泻的长发颇为随意地披在脑后，细腻白皙的面庞上是娇俏灵秀的五官，最为生动的还要数那双碧蓝色的眼眸，清澈如水瞳底充盈着璀璨的黄金赐福，却又蕴藏着几分少女般的纯稚，只是随意对视一眼，便让人感到好似整个人都沐浴在了阳光之中。

她不是神，而是人——路西亚不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当然，女王可以热情，他却不能失礼，如今他只是古龙王朝的王子，在统治交界地的永恒女王面前自然算是晚辈。于是拥抱之后他立刻稍退半步，端端正正躬身一礼，朗声道：“古龙路西亚桑克斯，赫拉瑞斯与普拉顿桑克斯之子，见过玛莉卡陛下、拉达冈陛下。”

起身之后，他微笑道：“女王陛下果然如传说中一般美丽智慧，拉达冈陛下亦如史诗中所述英武非凡。”

直到这时，原本立于女王身畔的拉达冈方才前进两步，重新与玛莉卡并肩，温和笑道：“不愧是龙神与龙王的血脉，少年时已然可见头角峥嵘。”

不同于充满烟火气息的女王，拉达冈浑身上下都流淌着肉眼可见的神性。

完美——这或许是唯一能用来形容他的词汇。体形、肌肉、容貌、气质......他身上的一切都超脱了凡世生灵的范畴，比路西亚前世见过的古希腊雕像都更加完美。

只有当他开口说话时，旁人才能短暂地感受到，这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路西亚静静审视着面前的“两位陛下”，关于这二人互为半身一事，此时普天之下或许都只有他一人知晓，就连无上意志麾下的双指神使们都不见得个个清楚，因此他不敢表露出丝毫异动。

不过现在倒是亲眼验证了一件事，玛莉卡身上发生的“分裂”绝不仅仅是分裂出了一个与她意志相悖的第二人格，无论背后有没有什么限制因素存在，拉达冈至少可以脱离她的身体，以独立的躯壳活动于世间。

仔细一想倒也不难理解，若真是一人“分饰两角”，且不说米凯拉和玛莲妮亚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单看月树之战中拉达冈带兵出征数年，期间玛莉卡女王曾随战王的东征军团一道远赴盖利德，并在那里主导了那场盛大的放逐，从现实层面上看这种操作就根本无法实现。

“路西亚一路远游至此，一定很疲惫了，我们就别在这里站着了，赶紧进去吧！”女王笑道：“还有兰斯，这次还麻烦你多跑一趟，实在是我的失职。”

“陛下言重了，我不只是罗德尔的古龙祭司，更是天空神殿祭司，迎接我族王子原本就是我的职责。”兰斯桑克斯不卑不亢地微笑道。

四人言谈间都默契地避开了迪可达斯的黄金骑士以及那两位刚刚殒命的男爵，一时之间，宾主尽欢。路西亚暂时将诸般纷乱思绪尽数抛诸脑后，以无可挑剔的姿态追随着玛莉卡与拉达冈步入殿中。

第二十六章 半神 穿过殿门，路西亚环顾四周，这里应当是黄金王室举行家族聚会的一处偏殿，装修陈设上不似外界那样威严肃穆，反倒多了几分温馨舒适的居家气息。

正厅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檀香木餐桌，玛莉卡与拉达冈的座位并列于上首，两侧各自分设了十余个座位，彼此之间相隔不远，座椅的规格也一模一样，一切都与寻常人家的聚会场所相差仿佛，并无亲疏远近之别。

此时此刻，桌面上已经摆满了交界地各处出产的名贵蔬果，屋顶与四周精致华美的魔能灯具洒下一片温暖的金辉，映照在琉璃杯盘上荡漾出一片缤纷夺目的光华，又有数名衣冠楚楚的侍女恭敬侍立在侧，随时等候吩咐。

“来，赶快入座吧——”女王步履轻快地走在前面，“我想路西亚你一定饿了，所以早就吩咐厨师们开始准备晚餐了，今天的主厨是一位来自史东薇尔的大师，他的风格一定符合你的口味。”

拉达冈沉稳地跟在玛莉卡身后，直到走近桌旁才略略加快步伐向前几步，为女王挪开高背椅，待她落座后才坐到了并列的首席上。

另一边，兰斯桑克斯原本打算让路西亚坐在左侧第一个座位上，然而路西亚抢先一步上前，拉过那把椅子道：“兰斯姐，你坐这里。”

兰斯桑克斯见他一脸理所应当且不容拒绝的神情，只得无奈落座，路西亚随后拉开第二把椅子，坐在了紧挨着她的位置上。

见到贵宾落座，侍女们立刻流水般呈上各类饭前开胃的甜品与酒水，玛莉卡女王回首看向侍立在不远处的一位女官，微微蹙眉道：“佩姬，米凯拉和玛莲妮亚还没到吗，还有葛瑞克那孩子......”

女官正待解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略显焦急的话语声：“抱歉，母亲，我们来晚了。”

路西亚循声望去，只见宫殿右边的侧门处，一位身材瘦弱的金发男孩推着一部轮椅匆匆走了出来。他的个子太矮，而轮椅又太高，将他的身体挡了个严严实实，就连脸都被遮住了大半。

轮椅上坐着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娇弱的女孩，她有一头玫瑰般娇艳的红发，肌肤呈现出雪花似的细腻与苍白，右臂、左腿和右侧小腿却齐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黄金制成的义肢。

不过这样可怕的残缺似乎并未让女孩的性格变得阴郁，此刻她正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殿内的来客，也许是见过兰斯桑克斯的缘故，她几乎立刻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路西亚身上。

路西亚回眸望去，忽然见到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明明相隔这么远，他却第一时间读懂了其中的内容。

“是龙诶！”她小声嘀咕道。

“玛莲妮亚！”身后传来米凯拉宠溺的低声提醒，“那是很重要的客人，不能乱喊哦！”

玛莲妮亚哦了一声，连忙捂住小嘴，然而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仍然一刻不停地打量着路西亚。

两人身后跟着一群手忙脚乱的侍女，见到玛莉卡与拉达冈后众人立刻躬身行礼，为首一位女官出列解释道：“启禀两位陛下，米凯拉殿下执意要自己照顾玛莲妮亚殿下，所以......”

拉达冈显然对自己这对儿女十分了解，见状并未责怪一众侍女，只是和颜悦色地回应道：“好了，我知道不是你们的错，下去吧。”

“你们俩啊......”他无奈地看向兄妹二人，“米凯拉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怎么还天天忙着抢侍女的工作——还有你，玛莲妮亚，如果不是你总爱耍赖让你哥哥陪着，他也不至于把你惯成这样，还弄得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都迟到了。”

挨批评的玛莲妮亚立马垂下脑袋，悄悄吐了吐舌头，米凯拉则歉意一笑，解释道：“是我的错，父亲，玛莲妮亚今天下午不太舒服，佩姬派人来通知我们时，我正在帮她压制猩红腐败，一不小心就来晚了些。”

说话间，米凯拉已经推着玛莲妮亚来到餐桌旁边，此时他从轮椅后走了出来，路西亚才完整看清他的样子。

如果忽视过分瘦弱的身材和略显病态的苍白脸色，米凯拉无疑拥有着丝毫不逊于他父亲的完美外表，那黄金般璀璨的发色就连拉达冈本人都要自愧弗如。与此同时，他成熟的气质却又与稚弱的身躯呈现出了一种极具矛盾的割裂感，就像光与影一般错落分明而难分彼此。

受黄金树赐福的双生子——米凯拉和玛莲妮亚，一个饱受猩红腐败侵蚀，一个永远也长不大。

路西亚看着他们，心中忽然有些不解，如果这叫做赐福，那什么才算是诅咒？

“你一定就是路西亚殿下了，”他看向路西亚，温和微笑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失礼的迟到——我叫米凯拉，这是我妹妹玛莲妮亚，听说你要来王都做客的事情以后，我们已经期待很多天了。”

“无妨，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路西亚起身致意，由衷微笑道，“来到这里我也很开心，你应该能明白，天空城那些平均年龄超过五百岁的长老们可不会跟我有什么共同语言，毕竟严格来说，我才出生三个月。”

“骗人！”玛莲妮亚声音清脆道：“三个月时间怎么可能长这么大，哥哥都已经快十岁了，看起来还没你年纪大呢！”

在座众人纷纷忍俊不禁，玛莉卡女王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解释道：“玛莲妮亚，路西亚和兰斯祭司一样都是古龙，他们的成长方式和人类不一样，路西亚在出世之前已经在至尊之卵里成长了很多年啦！”

“真的？”小姑娘睁大眼睛审视着面前的少年。

“当然是真的，”路西亚眨了眨眼，“我在那颗蛋里可是待了超过一千年呢，你和米凯拉都得叫我一声哥哥。”

“才——不！”玛莲妮亚撅起嘴巴，故意冲他做了个鬼脸。

“好啦，快坐下吧，路西亚已经等我们很久了。”米凯拉说着便要将玛莲妮亚抱到高背椅上。

“可是我想坐那边——”玛莲妮亚指了指路西亚身边的位置，随后眼巴巴地看向父母和哥哥。

玛莉卡无奈地与拉达冈对视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路西亚，征询他的意见。

“乐意之至。”路西亚微笑道。

他确实没什么不乐意的，现在的玛莲妮亚手里可没有那柄闻名天下的义手刀，更不会在近身之后突然四连追砍衔接一发水鸟乱舞，恰恰相反，她还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他起身帮助米凯拉将玛莲妮亚的轮椅推到餐桌这边，又拉开身旁的椅子。米凯拉伸手将玛莲妮亚抱起放上去，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好好坐着，不许捣乱，也不许再说失礼的话。”

“知道啦！”玛莲妮亚嘴上答应着，眼神却还忍不住往路西亚身上飘，自从确定他其实是一头幼年古龙后，她就好像恨不得从他身上看出几片龙鳞来。

“你便是路西亚桑克斯么？”正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轻飘飘的话语。

路西亚侧目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华服的短发少年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从外表看去，他很好地继承了黄金一脉身姿魁伟的特点，五官也称得上棱角分明颇为俊朗，只是眉宇之间总是盘旋着几分阴郁的气质，让整个人的观感都显得狭隘逼仄了不少。

走进殿内，少年扫视一周后先是对女王和王夫行礼致意，又对兰斯桑克斯微微颔首，随后径直走向空置的长桌右侧，拉开第一把椅子昂然就座。

“欢迎来到罗德尔，”他看着路西亚，神色淡淡道，“看来我朝修建的大升降机多少有些不尽人意，以至于殿下还要亲身飞跃高原壁垒远游至此，如此说来，真是我等招待不周啊！”

此话一出，席间气氛顿时一片紧张。

路西亚眯着眼看了他半天，才终于将记忆中那个头发灰白，浑身接满手臂的半神之耻跟眼前的少年对应上，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货现在长得也算人模狗样的，怎么后来就偏偏不做人了要去当触手怪？

再说，跟我阴阳怪气，我上辈子跟人对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挖泥巴呢。

于是他耸耸肩，一脸慈祥地笑道：“你一定就是葛德文大哥的长子葛瑞克了吧？招待不周谈不上，只是迪可达斯距离这里实在太近，我这个当叔叔的又来得匆忙，没能给你准备什么玩具，下次一定哈！”

在他身边，刚刚被米凯拉教训过，不情不愿坐好的玛莲妮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二十七章 冲突 “你——”听到路西亚的讽刺，葛瑞克勃然作色，浑身顿时爆发出一股独属于半神的强大气势，朝着对面的路西亚压迫而去！

路西亚眸光一冷，顷刻间一股不遑多让的威势逆冲而起，与之在半空中无形碰撞！

和葛瑞克充满堂皇威压的气势不同的是，从他身上绽放出的气势虽然在规模上略显微弱，却更加狂暴而凶戾，充斥着冷厉霸道的气息。

早在文明萌芽之前蒙昧混沌的蛮荒时代，匍匐于古龙面前的无数生灵便对这种气势有着一种共同的称谓——龙威！

极短而极烈的一次交锋过后，葛瑞克闷哼一声，原本羞怒交加的眼神中骤然多出了一抹惊愕——面对这头孱弱不堪的幼生体古龙，他竟然没能占据半点上风！

要知道，交界地所谓的强者气势并非什么玄学意义上的概念，而是强者们精神力达到一定程度后自然产生的一种实质性威压，若是对手的精神力太过弱小，甚至无法靠近这些强者便会被威压震彻灵魂，从而失去对肉体的控制。

那些生而拥有神之血脉的强大半神们更是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的精神力往往天然胜过常人一大截，凝练成神力与魔力后在总量和质量上也远远超过凡世生灵的范畴。也正因如此，半神们才能在破碎战争中将艾尔登法环碎片——也即是大卢恩的力量纳为己用，并在其加持下个个展现出毁天灭地的伟力。

连续在言语与气势交锋上失利，葛瑞克只觉自身受到了莫大侮辱，颅内热血疯狂上涌，正欲起身发作时，忽然察觉到两道冷电一般的目光射来，刹那间便让他如坠冰窟，再不敢动弹哪怕一丝一毫！

正对着他的位置上，兰斯桑克斯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发而出，虽然看似远不如刚刚两位半神的气势交锋威能显着，但在实际效果上却远胜两人不知凡几，一时竟仿佛要彻底冻结他的灵魂！

葛瑞克暗暗叫苦，幸亏这是在永恒殿内，兰斯桑克斯看在两位陛下的面子上将龙威收敛了许多，否则他现在能不能站着都两说了。

偌大一座王都之内，他惹不起的人很少，但古龙神殿这两位祭司绝对是其中之二，弗尔桑克斯与他父亲葛德文以兄弟相称，但凡见他行为不端势必以叔父的名义惩戒处置。

而这位兰斯桑克斯祭司更可怕，古龙战争时期就硬生生打服了罗德尔一半以上的英雄，在王都传教这些年更是威名日重。哪怕是在古龙神殿内部，上到弗尔桑克斯，下到数以百计的古龙骑士，都无不对她俯首帖耳，不敢稍有冒犯。

此刻他只恨自己误信了那些从天空城内部传来的风言风语，错以为这位本该最有希望继承龙王之位的古龙祭司会与新生的古龙王子不和。

今日早些时候听说兰斯祭司远赴迪可达斯为路西亚解围，原本让他的想法产生了几分动摇，然而进殿时看到她的座次隐约排在路西亚之上，他便断定了迪可达斯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避免授人以柄的政治作秀。

不然呢——在两大王朝最高层之间的宴会上，路西亚你这么一位地位尊崇却又实力不足的古龙半神难道不需要借势标榜一下立场，确定一下主次？还是说你们两位才见了没两面就已经上下一体君臣一心，关系好到就差姐弟相称了，谁坐上座根本无所谓？

谁信啊！

然而面对着眼前局势，不敢稍动的葛瑞克只觉得心头一片苦涩。

见兰斯桑克斯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两位陛下也明显对他不满，他只得深吸一口气，看向路西亚道：“抱歉，刚才那只不过是个玩笑，总之，还是欢迎你来到王都，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力相助。”

路西亚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却也丝毫没有收回前言的意思。

葛瑞克见状也明智地不再纠结辈分问题，谁让他父亲比这些半神们普遍大了二三十岁，导致他天生就比米凯拉和玛莲妮亚矮了一辈，更别说龙神与龙王是远比他的祖父母更古早的大陆共主，咬牙杠下去怎么说自己也不占理。

“行了，玩笑就到此为止吧，因为你宴会已经推迟二十分钟了。”玛莉卡语气微沉道。

“是。”葛瑞克连忙低头应道。

“让你见笑了，路西亚，”女王转而看向路西亚，歉意道，“葛瑞克的父亲这些年常常在外征战平叛，就连现在也还远在化圣雪原，我们两个平时忙于政务，因此对他疏于管教，今天又是家宴，这孩子有些兴奋忘形了。”

“陛下言重了，年轻人有些活力是好事。”路西亚轻轻揭过话题，同时无视了葛瑞克暗含愤恨的目光。

他多少能理解葛瑞克这种没事找事的行为逻辑——身为黄金王子葛德文的嫡子，黄金王朝最正统的继承人，估计一来本身就对独立于黄金树体系之外的古龙心存不满，二来则是平时横行霸道惯了，见不得有人比他出更大的风头，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说不定迪可达斯那件事就跟他脱不了干系。

说起来，前世在史东薇尔的葛瑞克已经被社会毒打了不知多少次，初见褪色者都照样骚话连篇，更遑论现在的他还在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了。

因此路西亚对这种不痛不痒的挑衅并不在乎，言语上的回击已经到位了，他的龙威又能完美应对对方的半神气势，兰斯姐肯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没有在一开始就出手。至于其他的，在产生更深层次的冲突之前，他没必要也没兴趣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跟这种缺心眼的货色死磕。

“既然人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拉达冈接话道，“穆格拉姆骑士来信说他们路上遇到了些意外，要晚几天到，等那三个孩子也来到王都，我们再好好团聚一次。”

“穆格拉姆......”听到这个名字的路西亚微微一怔，“原来这次卡利亚使团是由他带队么？”

想到那位在破碎战争之后犹然坚守在雷亚卢卡利亚大书库门前，以生命守望满月女王的卡利亚骑士，他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案首这位抛妻弃子，背叛满月女王的艾尔登之王......啧啧啧，也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第二十八章 格局 短暂的插曲过后，晚宴很快正式开始，以各地珍稀食材制成的美味佳肴被一道道呈了上来，尤其是女王特意提到的那位来自史东薇尔的厨艺大师，更是在短时间内献上了近十种极具古风暴王朝特色的名菜。

早在星月时代初期，风暴先民们在交界地南部建立王朝时便秉持着源自古龙王朝的初始之环信仰，他们和龙族一样将龙神赫拉瑞斯视作本族的神明，同时尊奉龙王普拉顿桑克斯为上古艾尔登之王，而真正统治王朝的历代风暴王只是以龙神与龙王的追随者自居。

及至号称“永恒灯塔”的天空城法姆.亚兹拉建成之后，大批风暴骑士追随着龙族的步伐移居其中，并在那里世代繁衍留存至今，而留守王朝的风暴骑士们则在统一战争后流散到大陆各地，少部分被古龙王朝组织起来回归天空城，更多的则成为了后世大名鼎鼎的“失乡骑士”。

总的来说，古龙王朝和风暴王朝在信仰与文化上堪称一脉相承，受欢迎的菜系也相差仿佛，专门请来这么一位厨师，足见女王为了迎接路西亚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偏厅里的宫廷乐师们始终演奏着美妙动听的乐曲，席间觥筹交错，众人聊起的也大都是些家常趣事，一时气氛颇为融洽。不多时，玛莉卡拉着兰斯桑克斯聊起了下一期古龙骑士的培养情况，拉达冈则在一旁耐心倾听，偶尔针对骑士们的训练计划提出几句意见，葛瑞克一个人闷闷吃着饭，路西亚则隔着玛莲妮亚与米凯拉聊起了天。

或许是玛莲妮亚的缘故，米凯拉似乎对路西亚抱有相当的善意，不同于和玛莉卡女王之间恰到好处的一应一答，路西亚在和米凯拉交谈的过程中，是真的感受到了一种宛如家人亲友间的轻松愉快。

反倒是坐在中间的玛莲妮亚，在食物端上餐桌一瞬间就暂时放弃了对路西亚的好奇心，转而一门心思对付起各类精美的餐点，小手将银质刀叉舞得虎虎生风，腮帮子很快被食物撑成了圆球。

“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米凯拉轻轻揉了揉玛莲妮亚的小脑袋。

“唔......”玛莲妮亚胡乱点了点头，趁着吞咽的间隙飞快地看了路西亚一眼，不多时又扭头瞟一眼，赶忙恢复正常。

路西亚看得好笑，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总是看我干嘛？”

玛莲妮亚看看他，小脸上神色变幻，终于鼓起了足够的勇气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路西亚，你......”

“你会喷火吗？”

噗——路西亚剧烈咳嗽起来，差点把刚喝的饮料喷出来。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把脸凑到玛莲妮亚面前，忽地皱起鼻子吊起眉毛，摆出一副狰狞的表情道：“会呢！我不只会喷火，而且会吃人，尤其喜欢吃你这样的小姑娘！”

玛莲妮亚一时愣在原地。

就在路西亚以为成功吓住了她时，她忽然噗嗤一笑，伸出完好的左手拍拍路西亚的脑袋，笑道：“小龙龙真可爱！”

路西亚浑身一僵，石化了整整三秒，才在米凯拉忍俊不禁的笑声中转过身去。

掐了掐微红的耳根，他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遥想自己当年在交界地摸爬滚打，见过的大场面不知凡几，砍翻的半神尸体都够绕王城几圈了——这怎么还能让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给调戏了？

宴席又持续了好一阵，玛莲妮亚遭到了米凯拉强忍笑意的批评，终究是没敢再招惹路西亚。

葛瑞克虽然趁着老爹不在占了一回上座，但在没人搭理的情况下一个人闷头吃饭实在尴尬，不久便以身体疲倦为由向两位陛下告退离席。

直到夜色渐深，晚餐总算是进行完毕，就连玛莲妮亚也心满意足地放下了刀叉，在女王的引领下，众人起身前往内殿的客厅落座。

“之前你举荐的那位内务官，名叫克莱维尔的——”女王微笑着向路西亚提道，“我昨晚看过了他的履历，想起来前些年他还在王都做过宫廷调香师，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只是在一次给前线将士调制香药的过程中出了纰漏，才依照律法贬谪到了凯伦。”

“不过他在凯伦内务官的位置上口碑极佳，此次又能从乱军中冲出向你报信，使凯伦免于倾覆之祸，也算立了一件大功，我已经着人将升任执政官的正式任命书送过去了，大概一周内就能收到。”

“是的，”拉达冈温和应道，“路西亚，我们既要感谢你力挽狂澜，从叛军手下救下了凯伦两万百姓，也要感谢你为王朝发掘了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路西亚礼貌性地微微颔首，道，“庇护平民百姓本就是每一位半神与生俱来的使命，在这件事上并无国家之分、种族之别。至于克莱维尔执政——既然是贵国亲手培养的人才，我相信他从前只是缺了一个表现的舞台，哪怕没有此事，未来也总有闪耀发光之时，两位陛下又何必言谢？”

一席话说完，玛莉卡女王沉默了片刻，随后看似苦恼地叹了口气，扶着光洁如玉的额头道：“但凡葛瑞克那孩子能有路西亚你的半分觉悟，我们都不知能省多少心......”

路西亚淡淡一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

早在他连夜送出那封推荐信时，便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虽然黄金王朝新旧两党之争这些年呈现出愈演愈烈的趋势，但起码就目前而言，玛莉卡女王以及她麾下的旧党们仍旧牢牢占据着上风，新党既然已经掌控了凯伦这个军事重镇三年之久，于情于理也该换一个旧党成员接任。

在这种情况下，出身宫廷调香师，又在凯伦内务官的位置上坐了足足五年，深得一城百姓拥护的克莱维尔在资历上无疑是足够的，至于背景势力上的缺失——开玩笑，哪怕无视平定凯伦乱局的大功，路西亚这位古龙半神的推荐便是最硬的背景。

虽然包括两位陛下在内的所有黄金王朝高层都明白，路西亚对克莱维尔先有救命之恩又有提携之恩，任命克莱维尔为执政官无异于将王朝对凯伦的一部分掌控力直接分润到古龙手中，但既然两周前这位年轻半神应下了黄金王朝的邀请，在两国大节上给足了永恒女王颜面，那么在凯伦一城执政之位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斤斤计较。

事实上，类似的情况绝不仅仅局限于这一人一事，自从龙树之战和平结束，黄金王朝长达数十年的统一战争画上句点之后，这样的交易与权衡便频频出现在罗德尔、卡利亚与天空城三方的交往当中。

在这个黄金树威震天下，满月与古龙各踞一方的时代，半神们如同擎天之柱居于世界之巅，众英雄簇拥于王座之畔誓死扞卫各自的君主，交界地也由此呈现出了空前的均衡、稳定与繁荣。

凡人们生而沐浴在黄金树的光辉之下，死后亦在归树守卫们的护送下回归黄金树的怀抱，万物周而复始、环环相扣，恒定朝向不变的安宁与稳定收敛，黄金律法基本主义也由此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没有足以颠覆乃至毁灭这种均衡的惊天之变，世界便会以这样和平的姿态持续运转下去，直至永远。

第二十九章 神谕 “两位陛下，来的路上我还遇到了一件事，虽然不算严重，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向两位禀报一二，”路西亚正襟危坐道，“穿越亚坛传送门后不久，我在瓦尼亚河谷遇到了神皮使徒的刺杀，率领他们的是两名神皮贵族，其中一人已经被我的卫队斩杀。”

路西亚特意没有提起萨缪尔这个名字，现阶段他不可能向外界暴露记忆战场的存在，因此就连兰斯桑克斯也对此一无所知。除此之外，关于宵眼女王的意识降临在萨缪尔身上的消息也被他严密封锁在了内部，暂时只有兰斯桑克斯以及那天夜里御帐中的五人知晓。

此话一出，客厅中顿时一片寂静，就连一向恬淡温和的米凯拉都露出了一抹惊诧之色。

即使是对于黄金王朝的神明与半神而言，神皮使徒也是一个近乎禁忌的词汇——所有人都明白，比起十年前近乎摧枯拉朽的统一战争，真正奠定王朝统治根基的其实是那场持续了足足百年的众神之战。

禁忌之战后，身为上个时代统治者的龙族随破碎的天空城一道飘零至远东海域，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孤独地舔舐着伤口，巨人、古风暴王朝、兀德王朝的情况也大体如此。

源自上古的霸者们退场后，无数新的强者随着文明的复苏涌现出来，当他们的力量与野心膨胀到彼此无法共存的程度之后，新一轮决定交界地归属的战争便无可避免地爆发了，参战方既有玛莉卡女王与宵眼女王这类身为神明备选的神人，亦有众多自禁忌之战后新生而出的交界地本土神只。

正是在那场旷日持久的惨烈大战中，执掌死之权柄的宵眼女王与她麾下的神皮使徒们成为了整个时代的梦魇——狩猎神只大剑锋芒所向之处，使徒们宛如横扫朽木枯草的秋风一般收割着神只们的生命，他们将神尸的皮肤剥制成自身的战袍，又将代表死亡的黑焰朝着下一个目标蔓延而去......

已成惊弓之鸟的神只们试图联合对敌，却依旧无法阻挡宵眼女王的兵锋，这一切直到玛莉卡女王通过双指与野兽祭司古兰格签订契约，后者改名玛利喀斯，成为守护女王的影兽之后才得以终结。

面对神皮使徒的阴影，尚未成为“黑剑”的玛利喀斯展现出了横压一个时代的强大力量，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击败所有使徒，并将命定之死从宵眼女王手中夺走封印。

那一战之后，宵眼女王销声匿迹，所剩不多的神只纷纷自降位格，匍匐于黄金树脚下，玛莉卡女王也由此晋位“永恒女王”，正式成为龙神赫拉瑞斯失踪之后唯一一位天下公认的真神。

如今，这些染血的往事犹然历历在目，本该消亡于历史深处的神皮使徒却再次出现，且一出手就是行刺古龙半神这样惊天动地的大动作，又怎能不让在座的黄金王朝统治者们心生警醒？

“你这孩子......”玛莉卡女王沉默了足足数息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没有受伤吧？”

“您费心了，当然没有，”路西亚微笑着应道，“我以为那不过是一群心怀不轨的残党余孽，此次元气大伤后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翻不起什么风浪，也就没有急着向您汇报。”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场上众人的神情变化。

忽然只听一声充满怒意的冷哼，拉达冈一掌拍在沙发扶手上，咬牙道：“太猖狂了，一群背离律法的邪教徒，竟然还敢在距离黄金树这么近的地方作乱！”

他完美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显得扭曲，路西亚略微有些诧异，宵眼女王及其麾下的神皮使徒应当是玛莉卡女王成神之前最大的敌人，但众神之战时拉达冈多半还没出现，怎么表现得比女王这个当事人还要震怒？

“玛莉卡，我们必须严查此事，”拉达冈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在毗邻黄金树的地方攻击我们的盟友，这无疑是对黄金律法最狂妄的挑衅。”

“可以。”另一边，玛莉卡先是答应下来，又思虑片刻道：“使徒们的破坏力不容小觑，我准备派志留亚首席全权处理此事，必要时可调动王朝之内一切力量。”

“我同意。”拉达冈果断应道。

兰斯桑克斯不着痕迹地与路西亚对视一眼，表态道：“两位陛下，在追查神皮余孽一事上，古龙神殿会向黄金王朝提供力所能及的全部支援。”

玛莉卡微微颔首致谢，随后即刻召来厅外待命的女官，交待清楚后取过一面刻有黄金树图纹的令牌，令她转交给王都内另一位熔炉骑士首席志留亚。

女官领命而去，玛莉卡拉过路西亚的手，温声道：“孩子，你在这里安心住下，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安全，相信志留亚骑士那边很快就能查出线索，将那些窝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网打尽。”

“那就多谢两位陛下了。”

得到女王的确切答复后，路西亚连续紧绷了数日的精神终于稍稍放松下来，虽然刚才嘴上说“事态并不严重”，实际上他可不相信那位宵眼女王会在这么一次刺杀失败后就此收手，鬼知道她接下来还有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手段。

在这种情况下，充分调动黄金王朝的力量进行反制无疑是短时间内最有效的应对方法，哪怕志留亚骑士不能建功，至少也可以充分压缩那帮使徒的活动余地，迫使对方在后续可能的交锋中露出破绽。

接下来，只要安安稳稳拖到晚宴结束，在王都安顿下来，他大概就能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发育期了，用记忆战场破解龙血传承封印的事情可以开始着手尝试，解析进度的作用也要尽快研究出来，还得再试试能不能在那片星空中解锁更多目标......

正事既已谈完，下面无非就是些联络感情的闲聊，路西亚心中盘算着后续的行动计划，嘴上还不忘适时地讲了几个恰到好处的笑话，逗得玛莲妮亚咯咯直笑，从小姑娘灿烂的笑容中，丝毫看不出她几小时前还饱受猩红腐败的折磨。

然而，就在路西亚以为晚宴会就这么平稳结束时，一位身着白色丝质长袍的女性神官忽然从厅外走了进来，他的余光敏锐捕捉到了神官胸前悬挂的纹章——那是双指的徽记。

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警惕，作为前世给菈妮递过上百次猎杀指头刀的群星之王，穿越以来他始终对无上意志和祂的代言人们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想法。

双指神官们代表着指头大人的意志，而那些形状诡异的双指本身就是无上意志的代言人，因此这些神官在王庭大多数区域都有着自由通行的权利。

神官来到女王和拉达冈面前深深一礼，道：“启禀玛莉卡陛下，拉达冈陛下，指头大人刚刚得到了最新的神谕。”

玛莉卡神情微动，她与拉达冈对视一眼，后者同样略显疑惑，于是她开口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聆听神谕，神使随时可以降临。”

所谓的“神使”指的就是双指，不过只有无上意志钦定的神明、王者和半神们拥有与双指对等的身份，可以使用这种称呼。

那位神官再度一礼，缓步退出殿外。

不多时，众人便感受到了一股神圣而庄严的波动凭空降临，一道中央勾勒着法环图纹，形如十字的黄金树圣印记缓缓浮现于半空之中，随后印记的光芒向四周蔓延，宛如脉动的金色血管，凭空幻化出两根手指的轮廓。

下一秒，圣印记的光芒敛去，双指的轮廓则彻底凝实。

路西亚定睛看去，双指表面的皮肤呈现石质的光泽，与古龙的鳞片类似，两根指头交汇的关节处穿戴着一袭白色长袍，上面用金线编织着艾尔登法环的图纹，而在长袍下方，他竟然看到了两条光芒凝聚而成的腿脚！

看着这个形如x染色体的诡异存在，路西亚丝毫不感觉好笑，反而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这位双指显然不是圆桌厅堂里那个安插在底座上的残血低配版，而且它偏偏早不来晚不来，专门挑在他抵达罗德尔的第一天降临，难道无上意志察觉到了他其实并非本土生灵，而是穿越到交界地的“域外天魔”，准备出手把他抹掉？

他竭力让自己的神情保持镇定，肌肉却紧绷到极致，背后的皮肤上已经在无意识中冒出了几片龙鳞，只要心念一动便可立即龙化，冲出这座宫殿！

“路西亚。”忽然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他猛然回过头去，只见坐在旁边轮椅上的玛莲妮亚不知何时悄悄凑了过来。

“你是第一次见到双指先生吧？别害怕，”她小声道，“他们都是好人哦。”

路西亚看着她深红色的眼瞳，感受着那只小手的温度，紧张到极点的心绪忽然莫名地放松了一些，他稍稍调整坐姿，扯出一抹微笑道：“知道了。”

“听闻神使带来了新的神谕，我们已经做好准备聆听。”玛莉卡女王颔首致意道。

双指微微弯曲了一下，这大概就是它行礼的方式，接着一阵温润如水的话语声响起，“玛莉卡陛下，拉达冈陛下，以及几位殿下，伟大的无上意志刚刚向我下达了新的神谕——”

路西亚脑袋懵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这说话声竟然出自双指之口，不对，这玩意哪来的口？！

难道黄金时代的双指不只长了腿会走路，甚至连解指神官都不需要吗？

正此时，他看见双指转而面向他，继续道：“无上意志一直注视着交界地，祂的目光不只驻留于黄金树庇护的范围内，亦不曾忽略这片大陆上任何一位虔诚的子民。”

它的声音温醇而厚重，如同讲述着古老的史诗，“在人类执掌艾尔登法环之前，在那遥远的上古时代，古龙就已经是初始之环最忠实的扞卫者，无上意志欣慰于古龙王子的诞生，伟大的赫拉瑞斯与普拉顿桑克斯的意志终于后继有人。”

“因此祂决定，路西亚桑克斯，赫拉瑞斯与普拉顿桑克斯之子，来自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的古龙半神——你将成为黄金律法之下，第四位神人。”

第三十章 影兽 双指的话语声回荡在空气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殿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它并没有再度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众人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神人——一个在这片土地上极为特殊的头衔。

他们从半神之中被无上意志选中，由不同的双指侍奉在旁，以期成为执掌下个时代律法的神明。

黄金树成为律法之前，玛莉卡女王与宵眼女王皆是上个时代的神人，两位神人的战争共同谱写了黄金时代的序章。

而如今的三位神人，一位将踏足阴谋的深渊之中，在那个漆黑诡谲的夜晚亲手掷出一枚石片，一举激起掀翻整个时代的狂潮。

一位将手持无双的利刃，在那片惨烈到极致的战场上化作一朵妖艳盛放的猩红之花，将交界地最富庶的沃土拖入地狱。

最后一位则将足迹印遍无数神话传说之中，既是阴谋家不惜一切代价攫取的成王之基，又是无数凡世生灵顶礼膜拜的圣人，最终却永远地沉睡在了那枚坠眠之茧中......

耐人寻味的是，当今黄金王室之中更有力量的两位存在——高唱黄金律法基本主义、完美如神的拉达冈，和备受新旧两党拥戴，最有望结束神王二元统治，同时成为神明与王者的葛德文，却偏偏都不是神人。

路西亚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在他眼中，所谓神人绝不是一份至高无上的尊荣，反倒意味着双指的监视与控制、野心家的图谋与窥视，甚至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无上意志养蛊一般的恶意。

不，或许说“恶意”并不贴切，细细想来，那大概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无情与漠然。

如果说生而拥有半神的身份代表着他踏足时代漩涡的中心，那么成为神人就意味着他一步跨越到了风暴最强劲的浪尖。

正因为知道菈妮、米凯拉与玛莲妮亚在未来将会遭遇什么，所以他知道，他无路可退。他的身后，就是那道宛若宿命般将整个辉煌灿烂的黄金时代碾碎殆尽的深渊。

终于，他起身深深一礼，道：“谨遵神谕。”

刚才短短数息之内，他强行驱散了脑海中那些纷乱涌起的思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起码就目前看来，自己的穿越者身份依旧安全，无上意志并没有对他发难的意思，另一方面，选定他成为神人一事显然已经是无上意志既定的决策，容不得任何人质疑更改。

双指向他回了一礼，道：“从今以后，我会驻留在王都，侍奉在殿下的身边，您可以称呼我为‘艾普西隆’。”

“e（艾普西隆）”？路西亚微微一愣，难道侍奉神人的双指们是按照希腊字母编号的？可自己是黄金时代的第四位神人，也不是第五位啊......

忽然，他注意到了一旁的玛莉卡女王，在她成为永恒女王之前，亦曾有一位双指侍奉在侧。作为希腊字母中代表原初与核心的“a（阿尔法）”，或许也只有那位辅佐神明开创崭新纪元的双指担得起这一称谓。

“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路西亚。”

玛莉卡女王恢复了那种如水的沉静，她起身来到他身边，神色欣慰道：“即使身为神明与半神，我们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平凡一员，能得到无上意志的垂青，成为律法下个时代的扞卫者，无疑是我们最大的荣耀。”

路西亚浅淡一笑，谢过女王祝贺的同时隐蔽地扫视了一周众人的神情——兰斯桑克斯初时的惊愕已经渐渐被欣喜替代；米凯拉温和恬淡地微笑着，似乎也在为他感到喜悦；玛莲妮亚则显得最为高兴，不知是不是因为“双指先生都是好人”的说法得到了印证......

唯有拉达冈，身为黄金律法最忠诚的扞卫者，此刻他脸上的错愕不解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霜般的阴沉。

“神使，我或许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古龙一族信仰的是上古时代的初始艾尔登法环，他们并不从属于当前的黄金律法。”他忽然开口道。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拉达冈，路西亚注意到女王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挑了挑，她看向拉达冈的眼神中，分明有一抹戏谑一闪而过。

艾普西隆稍稍欠身，依旧温和道：“拉达冈陛下，我确实地收到了您的忠告，不过我也有必要提醒您，有权对此事做出决定的，并不是你我。”

“更何况，此事并非没有先例——贝塔侍奉的菈妮殿下自幼成长于满月的光辉之下，严格意义上说，她同样并不从属于如今的黄金律法。”

拉达冈闻言猛地握紧双拳，死死盯着面前的双指，然而后者只是平静地立在那里，不再做出任何补充。

良久，他缓缓松开手掌，眼眸中露出几分木然的情绪，长舒一口气后点头道：“我明白了。”

“神使，”玛莉卡忽然道，“依照过往惯例，每一位纯净无瑕的神人都会与影子野兽签订灵魂契约，路西亚......他是不是也可以拥有一位影兽侍从？”

路西亚心中忽地一震，影兽侍从？

难道就是那种平时暗地里监控主人，一旦自己跟双指反目就会立刻跳起来发疯噬主的影子野兽？

一时间他简直想对女王高唱一首“听我说谢谢你”，这种东西可不是他这个年龄阶段能拿捏得住的，能不能不要啊！

然而不待他表态，艾普西隆便回应道：“正是。虽然最近的两位神人，米凯拉殿下和玛莲妮亚殿下因为各自身负诅咒，无法签订契约，但正如陛下拥有玛利喀斯，菈妮殿下拥有布莱泽，路西亚殿下同样应当拥有自己的影兽侍从。”

它看向路西亚，“现在就为殿下准备影兽召唤仪式，我将会开启一扇雾门，您只需在内心确定自身对影兽侍从的需求，交界地最适配您的生灵便会回应您的呼唤，从雾门彼端降临。”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道金色的流光便从艾普西隆身上流泻而出，在半空中如同藤蔓般延伸，编织成一座黄金拱门，拱门中央是一片虚无的迷雾。

路西亚脑海中一片纷乱，还让我自己确定对影兽侍从的需求？

感受着四面复杂微妙的目光，他心中急得直挠头，也不知道这种强买强卖的生意怎么就能摊到自己头上，这不是明摆着逼着他往自己身边安插无上意志的间谍走狗吗？

真要他自己说，他可不想要一头跟“黑剑”玛利喀斯一个级别的怪物，否则这辈子都得被双指拴得死死的——君不见忠诚如狼哥最后都被那个名叫“贝塔”的双指给逼疯了，真选个玛利喀斯二号，将来自己但凡动点歪念头都能让人砍了。

非要选的话，还不如来个除了可爱一无是处，天天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家伙，至少也免了被背刺的风险......他胡乱想着，却没有注意到原本一片虚无的雾门中隐隐亮起了几分光彩。

下一秒，雾门中陡然光芒大放！

无数道华光照破迷雾，一团璀璨的光茧从中飘荡而出，缓缓漂浮到路西亚面前。

他呆呆地望着那团光茧，冰冷的手脚一阵麻木，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手贱误点了匹配，又是什么时候锁了一手确定？！

光茧悬停在与他视线平齐的位置，忽然一道裂缝出现在光茧上，随后裂缝越来越多，直到砰的一声，光茧碎成了无数飘散的光点。

只见流光当中，一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生物显露而出，待到光华敛去，众人定睛看去，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她浑身的毛发纯白如霜雪，唯有两边眼角各有一道藤蔓状的淡金色花纹，此刻她蜷成一团，双眸微闭，只有那条占据了大半体长的蓬松尾巴在半空中悠然摆动着。

路西亚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小脑袋，她下意识间舒服地蹭了蹭，眼帘微微一颤，睁开一双同样是冰蓝色的眸子，与路西亚茫然对视。

恰在此时，环绕着她的流光消散殆尽，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忽然惊叫一声，往地上跌落而去！

幸亏路西亚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小狐狸嗖的一声顺着路西亚的胳膊爬上肩头，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再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这就是他的影兽侍从？”玛莉卡女王凝滞良久，轻声呢喃道。

自从出现以来一直从容如山的双指艾普西隆此刻也陷入了沉默，许久才道：“雾门的选择是神人心像的投影......路西亚殿下不愧为无上意志选中的神人，行事果然不同凡响。”

拉达冈沉默地坐在那里，俊美如古希腊雕像的面庞上看不出半分波动。

米凯拉指节轻轻拄着下颌，神情若有所思。

兰斯桑克斯经过初时的错愕后已经理解了当下的局面，不由掩唇轻笑。

殿内众人中，唯有玛莲妮亚满眼星星地看着路西亚肩头的小狐狸，赞叹道：“哇，真的好可爱啊......”

第三十一章 故人 因为这场忽如其来的神人册封仪式的缘故，晚宴结束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玛莉卡女王本来早已安排好了路西亚的寝殿，但架不住玛莲妮亚的殷切祈求，只好在征询过路西亚本人的意见后重新调整，将他安置到了距离玛莲妮亚和米凯拉所住的圣树殿只有一墙之隔的瓦雷利亚殿，连带着将送他过去的任务也交给了这对兄妹。

另外，除了一些必要的宫廷侍女，女王并未在瓦雷利亚殿安排任何守备部队，而是将护卫工作全权托付给了兰斯桑克斯以及她麾下的古龙神殿，待到迪可达斯的古龙使团进入王城后再由风暴骑士们接替护卫之职——总的来说，如果忽视事实上的“质子”身份，女王已经在方方面面都表现出了对路西亚的充分尊重，也最大程度保证了他在王都之内活动的自主权。

此刻，路西亚与米凯拉并肩行走在王庭内部的大道上，侍从们手持琉璃灯盏为他们照亮附近的道路，一位侍女推着玛莲妮亚走在后面，另有十余名罗德尔骑士护卫在队列首尾。

“玛莲妮亚从出生之日起，就受到了猩红腐败的诅咒。”米凯拉轻叹道，俊雅的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深重的疲惫。

在他们身后，那只刚刚与路西亚签订灵魂契约的白狐被玛莲妮亚抱在怀中，后方时而传来小狐狸被逗弄时发出的轻唤，时而传来女孩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腐败渐渐侵蚀了她的四肢，五岁以前，她还能依靠义肢勉强活动，到了后来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米凯拉声音苦涩道，“这些年她身上的腐败病发作一次比一次频繁，黄金祷告对腐败的压制效果却越来越弱，不知为什么，只有我的神力才能勉强起到缓解病情的作用，就连父亲、母亲和大哥都对此束手无策......”

“那是因为这事本来就跟神力强弱没有必然联系，真正能帮她压制腐败诅咒的只有你未来创造的纯净金律法啊！”路西亚心中暗暗道。

不过话说回来，记忆中玛莲妮亚修炼的流水剑术对腐败也有一定的压制效果，传授她流水剑的那位盲眼剑士师承一位神秘的蓝衣舞娘，亦曾做出封印猩红腐败的壮举。

然而在眼下这个时间点，米凯拉甚至都还没产生创造一种全新律法的念头，再看玛莲妮亚连行走活动都困难，又怎么可能修炼什么剑术？

路西亚沉思片刻，道：“我曾在天空城看到过一些关于腐败病的记载，黄金王朝范围内应该还有不少腐败病人吧，听说他们的病情只用简单的黄金祷告就能压制？”

“没错，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米凯拉应道，“过去两年我调查过整个黄金王朝境内的腐败病患病情况，发现了两种极度反常的现象——其一是王朝立国以来的四十六年中，腐败病人的增长速度明显越来越快；其二是在整片大陆范围内，越靠近亚坛高原的地方，腐败病人的分布就越密集，病情表现也越严重。”

“截止目前，还从未发现过腐败病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状况，每一位病人都是生来受到诅咒，后来随时间的推移越发严重，直至完全腐败。因此这种分布上的异常绝不是因为病人的自发迁移，而是越接近王朝的中心，受到诅咒的可能就越大。”

“在极北冰原、啜泣半岛乃至盖利德的一些偏远地区，只需要一位信仰虔诚、受过最基础黄金祷告训练的修道士就可以有效医治腐败病情，甚至出现过不少完全治愈的案例。到了宁姆格福和利耶尼亚，病人们就至少需要一位神力深厚的黄金教堂主教才能压制自身不断恶化的病况。至于亚坛高原乃至罗德尔近郊......在过往数十年间，从未有过任何一位腐败病人痊愈。”

米凯拉沉重地摇了摇头，“玛莲妮亚的病情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加严重，如果不是身处黄金圣殿，有黄金树力量的庇佑，我们可能很早就失去她了......很多时候，就连我都会感到畏惧，她身上发生的一切简直不像腐败病，就像是那位神只亲手降下的恶毒诅咒。”

听到这里，路西亚不由得心中一紧，他太清楚米凯拉口中的“那位神只”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猩红腐败——一位几乎与无上意志同样古老的神只，即使已经从明面上销声匿迹多年，但路西亚知道，在安瑟尔河尽头依旧有着一座血海般广阔的腐败湖，腐败信徒们在乌鲁王朝的遗迹上建立了新的腐败神殿，膜拜着一柄被称作蝎尾针的神秘短剑，虔诚守候着神明的降临。

而他们所祈盼的神明......路西亚回头望向身后的女孩，玛莲妮亚正托着小狐狸的臂弯，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玩起了顶牛牛，一番互不相让的酣战之后，她忽然向后卸力，小狐狸一个趔趄跌倒在她的怀里，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声。

“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还有办法。”米凯拉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带上了一分希冀，“父亲说过，等我过完了十岁生日，神力变得更强后，会传授我黄金律法最本源的力量——那时一定会有办法的！”

米凯拉的话语声回荡在耳畔，路西亚凝望着玛莲妮亚澄澈而晶莹的眼眸，那暗红色的瞳孔中看不出一丝一毫对痛苦的畏惧和对腐败的屈服，萦绕其中的只有一片充满生命气息的光芒，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那光芒的源头究竟是黄金树的赐福，还是女孩的灵魂本身。

恍惚之间，他仿佛从那光芒中看到了一位久违的故人。

那是很多很多年后，在那株衰颓枯朽的圣树中央，猩红腐败的池水之畔，在那缤纷如雨的落花之中，濒死的红发少女温柔地望向心丧若死的褪色者，轻声道：

“看来我的旅途到此为止了，对你实在很难启齿......我已经拔起那根针了，请你转告那恶意的源头——要我化身为非我的存在，绽放成花，我宁可就此腐化。”

黑夜之中，路西亚向着侧面微微扬起头颅，片刻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道：“是啊，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不想压制猩红腐败，他要彻底终结她身上的诅咒。

即使那种方法并不存在于世，他也必须把它创造出来。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抵达了瓦雷利亚殿，玛莲妮亚恋恋不舍地将小狐狸递还给路西亚，小心试探道：“路西亚，我......我明天还可以来找她玩吗？”

“当然。”路西亚笑着摸了摸她头顶柔顺的发丝，道：“公主殿下都已经命令陛下把我的铺盖卷挪到你隔壁了，我又哪敢不识趣呢？”

“真的？”玛莲妮亚眼眸一亮，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小狐狸似乎也十分满意路西亚的答复，激动地在他肩头翻了个跟头，又吐出温软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嗯，就这么说定了。”

第三十二章 瓦雷利亚殿 “看起来，我们的王子殿下似乎对那位公主颇为在意呢！”瓦雷利亚殿门口，兰斯桑克斯朝路西亚眨了眨眼，饶有兴致地调笑道。

“兰斯姐......”路西亚收回望向米凯拉和玛莲妮亚背影的目光，转而看向殿前的白袍祭司，一脸无语道：“今天从早到晚乱七八糟这么多事，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累啊！”

“啧，这么说话可就伤人了，”兰斯桑克斯一脸无辜道，“姐姐我一大早就急死忙活地赶去帮你解围，陪着你从迪可达斯一路飞到罗德尔，路上还参观了剑碑遗迹，刚刚晚宴都没结束就赶回古龙神殿调兵遣将，顺带还推掉了接下来几天的公务屈尊来给你当个临时护卫——就这你还阴阳怪气说我不累？喂喂，别跑啊——”

路西亚已经双手高举做投降状往庭院内走去，嘴里毫无真心实意地机械重复着：“错了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兰斯桑克斯得意地笑了笑，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对了，兰斯姐，你到这边多久了，派人检查过殿内的环境了吗？”短暂的笑闹之后，路西亚问起了正题。

“放心吧，何止是派人查过，我已经亲自把这座寝殿里里外外查过一遍了，所有建筑布局都和黄金王朝交付的地图完全一致，不存在任何密室、暗道和用于窃听或者监视的死角。”兰斯桑克斯回答道，说着随手丢给路西亚一个卷轴，“喏，自己看看，顺便我带着你转上一圈。”

路西亚展开卷轴，里面正是一份绘制得极为精确严谨的瓦雷利亚殿布局图，不只详细标注了各个房间的位置和作用，甚至配上了一套详尽的比例尺和图例，然而在地图右下角的位置，却签印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署名——艾德.林塞尔。

“这位艾德.林塞尔，兰斯姐你有听说过么？”路西亚挑起眉毛道，这份地图的绘制水平几乎不逊于前世见过的电脑制图，偏偏最后的署名如此恣意张扬，不由让他产生了几分好奇。

“艾德.林塞尔？”兰斯桑克斯微微一怔，旋即点头道：“当然听说过，黄金王朝南征之前，他曾是整个罗德尔最着名的大学者，不只主持建造了罗德尔外围的棱堡式防御体系，还作为首席设计师主导了整座黄金圣殿的设计工作，直到战王率军开赴宁姆格福，他才被黄金王室专程请去充当了整支东征军团的军事理论顾问，后来自然也随之一道被流放到了雾海之外。”

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道：“我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也是因为风暴王朝的溃败和这位大学者脱不开干系，他依靠杰出的精密力学与数学知识，为东征军团设计打造了大量远超同时代各国部队的武器装备。”

“他们使用滑轮弓弩制造出前所未有的密集箭雨，正面压制了风暴骑士们的集群冲锋，又复刻古遗迹文明的技术制成高逾十米的魔像守卫——虽然那些家伙行动迟缓，但它们手中的巨弓大箭在数量超过一定规模后，已经足以对我们派去支援的飞龙武士造成致命威胁。”

“世人都以为统一战争中黄金王朝的强大在于碾压其余各国的强者数量、在于无往而不利的东西两大军团。然而早在三十年前，古兰大祭司就曾在长老会议上告诫过我们，黄金王朝之强首在罗德尔。人才、兵源、财富、物资、技术......罗德尔就像一台永不止歇的强大机械，为黄金王朝吸纳着整座大陆的养分，又将源源不断的力量供给向东西两大军团，这才是黄金树攻无不克的真正理由。”

“也正因如此，我们没有将风暴王朝作为决战的战场，而是选择挥军直击罗德尔，将战火烧向敌人的心脏。”她幽然叹道，“那一战，虽然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覆灭对方的实力，却至少让黄金王朝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战争继续下去，罗德尔势必会毁灭在新一轮的战火中。对于谋求建立一种覆盖整个世界的新秩序的黄金树来说，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承受的代价。”

路西亚听完久久沉默不语，如今的他已然明白——为什么在那个黄金王朝横扫四方，黄金树日渐成长繁盛，近乎遮蔽一切的时代，偏偏只有卡利亚人与古龙成功保全了自身的文明与传承，只因他们的尊严并非由黄金树慷慨赐予，而是由无数卡利亚骑士和古龙战士用鲜血与剑锋扞卫而成。

然而月树之战与龙树之战都已过去了十余年，在这十年之中，失去了战王与东征军团的黄金王朝非但没有衰弱，反而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盛之势，与此同时，天空城却在层出不穷的内部分歧中日益衰落，卡利亚亦在满月女王精神崩溃之后渐露颓势，反倒是坐落于利耶尼亚湖心的雷亚卢卡利亚学院越发势大，开始尝试攫取更多的话语权。

如果一切按照现行的轨迹运转下去，下一次剧变来临之际，他们还有足以自保的力量么？

言谈间，两人已经按照地图指引的路线转遍了大半座瓦雷利亚殿。

正如兰斯桑克斯所说，艾德.林塞尔不愧为黄金王朝历史上最具才能的大学者之一，路西亚结合前世的数理知识与半神的强大精神力，一路上不断以肉眼测量这座寝殿各处的结构，又于心中计算，发现这幅地图与实际建筑的误差甚至低于厘米级。

而在宫殿布局上，瓦雷利亚殿虽然名义上是寝殿，但作为半神居所，训练场、书库、武库之类的设施一应俱全。东侧一墙之隔便是米凯拉与玛莲妮亚居住的圣树殿，数百米外还分布着几座规制相当的寝殿，此时俱是空置，路西亚估计等卡利亚王室那三兄妹到来，多半也会被直接安置过来。

与兰斯桑克斯并肩走近内殿，门口守卫的两名古龙骑士立即对两人致以军礼，步入殿门之后，路西亚轻轻捧起肩膀上早已盘成一团睡熟的小狐狸，交给一名宫廷侍女，嘱咐她带着小狐狸找个地方休息。

随后，两人一同来到书房，直到兰斯桑克斯以神力封闭室内空间后，路西亚才陡然松懈下来。

“兰斯姐，刚刚劳烦你观察了一路，我这只影兽......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第三十三章 神人 “我在她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力量波动......”兰斯桑克斯沉吟道，“神力、魔力这些都没有，除了超常的灵智，她似乎和普通野兽没有任何区别。”

“话说回来，从影兽召唤仪式的时候我就想问了，”她面色凝重道，“我们真的有必要对双指——或者说双指背后的那位神只如此忌惮么？”

她当然看得出来路西亚是故意选择了这样一头影兽，既没有“黑剑”玛利喀斯那样惊世骇俗的力量，也没有表现出半狼布莱泽那种程度的智慧。在她提前离席前往古龙神殿时，路西亚甚至特意抓住玛莲妮亚抱走小狐狸玩耍的时机，嘱托她暗中探查那只影兽的状态。

种种做法，丝毫不像是对待一位与神人如影随形的亲密近卫，反倒像是对一位潜在生死大敌的提防。

“兰斯姐，你对‘影兽’这种存在有多深的了解？”路西亚沉默片刻后反问道。

“嗯......他们都是交界地本身存在的生灵，在神人册封仪式中，双指通过雾门跨越空间，使神人与最合他们心意的野兽建立联系，并在无上意志的见证下为二者签订灵魂契约，无论生死不相背离，”兰斯桑克斯思索着总结道。

“另外我还听说雾门中蕴藏着无上意志的赐福，影兽会在神人最期待的特质上得到极大强化，譬如玛利喀斯——很多年前，在他还名为古兰格的时候，曾是追随赫拉瑞斯陛下的一位野兽大祭司，在天空神殿中的地位仅次于古兰大祭司，我和弗尔成为祭司之前也都是他在辅佐大祭司主理朝中政务。虽然那时他已经以武力闻名于世，但远远没有成为永恒女王的影兽之后可怕。”

“十年前古龙神殿初立之时，我曾在王都见过他一次，”她追忆道，“那是我时隔多年后第一次与他见面，仅仅是他身上无意间散发出的威压，就让我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压迫感......那种感觉比黄金树加持下的葛德文都要可怕，简直就像是一座行走的神力熔炉，逸散出的一丝气息便足以令最英勇的骑士噤若寒蝉。”

“神人最期待的特质么......如果是当年的玛莉卡女王的话，所期待的应该就是力量吧？”路西亚喃喃道。

“总之，我能从灵魂契约中感受到，通过雾门的影兽已经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了，无论是赐福还是别的什么，他们身上都已经打上了无上意志难以磨灭的烙印。”

“所以，你是怀疑那位神只以这样的方式在你身边埋下一枚暗子，以此干涉你接下来的行动，乃至掌控你的人生？”兰斯桑克斯目光中露出一丝了然。

路西亚闻言颔首，可惜他无法告诉对方这根本不是他的猜想，而是前世亲历过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在这片土地上，自永恒女王玛莉卡伊始，每一位看似拥有无上尊荣的神人身后都站着一位深不可测的双指神使，它们匿身于阴影，暗中掌握着神人的一切，一旦神人做出类似菈妮那样试图摆脱控制的行为，等待他们的就是影兽的反噬和黑刀刺客们永无止境的灭杀。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位名为艾普西隆的双指神使并未选择跟随他进驻瓦雷利亚殿，反而表示它会常驻于黄金圣殿以外的双指教堂，偶尔也会前往王室书库之类的所在，路西亚要想见他只需派人去双指教堂传召，它会第一时间响应。

兰斯桑克斯轻轻一叹，歉意道：“安排你来王都之前，我怎么也没想到无上意志竟然会专门为你增设一个神人之位，结果阴差阳错把你彻底卷进了罗德尔的漩涡里，真是失算了......”

身为引领龙族的天空神殿祭司，又在王都传教布道十余载，她虽然无法预见到未来那场吞噬了所有半神的破碎战争，却也将眼下罗德尔暗潮涌动的局势看得一清二楚，哪怕抛开原本的黄金树教义与律法基本主义的冲突不谈，无上意志在神人的册封上也绝对称得上居心叵测。

明明身为神明的永恒女王寿命无穷无尽，艾尔登宝座上还坐着一位近乎完美的律法化身拉达冈，就连储君之位上都有众望所归的黄金王子，却偏偏还要册封三位立场各不相同的神人。

其中玛莲妮亚尚且年幼稚弱，又有腐败诅咒缠身，暂时不具备竞争神明之位的实力，可另外两位——不管是自幼在祷告上一骑绝尘碾压同辈的米凯拉王子，还是卡利亚那位在魔法之道上天资横溢的月之公主，无疑都拥有着开创自身律法的潜质，以及成为新时代神明的资格。

放眼历史上兴衰起落的无数王朝，当不止一位拥有成王力量的存在同时兼具成王的资格，整个王朝的局势便会立刻陷入一种极度危险的平衡，一旦时局有变，平衡崩溃、诸王相争只在旦夕之间，对于龙族来说，自蒙昧的上古时代直至今日，类似的情形他们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次了。

“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路西亚摇了摇头，“仔细想想，只要我从那枚至尊之卵里活着孵化出来，今天的事情就迟早会找上门来。黄金王朝与卡利亚都有各自的神人，与他们鼎足而立的天空城自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我来罗德尔充其量是让这场册封仪式提前了几天罢了。”

现阶段他掌握的情报还太少，对未来那场黑刀之夜以及女王砸毁法环的动机最多停留在臆测阶段，没什么深入讨论的价值，但就目前而言，双指以及它们背后的无上意志明显已经开始为下一个时代做准备了。

新时代的律法或许是充分贯彻基本主义，由拉达冈执掌的黄金律法，或许是由葛德文、菈妮、米凯拉、玛莲妮亚或者他自己这五人中任何一位创造的全新律法，无上意志并不在乎谁会获胜，祂只会提前设置足够多的选择，以确保下个时代的降临。

那将是一个黄金树依旧耸立于世界之巅的时代，也是一个不再有永恒女王玛莉卡的时代。

“兰斯姐，既然我们共同决定来到罗德尔，就早已没有退后的余地与可能了，今后我能做的只有不断攫取更多的力量，争取在变乱到来之前握有足够多的底牌。”

话到此时，他也不再犹豫，道：“前两日在凯伦城时，我感受到了灵魂深处龙血传承的异动，接下来我打算闭关几天尝试开启封印，外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龙血传承？”兰斯桑克斯脸色一变，“我是一百零六岁时才开始尝试开启封印，两百三十岁才完全成功——你现在就尝试是不是太危险了？”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路西亚笑着安慰她道，“再说只是试一下，出不了问题。”

兰斯桑克斯定定地望着他，似乎要从他的眼神中分辨这个决定有几分冲动的成分，可回应她的只有一片理性的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千万小心，一旦发觉自身状态不对立刻停手，什么力量也比不上你的小命重要！”

“没问题——”路西亚认真应道。

第三十四章 龙血传承 第二天，休息了一夜的路西亚自觉已经将精神状态调整到了最佳。

他将外界事务尽数托付给兰斯桑克斯，又把小狐狸丢给了上门来玩的玛莲妮亚，随后便一头钻进了瓦雷利亚殿一间用于冥想修炼的静室，闭上双眼，静心凝神，进入了记忆战场。

心神沉寂下来的一瞬间，浩瀚无垠的星空宛如铺展的画卷般取代了眼前的黑暗，从进入这片空间的一刻起，那股掌控一切的力量感便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路西亚盘腿坐在那片破碎的星空之下，这一次他没再召唤老朋友萨缪尔，而是将心神完全沉入灵魂深处，任凭潮水般的精神力向那道最深层的封印蔓延而去。

这一刻，他仿佛漫步在一旁流光编织而成的幻境中，脚下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漫漫长路，道路两侧则是大片混沌荒芜的虚空，随处可见光怪陆离的虚像与幻影飞速掠过——其中有他穿越以来实际发生的经历，更多的却是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景象——

阴影般掠过天空的白色巨龙，在雪原上昂首咆哮的赤色巨人，拖曳着七彩尾焰划破长夜的流星雨......他仿佛站在生命伊始万象初生的原点，亲眼见证着亘古以来无数种族与文明的诞生与陨落、繁盛与消亡。

路西亚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须臾之间，忽然有那么一瞬，他停下了脚步，眼前诸般幻象纷纷散去，一座通天彻地的青铜巨门浮现在了视野尽头。

传说在遥远的上古时代，古龙们首先掌握了铸造与冶炼的技巧，他们使用青铜锻制了最初的兵器，将同样身负伟力的巨人们驱赶至茫茫雪原，率领无数臣服于他们的种族在丰饶富庶的交界地中心点燃了最初的智慧火种，此即为上古文明纪元的开端。

事实上早在天空城时，对自己那两项传说能力垂涎三尺的路西亚就曾试着进入灵魂深处，探究传承所蕴含的奥秘。可往往他还没抵达这座青铜门，便迷失在了那些层出不穷的幻境中，最接近的一次也只是远远窥见了巨门的轮廓。

没想到这次借助记忆战场的力量，自己竟然一马平川地走到了这里，路西亚不由颇为振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身状态平静下来，随后大步向巨门走去。

由于那座青铜门实在过于庞大，路西亚看见它时，彼此实际上还隔着很远一段距离。他又走了许久才抵达门前，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分辨不出“门”的形状，视野中唯有一面斑驳古老的青铜墙向四野无尽延伸而去。

微微颤抖的手掌轻抚上冰冷而粗糙的青铜表面，路西亚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此刻他无比确定，那些刻印于他灵魂之中的知识与力量，就隐藏在这道封印之后。

每一位血统纯正的古龙灵魂深处都隐藏着这样一座青铜门，只不过封印的强度和背后蕴藏的传承内容会因古龙身份的不同有所区别。拥有桑克斯之名的古龙王族身怀更强大的血统与潜力，同时肩负着在新时代引领、护佑龙族的使命，故而他们所继承的力量远超同侪，也必须面对比寻常古龙坚固无数倍的封印。

封印存在的意义并非限制，而是保护。因为浩瀚的知识必然需要庞大的载体，即使是天生伟力的古龙，在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之前也很难承受龙血传承的压力，如果没有记忆战场的存在，路西亚即使侥幸破解了封印，他的灵魂也会被那浩如烟海的知识瞬间冲垮！

“现在，就让我看看父亲与母亲究竟给我留下了怎样的一份力量吧。”他轻声道。

路西亚微微弓下身子，将双手覆于青铜门上，辉石般闪耀的银白鳞片在流光变换中覆盖了他的身躯，缓缓贲张而起的肌肉线条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他咬紧牙关，骤然发力，山海般的伟力瞬间充斥了他的身躯，来自记忆战场的精神力在灵魂之中完成了具现化，宛如铺天盖地的巨浪向他面前紧闭的青铜巨门席卷而去！

蓦然间，一声撼天动地的轰鸣炸响，恰如山川崩裂，江河逆流！

两扇紧闭的门扉中央，一线璀璨到极致的光芒骤然亮起，好似一道极尽升华的剑光居中劈开了这混沌的天地！

路西亚听到无数声巨龙的长啸在耳畔响起，迈入青铜门的一刹那，他仿佛穿越了千年历史的迷雾，一步跨过了那场惨烈而神秘的禁忌之战，径直抵达古龙一族辉煌鼎盛的上古纪元。

巨门彼端，是一片苍茫的世界。

他好像立足于一片极高的云海之上，然而在这里，他并没有看到那棵几乎遮盖了整个世界的黄金巨树，触目所及，唯有一截破碎的金红色树桩歪歪斜斜地生长在大地中央。

那截树桩同样有着庞大如山岳的体型，却从中央破碎开裂，暴露出树心之中无数颗形状千奇百怪的种子。金红色的树叶在破破烂烂的树桩表面生长着，又向四周随风飘散，如同羽翼般将种子裹挟至四面八方。

忽然，路西亚瞥见几只动物结伴奔行而过，定睛看去，只见那几只动物竟然也长得不尽相同——一只长着狮子的头颅，背上却生了一对羽翼，一只形如蜥蜴，偏偏身后拖着一条缀满羽毛的鸟尾，还有一只分明就是鸟类的模样，却极其自然地摆动双翼，宛如游鱼般在空气中自如游动！

“混种生物？”路西亚睁大双眼——可是这些生物为什么跟现在的混种差别如此之大，简直就像把各种动物器官胡乱拼在了一起！

难道说，这才是最早的混种生物？这才是交界地的众生刚刚从生命熔炉中分化而出的样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些据说因为接触熔炉而受到惩罚，生来便被作为奴隶和玷污者对待的混种又是怎样的存在？

是神所不容的败类，还是与人类根本同出一处的亲族？

一阵劲风骤然从他头顶掠过，他猛然抬头，只见数道漆黑模糊的龙影飞逝而去。

他的目光追逐着龙影，向混沌的云海中延伸而去，突然，他愣在了那里。

无数道璀璨的星光在云海之上编织出两片浩瀚的星云，恍然间，路西亚洞察了星云的全貌——那是龙，两头由星云构成的太古之龙！

左边那头像是刚刚从熔炉诞生的混种生物，漆黑如夜的身躯流淌着苍山般的伟力，宽阔无边的羽翼一如雷雨欲来时覆压天地的暗云，他昂起五颗龙首，向世界发出霸烈的长啸！

右边那头则与现在的古龙几乎一模一样——不，或者应该说，她比路西亚见过的任何一头古龙都更加完美。银白色的石质鳞片勾勒出龙躯优雅的流线，伸展而开的四道羽翼折射着星辰般的光辉，冰蓝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万物，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温柔。

“父亲......母亲？”

他喃喃的自语声飘散入云海之中，普拉顿桑克斯与赫拉瑞斯的星云虚像中陡然亮起无数道光芒！

七彩的光辉在他们的龙躯上交织成复杂深邃的纹路，又进一步联结成一枚枚古奥森严的符文，下一秒，万千符文化作一片光海，浩瀚的知识在精神力的引导下百川归海般涌入他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灵魂深处汹涌的浪潮终于平息下来。

路西亚缓缓睁开双眼，他仍旧身处记忆战场之中，不过他头顶的星空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异变，代表龙王与龙神的星云浮现在了比所有星辰都更加高远的天幕深处。

第三十五章 战技与祷告 路西亚明白，原本蕴藏于灵魂深处那座青铜门后的龙血传承已经刻印在了他的记忆当中，而群星之巅的两片星云正是传承的具象化形态。

他试着按照之前召唤那两颗代表自己和萨缪尔的星辰时的方法，将意念集中于星云之上，其承载的知识顿时在记忆战场的梳理下化作一片片璀璨的文字光幕浮现于夜空当中。

父亲普拉顿桑克斯身为司掌古龙王朝战争权柄的龙王，他的虚像星云中不仅记载着古龙一族所有战技，同时也囊括了上古风暴王朝最正统的战技传承。

后者最初来源于风暴王朝的人类对古龙战技的模仿，历经数百年发展演化后渐渐形成了自身独特的风格和优势，反而成为了龙族借鉴印证的对象。及至今日，古龙与飞龙武士们在人形和半龙化状态下使用的战技仍然糅合着风暴战技的诸多痕迹，只不过由于他们拥有着远胜人类的身体素质，在战技的使用上也显得更加极限而狂暴。

每当路西亚集中注意力观察某一枚细小的符文，记忆战场中便会立即凝成对应的龙形或人形幻影，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重复着战技释放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连同与之配合的呼吸节奏、发力技巧乃至于需要保持的精神状态等等，都在同一时间以光幕形态显示而出。

恰好路西亚在这片星空下拥有着极其强大的精神力，能够轻而易举地把握住这些知识中最关键的细节，只需简单复刻几次就能将一种战技粗略掌握下来。

当然，他通过这种方式也只能做到粗略掌握——战技本就是战士们在无数次战斗中千锤百炼形成的杀戮技巧，不经过实战打磨，即使将知识掌握得再纯熟也很难再进一步，真正体悟到战技的神髓。

简单尝试过几种战技后，路西亚暂时停下，将目光投向星云的核心部位。

不同于那些单一符文上记载的基础内容，普拉顿桑克斯的龙心、龙翼、龙鳞、龙爪、龙尾处各自蕴藏着一种极其强大的王族战技，它们由各种晦涩深奥的符文阵列复合而成，单是随意一瞥便足以感受到这五种战技令人头皮发麻的难度，与之相应的则是记载中种种惊世骇俗的效果——

【龙王之体：共分九阶，以心脏为核心，将古龙与生俱来的血脉之力与肉身之力熔于一炉，锤炼出丝毫不逊于神力与魔力的气血之力，同时极大幅度永久强化施术者的体魄。】

永久强化？路西亚第一眼看过去就愣在了那里。

按他前世今生对交界地各大技能体系的了解，但凡能“极大幅度”增强施术者某项能力的，一般都有严格的时间限制，部分还额外附带了一些负面效果。

就拿以各类超凡增益效果闻名于世的黄金树祷告来说，现实中的黄金树立誓虽然不像前世那样只有几十秒的时效，但哪怕是再强大的施术者也无力让这种级别的增幅祷告常驻于身。

而在那两行流光编织而成的文字下方，还有一段简短而霸气的备注。

【当今极限者——普拉顿桑克斯，九阶。】

“古往今来所有古龙王族里，只有父亲一人达到九阶，可真够难的啊！”路西亚感慨着，又以此类推，阅读起了其他四种王族战技的记载。

【虚空之翼：共分九阶，古龙一族以风暴与冰霜淬炼双翼后实现的至高速度，极限状态下的施术者足以遁入时空裂隙，令加诸于自身的时间法则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停滞。】

【当今极限者——普拉顿桑克斯，九阶。】

【不灭之鳞：共分九阶，古龙一族以熔岩与火焰淬炼龙鳞后实现的至坚防御，伴随极强的自我恢复能力。】

【当今极限者——普拉顿桑克斯，八阶；弗尔桑克斯，八阶。】

【破灭之爪：共分九阶，古龙一族以极致的雷霆之力释放而出的至强攻击，同时受到气血之力与神力的增幅，威力之盛足以摧破世间一切阻挡。】

【当今极限者——普拉顿桑克斯，八阶；兰斯桑克斯，八阶。】

读到这里，路西亚忽然恶趣味地想道，要是用无坚不摧的破灭之爪去对付坚不可摧的不灭之鳞会怎么样？

他认真琢磨了半天，最终得出结论，按照兰斯姐和她弟弟弗尔桑克斯的生态位来看，破灭之爪威能绝对在不灭之鳞之上！

他不由摇头失笑，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一边，看向最后一种王族战技——

【无量之尾；共分九阶，天空神殿初代大祭司古兰桑克斯参考龙王的半神之躯创造的神技，脱胎于熔炉百相而威力更甚，修炼后龙躯可任意延伸变化，极大幅度永久提升施术者的速度、敏捷、灵巧。】

【当今极限者：古兰桑克斯，九阶。】

“参考龙王的半神之躯？”路西亚沉吟道，“父亲的五头龙躯确实与其他古龙截然不同，是因为他是第一头从生命熔炉中诞生的古龙么？”

在法姆.亚兹拉代代相传的史诗当中，古龙之王普拉顿桑克斯是至高与至力的开拓者与征服者，最初与最强的上古艾尔登之王，天空城随处可见描绘龙王光辉事迹的雕塑与壁画，飞龙武士与风暴骑士们也热衷于随身佩戴参考龙王形象制成的古王护符——值得一提的是，出于为尊者讳的考虑，古王护符并未完全复刻龙王的尊容，而是做成了四头龙躯的形象。

“这么说来，大祭司那远超其他王族的体型应该也是无量之尾的效果了。”他思索道。

不久前他才亲眼目睹了罗德尔外城那坚如磐石的防御体系，如果不是古兰桑克斯在无量之尾的修炼上已经登峰造极，以至于能够将龙躯变化到那种超乎常理的程度，也不可能成为史上唯一一位攻陷黄金王都城墙的存在。

另一边，母亲赫拉瑞斯的虚像星云则记载着古龙一族所有祷告。

诸多祷告中以古龙最引以为傲的雷霆之力为核心，又涵盖了地、水、风、火四大元素力量，承载五系祷告的符文阵列形如一袭五彩羽衣环绕在圣洁的龙躯周围，于星光流转之间释放着动人心魄的伟力。

传说龙神赫拉瑞斯从无数古龙的虔诚信仰中诞生，是至善与至德的引领者与庇护者，执掌初始之环与原初律法的上古之神。和父亲那边五大王族战技不同的是，五系元素上千种祷告在“当今极限者”一项上清一色是母亲的名字，没有任何例外。

路西亚初看时只觉头大如斗，这祷告的数量别说和前世对比，哪怕和左边的战技比起来都堪称反差强烈，更遑论它们大都涉及各种精妙的神力运转技巧，复杂程度乍一看远在那些简单粗暴的战技之上。

耐下心来研究了一段时间，他却发现同一种元素力量的诸多祷告实则殊途同归，只要掌握了神力运转的基本规律，大都可以触类旁通，这点反倒比需要积年累月一招一式打磨的战技简单不少。

至于像兰斯姐的“雷刀”、弗尔桑克斯的“雷枪”那些闻名天下的招式，究其根本也只是他们将雷霆之力掌握纯熟后最顺手的使用方式罢了。

到了这一步，路西亚已经对龙血传承中的内容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后续只需先选出几项开始正式修炼。

然而，母亲的虚像星云中还有最后一部分他无法解读——那是在她双眸的位置，冰蓝色的星光中刻画着一种更加深奥的符文，遍观两片星云，唯独这一处符文并未记载于他与生俱来的血脉记忆之中。

“星云其他部位的符文里已经包括了我族所有战技与祷告，那么那段符文记载的内容还能是什么呢？”

一时间他产生了很多种猜想，但由于缺乏更多的信息佐证，暂时只能作罢，打算后面复刻一份拿去给兰斯姐看看。

不过他对此也没抱有太大期望，兰斯姐今年六百多岁的年纪还比不上一些年长的古龙长老，这种以他的血统都无法读懂的内容，想必也就只有活跃于禁忌之战前的古龙领袖们有能力作出解读。

可那种资历的古龙如今只剩下了两位——一位是身处时空夹缝的父亲，另一位则是坠落在盖利德的“飞龙之母”桂奥尔，这两位都在沉眠之中，短期内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他轻出一口气，决意不管那么多，先把自身战力提升一个大档次再说。

深思熟虑之后，他最终决定先开始修炼龙王之体和破灭之爪，祷告方面则理所当然地选择了五大元素中杀伤力最强的雷霆之力。

身为古龙半神，他的体内流淌着源自龙王与龙神的至尊之血，虽然还远远不是成熟体，但在半龙化乃至完全龙化状态下，他的速度和敏捷已经不逊于大多数英雄级强者。

至于不灭之鳞的超强防御力固然很香，但他现在有古龙鳞片的防御打底，又有高达40点的生命属性，暂时不算刚需。反倒是绝对力量与攻击力，才是他目前最大的薄弱环节。

按照他与萨缪尔数十次单挑的经验，只要别大意被黑焰祷告正面糊脸，对方也很难三两下砍死半龙化的自己——但反过来就不一样了，以他不入流的古龙战技和风暴剑术甚至无法破开那层神皮战袍的防御，万一遇到贵族气场更是连近身都难如登天。

等他把这两块提升上来，哪怕还远不是萨缪尔的对手，至少也能在每次交锋中获取更多的解析进度，他还想看看达到20%的解析节点后到底有什么收益呢。

一番折腾下来，路西亚已经身心俱疲，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认真研究了许久这几项技能的修炼方法，待到能准确无误地重复后才退出记忆战场，仰卧于静室的地面上，放松心神沉沉睡去。

第三十六章 迷雾 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三夜。

在此期间默雷尔和亚托克两位长老已经带队抵达了王都，众人得知王子已经着手开启龙血传承后皆是一片哗然。亚托克长老和两位亲卫队长都不是古龙，却也深知提前开启那道灵魂封印的风险——如果只是浅尝辄止倒还罢了，万一王子年轻气盛，失败之后还要强行破解，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兰斯桑克斯则依旧在殿内忐忑不安地等待，如果不是她事先在路西亚身上留下了神力印记，可以随时感知到他的安全状况，恐怕早就坐不住了。

另一边，因为小狐狸的缘故，住在隔壁圣树殿的玛莲妮亚每天都拽着米凯拉过来串门，得知路西亚一直在闭关修炼的消息后小姑娘显得有些落寞，米凯拉却时不时地望向内殿的方向，流露出几分担忧的神情。

虽然兰斯祭司和那两位龙族长老没有明说，但以米凯拉对古龙的了解，再加上瓦雷利亚殿深处不时逸散出的神力波动，他早已猜到了路西亚正在尝试些什么东西，饶是以他波澜不惊的心性，也不得不感叹这位年轻古龙半神的胆量与魄力。

龙王与龙神的独子、天空城唯一的半神......这些只是路西亚桑克斯与生俱来的尊贵头衔，兰斯祭司的无条件拥护、玛莉卡女王的亲善乃至于无上意志赐下的神人之位，在外界眼中也不过是半神血统带来的优势加上一点点因缘际会的运气。

在这种情形下，内到法姆.亚兹拉暗流涌动的元老院与长老会，外及这两日间对路西亚受封神人极度不满的新党贵族，短期内都不会真正将他视作与其他几位半神对等的政治力量，随之也就会不约而同地将他排挤到横跨三大王朝的权力棋盘之外。

可一旦他成功开启了龙血传承，一切都将与现在截然不同——究其根本，决定一位半神地位的唯一要素就是半神自身的实力。

当下正是辉煌灿烂的黄金时代，而不是后世那个礼崩乐坏、律法断绝，是个人就敢提刀砍上半神家门的褪色者时代，作为屹立于凡世生灵顶点的至高存在，半神们同时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寿命和凡人们天然的拥护追随。

哪怕不考虑其他任何因素，只要一位半神自身拥有足够强劲的实力，便会有数之不尽的杰出人才自发慕名而来，归于麾下——拉塔恩的红狮子骑士、玛莲妮亚的尊腐骑士、米凯拉的圣树骑士，甚至还有后来蒙格温王朝的鲜血贵族，皆是在这种过程中诞生的强大集团。

更何况，路西亚拥有的潜在追随者基础在半神之中绝对算是名列前茅——禁忌之战后古龙王朝积攒千年的强者底蕴、十年之中两位祭司在罗德尔古龙神殿吸纳的大量信徒、风暴王朝灭亡后至今散布于大陆各处的失乡骑士......倘若有朝一日他真能将这几股势力握于掌中，不用多说，那个三大王朝心照不宣的“质子”身份自然会立刻灰飞烟灭。

至于龙血传承能否带给一位古龙半神足够的实力提升，至少现在矗立于王城之外的剑碑尚未崩毁，那些亲历过龙树之战的三大王朝高层们绝对不会对此产生疑问。

第四日清晨，路西亚缓缓睁开沉重的眼帘，熹微的晨光透过静室上沿的细密窗棂洒在脸庞上，照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眸......片刻之后，他眨眨眼睛，露出一抹疑惑的神情。

那束阳光在他眼中变得不一样了——或者说他观察到的一切事物都跟先前产生了很大的不同，十余步外木制家具最细微的刻痕纹路在他眼中纤毫毕现，空气中几粒浮尘的轻舞显得缓慢而富有韵律，甚至阳光之中流转波动的天然神力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又将注意力投向自身，现在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心脏的每一次跳跃，肌肉的每一丝震颤......血液在蛛网一般的血管中奔涌，使源源不断的力量流转于躯体之内，等等，自己的身体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神力？

没错，不是先前那种有质而无形的精神力，而是丝丝缕缕闪烁着黄金色泽的神力——那种经由精神力淬炼而出，用于释放祷告神术的强大力量。

路西亚一骨碌坐起身来，拍打脸颊让自己迅速清醒过来，随后在意识中召出了自己的数据面板。

-------------------------------------

姓名：路西亚桑克斯

种族：古龙（王族）

等级：148

可用卢恩点数：0

属性：生命40，集中30，耐力15，力量31，灵巧21，智力30，信仰30，感应30

技能：古龙战技（不入流），风暴剑术（不入流），龙王之体（不入流），破灭之爪（不入流），龙雷祷告（不入流）

传说能力：龙血传承（已解锁），记忆战场（已解锁），？？？（未解锁）

-------------------------------------

“喂喂喂，怎么自作主张给我胡乱加点啊！”

一眼扫过去路西亚就绷不住了，懂不懂在点数不足的情况下水桶号是每一个褪色者的大忌啊！

人家五六百级开外全属性80以上叫水桶，叫强得毫无死角，我这四项都加到30充其量只能算水杯，这叫弱得毫无特长好吗？

足足71个卢恩点数，但凡全加到生命上，再把溢出的堆到力量上，这波已经搞出来山寨版不灭之鳞和龙王之体了吧？就算接下来要修炼龙雷祷告，得靠集中堆神力总量、靠信仰堆祷告强度，那给我全加这俩也行啊，加智力和感应有什么用啊！

一个是提高魔法强度，一个按记忆战场的说明是“提高神秘学能力”，可现实中既没有武器数据面板又没有异常状态阈值这些玩意，鬼知道什么叫神秘学能力啊！

心里一阵抓狂的吐槽过后，他又无力地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终于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这一切倒也说得过去，开启龙血传承的过程中他可没从外界获取半点卢恩，这波能爆升71级，多半是因为传承中源于父母的灵魂力量在破解封印后反哺到了自己身上，故而才加在了各项精神系属性上。

但他想不明白的是，古龙一族向来不以魔法闻名于世，说难听点自家祖宗八代都是“弱智”战士，据他所知上到父亲普拉顿桑克斯，下到兰斯姐和弗尔桑克斯这两位当代古龙领袖，就没有一位魔法天赋出众的，放几发最简单的辉石魔砾或者给武器附个魔就是极限了——这种平庸到极点的家族遗传下，他这次怎么会还能加智力的？

“难道是因为母亲？”他冷不丁地产生了一种猜想。

目光落在传说能力中新增的“？？？”上，路西亚不由又想起了母亲赫拉瑞斯的虚像星云中双眸处的神秘符文，沉思良久无果，只得无奈一叹。

这次破解封印之后，龙血传承中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象看似揭露了一些上古秘辛，实则却将他引入了更深沉的迷雾之中。

第三十七章 雪莉 “你是说......你在青铜门后看到了女神和陛下的虚像星云，还有这种符文？”兰斯桑克斯意外地看着路西亚刚刚画给她的图样，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抹诧异。

“是的，”路西亚颔首道，“记载古龙战技、五种王族战技还有五系祷告的符文我都能直接读懂，唯独这种符文怎么看都没有头绪......兰斯姐你有印象么？”

从闭关的静室出来后，他将接受龙血传承的全过程都跟兰斯桑克斯细细描述了一遍，只是稍加修饰，略过了与记忆战场有关的内容。

兰斯桑克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苦恼地摇了摇头，道：“完全没有印象——别说这个，当初我进入那扇青铜门后连你说的虚像星云和其他那些幻象都没见过，只感觉记忆中多了一大堆前所未有的知识，后来又花了快一百年才完全掌握里面记载的战技和祷告。”

说到这里，她不禁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向路西亚，“话说，哪怕是我当年面对的封印，以现在这几位年轻半神的精神力强度都不足以破解，按理说你的封印只会比我更强，也不知道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路西亚挠着头打了个哈哈，“可能是是我在龙蛋里那一千多年传承发生了什么异变吧......反正我没感觉我那道封印多强，就轻描淡写那么一推就开了。”

“切，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兰斯桑克斯一眼就瞅见了他嘴角遮掩不住的一丝得色，忍不住伸过魔爪，将他早上刚刚梳理好的银色长发揉成了鸡窝。

一番单方面的蹂躏欺压之后，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捏了一把路西亚的脸颊道：“管它是怎么开启成功的，总之结果是好的就够了......姐姐我回去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回去？”路西亚微微一愣，“你不在这里多住几天么，我还想好好跟你学学龙王之体和破灭之爪的修炼方法呢。”

“喂喂喂，搞清楚一件事情好不好，我堂堂一位古龙神殿祭司，屈尊来这儿保护你一个小小半神几天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吧，神殿那边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回去安排呢！”

见路西亚听得直翻白眼，她噗嗤一笑，站起身来掸掸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袍道：“行啦，我是真的有事要忙，一会儿我就先把两种王族战技的入门技巧教给你，这段时间自己慢慢练着，其他战技、祷告还有风暴剑术不懂的就问默雷尔长老和艾格基斯他们，还有问题随时到神殿找我。”

“知，道，了——”路西亚拖长声音应道。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兰斯桑克斯看着他演练了十几遍龙王之体和破灭之爪基础的修炼方法，由于三天前路西亚已经在记忆战场中实践过了很多次，此时也只需要在前者的指导下做一些细节上的微调。

午后，兰斯桑克斯召来殿内两位长老、艾格基斯和桂雷尔两位亲卫队长，以及暂时统帅风暴骑士的安娜西亚，跟众人仔细交代过防卫工作及其他各项事宜后便带领一众古龙骑士匆匆返回了神殿。

“古龙神殿那边出什么问题了么？”瓦雷利亚殿门前，路西亚目送着那道远去的白袍背影，向身边的桂雷尔问道。

少女用指节抵住下巴苦思冥想一阵，“这两天没听说有什么事啊......除了昨天，昨天夜里神殿那边来过一个送信的骑士，不过兰斯祭司看完信件也没什么反应，依旧在殿内静候殿下出关。”

“那封信还在么？”他微微蹙起眉头道。

“不在了，”桂雷尔摇摇头，“兰斯祭司看完就随手烧了，我也没问内容。”

路西亚听完沉默片刻，几次望向殿外的御道，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以兰斯姐离开时的状态来看，应该不至于遇到什么她都解决不了的难题，至于烧掉信件，多半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知道后做一些无意义的担心。

这种情况下，他与其跟上去添乱，还不如留在家里老老实实修炼，尽快把实力提升起来。

龙血传承固然强大，但在完全将其消化之前，他还是太过羸弱了。

当天下午，他着人将武库中的各类兵器、防具以及训练使用的钢铁傀儡通通搬到了自己住处门口的庭院里，又从书库里翻出大量战技、祷告类书籍堆在一旁，供自己随时参考印证，之后便开始了陀螺一般连轴转的修炼，每每累到精疲力竭才会停下稍稍休息片刻。

到了傍晚时分，殿中又迎来了两位常客，正是住在隔壁圣树殿的米凯拉与玛莲妮亚，不过今天他们造访的时间比往常晚了许多。

早已习以为常的侍女们将两位神人引向自家主人所在的庭院，小狐狸原本一直陪在路西亚身边，百无聊赖地趴在书堆上打盹儿，此刻一听到玛莲妮亚轮椅的声响顿时支棱起小脑袋，待对方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门口，立刻化作一道白光窜了出去，三两步便蹦跶到了小姑娘怀里。

“雪莉——”玛莲妮亚开心地搂住小狐狸，任由她用舌头兴高采烈地舔舐自己的脸颊，“对不起哦，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来晚了些。”

米凯拉则看向迎来的路西亚，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道：“恭喜。”

“多谢。”路西亚回以微笑。

和米凯拉相处就是这么轻松，对方出众的智慧让自己不用像和桂雷尔在一起时那样心累，无论事情复杂与否都得大费口舌解释，同时又能切身感受到他对自己释放出的热诚与善意。

“玛莲妮亚，”路西亚又上前两步，一脸无奈地看向和自己的影兽打得火热的小姑娘，“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雪莉’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还有她为什么会答应啊？”

“啊，这个......”玛莲妮亚顿时有些露怯，“对不起啊，你这几天都在闭关修炼，我来找雪莉——啊不对，找你的影兽玩，一时高兴就自作主张给她取了个名字，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我喜欢。”

“啊？”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路西亚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你看她毛色如雪，叫雪莉正合适。”

这回就连博闻强识的米凯拉也听不懂了，毕竟都没学过中文，也听不出“雪”和“雪莉”有一星半点的联系，但既然路西亚这个当主人的自己都满意，这名字自然也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三人一边笑谈，一边逗弄着雪莉玩闹了大概一刻钟，就在玛莲妮亚和小狐狸玩性正酣时，米凯拉来到路西亚身边，低声说明有事要与他单独商议。

路西亚会意之后，唤来两名侍女从旁看护玛莲妮亚，自己则引着米凯拉往殿内而去。

第三十八章 夜谈 一间隔绝外人的会客厅中，两人隔着一张檀木桌案相对而坐，路西亚微微倾斜鎏金装饰的骨瓷茶壶，金红色的茶水伴随着袅袅热气注入洁白的杯底，荡漾成一汪流光溢彩的漩涡。

他将倒了七分满的红茶递送至米凯拉手边，后者伸手接过微抿一口，轻声道谢。

氤氲而起的白气中，米凯拉垂眸注视着波动的水面，平静的神情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于是路西亚也并未开口询问，只是一边品茶，一边静静地等待着。

“下午我帮玛莲妮亚压制完腐败病后，听说兰斯祭司已经返回了古龙神殿，恰巧我在外面安排的眼线也传来了一些这方面的消息......”米凯拉轻舒了一口气，“我想里面有一些可能是你想知道的。”

路西亚神色微动，这半日来他确实担心兰斯姐那边遇上什么麻烦，只是他在王都立足未稳，短期内完全没有调查此事的渠道，没想到米凯拉一上来就给了他一个惊喜。

“请讲——”他连忙道。

米凯拉丝毫不绕弯子，放下手中的茶杯，直白道：“你闭关这几天，外界发生了不少事情，很多贵族在王朝各地开始了对古龙神殿的抵制行动。”

“他们指使遍布全国的底层贵族和下级黄金树教堂，在地区传教权和信徒归属等方面挑起和古龙神殿各处分殿的冲突——你知道，很多平民百姓并没有在信仰上的明确归属，他们平日里可能会去黄金树教堂请求神官治愈疾病，也会将孩子们送去古龙神殿接受骑士们的训练，同样的，寿命将尽时，有些百姓会选择按照黄金树教义在守卫们的引领下归树，也有人尊奉古龙信仰的教义，选择自然死亡后归于泥土......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路西亚点点头，道：“我记得十年前两国订立盟约后，约定两种信仰都可以在对方的国境内自由传播，虽然没有对基层传教权的明确规划，但这方面依照惯例都是由信徒们自行决断。”

“可有些人偏偏抓住这一点，一面迫使百姓二选其一，一面又千方百计找机会破坏古龙神殿原本的传教活动，譬如以不再提供祷告神术为要挟，禁止信徒参与古龙神殿的布道宣讲，或者使用贵族豢养的强力武士挑衅一些武力上稍显薄弱的基层分殿，以荣誉决斗为名打伤分殿所属的古龙骑士......”

米凯拉神色难看道：“按照我今天得到的情报，过去几天仅仅在亚坛地区就发生了数十起类似的事件，如果算上其他距离较远的地区，再考虑到消息传递的延迟性，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挑拨两种信仰对立的风潮。”

路西亚闻言冷笑一声，道：“从罗德尔到迪可达斯，快马传讯都要一天一夜，我受封神人到现在还不足一周，消息就能传遍整个王朝，还能在基层地区组织起这种规模的动乱，有些人是连表面相安无事的样子都懒得演了么？”

米凯拉自然明白他话里隐藏的含义，这种消息扩散速度势必使用了罗德尔通往王朝各处的空间传送门，然而传送门不仅建设难度极大，维持费用也极为高昂，因此除了黄金王室，这种通讯手段仅仅掌握在朝中少数顶级贵族手中。眼下这种情形，这帮人就差把罪魁祸首这几个字光明正大地贴在脸上了。

“其实这些年来，罗德尔很多贵族对古龙神殿的态度本就十分微妙......”米凯拉斟酌着措辞，“当然，他们反感的不只是古龙神殿，而是一切有悖于黄金律法的存在。”

“比如卡利亚、天空城、混种、亚人、山妖——或者还有那些恶兆之子？”路西亚忽然道，“不对，算起来卡利亚至少还有三位拥有着拉达冈陛下血统的半神，龙族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些长着翅膀、更强大也更难缠一些的恶兆吧？”

“恶兆......”米凯拉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渐渐露出一抹苦涩，“我没想到你知道得这么多。”

路西亚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捧起茶杯微抿一口，没有说话。

米凯拉沉默片刻，叹息道：“近些年来，黄金律法基本主义渐渐有了取代原本的黄金树教义的趋势，很多崛起于卡利亚战争中的新派贵族并不满意母亲现在的做法，他们认为应该对一切不属于黄金树的势力采取更加......激烈的措施。”

“好在十几年前的两场战争还不算太遥远，那些充斥着血与火的记忆至少还能让他们维持基本的理智，直到你的到来，才让这种危险的平衡突然发生了动摇——因为有人坐不住了，所以兰斯祭司才不得不离开古龙神殿，去往那天的迪可达斯，你明白吗？”

路西亚静静看着他，对面那双澄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挣扎的神情，话说到这一步已经足够透彻了，黄金王朝内部向来不会承认新党旧党之类的说法，虽然新旧教义冲突日益明显，但也不会有人在明面上大逆不道地追溯两种教义的源头。

神王一体，天下太平——这才是统辖大陆的黄金王朝该有的样子。

“我明白，”路西亚轻声道，“说到底，他们不愿意接受黄金律法之下竟然存在一位毫无黄金血统的半神，尤其是这位半神还刚刚成为了神人。这些人不敢违逆无上意志降下的神谕，所以只能将矛头对准古龙神殿，寄希望于通过这种手段削弱我未来能够掌控的力量。”

看到他平静的状态，米凯拉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兰斯祭司那边你不用担心，现在下场的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马前卒，那些真正难缠的家伙大都忌惮于她在古龙战争中打出的威名，最多只敢在背后提供些资源和渠道，估计不出几日，古龙神殿就会将这些乱象压制下去。”

说到这里，他歉意地笑了笑，道：“我原本担心你过几天知道这些消息后可能一时激愤，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反而为人所趁，现在看来，倒是我唐突了。”

“怎么会，”路西亚心中一暖，笑道，“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兰斯姐那边又不肯对我讲这些，要不是你来替我解惑，我大概还真要担心好一阵子......”

正事谈完，两人一路笑谈着回到庭院中，恰好看到玛莲妮亚手里拿着一根装饰宫殿用的孔雀尾羽逗弄雪莉，小狐狸随着羽毛挥舞的方向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路西亚深吸一口气，任由庭中带着几分花香的晚风浸入肺腑，传来微微发凉的触感，暂时卸下心头重负后，眼前欢声笑语的一幕不由让他身心舒畅。

假如玛莲妮亚身上的腐败不再加重，正如世间的一切不再向那道崩毁的深渊滑落，万事万物都能停留在最初也是最美的时节，他宁愿此刻能够成为永恒。

第三十九章 发现 一月光阴，弹指即逝。

瓦雷利亚殿，一座经过魔法效果强化的特制训练场中，路西亚闭目盘坐于地，静心体悟着浑身上下气血的流转波动。

伴随着一次次悠长沉稳的呼吸，他体内浓郁强盛的半神之血如同滔滔不竭的江河在血管内奔涌不休，与此同时，骨骼、肌肉、经络乃至表面的皮肤也以一种奇妙的频率振颤着，与血液的泵动发生着神秘的共鸣。

每一次血肉共鸣，路西亚都能听到一声清越的锻打声从胸腔内部传来，心脏仿佛化作了一座规模惊人的熔炉，于千锤百炼之间淬炼着他的气血与体魄。

丝丝缕缕的热气从毛孔中逸散而出，在他周身凝成一片白雾，在此过程中，源自龙王与龙神的至尊血脉之力和古龙强大的肉身之力在他的身体里渐渐相互融合，最终化作龙王之体独有的“气血之力”。这些天下来，他已经能清晰感知到体内如朝阳般升腾而起的力量。

突然，他浑身肌肉猛然一震，身形从地面上弹跃而起，他暴起的速度几乎撕裂了周遭的空气，场地中央顿时炸开一团模糊的气浪！

极静与极动的转换之间，银白色的古龙鳞片顷刻间覆盖了他的大半身躯，半龙化状态下，他修长白皙的双手已经化作狰狞的龙爪，尖锐遒劲的指爪上映照着森冷的幽光！

路西亚的身形恍若鬼魅极速掠至数十米外，左右龙爪向前猛地一挥，半空中十道破碎的裂痕一闪而逝，炸开一片噼噼啪啪的黑红色闪电！

原本立在他面前的一尊披甲傀儡轰然崩落在地，人偶胸腹部的位置上，精钢打造的身体与体表的附魔重甲被十道平滑如镜的切痕一并割开，就像利刃切开豆腐般轻松无比。

路西亚并不停歇，而是反手拔出背后的龙鳞刀，清越的刀鸣声中，炽红色的龙雷顿时缠绕住整个刀身。磅礴巨力流水般淌过他的全身，他拧转身躯，浑身肌肉贲张到极限后乍然释放，长刀犹如离弦之箭脱手而出！

只听一声尖锐无比的厉啸响彻全场，空中一道裹挟着雷霆的黑线渐渐消失——再看那柄长刀，已经深深贯入百米之外一面精铁墙壁之中！

在没入墙面的刀柄四周，还分布着许许多多尺寸相同的刀口，起先那些刀口还颇为散乱，后来却渐渐齐整起来。到了最近这片区域，每个刀口之间的距离已经像是精确测量过一般，彼此之间分毫不差。

“呼——”路西亚呼出一股炽热的气流，体表龙鳞渐渐消失于皮肤之下，他调理好体内沸腾喧嚣的气机，踱步至那面墙壁前方，伸手轻而易举地抽出了没入墙中的长刀，将其插回背后的刀鞘。

“哥哥，路西亚是不是比昨天更厉害了？”场地边缘，玛莲妮亚晃了晃米凯拉的胳膊，兴致勃勃道。

女孩清澈的瞳孔倒映着远处少年修长如剑的身影，路西亚行走时的步幅、频率、身躯的摆动、呼吸的节奏尽数落入眼中，仅仅一瞥之间，众多纷繁杂乱的信息便在她心中完成了整合，从而推导出最准确的结论。

正如初见时玛莲妮亚一眼分辨出路西亚是化形为人的古龙一样，她虽然从未修习过武艺，这种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却像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米凯拉很早就知道了妹妹的这种天赋，并将其命名为“心眼”。

“是啊，”坐在一旁的米凯拉闻言颔首，目光中充满了赞叹之情，“他的力量每一天都发生着肉眼可见的进步，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对力量的掌控也在同一时间迅速进化，这种进步速度，想必葛德文兄长年轻时都做不到——他是个真正的天才！”

原本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的小狐狸雪莉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也跳到两人面前，蹦来蹦去挥舞了一顿小爪子，口中还哼哼唧唧给自己配上了音效，结束后扑腾一下跳到玛莲妮亚腿上，骄傲地昂起了小脑袋，蓬松的尾巴甩成了一团盛开的白花。

“哈哈，我们的雪莉也是个小天才！”女孩娇笑着挠了挠雪莉的下巴，小狐狸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另一边，路西亚取过场边准备的毛巾擦干净头发上的汗水，走过来先是照例摸了摸玛莲妮亚和雪莉的脑袋，然后看向米凯拉，不无得意地笑道：“怎么样，还行吧？”

“进步飞快，我这种水平肯定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过几个月等葛德文兄长从北境回来，你已经可以直接找他对练了。”米凯拉故作认真地答道。

路西亚顿时脸色一黑，尴尬地摸了摸鼻梁，道：“我发现你这人越来越坏了，就不能让我得意忘形一下下是吧？”

米凯拉不由摇头失笑，片刻后道：“等你休息一阵，我们继续对练？”

“今天先算了，”路西亚边说边活动着肩膀和手臂，“上午练剑时我又有了些新的感悟，晚些时候整理一下，明天再找你单挑。”

“没问题，不过你得照例管饭，”米凯拉耸了耸肩，“母亲给你这里配备的厨师太好，我已经把圣树殿的厨师遣散得七七八八了。”

“哈哈哈，行，反正你的饭量也就是三分之一个雪莉或者五分之一个玛莲妮亚，我咬咬牙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路——西——亚！”

“嗷呜！”

旁边立刻传来一人一狐气急败坏的抗议。

用过晚餐之后，路西亚和雪莉一起将兄妹二人送回隔壁的圣树殿，回来后又独自一人来到静室之中，再次开启记忆战场。

夜以继日地修炼一个月后，他的数据面板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

姓名：路西亚桑克斯

种族：古龙（王族）

等级：148

可用卢恩点数：0

属性：生命40（+5），集中30，耐力15（+5），力量31（+8），灵巧21，智力30，信仰30，感应30

技能：古龙战技（入门），风暴剑术（入门），龙王之体（一阶），破灭之爪（一阶），龙雷祷告（入门）

传说能力：龙血传承（已解锁），记忆战场（已解锁），？？？（未解锁）

-------------------------------------

这些天里，他上午修炼古龙战技和风暴剑术，下午则耐心打磨两种王族战技和龙雷祷告，夜里入睡前还会进入记忆战场，先是借助那里的强大精神力细细审视体悟一天的训练成果，对白天的训练查缺补漏，之后再从星辰中召唤神皮贵族萨缪尔，使出浑身解数一次次与之生死搏杀。

除了将解析进度推进至只差临门一脚的19.9%之外，他还有了几项新的重要发现，其一就是龙王之体对体魄的永久加成会以额外增益的形式显示在属性数据之后，如果他进入半龙化或龙化状态，对应的属性变化也会在相同位置临时显示出来，当他恢复人形后属性数据也会恢复常态。

譬如完全龙化时，他的生命会激增到40（+15），灵巧却会衰退到21（-6），回到人形之后又会恢复为40（+5）和21。

其二则是头顶那片星空中，中部区域又有一颗星辰被点亮，路西亚用精神力与之连接后发现星辰中蕴藏的虚像竟然是米凯拉！

-------------------------------------

目标：神人米凯拉（幼年体）

种族：人类（半神）

等级：188

属性：生命20，集中60，耐力10，力量15，灵巧12，智力20，信仰70，感应60

技能：黄金树祷告（高阶），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祷告（高阶）

传说能力：纯金圣律（未解锁）

当前解析进度：7.8%（未解锁战斗追忆）

下一解析节点：10%

-------------------------------------

将米凯拉的信息与萨缪尔对比之后，路西亚已经大致确定，只有将解析进度推至10%以上才能解锁萨缪尔那种追忆战斗模式，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现实中收集对方足够多的信息，与之正面交手则是效率最高的一种办法。

通过一个月来和米凯拉的十余次切磋对练，“当前解析进度”一项已经从最初的1.0%渐渐增长到了现在的7.8%，抵达下一节点也指日可待。

在记忆战场中将所有技能演练几遍后，路西亚深吸一口气，将自身调整到最佳状态，又一次召唤了那颗代表萨缪尔的星辰。之前他拒绝了和米凯拉的对练，正是为了保留足够的精神和体力面对接下来的这场战斗。

形如瞳孔的黑焰纹章从数十步外的空气中浮现而出，阴寒森冷之气如潮水般将他淹没，面对身前这位无数次杀死自己的老对手，路西亚双手紧握精神力显化的龙鳞刀，毫无畏惧地再度挺身向前，悍然迎战！

第四十章 解析奖励 五分二十一秒，这是路西亚这一次面对萨缪尔坚持的时间。

有了龙王之体的加持，半龙化状态下他的肉体防御力和力量都已经压了对方一头，耐力和速度也提升到了勉强跟得上的程度，但双方对战技和祷告的掌握仍然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萨缪尔的神皮缝针总能以意想不到的角度在他身上制造伤势，杀伤力极强的黑焰祷告更是难以应对的威胁。

最近的十来次追忆战斗中，路西亚总是尝试以抢攻的方式压缩对方使用祷告的空间，然而这些伎俩在萨缪尔炉火纯青的战斗技巧面前还是太过稚嫩，一旦在刀剑对决中出现半点破绽，汹涌炽烈的弑神黑焰便会立刻让他付出惨重代价。

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在气血之力与神力双双提升之后，他的攻击终于能够击破萨缪尔体表的防御了。即使后者提前使出提升物理防御的黑焰庇佑，达到一阶的破灭之爪也依然能够造成足够的杀伤。

此次两人足足对拼了数百招，虽然结局是路西亚不出意外的被黑焰烧毁半边身体，却也在濒死之前用破灭之爪削断了萨缪尔的一条胳膊。假如在现实中再遭遇一次，只要不选择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他完全有信心只付出较轻的代价逃过对方的袭击。

战斗结束，两者同时化作无数爆散的光点，路西亚在神志恢复的第一时间就召出了萨缪尔的数据面板，记忆战场的公平公正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在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战果的情况下，萨缪尔的解析进度一口气突破了20%的大关，并继续向前增长，最终停在了25.6%。

“下一解析节点”一项变成了50%，而在“是否进入追忆战斗”提示的上方，额外出现了一条新的提示——

【请在以下三项解析奖励中任选其一】

【1.黑焰刀刃：神皮使徒们使用的黑焰祷告之一，能够将弑杀神只的黑焰附着于兵刃表面，大幅强化杀伤力的同时破坏敌人身上的神术赐福——死之女王麾下的使徒曾挥舞着炽烈燃烧的刀刃，收割无数神官与骑士的灵魂。】

【2.提比亚剑术：提比亚战技的核心组成部分，源自上古时代的强大剑术，以变幻莫测与招式毒辣着称，因此对剑士的耐力与灵巧有着极高要求。】

【3.襁褓赐福：永久性强化被赐福者的身体恢复速度，可恢复的内容包括肉体层面的伤势和精神层面的疲乏，不过在面对少数特殊力量的攻击时无能为力——使徒们以神只的皮肤拼接缝合出圣布襁褓，死之女王以此拥抱刚出生的使徒，使他们成长为众神的死亡。】

路西亚呆呆凝望着空中浮现的光幕，只觉得心脏的跳动无法遏制地变得剧烈起来，在那些被萨缪尔虐得死去活来的日子里，他曾对解析进度推进到某一节点后可能获得的奖励做出过很多猜想——也许是额外可支配的卢恩点数，也许是针对性解读对方的技能特点，从而提升自己再次面对同类敌人时的应对能力......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解析奖励竟然是无条件抽取对方的核心技能！

众所周知，在褪色者时代到来之前，交界地各大技能体系之间都隔着重重难以逾越的壁垒，如果说一些对种族没有严格要求的战技和魔法还有跨派系学习的可能，那么各种需要对应信仰、血统加持的祷告之间就真可谓隔行如隔山了。

以盛行于王都的黄金信仰和古龙信仰举例，前者近年来慢慢细化为了原本的黄金树信仰和新生的黄金律法基本主义信仰，这三种信仰有着各自不同的祷告神术，但因为长达十年的交叉重叠，渐渐出现了一些同时掌握三系祷告的存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兰斯桑克斯麾下的古龙骑士。

可尽管他们已经能够使用大部分初阶和中阶的三系祷告，却依旧因为血统原因无法掌握古龙独有的红色龙雷，而只能使用力量相对弱小的金色雷电。

将三系祷告结合到了顶点的古龙骑士尚且如此，其他的祷告使用者就更不必说了，一位忠诚于黄金信仰的修道士绝对无法掌握神皮使徒们使用的黑焰祷告，驻守于极北冰原的火焰习武修士们在选择恶神之火的同时，也从此失去了使用黄金一系祷告的资格。

这种现象会一直持续到那场摧毁一切秩序的破碎战争之后，唯有那些失去赐福、背离一切信仰的褪色者们能够以各种圣印记为触媒，无视信仰之分、派系之别使用各种在立场与起源上相互背离的祷告和魔法，也只有那个时代才会

涌现出诸如百智爵士这种近乎技能万花筒的存在。

此前兰斯桑克斯对路西亚的希望也只是立足于罗德尔这个位居世界中心的舞台，尽可能地吸纳各种信仰与文化的优秀部分，从而博采众家之长，成为一位在智慧、力量、眼界、心胸上都足以引领古龙王朝的王者，实际上也并没指望他真能在所有领域都达到巅峰。

毕竟哪怕是当世几位最负盛名的半神也都有各自的长处与不足——米凯拉在祷告神术上一骑绝尘，却因为对神力过强的亲和性而压根无法淬炼出魔力，卡利亚的三兄妹皆以魔法天赋闻名，在祷告上却都没有什么建树，就连近乎完美的黄金王子葛德文，最擅长的力量也仅仅局限于正统的黄金一系。

然而现在，有了记忆战场的解析功能，路西亚能够无视种族、信仰、派系、血统学习当今世上最顶尖的技能，也就真正拥有了成为独一无二的最强半神的可能性。

他的目光不断巡视于光幕中的三项选择之上，心中很快做出了决断。

黑焰刀刃固然能极大提升他的攻击能力，但现在已经不是他开启龙血传承之前极度缺乏攻击手段的时候了，破灭之爪和龙雷祷告能提供的杀伤效果只会在黑焰刀刃之上。

更重要的是，这项技能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有使用的机会，他一个身处黄金王都罗德尔的质子，但凡毫无征兆地使出整个黄金王朝的死敌——神皮使徒的招牌技能，战斗力有多强不好说，但在玛莉卡女王面前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至于提比亚剑术倒不是很怕暴露，毕竟是一项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古老剑术，也不是只有神皮使徒一家传承，但他现在已经有了风暴剑术，接下来肯定还会接触罗德尔剑术和卡利亚剑术，一股脑学太多很容易贪多嚼不烂。

综合考虑之下，能够进一步加强保命能力的襁褓赐福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做出最终选择之后，那颗代表萨缪尔的星辰中立刻射出一道星光，笔直没入路西亚的胸膛，他只觉一股暖流从心口处扩散向四肢百骸，从骨骼到肌肉再到皮肤都充满了一股神奇的活力。

“这就是襁褓赐福？”

路西亚迫不及待地退出记忆战场回到现实，左右环顾一圈，略一思索，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轻轻在掌心一划——

无事发生，一切如常。

皮肤表面自动冒出的细密龙鳞挡住了刀刃，连条划痕都没留下。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以意识克制住龙鳞类似于肌肉记忆的天然防护，再次用匕首用力一划，这次终于割开一道伤口，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中蔓延而出。

下一秒，刚冒出头的血流顿时向伤口中逆流而去，寸许长的伤口像是从两端拉上拉链般迅速愈合，眨眼间便连伤疤都看不见了。

路西亚激动地从地上跳起来，猛地一挥拳头，此前和萨缪尔决斗时他就饱受这项技能的困扰，在对方身上砍出的轻伤几乎可以无视，眨眼间便可恢复，直到他掌握了破灭之爪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反制手段。

现在时移世易，以后就该轮到他用这玩意恶心别人了。

从修炼室中出来，又去寝殿中特制的药浴池好好泡了个澡，回到卧室时已经接近午夜了，路西亚看了一眼门口给雪莉准备的小窝——果然是空的。

推开屋门，他一眼就瞥见了被子表面一块鼓鼓的凸起，同时还能听到小狐狸轻柔舒缓的呼吸声，自从这家伙无师自通地学会用尾巴开门栓之后，眼前这种情形就成为常态了。

路西亚叹了口气，关好房门，掀开另外半边的被子把自己丢在了床上。

一个月的观察过后，他已经基本确定了自家影兽没什么威胁，也全无和艾普西隆沆瀣一气的可能性，既然如此，晚上睡哪这种小事就由她去吧，自己勉强忍耐一下也就过去了......

大约十分钟后，酣睡中的雪莉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主人搂在了怀里，小狐狸顿时发出一串开心的呼噜声，得寸进尺地舔了舔路西亚的下巴，随后把头一埋，很快又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第四十一章 神殿 黎明时分，路西亚正在庭院中温习前一日刚刚学过的剑招，忽然听闻一阵脚步声传来，回首望去，只见一位身披轻甲、灰发红瞳的英朗少年出现在了院门口。

“大早上的披挂这么整齐干嘛，又不是要上战场。”路西亚看着迎面走来的艾格基斯，放下训练用的钝剑，笑着发问道。

艾格基斯欠身一礼，板板正正地回答道：“身为殿下的亲卫队长，随时保持备战状态是我最基本的职责。”

路西亚一时无话可说，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地点头道：“说得对......”

自从他降生以来，作为他亲卫队长的艾格基斯和桂雷尔无疑是陪伴他最久的两位龙族，两者虽然年纪相当，武艺也不相上下，但性格与作风却是天差地别。

桂雷尔起初因为他应邀前往罗德尔一事心怀不满，又因为她一根筋的性子，平时相处时也丝毫不惮于将这种不满展露出来，于是才有了在瓦尼亚河谷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现。后来随着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两人之间的隔阂慢慢消除，已然恢复到了正常的相处模式。但事实充分证明，桂雷尔大概是把这辈子所有天赋都点在了战斗技艺上，除了路西亚喊她砍人她能迅速反应过来，其他方面几乎是一窍不通。

艾格基斯则与她截然相反，无论计谋智略还是为人处世都可靠得不像是一位仅有二百多岁的年轻龙族，在涉及到主君安全的事情上更是表现出了一种近乎极端的责任心，什么披挂铠甲出门、抱着长枪睡觉都只是寻常，路西亚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刚才表面上是问他，实际也只是不抱希望地随口一劝罢了。

算了算了，由他去吧......路西亚心中轻叹一声，道：“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刚才兰斯祭司那边着人传话过来，说殿下如果今天上午有空的话，可以去一趟古龙神殿，”艾格基斯答道，“另外祭司还叮嘱了，请殿下穿得随便一点，也别带会暴露身份的武器——我猜祭司大概是想带殿下去城里转转吧？”

“嗯......有可能，”路西亚摸了摸下巴道，“来罗德尔这么久一直没出过门，也该出去走走了。”

想到这里，他径直走向殿内准备更衣，又朝身后吩咐道：“安排一辆普通规格的马车，等我收拾好了就出发。”

“是。”

一刻钟后，一辆毫不起眼的单驾马车自黄金圣殿东面的英雄门驶出，穿入了王城蛛网般密集的大街小巷之间。这个时间点街面上的行人车辆都还不多，饶是如此这一路还是花了足足三小时，直到日头高升，路西亚才终于透过车窗望见了那座位于城东古龙广场的巍峨神殿。

那是一片气魄极为雄浑的建筑群，十余米高的青铜大门矗立在古龙广场的尽头，坚实厚重的立柱支撑起雄伟华丽的石英屋檐，外墙上雕刻着一尊尊生动传神的古龙浮雕，最中央的位置则雕刻着古龙膜拜的上古艾尔登法环——“初始之环”的图纹。

相传在龙神赫拉瑞斯作为世间唯一真神，龙王普拉顿桑克斯作为艾尔登之王的时代，初始黄金树还以生命熔炉的形式存在，那时的古龙们信仰的并非今日的艾尔登法环和黄金律法，而是存于上古的初始之环和原初律法。

反映在法环的具体形式上，初始之环的结构不同于黄金树信仰中艾尔登法环的三角分布，而是由十一个圆环相互嵌合，共同组成一种形如巨树根系的结构。

这座神殿按说是由兰斯桑克斯和弗尔桑克斯共同执掌，不过由于后者常常与葛德文并肩在外征战，大部分时候都不在王都，故而神殿众多日常事务全都落在了兰斯桑克斯肩上。

马车停靠在神殿附近，路西亚从车门跳了出来，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套做工粗劣的钢制锁子甲，日常佩戴的龙鳞刀也换成了没有任何附魔效果的普通长剑，放眼望去，街面上穿着打扮与他类似的佣兵、冒险者和商队护卫就不下七八人。

“你们先回去吧——”他拍了拍车厢，对临时充当车夫的风暴骑士和车内的艾格基斯道，随后转身走向神殿大门。

殿门前立着两位全副武装的古龙信仰骑士，不过他们的职责似乎只是维护神殿安全，并不会对进出神殿的信徒进行盘问。就这片刻功夫，路西亚已经看见了十余名往来的信徒，其中不乏披坚执锐的骑士，亦有寻常衣着的市民。

他迈步向前，朝门口的古龙骑士微微颔首致意，随后沿着青铜门后的石质长廊步入神殿，很快便抵达了位于前殿中央区域的古龙大教堂。

从敞开的橡木大门走入，入眼是一片与天空城的龙教堂颇为类似的空间，巨石雕刻的古龙神像盘绕于天花板上，下方一条宽阔的道路直达前方的讲坛，两侧阶梯状排列着许许多多的座位，零散坐着近百位衣着各异的信徒，高大宽阔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干净明澈的光芒，将信徒们或苍老或年轻的脸庞映照得光影分明。

兰斯桑克斯正以白袍祭司的形象立于讲坛之上，为信徒们宣讲着古龙信仰的教义。路西亚进来后没有出声，只是在后排找到一个视野良好的座位落座。

“之前说过，初始之环与目前艾尔登法环的主要差别就在于未曾剥离‘命定之死’，”兰斯桑克斯沉稳而优雅的声音回荡在教堂之内，“因此在古龙信仰中，我们对死亡的理解并不是在归树之后再度转世从而永生，而是彻底死亡后回归自然，以养料的形式参与生命与死亡的循环，以自身之消亡为万物之新生提供契机。”

“祭司大人，我有疑问。”一位身披黄金甲胄的骑士举起手臂，面露疑惑之色。

兰斯桑克斯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自由发问。

那位骑士站起身来，神色迷茫道：“祭司大人，按照您讲解的教义，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结，那么黄金教义中归树即可永生的说法不就错了吗？”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多信徒一片哗然，人人脸上皆露出困惑迷茫之色，若是黄金教义错了，黄金律法又怎么会成为统辖万物运行的准则？

“大家不必担忧。”兰斯桑克斯再度开口，以温和如水的声音将众人慌乱的情绪安抚下来。

“所谓信仰，并不是要我们放弃自我思考的本能，无条件对教义中的一切顶礼膜拜，而是一种认知、理解世界的方式。”

“伟大的龙神赫拉瑞斯曾有一句箴言——‘愈求知，愈会发现自身之无知。’即使是至善至德的神明都只是行走在求知的道路上，我们又何必因为对教义的疑惑而恐慌呢？”

“现在说回教义本身，”她继续道，“两种信仰中对死亡的不同理解并不代表它们在根源上彼此对立。在古龙信仰中，我们认为归树同样是一种参与自然循环的方式，而且因为黄金树的存在，凡世生灵们死后可以以一种更纯净、更彻底的形式回归自然本身——至于归树后重生的灵魂，已经涤去了前世生存过的所有痕迹，于黄金信仰理解为重生，于古龙信仰则理解为新生，二者之间虽有差异，亦可共存。”

听到这里，众信徒无不感到醍醐灌顶，纷纷面露恍然。兰斯桑克斯又讲解了一段教义后宣布结束今天的宣讲，信徒们各自起身行礼，四散离去。

第四十二章 死生之论 人群散去后，教堂一下显得空荡荡的，路西亚仍然沉浸在兰斯桑克斯刚才的讲授中，久久不能回神。

兰斯桑克斯步履轻快地来到后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怎么样，讲得还不错吧？”

“堪称鞭辟入里，”路西亚由衷称赞道，随即却又微微摇头，脸上浮现一抹疑难之色，“不过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些更深层次的内容，到现在也没有想出答案......”

“哦？说来听听。”兰斯桑克斯闻言来了几分兴趣，顺势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路西亚点点头，开始阐述自己的思考，“我不解的地方依然在于‘死亡’这一概念——黄金信仰和古龙信仰的差异并非简单的理念之争，其本质在于古今两种律法、两种艾尔登法环的不同。”

“众神之战结束后，玛莉卡女王将整个亚坛地区纳入了黄金律法的控制范围内，新生的艾尔登法环被剥离了‘命定之死’。也是从那时开始，归树取代了原本的丧葬仪式，除却一些犯下大罪的恶徒，黄金王朝的居民们都会在行将就木之际前往遍及全国的墓地，将衰朽的肉体化作黄金树的养料，灵魂则接受黄金树的洗礼，涤尽此生一切痕迹后转生为新的生命——兰斯姐，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

路西亚旋即抛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失去命定之死的黄金律法其实从未赋予黄金之民们真正意义上的‘死亡’，那些消除前世记忆、思想后转生的灵魂，也能算是全新的生命么？”

兰斯桑克斯沉默了，半晌后才露出一抹苦笑，道：“想不到你的思考已经这么深入了。”

“我并没有欺骗那些信徒，近年来黄金王朝依旧保持着超过百分之三的人口增长率，这部分新生的灵魂自然可以算是全新生命。而对于那些重生的灵魂来说，他们接受的洗礼不只是对思想和记忆的清除，而是在黄金树的作用下以纯净卢恩的形态转化为了全新的灵魂。站在古龙信仰的角度，认为归树生灵已经彻底死亡，所谓洗礼后重生的灵魂，其实是旧生命消亡后的能量滋生而出的新生命——这么理解其实也没错。”

“但对于上古时代的原初律法而言，生灵死了就是死了，人类并不会在归树后转世成为人类，古龙亦不会重生成为古龙。所有生灵的诞生、成长、衰落、死亡都没有恒定不变的轨迹——这才是我们信仰的律法，不是么？”

“是啊，这才是我们信仰的律法......”兰斯桑克斯静默良久，幽然一叹道，“无论我用怎样的语言解释，两种信仰下生命的定义始终有着根本意义上的不同。”

她望向教堂侧面典雅大气的落地窗，目光追随着阳光的轨迹投向窗外往来经过的人群，思绪却已飘到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深处。

“还记得我少年时，也曾向大祭司求教我族律法的真意，以及身为寿命永恒的古龙王族，到底应当如何看待托庇于龙族羽翼下的无数生灵，他向我转述了女神——也就是你母亲曾经对他的回答。”

路西亚心神微震，道：“母亲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这世间众生皆如原上荒草，生于春日之雨露，长于夏日之暖阳，衰于秋日之风霜，亡于冬日之寒雪，究其本源，既无高下之分，也无贵贱之别。无论一个存在生前拥有何等力量，死后都将化作一抔泥土，待到春雨落下，万物复苏之际，生者便会从亡者的遗骸之中萌芽而出。”

“然而今日的黄金律法，特别是拉达冈的提出的两大基本主义，在我看来更像是将世间万灵视作一块块亘古不易的基石，万物环环相扣，因果相承，恒定朝不变收敛......这样稳定的律法铸就了这样强盛的王朝，以我的见识与立场无法判决他们的对错，但如果有朝一日，你成为了那个决定未来律法归属的神明——”

她没有立刻说下去，而是停顿了片刻，露出了一抹略有几分狡黠的笑容。

“到时候这个难题可就得交给你来操心喽，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相信你能带给这世界一个更有希望的未来。”

路西亚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苦笑一声道：“兰斯姐，你对我的信心是不是有点太足了啊......”

“说什么呢，你的神人之位又不是我册封的，”兰斯桑克斯翻了翻白眼，“再说了，身为我这辈子最崇拜的女神与陛下唯一的子嗣，大祭司临行前也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你——呃，你的龙蛋，我对你有信心难道有错么？”

“好像也没错......”

“就是没错，”兰斯桑克斯用力派了一把他的肩膀，顺势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等我换件衣服，带着你去城里转一圈，来王都这么久，天天就知道窝在家里修炼修炼修炼，啧，真是没追求！”

早已熟悉对方套路的路西亚没有选择辩驳，只是讷讷跟在后面往神殿内部行去，反正在兰斯姐经典的偷换概念、双重标准和胡搅蛮缠面前，辩输了自不必说，侥幸辩赢了也要被武力镇压，何苦呢？

两人从教堂后方的内门走出，又穿过一条烛火通明的长廊，便来到了古龙骑士们修行训练的后殿。此处的建筑不同于前殿精致华丽的风格，而是侧重于坚实可靠，因此使用了大量金属与巨岩，朴实之中又流露出一股威严肃穆的气息。

“我们和黄金王朝结成同盟之后，玛莉卡陛下每年都会亲自调拨一批罗德尔骑士学徒中的精锐成员参加神殿的选拔。我会从中选出人品与武艺俱佳者，经过培养和训练将他们任命为新的古龙骑士，这些年下来始终保持着将近千人的规模。”兰斯桑克斯介绍道。

“这些骑士中六成已经在少年时接受过了黄金教堂的洗礼，虽然接受了古龙信仰，但本质上仍然为黄金王朝效忠，另外四成则是古龙神殿自行培养的平民之子和孤儿，由我亲自洗礼，直接效忠于天空城。”

“说起来，也许是因为信仰的坚定程度不同，这四成骑士在古龙祷告的掌握水平上大都比前者高出一筹，”她摇摇头道，“刚开始还有些新党贵族以此事发难，质疑我和弗尔对出身黄金信仰的骑士采取了差别对待，没有教授他们古龙祷告的真意。”

“结果呢？”路西亚好奇道。

兰斯桑克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带头闹事的是两位自身就有英雄实力的侯爵，我把他们约到角斗场打了一架，用的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古龙祷告——结束后我问他们学会了没，我有没有好好教，看他们都一副感激得五体投地泣涕涟涟的样子，应该是学会了吧？”

路西亚一时哑然，半晌才憋出一句赞叹道：“不愧是你！”

第四十三章 工坊 路西亚明白，以兰斯姐的手腕和心性而言，这种处理方法已经足够温和了。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在过去的一个月中，面对黄金王朝各地新党贵族层出不穷的挑衅，古龙神殿刚刚在她的带领下结束了一场狂风暴雨般的反击。

数百名直属于罗德尔古龙神殿的强大骑士被分派到各处基层分殿，摆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态度，对早些时候击伤分殿人员的地方贵族武装发起了大量荣誉决斗。

那些受聘于地主和小贵族的所谓强力武士大都是精锐佣兵或老练冒险者出身，针对一些习武时日尚浅又不够心狠手辣的分殿骑士还算游刃有余，但当他们毫无准备地对上这群以复仇为目的的主殿古龙骑士时，便理所当然地遭遇了一场毫无挣扎余地的碾压。

除此之外，各地分殿还借着主殿骑士全力支援的东风，一鼓作气将那些新党贵族宣称“有争议”的传教区域全部吞下，反过来禁止相当一部分黄金教堂在这些地区进行传教活动——当然，他们并未将矛头对准整个黄金信仰，而是细化到了某些“背离永恒女王的引导，与堕落腐朽的地方贵族沆瀣一气”的基层教堂。

假如抛开两方的立场和这些危言耸听的宣称，这一个月中发生的种种交锋，本质上就是新党贵族串通一些倾向于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基层教堂先挑衅了古龙神殿一手，但古龙神殿非但没因为对面人多而忍气吞声，甚至还以过去十年中从未有过的强硬手腕回以重击，干净利落地抢走了新党一系相当一部分的基层传教权。

此事一出，不少暗中主导此事的新党大贵族便有些坐不住了，在他们眼中自己这边充其量只是不痛不痒地下了几脚绊子，对方却二话不说甩过来一记又狠又响的耳光，一时不察连牙都让人打掉两颗，还玩不玩了？

可还没等他们将事态升级，一直稳坐神殿的兰斯桑克斯已然将一封亲笔信送到了十余位位高权重的公爵和侯爵家中，信的含义也无比简单——到此为止，或者全面开战。

早些天路西亚还为此担忧地询问兰斯桑克斯，这么做会不会显得逼迫太甚，万一新党狠下决心撕破脸皮，与古龙神殿彻底对上，她势必会承受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兰斯桑克斯却只回复让他安心，形势完全在掌握之中。

不料信件送出去的第二天，玛莉卡与拉达冈就召集王都之内所有侯爵以上且有实际职务在身的贵族，在永恒殿中举行了一场简短的内廷会议，结果是新党与古龙神殿之间持续了将近一月的对峙就此宣告结束。

两方各自偃旗息鼓，而那些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基层教区划分也不再做出更改，反正隶属新党的基层教堂在所有黄金教堂中占比不到四成，哪怕在个别地区被排挤出核心圈，也不会动摇整个王朝范围内两大信仰自由传播的大局。

事后路西亚才反应过来，他还是低估了自己身份的影响力，尤其是在这个他刚刚受邀来到王都，又才被无上意志册封为神人的时刻，新党一系从一开始就只敢动用下层附庸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当冲突渐渐扩大到接近失控的地步时，真正居于黄金王朝权力顶点的玛莉卡女王和拉达冈自会及时叫停。

两人从骑士训练场侧面的长廊走过，由于这些天那些分派到各地分殿的古龙骑士尚未回返，一路几乎没碰上什么人，偶遇的一两位骑士在路西亚这身装扮面前也没能发现他的身份，只是向兰斯桑克斯见礼后便各归其位。

又前行片刻，路西亚瞧见数十步外有一座冒着滚滚白烟的大型建筑，相隔这么远仍能感到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于是好奇道：“兰斯姐，神殿里还有自备的冶炼工坊么？”

“没错，那里是神殿专属的兵器铸造坊，”兰斯桑克斯颔首道，“古龙骑士因为时常要使用元素类祷告，寻常的钢制兵刃根本无法承受龙雷、烈焰和冰霜的威力，灌注几次元素之力后就有断裂的风险，所以我们不得不专设一座工坊，采用一些天空城独有的材料和工艺铸造武器。”

两人说着已经路过工坊门口，她便干脆顺道带路西亚进去参观。

工坊内部的布局极为严整合理，统一规划的大型熔炉与钢铁管道交错结合在一起，机械驱动的排式传送轨道上将精金、寒铁、龙鳞等原材料运输至加工序列中，孔武有力的工匠们手持大锤和铁钳以流水线模式将其一步步加工为精良的防具和兵刃，又从另一条轨道依次运出，搬送至单独划出的仓储区域。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往来忙碌的工匠中有一大半都不是人类，二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大型混种担任着需要力气的锻造师，搬运材料与兵器的简单工作则由许多身材矮小的亚人和小型混种负责，工坊内少数几名人类工匠也并非驱使混种和亚人劳作的监工，而是与他们热火朝天并肩劳动的同事。

“祭司大人！”工匠们看见兰斯桑克斯纷纷热情问候，又对同行的路西亚点头致意，却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想来也是古龙神殿约定俗成的惯例。

在这里，无论是两位地位尊崇的古龙祭司还是诸多身怀绝技的古龙骑士都不会以高位者自居，更不会要求他人因为种种繁文缛节干扰自身的工作与生活。

兰斯桑克斯笑着对他们颔首致意，又对一位正在喝水歇息的混种工匠道：“修古师傅，麻烦你拿把新出产的骑士剑，再找把普通钢剑给我看看。”

那是一位看起来经历过许多磨难的中年混种，遍布头部与后背的犄角被削断了大半，斑驳粗糙的皮肤上残留着许多来自旧日的瘢痕，遍布皱纹的面庞下方，乱糟糟的胡须已经变得灰白一片。

不过与这衰败的形象不同的是，他的精神仍然十分饱满，听到兰斯桑克斯的吩咐后连忙应了一声，又往喉咙里灌了几口水，随后将装水的大葫芦别在腰间，轻快起身走向机械轨道的出口。

他伸手抓过一把骑士阔剑，又左右四顾，从一边的废件堆里拎出一把普通骑士剑，仅用三根手指便将两把剑牢牢夹住，空出来的手抓起腰间的葫芦嘬了一口，大步来到两人近前。

直到此时，闻到一股浓郁酒气扑面而来的路西亚才陡然发觉，那只足有七八升的葫芦里装的根本不是水，而是烈酒！

“祭司大人，剑，嗝——剑来了。”修古打了个酒嗝，收起葫芦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双手将两把骑士剑递给兰斯桑克斯。

“修古师傅，说过喝酒太多伤身，你怎么总不当回事啊，”兰斯桑克斯接剑的同时埋怨道，“下次我来再见你用这个葫芦装酒，就把它没收了哦！”

“嘿嘿嘿，放心——您放心，下次我肯定不带它了！”修古拍着胸脯保证道，正此时，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掠过立于兰斯桑克斯侧后方的路西亚，整个人忽然一怔。

然而这种惊诧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修古立刻不着痕迹地偏转开目光，微微欠身道：“您如果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早上连续铸了二十多把剑，这副老骨头架子已经撑不住啦！”

得到兰斯桑克斯的应允，修古深深一礼，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很快消失在了工坊深处。

第四十四章 伪装 “兰斯姐，这位修古师傅是什么时候来到神殿的？”路西亚望着他远去的方向，低声询问道。

“大概五年前吧......”兰斯桑克斯回忆道，“我记得是十二月的一个的清晨，骑士们打开神殿大门扫雪时在街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他。当时他伤得很重，整个人被打得奄奄一息，我刚接到消息时还以为是城里哪个角斗场丢出来的奴隶，后来却发现他身上的伤势已经被仔细包扎了一遍，如果不是这样，估计他已经死在前一天的雪夜里了。”

路西亚微微蹙眉，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中颇有些不寻常的味道，于是又道：“后来呢？后来他有说过是谁打伤了他，又是谁救了他么？”

“没有，”兰斯桑克斯轻叹一声道，“他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后，神殿中主管后勤的卡伦神官仔细问过他的情况，可一提到这些问题，他就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呆滞和茫然，就像被什么巨大的恐惧吓得痴傻了似的。”

“直到有一次，他在后殿活动时看到了兵器铸造坊里的其他混种师傅，突然就抱住同行的医护神官的裤腿，表示自己也会一点铸造手艺，恳求我们收容他在此工作，千万不要把他赶走——你也看到了，我们本来就会收留一些落难的混种和亚人，实在安置不下的也会送往天空城下辖的东海列岛，所以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我没想到的是，修古师傅所谓的‘会一点铸造手艺’可不只是一点，”兰斯桑克斯赞叹道，“他是我见过的所有武器工匠中技艺最高超的一位，即使是那些供职于黄金王室的铸造大师也难以与他相提并论，你看这把剑——”

说着她将那把修古刚刚铸造完成的骑士阔剑平举在手中，路西亚凝神看去，只见那融合了精金、寒铁与古龙鳞片等珍稀材料的剑身呈现出了一种淡淡的天青色，通体散发出一片幽暗的寒芒，即使身处热力惊人的熔炉之畔也依旧能感受到剑刃之上传来的森森冷意。

“来，试试用这两把剑对砍一下，”兰斯桑克斯伸手将两把剑都递给了路西亚，“不用使太大力气。”

路西亚左手接过修古锻造的骑士剑，右手拿着那柄普通骑士剑，找了块没人的空地双手向中交叉一斩，只听一声清脆的铮鸣响过，精钢材质的普通骑士剑已然从中一分为二，断口处平滑如镜，反观古龙神殿出产的那把则没有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痕。

“这种强度，已经快赶上天空城打造的龙鳞刀了吧！”路西亚愕然道，他原以为能砍出一个豁口就足见高下了，谁知这两把剑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武器，也不知道该说古龙神殿使用的材料太好还是修古的技术实在太强。

“其他师傅铸造的兵刃基本要比这把剑弱上一两筹，不过也够用了，我让修古师傅负责教授其他工匠铸造术，这几年也算颇有成效，假以时日再将这一整套冶炼铸造体系扩大规模复制到天空城，效果应该会很不错。”兰斯桑克斯略显得意地微笑道。

路西亚听完只感到一股由衷的敬服，经兰斯姐一说他才反应过来，这座铸造坊的每一个细节显然都是精确设计的结果——以魔法符文阵列增效的高温熔炉、以盛行于罗德尔的机械技术制造的传送轨道和大型工具、严格培训后效率极高的流水线生产模式......在他还为天空城的前路感到一片茫然的时候，兰斯姐已经集结手中的资源，为日后古龙王朝提升国力的大计完成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实验。

对这位常年孤悬于他国王都的古龙领袖来说，突破天空城千载历史的局限、拥抱时代的浪潮绝不只是一句说说而已的空话，她早于无数同胞意识到了停滞不前可能带来的灾难，并竭尽全力推动着龙族追赶黄金王朝的步伐。

或许也正是这个缘故，才让她与路西亚之间的关系迅速变得亲近起来，在这个黄金王朝如日中天，而天空城日益衰颓的年代，一位志同道合的同志与战友实在太难得了。

两人离开兵器铸造坊，一路闲谈着来到兰斯桑克斯居住的祭司寝殿，等待她更衣的这段时间里，路西亚心中仍然盘桓着关于修古的诸多疑问。

以三人会面时修古那一闪而逝的错愕和惊恐来看，路西亚至少有七成把握断定他判断出了自己的身份，当然，这种眼力对于一位日后能锻造出弑神武器的大师来说不算出奇，真正奇怪的是，五年前到底是谁救下了他，并把他送到古龙神殿，又为何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对其放任自流？

至于一切都只是巧合，修古确实只是个被打伤的奴隶的可能性，路西亚完全不作考虑。

关于那些组织人类勇士进行野蛮角斗，偶尔也会设置一些异族奴隶用以搏杀取乐的角斗场，他时常有所耳闻，从场中抛弃一些身受重伤失去价值的奴隶也并不罕见，但奴隶们被抛弃的地点大都在治安相对混乱的下城区，尤其是那些阴沟小巷里，谁见过把人丢到古龙神殿或者黄金树大教堂门口的？

再考虑到修古的能力、经历，还有他刚来到古龙神殿时的种种异常表现，路西亚揉了揉眉心，这波稍微长点心的就能嗅到其中浓浓的阴谋气息好吗？

“是玛莉卡女王？可时间未免太早了些，而且也没见她把人安置在黄金圣殿里啊？”他尝试结合前世掌握的寥寥线索做出推导，一时间却也没有任何头绪。

正苦恼间，换好衣服的兰斯桑克斯已经从殿内走出，她步履轻盈地来到路西亚身前，脚步轻点之间在原地飞快转了个圈，满怀期待道：“怎么样，这伪装够高明吧？”

路西亚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幕，兰斯桑克斯换掉了那件庄重典雅的白色神官袍，穿上了一套黑色紧身皮甲，将高挑优美的曲线彰显得淋漓尽致，再看那脚下一双麋鹿皮长靴、腰间斜挂的两柄短剑，以及遮蔽了大半绝世面容的纱巾和风帽，活似一名蔷薇般危险又迷人的佣兵女刺客！

“高明......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路西亚说着低下脑袋看了看自己身上土得掉渣的破旧锁子甲，不由哀叹人就怕比较。

跟兰斯姐站在一起，他的形象已经迅速从“虽然年轻但一看就经验老到不好惹的老牌佣兵”堕落成“漂亮又可怕一看就超厉害的大姐大旁边的跟班甲”了啊！

不知为什么，虽然还没出发，但他已经累得想要回家睡觉了呢......

第四十五章 角斗场 罗德尔面积之广冠绝天下诸城，真要靠步行去逛的话，没有十天半个月是绝对逛不完的，两人眼下显然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于是兰斯桑克斯只是规划了一条相对简单的路线——从古龙神殿出发，穿过城东的古龙广场沿贝利威尔大街径直步入下城区，再经过那些蛛网般密布的无名街巷在城南绕行小半圈后回返黄金圣殿。

在王都的城区规划上，黄金圣殿以北的小半区域为王公大臣及贵族们的聚居地，城南的大片地区则是平民、小商贩和手工业者工作和生活的地带，两者以外城罗德尔湖延伸出的罗德尔河为界限，俗称为上下城区。

两人今日的穿着打扮和路线设计正是奔着下城区去的，作为黄金王都占比七成的主干部分，这片汇集了大量居民住宅、商场和工坊的城区才是真正能够体现罗德尔风土人情的所在，至于寸土寸金奢靡繁华的上城区，本就住在黄金圣殿之内的路西亚自然没什么参观走访的必要。

越过贝利威尔大街南段的卡文桥，甫一进入城南，路西亚就感受到了一股与上城区截然不同的风貌。建筑的外观虽然依旧堂皇华丽，却更加注重结构的紧凑和对面积的利用，平民们的衣着较之城北的富人们朴素了许多，不过仍然称得上体面。

除此之外，街面上的流浪佣兵与冒险者数量成倍增加，他们大多披挂着劣质的皮甲和铁甲，浑身上下值钱的物件基本只有腰间背后一两把称手的兵器，目光则时不时流连于过往的商队和城中随处可见的角斗场上，鹰隼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对机会的渴求。

路西亚曾从书本和他人的讲述中了解过罗德尔下城区的景象，眼前的情形与他的想象相差不大，却生动真实了许多。他一边听着兰斯桑克斯的介绍，一边事无巨细地耐心观察，通过不断的印证与思考将脑海中的罗德尔与现实渐渐融合起来。

在他看来，凡事外在的诸般表象都能发掘出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就以罗德尔的平民生态举例，此地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准已经足以与法姆.亚兹拉的骑士阶级看齐，只要不是混种、亚人等生而为奴的“低等贱民”，所有居住在罗德尔，被称为“黄金之民”的人类都能得到优越的生活条件和相当的尊重。

哪怕放眼整个黄金王朝，这样的物质水平也仅局限于罗德尔一地，这种现象背后有罗德尔远超同时代大型城市数倍的生产力的因素，更多的则是因为外界源源不断的输血。

王都居民们几乎不会从事耕作、畜牧、采矿这些繁重而效率低下的肉体劳动，早在龙树之战前，他们的工作种类就已大规模迁移到了工商业和服务业领域，至于原材料和基本生活物资的补给全部依赖外界运输。

矿材和布匹在这里被加工为精良的武器和华美的衣衫，刨除王都本身的消耗之后被商队远销至大陆各地，数十年类似的循环中，黄金之民们拥有了全大陆最高的物质水平，整个王朝的国力也藉由罗德尔这个核心枢纽蒸蒸日上。

而那些数量惊人的佣兵与冒险者也并非时局混乱的表现，恰恰相反，正是由于黄金王朝在过去几十年间始终保持着极强的国力和极高的对外扩张速度，才使得大量追求荣华富贵的流浪武者慕名而来。

时至今日，黄金军队仍然维持着三大王朝军队中最高的佣兵占比率，被称为“佣兵之乡”的凯丹几乎成了黄金树独家的兵源供给地，在过往的无数次征伐中，弓马娴熟的凯丹佣兵已经成为黄金大军中仅次于罗德尔骑士的中坚力量。相较之下，卡利亚同样配备着不少出身佣兵的杜鹃骑士，但他们始终得不到满月王室真正的信任，也远远够不上成为王朝主力的资格。

除却佣兵一途，自初王葛孚雷时代起设立的众多角斗场亦是这些流浪武士们扬名立万的一条出路。

贵族们常常会以荣誉决斗的形式在角斗场中解决一些难以调和的争端，当然，绝大多数体面的贵族是不会亲自参与这种野蛮互殴的，除非有一方亲自下场，指名要求与自己身份对等的贵族亲自出战，否则他们都会指派自己麾下的勇士代表自己参与决斗。对于一些门下缺乏强者依附的小贵族而言，临时雇佣这些刀头舔血经验老辣的流浪武士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除此之外，这些隶属于顶级贵族甚至王室成员的角斗场本就有着自己的一套竞技体系，他们无条件地吸纳所有不畏流血的斗士成为参赛者，甚至会为一些买不起武器的冒险者配发质量不凡的制式武备，通过严密而公平的积分赛制角逐出真正的强者。

每一局比赛的胜者都能获得不菲的奖金，连续取胜的勇士则会被邀请参与多座角斗场之间共同举办的联赛，年度战绩最佳的强者往往会得到大贵族们的青睐，自此飞黄腾达，成为他们重金恩养的亲卫甚或一些贵族私军中的军官。至于败者，角斗场明文规定禁止杀死人族对手，除此之外的伤残则是参赛者们必须承担的代价。

自葛孚雷治下那个尚武之风盛行的时代伊始，这种活动在全国各地经久不衰，人们不约而同地将其称为“战斗祭典”。

“什么？我们也去参赛？”路西亚站在一座名为“瑟兰特”的大型角斗场门前，一脸愕然地看着面前玩性正浓的兰斯桑克斯。

“玩两把嘛，不碍事，这地方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兰斯桑克斯不由分说地把他拽了进去。

喂喂喂，听你这语气应该是惯犯了吧！路西亚腹诽的同时不由想起了兰斯姐这十年间多次殴打黄金王朝贵族的光辉事迹，那些传说中亲自下场指名要求其他贵族出战的少数案例里，他盲猜这家伙至少占了一多半！

好在今天两人都事先做过了易容打扮，角斗场前台的主管压根没认出兰斯桑克斯的身份，只是照例为两人登记了斗士编号，并给他们发放了代表最低阶斗士的黑铁剑形勋章。

“兰斯，编号9856，黑铁级斗士。”

“路西法，编号9857，黑铁级斗士。”

角斗场前台主管老哈特合上面前厚若字典的登记册，习惯性地摸了一把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头也不抬道：“大概半小时后你们可以各自排到一局角斗，需要配发武器么？”

“用不着，我们自己带了。”“兰斯”随意道。

听到这声音的老哈特突然汗毛一竖，急忙抬起秃顶的小脑袋看去，对方却早已略过了前台，轻车熟路地领着“路西法”往角斗场内部行去。

“还好不是......”老哈特隔着厚厚的老花镜眯着眼看了半天，确认对方不是那位古龙祭司后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虽说这家角斗场背靠朝中炙手可热的杜奥里斯公爵，平时可以毫无压力地承办一些贵族们荣誉决斗的业务，但这可不代表他乐意天天往外抬那些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黄金英雄啊，三天两头看大人物的笑话，他这角斗场还办不办了？

想到这里他又翻开刚刚合上的登记册，看到兰斯这个名字时禁不住眼皮跳了跳，脑海中顿时泛起了诸多不愉快的回忆，好在单独“兰斯”两个字只是个烂大街的名字，他这两周已经见过不下五次了，倒是这个路西法......

“什么怪名字？”老哈特皱了皱眉头，刚从惊恐中摆脱出来的他决定发泄一下，手中铅笔一勾，临时调整了路西亚下局的对手。

“呵，摊上老夫心情不好，算你小子倒霉！”

第四十六场 赌斗 野蛮——这是路西亚对战斗祭典的第一印象。

斗兽笼一般被数千名狂热观众包围的场地，绚烂而刺眼的魔法焰火，以及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怒骂声相互交织，肌肉虬结的斗士们眸中燃烧着嗜血的红光，手持锋利的刀枪斧钺拼杀在一起，在飞洒的汗与血中摧残着对手的肉体与斗志，直至败者倒地不起，像货物一般被场边护卫拖走，胜者则高举双臂，尽情享受赞美与荣耀。

高低错落的斗场中，最靠近中央斗技台的一圈空地上没有安排座位，反而摆放着数十张宽大的记录台用于开设赌局。衣冠楚楚的精算师们泰然自若地坐在记录台后，根据不断变换的对决人员设置盘口，同时受理赌客们唾沫横飞的下注。

对局双方的情况随时在变化，赌局自然也会随之变化，赌胜负只是最基础的赌法，衍生出的有赌连胜场次、赌对局时间、赌两方伤势......角斗场的门票价格极低，提供的利润相当有限，与之相应的则是赌斗环节令人瞠目结舌的暴利，因此才有无数有实力有门路的贵族对这项生意趋之若鹜。

战斗祭典以一年为一个完整的赛季，现在时间已经接近晚秋，两人错过了决定积分排位最关键的夏季联赛。那些有望参与年末冠军角逐的高级斗士基本都在休养期，还在场上活跃的要么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要么是常年居于二三流之间，靠单场角斗奖金混日子的老油条。

因此在冬至之前的这段日子里，角斗的竞技性、观赏性乃至血腥程度都会大幅降低，不过观众们观赛和赌博的热情却没有下降太多，毕竟平民百姓的娱乐方式着实有限，这已经是最刺激的一种了。

“第二十一场对局，黑铁级斗士兰斯胜，用时二十八秒！”斗技台中央，身着燕尾服的肥胖主持人高举着扩音喇叭宣布道。

四面八方顿时响起一片纷乱的欢呼和口哨，仅有少数花大价钱押了对面那名黑铁级斗士取胜的赌客郁闷地骂了出来，但即使是他们也不会质疑赛事的公正性，无他，刚刚结束的对决实在太一边倒了。

二十八秒的对局时间，对面那名斗士放狠话花了二十秒，走到斗技台中心花了六秒，最后只用了两秒被兰斯桑克斯一记干净利落的鞭腿放倒。

路西亚看得出来，兰斯姐已经将力量和速度都压制到了普通斗士的水准，也没有使用威力惊人的各种战技，真正决定胜负的只是她早已炉火纯青的体术技巧。

“看到了吧，大体流程就是这样，”回到看台的兰斯桑克斯拍打着裤腿上的灰尘，向路西亚介绍道，“对手的水平是差了点，不过你想练练剑术和体术方面的实战就可以来这里，打到秘银级和最后的黄金级还是有些训练价值的，至少比一般的罗德尔骑士强不少。”

“最高是黄金级？”路西亚闻言一愣，黄金不是有手就行吗？

“对啊，”兰斯桑克斯漫不经意道，“黑铁、青铜、紫钢、秘银、黄金，黄金象征着至高无上的黄金树，所以也被用作斗士的最高阶级。”

原来如此......路西亚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还待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场中主持人大声叫到了自己的假名。

“第二十二场对局，黑铁级斗士路西法，对战——”主持人刻意停顿了片刻，望着名单的小眼睛中挤出一抹吊人胃口的狡猾笑意，“紫钢级斗士，波萨雷斯！”

原本喧哗的观众席陡然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人们开始挥舞着双臂大喊波萨雷斯的名字。不出几秒，记录台前就已挤满了下注的赌客，饶是精算师们给出的赔率已经低到了二十赔一，也依旧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

“三百卢恩，押波萨雷斯胜！”

“二百，押波萨雷斯三分钟干掉那个菜鸟！”

“五百！”

“......”

记录台上很快堆满了装满钱币的帆布钱袋，值得一提的是，现实中的卢恩依旧是通行于全大陆范围内的货币单位，铸币权则由三大王朝共同把持。

卢恩共分三种面额，代表50卢恩的金币、代表10卢恩的银币和代表1卢恩的铜币，形制上都近似扩张的人类瞳孔，由于内置了复杂的神术烙印所以极难仿制，不过只能作为货币流通，并不具备提升实力的效用。

“看起来你很不被大家看好呢！”兰斯桑克斯忍俊不禁道。

“兰斯姐，今天咱俩出门带了多少钱？”

“干嘛？”

“还愣着，赶紧去押我赢啊！”被群嘲为菜鸟的路西亚丝毫不以为耻，反倒一脸兴奋，现在他看那些排成长龙的赌客就像是在看一只只会走路的钱包。

由于此次参与竞赌的观众过多，押注环节被迫延长了整整十五分钟，当路西亚在四面八方的嘘声中缓步走上斗技台时，他的心中已然装满了沉甸甸的喜悦。

出门前他将一头银发束起，进入角斗场前又戴上了遮面式头盔，容貌变得不再显眼，从头到脚看上去都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新人斗士。

反观数十步外正在享受万众高呼的波萨雷斯，浑身上下披挂着精良的附魔重甲，手里提着一柄分量惊人的八棱战锤，锤面的夹缝里还残留着积年累月战斗留下的黑红血渍。哪怕不了解两人的历史战绩差距，单以卖相而论，一般也不会有傻瓜把注押到路西亚那边。

场边视野最好的一处观战席上，老哈特已经临时放下了前台的业务，选择来场中观看这场自己亲手安排的战斗，也算是在整整一天劳碌之后解解闷。周围坐着的都是角斗场中各部门的下级主管，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纷纷热情招呼，老哈特则一一笑着回应。

“波萨雷斯打完这场就该晋升秘银级了吧？”后勤部门的主管向同事们询问道。

“是啊，就差一场了，晋级之后差不多还能赶上年底的冠军赛，”一人回道，“冬天之前联赛里上得了台面的角色也就只有他了。”

“可不是嘛，该拿到冠军祭典名额的早拿到了，剩下的都是些水平相差不大的小鱼小虾，挤破了头到年底也攒不够积分，估计后面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做喽！”

“真是的，下一位秘银级对上这么个菜鸟，也不知道是哪个白痴安排的赛程......”

“咳咳，都闭嘴！”老哈特听不下去了，黑着脸道，“你们是来看比赛的还是来聊天扯淡的，再吵吵老夫的兴致都要被搅没了！”

主管发话，四周的工作人员立刻明智地闭上了嘴巴，正此时开赛的钟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场中。

第四十七章 真空斩 按照黄金树下正常人类超过八十五岁的平均寿命，时年三十五岁的波萨雷斯正处于体力的最巅峰，与此同时，十余年在斗技台上厮杀搏斗的经历为他提供了足够的经验和技巧，这一切共同转化为了他超越同侪的实力。

自高手云集的夏季联赛结束后，失去同水平竞争者的他战绩一路飙升，不到三个月时间里已经有超过五十名斗士倒在了他的八棱战锤之下，其中甚至有数名成名已久的紫钢级。

金钱与名望飞速上涨的同时，波萨雷斯在观众心目中的地位也愈发上升，所有人都将他视为即将崛起的下一位秘银级，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只需要再赢下最后一场——一场根本无法称之为“对决”的角斗，就可以真正迈入顶级斗士的行列，成为大贵族们青眼相加的刀锋利刃。

看着百步之外那个身形尚显单薄的年轻骑士，波萨雷斯在精钢制成的面甲后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这样的对手他在年轻时见过太多了，他们青涩、孱弱、不堪一击，却又被荣誉和名利的诱惑遮蔽了双眼，以至于总是会拿出毫无保留的姿态战斗。角斗场虽然明令禁止杀死人族对手，但因重伤落下伤残或不治身亡的斗士里，最多的恰恰就是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在他眼中，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宛若天渊，因此他决定适当留手，以免一时不察彻底毁灭这孩子的斗士生涯。只需点到即止，让他意识到无法取胜后自行认输就好了......至少在开赛的钟声响起前，波萨雷斯是这么想的。

“得罪了——”他听到那个年轻人如此大言不惭地说道。

然后他的视野中就失去了对方的身影，直至场中陡然掀起的风压将他震得向后趔趄而去，他才下意识地抬起头颅，悚然一瞥间望见了一道急速掠来的模糊光影！

开赛前两人原本相隔百步距离，这样设置的目的是让一些使用弓弩和暗器的斗士有足够的发挥余地，然而此时此刻，正是这百步之遥给了波萨雷斯堪堪做出反应的时机。

常年厮杀格斗养成的肌肉记忆让他不假思索地调动全身之力向上斜挥战锤，试图抵挡对方居高临下的一记重斩，不料长剑与战锤碰撞之际，一股难以想象的沛然巨力宛若从天而降的风雷覆压而下！

震彻全场的爆鸣声中，八棱战锤立时崩去了一角，波萨雷斯浑身的骨骼肌肉传来一阵不堪重负的震痛，膝盖止不住地向下一软，整个人都跪倒在地！

“这是......风暴剑术？”

仓促之间来不及思索对方的招式，波萨雷斯忍痛就地侧向一滚，拉开距离的同时手腕暗中拧转，战锤前端的锤头拖曳着一条细细的锁链激射而出，直取路西亚的面门！

他这把赖以成名的八棱战锤实则是一把特制的链枷，十余年的角斗下来，这早已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必杀技，但波萨雷斯依旧能通过两种武器形态的灵活切换迫使敌手疲于应付，最终露出破绽。

可惜这一次，他又失算了。

对于路西亚通过和米凯拉长期对练养成的反应速度来说，波萨雷斯的链枷实在太慢，他甚至都没有将龙王之体发挥到一半水平便轻描淡写地闪到了侧方数步之外，同时持剑的手臂猝然发力，剑刃撕裂空气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响，一道淡淡的透明斩击裹挟着呜咽的风声，从剑锋末端呼啸而出！

风暴剑术.真空斩！

此为传承自上古风暴王朝的古老剑术，亦是风暴战技中的高阶秘技，即使是在风暴战技传承尚未凋零的当下，也只有浸淫此道多年的强大骑士才能凭借千锤百炼的肉体爆发力释放出这种剑技。

但路西亚的情况不同，有古龙半神的强悍肉体天赋和龙王之体提供的气血之力打底，再加上记忆战场中一次次细致入微的演练，虽然他在剑术一道仅仅是初窥门径，但已然能初步使用类似的高阶技巧，并且在威力上更甚于一般的风暴骑士。

只见那道虚淡无形的斩击从空气中一闪而逝，凌空抽来的链枷顷刻之间断成数截，斩击的余波继续向前，在波萨雷斯的胸甲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斩痕，将其整个劈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原本欢声雷动的角斗场陷入一片死寂，包括老哈特在内的数千名观众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四面八方静得仿佛能听见针尖落下的声音。

波萨雷斯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努力想要爬起来，然而在连番打击下，他的肉体已经透支到极限，挣扎了几下后只能放弃。

他低头看向胸口的剑痕，对面那个年轻人显然留了手，那记斩击穿透钢甲后只是略微划破了他的皮肤，而他体内所受的震伤也算不上重，咳出那口淤血后就并无大碍了。

“我输了......”他双目无神地低语道，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此幻灭，就像一个只有酩酊大醉的酒鬼才做得出来的噩梦。

愣了足足七八秒后，场边的主持人才恍然回神敲响了角斗结束的钟声。

观众们虽然因为赌斗失败略有些郁闷，但角斗的精彩程度让他们暂时压下了这些不快，见证一位年轻强者的崛起对他们来说更加令人振奋。

于是他们开始高呼“路西法”这个陌生的名字，将场中准备的花瓣与金色树叶向斗技台上抛去，场边的魔法装置也再度喷发出绚烂夺目的焰火，庆贺胜者的诞生。

“把他的斗士评级提升一阶，再立刻查清他的背景资料！”老哈特在喧嚷的人声中朝着周围的下属大声喊道，“一会儿让护卫把他带到我的办公室，我要亲自问问他愿不愿意代表瑟兰特参与年末的战斗祭典！”

“主管，人已经走了......”有人面色尴尬地回应道。

“什么？”

老哈特闻言连忙站起身来看向场中，随后难以置信地发现，那个刚刚爆冷击败波萨雷斯的年轻人竟然没有留在台上接受观众的欢呼与赞美，而是干净利索地跳下了斗技台跑向门外，很快就钻入人堆不见了踪影。

瑟兰特的老主管罕见地爆了句脏话，当他反应过来安排人去寻找和路西亚同行的兰斯桑克斯时，也只得到了对方早已领完赌金离开的消息。

另一边，角斗场外，路西亚瞪大眼睛接住兰斯桑克斯抛过来的大口袋，饶是以他现在的力量，在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都觉得手里猛然一沉。

“这么多？”

“一赔二十，我只押了三千卢恩，省得你把人家整座角斗场都给坑了，杜奥里斯那死老头还要来跟我寻死觅活，”兰斯桑克斯摊手道，“再加上你这场取胜的一千奖金，我也帮你要过来了，以金卢恩结算就是这么多。”

路西亚充满成就感地掂了掂手里的口袋，叹息道：“可惜这样的手段不能常用，要是每天能打个百八十场的，迟早让我把整座王都都给买下来。”

“就知道做梦！”兰斯桑克斯没好气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估计后面这家角斗场的管理层还会千方百计地打听你的来路，要是你以后还打算来找人对练的话，我回去就帮你用这个名字安排一套假身份。”

“那就多谢兰斯姐啦——”

“靠说的没用，拿点诚意出来，说说怎么分赃吧？”

“这个......五五分？”

“谁拿五？”

“哈？”

两人说笑着踏上了归程，由于此处距离黄金圣殿太远，折腾了一天的两人也懒得走路，干脆在一家车马行租赁了一辆马车，准备先返回古龙神殿，再安排神殿的车驾送路西亚返回瓦雷利亚殿。

乘上马车，行不多时，路西亚忽然闻到一阵夹杂着血腥味的臭气从车外飘来，他微微蹙起眉头，打开车窗向外看去，附近是一片相对偏僻的街巷，臭气源头的方位有一口极为宽阔的地井。

此时正有五六驾运货的马车驶向井口，车夫挥舞着长鞭抽打着拉车的骡马，他们身后的车厢上方全都盖着一块肮脏到看不清颜色的破布，里面不知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

“那是运尸车。”兰斯桑克斯平静的声音从旁响起。

第四十八章 秘闻 “运尸车？”

路西亚闻言一愣，正在此时，最前方的一驾马车已经停在了井口附近，身材粗壮的车夫从贴身衣兜里扯出一块白布系于脑后遮住口鼻，随后跳下车子，一把掀开了车厢上方的破布。

里面是大小形状各异的十几具尸体——亚人的、狮子混种的、带翼混种的，还有些因为残缺和血污看不清体貌特征的，不过大抵不是人类。

它们严严实实的堆叠在一起，为了节省空间，许多尸体甚至被弯折拧转成了生前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形状，仿佛它们并非生灵的遗体，而是一堆亟待处理的垃圾。

尸体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间，方才的恶臭变得更加刺鼻，路西亚顿时感受到了一股从生理到心理的强烈不适。

反观那名站在运尸车后方的车夫则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被白布遮掩的口鼻上方是一双平静如死水的眼瞳，除了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看不出一丝一毫其他的情绪。

车夫伸手拽住捆绑尸体的麻绳，腰腿猛然发力，将一捆亚人尸体举起扛在肩上，然后大步走到井口边缘，嘿一声将其抛了进去。

泥水迸溅的声音在地井之内回荡，他没有停留，只是面色平淡地甩去手上的血肉，走回车边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很快，路西亚乘坐的马车渐渐驶离了那片区域，视野被街道两旁的建筑阻挡前的一刻，他双眼中残留的最后景象是那名车夫驾驭着马车笨重地调头离去，下一驾运尸车紧随其后，接替了他的位置。

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循环。

“那是从哪里运来的尸体？”路西亚忍不住发问道。

“奴隶市场、工地、军营，还有角斗场......但主要是角斗场。”兰斯桑克斯如实回答道。

“类似瑟兰特那样的角斗场在下城区不下五十座，算上规模小一些的更是无可计数，”她说道，“每天的角斗结束之后，一场以异族为杀戮对象的死亡角斗是约定俗成的保留节目。”

“参加角斗的一般都是近期战绩惨淡濒临失业的低阶斗士，如果他们能在死亡角斗中为观众带来足够刺激、野蛮、暴力的杀戮，充分表现出受黄金之民们追捧的‘勇武’，就足以拯救自己的职业生涯，获取大量的人气和名望。”

“对面的亚人和混种大多是从南格密尔或啜泣半岛成批捕获的流民，偶尔也会有来自极北冰原的山妖或者北格密尔的蛇人这些‘高级货色’，长期的颠簸和虐待之后他们本就孱弱不堪，登上斗技台时更是以赤手空拳的姿态迎战全副武装的斗士，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百分之九十？”路西亚微微一怔，“那剩下的百分之十......”

“若是一名斗士废物到面对这种对手都无法取胜，就会在即将落败之际被场边的护卫救下，之后彻底沦为没有角斗可打的底层人员，他的对手则会被重新收押，留待下一次死亡角斗使用。”

“反之，若是一名斗士赢下了角斗，却出于仁慈拒绝杀死对手，那他的下场将会比雪藏更惨，”兰斯桑克斯发出了一声冷笑，“罗德尔人可以接纳孱弱，却绝不容忍软弱，他们会将他踢出斗士序列，用果壳、鸡蛋和唾液攻击他，用最肮脏的词汇辱骂他......直到他自觉地滚出这片他‘配不上’的土地。”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那些大贵族们还会私下组织只允许地主和贵族们参与的地下角斗，参赛的斗士更加强大，场面更加血腥，赌斗的内容也从下城区居民的小打小闹上升到了奴隶、土地、庄园乃至官位职务的归属。只是我对他们这些恶心的游戏没有兴趣，所以也就没有太深的了解。”

路西亚听完久久沉默不语，不久前在王都上空俯瞰这座辉煌壮丽的城市时，他一度以为黄金时代的罗德尔是进步的象征、文明的灯塔，至少在总体层面如此。

然而此刻的他发现，这座城市的光辉与黑暗、文明与野蛮从始至终都并未分离，神圣伟岸的黄金圣殿和上城区与血腥肮脏的下城区角斗场极其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一如数十上百年后，金色琉璃瓦和大理石立柱的另一面就是恶臭扑鼻、怪物遍地的王城下水道。

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兰斯姐，刚才那些运尸车抛尸的地井下方就是罗德尔的下水道么？”

“对啊，”兰斯桑克斯点了点头，“怎么了？”

“他们这样不作处理地把尸体抛下去，不会引发瘟疫之类的安全事故么？”他如是问道，心里却隐隐期待着更多的答案。

身为古龙王朝的继承者，手里又掌握着天空城大图书馆这样的顶级资料库，路西亚知道一些关于恶兆的消息并不奇怪，但王城之内恶兆之子们的处理方法对现阶段的他来说就应该是绝对的隐秘了。

自拉达冈继任艾尔登之王，黄金律法基本主义兴起之后，原本以局部性的隔代遗传出现在婴儿身上，在古代具有神圣意义的熔炉瘤渐渐被视为玷污与诅咒的象征，出现这种体征的婴儿也被称为“恶兆之子”。

如果是在罗德尔以外的偏远地区，这些婴儿的唯一结局就是出生后被抛弃或者扼杀，而在罗德尔内部，人们会暗中将恶兆之子浑身的硬角残忍切下，随后将其遗弃在地底。出身王室的恶兆之子可以免除被切除硬角的刑罚，但被遗弃幽禁的命运不会有任何改变。

早在初来王都时，那场晚宴上，路西亚全程都没有从玛莉卡女王口中听到蒙葛特和蒙格这两个名字，心中就已大致有了几分猜想，只是一直没有求证的契机。

米凯拉那边终究相交尚浅，两人又处于不同立场，不好在此事上深谈。兰斯姐则对他出生以来的全部经历了如指掌，突兀地提起这件自己本不该知道的隐秘也实在不合适。

好在这事对常年居住于罗德尔的居民来说都不算什么秘密，原本路西亚打算过些时日，以道听途说为借口向兰斯姐询问此事，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之下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不会，罗德尔的下水道不只是一套大型排水系统，实际上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地下世界。”兰斯桑克斯不出所料地回答道。

她先是将恶兆之子的内情向路西亚和盘托出，又接着道出了一番此前他从未听说过的秘闻。

第四十九章 恶兆王 “你听说过‘熔炉之力’么？”兰斯桑克斯问道。

路西亚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些身怀绝技的熔炉骑士，他们使用着区别于黄金祷告的金红色祷告，一如他们身上铠甲的颜色。

没有人知道那一副副金红重铠下方隐藏着怎样强大的生灵，熔炉骑士们虽然有着人类的体形，却能轻而易举地幻化出上古熔炉百相的投影，施展种种超乎人类肉体极限的强大战技。

见引发了路西亚的思考，兰斯桑克斯没有卖关子，而是将自己所知的古老秘辛继续娓娓道来。

“那是源自上古时代生命熔炉——也即是初始黄金树的赐福，据古兰大祭司说，千年前那场破灭一切文明的禁忌之战前，我们体内蕴藏的赐福也是那种金红交错的样子。后来初始之环在战争中崩毁，初始黄金树也一度倾覆，众神之战持续期间，整个交界地的生灵都经历了数百年失去赐福的岁月。”

“待到玛莉卡女王成为众神之战的最终胜者，剥离‘命定之死’的艾尔登法环晋升为交界地新的律法，所有生灵的瞳孔中都再次点亮了新的赐福。那是象征生命的黄金色，哪怕是我们和卡利亚人这些依旧保持着其他信仰的种族，在赐福的本质形态上也与黄金之民一般无二。”

听到这里，路西亚顿时解除了一个自穿越以来一直徘徊于胸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古龙明明归属于古龙信仰和初始之环，瞳孔中的赐福却是纯粹的黄金色。

没想到破碎战争后的褪色者时代并非历史上第一个“褪色时代”，早在数百年前，永恒女王玛莉卡与战王葛孚雷已然走过了褪色者们后世将要踏上的道路。

那白手起家拨乱反正，在礼崩乐坏的废土上重立律法的伟业，对后人来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壮史诗，于先人而言却只是律法光辉之下一个鲜为人知的注脚。

“说回熔炉之力本身，”兰斯桑克斯沉默了片刻，道，“依照常理，在律法完成更迭、黄金赐福遍布交界地每一个角落的当下，除了那些诞生于黄金历之前的古老熔炉骑士以及混种、亚人等少数不容于黄金律法的弃族，本不该再有新的拥有熔炉赐福的生灵诞生，一个都不该有——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可现实中明明——”路西亚先是一愣，随后只觉浑身上下一阵恶寒。

是啊，在黄金律法如日中天的现在，还有一种生灵生而拥有熔炉赐福，他们浑身上下遍布熔炉瘤和硬角，天生具备远超寻常人类的体魄和实力。

“恶兆之子......”他失神道。

兰斯桑克斯轻轻叹了口气，蛾眉微蹙道：“黄金律法确立以后的近百年间，各地出现的恶兆之子一年比一年多，尤其是在王都范围内，他们在普通生育过程中诞生的几率已经接近百分之一。王室的学者们皓首穷经数十载，也找不出任何一种足以解释他们诞生原因的理论。”

“试想一对自幼生长于黄金树下，虔诚信仰黄金律法的夫妇，在没有发现任何外力干涉的情况下生下了一个形容扭曲、浑身犄角的婴儿，又怎么会不将他们视为怪物？”

路西亚自然听懂了其中的含义，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这种遭遇对平民们的冲击力近似于前世一对欧罗巴人种夫妻毫无征兆地生下了一个尼格罗子嗣，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细细想来，上古时代的神圣赐福沦为诅咒与玷污的象征本来就不会是一蹴而就的变化，促成这种思潮产生的根本因素一定是黄金之民们遇到了某种完全未知的状况，而未知得不到合理的解答便会进而转化为恐惧，无法纾解的恐惧最终则会凝聚成深入骨髓的憎恶。

“这种全民范围内的恐慌情绪在玛莉卡女王生下了蒙葛特和蒙格这对孪生兄弟后达到了顶峰，那时巨人战争刚刚结束，女王与战王怀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率军返回王都。黄金之民们原本为神与王的凯旋准备了盛大的庆典，然而在他们看到那两个孩子，看到永恒女王亦无法逃离诅咒时，所有人都陷入了崩溃。”兰斯桑克斯说道。

“他们自认为从王室的遭遇之中看到了灾厄的预兆，于是开始将那些孩子称为‘恶兆之子’，将他们的血统和与生俱来的赐福称为‘咒血’和‘咒力’，随后高呼着冲上街头，用菜刀和锤子虐杀自己亲身诞下的恶兆后裔，甚至有暴民结成队伍冲击黄金圣殿，要求女王将刚刚诞生的那对孪生子处死示众。”

“还有这种事？”路西亚不由愕然于罗德尔市民们的疯狂，但想到几个小时前在角斗场中的所见所闻，他仿佛忽然得到了答案。

“那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他问道。

身为一名昔日的褪色者，他当然知道蒙葛特与蒙格都没有死，后者依靠心机智谋避过了破碎战争的风暴，悄无声息地在地底建立了规模庞大的血王朝，而前者则从始至终誓死扞卫着黄金王都，尽管这里对他来说从来都没有家的温暖，反倒更像是一座遍布刀剑荆棘的囚笼。

“战王出手了......”兰斯桑克斯回答道。

尽管她是威震天下的古龙祭司，讲述的也是尘封于历史深处的陈年旧事，可当她提到那个男人时，还是表露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手持那柄巨大的王斧，夜以继日地戍卫在黄金圣殿门前，任凭那些暴民从恳求到责问再到歇斯底里的叫骂和推搡，也只是用肉体硬扛他们的攻击，再以一身如渊似海的神力凝成屏障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整整三天三夜后，女王从黄金圣殿中走出，宣布了关于恶兆之子的处理方法。”

“从那时起，恶兆之子被人们切去硬角遗弃在地底深处，蒙葛特与蒙格两位王子虽然不用遭受这种刑罚，却依旧不能避免被放逐的命运。罗德尔人还会向地井中投放经过特殊培育的龙虾、螃蟹、青蛙等等生物，在恶兆之子们咒力的刺激下，它们会生长成体格远超同类的异种，供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们猎杀食用......当然，猎人与猎物调换位置也是常有的事。”

“十六年来，罗德尔下水道已经膨胀成了一片极其复杂的生态系统，我曾派遣古龙骑士探索过其中一些区域，但受限于人手，始终没有取得太多有价值的信息，除了一条连我都无法确认真假的传言......有人说奥陶琵斯骑士成为了蒙葛特和蒙格的老师，在他的暗中教导下，那对孪生王子已经成长为了恶兆之子们的领袖。”

“他们称呼较为年长的蒙葛特为——恶兆王。”

病假条 昨天的葛孚雷王斧“破损”一事是作者的不慎疏忽，感谢书友们指出，已修正。

另外，今天烧到接近39c，头痛脑胀，实在无力更新，待身体情况转好后会尽快恢复。

26号放假返乡后会尽量存稿，减少类似情况的发生，望诸位见谅。

第五十章 偶遇 傍晚时分，路西亚在古龙神殿辞别了兰斯桑克斯，乘车返回瓦雷利亚殿。马车穿过神殿所在的城东区域，抵近黄金圣殿时，车外忽然下起了大雨。

不同于往常秋雨的淅沥微寒，这场雨来得尤为迅烈，沉重的雨滴如同划破天空的银矢撞碎在车身上，身处车内只能听见一片噼噼啪啪的闷响。

路西亚凝望着被雨水沾染得一片模糊的玻璃车窗，心神放空之下，他的双目全无焦点地凝滞着，视野中的诸般景物也一道变得氤氲混沌起来。这一日间的种种所见所闻就像一个庞大无比的深海漩涡，各色斑斓的海水混乱地胶着在一起，纵使他有心从中提取些什么也一时难以做到。

和兰斯姐那场关于古龙信仰与黄金信仰的思辨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古龙神殿、兵器工坊、角斗场、下水道地井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些在神殿工作的混种和亚人，继而他们的样貌又变成了角斗场上被斗士们无情虐杀的玩物，最后一切定格在了肮脏恶臭的地井深处，残缺的尸体堆积成山，恶兆之子们在血与泥之间和巨虾巨蟹们疯狂地搏杀着，争夺着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按照原本的历史线发展，拉达冈即位以后逐步废除了角斗场，但就目前来看，这一切显然还没来得及发生。

而且，这一举措也从来不是为了保障那些异族的生命，只是那位黄金律法的化身认为这样血腥残暴的活动有悖于律法弘扬的绝对秩序，从角斗场被解救出来的异族们依旧在全国各处扮演着奴隶的角色。

事实上，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望着雨幕之外青灰色的天空，路西亚迷惘地轻声呢喃道。

同样身为黄金律法之下的“异族”的他虽然不必面临这样的遭遇，但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有基本良知的生灵，他至少看得出来，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自禁忌之战后文明发展的最高峰、黄金树转瞬即逝的全盛时代尚且如此，那场大概要在几十年后到来的破碎战争又会是怎样的堕落与黑暗？

仅仅只是稍作臆测，便足以令人心寒如渊。

他不知道这些罪恶的来源究竟是什么，是愚昧而又暴虐的凡人、狭隘却又严苛的信仰，还是失败的统治者、扭曲的律法......亦或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半神、神明乃至源于天外的神只？

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岁月里，混种、亚人、恶兆、山妖这些不容于黄金律法的异族依旧要面临无尽的羞辱、折磨和虐杀。像是克莱维尔的养女莫妮卡那样的孩子每时每刻都在诞生着，像蒙葛特、蒙格兄弟这样出生即为罪孽的荒唐悲剧永无止境地上演着，这些将会持续到那场毁灭一切的战争爆发，持续到所有活着的生灵都沦为乱世中的草芥和牲畜，再然后，终止于绝大多数生命消亡殆尽的死寂，随后开启下一个新的轮回。

在这样宿命般无休无止的悲哀轮回中，他又能做到什么呢？

返回瓦雷利亚的途中他想了很多很多，然而缺乏现实层面的力量支撑，一切对“世界应当是什么样子”的构想都注定只能是毫无意义的空想。

在这场裹挟了世间一切存在的浩大宿命中，高位者如半神与神明也不过是律法辖制下的提线木偶，否则也就不会一个个走向被褪色者斩杀的终局了。

“我什么也做不到啊......”他喃喃自语道。

正如那天夜里宵眼女王对他最后的告诫，在这个世界的未来当中，就连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以他拥有的力量，又哪里能真的做到什么呢？

“殿下，您怎么了？”庭院中，桂雷尔撑着一把大伞匆匆忙忙地跑来遮盖在路西亚头顶。

在她的视野中，方才路西亚甚至没等车子停稳就跳了下来，整个人恍惚地立在雨中，饶是她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就急速冲过来迎接，他却也淋了一身的雨。

“是桂雷尔啊，”路西亚像是被唤醒了似的，看了一眼眼前傻乎乎的龙族少女，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没事，放心吧。”

“殿下又在骗人了......”少女暗暗腹诽道，虽然他一直在笑，可她看得出来，那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有的只是一股深沉而无奈的悲哀。

“回去吧，时候不早了。”他轻声道。

接下来一个月的日子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在桂雷尔眼中，殿下那短暂的迷茫像是一场只出现在那场大雨中的梦境，待到风停雨歇便再也不见踪影。路西亚依旧保持着日复一日的刻苦修炼，米凯拉和玛莲妮亚还是会时时前来串门，前者和路西亚的切磋对练也在继续着，只是不知不觉间占上风的变成了路西亚。

除此之外，路西亚还时常会去瑟兰特角斗场，以路西法的身份参与角斗。这段时间他连战连胜，积分一路走高，很快来到了紫钢级。有兰斯桑克斯的事先布局，老哈特查不出这身份的任何问题，反倒向他发出了年末战斗祭典的邀请。

紫钢级以下的对手已经无法给路西亚提供足够的训练价值，于是他只是稍作思量便应下了邀请，也准备顺带看看罗德尔角斗界的最终盛事。

按老哈特隐晦的暗示，战斗祭典绝不仅仅是一场规模盛大的角斗大赛，除了原本的奖金和各项收益，高级角斗士们在祭典中还有机会攫取更大的财富。可一问到那机会具体是什么，他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提了。

十月上旬的一天，路西亚穿着遮面铠甲如常从角斗场中出来，行不多时，正巧见到几名角斗场护卫将一名断了腿的混种丢到附近的巷子里。

类似的情景这一个月中他已经遇到过三四次了，然而这次，正当他准备像往常一样以“路西法”的身份暗中为那名混种提供一些帮助时，忽然瞥见一道倩影从街边闪过。

一位身着长袍、容貌娇俏的少女匆匆奔行至那名重伤失去意识的混种身边，先是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势，又从怀中取出一卷纱布将混种腿部的断口包裹住止血。接着她抓住那名混种的胳膊，试图将他架起来，无奈力气太小怎么都做不到。

正此时，一阵铠甲碰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路西亚定睛看去，又见一名身披黄金重甲的骑士快步跑来，伸手轻轻接过了混种的身躯，语气无奈道：“你跑得也太急了吧，我对这块路不太熟，差点就跟丢了。”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路西亚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分辨不出声音主人的身份。

“没办法，时间就是生命嘛！”少女背着手笑嘻嘻地往前走去，“再说了，我已经把速度压得很慢了，再追不上的话，你在古龙神殿的训练不就白费咯？”

“偷换概念，我明明是不熟悉地形......”

“嘿嘿......”

那对少年少女架着受伤的混种走向远处，路西亚则第一时间看向那少年腰间的骑士剑，果然是此前在古龙神殿兵器工坊见过的样式，虽然刚才匆忙间没看到他胸前有没有龙爪纹章，但单此一条已经足以辨识身份。

“古龙神殿，古龙骑士......”路西亚大脑飞速运转着，“等等，这是克里斯托福？那个少女又是谁？”

短暂的犹豫过后，他选择悄悄跟在后面，随两人一道往下城区的街巷深处走去。

第五十一章 调香师 克里斯托福和那位不知名的少女一路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了罗德尔西南一条极为偏僻的小巷入口。

巷子很窄，勉勉强强才能容纳两人架着那名混种并肩通过，尽头的位置没有出口，正面和左右各有一扇紧闭的门扉，屋顶上支出几根长短不一的铁皮烟囱，此刻正有缕缕青烟从中飘逸而出，令整条巷道都萦绕在一片淡淡的药香之中。

“是一座小型制药工坊么？”远远缀在后面的路西亚疑惑道。

不过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那三间屋子以及后方的小小院落不是什么工坊，而是一间类似医院的场所。

左右两间房子分别充当着药房和病房，少女打开房门给病房通风换气时，路西亚还看到里面的病床上躺着将近十名伤势各异的亚人和混种，最靠里的一张床上甚至有一名受了严重外伤的恶兆之子。

正面最大的房间则类似于手术室，房间四周散乱地摆放着十来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坩埚、剪刀、针线和一些明显经过消毒的玻璃器皿，中央则陈列了三张铺着白布的手术台，克里斯托福正将那名混种打横抱起，放到中央的一张手术台上。

一切准备妥当后，只见那名少女轻车熟路地戴上了蒸煮消毒过的白色手套，她将混种断腿处被鲜血浸透的纱布取下，面对血肉乱翻的狰狞伤口却没有丝毫慌乱之色，只是冷静沉着地进行着止血、消毒、上药、包扎......种种表现就像一名拥有无数手术经历的老练医师。

期间克里斯托福只是乖乖地束手侍立在侧，一旦少女有所要求，便以最快速度为她取来需要的器具或药物。从两人炉火纯青的配合来看，他在这里担任“助理医师”大概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还有最后一步......”少女将新换上的洁白绷带系好后，起身来到屋子一角的药柜旁边，纤细的手指从整整五排大小各异的玻璃瓶上虚划而过，最后取出了第三排的一只细长瓶子。

她再次回到那名重伤昏迷的混种身边，伸手拔开瓶塞，对着瓶口轻轻吹了一口气，一片色彩绚丽的光点顿时如同飞散的蝴蝶般从瓶口中飘洒而出，在半空中徐徐下落，覆盖在混种身上。

光点融入那具伤痕累累的身躯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生气忽然从混种体内激发出来。

立足巷外的路西亚用精神力惊愕地观察着这一幕，在他的“视野”中，那名大量失血之下只剩一口气的混种先是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呼吸，随后猛然睁开了双眼，就像是被人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成功了！”旁观的克里斯托福振奋地起身，一挥拳头喊道。

手术室内没有配备那些价格高昂的魔能灯具，略显昏暗的灯火映照在混种迷茫的瞳孔中，待到眼前两个虚淡的人影渐渐凝实，他眨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分辨出眼前的状况。

“您是......托莉夏大人？”他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句微微颤抖的话语，仿佛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诶，你知道我的名字？”少女惊奇道。

“您的事迹已经在我们这些贱种的世界里传开了——明明是宫廷调香师大人的嫡传弟子，却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冒着同行的敌视救治受伤的混种、亚人和恶兆，对我们这种低贱到泥土里的存在来说，说您是女神都并不为过。”

“哪......哪有的事！”名为托莉夏的少女红着脸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以前老师还在王都时就经常救助你们的同伴，我......我只是遵循老师的教诲，继续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不待那名混种继续表达感谢，她便手忙脚乱地补充道：“你的伤势很重，需要到病房好好休养，就别说太多话了，克里斯托福——咱们这就把这位混种先生送过去，记住，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啦！”

一旁的年轻骑士颇有些好笑地看着少女慌乱的样子，帮忙将混种送到病房安置好后，克里斯托福笑着拍了拍托莉夏的肩膀，道：“之前没看出来，你在他们心中的威望已经高到这种地步了呢，女神大人？”

“可恶，连你都拿我开玩笑！”少女愤愤地在他的肩甲上捶了一拳，“什么女神大人啊，如果我真有玛莉卡陛下那种程度的力量，估计早就把他们身上的玷污诅咒治愈了吧？”

“哪像现在......”她说着想起了什么，短暂的沉默后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分苍白与苦涩，“你刚应该看到十二号床那个恶兆少年了吧？”

克里斯托福无论观察力还是记忆力都很好，闻言立刻回忆起了那个浑身遍布硬角、胸腹位置缠满绷带的少年，点头道：“我记得他，那应该是一位拥有王室血统的恶兆之子，他体内的咒力相当强大。”

“就是因为那种力量——”她低头道，“他现在重伤失去意识，体内的咒力根本不受控制，下意识地阻挡一切外界的干扰，我的调香术不够强大，在无法压制咒力的情况下对他的治疗效果微乎其微。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天他就要没命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想救他，就必须先想办法压制住他体内的咒力？”克里斯托福沉吟道，“可我们怎么才能成功压制呢？总不能我直接往他体内强行灌输神力吧？”

“克莱维尔老师教过我一种神术封印阵，刻画完成后我们只需要将神力输入进去，就可以起到压制对方体内神力的作用，但实际操作起来是不可能成功的。”托莉夏无奈地摇了摇头。

“咒力是一种极其强大而复杂的力量，想要成功压制不只需要神力的总量够大，更需要纯度够高，再加上他的咒力强度远胜一般恶兆之子，要救他的话，我们的神力水准暂时还差得太远了......”

克里斯托福皱眉思索片刻，道：“实在不行，我就回古龙神殿请兰斯老师出手。”

“兰斯祭司么？”托莉夏眼前一亮，“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可以，但是......”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行，恶兆之子毕竟不是亚人和混种，罗德尔人对他们的恐惧和憎恶已经深入骨髓，就连我私下救治一名恶兆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万一兰斯祭司帮助我们时被人抓住把柄，到时候那些贵族再抓住这点向古龙神殿发难就不妙了。”

“可是......”克里斯托福思虑一番，最终还是苦恼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自从那位麻烦的殿下来到王都以后，老师已经为了他树立太多敌人了——上个月我们才跟王朝各地的新党小贵族们碰了一遍，虽然结果上是神殿占了上风，但对方毕竟底蕴雄厚，现在指不定有多少人盯着老师，等着她犯错，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他垂下脑袋，烦乱地挠了挠头顶的短发，“我们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正当两人束手无策之际，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忽然从巷外传来，一道身着戴着遮面头盔、披甲负剑的修长身影很快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克里斯托福警觉地按住剑柄站起身来，道：“请问阁下是谁，来此有何贵干？”

来人在手术室前的空地上停下脚步，伸手摘下头盔，语气温和道：“如果你不介意你口中的‘麻烦’帮你们解决一点麻烦的话，我可以帮忙压制那少年身上的咒力。”

“毕竟单论神力纯度不论强度的话，当今世上能超过我的存在应该不超过......五个？”

第五十二章 线索 傍晚温柔而瑰丽的暮光从巷子狭窄逼仄的入口照射而来，落在来人飘逸的银色长发之上，辉映出一片灿烂夺目的光辉，纵使他只是身着一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骑士盔甲，浑身上下却仍然流露出一股卓然超群的气质，就仿佛一位天生的神明。

“你是......路西亚桑克斯殿下？”此前在城外与路西亚见过一面的克里斯托福率先反应过来道。

不过他并未因为路西亚的身份以及自己刚才的“僭越之语”而失态，只是深吸一口气，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骑士礼道：“古龙骑士克里斯托福，见过殿下。”

托莉夏在短暂的混乱后也连忙弯腰一礼，道：“见习调香师托莉夏，见过殿下。”

不待路西亚开口，克里斯托福便上前一步，取下腰间的佩剑横于手中递向路西亚，神色严肃道：“殿下，想必您听到了我刚才发出的僭越之语，如果您觉得我冒犯了古龙王子与神人的尊严，我可以接受任何形式的惩罚——只是这一切与托莉夏无关，也与此处的其他病人无关，还望您看在兰斯老师的份上不要与他们计较。”

“克里斯托福，你......”一旁的托莉夏见状神色一急，又看向路西亚，想要替克里斯托福辩解几句，却被后者立刻以眼神制止。

“啧，身份有时就是这样麻烦无用的东西——”见两人这副样子，路西亚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告诉你们我的身份只是为了证明我的神力水平足够，可以用来帮忙救人，但好像没人认真听我说的是什么啊！”

此话一出，路西亚面前的少年少女顿时石化在原地，沉默几秒之后，一股若有若无的尴尬弥漫开来。

大概，好像，也许......刚才这位殿下说的确实是来帮忙救治那名恶兆少年？

“反应过来了的话，可以让我先进去么？”半晌之后，路西亚摊了摊手道。

“啊，不好意思，请进——”作为此地主人的托莉夏连忙向前引路，和克里斯托福一起带路西亚来到了手术室后方的一间小型起居室里。

少女翻箱倒柜找出了小半包茶叶，又找出一只水壶临时充当了茶壶架在火上，不多时屋内便飘起了一片袅袅茶香。

三人围绕起居室中央的火炉落座，氤氲的热气中，托莉夏艰难地组织了一番语言，率先开口道：“我们没有想到殿下您，您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吧？”路西亚已经猜到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坦然回答道：“我最近常常以假身份混入角斗场参加角斗练习实战技巧，有时遇到受伤的亚人和混种，我都会暗中帮一把，没想到今天正准备出手时碰到了你们。”

“两个月前我刚刚抵达罗德尔时，在城外见过克里斯托福一面，因此认出了他，一时好奇就跟了过来，也听到一些你们的对话。”他看向低头揉搓着衣角的调香师少女，淡笑道：“这世界还真是小啊......没想到你竟然是克莱维尔的弟子。”

“您认识老师？”托莉夏惊愕道。

“不只认识，他现在在凯伦担任执政官，姑且可以算是听命于我，”路西亚说道，“我听他说过自己在王都时就曾救治过一些亚人和混种，如果他知道作为徒弟的你完全继承了他的衣钵，应该会很开心吧？”

“哪里......”少女红着脸急忙摇头否认，“无论是医术还是品质，比起老师我都还差得太远了。”

“原来克莱维尔先生这些年一直在凯伦么？”克里斯托福闻言微怔，旋即惊讶道，“我在神殿帮托莉夏查过他的下落，可是只能查到五年前他被贬谪出王都，之后就什么线索都查不到了。”

“一直到几个月前他还只是凯伦内务官，不列入黄金王朝正统的官员编制，查不到也正常。”路西亚应道，“再说他当初被贬出王都的内情也不简单，是因为他在五年前救治了一名身份复杂的混种......”

言及此处，路西亚猛然怔住。

“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路西亚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原本他为此开罪了某位大人物，自身都难以保全，结果宫中突然传来旨意将那名混种带走，又将他贬谪到了凯伦，才勉强活了下来。”

“是这样啊，”克里斯托福摩挲着下颌，“托莉夏，当时你听说过克莱维尔先生得罪了哪位大人物么？”

“没有，”托莉夏摇摇头，“现在想想，老师被贬谪前几天好像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只是把他名下的书籍、药材、医用器具和其他财物一一交托给我，之后就突然消失了......”

听着两人的追忆，路西亚神色依旧平静，心中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克莱维尔、宫廷调香师、身份复杂的混种、五年前、宫中传来的旨意、玛莉卡女王提到克莱维尔被贬原因时虚假的托词......在凯伦城外营地的那个夜里他就对这段秘辛颇为在意，只是作为当事人的克莱维尔都极度缺乏信息，他自然也无从下手。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线索终于串到了一起。

五年前，十二月的一个清晨，有一位身份神秘而又身负重伤的混种被人丢到了古龙神殿门外，那个混种的名字叫作修古。

被人精心处理过的伤口、蹊跷的抛弃地点、提起过往经历时那种巨大的恐惧......甚至还有认出路西亚的身份时那一闪而逝的错愕和惊恐，路西亚在那之前从未与修古谋面，那种惊恐绝不会源于他本身，那答案自然只剩下了一个。

修古怕的是他生而为神的身份。

一位半神、神人或者根本就是神明的存在让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因而只要见到相关的人物，便会情不自禁地表露出惊恐震怖的情绪。

曾经他以为，如果是玛莉卡女王一手策划了这一切，她的出手未免也太早了些，毕竟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现在距离那场云波诡谲的黑刀之夜还隔着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

但他不相信毫不相干的两件事之间会出现如此之多的巧合，现在看来，那位女王着手布局的时间远远早于他最初的想象。

回去之后有必要向克莱维尔写信询问一下了，他心中暗暗思忖道。

第五十三章 手术 “最后确认一遍，所有手术准备都完成了么？”托莉夏站在房间最中央的手术台前，神色郑重道。

克里斯托福迅速有序地再次清点了一遍面前的各类医疗器具，沉声道：“所有器械都已准备齐全。”

站在对面的路西亚缓缓调整呼吸，感受着体内宛若江河涌动的神力流转，将手掌按在手术台上刻画的符文回路上，微微颔首道：“随时可以注入神力。”

托莉夏深吸一口气，秀气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坚毅的神情，目光牢牢锁定了手术台上重伤沉眠的恶兆少年，“那我们......开始吧。”

话音落下，她身上原本带有的几分犹豫立刻如同流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先前救治那名混种时机械一般的冷静与干练，纤细的手掌取过最近的一只调香瓶，拔开瓶塞向下倾倒的一瞬间，一片熠熠生辉的银蓝色光点顿时扑扑簌簌地飞落而下，落在那名恶兆少年的胸膛上。

那些光点迅速没入了少年的肌肤，与此同时，一种原本覆盖他大半身躯，类似石化过后的灰白光泽迅速褪去，他忽然猛地吸了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那道横亘胸腹的可怖刀伤也随之浸出了大量鲜血。

“止血药。”托莉夏声音沉稳道。

克里斯托福立刻递上一只瓦罐，托莉夏迅速用剪刀剪开恶兆少年胸口被血浸透的绷带，又用一只药匙从瓦罐中舀出满满一匙白色药粉，倾倒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先前我用香药暂时封锁了他伤势恶化的进程，解封之后我们只有十五分钟时间，超过哪怕一分钟，他都会面临生命危险，所以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明白吗？”少女沉静如水道。

路西亚与克里斯托福都未回答，只是果断点头示意。这种紧张关头，三人都默契地抛下了悬殊身份带来的成见，选择摒弃一切杂念专注于手术之中。

接下来的十分钟，克里斯托福不断遵照托莉夏的指示递送着一件件药品和工具，路西亚则按事先提到的要求开始尝试感知这位恶兆少年体内越来越强的咒力波动。

归根结底，所谓的“咒力”本质上就是受到熔炉赐福的神力，无论是作用效果还是运转规律都与其他属性的神力相差仿佛，路西亚每对对方的神力性质熟悉一分，稍后进行压制时受到强烈反扑的概率就越小，手术成功的可能性自然也就大了一分。

路西亚微闭双目，精神力又一次像蛛网般蔓延而出，只是这一次他并未像在瓦尼亚河谷时那样将感知范围尽力铺展出去，而是选择将蛛网“编织”得尽可能精密细致，其中还间杂着一根根神力凝练成的蛛丝，朝那名少年的心脏所在探知而去。

对于交界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生灵来说，其体内流淌的血液通常都反映了其最本源的力量属性，在这种情况下，心脏无疑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力量核心。此刻，路西亚的精神力蛛丝甫一探向那恶兆少年的心脏，便立刻感知到了一股山洪般磅礴的强大神力！

那是一种神圣而又蛮荒的力量。

精神力的触碰往往比正常的五感更为真实，在路西亚的感知当中，他仿佛面对着一片辉煌伟岸的古老神殿，触目所及的每一根立柱、每一块砖石都流淌着神性的光辉，而那房檐与墙壁上雕刻着的异形混种壁画、墙角石缝之间遍地横生的青苔却又充斥着神秘与蛮荒的气息。

文明与原始、生存与死亡以一种极其融洽的有机形态完美融合在一起，一如那少年健壮而不臃肿的身躯，种种形状各异的熔炉瘤与硬角生长在躯干的表面，乍一看或许觉得怪异，细细体察之下却往往给人一种“生命本该如此”的神奇感触。

上一次给他这种观感的，还是龙血传承中那象征着父亲普拉顿桑克斯的五首巨龙星云。

“这就是来自古老生命熔炉的力量么？”路西亚心中喃喃道。

十二分五十秒，托莉夏释放了最后一次调香术，紧接着手指凌空虚划，一枚玄奥繁复的符文图案在半空中浮现而出，恶兆少年身下的神力封印阵陡然随之亮起。

“殿下，就是现在！”她蓦然出声道。

话语的尾音尚未在空气中消散，路西亚的向前伸展的掌心已然绽放出一片熔岩般炽烈的赤金色光芒，他体内的神力来源于古龙信仰，因而在力量特质上完全不同于强调“生命”特性的黄金神力，反倒与熔炉之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赤金神力沿着手术台表面临时刻画的符文回路飞速流转，迅速构成一片气魄森然的符文阵列，自上而下覆压而去。

同一时间，托莉夏先前准备好的十二道调香术同时开始生效，多种香药复合而成的药力倾泻而下，骤然越过恶兆少年体内的咒力阻隔，开始争分夺秒地为他修复伤势。

正此时，恶兆少年体内的咒力像是一条突然察觉到外敌靠近，从睡梦中惊醒的蟒蛇，朝着路西亚的神力发起了强有力的反扑，整座神力封印阵顷刻间开始明灭闪烁起来。

路西亚见状马上按照预案加大神力输出，他能感受到，对方体内的咒力纯度并不比自己差太多，而总量甚至犹有过之。

好在这少年终究处于无意识状态，咒力的自发抵抗多少显得混乱无章，加上两人力量本源相近，他又提前熟悉过对方体内咒力的性质，故而在短暂的激烈交锋后，他还是有惊无险地将咒力压制了下来。

在没有咒力干扰的情况下，托莉夏的调香术轻易取得了极佳的治疗效果，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中，少年胸口那道支离破碎的刀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了自内而外的愈合。

先是两根崩裂的胸骨自行对接弥合，随后肌肉、经络、血管一一接驳在一起，伤口之中带着几分乌金色泽的鲜血迅速回流，撕裂的皮肤则在最后重新连成一片。以视觉效果而论，这种恢复速度几乎与获得襁褓赐福的路西亚不相上下。

“成功了......”托莉夏重重地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向地上瘫倒而去，还好克里斯托福一把扶住了她，将她搀到了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我没想到这家伙的体质这么强悍，”调香师少女有些难以置信道，“正常来说，即使这些香药完美生效，他的伤口也需要至少一周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但他恢复得也太快了点——按眼下这副样子，大概明天这个时候他就能醒过来了。”

“克里斯托福，再帮我个忙，”她说着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了一只袖珍调香瓶，“打开瓶塞，把瓶口对准他轻吹一下，这是用来安抚灵魂的香药，睡得更熟一些的话，应该会好得更快吧？”

克里斯托福的体力还很充足，闻言立刻起身接过香药，按照托莉夏的指示操作起来。

路西亚的目光落在那只小瓶子上，神色微动道：“你还会调灵？”

“调灵？”托莉夏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殿下指的是这些灵魂一系的调香术吧？”

见路西亚点头，她接着介绍道：“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技巧，只是对天赋有一点要求，罗德尔的宫廷调香师基本都会一些......倒是听说在一些偏远地区，有些在调灵上有天赋，却又没学过系统调香术的调香师会被人们称作调灵师，也算是我们这行的一个小分支吧？”

“调灵师么......”

路西亚思绪电转，他清楚地记得，很多很多年后，褪色者在圆桌厅堂与铁匠修古相识之际，修古就曾说过，以前很照顾他的人恰巧是一位调灵师，这也是他愿意帮助罗德莉卡开发调灵天赋的原因所在。

这么看来，那位调灵师很大概率就是五年前的克莱维尔了，路西亚想道。

第五十四章 醉谈 深秋时节的凯伦城很美，来自利耶尼亚的温暖水汽顺着瓦尼亚河一路绵延至此，而南格密尔地区的寒流又被城北荒原层层叠叠的丘陵阻隔，双重因素共同作用之下，十月中旬的凯伦既能一睹王朝北疆火焰般凋零的秋叶，又少了几分秋日难以避免的肃杀之气，堪称殊为不易。

克莱维尔这一日罕见地早早结束了执政官的工作，披着一袭斗篷坐上了凯伦东面的城头，明明只是孤身一人，身侧却摆了两只体量颇大的酒葫，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果不多时，一阵轻快有力的脚步声从他身后的城墙楼梯处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好笑又好气的抱怨。

“我说，一大早打发我出去押送物资，自己就在这儿怠惰享受是吧？”来人大步来到克莱维尔身旁坐下，毫不客气地拎过一只酒葫，同时还在凯伦执政官的肩膀上砸了一拳。

“嘶——没轻没重，”克莱维尔疼得吸了口凉气，“我可是调香师，又不是你们这些皮糙肉厚的骑士，不用香药硬吃你这一拳很痛的好不好？”

“嘿嘿......”自知理亏的奥尔文斯并不回话，只是拔开酒葫的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咂咂嘴巴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两个月前，他以克莱维尔幕僚的身份被征召为新一任凯伦内务官，这段时日繁忙的生活让这位年轻骑士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蜕变，不知何时起他蓄起了绕唇一周的短须，原本英朗而略显青涩的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历练过后的风霜之色。

“北边的物资都分配到位了么？”克莱维尔也取过酒葫抿了一口道。

“放心吧，今天送完最后一批粮食和药物之后，我又快马加鞭跑了一遍那十来个最大的部落，跟他们的祭司和长老碰了次面，他们都清楚我们的要求，所以从来没在物资分配上动过手脚——照目前的情况看，节省一点的话，那些东西至少够格密尔南部的亚人和混种活着过完这个冬天了。”

“很好。”克莱维尔缓缓舒了一口气道。

“唉，有时想想真的很难让人理解，”奥尔文斯轻叹一声，“我们只是清点出少许凯伦仓库里堆积太久准备丢弃的陈粮，就足够养活上百个亚人和混种的部落，而他们辛苦采集耕种整整一年，到头来不冻饿而死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这其中或许有那些黄金神官们送来的恩惠露滴的作用，但说到底，还是他们生活的土地太过贫瘠的缘故。”

“我记得四十年前，黄金王朝的疆土尚未拓展到这里时，那些不容于黄金律法的异族才是瓦尼亚河谷的原住民，那时的他们没有赐福，却也至少能做到自给自足而尚有余裕。如果不是那些年亚人和混种多少积攒了些许人口，恐怕他们早就在这个时代亡族灭种了吧？”

克莱维尔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口温酒，吐出一口浊气道：“说得没错，这世道......就是这样难以理解而又无比该死的东西啊。”

“黄金历元年，玛莉卡陛下在刚刚落成的罗德尔加冕登基时，宣称要建立一个诸族平等、强盛繁荣的国度。彼时的王都虽然远远不及现在的辉煌伟岸，但在众神之战刚刚结束时已经是世所罕有的建筑奇迹了，那座城市的初代建造者中，有四分之一是追慕先王葛孚雷勇武之名而来的混种。黄金历12年开始的统一战争中，这些混种和他们的子裔也成为了战王麾下东征军团最初的战士。”

“黄金历20年，吞并了亚坛周遭一些小国的黄金王朝第一次将兵锋指向与自身规模相当的大国，女王陛下与战王率军亲征极北冰原，准备一举覆灭盘踞那里上千年的巨人王朝......”克莱维尔追忆道，“可那些曾与古龙分庭抗礼而不落下风的火焰巨人们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在险要程度丝毫不逊于迪可达斯的洛德绝壁建立防线，凭借无与伦比的肉体力量和恶神之火一次次击退了黄金王朝的进攻。”

“也是在那时候，女王遣使携重金拜访数位与巨人王庭不和的大部落头领，请他们倒戈加入黄金大军，报酬则是覆灭巨人王庭后册封他们为新的巨人王族，并赠予洛德以南上千里的温暖土地供他们的族人生息繁衍。在这些叛乱巨人的帮助下，洛德防线被暗中撤出了一道缺口，黄金大军由此长驱直入，和叛军一起在火焰大锅之下全歼巨人王庭军，自此开启黄金树时代。”

“当然，那些叛乱巨人的下场你是知道的。”克莱维尔看向奥尔文斯道。

“玛莉卡陛下亲自降下神术诅咒，摧毁他们神志的同时也让他们的身躯日益萎缩，”奥尔文斯耸了耸肩道，“另外那位陛下还下令挖去了他们腹部的恶神之眼，除了少数提前发觉异常逃脱的巨人之外，那些叛军几乎全都沦为了任人宰割的奴隶和炮灰，到统一战争结束之后，所剩已不足十一之数了。”

“我听说，现在还有那些叛军的遗族隐藏在极北冰原深处，避开火焰习武修士的监视，暗中图谋兴复巨人王朝，有这回事么？”

“大概是有的......”克莱维尔品味着喉间的烈酒慨叹道，“传说中足以烧毁黄金树的灰灭火焰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熄灭的，更何况那火焰中融合了灭国屠族的滔天怨念呢？只要还有一缕余火存在，他们就不会停止复仇的步伐吧？”

“啧，假如黄金王朝当年未曾背弃盟约的话，是不是今天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历史容不得假设，任何一个王朝的崛起都是以累累白骨作为代价，就连你我能坐在此处，脚下不也是落日隘口中的三千亡魂么？”克莱维尔语气微涩道，“只是黄金王朝......”

话到最后，伴随酒气吐出口中的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良久，还是奥尔文斯揭过了这一酒后醉谈的话题，道：“给殿下的回信遣人送去了么？”

“我安排了一名傀儡加急送信，想必不出三日殿下就能收到，”克莱维尔望着远方被秋叶浸染成一片金红的山峦，笑了笑道，“想不到当年救下的那名混种阴差阳错被送到了古龙神殿，我那心性单纯的徒弟身居陋巷竟也有机会与殿下相识......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果真妙不可言。”

“不过除此之外，我真正有些放不下心的反倒是另一件事——”

奥尔文斯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道：“你是说卡利亚使团么？”

克莱维尔露出一抹沉重之色，颔首道：“如果一切正常，最晚一个半月之前他们就该抵达王都了，率领使团的穆格拉姆骑士可从来不是什么任性妄为之人，这次刻意拖延这么久，一定有所图谋。”

“可是，”奥尔文斯疑惑地皱了皱眉，“卡利亚一向是我们古龙王朝最坚定的盟友，他们真有什么打算也是冲着黄金王朝去的吧，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你啊——”克莱维尔抓过酒葫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白眼道：“殿下派你来当我的幕僚，真的不是让我当你的老师么？”

“当下乃至未来数十年内，天下局势九成都系于那几位半神殿下身上，罗德尔作为半神云集之地，更是如今世上最为危机四伏的漩涡。殿下身在彼处，周围但凡有什么风云变动，又哪里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他将目光投向东北方向那道横亘天幕尽头的悬崖绝壁，喟叹一声道：“这种时候，是陷阱还是机遇，就全在殿下一念之间了。”

第五十五章 骑士 “跑了？”路西亚看着眼前面色尴尬的克里斯托福，诧异道：“我记得我昨天走的时候那家伙还有进气没出气的吧，睡了一觉就能连夜跑路，连你们俩都发现不了？”

年轻的古龙骑士脸色一红，咳嗽两声道：“殿下说笑了，我只是偶尔去托莉夏那里帮忙，晚上又......又不住在那里。”

路西亚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的关注点已经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但想想自己的说法好像确实也有歧义，于是只得干笑两声揭过话题，“那他走的时候，就没留个字条什么的给托莉夏么？”

“这个确实有——”克里斯托福说着伸手解开胸甲，从内兜里摸出一卷皱皱巴巴的布条递给路西亚，“这东西被他塞在病床的枕头下面，上面还压了一锭黄金，您可以看看。”

路西亚接过布条展开看去，上面用墨笔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大字，若非他对象形表意为主的符文学略有研究，恐怕还真认不出来。

“医生、骑士，还有那个白毛小兄弟，我跟屋里的混种问过了你们的样子，谢谢你们，这块金子勉强算是报答——遇见我这种家伙是你们的不幸，我们就此别过，希望以后再无重逢之时。”

神tm白毛小兄弟！

路西亚心中愤愤吐槽道，作为一位大概率沾着王族血统，甚至很可能就是蒙葛特蒙格兄弟近亲的有身份的恶兆之子，用词能不能讲究一点，至少把白色和银色、毛和发分清好不好啊？

他蹙起眉头审视着布条上眼部杀伤力拉满的字迹，心说这少年也真是个怪人，一面随随便便拿出这种数额的钱财答谢别人，一面又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自卑，难得在外界遇见几个肯对他善意相待的人类，却连伤都不肯养好就连夜逃走......这种种行径，未免也太别扭了吧？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的思维模式完全是建立在了解恶兆一事的起因后果，将他们视作正常生灵的角度下的，对于那些自幼生活在肮脏血腥的阴沟里的孩子来说，不成长为后来的鲜血君王蒙格那样的老变态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除此之外，今天来面见殿下还有一件事......”克里斯托福艰难地斟酌着字句，脸色几度变换后选择起身退到数步之外，深深一礼道：“我要为自己因无知和狂悖导致的僭越行为向殿下致歉。”

“致歉？”路西亚眉梢微微挑起，“为什么？”

克里斯托福在克服最初的心理障碍后，状态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垂下头颅，目光注视着地面，道：“自殿下驾临王都以来，我和很多古龙神殿的同袍一样，将殿下视作强加在兰斯老师以及整座神殿之上的一个麻烦，昨天在托莉夏的医馆之中，我更是亲口说出了类似的亵渎之语......”

“你误会了，”路西亚打断了他的表述，“我问的不是那些你自认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是促使你改变想法的理由。”

他垂眸淡淡一笑，“至于麻烦什么的——哪怕你们嘴上不这么说，甚至心里不这么想，仅仅于我个人而言，我自己都会觉得我确实是个麻烦。”

“殿下，您......”克里斯托福一时有些发懵，今天来瓦雷利亚殿之前他考虑过无数种可能性，甚至做好了领受任何形式惩罚的准备，然而此时此刻，路西亚的反应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呵，没必要那么紧张，只是随便聊聊罢了。”路西亚起身来到克里斯托福身边，在他肩上随意拍了拍示意他回去坐下，自己则继续在会客厅里闲散地踱着步。

“自诞生之日起，我就知道自己是古龙王朝千年以来遇到的最大麻烦——长老会乃至元老院的成员拿不准对待我的办法，有人想把我卖给黄金王朝图谋一番富贵，有人想暗中掌控我从而攫取与两位祭司分庭抗礼的权力，大概还有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人仍然愿意在我身上延续对我父母的忠诚，但在亲眼见证我为王的潜质之前，龙族的顽固与骄傲终究让他们难以轻易臣服。”

“放在你们身上更是如此，那些只是学了一身古龙战技，本质依旧效忠于黄金王朝的骑士倒是无所谓，但对你克里斯托福、对那数百名效忠天空城的古龙骑士，乃至于对兰斯姐来说，我确实是个逃不开的大麻烦。”

“在古龙一族拥有自己的神人之前，神殿与新党的冲突充其量局限于一些无伤大雅的传教权，十年前那场打烂大半个罗德尔的大战都过去了，这点小打小闹自然没有过不去的道理，但现在不一样了——”路西亚摊开手掌，无奈地笑了笑，“坐到了神人的位置上，无论我自己愿意与否，都必须要为执掌下个时代的律法而努力。”

“而所有或出于自愿或别无选择站在我身边的人们，对于那些追寻基本主义的狂热分子来说，都是践行信仰的道路上必须扫平的障碍。”他伸手指了指天空，“这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神只为我们所有人书写的命运，普天之下的任何一个生灵都无力更改，半神与神明也一样。”

“所以——”他转过身来注视着那位少年骑士的眼眸，灿烂的日光透过落地窗从他身后逆射而来，仿佛要照彻人心最深处最细微的想法，“我这么一个大麻烦摆在面前，你为什么会改变想法呢？”

“因为殿下丝毫不惮于那个恶兆可能带给您的麻烦，出手救下了他。”这一次，克里斯托福站起身来，坦然与路西亚对视着，目光中再无犹疑，“殿下是当今世上最为尊贵的神人之一，他是万众唾骂的诅咒之子，而您只是像一个凡人出手相救另一个与自己平等的凡人一样，回应了他的呼救。”

“在您说的三类人里，我不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叛逆者，也不是那些老谋深算的权术家，更谈不上什么龙族的顽固和骄傲......”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庄重道：“我是一名骑士，只是一名骑士而已。”

“骑士的信条只有一样——因为听到有值得拯救的人们呼救，所以一定要去救他。”

“我为此来到了古龙神殿，也秉持着它一路走到今天，如果说我也是别无选择必须站在殿下身畔的众人之一，”年轻的骑士温和而略带腼腆地笑了笑，“那么仅此一条，便已足够。”

第五十六章 约定 “这样啊......”路西亚扬起头笑了笑，“虽然听起来简单，却也是不错的想法呢。”

他缓步踱回与克里斯托福相对的位置落座，十指交叉置于身前，神色轻松道：“不过话说在前面，我固然有身为‘麻烦’的自觉，但半点都没有类似那个恶兆少年那样替别人解决麻烦的想法。”

“无论我的存在对他人来说是眼中钉、绊脚石、进身之阶亦或别的什么，既然我确实地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那么他们的好恶爱憎就都与我无关——我会以全部的真诚与敬意对待每一位并肩同行者，但对于那些执意要挡在我前进之路上的家伙，我也不会给他们留下一丝半点的情面。”

“在这条路上，站在我身边要面对的不只是刀剑与鲜血，或许还有权力的诱惑、利益的侵蚀、理念的冲突......或许有一天就连我这个主君自身的性命都难以保全，最后害得最后所有人都沦落到一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殿下，我不会......”克里斯托福出言道，然而话刚一出口便看到路西亚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明白，”路西亚望着对面依旧神色坚定的年轻骑士，道：“严格来说，我们真正认识到现在还不足二十四小时，也许你觉得我刚才说的东西都无法使你动摇，而我也相信这一点——但这些话并不是对你一个人说的。”

“您的意思是......”

“罗德尔古龙神殿中，目前骑士名录里直接由神殿洗礼的古龙骑士共有四百一十六人，你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已经是大部分骑士公认的领袖了，”路西亚说道，“因此我并不是以个人身份与你交谈，而是将你视作他们所有人的代表。”

“未来短则半年长则一年的时间里，这四百一十六名骑士是我势必要掌握的力量。我非常感谢你的认可，但仅以目前而言，我们双方对各自的了解与认可都还尚显不足，因此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充当我与他们之间建立联系的桥梁。大家不妨慢下来，仔细地看清对方的样子，确定好自己的追求，到了那个时候，仍然愿意留下来的——”

他微微停顿，随后露出一抹笑容道：“我会带领你们，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克里斯托福闻言怔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起身立正道：“我明白殿下的心意了，自今日起，古龙神殿的同袍们会开始认真地审视殿下与自身，直到‘那个时候’的到来。”

说罢，他以右拳叩击胸甲，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骑士礼，随后转身出门而去。

路西亚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过不多时，一抹轻快的身影从门外跑了进来，见他一副出神的样子还伸过手掌在他眼前一阵乱晃。

“桂雷尔，如果你下次选择收起龙爪，礼貌地呼唤我一声，我想我也不至于醒不过来的。”路西亚保持着古井无波的面色，斜睨了自己的亲卫队长一眼道。

自从艾格基斯被他派出去调查王都各家角斗场幕后掌控者的情报以后，类似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已经在他和桂雷尔之间发生太多次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桂雷尔惊得后跳一步，连连摆手道，“我是看殿下你看那孩子的背影看得太入神了，话说回来，我对这事已经有了一个相当成熟的建议。”

还没等路西亚说出“建议不要建议”，飞龙少女便得意扬扬地开口道：“既然殿下那么想将那些古龙骑士收于麾下，为什么不直接请兰斯祭司当这个中介人呢？”

“比起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祭司大人才是古龙骑士们真正意义上的领袖，只要她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意志的话，现在这个建立联系的阶段根本就无足轻重吧？”

“......”

“说完了？”终于等到桂雷尔连珠炮一般倾泻完自己的意见，路西亚弱弱地问道。

“大概吧......”少女眨眨眼睛，看她脸上的表情显然已经做好了接受表扬的准备，“如果您还想听的话，我这里还有几点补充建议——”

“不想听！”路西亚忍不住咆哮道，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捂着额头在屋里走着，绞尽脑汁构思着既能驳斥桂雷尔的傻瓜建议又能确保她听懂的说法，当然，难点主要在后一项上。

“桂雷尔，”半晌，他终于停下脚步，“你知不知道兰斯姐和克里斯托福究竟有什么区别？”

“兰斯祭司和克里斯托福？他们俩......”

“不用回答！我也不是真的在问你，”路西亚黑着脸道，“记住，对古龙骑士们来说，兰斯姐是他们顶礼膜拜、丝毫不愿忤逆的领袖，克里斯托福则是他们朝夕相处、平等以待的同袍。除此之外，简单地听从古龙祭司的命令为天空城而战，和发自内心地奉我为主，视自己为与风暴骑士一般无二的古龙王朝成员，根本就是两码事！”

“收服古龙骑士一事，一旦让兰斯姐插手，就等同于直接向那些骑士下达不容置疑的调令，剥夺了相互认知、熟悉、理解、认同和信任的前提，单纯建立在服从上的效忠完全没有任何价值，一旦面临外力的考验，一柄从未真正握于手中的剑只会反伤己身，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费尽心力地说完这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气，充满希冀地看向一脸茫然的亲卫队长。

桂雷尔紧锁眉头思考着，即使相隔数步之遥，路西亚都能感受到她身上不知不觉间涌起的滚滚热浪，这大概是某颗发育不够完全的龙脑进入过载状态的征兆吧？

就在他将要放弃时，少女猛然一拍手掌，目光灼灼道：“我明白了——”

不待路西亚发话，她便一脸崇拜地看向自家主君，以饱含真诚的语气赞叹道：“不愧是殿下，凡事考虑得都要比我略深一筹，这次我这么成熟的想法在您面前都还是欠缺了一丝。”

“不过殿下放心，来王都以后我一直有在认真读书学习，下次再遇到事情，我一定在最短时间内给您提出最可靠的建议！”

“别，你还是专心习武吧......”

曾几何时，他还期待桂雷尔能将点在战斗技艺上的天赋分润一点到智商上，现在的他反而希望这家伙还是把天赋通通放在战斗上吧。

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坑，这辈子大概是填不满的了。

第五十七章 回信 克莱维尔的回信送抵瓦雷利亚殿时，路西亚正在庭院中修炼龙王之体。

桂雷尔从那名沉默寡言的信使手中接过一枚以秘法封印的金属筒，一路小跑着来到内庭，却发现头发半白的亚托克长老此刻也在院中。

这位时年七百余岁的老者正捧着一卷讲解风暴战技的典籍，坐在树荫下的躺椅上，粗糙如树根的手指翻阅着微微泛黄的纸页，目光中不时闪过几分饶有兴致的光彩。

“啊，是桂雷尔啊——”亚托克注意到了少女的到来，笑眯眯地招手示意她来到近前，“殿下正在修炼的关键时候，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这位长老与桂雷尔、艾格基斯一样，同属于血统极高的上位飞龙，后两者又是未来铁板钉钉的长老会成员，因此亚托克一向将两人视为值得提携的晚辈，彼此之间关系向来颇为亲近。

“长老。”桂雷尔来到近前行了一礼，很快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老人手中的战技典籍之上，好奇道：“这本书对您来说应该连启蒙读物都算不上吧，您怎么还看得这么入神？”

亚托克闻言哈哈一笑，将书合起递给她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喏，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桂雷尔接过那本典籍，随意翻开一页阅读起来。只见她初看时还没什么反应，翻了两页后英气的眉毛便微微挑起，随后手指越翻越快，脸上的神色也由平淡转为讶异，翻到最后几页时已然变成了深深的震撼。

她放下典籍，眸光望向不远处闭目盘坐于地的路西亚，轻声向亚托克长老询问道：“书上都是殿下这些天做的笔记？”

“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了，这几天的在那边——”老人伸手指了指身侧另一摞更高的书堆，其中依旧多为记载各种战技、剑术的典籍，只是内容的深奥艰涩程度已然远远高出桂雷尔手中那本。

“昨天跟默雷尔闲聊的时候，听那老家伙提到殿下不只于古龙传承一道天赋异禀，在各门战技的修炼上也极具独到之处，不到三月时间便吃透了近千本典籍，留下的笔记即使在他眼中都时常有发人深省之处。”

亚托克摸着胡须感慨道：“我乍一听还有些不信，以为是这老小子拍殿下马屁，毕竟再怎么说我们也研究这些玩意儿大几百年了，总不至于让殿下学上几天就随随便便甩在后面。没想到亲眼见证之后，我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老东西啊......这些笔记所记述的内容，于我和默雷尔而言或许还只是有颇多值得参考之处，对你和艾格基斯这些孩子来说，已经是可以奉为圭臬的不二法门了。”

“确实如此，”桂雷尔在战斗方面的悟性与她平日里的智谋堪称两个极端，根本无需多言便领悟了长老话里的含义，“殿下总能以最简练的语言剖析出一种战技最核心的关键所在，不止如此，他还能提出最精准有效的修炼方法以及切实提高战技威力的数种途径，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哪怕对于那些浸淫此种战技数十载的大师来说，都是需要苦心孤诣研究多年才能取得的领悟。”

“但对于殿下来说——”她赞叹地凝望着庭中那道挺拔的背影，“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完成成百上千次了啊。”

此时此刻，两位在各自的年龄阶段都堪称一时之才的龙族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模一样的想法——原来半神所拥有的，竟然是这种程度的力量么？

在龙族漫长的寿命与丰富的阅历中，他们曾见过太多宛若流星划破长空的惊艳人物，上至执掌卡利亚王朝与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的满月女王、如暗影般扞卫玛莉卡女王的“黑剑”玛利喀斯，下至穆格拉姆、奥陶琵斯、志留亚等名震当世的强大骑士，他们固然没有半神血脉在身，却无一不具备着接近乃至比肩半神的伟力。

也正因如此，在下一代的诸位半神强势崛起，掀起那场毁灭整个黄金时代的破碎战争之前，在龙族乃至绝大多数人眼中，英雄中的强者与半神之间并不存在实力上的鸿沟天堑。

他们尚未见识到以一己之力封印群星的拉塔恩、以魔法复原格密尔上古咒术的拉卡德、挥舞着绝世锋刃的玛莲妮亚，乃至独自镇守王城使无数英雄血流成河的末代之王蒙葛特......这是一个传说尚未升起的时代，人们尚未意识到，如今这些尚显稚嫩的幼年半神，究竟会成长为怎样一群威凌天下的霸者。

如果站在历史的天空俯瞰而下，在全盛黄金时代的最后一个黄昏，那场开启乱世的黑刀之夜爆发前夕，交界地固然处于由盛转衰的临界点，却又何尝不是数千年来凡世生灵力量的最高峰？

“亚托克长老，桂雷尔，”结束修炼的路西亚向两人分别颔首致意，“是克莱维尔的信到了么？”

桂雷尔将那枚做工考究的金属筒双手递上，路西亚接过之后向表面刻印的符文阵中注入一道神力，金属筒一段的锁扣便自行弹开，露出其中卷好的数页信笺。

路西亚将它们从金属筒中抽出，从头至尾细细阅读起来。

克莱维尔用了事先约定好的一种暗号，初看之下满满几页纸都写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废话，只有知晓暗号的路西亚可以从中解读出真正内容。

信中先详细讲述了修古一事的前因后果，虽然克莱维尔不记得修古的名字，但既然路西亚提到的众多细节都能与他的回忆完美对应，那么当初那名混种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克莱维尔提到了几件当年只有他和修古二人知道的事情，路西亚完全可以凭借这些取得修古的信任，但至于日后有没有机会将这位拥有锻造弑神武器能力的大师收归麾下，就要看玛莉卡女王的意思了。

另一方面，克莱维尔用了大量篇幅禀报卡利亚使团已然越过凯伦，动身前往迪可达斯一事，信中不仅附上了使团的各项情报，还着力建议路西亚对此事多加上心。

到了此时，明眼人都能看出刻意拖延了多日行程，此时突然动身的卡利亚使团来者不善。

路西亚又深知现任艾尔登之王拉达冈与满月女王之间的恩怨，对此事自然更加敏感，故而在接到情报的第一时间便开始构思接下来的数种预案。

然而这一次，他一向冷静的思考罕见地为一些纷乱的回忆与情感让了路，第一时间跃入脑海的并非任何一种行之有效的策略，反倒是许多久未谋面的故人。

他想到了那位至死戍卫在学院书库门前，以生命守护满月女王的最后一位卡利亚骑士，想到了被猩红腐败侵蚀至发狂犹然不忘镇压群星，甚至自断双腿以防伤人的悲情将军，想到了那位身怀霸王雄心，却最终被大蛇的贪欲吞噬的一代枭雄......当然，最后还有将律法带往天外，给予凡世无数生灵一个冰冷、黑暗却又充满自由与希望的未来的月之公主。

他曾无数次向她献上那枚深锁于大书库之中，禁止任何人拿取的暗月戒指，并罔顾那些口是心非的警告，与她并肩走向黑暗彼端的无尽孤独。

“终于，又要见面了啊——菈妮。”他在心中默念道。

第五十八章 成长 -------------------------------------

姓名：路西亚桑克斯

种族：古龙（王族）

等级：152

可用卢恩点数：0

属性：生命40（+10），集中30，耐力15（+15），力量31（+15），灵巧25（+5），智力30，信仰30，感应30

技能：古龙战技（初阶），风暴剑术（中阶），龙王之体（二阶），破灭之爪（二阶），龙雷祷告（中阶），黄金树祷告（中阶），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祷告（初阶）

特殊能力：襁褓赐福

传说能力：龙血传承（已解锁），记忆战场（已解锁），？？？（未解锁）

-------------------------------------

记忆战场之中，路西亚又一次召出了自己的数据面板。

过去的一个月中他在瑟兰特角斗场经历了大小几十场角斗，虽然大部分战斗以正常取胜收场，但也难免遇到了几个不开眼试图下黑手害他性命的货色，一来二去可用卢恩点数又多了4点，全部被他投资到了自身最大的短板灵巧上面。

除此之外，晋升第二阶的龙王之体也难得地为灵巧提供了5点增益，终于将这一项属性提升到了平均水平。

风暴剑术和龙雷祷告作为他常规战斗中最主要的攻击手段，分别在角斗场和老朋友萨缪尔的帮助下取得了肉眼可见的突破，早在半个月前就成为了最先迈入中阶的两项技能。

新获得的黄金一系祷告则完全要归功于米凯拉日复一日的陪练，在解析进度突破10%，解锁追忆战斗模式之后，记忆战场中的幼年体米凯拉顿时沦为继萨缪尔之后第二位全年全天昼夜无休的路西亚私人教练。

白天跟真人对练，晚上和投影互殴，不只米凯拉的解析进度噌噌往上涨，路西亚对黄金系列祷告的掌握也水涨船高，尤其是他着重下功夫苦修的黄金树祷告，终于在三天前成为第三项突破到中阶的常规技能。

至于吊车尾的古龙战技，倒不是他不愿耐心修炼，实在是这项技能涵盖的内容太过庞杂，其中既有大量源于古龙自身研究的实战技能，又有诸多来自风暴王朝、兽人乃至混种的战斗技巧，甚至还有接近三分之一是专为完全龙化形态的古龙量身打造的战技。

考虑到在王都可能遇到的实战环境，路西亚的日常修炼主要还是围绕人形和半龙化形态展开的，短期内对于这部分内容实在有心无力，因此要想将“古龙战技”这一整项技能提升至中阶，恐怕还要相当一段时日。

值得高兴的是，现在的他在半龙化状态下肉体属性几乎已经全面超越了萨缪尔，就连相差最大的灵巧也只是稍逊一线，虽然在对方大师级的战斗技巧面前仍然狼狈不堪，但凭借二阶龙王之体与破灭之爪的威能，他往往能以自身的死亡换取对方重伤的战果，解析进度也平稳有力地向50%推进着。

而米凯拉那边，路西亚总是能在记忆战场的生死搏杀中占据上风，但米凯拉达到高阶的两大黄金祷告实在难缠，每每总能在绝境之中迸发出跟他同归于尽的力量，偶尔还能逮着机会反杀一两次。

算到最后，两人的追忆战斗中同归于尽的情况占了足足七成，米凯拉获胜占据一成，路西亚活到最后的场次也不过区区两成。

现如今幼年体米凯拉的解析进度已经来到37%，先前在20%的解析节点时，记忆战场给出了在“获得相当于神力总量20%的黄金神力”、“化三光环”和“黄金树恢复”三项中任选其一的奖励。

第一项意味着他可以直接额外拥有两成与米凯拉的神力品质相当的黄金神力，在释放黄金一系祷告的效果上可以获得显着提升。后两项则分属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祷告和黄金树祷告的高阶内容，路西亚估摸着按自己的修炼进度，想要掌握这两项祷告至少还需要一年时间。

当时他只是稍作思考，便选择了黄金树恢复。

两成黄金神力虽然看起来诱人，但他认为自己尚且处于刚刚开始打造自身力量体系的初始积累时期，体内的古龙神力和气血之力也只是初具雏形，仓促引入一种其他体系的精纯神力未必是一件好事。

至于化三光环，现在的他并不缺乏攻击手段，更何况在杀伤力上，化三光环或许能超越一般的龙雷祷告，却绝对无法与破灭之爪比肩，消耗一次解析节点奖励选它多少有点鸡肋的意思。

但黄金树恢复就不一样了，这项技能在记忆战场中的表述是这样的——

【黄金树恢复：普天之下最为强大的恢复类祷告，蕴含黄金树至高无上的生命法则，全方位恢复施术范围内被祝福者的状态，包括生命力、精神力、神力、魔力、肉体力量以及一切不违背黄金树的其他力量——传说中永恒女王曾向濒临死亡的战士赐下疗愈的恩典，那是足以逆转生死的奇迹。】

显然，现实中黄金树恢复的效果不是前世干巴巴的一句“巨幅恢复血量”可以比拟的，掌握它的意义绝不止于多了一种强大的保命技能，更是对持续作战能力的全面提升。

如此一来，内有龙王之体带来的体魄强化和襁褓赐福提供的肉体恢复能力，外有中阶黄金树祷告中一系列效果不同的恢复技能和堪称变态的黄金树恢复，路西亚在生存能力上的建树已经远远超越了其他方面，即使摆在强者云集的英雄行列中也绝对称得上佼佼者。

这要是以后再来一份九阶的不灭之鳞......啧啧，画面太美，不敢想。

当年弗尔桑克斯凭着八阶的不灭之鳞就已经可以单防有黄金树加持的葛德文了，到达九阶之后不说多的，脸接一发大荒星陨或者猩红艾奥尼亚不过分吧？

他已经构思好了接下来的发展路线，把全技能提升到中阶以上，再将龙王之体和破灭之爪推到三阶后就开始着手进行不灭之鳞和虚空之翼的修炼，等有机会从萨缪尔身上开出熔炉百相一系的技能，或者从哪位熔炉骑士那里学到几招百相方面的技巧后再着手进行无量之尾的研究。

温习了一遍此前修炼的技能以及少许几种自己独创的技巧后，路西亚退出了记忆战场，正巧此时有侍女来报，说米凯拉和玛莲妮亚来访，已经按惯例请他们去内庭游玩了。

路西亚点点头，又安排侍女去后厨拿一盒糕点带给玛莲妮亚，自己则先一步往内庭而去，走到距离殿门还有数十步时便已听到了小姑娘和雪莉玩耍时的欢笑声。

不过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出门，便撞见了迎面而来的米凯拉，后者脸上不似平时那般温润淡然，反倒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直到看见他时才眼前一亮，紧绷的双肩也略微松懈下来。

“路西亚，原谅我的唐突，”米凯拉歉意道，“今天匆匆忙忙来找你，实在是有要事要与你商议。”

见他这种状态，再结合近来时局，路西亚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想，于是一脸轻松地拍了一把他的肩膀，笑道：“行了行了，咱俩谁跟谁，有什么事我替你扛着——走，进去说。”

“谢谢......”

第五十九章 穆格拉姆 来到内殿书房门前，路西亚嘱咐今日当值的宫廷女官照顾好玛莲妮亚，又确保不会有外人打扰后领着米米凯拉走了进去。两人隔着一张黑檀木书桌相对而坐，他照例为米凯拉和自己各自斟上了一杯温茶。

“不久前我刚收到消息，卡利亚使团已经通过了迪可达斯，后日即可抵达罗德尔。”不出路西亚所料，米凯拉开门见山道。

路西亚抿了一口清茶，微微蹙眉道：“如果按照原本的行程，他们一个多月以前就该到了吧？”

事实上，通过克莱维尔掌握了凯伦这个处于亚坛、利耶尼亚和南格密尔三地之间的重要节点后，卡利亚使团的动向就一直在他的掌握中，也正因如此，这次他得到使团动身情报的时间甚至比米凯拉更早。只是他与克莱维尔的关系不宜对外透露，故而在明面上还是需要摆出刚刚知晓的姿态。

米凯拉轻叹一声，继续道：“二十天前他们就到了距离迪可达斯只有五十里的位置，之后就在那里安营扎寨，寸步不前，直到今天才乘坐大升降机来到亚坛高原。穆格拉姆骑士专门给父亲送来了信函，说会在后天正午抵达王都郊外。”

“几小时前，父亲已经下令，后天在郊外设宴，为拉塔恩、拉卡德两位兄长和菈妮姐姐接风，估计最多明日就会将邀请函送到你这里了。”

“郊外？”这次路西亚确实有些意外，“依照惯例，迎接他们的宴会不是应该在黄金圣殿举行么？”

“确实，这也是我感觉不对劲的原因，”米凯拉神色忧虑道，“两位兄长和姐姐一路风尘至此，正该在永恒殿休沐设宴，哪有在郊外接风的道理？我想应该是穆格拉姆骑士在那封信里提到了什么，父亲才会做出这样奇怪的决定。”

路西亚沉吟片刻，道：“那位率领使团的穆格拉姆骑士，你对他了解多少？”

和前世那位默默无闻伫立于满月女王门前的孤独骑士不同，自从路西亚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穆格拉姆这个名字已经在他周围出现太多次了，史册、典籍、传记、传闻......交界地各处都遍布着属于那个男人的传说。

作为崛起于统一战争时期的人类英雄，穆格拉姆的年纪与风暴王双翼奥雷格和英格威尔相差仿佛，比起奥陶琵斯、志留亚这些成名多年的强大骑士还要年轻不少。然而，穆格拉姆在过往二十余年大小战争中造就的威名非但不逊色于同时代的诸位英雄，反而在月树之战后呈现出一股横压当世的气势。

“最初与最强的卡利亚骑士”——人们纷纷这样称呼他。

“在本代卡利亚女王，也就是‘满月’蕾娜菈陛下甄选而出的十二位卡利亚骑士中，穆格拉姆骑士是最先追随的一位，也是其中最为强大的一位。”米凯拉讲述道。

“那十二位骑士俱都是名震当世的强大英雄，譬如山妖骑士波尔斯、辉石巨龙莫尔雷特、‘魔剑’塞伦......他们在追随蕾娜菈女王之前就已经是威名赫赫的一方强者了。尽管如此，利耶尼亚都还一直流传着一则令人难以置信的传言——他们说单单穆格拉姆骑士一人，便足以胜过其余十一人的总和。”

“胜过其他所有卡利亚骑士的总和？”路西亚闻言心中一震。

两次月树之战中，卡利亚能与黄金王朝不分胜负，所凭借的正是满月女王天下无双的魔法和卡利亚骑士们媲美黄金众英雄的实力。

然而他明白，彼时黄金王朝西征大军中英雄的数量已然远远超越卡利亚王室，所谓的“不分轩轾”可绝不是指卡利亚骑士能在一对一的战斗中牵制住黄金一方的英雄，而是他们每一人都有着以一敌多的实力，才能以远逊于敌手的数量硬生生遏制住拉达冈的兵锋。

能以一己之力胜过其余十一位卡利亚骑士，这种实力，已经与巅峰半神无异了吧？

“第二次月树之战中，父亲担任西征军团主帅，曾与穆格拉姆骑士有过三次交手，前两次分别发生在雷多亚斯城和卡利亚城寨，均以平局收场。”

“最后一次则是在十四年前，久战疲敝的两国渐渐有了议和的意向，另外......前线也已经传出了父亲和蕾娜菈女王互生情愫的消息。”见路西亚投来奇怪的目光，米凯拉无奈道：“别这么看我，这些事情对卡利亚人和黄金王朝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早些年父亲也对我提过一次。”

“那是父亲和穆格拉姆骑士的最后一次战斗，也是黄金树与卡利亚之间的最后一战，他们各自不带任何兵马，约战于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外的利耶尼亚湖面之上。”

他停顿片刻，深深一叹道：“那一战中，在整个月树之战期间从未受伤的父亲和穆格拉姆骑士双双身负重创，父亲曾对我说过，他受的伤甚至比穆格拉姆骑士更重一些——那也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这次卡利亚使团假如不是由穆格拉姆骑士率领，我大概根本不会担心，近年来听闻蕾娜菈女王忧思成疾，情况越来越差，渐渐已经到了不能处理朝政的地步。这件事无论怎么说，父亲都有无可推卸的责任，穆格拉姆骑士这次来如果是兴师问罪的话，我怕他......”

“情况应该不会那么坏，”路西亚以食指轻轻敲打着杯壁沉吟道，“我想你是有些关心则乱了，现在的情形与十四年前已经是天壤之别。黄金、满月、古龙三朝结盟修好之后，玛莉卡陛下早已是事实上的天下共主，归根结底，当年的事也是她召回的拉达冈陛下。后天的宴会只要女王陛下在场，只要不是穆格拉姆骑士真打算和黄金王朝撕破脸皮，多半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直视着米凯拉的眼睛，目光坦诚道：“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卡利亚自月树之战前就是天空城最坚定的盟友，我也知道，你今天来存着三分试探我态度的意思——但你既然直白地告诉了我你的忧虑，我也可以明确地回复你，卡利亚使团这次的行动事先没有和我们有过半点联络，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不联络古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会真正发难，是么？”

米凯拉露出一抹略有些苦涩的笑容道：“试探这种词听起来实在有些令人难过，来之前我确实想问问你对这件事的态度，但作为朋友，哪怕你真的有意站在他们那一边，我也会努力说服你的。”

“好在现在看起来，我用不着担心这么多事了，”他轻舒了一口气，“路西亚，这次......真的多谢你了。”

“言重了，”路西亚轻松地笑了笑，“我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在乎的人更少，假如不那么挑剔的话，除了玛莲妮亚，你勉勉强强可以算上大半个吧？”

“你啊......”米凯拉无语地揉了揉额头，原本有些沉重的心绪让这家伙一顿胡扯，顿时冲散了不少。

灯火之下，两人半晌相对无言，终究只是各自爽朗一笑。

第六十章 困局 第二天上午，路西亚独自坐在书房内，凝视着手中那张鎏金装饰的邀请函，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邀请函的内容非常简单，无非就是拉达冈将在明日正午于罗德尔湖畔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卡利亚使团，又着重提到诸位半神皆是亲如兄弟姐妹的存在，因此请他一定要拨冗出席云云。

不简单的是这封邀请函的性质，这不是先前那种来自永恒殿、以玛莉卡与拉达冈的双重名义发布的公函，而是一封单单来自拉达冈的私函，信末所盖的也是他的私玺——也就是说，法理上这次邀请与玛莉卡女王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完全可以理解为拉达冈的个人邀约。

至于本该作为核心人物出席宴会的女王陛下，则在今天早晨突然宣布自己将会出席举办于罗德里亚镇的东征军团祭奠仪式。仪式将会持续三天，女王出行前特意邀请了古龙祭司兰斯桑克斯，还顺便带上了葛德文的嫡长子葛瑞克和庶子葛孚亚。

这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兰斯桑克斯派来向路西亚禀报此事的古龙骑士甚至还没到瓦雷利亚殿，那边女王率领的出行队伍就已经出了罗德尔内城。

那名古龙骑士送来的简短信件中，兰斯桑克斯提到女王此行多半是为了错开明天的湖畔宴会，嘱托路西亚这两天凡事尽量多加小心，万一遇到意外务必直接前往古龙神殿，她已经提前向所有古龙骑士下达命令，届时路西亚除了一直护卫瓦雷利亚殿安全的五百风暴骑士外，还可临时调动超过八百名古龙骑士用以自保。

然而形势的变化终究超出了兰斯桑克斯的预测，原本拉达冈与穆格拉姆之间的这潭浑水怎么都沾不到路西亚身上，但自从这封邀请函抵达瓦雷利亚殿的一刻起，一切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路西亚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在脑海中飞速进行着种种猜想与思考。

不得不承认，玛莉卡女王这种置身事外的做法极为高明，往好里说，可以解释成留给拉达冈和他那几个孩子足够的私人空间，让他们好好叙叙旧情，再让拉家三兄妹慢慢接受她这位类似“继母”的存在。

但若是往坏里想，身为各方公认的天下共主，她只要在场，明日那场宴会上即使发生冲突，也很难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穆格拉姆骑士哪怕看拉达冈再不顺眼也不会跟玛莉卡女王撕破脸面。

因此，她只是简简单单这么一撤，便轻而易举地消除了那场宴席上的一切缓冲余地，也让路西亚昨日和米凯拉所做的构想全部沦为空谈。

至于拉达冈那边，路西亚也实在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意思。

作为自己这个神人身份最大的反对者，拉达冈和自己的关系几乎已经称得上针锋相对，一个月前古龙神殿和各地新党贵族的流血冲突就是明证——然而那封邀请函中的口吻又明显不是例行公事，而是确确实实地想要让他出席，甚至前所未有地表露出了几分相对缓和的态度。

这是想干嘛，指望着他充当明天的气氛调节组，见势不妙就帮忙把可能挑事的卡利亚人通通按住？

开玩笑，他跟卡利亚的交情还是上辈子的事，其中跟拉塔恩、拉卡德的交情还仅限于成功击杀后继承了人家的大卢恩，拉架这种事哪能轮得着他啊！

唯一的解释就是拉达冈看中了他代表的天空城势力，作为十几年前共同抵抗黄金树的盟友，古龙在卡利亚人眼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或许他真正想要邀请的是分量更重的兰斯桑克斯，但在她被女王提前请走的情况下，迫于无奈才选择了自己。

想到这一层，路西亚忽然愣在原地——女王既然做好了釜底抽薪的打算，而且连兰斯姐都考虑到了，那为什么偏偏把他留在了王都？

这到底是给拉达冈留下了一线余地，还是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窗外明媚的光芒照进来，路西亚心神一阵恍惚，初见时女王少女般纯真而灵动的眼眸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然而这一次，他只觉得那双眼眸如同一道幽冷的深渊，令他遍体生寒。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将心神平复下来。

现在的他真正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是不接受邀请，就是彻底拂了拉达冈的颜面，虽然此前自己的神人身份一直被他排斥，新党与神殿也曾大打出手，但终究没有到全面开战的地步，现在当然更不应该激化矛盾，再者说，米凯拉和玛莲妮亚一定会出席明日的宴会，想到那两人，他终究有些放心不下。

可若是接受，穆格拉姆骑士气势汹汹而来，届时一旦两方发生冲突，作为在场唯一的局外人，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思考着可以商议此事的对象，如今兰斯姐跟女王一起去了罗德里亚，自然无法给出建议。米凯拉固然智慧出众，又是自己的好友，但他毕竟是真真正正的局内人，又与拉达冈有着斩不断的血脉亲情，自己不可能逼着他去做抉择割舍。

而且此时此刻，米凯拉一定比他更早知道了女王临时赴往罗德里亚的消息，也肯定知道这封邀请函正摆在他的书桌前。他没有主动来商议此事，甚至罕见地没有带玛莲妮亚来瓦雷利亚殿串门，已经足以说明他不愿让自己陷入两难之地，更不想自己因为他的原因做出违逆内心的选择。

至于身边的两位长老和艾格基斯、桂雷尔等人大多只擅长武力，况且他们身处的立场与掌握的情报与自己完全相同，再怎么商量也摆脱不了现在的尴尬局面。

正纠结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存在——双指“艾普西隆”。

作为由无上意志指派，专门侍奉自己走上神明之路的神使，或许只有他能帮助自己解决眼下的困局了。

想到这里，路西亚立即令人备车，径直向双指教堂而去。

第六十一章 故事 “殿下还请稍候，艾普西隆大人很快就到。”一位双指神官深深一礼，缓步退出门外。

路西亚静静打量着周围的陈设，从进入双指教堂的一刻起，他就发现这里远比王都其他教堂低调简朴，不仅建筑规模上远远小于黄金树大教堂和古龙大教堂，就连内部陈设也极其简约。

触目所及的墙壁只是以素净的纯白方石简单堆砌而成，屋顶和各处角落也没有配备任何魔能灯具，仅保留了最低限度用于照明的烛火。

更特殊的是，这座教堂内部根本没有留给信徒的礼拜堂和祈祷室，只有十余间供神官们使用的小型殿堂。

它存在的意义好像从一开始就并非吸纳信徒、宣讲教义，而仅仅是一片神官们用于侍奉双指，再由双指沟通无上意志聆听神谕的圣地。

路西亚只等待了不到两分钟，黄金树圣印记便浮现在了空中，金色的流光凝聚出双指艾普西隆的身形，它依旧身着那一袭纹饰着法环图纹的白袍，腰部以下仍然是两条让路西亚别扭至极的金光腿脚。

“殿下，”它深深一礼，“如您有所传召，我会立刻前往瓦雷利亚殿，又何必劳驾亲自造访。”

“艾普西隆神使客气了，请坐。”路西亚微笑颔首道。

艾普西隆闻言再度微微躬身，随后在一张特制的宽大椅子上落座。

由于对方的特殊构造，路西亚不得不跳过察言观色的环节，稍稍斟酌了一下语句便出言道：“这段时日一直忙于修炼，始终没能抽出时间见神使一面，实在是我的不对。然而今日来此，是有两件事想请神使教我。”

“殿下请讲。”

“其一，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路西亚目光直视艾普西隆。

“神使身负的使命，究竟是维系两位陛下执掌的黄金律法，还是辅佐我成为下个时代的神明？”

此话问得极为尖锐，艾普西隆却毫不犹豫道：“律法是神明统辖世间万物的规则，因此每当神明更替，律法自然也会有所变化。殿下既为无上意志亲自册封的神人，他日倘若登上神明之位，变更当前的黄金律法也在情理之中，故而无上意志赋予我的使命，仅仅只是辅佐殿下一人。”

作为那位至高无上的神只在人间的代言者，又身处双指教堂这片接受神谕的圣地，艾普西隆既然能将这番话说出口，便不存在一丝一毫欺骗的可能。路西亚如此直接尖锐地询问此事，正是为了以最简洁有效的手段判断艾普西隆的立场。

如今看来，至少在无上意志所允许的活动范围内，这位双指神使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的，这也与他最初的预测基本相同。

“我明白了，”路西亚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件两难之事想要求教神使。”

艾普西隆闻言说道：“殿下想要问的，是否为明日拉达冈陛下设宴接待卡利亚使团一事？”

路西亚心中一惊，不过想到双指背后站着那位至高无上的神只，能看到这一步也不算离奇，于是颔首道：“不错，拉达冈陛下以私人名义邀我前往罗德尔湖畔，按理说自然该去，但陛下与卡利亚王室的往日积怨深重，明日宴席之上穆格拉姆骑士极有可能发难，我若出席无异于自陷泥潭。”

“明白了，”艾普西隆的两根指头微微弯曲，“虽然因为立场之争，殿下素与拉达冈陛下有隙，但殿下并不愿意激化这种矛盾——另一方面，卡利亚三位半神皆是陛下的血脉，殿下又不想卷入这场无妄之争，以免徒受其累，对吗？”

路西亚微笑道：“神使之智，实在令我心生敬佩。”

艾普西隆略作思考，道：“殿下实则已经将当下形势看得极为通透，我所能提醒殿下的只有一句话——既是两难，必当有所取舍，若要取舍，必当有利可图。”

“殿下今日若有闲暇，不妨听我讲几件陈年旧事，之后再做取舍。”

“既是两难，必当有所取舍，若要取舍，必当有利可图......”

路西亚反复咀嚼着艾普西隆这句话，不免有几分振聋发聩之感，当即动容道：“神使请讲。”

“第一件事发生在十年之前，古龙王朝与黄金王朝在罗德尔签订盟约，统一战争至此宣告结束。玛莉卡陛下在盖利德放逐了葛孚雷王与东征军团，回到王都后立即传召拉达冈陛下为新任王夫。”

“拉达冈陛下是效忠于黄金树的英雄，本应立即响应女王传召，可他却在卡利亚王宫迁延数月之久，临走前还留下了那头伴随他征战十余年的红狼。”

“封王大典上，王朝计划举全国之力打造一柄大剑，与女王陛下蕴藏律法之力的石槌对应，以作为拉达冈陛下执掌律法权柄之象征。不料他却执意拒绝，最终只同意在蕾娜菈女王赠予的月光大剑上稍作修改，作为此后的佩剑，至今仍时时携带在侧。”

路西亚稍稍一愣，这件事他恰好知道，虽然拉达冈本人背叛了蕾娜菈，但他的红狼却自始至终守护在满月女王身边，直到破碎战争之后，褪色者攻入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时仍然会在讨论室与之遭遇。

而那把后来失落于狮子混种手中的黄金律法大剑，也确确实实是由蕾娜菈赠予拉达冈的满月大剑改造而成，剑身上依旧保留着种种昔日的痕迹。

还未等他思考透彻这件事背后的含义，艾普西隆便继续道：“第二件事则发生在七年之前，拉达冈陛下征得了玛莉卡陛下的同意，两人同时使用槌与剑，从艾尔登法环上剥离了一枚卢恩碎片，包裹在蕴藏生命的星星琥珀之中，由拉达冈陛下亲自赠予蕾娜菈女王。”

“有人说那块卢恩碎片蕴含的法则是生命与延续，也有传言说拉达冈陛下还在星星琥珀中融入了一部分自身的灵魂，以此陪伴昔日的伴侣......当然，后面这些只是宫闱之中捕风捉影的些许杂谈，殿下姑且听之即可。”

“这就是无缘诞生者的大卢恩么......”路西亚心中想道，眉头却微微蹙起，联系起前后这两件事，一个与他认知中完全不符的拉达冈的形象顿时建立了起来。

那个浑身上下充斥着神性，几乎已经看不出人性痕迹的男人，似乎也有着充满人情的一面？

正此时，艾普西隆又道：“最后一件事，则是过去的数年间，拉达冈陛下曾多次离开王城，于亚坛高原西南的绝壁边缘向千里之外眺望。他每每于破晓之际出发，披星戴月而还，并且总是会拒绝一切宫廷近卫的追随。直到近两三年来，他去的次数才渐渐减少。”

它微微躬身，道：“我的故事讲完了，不知殿下是否有所收获？”

路西亚拄着下颌，脑海中翻涌着与拉达冈有关的一切记忆与信息——那个男人一面充斥着光辉伟岸的神性，一面又流淌着有血有肉的人情，他对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维护已经开始走向极端的地步，但又对昔日自己亲手背叛的爱人与子女念念不忘，甚至肯剥离法环碎片作为赠礼......

路西亚原本猜测女王与拉达冈的矛盾实际上是人性与神性的割裂，然而现在单单在一个拉达冈的身上，他就再一次看到了这两种激烈冲突的特性融为一体。

无论未来如何发展，至少如今的拉达冈还不是纯粹的律法化身，他的身上仍然闪烁着几分属于人性的光芒。

沉吟良久，他缓缓开口道：“神使是想告诉我，拉达冈陛下仍然对卡利亚的王子和公主们心怀牵挂——如果我可以成功缓和明天那场冲突，即使是他，也必然会欠我一个必须偿还的人情，对吗？”

艾普西隆轻笑一声，道：“殿下既然找到了利益所在，那么便可以做出取舍了。”

路西亚起身深深一礼，道：“多谢神使为我指点迷津。”

告别艾普西隆后，路西亚回到瓦雷利亚殿，立刻提笔给拉达冈写了一封回函，同意出席次日的宴席。

写完信函，他轻轻敲打着桌面，另一只手则轻抚着雪莉柔顺的皮毛，心中思考着明天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和拉达冈的“交易”达成之后，无论届时发生什么，只要他能保证宴席平稳结束，就算是真正在王都扎稳脚跟了。

第六十二章 秋日之尽 深秋时节的清晨，毗邻罗德尔的凯罗威尔山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这座山岗距离罗德尔外城不过三十里，因此只要立于数百米高的山顶，便足以眺望大半座王都的风景。

一阵急促的蹄声打破了晨间的寂静，大队人马朝山顶疾驰而来，声音中还间杂着几声低沉的狼嚎。

不多时，众多披挂着银色铠甲的骑士便从雾气中显露身形，他们大多身披一袭苍蓝色的披风，上面纹饰着银白色的星月纹章，那是属于卡利亚王室的徽记。

队伍前进的速度极快，很快就停在了山顶附近的一片草甸之上，之后前排护卫的骑士纷纷向两边让开，露出中央的几道身影。

为首的骑士骑乘着一匹体型高大伟岸的白色龙鳞马，盔甲上点缀着星辰般闪耀的宝石，腰间长剑的十字形剑镡上镶嵌着一枚苍蓝色的辉石，散发出丝丝缕缕幽暗的星光。

这种充分融合了骑士与魔法师风格的装束代表着他卡利亚骑士的身份，不同于队伍中的其他卡利亚王室骑士，这些直接冠以卡利亚之名的强大骑士皆由历代卡利亚之王亲自甄选而出，虽然人数从未超过二十人，却向来是王朝最强武力的象征。

骑士的名字是穆格拉姆，十二位卡利亚骑士中最初也是最强的存在，亦是满月女王的利剑与坚盾。

他的身后跟随着三个尚显青涩稚嫩的身影，来自卡利亚的三位年轻半神并没有选择舒适安逸的马车，而是各自骑乘着一头体格雄伟的白狼——这些巨狼都是那头守护王室十余年的红狼的后裔，除了强悍的肉体力量和不逊于人类的智商之外，它们甚至还拥有着释放辉剑魔法的能力。

“跟我来。”穆格拉姆骑士淡淡道，随后驱马奔向山顶，三位半神纷纷跟随在后。

当他们抵达山顶时，笼罩凯罗威尔山的晨雾也在山风与阳光的作用下散去，四人驻足于高崖之畔，远处辉煌壮阔的黄金王都顿时一览无余。

“孩子们，”穆格拉姆开口道，“有谁知道我们脚下的这座山上发生过什么吗？”

一位红发飘扬的魁伟少年当先道：“我曾在兵书中读到过，凯罗威尔山以及附近数十里范围，是龙树之战中最后一场战役爆发之地。”

“那一战中，‘黄金’葛德文与古龙祭司弗尔桑克斯决战三天三夜，葛德文虽胜半招，却也无法彻底击破弗尔桑克斯的龙鳞。与此同时，另一位古龙祭司兰斯桑克斯在三日内连斩十二位黄金树英雄，最终奠定了两国停战化敌为盟的格局。”

“说得不错。”穆格拉姆骑士欣慰地点点头，又看向另一位金色长发的瘦削少年，道：“拉卡德，你的想法呢？”

那少年略作沉吟，道：“兄长关于那场战役的描述已经足够细致，若说我还有什么想法，那就是此战之后，龙树之间的结盟并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化敌为友’就可以解释得通的。葛德文或许与弗尔桑克斯祭司惺惺相惜，但究其根本，黄金树停止其扩张脚步是因为他们余力已尽，不得不向古龙与我们妥协。”

“哦？”穆格拉姆骑士挑了挑眉头，淡笑道：“早在十四年前，我们与黄金王朝的战争就已结束，为什么他们还会向我们妥协？”

拉卡德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古往今来，任何一个诸国并立的时代，都是大国之间缺乏互相吞并的实力，彼此妥协的结果。龙树之战后期，虽然我们已经与黄金树停战，但从未停止对天空城的物资支持。玛莉卡陛下——还有那个人，他们都清楚一旦天空城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境地，卡利亚绝不会放任不理。”

见他绝口不提父亲二字，穆格拉姆骑士与在一旁安静聆听的菈妮都没有任何表示，拉塔恩的脸上则浮现出一抹难言的苦涩。

“十年之前，战王的远征已经来到了终点，盖利德更是传来东征军团和战王都被女王放逐的流言，虽然当时的主流舆论都认为那是黄金王朝示敌以弱布下的陷阱，但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那些流言都是事实。”

“彼时那个人麾下的西征军团仍然忌惮我们，始终停驻在利耶尼亚境内，驻守王都的黄金树英雄又被古龙打得七零八落，黄金王朝正处于有史以来最虚弱的时期。”

他愤愤道：“如果不是......不是母亲被那个人蛊惑，卡利亚与天空城再度联手，说不定就有机会一举覆灭黄金树，母亲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众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山顶之上只能听到呜咽的风声。

这些年来，满月女王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穆格拉姆骑士名义上是三位半神的老师，实际上他不只负责传授课业，也无微不至地照料着他们的成长。

因此他深知，虽然拉卡德在三个孩子中看起来最为阴郁深沉，但他却对自己的家人怀揣着最赤诚热烈的亲情，而这种亲情遭到背叛之后，就酝酿成了对那个男人最蚀骨入髓的恨意。

拉卡德说这些话时，甚至根本没有考虑如果拉达冈从未出现在蕾娜菈女王的生命中，他们三兄妹也根本没有降生于世的机会。他只知道十年之前母亲、哥哥、妹妹和自己原本拥有着世界上最幸福美满的生活，而那个男人毫不留情地背弃了这一切，将所有爱他的人都拖入了绝望的深渊。

“可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拉塔恩低垂着脑袋道。

“他不是。”说话的却不是拉卡德，而是此前一直没有发声的菈妮。

清冷的山风吹拂起她暗红的长发，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她的声音动听却又带着一丝沙哑，如同山间冰冷的幽泉。

“他只是一个过客罢了。”她轻声道。

瓦雷利亚殿，正殿之中。

路西亚缓缓睁开双眼，体内沸腾的气血渐渐平息下来，恍惚间仿佛有道道暗红色的龙雷从那双冰蓝的眼眸中划过。

“艾格基斯，点二十名风暴骑士待命，一会儿陪我去城外赴宴。”他吩咐道。

侍立在门外的艾格基斯立即领命而去，路西亚取过那柄来自萨缪尔的神皮缝针，掣开剑鞘，青瓷色的狭长剑刃登时射出一抹摄人心魄的寒光。

他凝视长剑片刻，将之负于身后，又将一向随身携带的龙鳞刀也负于身后，起身朝门外而去。

雪莉蹦蹦跳跳地想要跟上，却被他一把抱起放回原位，小狐狸抬头看着他，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他轻轻摸了摸雪莉的脑袋，温声道：“今天外面太冷了，自己在家里好好睡觉，我去去就回。”

转身走出殿外，一阵寒风吹拂而过，路西亚忽然一怔，庭前那棵金叶枫树上恰好有一枚枯黄的树叶被风吹起，翩然而落。

秋日已尽，罗德尔的冬天就要来了。

第六十三章 角落 “路西亚，这里！”刚一出门，路西亚就听到了玛莲妮亚兴高采烈的喊声。

抬眼一望，圣树殿的车队已经停在了他家门口，小姑娘正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朝他用力招着手。

“我们都等你好一会儿啦，快来，坐我和哥哥的车！”她一边喊着一边指挥着车夫将马车靠过去。

“殿下，我们......”负责护卫的艾格基斯征询着路西亚的意见。

“不妨事，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带队跟在后面。”路西亚安排道，随后轻快地跳下马车，几步走到米凯拉和玛莲妮亚的车前纵身跃了上去。

艾格基斯只得带着队伍上前与圣树宫的护卫队长接洽，对面带队的也是一位年轻骑士长，两人相视无奈一笑，按照现在两家主君的关系，就差把瓦雷利亚殿和圣树殿之间的那堵墙推平了，眼下这种局面想想也不算离谱。

于是他们干脆指挥两队骑士混编成一队，严密护卫好中央三位神人的马车后，径直朝外城而去。

路西亚上车之后，注意到玛莲妮亚穿着一袭相当精致漂亮的连衣裙，然而脸色却比平时苍白许多，只是因为她身上那股兴奋劲一时盖过了身体上的颓势，才让他之前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再看米凯拉，那张清秀俊逸的容颜之下也隐藏着一股深深的虚弱，就连眼眸中赐福的光辉都有些暗淡——这显然是神力和精神同时大量透支的结果，近乎于一种油尽灯枯的状态。

路西亚看得出来，米凯拉肯定已经对自己释放过了多次恢复类祷告，现在类似的法术对他毫无作用，只能等待身体慢慢自行恢复。

“你们俩......都怎么回事？”路西亚担忧道，同时心中已经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玛莲妮亚早上有点不舒服，不过哥哥已经帮我治好啦，不用担心！”玛莲妮亚笑容灿烂道，说着她探过小脑袋，在路西亚左右身后望了望，疑惑道：“雪莉呢？”

“今天太冷了，雪莉留在家里睡觉了。”路西亚摸摸她的头发道。

玛莲妮亚拉长声音哦了一声，撅起小嘴，有些不满意地向后蹭了蹭，避开了路西亚的手掌，躲到车厢角落里生闷气去了。

路西亚神色难看地望向米凯拉，刚才指尖传来的温度忽冷忽热，玛莲妮亚现在的身体状态显然很不好。

“玛莲妮亚，你先睡会儿觉，到了我们会叫你的。”米凯拉说着拿起座位上准备的绒毯，过去将玛莲妮亚裹了起来，又贴心地帮她掖好边角。

小姑娘看看哥哥眉间忧虑的神情，又看看路西亚阴郁的脸色，眨了眨眼睛道：“路西亚，我没有真生气，等我睡醒就原谅你了，你也不许生我的气哦！”

路西亚心中一柔，努力作出微笑的表情，安抚她道：“好好睡吧，等你醒了我就也原谅你啦！”

玛莲妮亚悄悄松了一口气，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她似乎真的很疲惫，不多时就发出了小猫般轻柔的鼾声。

路西亚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扶过米凯拉的肩膀，托着他来到自己这边落座，凑近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玛莲妮亚的腐败病今天又发作了？”

米凯拉伸出手掌释放出一团微弱的光芒，在两人与玛莲妮亚之间设置了一道临时隔绝声音的屏障，即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祷告，都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布置好一切，他长舒一口气，神色沉重地点点头，道：“今天早晨发作了一次，情况非常严重，父亲都亲自来看过......可惜父亲的神力虽然强大，但并不如我的神力纯净，或许也是因为我和她是孪生兄妹的缘故，只有我可以勉强压制她身上的猩红腐败。”

他垂下脑袋，把手指插入头发之间，胡乱地揉搓起来，这是路西亚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良久，臂弯之间才传出他沙哑的声音：“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你知道，我已经做了所能做的一切，黄金祷告、神术符文阵、医术、调香术......可她的病，那该死的腐败病还是像附骨之疽一样缠在她的身上！我甚至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三年，五年？”

他精疲力竭地喘息着，英朗的眉宇痛苦地拧在一起，半晌才以微微颤抖的声音继续道：“我无法想象失去她的日子，路西亚，你能想象那种感受么？”

“我们被无上意志赐予使命，被许许多多的人们祈望成为下一个时代的神明......呵，”米凯拉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冷笑，“要是连自己的妹妹都拯救不了，我到底算什么神人？”

路西亚嘴唇微微翕动，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能做的只有用肩膀支撑着米凯拉虚弱的身体，默默咀嚼着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

“父亲原本想让我陪着她在家里休息，可她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执意要去迎接两位兄长和姐姐，”米凯拉轻叹道，“你也许觉得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她其实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聪明。”

“她担心父亲，担心哥哥姐姐们对父亲心怀恨意，甚至她觉得这种恨意就是源于我和她的存在......所以她一定要来，还穿上了她最喜欢的裙子，她想让哥哥姐姐们能够接纳她、接纳我，也能接纳父亲。”

路西亚目光复杂地看向对面，那个蜷缩在绒毯中的女孩面色一片苍白，微微蹙起的眉宇中残留着腐败病带来的痛苦，嘴角却仍然带着几分灿烂的笑意，不知是因为睡前路西亚对她的许诺，还是因为期待着这场跨越十年的会面。

前世他曾亲身领略过那天下无双的凌厉刀锋，也曾见识过将繁华富庶的盖利德化作一片腐败地狱的猩红之花。他一度与无数褪色者一样痛斥玛莲妮亚的卑鄙与疯狂，因为她不只毁灭了一位伟大的对手，也将那片战场上无数无辜之人一道拖进了深渊。

然而这一刻，再度回顾记忆深处那个在落花中盛放的孤独身影，路西亚却仿佛看到了一个茕茕孑立的小女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片小小的角落，那里只装着少少的几个人、几件事，就像孩子呵护着自己最珍爱的玩具。

当那个角落被人闯入，被人一脚踩碎了她所珍视的一切，在圣树之中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空洞之时，那个善良、单纯、智慧而坚强的女孩也随之死去了。

从猩红之花中绽放的已经不是今日的玛莲妮亚，而是那位令一切生灵畏惧痛苦的腐败女神。

“放心吧，”他轻声说道，“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推开车窗，光芒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波光粼粼的罗德尔湖已然遥遥在望。

第六十四章 出迎 宴会被安排在湖畔一片宽阔的草原上，来自罗德尔的工匠、厨师和侍女们早在一昼夜前就开始了准备工作。到路西亚一行人抵达时，原本空无一物的草地已经变成了一座典雅华美的会场。

会场大体呈环形布置，王庭工匠们驱使着力量惊人的山妖搬运来大量花岗岩，再配合传承自白王的重力魔法构筑成气势雄伟的宴客台，场中用于歌舞表演的草地也被修道士们使用祷告施加了平整和固化效果，短时间内强度可与城墙媲美。

除此之外，会场中一应饮食器具均由黄金圣殿运送而来，数十名宫廷厨师早已在会场后方设置的临时后厨待命，只待客人来到，便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呈现出顶级国宴的招待水准。

路西亚从车窗中一路看着四周景象，拉达冈显然为这场宴席花足了心思，方方面面的布置都极为周到。

另一方面，他也从中看到了黄金王朝深厚的实力底蕴，这些数量庞大又配合娴熟的工匠、魔法师、修道士一旦到了战场之上，构建一座难以突破的战争堡垒并不会比建造这座会场复杂多少。

车队一路驶向宴客台，停在了附近专门停放车马的空地上，路西亚先是扶着米凯拉下车，又柔声唤醒玛莲妮亚，把她抱下来轻轻放到早已准备好的轮椅上。

小姑娘见他原先阴郁的脸色一扫而空，以为路西亚原谅了自己之前耍小脾气的行为，小脸上顿时挂上了灿烂的笑容。

片刻之后，三位神人就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拉达冈，这位威严日重的艾尔登之王抛开了那些繁复的宫廷礼节，两步抢上前来，蹲下身查看玛莲妮亚的状况。

他伸出手掌，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绵延至玛莲妮亚四周，片刻后又迅速收回，蹙眉道：“你这孩子，不是说好了在家里休息吗？现在身体还没彻底好起来就跑出来，万一再有什么差池......”

话没说完，玛莲妮亚就忽然伸出小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爸爸，我爱你。”

拉达冈眼神一震，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玛莲妮亚柔顺的红发，又听她继续道：“玛莲妮亚已经没事了，一会儿有哥哥和路西亚照顾我，爸爸就放心吧！”

他深吸一口气，吻了一下女儿的脸颊，道：“我知道了。不过一会儿如果不舒服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玛莲妮亚笑着点了点头。

拉达冈站起身来，又询问了两句米凯拉的身体状况，确认他只是因为身体透支而暂时陷入虚弱后才终于放下心来，将目光投向路西亚。

两人目光交错了一瞬，拉达冈露出一抹微笑道：“我亲爱的孩子，感谢你能从刻苦修炼中抽出时间参加这场宴会。”

路西亚微微躬身，同样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道：“能收到陛下的邀请是我的荣幸，另外，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那三位兄弟姐妹了。”

拉达冈依然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神情，轻轻拍了拍路西亚的肩膀，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今天米凯拉和玛莲妮亚身体都有些不适，还要请你帮我照顾一下他们，辛苦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路西亚淡笑道。

拉达冈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孩子，便转身离开了。

路西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周围并没有随行的黄金骑士，不止如此，就算放眼整个会场也看不到太多的护卫人员。

这样看来，一会儿至少还会有几位黄金树英雄到场，毕竟对面有穆格拉姆骑士带队，拉达冈就算自己实力通天，也必须得安排人手保证米凯拉和玛莲妮亚的安全。

但话又说回来，身为当今大陆至高无上的艾尔登之王，他居然肯为了那三个数年不见的孩子甘愿在宿敌面前自降威风，撤去大量原本不可或缺的黄金骑士，足见几分常人难及的气魄。

拉达冈离开后，一名宫廷女官引领着他们来到宴客台上落座，拉达冈的位置在最上首，下方分列左右两排座位，桌面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开胃水果。

女官首先领着路西亚来到左边第二个座位前，微微欠身道：“殿下，第一个座位原本是陛下给兰斯祭司大人预留的，后来祭司大人临时随女王陛下出行，便换成了奥陶琵斯首席。陛下还吩咐过，殿下比米凯拉殿下和玛莲妮亚殿下更为年长，故而请殿下在此落座。”

说这番话时女官一直保持着礼貌得体的笑容，同时悄悄观察着路西亚的神态变化。

路西亚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座位，已然看懂了拉达冈的想法——两列首席分别安排给了奥陶琵斯和穆格拉姆，这两位骑士不但实力超凡拔群，各自也是两大王朝地位最高的英雄之一，再加上年龄和辈分，位置设在最前谁也挑不出问题。

至于路西亚，关于他年龄的解释本就在两可之间，拉达冈却给出了最高级别的礼遇，将他的位置摆在米凯拉和玛莲妮亚之上，算是颇具诚意了。

路西亚点点头，接受了这种安排，不过并没急着落座，而是先将玛莲妮亚的轮椅推到她的座位前，抱起小姑娘把她安置好，又在米凯拉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扶着他坐好后，最后才解下龙鳞刀和神皮缝针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过了大约一刻钟，先前那位女官再度返回宴客台上，欠身道：“路西亚殿下，米凯拉殿下，卡利亚使团已经抵达会场十五里外，陛下遣我来询问两位殿下是否有意随他出迎？”

“自然是应当去的。”路西亚点头之后随即起身，将龙鳞刀与神皮缝针重新佩挂整齐，米凯拉亦随之起身整理好了衣装。

一旁正抱着一大杯果汁细细品味的玛莲妮亚愣了一下，奇怪道：“那我呢？”

女官微笑回应道：“陛下忧虑玛莲妮亚殿下的身体状况，因此请您在此处稍作歇息。”

“听父亲的话，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们很快就回来。”米凯拉笑着安慰她道。

玛莲妮亚有些忧虑地看了哥哥和路西亚一眼，见两人纷纷投来安心的目光，最后只得郁闷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从宴客台沿长阶来到会场下方时，拉达冈和随后赶来的奥陶琵斯骑士已经在出迎队列中等候了，两位神人与熔炉首席互相问候过后便各自骑上了侍卫们早已备好的马匹。

随着拉达冈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出迎队伍朝着会场以西的方向疾驰而去。

电脑故障，请假一天 非常抱歉，今天电脑电池好像坏了，写着写着就自动关机一次，三次之后直接无法开机。今晚暂时修不了了，明早找人修好后会最快时间恢复更新。

第六十五章 交谈 抵达会场以西十里时，那支自利耶尼亚远道而来的使团终于进入了路西亚的视野之中。

卡利亚王室骑士们身着月银色盔甲与苍蓝色披风，自罗德尔湖上掠来的清风吹起队列中纹饰着星月纹章的暗蓝旌旗，望之如同一片自西方天际流泻而来的星海。

与之相应的则是东方那支黄金般璀璨耀眼的迎宾队伍，罗德尔骑士们手持形制严整的长枪与大盾，高举刻画着黄金树纹章的王朝旗帜，日光照射在他们的黄金重铠之上，辉映出一片夺目的光芒。

两方队列相隔百步站定，卡利亚队伍中一位银甲白马的英武骑士一马当先脱队而出，三位骑乘巨狼的少年少女紧随其后。

黄金一方的队伍中，拉达冈随即驱马向前，奥陶琵斯骑士稍稍落后半个身位跟随在侧，路西亚与米凯拉则一左一右走在后方。

百步距离稍纵即逝，双方很快于队列中央的空地上交会，各自停步下马之后，那位卡利亚骑士摘下头盔上前一步，首先面对拉达冈躬身一礼，道：“外臣穆格拉姆，参见拉达冈陛下。”

“穆格拉姆卿快快请起，”拉达冈面露微笑，伸手虚扶道，“你我昔年一别迄今已有十载，这些年，我每每忆及在西陆度过的那些岁月，都会想起阁下纵横于战场之上的英姿。今日得以再次重逢，不只是我的荣幸，也是整个罗德尔的荣幸。”

奥陶琵斯骑士也于一旁颔首笑道：“阁下昔日于战场上闻名天下时，老夫正随先王远征宁姆格福，一直遗憾未能得见阁下横压当世的魔剑术，今后如有机会一定要多多讨教。”

“陛下与奥陶琵斯首席谬赞了，”穆格拉姆淡然一笑道，“我想陛下今日真正想见的并不是外臣，而是我朝三位殿下。”

说着他向侧面让开位置，将空间留给身后的三位年轻半神。

拉达冈原先就在有意无意地看向穆格拉姆身后的儿女，此时更是迫不及待地望向前方，自从当年亲自将生命琥珀送往卡利亚王庭之后，他与三个孩子已经有七年时间未曾谋面了。

拉塔恩率先上前见礼，起身之后，他神色复杂地望向拉达冈，嘴唇微微颤动几下，低声道：“父亲。”

拉达冈心中一颤，刚想温言关怀几句，紧随其后的拉卡德与菈妮便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两人只是冷冰冰地跟在兄长身后见礼，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感情波动，言辞中只称拉达冈为“陛下”，闭口不谈父亲二字。

“孩子们，我......”拉达冈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原本已经向前伸出的手掌僵在空中停滞半晌，终究还是无力地放了下来。

“我代表我自己、玛莉卡，以及黄金王朝的全体臣民——欢迎你们回家。”

“我的家可不在这里。”拉卡德嘀咕道。

拉达冈闻言神色一滞，他有心想解释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能装作没听见揭过这一话题，转而向卡利亚一行人介绍起了路西亚与米凯拉。

面对这两人，无论是穆格拉姆骑士还是三位卡利亚半神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一番出于礼貌的互相寒暄问候之后，原本冷到了冰点的氛围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话不多时，拉达冈提出让众人尽快前往会场歇息，于是在奥陶琵斯骑士与穆格拉姆骑士的指挥之下，两方队列重新整编成了新的护卫队伍。

其中两位骑士拱卫着拉达冈、拉塔恩和米凯拉一道走在队列最前方，由于拉塔恩早已有了英雄之名，米凯拉同样自幼以祷告神术闻名于世，因此几人谈论的话题多以两位半神的修炼情况为主。

路西亚则稍稍落后一段距离，和拉卡德、菈妮并肩行走在队伍中央的位置，自幼追随菈妮的半狼少年布莱泽则抱着自己心爱的王室大剑，紧紧跟随在三人身后。

事实上，这看似无意的排布也是三方势力心照不宣的结果，三大王朝中卡利亚与古龙关系最为亲近，再加上拉达冈与自己三位子女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眼下这种情况已经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后方队列当中，除却布莱泽这个单纯的挂件，另外三人之间的交谈明显比前面的几人融洽得多。

抛开卡利亚与天空城多年来一向交好的背景之外，拉卡德与菈妮不约而同地发现，身边这位古龙半神无论在学识上、见闻上、兴趣上乃至性格上都莫名其妙地与自己极为契合。

拉卡德素来喜欢读书观史，对天下时局也往往有些独到的看法，他时常喜欢将自己的观点分享给哥哥和妹妹，可惜拉塔恩的兴致往往只在军事与战斗之上，对政治、文化、艺术堪称一窍不通，而菈妮则醉心于魔法研究，加上自幼冷淡的性子，每每在爱答不理的应付中将自己的一腔热情尽数浇灭。

遇到路西亚之后，他原本只打算出于礼节简单交际几句，不料三两闲谈之间，却发现路西亚在学识上的造诣丝毫不逊于自己。

每当两人论及某个冷僻的历史话题，路西亚不只能引经据典给出前人对此的种种观点，还总是能提出自己与众不同的看法和思考，或者与他的看法不谋而合，或者另有新意而又发人深省。

一来二去之下，拉卡德就像一只被撸顺了毛的猫咪，越聊越觉得这头刚刚认识的年轻古龙简直就是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位知音，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菈妮的情况则与他截然不同——路西亚能和拉卡德相谈甚欢，大半依赖于他前世的环学研究以及穿越以来借助记忆战场日复一日的阅读和学习，但在菈妮面前，这家伙的魔法造诣堪称低到令人发指。

别的不说，单看他维持了许久的9点智力值便足以说明问题了，即使在龙血传承后将这项属性提升到了30点，短时间内他也没有针对魔法的任何开发计划，自然也不会在相关研究上浪费时间。

但是——凡事总有个但是，来自卡利亚王室善良、单纯、傲娇，且尚未成长起来的月之公主绝对不会想到的是，此刻驱马走在她身边的某个家伙已经在无数次恋爱模拟中将她研究得太透彻了。

不会魔法？无所谓，难道谈论魔法就一定要懂魔法吗？

既然明知菈妮在魔法上的造诣直追满月女王，幼年时便已创造了多种全新魔法，他就只需要将话题往魔法研究上引，引诱对方说出自己创造法术时与其他魔法师的常规思路不同的思考方式。

然后，夸就完了。

当然，怎么夸也是种学问，不懂装懂的夸要么显得应付肤浅，要么显得别有用心。因此他必须抽离于那些繁杂的、讨厌的、自己一窍不通且百无一用的具体理论，将问题从现实层面升华到思想层面，高屋建瓴地夸思路、夸品质、夸性格......

甚至他还会有理有据地举出自己在战技和祷告研究中遇到过的类似问题，随后“恰巧”发现自己在解决问题的思路上和对方不谋而合，只是在某些细节上仍然略有不足，直到和她交谈过后才恍然大悟，此后一定能因此在这方面有更高建树......最后，则以一次发自内心的感谢作为这个话题的休止符。

每当类似的流程上演时，拉卡德都仍旧沉浸于上个问题的思考中，并且总想迫不及待地拉路西亚开启下一轮讨论，根本不在乎这家伙和自家妹妹说了什么。

而一直安静旁听的布莱泽看着自家主人故作平静而隐隐流露出欣喜雀跃之情的样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以他半狼的智商根本跟不上这头古龙出招的速度，想要插话也完全无从下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供这家伙发挥的空间只有短短十里路，在布莱泽觉得自己越来越多余之前，这段难熬的旅途终于抵达了终点，罗德尔湖畔那座巍峨大气的会场已然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第六十六章 骑士 宴客台上，玛莲妮亚小手支着下巴，鼓起脸颊闷闷地吹着气，时不时扭头看向会场入口，却总是一无所获。

“明明都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啊！”她愁眉苦脸地看看面前吃空了大半的果盘，又握紧拳头用力捶了两下自己的黄金义足，愤愤道：“都怪你们，穿上也走不了路，一点用都没有，改天就把你们拆了，让路西亚吐个火烧成灰灰！”

远处忽然传来喧嚷热闹的人声，她霍然转头看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会场入口的方向，不多时果然见到了大队而来的人影。

父亲，哥哥，奥陶琵斯骑士和另一位骑士叔叔走在最前面，那位盔甲特别好看的叔叔正拉着哥哥笑说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位红头发的大哥哥......那就是父亲说的拉塔恩哥哥吗，看起来有点凶呢。

她又急忙寻找起路西亚的位置，很快便发现了几个并肩而行的身影，“啊，他旁边的就是拉卡德哥哥和菈妮姐姐吗？菈妮姐姐她......诶？”

玛莲妮亚抓起一绺自己的发丝，又看看远处队伍中浅笑着与路西亚交谈的菈妮，嘀咕道：“姐姐的头发好像比我的颜色深一点呢，不过——她好漂亮啊！”

卡利亚的三位半神都继承了父母绝世的容颜，尤其是年龄最小的菈妮，复现蕾娜菈女王的美貌之外又添了几分源于拉达冈的英气，再加上身上那股生人勿进的淡淡冷意，不过十一岁的年纪便已展露出几分倾国倾城的风姿。

真正让玛莲妮亚开心的是，那远道而来的队伍中看不出一星半点不和谐的气氛，卡利亚的哥哥姐姐们似乎都很喜欢路西亚，那位骑士叔叔好像也与父亲和哥哥相谈甚欢。小姑娘不由幻想起了母亲回来后一大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嘴角忍不住地露出几分烂漫的笑意。

队伍还没走进会场，路西亚便急切地望向宴客台上方，以确定玛莲妮亚的状态。玛莲妮亚正好一直看着这边，两人目光交汇时小姑娘奋力举起胳膊，朝这边兴奋地招手，路西亚见状心情一松，同样伸出手臂用力挥了挥。

正驱马行在路西亚身旁的菈妮见状一怔，抬头看到前方高台上热情洋溢的玛莲妮亚，微微一愣之后也微笑着点头致意。

在她身后随行的半狼少年见状挠了挠头，好奇问道：“路西亚殿下，那位就是玛莲妮亚公主吗？”

路西亚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侧的拉卡德忽然嗤笑了一声，低声道：“什么公主，就是一个小瘸子！”

话音刚落，路西亚忽地一勒马缰，胯下的龙鳞马一声嘶鸣扬起前蹄，猛然停在了原地，“你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队伍都紧急停住，菈妮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身旁突然发怒的少年，拉卡德脸上的讥讽笑容也一下僵在脸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路西亚凝视着手足无措的拉卡德，一字一句道：“我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话音落到最后几个字上，已然如刀锋般冰冷。

拉卡德呆呆望着路西亚，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流淌着一股暴戾而嗜血的气息——那是龙族暴怒的征兆。

他曾在服侍卡利亚王室的辉石飞龙眼中见过这种神情，当时一头被魔力侵蚀发疯的卢恩熊扑向他的车驾，那位负责护卫他的飞龙武士一个照面就将那头熊撕成了碎片。

因此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眼前这位更加可怕的古龙半神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与他决一死战。

“我......”拉卡德感受着四周凝滞如铁的空气，咬咬牙飞快道：“我刚才说，骑了一路的狼，再不停下我都要成瘸子了。”

路西亚定定地看了他三四秒，终于收回了先前几欲择人而噬的眼神，露出一抹毫无诚意的笑容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先前听错了，还望见谅。”

拉卡德嘴角抽了抽，努力挤出两分笑意，尴尬地点了点头。

四周状态紧绷的两国骑士见状也终于放下心来，重新整好队伍护卫着几位半神前进。

菈妮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路西亚和自己的兄长，又抬头望了一眼那个开始抱着果盘大吃特吃的小姑娘，一时有些疑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一直跟在后面的半狼少年布莱泽，看向拉卡德的眼神中充满感同身受的理解之情。半狼一族生来便拥有非常敏锐的战斗嗅觉，他自身又天赋极高，因此比任何人都明白拉卡德刚才承受了什么样的压力。

眼前这位看起来跟主人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实在有些吓人，刚才他发出的气势已经确确实实达到了‘龙威’的范畴，那种山岳般磅礴的压力，同辈人中他只在主人的兄长拉塔恩身上感受到过。

这就是古龙一族新一代的半神吗？布莱泽心中一时充满了敬畏之情。

使团队伍一路驶入会场大门，随行护卫的骑士们按照黄金树一方侍卫的引导分散开来，去往为他们安排的各处场地落座，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拉达冈则与奥陶琵斯、穆格拉姆骑士一道走在前方，五位年轻的半神紧随其后，几人一路走上宴客台，依照先前定好的次序落座。一直随侍在菈妮身边的布莱泽虽然不能登上招待半神的宴客台，但也被安置在了下方最近的位置上。

卡利亚三兄妹之前在队伍中已经与米凯拉见过面了，此时拉达冈向他们介绍玛莲妮亚，拉塔恩与菈妮纷纷与小姑娘笑着打了个招呼，就连拉卡德也在不着痕迹地瞥了路西亚一眼后挤出几分笑容，点点头表示认下了这个妹妹。

此后宴会按照计划开始，侍女们呈上一道道精致的菜品，包括穆格拉姆骑士在内的众人都只是神色如常地用餐、谈笑，就连拉卡德和菈妮也不再给拉达冈脸色，席间丝毫看不出发生冲突的可能。

穆格拉姆骑士与拉达冈聊起当初后者在卡利亚学习魔法的岁月，言谈间只是追忆往事，闭口不提如今在王宫深处闭门不出的蕾娜菈女王。后来聊到拉达冈执掌黄金王朝的近况，不仅没有半句冷嘲热讽的话语，说起米凯拉和玛莲妮亚两个孩子也是赞不绝口，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两人是久别重逢的知交好友。

但路西亚明白——他们非但不是什么好友，反而是经年的宿敌。

他静静看着对面那个摘下了头盔的中年男人，他的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丰神俊朗的容颜，脸庞上却刻满了沧桑的风霜。以穆格拉姆在无数英雄中位居巅峰的实力，想要永葆青春绝不是什么难事，但显然，他对此并不在乎。

两次月树之战时，穆格拉姆就是满月女王身边最强大的剑与盾，破碎战争之后，纵使卡利亚王室已经名存实亡，卡利亚骑士也已凋零殆尽，他却依然执着地守护在女王门前，不许褪色者进犯半步。

这样一个男人，又怎么会忘记那刻骨铭心的仇恨？

正此时，路西亚看到穆格拉姆骑士放下刀叉，取过餐巾轻轻擦拭干净嘴唇，一切就如最古老、最尊贵的骑士那般优雅而得体。拉达冈与奥陶琵斯骑士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闪过一抹凝重之色。

然而穆格拉姆骑士并未伸手去摸腰间的剑柄，只是抬起头颅，淡淡微笑道：“外臣接到两位陛下手书，不远万里送我朝两位王子和公主来罗德尔求学，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陛下，不知陛下是否愿意为我解惑？”

第六十七章 平局 拉达冈深深地看了这个傲立于王座前的男人一眼，道：“阁下但问无妨。”

穆格拉姆骑士偏转身躯，将手掌遥遥伸向正襟危坐的拉塔恩，道：“拉塔恩王子自幼生长在卡利亚，然而女王已经抱恙多年，教导王子的重任只得落在我等身上。受命以来，外臣与卡利亚宫中诸位骑士、法师不敢有一日懈怠，生怕因我等才疏学浅、德行鄙陋而将王子引上歧途，不觉间已是十年有余了。”

他毫无征兆地打破了两人此前闭口不提蕾娜菈女王的默契，轻笑一声，直视着上方王座上的男人，道：“陛下，您对如今的拉塔恩王子可还满意？”

拉塔恩闻言挺起胸膛，目光炯炯地望向父亲，似乎也在期待着一个明确的答复。

听到前妻的事情时，拉达冈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晦暗之色，然而看到长子眼中那股澄澈而逼人的光彩，他终究没有追究穆格拉姆骑士的冒犯，只是由衷颔首道：“我很满意。”

他轻叹一声，继续道：“这些年来一直没能陪在他身边，这是我身为父亲的失职，拉塔恩能成长为今天这般出众的样子，穆格拉姆卿与卡利亚诸公皆是功不可没。”

拉塔恩闻言身躯一震，他自幼身材魁梧，气魄又远胜常人，眉眼之间早早生出几分沙场宿将才有的英武霸气，然而此刻听到阔别已久的父亲口中饱含真诚的肯定，他的眼眸中顿时闪过一抹晶莹。

在卡利亚王室诸多名师的教导下苦修数年，那一个个不知寒暑挥刀舞剑的日子里，他何尝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昂然立于父亲面前，堂堂正正地向他证明，出身于卡利亚的他比罗德尔的两位弟弟妹妹更加优秀——而他的母亲也并不逊色于那位君临天下的永恒女王！

穆格拉姆骑士望向自己这位弟子，眼神中露出一抹征询的意味，似是最后向他确定着什么。

拉塔恩注意到老师投来的目光，顿时神情一肃，用力抹了一把眼角，比先前更加挺直了身躯。

坐在他正对面的路西亚忽然感觉眉心一阵刺痛，异于常人的精神力再一次向他发出了及时的预警。他不仅察觉到了拉塔恩身上燃起的战意，也陡然意识到，对方拥有着足以威胁他生命的实力！

恰在此时，穆格拉姆骑士上前一步，神色坦然道：“既然外臣等一众卡利亚旧人将拉塔恩王子教导得足够优秀，那么是否可以向拉达冈陛下证明，先前两位陛下手书中所提，请三位殿下来罗德尔参加王室私学一事，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此言一出，拉达冈神色立变，冷声道：“穆格拉姆卿此言何意？此事你又如何能够证明？”

穆格拉姆骑士温和一笑，不卑不亢道：“外臣素来听闻，古往今来历任艾尔登之王俱为当世至力至强的存在，无论是上古龙王普拉顿桑克斯陛下，亦或黄金先王葛孚雷陛下都是如此，想必陛下也不会例外。而米凯拉殿下天资绝世，又自幼蒙陛下亲自指点，一手祷告神术同样堪称冠绝当代诸位半神——故此，外臣请陛下恩准举行两局比斗。”

“其一为外臣与陛下一战，其二为拉塔恩殿下与米凯拉殿下一战——两战之中，贵国只需胜一场，便足以证明陛下与黄金众英雄远胜我等，我朝三位殿下自当留在王都接受教育，反之......”

他伸手按上剑柄，云淡风轻般无视了前方陡然压来的恐怖杀意，淡淡一笑道：“那便足以证明卡利亚王室的教导并不逊于黄金树，外臣自当护送三位殿下回返王庭。”

路西亚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醒悟自己此前的诸多推演还是太过简单，卡利亚人手中的底牌绝不只是穆格拉姆骑士傲凌当世的战力，还有三位流淌着拉达冈血脉的半神！

他们早就做好了与父亲为敌的准备，当图穷匕见的一刻到来，拉达冈加上奥陶琵斯骑士拥有多强的战力早已不重要了，只要拉塔恩本人坚定立场，哪怕玛莉卡女王亲至又能如何？

“此议不妥！”奥陶琵斯骑士勃然作色道，“拉达冈陛下贵为艾尔登之王，阁下如此作为未免有以下犯上之嫌！”

“首席误会了，”穆格拉姆骑士神色淡漠道，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卸下了先前的伪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由内而外的冰冷，“我虽以外臣自居，但卡利亚从来只是黄金王朝的盟友而非臣属，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以下犯上。”

他直视着拉达冈的双眼，平静道：“利耶尼亚湖上一战已经过去了十四年，相信有法环加持的陛下早已今非昔比，难道今日竟不愿赐教么？”

王座之上，拉达冈深吸一口气，长身而起，道：“孩子们的事随后再议，既然阁下执意相请，若我还是不答应，就未免显得气量狭小了。”

他伸手一招，远处横置于兵器架上的黄金律法大剑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疾掠而来，稳稳落在手中，随后他举手示意道：“穆格拉姆卿，请吧。”

十余步外，穆格拉姆骑士微微颔首。

下一秒，两道身影同时冲天而起，笔直掠入高天之上的云层之中！

轰——剑刃交击的声音宛如乍响的雷霆，宴席中的所有人无不震撼地望向天幕，苍蓝与黄金交织的冲击波激荡开来，撕碎了天穹深处的无数流云，哪怕他们穷极目力也难以捕捉那两道流星般不断碰撞的身影。

短短片刻之间，两人已经在激斗中掠出数里之遥，长达百米的魔法辉剑仿佛要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耀眼夺目的黄金光芒则忽而化作坚不可摧的屏障，忽而转为锋锐难当的光芒长枪，魔力与神力不断幻化成种种威能穷极世间极限的招式，又在顷刻间的碰撞中一同炸散湮灭。

路西亚竭尽全力用精神力感知着天空中的战斗，但现实中的他终究不能像记忆战场中那样随心所欲，这场战斗的烈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观测能力。

穆格拉姆骑士与拉达冈就像互相倾泻着全部能量的满月与烈阳，即使是他也只能用精神力“看到”他们如同两轮强盛到了极点的天体不断对轰，根本无法时刻掌握具体的战况。

在座众人中，唯有奥陶琵斯骑士能够始终洞察战局的走向，然而此时此刻，这位身经百战的熔炉首席丝毫无法平静，望向高空的幽深眼眸中流露出的只有一股难以掩饰的忧虑。

那两人的上一次交手距今已有十四年，他看得出来，虽然如今的拉达冈陛下有了艾尔登法环的加持，但面对十四年后的穆格拉姆骑士竟也根本无法取胜！

又一次震彻天地的碰撞之后，拉达冈与穆格拉姆骑士各自落回原地，后者的肩头的铠甲破碎开来，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斩痕，而前者同样面色苍白，嘴角溢出一缕泛着黄金色泽的鲜血。

穆格拉姆骑士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声音略带嘶哑道：“陛下以为......此战当如何计算？”

拉达冈缓慢地调整着呼吸，同时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宿敌，仿佛要将他的身形深深烙印在自己的眼眸之中。

良久，他以同样嘶哑的声音开口道：“平局。”

第六十八章 立誓 “既然如此，”穆格拉姆骑士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那我们先前的约定便要寄托于两位殿下一战的结果了。”

“穆格拉姆——”拉达冈神色冰冷道，“念在你我昔日的交情，我可以应允与你公平一战，但孩子们的事我可从来没有答应。”

“阁下，”奥陶琵斯骑士亦将手掌按在了腰间的熔炉大剑之上，苍老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怒容，“方才一战确实让老夫大开眼界，当今天下可堪与阁下比肩者恐怕已不足一手之数，然而两位殿下的事却不是阁下可以一言而决的。”

“他们皆是陛下的至亲骨肉，穆格拉姆阁下若是以师长之威裹挟拉塔恩殿下的意志，迫使两位半神手足相争，未免有失骑士之道——若阁下定要一意孤行，老夫虽是一截将朽之木，却仍能拔得动剑，杀得了敌！”

正在两方剑拔弩张时，下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并非如此！”

只见拉塔恩骤然长身而起，大步来到穆格拉姆骑士身边，朗声道：“父亲，老师方才所言，并非他自己的决议，而是我与弟弟妹妹共同的想法！”

他直视着前方有些不知所措的拉达冈，目光如电道：“十年前父亲离开时，曾对不满四岁的我说过，要我此生做一名顶天立地的英雄！十年以来，我从未忘记父亲的期许，因此才在卡利亚诸位师长的教导下砥砺修行，直至今日。”

“今天我只是想向父亲证明，生长于卡利亚的我，并不会逊色于生长于黄金树之下的弟弟，十年前被父亲抛弃的母亲，也绝不逊色于玛莉卡陛下——”

他神色越来越激动，最后以近乎怒吼的方式宣言道：“我想让您知道，哪怕不接受黄金王室的教导，我一样可以成为天下最强的半神！”

他的话语声如同滚雷一般回荡在众人耳中，一如爪牙初生的幼狮爆发出震彻原野的咆哮！

先前出言阻止的奥陶琵斯骑士竟一时失语。自追随葛孚雷王征战时起，这位年迈的骑士已经纵横沙场数十载，见过太多太多天赋异禀的少年——然而眼前这个孩子与他们都大不相同。

那种野火般的愤怒与不甘，那种在遭受背叛的孤独中依然未曾消弭的爱与坚守，以及那种任凭岁月流逝也无法消磨的惊人野望，这一切的一切让老骑士忽然有些恍惚，仿佛从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位少年的身影——如果那个孩子在场的话，大概会坦然应下这场挑战吧？

拉塔恩的话实在太过直白坦荡，彻底撕碎了此前父子间虚假的和睦。

拉达冈呆呆凝望着自己最为欣赏的长子，一时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无数过往的记忆扭曲成狂躁的风暴，又似有一个高远宏大的声音在脑海深处低语。

蕾娜菈的面容不断在他面前闪过——昔年战场相逢时那翩若惊鸿的优雅身影、蕴藏无尽威能而又如梦似幻的满月魔法、在王庭赏月地交杯饮下的甘醇美酒、宫闱间嬉笑打闹的儿女与红狼......他又想起了接到传召时的不解、愤怒、无力、绝望，最终种种情绪都只能以一次无可辩驳的背叛和经年累月也无法释怀的愧疚作为终点。

他不能拒绝，不是因为那封来自永恒女王的诏书所代表的权力，而是在那一刻，他惶惑而不解地发现，面对那个女人的要求，他根本“不能”拒绝。

混乱的思绪当中，他仿佛枯坐于一面镜子之前，镜中的他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辉，每一道线条都呈现出神性的完美......突然，那镜面中的虚像毫无征兆地崩碎，又在刹那间拼合成一个女人的身影。

拉达冈悚然一惊，那个女人正是自己的现任妻子，交界地唯一正统的真神——永恒女王玛莉卡！

他痛苦地抱住脑袋，浑身如渊似海的神力猛然激荡而起，强行驱散了脑海中诡异的梦魇。再度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众人依旧保持着先前的神情与状态，时间似乎只过去了区区一瞬。

他疲惫地扫视一圈场上众人，目光又着重在拉塔恩身上停了片刻，之后却在众人注视中起身，声音沙哑道：“这件事，你们自行决断吧。”

撂下这句话，他又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便自顾自转身而去了。

“为什么......”玛莲妮亚睁大眼眸，呆呆地望着拉达冈远去的背影，“爸爸为什么走了？”

小姑娘惶惑地看向立于宴客台最中央的拉塔恩，这位刚刚才认识的大哥哥浑身散发出让她非常压抑的气息，连呼吸都困难了许多。

斜前方的拉卡德哥哥，刚见面时明明还对她笑过，现在却一脸愤恨地看向她和米凯拉——就连最漂亮的菈妮姐姐也不像之前那样温柔了，只是漠然地平视着前方，眼神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奥陶琵斯骑士同样充满疑惑地望了一眼拉达冈离去的方向，可归根结底他还是女王一系的老臣，此时自然不好追上前去劝告，于是只能转而看向穆格拉姆骑士，道：“陛下今日身体不适，阁下方才所提之事可否暂行搁置，留待明日再议？”

然而穆格拉姆骑士依旧不为所动，道：“奥陶琵斯首席，我虽忝为我朝三位殿下的老师，却无权对他们的选择做出干涉。陛下临行前既然嘱咐此事由我等自决，你我何不让拉塔恩殿下与米凯拉殿下自行决断？”

“你——”

“奥陶琵斯首席，”出声的却是拉塔恩，“老师和我都没有冒犯黄金王朝之意，今日之事是我等家事，还望您不要横加阻拦。除此之外，比斗之中我自有分寸，绝不会伤了米凯拉。”

他又看向米凯拉道：“你我二人血脉相连，此前称你一声弟弟也并非我虚情假意，只是你我立场不同，这一战在所难免。”

见米凯拉脸色苍白，拉塔恩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若不愿战倒也无妨，那样我自然足以向父亲证明我刚才说过的话，今后你和玛莲妮亚如果去卡利亚做客，我们之间的血脉亲情仍旧作数。”

米凯拉深吸一口气，顶着拉塔恩身上散发的威压开口道：“拉塔恩兄长，此事恕我不能答应。”

“父亲与母亲之所以请你们来王都游学，一则是父子之间久经离别，想要在亲情上有所补偿，二则是忧虑如今国朝初定，看似时局安稳，实则在黄金树无法顾及的角落里仍旧处处暗潮汹涌。”

“我们这些半神生而拥有源于律法的伟力，若是彼此之间不能相互熟稔亲近，将来一旦发生变乱，手足倾轧、同室操戈之事绝非危言耸听。今日你我之间或许只是场点到即止的比斗，但试想二十年后，你我若以半神之身相争，届时西起利耶尼亚，东至盖利德，世间哪里还会有凡人生存的一片净土？”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无不震动，便是先前横竖看米凯拉和玛莲妮亚兄妹不顺眼的拉卡德也一时怔住，再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身为卡利亚三兄妹中对历史研究最深的一人，他怎么会不知道米凯拉这番话绝非危言耸听？

当然最震撼的还是坐在米凯拉身边的路西亚，如果不是前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未来的发展趋势，此时他大概还和无数黄金之民一样做着盛世永恒的美梦。

反观米凯拉，不仅现在就看到了黄金盛世之下潜藏的危机，就连未来爆发破碎战争的可能后果都猜到了，只能说不愧为创立纯净金律法，受到后世无数生灵膜拜的圣人。

拉塔恩微微扬起脑袋，闭着眼眸，似乎在认真思索米凯拉的话语，半晌之后，他睁开双目，却还是决然的摇了摇头，“你说的话我听进去了，但事有先后，情有缓急。我为今日准备了十年，但凡后退半步，都对不起那个昼夜苦修的自己，更对不起忧思成疾，至今郁居深宫的母亲。”

米凯拉轻叹一声，“既然如此，我只有陪兄长......”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打架？”玛莲妮亚突如其来的哭腔打断了米凯拉应战的话语，“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打，非要打！”

玛莲妮亚暗红色的眼瞳不知何时微微亮起，闪烁着一丝诡异而艳丽的猩红光芒。

她挣扎着在桌面上撑起身体，看向拉塔恩道：“哥哥早上为了帮玛莲妮亚压制腐败病，已经累得虚脱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找他打架？一定要打的话，我陪你打！”

她的声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愤怒之中却还包含了几分属于小女孩的怯弱，面对拉塔恩这样一位相貌威严可怕，加之浑身散发出滚滚战意的兄长，不到十岁的她心里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忽然，玛莲妮亚感觉头顶被人揉了揉，猛然抬头看去，不知何时路西亚竟然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用手掌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温声道：“傻瓜，有我在，怕什么？”

“还有你，”路西亚轻轻踢了一脚米凯拉的桌脚，“之前不是说过今天有事我来顶着，急着出什么头？前面还扯一堆听起来很厉害的东西，害得我半天没机会插嘴。”

米凯拉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不是想出头，只是......”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路西亚随意地摆了摆手，“照顾好你妹妹！”

说完他便迈步来到宴客台中央，停在了距离拉塔恩数步之遥的地方。

拉塔恩显然没想到他竟会突然横插一手，犹疑道：“路西亚，这毕竟是我们一家的私事，你代表古龙王朝插手，未免不太合适吧？”

“你搞错了，我不是代表古龙王朝，而是代表我自己。”

就在拉塔恩面露疑惑时，路西亚解释道：“你们两家的私事我管不了，不过你刚才说过，你要成为天下最强的半神——”

他耸了耸肩，“我仔细数了数，半神就那么几位，葛德文和我也算在内吧？不过葛德文大哥的儿子都比你年纪大，让你现在就跟他打不太合适，所以你想要向拉达冈陛下证明自己的话，不如就跟我打一场吧？”

话音刚落，他身上陡然绽放出一股丝毫不亚于拉塔恩的气势，两相对冲之下，宴客台上原本凝重如铁的气氛顿时消散于无形。

奥陶琵斯骑士见路西亚忽然出来解围，疑惑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气。

穆格拉姆骑士则不愿此事这样发展，出言阻止道：“路西亚殿下，你来到王都不过数月，纵使拥有与拉塔恩殿下匹敌的实力，也是因为殿下身负龙血传承，并不足以驳倒我刚才所提之论。”

“穆格拉姆阁下此言差矣！”路西亚笑着看向这位面露为难之色的骑士，“众所周知，我破壳刚刚三月就来了罗德尔，巧合的是，恰恰在过去的几个月内，我在王都诸多良师益友的教导下受益匪浅，这才勉强有了与你家殿下对敌的实力，不信你看——”

说着他抽出身后的龙鳞刀凌空一指，刀刃上陡然亮起一道璀璨的金光，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落下，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猛然增强，顿时打破了先前的平衡，宛如海潮逆卷般朝着拉塔恩覆压而去！

“黄金树立誓！”穆格拉姆骑士惊呼道。

第六十九章 剑术对决 正面承受路西亚气势冲击的拉塔恩闷哼一声，体内雄浑深厚的魔力一阵激荡，立时顶住了迎面而来的威压，脚下竟不曾稍退半步。

他皱眉看着路西亚沐浴在淡淡金色光辉中的身躯，一时有些错愕——黄金树立誓属于黄金树祷告中相当复杂高深的内容，虽然能大幅增益施术者的力量与防御，但也有着很高的修炼门槛，往往非虔诚信仰黄金树多年的修道士与资深骑士不可使用。

以他对黄金王朝的了解，即使是直属王庭戍卫罗德尔的精锐黄金骑士中，也只有骑士长一级的强者能够释放这种祷告，而那些据说掌握着古龙与黄金双系祷告的古龙骑士因为尊奉古龙信仰的缘故，能够掌握黄金树立誓的更是十不存一。

这家伙才来王都多久，难道真是他天赋异禀，才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无视信仰与派系的壁垒，将其掌握到这种程度？

不过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多想什么。

米凯拉身上没有神力，要成为最强半神的话也的确是自己说的，路西亚又实实在在地展现出了黄金一系的能力——以拉塔恩磊落分明的性格，面对路西亚的邀战自然没有理由推诿。

故此他坦然开口道：“既然如此，便请路西亚你代表罗德尔与我一战，若我胜了，则一切如之前所议，反之，我们兄妹三人就都留在王都，和你一起参加王室私学。”

他环顾四周，道：“诸位可还有异议？”

穆格拉姆骑士见拉塔恩决意已定，又对他的实力拥有足够的信心，也便答应下来，拉卡德与菈妮对视一眼，纷纷选择支持兄长的决定。

另一边的奥陶琵斯骑士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他轻叹一声，来到路西亚身边，神色恳切道：“今日困局，老臣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路西亚殿下既然肯出手相助，便请放手一战——无论结果如何，老臣都会保护好殿下的安全，亦会铭记殿下对黄金王朝的恩情。”

路西亚看着这位年逾七旬的老者，这是他来到罗德尔以来两人第二次见面。

城外初见时，老骑士对他的礼遇不过是面对古龙王朝继承者的客套说辞，非要说对他有一两分的重视，也是因为兰斯桑克斯呈现出了完全以他为主的态度。

后来奥陶琵斯虽然听说了路西亚开启龙血传承一事，但后者毕竟是千年以来古龙王朝第一位半神，以这位熔炉首席的深厚阅历看来，若是路西亚表现不出任何异于常人的天赋才是咄咄怪事。

然而此时此刻，在拉达冈陛下莫名其妙离席的情况下，面对卡利亚王室倾力培养十年，引以为傲的拉塔恩王子，这位一直被他忽视的少年不仅挺身而出，还展现出了丝毫不逊于对方的实力——这一切迫使奥陶琵斯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年轻神人，并且付诸一份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感激。

路西亚淡淡一笑，道：“奥陶琵斯首席言重了。”

他看向右侧座位上面含歉疚的米凯拉，以及小脸上写满担忧之色的玛莲妮亚，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轻松，此前的诸般算计谋划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他发现卡利亚使团的目标不只是拉达冈本人，还包括这两个人的时候，那些就都已经不重要了。

对面拉塔恩见众人都没有反对，于是看向路西亚，目光凛然道：“开始吧？”

“开始吧。”路西亚说道。

话音刚落，宴客台上陡然掀起一阵猛烈的劲风，拉塔恩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团猝然炸裂的黑红色火焰，瞬息间掠至路西亚身前，一记苍劲有力的正拳自腰间而发，伴随着雷霆般的暴喝朝路西亚直轰而去！

砰——路西亚以双臂交叉在胸前格挡住这一拳，双臂立时泛起细密的银色龙鳞，在闷雷般的碰撞中将拳中蕴含的力道消弭殆尽。

他的身躯顺势向后飞退而去，背后霎时张开四道月光般华丽的银白羽翼凌空一振，平稳落向宴客台下方的广场。

另一边，拉塔恩从高台上猛然跃起，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轰然坠落在路西亚前方。

二者对视一眼，拉塔恩伸手拔出腰间一对形如阔刀的厚重大剑，路西亚也果断将龙鳞刀出鞘，两人各自一跺脚下地面，暴起的身形宛如流星般碰撞在一起，兵刃交击间顷刻激荡出一片火树银花！

拉塔恩使用的是师承穆格拉姆的卡利亚剑术，这种源自利耶尼亚的剑术最重灵活变通，亦开创了将剑术与魔法融为一炉的先河。

只见他魁梧沉重的身形如幻影般矫健灵动，两柄与后来的碎星大剑极为相似的重剑被他舞成了一团暗沉的光晕，剑刃纵横之间不时闪烁起苍蓝色的华光，斩出一道道蕴藏魔力的剑芒。每当这些剑芒落在四周的草木树石之上，立时便会将之一分两断，只留下一道光滑如镜的切痕。

面对此等凌厉的攻击，路西亚却丝毫没有采取守势，反而回以更加狂暴猛烈的进攻！

他修炼多日的风暴剑术在大陆三大剑术中本就不以防守着称，就如这门剑术的称谓一样，其真正堪称神髓的特性正在于狂风暴雨般的爆发力。

无论在已经消亡的风暴王朝还是高悬天外的法姆.亚兹拉，绝大多数风暴骑士们都热衷于将攻击力拉满的双剑作为兵器，比起罗德尔骑士们手持剑盾磐石般沉稳的攻防手段，他们更乐于以压倒性的进攻取代防守，在最短时间内将阻挡在面前的一切敌人碾为齑粉！

黄金树立誓的加持如同火上浇油般作用于龙王之体上，路西亚只觉体内的气血之力像是熔炉中的烈火激荡不休，龙鳞刀坚不可摧的特性几乎被他发挥到了极限，一记又一记裹挟着风刃的风暴斩击将拉塔恩斩来的魔法剑气凌空劈散，随后以更加令人窒息的威势反压回去，甚至逼得对方连连向后退却！

千步之外围观的众人之中，无论是卡利亚王室骑士还是黄金骑士都震撼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能够成为侍奉守护半神的亲卫骑士，他们每个人都堪称同辈翘楚，然而此刻目睹着两位年轻半神将他们各自最熟悉的剑术施展到这种程度，这些骑士们却无不痴傻在了原地。

源自血脉的绝世天赋、律法赋予的至强力量，再加上近乎永恒的寿命，便诞生了半神这一凌驾于凡世生灵之上的恐怖存在。他们尚处幼年之时便能拥有媲美寻常英雄的战力，一旦完全成长起来更是远远超越凡人的层次，唯有最强大的英雄才能堪堪与之争锋！

然而，短暂的颓势对习武多年的拉塔恩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追随穆格拉姆骑士学习修炼的岁月里，哪怕骑士将实力压制到同一水平与他对练，也总是能以炉火纯青的战斗技巧将他揍得狼狈不堪。

积年累月的磨砺之下，拉塔恩所获得的绝不只是远超同侪的战力，更有面对强敌时愈发坚韧沉稳的战斗意志。

此刻见到路西亚隐隐从正面压制自己的强大实力，拉塔恩非但不惧，反而见猎心喜！

他以双剑交叉斩出两道魔法剑气拉开距离，猛地将肺部空气吐尽，随着下一次长鲸吸水般的呼吸，他体内力量流转的方式登时一变，潮水般的魔力迅速涌入四肢百骸之中，浑身绽放的气势顷刻间强盛了数倍。

面对路西亚紧随而来的狂暴攻击，他脚步猛然一踏地面，震起一圈激荡扩散的气浪，双手重剑同时自腰际反撩而起，重重劈在迎面斩来的龙鳞刀上！

两股巨力悍然对冲之下，原先在绝对力量上占据上风的路西亚竟被一击斩退！

第七十章 底牌迭出 路西亚感受着手臂处传来的阵阵酸麻，心中同样产生了几分震动，拥有古龙至尊血脉的他论身体天赋其实在拉塔恩之上，再加上龙王之体与黄金树立誓的增幅，本该从力量层面正面压倒对方。

然而拉塔恩这一击斩击蕴含的力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对方似乎不只依赖于肉体，而是将魔力与肌肉筋骨之力实现了某种程度的融合，从而爆发出隐隐压过他半筹的惊人力道。

眼见对方使出了自己闻所未闻的技巧，路西亚心中却并无半点畏惧——拉塔恩有着出乎预料的力量运用方式，拥有记忆战场的他，又怎么可能只会死板教条地使用从别人身上学来的技能？

转眼间两人已经交手数百招，拉塔恩虽然暂时在力量上略占优势，但面对路西亚强悍的肉体防御和依旧保持狂暴之势的攻击，一时间也没有破招的办法。

正此时，路西亚的刀势忽然一变，原本恰好挡住拉塔恩一记斩击的刀身猛然折回，他的身形也随之飘然飞退。

拉塔恩猝然间占据气势上的上风，当即挥舞双剑杀来，势必要死死抓住路西亚的破绽，一鼓作气将其压制。

突然，他眼瞳一震，只见路西亚脚步一点止住退势，身躯微微一弓顺势完成蓄力，反手握在了背后那柄此前从未动用的长剑之上！

下一瞬，神皮缝针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剑鸣骤然出鞘，高速震颤的剑刃斜斜掠过，空气中陡然浮现一道凝练成真空的斩击。

拉塔恩的目光全程捕捉着路西亚急速划过的剑刃，试图寻找最合适的时机格挡，然而就在剑锋抵达斩击的终点时，一抹璀璨到极致的雷光顿时照彻了他的瞳孔！

那道急速袭来的真空斩击瞬间与剑刃上激发的恐怖龙雷融合为一，宛如一头鳞爪飞扬的雷电之龙呼啸而来！

风暴剑术.龙雷斩！

台上凝神观战的穆格拉姆骑士忽地站起，震惊道：“那是什么剑术？”

奥陶琵斯骑士眼前猛然一亮，半晌才以不太确定的口吻道：“他好像是融合了风暴剑术与龙雷祷告，才创造了刚才那一式剑招！”

立场不同的两位英雄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流露出几分难以平静的情绪。

身为两大王朝最巅峰的骑士，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在已经臻于完美的三大剑术谱系中创造一式全新剑术有多么困难，更别说还是这样一式足以在英雄级别的战斗中直接逆转战局的剑术！

即使它还很粗糙，还带着几分年轻人不成熟的气息，还有着无数可以被针对的弊病，但在这两位剑术大师眼中，这也是足以被记录进剑术发展史的创举。

刚刚已经见识过黄金树立誓的他们，此刻只能把这招剑术也归结于路西亚与生俱来的超凡天赋，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从路西亚创造这式剑术到现在还不超过十天！

此前路西亚在研习古龙骑士们的战斗技巧时，忽然注意到他们总是将龙雷祷告与罗德尔剑术融合使用。

这些骑士不同于兰斯桑克斯这种神力近乎无穷无尽的强大古龙，无论是神力的总量、纯度还是对龙雷祷告的掌握程度都远远不如真正的龙族，因此这样融合使用的方式不仅可以提高剑术威力，也大大增强了龙雷祷告的实战价值。

而路西亚的情况与他们又有不同，虽然还处于幼生体状态，但半神之躯仍然为他提供了远超一般古龙骑士的神力水平。另一方面，由于他的龙雷祷告直接来源于龙神留下的血脉传承，又有记忆战场带来的修炼优势，故而在威力上也远大于骑士们掌握的祷告。

他与兰斯桑克斯等顶级古龙强者之间真正的差距，其实在于对雷霆之力的掌握程度。

在地、水、风、火、雷五大元素中，雷霆之力尤其以霸烈强盛着称，也因此极难掌控。无论是兰斯桑克斯的雷刀亦或是弗尔桑克斯的雷枪，都是他们将雷霆之力掌握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后信手而为的结果。

可对于路西亚来说，自从他的龙雷祷告达到中阶之后，凝聚出“雷电枪”这类常规龙雷祷告可以说轻而易举，但想要充分发挥自己神力与龙雷威力的优势，如臂使指地发出雷霆攻击，以他现在的祷告水平就远远做不到了。

这种情况下，长期沉迷于提升自己最大杀伤力的路西亚突然灵机一动，产生了参照古龙骑士们对龙雷祷告的使用方式，将注重进攻的风暴剑术与龙雷合而为一的想法。

之后他便在记忆战场中琢磨尝试，历经数十次失败之后，他终于将龙雷之力成功融入了这一式真空斩。

战场当中，裹挟着红色雷电的真空剑刃刹那间击穿了拉塔恩挥出的数道魔法剑气，恐怖的冲击力瞬间将他轰向罗德尔湖面，剑气的余波甚至将湖面切开，于两侧激起层峦叠嶂般的水浪！

无数道细密的雷电在拉塔恩用于格挡的剑刃上炸散开来，即使是他那强悍无匹的身躯都不可避免地暂时陷入麻痹。

路西亚脚步一踩，方圆数米之内的地面顿时如蛛网般爆碎，他的身形在极速中化作一道白光暴掠而出，一剑一刀无声划开湖面上氤氲而起的水雾，直取拉塔恩的胸膛！

眼见神皮缝针青瓷色的优雅剑锋即将刺中胸口，拉塔恩浑身魔力一阵激荡，于间不容发之际摆脱麻痹状态，堪堪以剑背抵挡住这一击锋锐无匹的刺击！

两人各自凭借体内雄浑强悍的神力与魔力立足湖面之上，一个急速前进抢攻，一个后退调息防守，在刀剑交击的轰鸣声中一路掠向湖心。

拉塔恩那种神奇的运力方式仍未失效，只是一招落后便步步落后，面对路西亚狂暴无匹的风暴剑术和不时抬手挥洒而出的龙雷祷告只能且战且退，步伐虽然尚未凌乱，但双剑挥舞之间已经显露出几分左支右绌的颓势。

宴客台上，拉卡德神色一片焦急，眼见拉塔恩越来越危险，忍不住道：“再这样下去，大哥就要输给那家伙了！”

“别着急，”菈妮仍然平静地望着下方的战场，幽蓝色的瞳孔中映照着两道激烈缠斗的身影，“大哥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作为与拉塔恩激战许久的对手，路西亚心中同样清楚对方此时仍有余力，只是突然遇到一式从未见过的剑招才暂时落入下风。

两人都还有底牌未出，也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自然也不会糊涂到以为可以就这么取胜。

他要做的是抓住这个机会，一方面压住拉塔恩的气势，争取将接下来战斗的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中，一方面则是最大限度给对方压力，迫使拉塔恩在不合适的时机打出最重要的底牌，以此争取最终的胜利。

他左手的神皮缝针刺出一记风暴刃，右手的龙鳞刀则缠绕上了暗红色的龙雷，同时脚步猛然发力，身躯拧转间再度劈出一记龙雷斩！

拉塔恩双剑之上闪过一片苍蓝色的魔力光泽，在附魔状态下劈散了迎面袭来的风暴刃，仓促间却来不及应对紧随其后的龙雷斩。

眼看着那道雷光明灭的斩击即将落在身上，他却将左手大剑铿然插回腰间，赫然摆出了一个拔刀术的架势！

路西亚见状神色一变，立刻中止了原本准备衔接在后的攻击，抽身向后退去。

恰在此时，拉塔恩反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的一刻浑身魔力顿时激荡而起！

只见出鞘的一寸剑锋陡然亮起迷蒙的苍蓝色光辉，一圈虚淡模糊的球形领域随之展开，迎面撞上了汹涌而来的龙雷斩！

下一瞬，那看似薄弱的领域就像无声的黑洞般吞没了声势惊人的龙雷，苍蓝色的虚淡球形则绽放出璀璨的光辉，化作足足六道浮空辉剑，在拉塔恩大剑彻底出鞘的一霎骤然向路西亚射去！

路西亚仓促间斩出一片风刃阻挡，然而辉剑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倾力之下也只挡去四道，另外两道则直直刺在了他的肩头与侧肋之上，激起两道飞溅的血花。

拉塔恩一步暴起拉近距离，双剑交叉一记重斩，刀剑对拼的冲击波在湖面上炸起一阵巨浪，路西亚受伤之后气力稍逊，顿时被劈飞出去！

他轰然砸落在百步之外的水面上，激起无数浪花，脑海中犹自回放着拉塔恩方才拔剑出鞘的一击，忍不住腹诽道：“卡利亚奉还这招，竟然还能这么玩？？？”

第七十一章 宣告 罗德里亚镇坐落于王都南方两百里外的沿海之地，镇子附近海面宽阔，水深足够，又有两片半岛形陆地手臂般环抱住大片水域，遮挡住附近风浪，如果再考虑到亚坛地区海水全年不冻的温和气候，便具备了天然良港的一切条件。

故而罗德里亚作为大型港口的历史足可追溯到失落的上古时代，到了玛莉卡女王击败众神之战期间的诸位强敌，在亚坛高原中心建立王都罗德尔之后，这里更是成为了黄金王朝最大的港口城镇，也是日后葛孚雷王率军南下宁姆格福，后又东征盖利德的起点。

如果非要挑出它地理条件上的劣势，大概就是距离王都实在太近。

罗德尔对于黄金王朝乃至整片大陆的地位太过重要，比起罗德里亚人们总归更愿意向王都流动，故而黄金王朝立国数十年来，这座自然条件极其优越的城镇始终没能更进一步，达到大型城市的范畴。

然而这两日的罗德里亚却呈现出了一派远胜平时的热闹气象，玛莉卡女王竟然亲自出席了一年一度的东征军团祭奠仪式，随行的还有古龙神殿祭司兰斯桑克斯、葛德文王子的两个孩子以及王都内大大小小近百位贵族，规格远远超出了往年只有一位公爵出席的惯例。

要知道，永恒女王绝不仅仅是黄金王朝的最高领袖，亦是无数黄金之民敬畏膜拜的神明，因此这场为期三天的祭奠仪式甫一开始便立刻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潮。所有生活在此地的百姓都以能够目睹一次永恒女王的英姿而自豪不已，仪式举行期间镇中各处的景象说是万人空巷都并不为过。

不过此时此刻，昨日刚刚在开幕仪式上发表过演讲的女王并未留在万众簇拥的镇中心，而是只带了几名亲卫悄然来到了镇子边缘一处临海的悬崖上。

她吩咐亲卫们在山崖下等候，自己则提起裙摆轻快地沿山路向上走去。

这座山崖不高，玛莉卡只花了十来分钟就抵达了山顶，清朗的海风吹来，只见一道白衣白袍的清秀身影负手立于崖畔，身躯岿然不动，任凭衣袂在轻风中缓缓飘舞。

女王交握着双手，缓步踱到那人身边，一同望着远方平静的海面，她微微抿起嘴角，道：“兰斯，在想什么？”

兰斯桑克斯沉默半晌，转身面对她道：“我在想陛下的心意。”

玛莉卡脸上依旧是恬淡的微笑，她微微偏转脑袋，示意兰斯桑克斯继续说下去。

“我刚才收到消息，拉达冈陛下昨日向路西亚发出了私人邀请，而路西亚接受了那张邀请函，现在想必已经身处罗德尔湖畔的会场了。”

兰斯桑克斯静静地注视着玛莉卡，声音平静道：“陛下没必要跟我绕弯子，我只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都在你的预谋之中，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

玛莉卡看着那双近在咫尺而又充满冷意的眼眸，笑道：“看来如果我回答不好这两个问题，后果一定相当严重。”

兰斯桑克斯没有回答。

“好吧，”女王耸了耸肩，转身走向悬崖边缘，“反正作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盟友，你我之间从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从你和弗尔留在王都传教时算起，我们认识已经有十年了吧？”她微微扬起脸庞，目光投向悠远而澄澈的天空追忆道。

“我想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无论出于任何境地，我都不会逼迫任何一个人做出选择——因为自由是人类最高贵的本能，没有任何存在有权利将其剥夺，哪怕是身为神明的我也一样。”

她踢起一块小石子，石子打着旋落入水面，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你说这些都在我的预谋之中明显是高估了我的能力，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可能的抉择，而做出抉择的机会自始至终都摆在每个人面前，拉达冈拥有这个机会，路西亚当然也有。”

“但你把他引向了最危险的境地。”兰斯桑克斯冷声道。

“你错了，”玛莉卡淡淡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时候存在过不危险的境地？”

“这些年你时常作为古龙祭司行走于大陆各处，一定见过不少亲人离散、家破人亡的情景，这还是在黄金律法统辖四方的所谓盛世——以你数百年的阅历，在统一战争期间，乃至更早的诸神之战期间，不也目睹过更加血腥黑暗的景象么？”

“我们从来就不曾生活在一片安宁祥和的世界上，下至黎庶，上至诸神，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她平静地说道。

“我的五个孩子里，两个身负诅咒，两个被万民视作灾厄象征，至今关押在冰冷肮脏的下水道里，一步都不得离开——他们甚至连一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最终露出一抹带着悲哀与嘲讽的笑容，道：“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上，就算是你和我，又何尝拥有过真正的自由呢？”

“说远了，”片刻之后，女王摇了摇头，“你心里应该也清楚，路西亚此行并没有那么危险，卡利亚对天空城的敬重犹胜黄金王朝。我之所以留他在王都，不只是为了给拉达冈留下一线余地，也是因为我真的想把那三个孩子留下。”

“蕾娜菈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近些年来情况越来越差，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位令我都心生敬意的至尊法师，只是一个整天抱着琥珀卵发呆的傻女人，”她叹了口气，“这样的她，只会断送那三个孩子的绝世天赋。”

“当然，我承认这也是对路西亚的一次历练。”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在那孩子前往王都之前我们的谈话，你想要一位足以引领古龙的新王，”她转身看向兰斯桑克斯，神情坦然道，“而我想要的，是无数足以引领这个时代的英雄。”

“抵达王都以来，这孩子一直做的不错，但只有迈过今天这一步，他才真正走上了我们期许的道路，不是么？”

兰斯桑克斯紧紧盯着玛莉卡的眼眸，阅读着其中蕴藏的情绪，后者也只是平静地与她对视着。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道：“这一次，我相信陛下。”

“但是，”她话锋一转，“陛下也要记得，你我之间，乃至黄金王朝与天空城之间未来合作的一切基础都在于路西亚，我可以接受他成长过程中存在的风险，但永远无法忍受为他而设的阴谋，出于这一点，我们不会畏惧付出任何代价。”

言至最后时，她的语气中已经充满不容置疑的坚决，宛如战争前夕的宣告。

“当然。”玛莉卡说道。

暂时解开心结的两人并肩望向罗德尔的方向，长久的一段沉默后，玛莉卡忽然露出一抹笑意，“不过话说回来，兰斯，你觉得他真能妥善解决这次的危机吗？”

这一次，反而是兰斯桑克斯露出了轻松的神情，点点头道：“毫无疑问。”

第七十二章 绝杀 “路西亚——”宴客台上，玛莲妮亚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米凯拉连忙冲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竭力用自己濒临干涸的神力释放出黄金祷告，用于压制反应越来越激烈的猩红腐败。

玛莲妮亚原本清澈无比的双眸此时布满了细密的猩红血丝，一直咳到小脸煞白才勉强止住。

“这孩子的情况很不好，”身旁忽然传来一阵话语声，冰冷的声线中却又藏着几分关切，“你已经压制不住她身上的腐败了。”

米凯拉扭头望去，说话的竟然是此前一直冷淡如冰的菈妮，他愣了一下，嘴唇微微翕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为什么不赶紧带她回去呢？”菈妮微微蹙起眉头，“路西亚已经替你接下了这一战，你们在与不在，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浑身浴血漂浮在湖面上的少年，“更何况，他已经要输了。”

“他不会输的！”听到这句话的玛莲妮亚猛然抬起头来，分毫不让地与菈妮对视着。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桌沿，求助似的看向哥哥，道：“玛莲妮亚不要回去，路西亚一定会打赢的！”

米凯拉看着妹妹，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我们不走，就留在这里，看着路西亚赢下这场战斗。”

他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连他都对玛莲妮亚现在的状态束手无策，即使回去休养也没有任何作用，或许只能等母亲回来以后带她前往黄金树心，两人借助艾尔登法环的力量联手压制才能暂时缓解她病情的恶化。

菈妮看着女孩固执而又炽烈的眼神，轻叹了一口气，默默转过身去，撂下一句话道：“如果一会儿她的病情加重，我可以试着帮忙——老师教给我的雪魔法或许能起到一点作用。”

米凯拉看着她的背影道了一声谢，菈妮却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向台边，凭栏望向湖上的战场。

她看到那名负伤的少年艰难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与刀。

“明明不关你的事，为什么要拼到这种地步？”她有些失神地望向那个孤傲的身影，轻声自语道。

“到此为止吧，路西亚，”拉塔恩凝视着远处的对手，面露敬意道，“能战斗到这种地步，你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只是你修炼的时日尚短，假如再给你三年时间，我未必能胜。”

“别急，”路西亚轻声笑道，“你现在也还没胜呢！”

拉塔恩只当他嘴硬不愿认输，摇摇头准备彻底将他击倒，却忽然目光一凝——只见路西亚左肩与右肋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数息之间便已恢复如初。

与此同时，路西亚体内隐隐传来气血奔涌的震响，仿佛有无数洪钟大吕在他的胸腔之中轰鸣，一股澎湃气势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霜雪般闪耀的银白色鳞甲从皮肤之下生长出来，迅速取代了原本的衣袍，流水般覆盖全身。峥嵘的龙角与骨甲覆盖了他的脸庞，宛如一张狰狞而华美的假面，四道曲线优雅的龙翼则从肩后生出，羽翼间流淌着黄金赐福的光芒。

路西亚已经踏在了半龙化的极限点，此刻的他每一寸身躯都如金石铸成，每一条贲张的肌肉都散发着古老而蛮荒的气息——这就是属于古龙，属于这个世界最初王者的力量！

拉塔恩霍然提剑向前冲刺，路西亚同样手握神皮缝针与龙鳞刀反冲而来，他感到喉间一片压抑，张口欲呼，却发出了一声震彻原野的龙啸！

一声震雷般的爆鸣响起，四柄刀剑碰撞的刹那，一圈恐怖的冲击波顿时爆发开来，气浪在湖面上掀起高达数十米的水幕，湖畔无数草木纷纷倒伏断折！

两位半神全力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金属交击的声浪如同疾风骤雨般袭来，附近观战的骑士们纷纷捂住了耳朵。

他们竭尽全力之下的声势早已超脱了两人比斗的范畴，倒像是千名骑兵在旷野上对冲厮杀，魔力凝成的剑气与蕴藏龙雷的刀光彼此交错，宛如云层深处炸响的雷暴！

路西亚手中神皮缝针向前全力一刺，剑锋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空气中的水珠被剑身附着的气刃牵引，飞速拖曳成无数枚细密的水针，一道刺向前方。

拉塔恩右手侧提大剑，用宽阔沉重的剑身将其挡住，左手剑锋上则陡然亮起魔力光辉，剑刃前端又生出一段苍蓝色的魔法剑刃，反手劈向路西亚。

卡利亚迅剑！

这一式魔法同样是卡利亚魔剑士们将剑魔法与剑术充分融合的大成之作，精纯魔力凝练而成的剑刃拥有远胜金属刀剑的锋锐程度，传说中精研此道的剑术大师甚至可以用迅剑正面切开急速袭来的魔法辉剑！

吃过了卡利亚奉还的教训，路西亚明白拉塔恩早已将诸多卡利亚魔法融入剑术之中，因此对这一式卡利亚迅剑也有所提防，当即将龙雷灌入龙鳞刀中，于方寸之间斩出一片暗红雷电，与迅剑一同湮灭。

类似的交锋在短短几分钟内出现了无数次，处于半龙化状态的路西亚在力量上重新压过了拉塔恩，却在剑术的变幻上略有逊色，两人倾力交换上千招，纵使都有意避开对方要害，却也各自受了大小十余处剑伤。

到得此时，襁褓赐福的效果就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激斗之中拉塔恩只能用魔力凝成屏障暂时封住伤口，路西亚却压根对伤势不管不顾，后来的伤口刚刚添上，最初的伤口就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了。

对面的拉塔恩看得一脸震惊，他素来知道古龙的身体天赋远胜其他种族，就连火焰巨人都被压了一头——可眼前发生的场景是能用身体天赋解释的吗，这简直是作弊耍赖好不好！

他死死咬紧牙关，心知再这样下去，伤势更重的自己一定会渐渐力竭，便骤然提高剑速，瞅准时机鼓足全身力气一剑劈出，将路西亚斩飞到十余步外。

两人激烈的交锋至此终于出现一个空当，拉塔恩飞速将一柄大剑归鞘，双手同时握住另一柄大剑，将其高高举起，直至头顶之上。

眼见路西亚羽翼一振疾掠而来，他将体内剩余的所有魔力顷刻激发而出，全数灌入大剑之中，只听一声清越的铮鸣，剑锋前端猛然生出一截苍蓝色剑刃，眨眼之间，又有第二声剑鸣响起，剑刃再度暴增！

路西亚眼神一震，他看出了拉塔恩的起手动作，亦将刀剑归鞘，全身神力鼓荡而起，化作滚滚雷霆之力在体内沿着一种玄奥的轨迹急速运行，丝丝缕缕的黑红色闪电浮现在他龙化后的指爪之间，仿佛将空间都撕开了一道道裂痕。

十步之遥不过一瞬，正此时，拉塔恩手中第三声剑鸣响起，魔法剑刃已经化作一柄十米开外的苍蓝巨剑，随着他手中的剑柄挥动，巨剑顿时以一股开天裂地的气势纵斩而来！

路西亚长啸一声，双爪自下而上逆挥而去，蕴藏无数破灭气息的黑红雷霆与巨剑轰然对撞！

这一刻，卡利亚与天空城两大传承中的最强战技——伟哉卡利亚与破灭之爪迎来了历史上第一次交锋。

汹涌澎湃的魔力与神力对碰的一瞬间立时发生了无比恐怖的爆炸，本就激荡不休的湖面猛然凹陷下去，又紧接着急速凸起升入高空，随后轰然炸散！

冰冷的湖水被散逸的能量蒸腾成高温的气浪，扩散出数百米后凝成一片经久不散的白雾，一时间让人再难分辨战场中的情景。

第七十三章 征兆 奥陶琵斯和穆格拉姆同时冲向宴客台边缘，紧张地盯着尘烟弥漫的战场，这场半神之战的激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拉卡德和两位骑士一样冲到台边，竭尽目力注视着水汽氤氲的湖面，菈妮和米凯拉也难以避免地流露出几分焦急之情，至于玛莲妮亚更是睁大了泛着血丝的双眸，雪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担忧惊惧之下甚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罗德尔湖畔的草木树石皆已在气浪的冲击中碎成齑粉，许久之后，湖上升腾的水雾终于散去，汹涌翻滚的水波渐渐平静下来，露出两道在湖面上随波起伏的浴血身影。

“拉塔恩殿下！”一众卡利亚王室骑士急忙拖来岸边准备的小艇划着冲向湖心，黄金一方的罗德尔骑士也紧随其后，慌慌张张地冲到路西亚身边。

待距离拉近，看清两位半神的伤情后，骑士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拉塔恩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数十处伤口，最可怕的是胸口处十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血肉间还残存着细密的黑红色雷霆，他每一次呼吸，嘴角都会溢出一缕暗红色的鲜血，显然已经被破灭之爪蕴藏的龙雷之力击伤了内腑。

路西亚的伤势看起来则更加严重，一身银白色的鳞甲碎裂得七七八八，露出下方残破的血肉，鲜血浸染了大半个身躯，自左肩到右肋的位置被一道恐怖的剑气斩开，几乎能看见胸腔内跳动的心脏。

他们都低估了对方最强一式杀招的威能，以致于最后一次交锋时，两人再无留手余地，最终结果就是双双陷入重伤。

宴客台上，几位年轻半神见此情形哪里来得及分辨谁胜谁负，纷纷起身朝这边赶来，米凯拉匆忙间顾不得呼唤台下待命的侍女，艰难地抱起玛莲妮亚往轮椅上放去。

菈妮正巧见到了这一幕，一把拽住正要跑下台的拉卡德，朝这边指了指。

拉卡德皱着眉头看了看那对行动艰难的兄妹，又回头看看妹妹脸上不容拒绝的神情，最终愤愤地哼了一声，冲上前去抢过米凯拉的位置，推着玛莲妮亚朝台下疾奔而去。

奥陶琵斯与穆格拉姆两位骑士则是最不知所措的两个，他们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纠结——路西亚和拉塔恩打成这样，到底算是谁胜谁负，接下来卡利亚的三位半神又到底是去是留？

“别扶我！”人群中央忽然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还有你，把祷告书给我放下，不经我同意不许放治疗术！”

“可是殿下你的伤势——”那名刚刚被喝止的黄金修道士还想辩解一下，却看到路西亚挣扎几下，竟然硬生生坐了起来！

下一秒，更令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路西亚体内陡然涌起一阵神力波动，一方神圣玄奥的黄金树圣印记浮现在他身下的湖面之上，随后一道雄壮无匹的耀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将方圆数米之内的水域都笼罩在一片秋叶般飘落的璀璨金辉中。

“黄金树恢复！”那位修道士惊愕地低呼道。

眼见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古龙半神凭借着一副残破之躯和濒临枯竭的神力，轻而易举地施展出了黄金树祷告的至高奥义之一，一众黄金骑士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这明明是那些传教一方的高阶神官们都难以掌握的传奇祷告，为什么会被一头古龙掌握得如此纯熟？

同一时间，路西亚体内蕴藏的襁褓赐福也开始发挥作用，他浑身上下惨烈无比的伤口突然开始复原，流出的鲜血如同抽动的丝线般回流入体，破碎的血肉纷纷自行弥合、平整，继而在表面生出崭新的龙鳞，后又消失不见，露出光洁如新的肌肤。

路西亚在众多船只的簇拥中喘息了一阵，还没等几位半神赶到，便恢复了对身体的精确掌控能力，按着水面勉强站了起来，踩着一圈圈涟漪，颤颤巍巍地朝另一边的拉塔恩走去。

“卡利亚的兄弟们，都让让，借过一下......”他艰难地分开围拢在拉塔恩身边的人群，诸多身披银色盔甲的卡利亚王室骑士们不耐地回头，见到是路西亚时无不大惊失色，再看向后方跟随的几名黄金骑士，对方脸上也是一副见鬼的神情。

好不容易挤到中央，推开两位正在研究怎么为自家王子疗伤的卡利亚军医，路西亚也差不多耗尽了气力，左脚一不小心绊在右脚跟上，一屁股坐在了拉塔恩脑袋旁边。

他激起的水花落在闭目喘息的拉塔恩脸上，后者眼皮颤了颤，勉力睁开双眼，见到浑身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的路西亚，刚毅英武的面容顿时陷入一片石化般的迷惘。

见对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路西亚嘿嘿一笑，伸出手掌收回了拉塔恩伤口中肆虐的龙雷，又咬牙挤出体内最后的神力，再度构建出黄金树恢复的祷告符文。

神圣庄严的黄金树圣印记在两人之间展开，沐浴在祷告神术的光辉之中，拉塔恩只觉伤口处一片温暖，努力低头看去，身上的小伤口大多恢复如初，胸前被路西亚两爪撕开的大伤也勉强合了口。

这一刻，拉塔恩深深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刚才那一击之后，明明这家伙受的伤更重，凭什么现在自己还漂在水上，他却能活蹦乱跳的，甚至还能腾出手来给自己放一发高阶治疗术？

更离谱的是，同样的治疗术下，为什么对方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自己却还感觉浑身上下像是一件打碎后勉强拼合的瓷器，动一动都困难——这合理吗？

“你......”他竭尽全力调动着声带，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还是人么？”

“这说的什么话，”路西亚对他怒目而视，“我当然不是了啊！”

看到两位半神的伤势都已无性命之虞，骑士们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抬上小艇，迅速往岸边划去。

刚到岸边，拉卡德已经推着玛莲妮亚一溜烟地冲到跟前，菈妮和米凯拉也紧紧跟在后面，奥陶琵斯骑士和穆格拉姆骑士虽然把空间留给了这群半神，却也在宴客台上密切关注着下方的一切。

见主要人物都到齐了，路西亚伸手拍了一把拉塔恩没有受伤的一边肩膀，道：“话说回来，这一次算是我赢了吧？”

拉塔恩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脑海里仍然不断回放着刚刚结束的激斗。

倘若不算刚开始那一记黄金树立誓提供的增益，路西亚的真实实力确实比他弱了半筹，但架不住这家伙的恢复能力实在变态，真要是在战场上，刚刚迎接他的就不是一记治疗术，而是一把割开咽喉的刀锋了。

终于，在周围四位兄弟姐妹的注视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道：“是你赢了。”

宴客台上，奥陶琵斯骑士猛然松了一口气，穆格拉姆骑士则神色一片凝滞，终究只能默然轻叹。

作为伴随拉塔恩一路成长至今的师长，他十分清楚这孩子的品性，就像之前坦然接受路西亚的邀战一样，拉塔恩绝对做不出死不认输的下作行为。

推着轮椅的拉卡德眼神一片呆滞，身躯摇晃两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抵达会场时短暂面对那凌厉无匹的龙威，他就知道了路西亚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却不曾想到连他心目中无敌的兄长都会败在这家伙手中。

菈妮的反应看起来则要平淡许多，路西亚今日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发现了，虽然此时的她实际上比玛莲妮亚也大不了几岁，却总是像一块沉默的坚冰，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在她心中掀起半分波澜。

“辛苦了，”米凯拉蹲下身来扶着路西亚的肩膀，苍白的面庞上露出一分发自内心的欣喜，“玛莲妮亚一直坚持要在这里等你。”

“是吗？”路西亚凑到轮椅跟前，却见玛莲妮亚扁着小嘴，一双大眼睛反复打量着他的衣袍上残留的血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他笑着用手指勾了勾小姑娘白嫩的鼻尖，道：“怎么，打赢了你还不开心了么？”

谁料这一下却像是忽然打开了某个阀门，玛莲妮亚再也止不住强忍许久的眼泪，哇一声扑上前来，一把抱住路西亚的脖子，将小脸埋在在他的肩头大哭起来。

路西亚感受着怀中小猫般温软的躯体，轻轻拍着她的肩头，过了许久，玛莲妮亚的哭声终于渐渐止住，身体的颤抖也平息下来，似乎是疲惫之下睡了过去。

路西亚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回轮椅中，正要松手，掌心忽然传来一片滚烫的感觉。

他猛然抬头看去，只见玛莲妮亚细腻洁白的肌肤上浮现出一道道诡异的猩红纹路，黄金义肢接口处被腐败侵蚀的瘢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开来，朝全身蔓延而去——这是猩红腐败彻底爆发的征兆！

第七十四章 腐败 黄金圣殿，黄金树大教堂。

作为距离黄金树最近的一座黄金教堂，这里有着整座交界地最浓郁强盛的律法之力，所有黄金祷告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极大程度的加强。

此刻，大教堂三层的一间静室之内，地面上镌刻了一方庞大而复杂的符文阵列，足足十二名高阶神官按照一种特殊的排布方式盘坐在阵列的各个节点之上，将自己的全部神力注入阵列之中。

神力沿着玄奥的符文轨迹流动着，最终汇集到阵列中央一位身着淡金色长袍的少年体内，他向前伸展双臂，丝丝缕缕柔和的金色光芒如同细雨般洒落。

在那金色光雨的中央躺着一位身材娇弱的女孩，她的面色一片苍白，与玫瑰般鲜艳的长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细腻的肌肤上布满藤蔓般的猩红纹路，黄金义肢与躯体的连接处则生长出大片大片的腐蚀瘢痕。

每当光雨没入她的身体，这些纹路与瘢痕便会暂时退却，然而很快又会卷土重来。反复的拉锯战中，女孩的额头上不断浸出大片大片的冷汗，脸色则越来越苍白。

这种危险的平衡一直保持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周围十二名神官的神力几乎耗尽，女孩身上的猩红腐败才终于显露出几分颓势，渐渐被光雨压制回了最初的范围。

当符文阵列停止运转时，超过一半的神官已经接近虚脱，阵列中央的少年更是摇摇欲坠。

他颤抖着俯下身躯，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女孩身上的瘢痕，在确认它们没有重新开始扩散的趋势后，少年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艰难地爬起身来，朝静室之外走去。

门刚一打开，路西亚便焦急地冲上前来，抓住他的胳膊道：“米凯拉，情况怎么样了？”

“暂时压制住了，但也只是暂时......”他声音低落道，“神官们的神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今天夜里腐败再次爆发，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路西亚紧锁着眉头，将目光转向远处侍立的艾格基斯，“拉达冈陛下还没有消息吗？”

艾格基斯神色黯淡地摇摇头，道：“回禀殿下，按照骑士们三分钟前回报的消息，至今仍未找到拉达冈陛下的下落。”

路西亚脸色一片阴沉，心里已经把拉达冈骂了无数遍，这混蛋已经有过一次抛妻弃子的劣迹，现在玛莲妮亚到了这么危急的时刻，他竟然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一直以来，能够真正对玛莲妮亚身上的猩红腐败起到一定压制作用的只有米凯拉的纯净黄金神力，现在他的神力早已消耗殆尽，只能利用符文阵列汇集黄金树神官们的神力，再经由自身转化提纯后勉强用于压制腐败。

然而现在神官们也已力竭，拉达冈不在场，其他人等的神力纯净度又远远不足，如果腐败再次爆发，他们将再也没有任何有效应对手段。

忽然，路西亚神色一动，道：“双指神使的神力能不能用？它们的神力纯净度总该够高吧？现在我们四个神人都在，只要把四位神使请来......”

“没用的，路西亚，”米凯拉摇了摇头，“你接触神使时日尚短，还不了解它们的特性，它们和黄金神官并不一样，本质上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存在，无论是体内蕴藏的力量还是使用的法术都与我们截然不同......玛莲妮亚的病，就连侍奉她的德尔塔神使都没有任何办法。”

路西亚闻言一怔，继而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颓丧地靠在了墙壁上。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玛莲妮亚最后用流水剑术成功压制了猩红腐败，可在那之前呢？

米凯拉的纯净金律法？他连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两大原理都还没有学会，离创造自己的律法还有多久？

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我的出现导致了蝴蝶效应，是我占据了属于玛莲妮亚的神人之位，让她成为了我的——祭品？”

无数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中涌过，他透过静室半掩的门扉望向那个双眸紧闭的女孩，心中第一次充满了绝望和自我怀疑，如果真是因为他的诞生阴差阳错导致了玛莲妮亚的夭折，他又该怎么办？

女孩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路西亚的耳边，稍一合上眼睛，他就能看到玛莲妮亚阳光般灿烂的笑脸，然而下一秒，那些美好的记忆又忽然破碎，充斥视野的唯有一朵妖艳绽放的猩红之花。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正在路西亚胡思乱想时，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淡淡的话语声。

米凯拉和路西亚同时举目望去，菈妮竟不知何时来到了教堂，她先前的衣装或许是在照顾拉塔恩时沾上了血迹，此时换上了一袭淡蓝色的法师袍，半狼少年布莱泽则抱着王室大剑，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

“大哥那边有拉卡德哥哥照顾，我就准备过来看看，”她的语气依旧是那样冷淡而平静，“看你们俩的样子应该是束手无策了，不如听听我的办法？”

路西亚有些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位月光般清冷的少女，虽然不再是那个雪魔女人偶的形象了，但他仍然能从她的言辞举止间窥见一抹前世那位“魔女”的影子。

如果是她的话，也许真的有办法吧？

“请讲。”他深吸一口气道。

“为什么一定要局限于用黄金祷告压制猩红腐败呢？”她刚一开口，就令米凯拉和路西亚神色一震。

然而菈妮根本没有在意两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继续道：“一位神只的诅咒总需要用另一位神只的力量抵消，源于律法的黄金祷告效果不好的话，也许可以试试源于暗月的冰雪魔法，又或者是源于龙神的古龙祷告。”

她看向米凯拉道：“我们三人的力量中，以你的黄金祷告性质最为平和，可以用来作为封印猩红腐败的基底，而我的雪魔法可以最大程度抑制腐败诅咒的活性，避免它进一步扩散。”

“除此之外，”她又将目光转向路西亚，“我需要一种与我的雪魔法截然相反的力量维持封印的平衡，同时用这股力量不断消除新生的猩红腐败，甚至一步步将现有的腐败之力磨灭，你明白吗？”

“你确定......古龙祷告可以用来干这个？”路西亚一脸茫然，“我总不能对玛莲妮亚放一道龙雷斩吧？”

这一刻，饶是以菈妮冷淡如冰的心性都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恼火，她上下扫视了路西亚一圈，咬牙道：“真看不出来你这种人是怎么打败拉塔恩兄长的——身为这个世界上血统最高贵的一头古龙，你难道不会喷火吗？”

第七十五章 封印 “你确定这样没问题么？”路西亚看着菈妮忙前忙后，在玛莲妮亚周围布置着一座极其庞大复杂的魔法阵，忍不住发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诞生到现在还没有超过半年，王都方面尚未给你安排过魔法教学，而天空城也并不以魔法闻名于世。”菈妮毫不留情地说道。

路西亚当然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就是你一个魔法是什么都搞不明白的菜鸡没资格插话，于是也只能尴尬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充当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只见她将一种月银色的水晶和各色辉石一丝不苟地排布在玛莲妮亚身旁，再用某种纯白颜料勾勒出一道道极为复杂玄奥的纹路，之后又取出一支灌注着不知名血液的笔管，用殷红的线条将数十个关键节点联结起来。

最终，她将手掌悬停在魔法阵上方，释放出一片冰雾般的魔力。

冰雾接触到法阵的一瞬间，数百枚水晶和辉石立刻亮起，连接辉石的魔法回路也在同一时间点亮，散发出一阵阵明灭闪烁的魔力光辉，将玛莲妮亚娇弱的身躯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淡蓝色光泽中。

路西亚对面的米凯拉看得眼神发亮，不由赞叹道：“用苍月水晶和星星琥珀充当冰属性魔力源，配上白鸠石研磨后制成的颜料构建耐冲性极强的魔法回路，最后又选择炎角地龙的心脉血沟通节点，以充分消化龙焰的高温......真是最顶级的中和法阵！”

菈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对魔法的研究也这么深？”

米凯拉苦笑着摇摇头，道：“只是看过一点魔法典籍罢了，因为我对神力的亲和性太高，所以压根无法感知到魔力，也就不能自己亲手释放魔法。”

“那个......我还是想问一句中和法阵是什么意思，毕竟一会儿我还得跟你们一起封印腐败什么的......”路西亚小心翼翼道，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进来看他们进行准备工作了。

“中和法阵就是用来调和不同属性力量的魔法阵，”米凯拉耐心解释道，“以这座法阵的构建水平，等会儿我们三人的力量不会有任何冲突，封印自然也就能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哦。”

路西亚听完明智地闭上了嘴巴，此时的他莫名有了一种化身桂雷尔的错觉，同时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在记忆战场里解析几个高阶魔法师——这倒不是为了什么面子，主要是自己确实喜欢魔法。

交谈间菈妮已经将多余的魔法材料收起，同时命布莱泽带人守住大门，没有她的召唤不许任何人入内。

半狼少年气势汹汹领命而去，关上门后砰一声把大剑杵在了地上，看那架势就算是拉达冈亲至他也敢把人拦在外面。

“开始吧，”菈妮说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听好我的每一句命令，谁都不许出错。”

米凯拉和路西亚对视一眼，皆是深吸一口气，将各自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三位神人中首先出手的是刚刚恢复了少许神力的米凯拉，菈妮给他安排的任务也并不复杂，只是用黄金祷告构筑出一道基础的封印符文阵。

这对于浸淫黄金祷告多年的米凯拉来说再简单不过，他张开双手，释放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很快便在菈妮布设的中和法阵上构建出一片祷告符文。

封印符文阵刚一落成，米凯拉体内的神力也彻底告罄，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一阵剧烈地摇晃，多亏路西亚连忙伸手搀扶才没有栽倒在地。

这也是菈妮说只有一次机会的原因之一，今天从早到晚数次强行压制猩红腐败，米凯拉的身体状况已经来到了极为危险的境地，再也经不起更多的消耗了。

菈妮随后伸出纤细的手掌，一道道暗蓝色的魔力流从她掌心流泻而出，以一种极为精巧的方式勾连米凯拉的封印符文阵和玛莲妮亚周围的中和法阵。

紧接着，她又用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一系列玄奥复杂的魔法符文，随着这些符文消散不见，用黄金祷告与冰雪魔法共同构建而出的整座封印法阵都绽放出月华般冷冽的光辉！

玛莲妮亚紧闭着双眼，蹙起眉头发出轻微的哼声，黄金祷告之力没入她身体的一瞬间，那些猩红色的纹路立刻剧烈地活动起来，被压制的同时以更加猛烈的势头反扑而去！

此时菈妮的冰雪魔法开始发力，一道道暗蓝色的魔力纹路也浮现在玛莲妮亚的皮肤上，如同锁链般将猩红腐败牢牢束缚。

猩红纹路似乎不甘于就这么被压制，仍旧翻涌着向暗蓝纹路发起一波波的冲击，玛莲妮亚四肢上的腐败瘢痕也在一次次消亡后重新扩散。可它们始终无法突破冰雪魔法的封锁，几番僵持过后，瘢痕的活性终于渐渐降低下来。

菈妮一直精神高度紧绷地关注着玛莲妮亚的状态，见到猩红腐败露出颓势时顿时神色一振，挥手构建出一面冰蓝色的魔法符文阵，同时大声呼唤路西亚道：“用你的全力朝这面法阵喷吐龙焰，就是现在！”

路西亚的龙化在眨眼之间急速完成，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灵活性更高的半龙化状态，而是显化出了完整的龙躯，伟岸的龙身一时间几乎填满了整间大厅。

他将龙首对准那面魔法阵，张开嘴巴的一瞬间喉间亮起一抹璀璨炽烈的光辉，继而猛地喷吐出一道绚烂夺目的赤红色龙焰！

虽然他尚未深入研究火焰一系的古龙祷告，但单纯喷吐五大元素属性龙息是每一头古龙与生俱来的天赋本能，此时自然没有遇到任何困难。

只见那蕴藏着无尽毁灭之力的龙息尽数被魔法阵阻挡，随着那些冰蓝色的符文不断闪烁，龙息不断融入法阵，在另一面化作一道道涌动的光流注入下方的封印法阵中，又被魔法回路引导着涌入玛莲妮亚体内，径直向猩红腐败发起冲击！

原本仍在挣扎的猩红腐败在遇到龙焰的一刹那骤然受挫，翻腾在最前方的腐败纹路顷刻间便被湮灭，之后竟然飞快向后溃退。

此前覆盖了玛莲妮亚小半个身躯的腐败纹路在极短的时间内消亡殆尽，黄金义肢接口处扩散的瘢痕也如同被烈火焚烧的枯草般灰飞烟灭！

待到十几分钟后，龙息的力量耗尽之时，玛莲妮亚身上新生的腐败已经被全部消灭，就连四肢上被腐败侵蚀的陈年伤疤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好转。

菈妮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挥手撤去魔法阵，又将一道魔力注入下方的魔法回路，封印法阵闪烁了几下后便黯淡下来。

“封印看起来已经成功了，现在就等这孩子慢慢恢复过来了......把她带到最近的房间里休息吧。”她看起来也消耗极大，嗓音中流露出几分难以遮掩的疲惫和虚弱。

“辛苦了！”路西亚连忙说道。

他弯腰从地面上抱起玛莲妮亚，在神官们的引导下将她安置在了附近一间属于女性神官的卧室中，令艾格基斯带人在门外侍卫，又给极度虚弱的米凯拉也安排好了休息的地方。

再次回到这间静室门口时，里面的魔法阵已经被菈妮拆除一空，布莱泽倒是抱着大剑在门口守候，见到他立刻上前道：“路西亚殿下，菈妮大人命我传话，说她在教堂顶层的露台上等你。”

“是吗？”路西亚神色微微一动，看了一眼通向顶层的金色阶梯，点头道：“我知道了。”

第七十六章 山雨欲来 沿着金色的螺旋状阶梯一路向上，又穿过一座高大宽阔的拱门，便来到了黄金树大教堂顶端的露台。

路西亚回首望去，忽然明白了自己一路上的熟悉感源于何处——这里正是前世他和“初始之王”葛孚雷的虚影大战的那座圣堂。

现实中的黄金树大教堂显然比游戏里大了无数倍，圣堂外面的露台也与位于永恒殿的女王闺阁毫不沾边，不过作为大教堂的最高点，这里倒是一座绝佳的观景台。

菈妮此时正坐在露台边缘的栏杆上，微微眯起眼眸仰望着黄金树枝杈之外的夜空，修长的双腿悬在空中轻轻摇摆，她的脚下便是王都辉煌闪耀的灯火。

“你注意到了吗，罗德尔的夜空中是没有星星的，就连满月与黑月都快看不见了呢。”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她轻声道。

路西亚轻巧地越过栏杆，在她的身旁坐下，同样将目光投向高远的夜空——一切正如菈妮所说，黄金树璀璨的枝叶横亘于天幕当中，群星皆在盛大的黄金光辉中隐去，而高悬于交界地上空的两轮月亮也显得无比黯淡，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恍惚间，他想起了离家之时，自己也曾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天空城的星空，一时情不自禁道：“天空城的穹顶是世界上距离星空最近的地方，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我可以陪你在那里看星星。”

菈妮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偏头看向他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根本不会想家呢。”

路西亚初时有些疑惑，却很快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自己与米凯拉和玛莲妮亚的关系，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两回事，我们都不过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过客，迟早是要回去的。”

菈妮不置可否道：“来的路上，我听说玛莉卡陛下邀请兰斯祭司去了罗德里亚，你取代了她的位置出席这次宴会，难道不是为了替那个人拦住穆格拉姆骑士，将我们留在这里么？”

她凝视着眼前的少年，语气淡淡道：“本来一切都不关你的事，你却不惜拼命到那种地步——当然，最后你也成功了，不是吗？”

路西亚回望着菈妮清冷澄澈的眼眸，他心里无比清楚，在这位智慧而敏锐的“月之公主”面前，一切无谓的掩饰都是徒劳。

他在微冷的夜空中缓缓呼出一口白气，道：“起初我出席的目的确实是平息宴会上可能存在的争端，如果你足够了解你的父亲和他的黄金律法基本主义就会明白，被无上意志册封为神人之后，我在这里的处境只会比你们更糟糕——所以你可以把这理解为一次赌博或者投机，为的就是让他欠我一个人情。”

“他不是我的父亲——”菈妮忍不住争辩道。

“无所谓，反正他就是个混蛋罢了，”路西亚耸了耸肩，“从今天晚上的事情来看，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再给我十年时间，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菈妮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肆无忌惮的家伙，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在黄金树脚下骂现任艾尔登之王是混蛋，放眼交界地千年以来的历史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狂徒了吧？

不等她反应过来，路西亚又继续道：“至于你说的拼命什么的......当我发现拉塔恩的目标是米凯拉的时候，最初的那些目的就都已经不重要了。”

“米凯拉和玛莲妮亚都是我非常在乎的人，所以当他们遇到了危险，无论对手是谁，我都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可是你认识他们还不到......”菈妮还没说完，就突然想到眼前这家伙虽然在龙蛋里成长了上千年，真正诞生却只有几个月，于是又改口道：“但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他们是黄金王朝的继承人，而你则属于天空城，总有一天......”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路西亚笑问道，“今天我玛莲妮亚的腐败病无法遏制的时候，你不也对你口中的‘陌路人’伸出援手了吗？”

“我——”菈妮刚想出言辩解，然而看到路西亚含着笑意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自己才是发问的一方，谁知道怎么就被这家伙绕进去了，顿时板起脸来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路西亚心里暗自觉得好笑，且不提后世那位令人谈之色变的魔女，眼前这位尚未真正成长起来的月之公主冰冷淡漠的外表之下其实掩藏着一个善良而热忱的灵魂，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对外人承认罢了。

两人就这么并肩沉默地坐着，良久，菈妮忽然开口道：“你真是一个怪人。”

路西亚淡淡一笑，算是接受了这个评价。

“对了，你哥哥的伤势怎么样了？”

“奥陶琵斯骑士已经请王都最好的医师为兄长诊治过了，我来的时候他的伤口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是慢慢恢复体力，大概过了今夜就差不多了。”

菈妮说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说起来，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你会恢复得这么快，据我所知，就连兰斯祭司和弗尔祭司也没有这种程度的疗愈能力。”

“这个嘛......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回去问问父亲。”路西亚胡乱糊弄过去，心里却也暗自惊叹于襁褓赐福的强大。

当今世上最强的治愈类法术大都源于黄金树祷告，然而就算是拥有玛莉卡女王直系血脉的诸位半神，在肉体恢复能力上也比那群神皮贵族弱了一截。

路西亚回想着那种近乎法则的再生之力，不由又想到了遭遇刺杀那日在萨缪尔躯体中降临的那个恐怖意志——传说中弑杀诸神，与玛莉卡女王争夺唯一真神之位而不落下风的宵眼女王，到底是怎样一位存在？

想到这里，他忽然看向菈妮，道：“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听说你们在路上遇到了些意外，所以推迟了抵达王都的时间——你们说的‘意外’，是不是指遇到了神皮使徒的刺杀？”

菈妮神色微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件事没有对你隐瞒的必要，我们在利耶尼亚湖北畔与亚坛高原交界的瓦里安山谷遇到了神皮使徒，其中还有两位神皮贵族作为主导，大哥短暂牵制住了一位，穆格拉姆骑士很快就腾出手来击败了他们——只可惜最后那两位贵族都以黑焰自焚，没能留下活口。”

路西亚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他和卡利亚三位半神同样作为“质子”出使王都，同样在即将来到亚坛高原时遭遇神皮使徒的刺杀，两次行刺但凡成功一次，甚至只要有一位半神受伤，以目前三大王朝之间日益紧张的局势，都随时可能引爆一场十余年来规模最大的战争。

那双妖冶的宵色眼眸不断浮现在路西亚的脑海之中，他反复思考着近来掌握的一切信息——沉寂百年之久的神皮使徒们突然开始活动、玛莉卡与拉达冈之间诡异而微妙的平衡、玛莲妮亚身上蠢蠢欲动的腐败诅咒......

尽管黄金王朝依旧处于表面上如日中天的繁荣，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些在过往岁月中潜藏于阴影里的势力已经开始行动起来，种种出于不同立场与目的的阴谋皆在无声无息的酝酿之中，悄然等候着一个充满变乱与纷争的新时代的降临。

第七十七章 神怒 玛莲妮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的最初，她仿佛回到了身躯尚能自如活动的孩提时代，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奔跑在柔软的草地上，父母在身后柔声呼唤让她小心跌倒，哥哥和路西亚紧紧陪伴在她的身边，提防着路上可能绊脚的草根石块，雪莉则在附近蹦来跳去，仿佛要与她赛跑......她开心地笑闹着，一路向远方鸟语花香的森林跑去。

这一日的体力好像远比平时充足，她穿入那片树林之中又跑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感到一丝疲惫。

玛莲妮亚弯腰喘息了片刻，呼唤起了一直背着三个人水壶的路西亚，然而喊了好几声却始终无人应答，再度四顾望去，父母和哥哥都不见了踪影，雪莉也不知何时消失在了林木之间。

“奇怪，是我跑得太快，大家都掉队了吗？”玛莲妮亚嘀咕着，心中却为自己的速度感到一丝得意。

她环顾四周，决定靠着一棵大树坐着歇息，等他们慢慢追上来。

坐下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人来，玛莲妮亚伸手托着小脸，百无聊赖地哼起了童谣，就在她的耐心即将耗尽，打算起身回去寻找时，余光忽然瞥见了林中窜出的一抹白影。

“雪莉！”她惊喜地呼唤道。

那雪白的小兽闻声愣了一下，扑腾着朝这边跑来。

到了近前玛莲妮亚却忽然发现，那根本不是雪莉，而是一只体格大了整整一圈的白犬。

正失望中，那白犬竟亲热地凑上前来，用脑袋蹭起了玛莲妮亚的手掌。小姑娘先是惊讶，继而被逗得笑出声来，便也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它的皮毛。

然而就在她的手掌触摸到白犬背上的一瞬间，异变陡然发生——那暖绒绒的皮毛竟如雪花般扑簌簌地脱落，眨眼间便露出下方暗红色的干瘪皮肤，紧接着白犬的皮肤也一片片崩落开来，裸露出体内残缺不全的骨刺！

玛莲妮亚呆呆地看着那条烂骨架一般的白犬，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浑身发软地向后缩去。

此时那白犬却霍然抬起头颅，残破不堪的狗脸上浮现一抹狰狞之色，低吼一声扑来，张开血盆大口咬在了玛莲妮亚的腿上！

剧痛传来的一瞬间，原本鸟语花香的树林顷刻间如同被海水淹没的沙堡般灰飞烟灭！

枝繁叶茂的巨树纷纷变得焦黑枯朽，树干上浮现出扭曲人面般的裂口，枝头上停留的鸟儿一个个飞快膨胀起来，化作体型堪比山妖的怪鸟，口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怪叫！

那只白犬仍然死死咬着玛莲妮亚的小腿，她惊惶之间用另一只脚踹去——只听砰的一声，那恶犬竟在被她踢到的瞬间整个爆开，炸散成了一片骨渣血雾！

滚烫灼人的鲜血飞溅在她的脸上，小姑娘茫然呆滞了好一会儿，忽然感到刚才被咬伤的位置传来一阵痛痒，低头看时，只见周围的血肉气泡般翻涌起来，瞬息之间便抹平了原本鲜血淋漓的伤口，露出光洁细腻的肌肤。

下一秒，无数猩红纹路从皮肤下面浮现出来，飞快地向着全身蔓延而去，大片大片的腐蚀瘢痕也开始出现在了她的手脚之上，形如一片诡异而妖艳的花藤。

玛莲妮亚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拼尽全力朝来时的方向飞奔回去。

在她奔跑的过程中，大群大群的腐败野犬像是从地底涌出一般追随在她的身后，变异后的怪鸟们也努力鼓动着翅膀，推动着沉重的身躯奔行在她的四周......奇怪的是，这些腐败生物并没有再向她发起攻击，而只是如同一群狂热的追随者紧紧跟从着她的脚步。

玛莲妮亚不敢回头，只是咬牙拼命迈动着越来越乏力的双腿，渐渐的，她趋近了这片鬼蜮森林的边缘，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就能逃出去——哥哥和路西亚一定就在那里等着她！

她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剧烈，每一步奔跑都像是抽干了肺里的空气，浑身上下每一条肌肉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玛莲妮亚甚至不愿意去看自己裙摆下方的双腿，潜意识告诉她那些猩红纹路已经覆盖了她的身躯，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她也变成那种行尸走肉般的怪物！

终于，她猛地向前一扑，仓促之间失去平衡在地上摔了好几个跟头，却也闯出了这片森林！

玛莲妮亚睁大眼睛看着地面上柔软的芳草，感受着照在身上的阳光，那些怪物的脚步声与嘶吼声已然消失不见，她终于逃了出来，一切终于恢复了正常。

她艰难地抬起头来，朦胧间仿佛已经望见了远处飞奔而来的几道身影......

咚——

一声沉重而肃穆的钟声敲响，震撼的声浪在玛莲妮亚的脑海中不断回荡，一切美好的幻象也如潮水般退去。

她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看向自己脚下的“草地”，又缓缓抬起目光望向四面八方，顿时呆滞在了原地。

这是一片如王都一般巍峨的雄伟城市，高逾百米的巨大墙壁上雕刻着长须老者的神像，然而那神像似乎已经历经千年风雨侵蚀，变得无比模糊。无数根高大的立柱顶端，形如巨锅的火盆燃烧着猩红的火光，鲜红滚烫的河水从附近延绵而过，注入远方血海一般的巨湖。

一张宽逾十步的厚重长毯在她脚下铺展而开，笔直通向城市中央最为壮丽的神殿，她侧耳倾听，那座神殿之中仿佛传来一声声悠远的呼唤。

当那几道身影迫近之时，玛莲妮亚终于看清了它们的样子，那是一群形如巨虾的怪异生物，手持苍白锋锐的骨矛，狭小的眼眶中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很快，越来越多类似的生物从那些庞大的建筑中涌出，它们蜂拥而至，在距离玛莲妮亚百步之外的位置停步，随后齐刷刷跪倒在地！

它们毕恭毕敬地匍匐在长毯两侧，静静等候着玛莲妮亚走向城市中央的神殿——就像一群忠诚的信徒膜拜着它们的神只！

玛莲妮亚的眼眸中亮起淡淡的猩红光芒，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将她从地上托起，驱使着她一步步走向前方，在无数道狂热目光的注视下登上神殿前方的阶梯，一级一级拾阶而上。

抵达阶梯顶端，即将开启殿门的一刻，她忽地停下了脚步，脸上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又为什么来到了这里，还有......她是谁？

正此时，她眸中的猩红光芒猛然盛放，在距离那扇大门仅剩一步的时候，那位在暗中窥探了无尽岁月的神只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试图强行驱使着她的身体完成最终的祭礼！

玛莲妮亚神情间露出一片强烈的挣扎，她努力地想要遏止向前伸出的手掌，然而颤抖的手指却仍然被逼迫着一寸寸挪向前方，最终触及了那扇雕刻着无数腐败纹路的巨门——只消轻轻一推，这场筹谋千年的祭礼便会迎来最完美辉煌的终点！

突然间，无数道璀璨的金色光芒撕开了阴沉混沌的天幕，一道道暗蓝色的冰冷锁链紧随其后，将玛莲妮亚的身躯束缚在了原地！

无数腐败眷属们嘶吼咆哮着涌上前来，却迎面撞上了一道冰雪凝成的高墙，任凭它们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靠近阶梯顶端女孩的身影！

它们愤怒地挥动骨矛，在冰墙上凿出一个个孔洞，又从身上激射出无数道高速飞行的骨刺，从墙面轰落无数飞散的雪花！

只要这么继续下去，无论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它们终究会突破一切封锁，迎来它们等待无尽岁月的神只！

就在这场浩大的战争步入高潮之际，天地之间蓦然响起一声震怒的龙吟！

玛莲妮亚眸中的猩红光芒陡然一黯，她抬头望去，一头羽翼遮天蔽日的银白巨龙自天际尽头呼啸而来，他伟岸的龙躯就像一颗划破长空的陨星，撕裂了阻挡在前方的血色阴云，裹挟着狂怒的风暴轰然坠落在神殿之上！

遒劲的龙爪从那座雄伟壮阔的神殿外壁上划过，玛莲妮亚看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向下崩落，眼看就要落在她身上时，天空忽然一暗——那头巨龙羽翼一振落在殿前，张开四道龙翼将她护在了胸腹下方。

无比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玛莲妮亚只觉脑海中一片混乱，那股恐怖的意志试图驱使她推开前方的门扉，拔出祭坛中那柄滴落着猩红毒液的短剑，然而此时一股更强烈的风暴搅散了这一切，不断唤醒着她珍藏于心底的记忆。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一片清澈的瞳孔之中，映照出那个化作人形的古龙少年的身影......

“路西亚，你......你会喷火吗？”女孩鼓起勇气问道。

少年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凶恶的神情，压低嗓音道：“会呢！我不只会喷火，而且会吃人，尤其喜欢吃你这样的小姑娘！”

玛莲妮亚伸出爬满猩红纹路的手掌，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掌心蓦然一片湿润——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盈满了她的眼角，沾湿了她的衣襟。

她抬头望去，恰好遇见那头白龙俯首看来，一双冰蓝色的龙眸中流淌出与那威严外表截然不同的温柔。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在说：“我来接你了。”

下一瞬，璀璨夺目的火光照亮了整座昏暗的城市，女孩朦胧的泪眼中，炽烈的龙焰宛如暗夜之中盛放的焰火！

龙息在鼓噪不休的腐败眷属之中扫过，所过之地宛如橡皮擦抹过的画卷般浮现大片大片的空白，腐败眷属们怒吼着、哀嚎着、呻吟着......最终尽数化作飘零的飞灰，零落在那赤红色的河流之中，最终被那血海一般的湖泊吞噬。

玛莲妮亚忽然听到神殿之中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啸，那啸声中仿佛蕴藏了世间一切的不甘、愤怒与怨毒！

一位神只耗费漫长岁月布下的大局，眼看就要到了最终收获的时刻，却陡然被三位新生的神人破坏了一切，纵使彼此相隔无尽时空，那股仿佛要毁灭一切的神怒却仍然震怖人心！

然而这一次，终究是年轻的神人们取得了暂时的胜利，原本充斥玛莲妮亚双眼的猩红光芒再度退回瞳孔深处，爬满全身的猩红纹路和腐败瘢痕也全都消失不见。

又过了片刻，她眼前这座气魄雄伟的城市也开始一寸寸崩解，消弭......继而一片温暖如水的黑暗涌来，将这场幻灭的长梦埋葬在了宁静的夜里。

玛莲妮亚轻柔舒缓地呼吸着，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直到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金色的窗棂，柔和地洒落在房间之内。

脸庞上传来温软湿滑的触感——她轻哼一声，睁开朦胧的睡眼，待到虚幻的重影消散时，眼前便是瞪大眼睛望着她的雪莉。

小狐狸懵懵懂懂地看了她几秒，随后忽然反应过来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立刻激动地跳到她怀中，用毛茸茸的小脑袋拱来拱去，蓬松雪白的大尾巴也舞成了一朵花。

她轻笑着逗弄起了怀里的雪莉，门外很快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眨眼间路西亚便一把搡开了屋门闯了进来，胳膊下面还夹着脸色刚刚稍有好转的米凯拉，而在两人身后，竟然还跟着那位特别漂亮的菈妮姐姐。

米凯拉见到玛莲妮亚醒来的一瞬间便挣脱了路西亚的手臂，扑上前来细细询问着她的身体感受，路西亚也凑上前来，两人七嘴八舌问个不休。

菈妮见状愣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一步来到他们身后，砰砰给了两人一人一个爆栗，怒声道：“看不出来她还很累吗，一个二个都急什么呢！”

关心则乱的两位少年见状只得尴尬后退，任凭菈妮取代他俩的位置，柔声询问几句后便让玛莲妮亚继续休息，稍后再安排马车送她回圣树殿......

过了片刻，见玛莲妮亚确实恢复得不错，无论精神气色都比过去好了太多，菈妮才终于批准两人将昨日以来的诸多琐碎事项一一说与她听。

原来封印成功之后除了精疲力竭的米凯拉，路西亚和菈妮都一夜没睡，前者还专门让两位风暴骑士回去将雪莉带来，专门陪伴着玛莲妮亚。

如此零零碎碎地讲了许久，教堂之外早已准备好了铺着软垫的马车，三人终于决定将玛莲妮亚送回寝殿慢慢休养。

此时距离初冬已然不远，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只有一片淡淡的冷意，不过这支驶向圣树宫的队伍中，自领队的三位神人以下，直到三方分属不同王朝的骑士们，俱都流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轻松愉快。

马蹄声中，车队很快抵达了圣树宫，送别米凯拉和玛莲妮亚二人后，菈妮望向旁边的瓦雷利亚殿，道：“这就是你的寝殿？”

路西亚点点头，又道：“你们三个呢？玛莉卡陛下和拉达冈都不在，有人帮你们安置住处吗？”

“喏，我就住在那！”菈妮用马鞭指了指毗邻路西亚住处的另一座宫殿，“原本叫罗莎利尔殿什么的，我已经下令改名叫暗月殿了——还有我那两位哥哥也挨着这里，就住在那边的卢迪亚殿和凯旋殿，离你这里不到十分钟路程。”

路西亚举目眺望那边的几处宫殿，细看之下便发现殿门外的守卫已经换成了卡利亚王室骑士，稍一思量便明白过来这多半是女王临走前留下的安排。

他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这一昼夜间历经了无数波折，但终究是让他成功走到了终点。

今日之后，他总算在王都站稳了脚跟，原本还停留在筹备阶段的许多事情也可以开始慢慢步入正轨了。

实习，请假一天，及近期更新情况说明 window.encontent = \"jy\/ei6p5eojqztu8fyx9j7bku\/npcswmjgqwucyfsbh2yk+sxzpdagiw5zz3ugurkmna8mg9\/tvsw0tdepxjc9fd0bzlzdhheidhzr4lyfpkfq\/gbw6a5nywdoiongzywkmzzoz1ltbzvod0q5u\/sneregg3xqmz+cgpbse3ucjwgvlfxw1aqbqdsxhosgn9jbsk6z4zq1u0ehzgzva+cphwzx3xfdmrd00dljemlork9idkztsv5uwlqvnva7sslpszln5+y\/xnggo+3x\/8sva34r4rpiqwwjzfgdvpntmxoyqnc5kkqffgfvb28ppu9bweqo6lthjsino8onrvnxacapkpu8ndjhsy3vgrmz6a+ai4kbm0u6imrb5eztdkyxptry6w0dbhh2pjgwngjfqubk6nrvj6zgs+eolzi2v4l4bvwcgrjoac9fbnyh1feibvi9vncfpcdn67\/f2rw8d2fnx+qi5qh34dxzdqez5segyv4ml9r\/6cjc7zg5+iznelpt2xu0zv+3hth9sbekyx\/bldnukcp\/0bhkohe\/cvcwcfr4lk8fz4iv3zwhga5tzmhkam+zzkrexxo2xv1g2bruibyjsm0kb4othjn9riimk5qk86cwnpqdmgfqkigiwpbi1tutqospannc283avdomzhx9ilog\/r2v89ajd5e7dqqosdsegkqocbxbmeuya7u0n16h4h7035rbbu1q6tmmygknkfugqig\/hi03u0uar\/0o5mu9yoh6yhdcbjmoyul\/k0pu3ljmszemfs9uobixvfrqzvgbtiwdxpbwrkfikv+oyxmjv2cpifvrixzfivvbjbd0v1y+3azq5ttun7xwq+gy\/ze2uqojjnyqeeh4pa62dzbt+na\";

window.cuchapterid =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var el = document.queryselector(\"#encontentloader\");

el.parentnode.removechild(el);

假条 window.encontent = \"s6sjgigipzvopfbfupfy3b9xs6lttn+oz0wr0t\/3dzkxa4l0e6mwxqfmypw1kgbjcu2a2i2zl4erftbgmafeqevw7j6wwfverpxlwp3qfzt8opuh4xu6et1wvrjllidaknnpg8rwy8z0zvx9puhpqecpoiuh7ir2+xx2oqjcjkmzqj+zwguenj\/p9nwrxx8tgqwhxjhqk\/6nud8hfpwk6mfm0a2nc2iut5iocxwxsqfjcfwsk+pzbjmsl1sosfnys5etc+h+gjg7ghida+qimgax9ex3cx9qb0btvmsl\/quuu2lhir6yqipsnhwuhh1rrgqsf2d1lcy4gm\/mjtkrouijlpfeyeds7lpipyykjo\/2u3ycreuwo7pcqc4z3c5pvhs4t4iv2b+tqejt0nyf9g6zmj\/uznkbrjviwtbqn4mxoxk\/imiwxtwksof4myfdfu\/0\/jrx5sddw3r8x7u5k2qvkl6ketieymifwomted27yysmstbvpqois2ooxx54ktwpicueehskyvkb3xtu+ma2wbeqg4verwwhnqiicgv69wofeyo1adnvkokjpnfudjs9k3fckafzyloveopxdpm6lidajwawrssk7+orqrmn\/woqei3ryo5zddbeiblc9oeurfjhxvealeah\/g5ptwu3csbeu\/krkfmduyogsidxujpwrjjrobkce3wpziozpbvdkhfxex4yscdhypkw9harh4x73gnexop8ajvkowv4wkinzzid1vdl0f26\/wn9samwerf2epa3amduuws+jkwfqr+snf0wwnzokxh3frlhhaa+si\/ogy6mwwxdkyy7cyl+cthtdftt2kwgi5aknjfkj5nmmauic+xowmzv5rvn4ezkdtu9dc++x4yrwldjkdimexxdddgozuhpnlzknsfz92dq5t9jijky+wdcxsuwpbwrgwp9uy8qcfjdicoursxbciq9whocl6whrbwjfvk2yz7a2tf+saz6qc5y4tt18kfkchrhoc+1bbfquddi8h+b0wvx7q53eogdm7oir6fjqgixtd5yu8bfwuszenyunoiezxg==\";

window.cuchapterid =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var el = document.queryselector(\"#encontentloader\");

el.parentnode.removechild(el);

第一百二十章 堕落 瑟兰特角斗场，斗技台上的巨大魔法投影中，由卡莱尔率领的杜奥里斯代表队又一次轻描淡写地击杀了一群游荡在下水道内的冰原山妖，将自身排名牢牢锁定在了榜首。

尤其是那位体格接近三米的马克斯韦尔爵士更是表现出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压制力，刚刚的战斗中他迎面撞上了一头身高是自身三倍有余的山妖头目，却以一种背离常理的恐怖巨力将其撞飞出去，随后猛然跃起，一枪砸碎了它的脑袋。

看着这野蛮、残暴却又充满力量感的一幕，整座角斗场的观众们都彻底陷入了沸腾，前排一个年过五十的秃顶男人甚至狂热地跳上座椅，脱下上衣一边挥舞一边高呼着马克斯韦尔的名字。

他从七年前开始关注罗德尔角斗赛事，那一年，恰恰是马克斯韦尔“龙枪”之名正式响彻角斗界的时候，也正是在那一年，不知多少崇尚勇武的黄金之民将那位气势与体魄同样超凡的斗士当成了自己顶礼膜拜的偶像。

男人原本以为，成为黑夜斗士的马克斯韦尔将自此与角斗赛绝缘，却不料能在时隔七年的战斗祭典上再度目睹“龙枪”的英姿。

同一时刻，还有成百上千狂热的观众和他一样高呼着，仿佛这样就能让斗士们身上的勇气与意志加诸己身，从而真正继承黄金王朝自统一时代延续而来的英雄传统。

“太弱了，它们都太弱了！”马克斯韦尔浑身沐浴着山妖沾染着火焰气息的炙热鲜血，发出了一阵闷雷般的大笑。

就像在回应他一般，投影外成千上万的观众们随之发出震撼的欢呼，如同在亲眼见证英雄的伟绩。

“看！那是什么？”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不解的询问。

人们下意识地看去，只见投影角落里的位置蓦然闪过一道漆黑如烟的轨迹，身处现场的杜奥里斯代表队比所有人都更快地注意到了这一幕，卡莱尔三人一脸错愕地看着那道疾掠而来的身影，下一秒，那种错愕就变成了浓浓的惊恐。

那是拉格伦爵士，黄金王朝极少数掌握芦苇之地战技的刺客大师之一，亦是杜奥里斯公爵最为倚重的亲近侍卫——现在，他竟然在逃命！

“他来了——”拉格伦爵士近乎撕裂的沙哑喉咙中挤出一声示警，来到卡莱尔面前时他脚下一个踉跄，如果不是后者及时搀扶几乎一头栽倒在地。

“爵士！”卡莱尔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幕，“你这是怎么了？”

在他有生以来的印象中，拉格伦叔叔就像是父亲的影子一样沉默、坚硬而可靠，他曾亲眼目睹过不下五次针对父亲的刺杀，那些实力高强的刺客哪怕已经跨越重重阻隔来到父亲面前，却都无一例外地在五步之内被拉格伦轻易斩杀。

源自芦苇之地的秘传战技绝不是简简单单的隐匿术和暗杀术，更是在近身格杀领域接近某种极致的战斗艺术！

可眼前的拉格伦却像是一尊濒临破碎的瓷器，他的肩头和腿侧遍布着小型利刃划过的血口，矫健的后背被某种巨型长刀交叉切开两道血沟，几乎能看见里面的脊椎和肋骨，就连最致命的颈侧都留下了一道血痕，哪怕再深入半指都会彻底切断他的动脉！

“是罗洛干的？”卡莱尔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这么强？”

“走，我们必须现在就走.”失血过多的拉格伦已经有些两眼昏花，他颤颤巍巍地抓住卡莱尔的臂膀，声音微弱道：“先撤到秘库区域，然后再”

话音未落，黑暗中已然传来一声空气撕裂的厉啸，侍卫在侧的斐切尔悍然拔剑斩去，半空中炸起一片火花，一柄形态狰狞怪异的黑色大刀旋转着倒飞出去，被一道紧随其后的黑影凌空握于掌中。

“一，二，三，四，嘿嘿.人已经到齐了，不错不错！”

一个形容衰老的佝偻身影从黑暗中浮现而出，即使隔着一张遍布犄角的骨面，卡莱尔也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面具之后宛若实质的浓重恶意——那绝非同类面对同类的眼神，反倒像是屠夫面对猎物。

“罗洛大师.”卡莱尔努力平复着悸动的心跳，饶是已经看过了上百页关于罗洛的情报，他还是很难将印象中那位德高望重的调香术大师和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联系起来。

“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你可以不用死。”罗洛低笑一声道。

“但你，你——”他说着用刀锋遥遥指了指斐切尔和拉格伦的方向，轻松得像是在向家仆吩咐晚餐的内容，“还有那个躲在那边高台上的傻大个，你们三个，都要死在这里。”

“去你妈的！”高空爆发出一声震怒的咆哮。

马克斯韦尔的身形如同投石机发射的炮弹般暴射而来，他手中那杆粗若常人手臂的玄钢长枪在极速中弯曲出一线充满爆发力的弧度，以劈山裂石之力轰然劈向罗洛的肩侧！

当——恶兆大刀与长枪碰撞在一起，爆发出一声雷霆般的爆鸣！

这居高临下的全力一击只是压得罗洛微微欠身，然而马克斯韦尔的攻势尚未停止，他猛然拧转石柱般粗壮的腰背，展现出一种与庞大体格截然不符的灵活，一记短促暴烈的重拳自下而上径直轰在了罗洛腹部，将其整个人朝着斐切尔的方向打飞出去！

与马克斯韦尔配合多年的斐切尔自然心领神会，顿时弓身蓄力挥出一记上撩重斩，罗洛的身躯在半空中爆出一片血花，嗖的一声倒飞而出砸在了一面石壁上，一时间土石崩裂，尘烟乱起。

马克斯韦尔丝毫不打算留给对手喘息的空当，脚下猛然一踩，玄钢长枪对准烟雾中罗洛所在的方位直贯而出，势要一记直刺彻底洞穿对方的心脏！

然而就在他掠入尘烟的一瞬，眼前忽然亮起一片莹蓝色的光雾。

“噗通——”

一声沉闷有力的心脏泵动声陡然在耳畔响起，整个世界都仿佛瞬间安静下来，马克斯韦尔甚至感觉自己胸腔内那颗龙心都漏跳了一拍。

刺入烟雾的长枪被一股怪力死死攥住，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巨鲸吸水般的呼吸声，罗洛吐气的一瞬，场中弥散的浮尘与烟雾竟在刹那之间被全部吹散！

“你”马克斯韦尔仰视着眼前陌生的人影，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恐惧顿时充斥了他的身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

罗洛低头看了看自己肌肉贲张的可怖身躯，那身属于调香师的轻甲已经被彻底撑爆，尖锐的犄角从他的肩头、背后、肋下、腿侧生长出来，一股汹涌澎湃的咒力奔流在他的血管之内，以至于让他浑身都燃烧在一片乌金色的神力光焰中。

“我是罗洛——”体态已经与恶兆一般无二的男人发出一声嘲讽般的冷笑，“恶兆猎人，罗洛。”

ps.昨天回来了以后有点累写不动了，没能更新，今天恢复，晚上还有一章。另外，三月最少更60章，目前1\/60。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火潮 罗洛手腕轻轻一扭，从呆若木鸡的马克斯韦尔爵士手里夺过那柄玄钢长枪，微一发力便将其拧成了一枚大号螺丝，又随手丢在地上。

他迈动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在常人眼中形如巨人的龙飨者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浑身缩水的稚童，以他此刻的体格，哪怕比起那些真正身怀巨人血统的冰原山妖恐怕都不遑多让。

马克斯韦尔步步后退，他重甲之内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身体也僵硬得像一架锈死的人偶。

他引以为傲的“龙威”已经被罗洛散发出的精神威压全面压制，这种情形下别说反击，就连转身逃跑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能感觉到浑身肌肉的颤抖越发剧烈，也许再过一分钟，甚至三十秒他就会狼狈地瘫软在地，涕泗横流地恳求对方饶过自己的性命。

就在这时，罗洛忽然停下脚步。

他眯起眼睛，翕动鼻翼嗅了嗅，神色陶醉道：“啊，马克斯韦尔爵士，我竟然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你和我一样是个试图将异族之力化归己用的家伙——流淌在你血管里的，是属于龙族的力量吧？”

“怎么，难道巨龙在恶兆的力量面前也会恐惧么？”

话音一出，马克斯韦尔近乎条件反射般惶恐地看向四周可能存在投影水晶球的位置，被一语道破底细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一旦他是龙飨者的真相暴露出去，别说他一个小小爵士，就连公爵本人都势必难以承受古龙神殿的怒火。

不，现在的麻烦还不只古龙神殿，还有那位刚刚击败了拉塔恩王子的古龙神人！

“立马切掉这段投影画面，必要时可以中断战斗祭典！”

同一时刻，坐在王都角斗协会大厅里的洛希尔会长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该死的，该死的杜奥里斯和奥萨里昂，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单是一个疑似饮下某种禁药化身恶兆之子的调香师，就已经触碰到黄金王朝某些不宜提及的禁忌了，现在还要加上一个龙飨者，是生怕战斗祭典还有下一届么？

充分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后，洛希尔立刻召来了厅外待命的卫兵，对着同样慌乱的一众下属道：“现在开始封锁协会的所有出入口，重新统计这间大厅里的人数，在我解除封锁之前，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这里半步，更不许往外传播半个字！”

此时，面向观众的魔法投影刚刚播放到罗洛砸入烟尘的一幕，协会下属的魔法师们立刻按照命令调整投影的内容，将画面切换到了地下水道内其余几支正在发生战斗的队伍身上，同时通知各大角斗场的主持人适时引导观众的情绪，以免这些过于劲爆的内容公之于众。

这番操作当然引起了一片疑惑、不满的嘘声和怒骂，但好在类似的情形在往年也并不少见，短暂的抱怨之后，大多数观众还是将注意力投向了其他战场。

然而对于王都角斗协会、幕后支持战斗祭典的众多贵族乃至那些身处战场之中的人来说，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你你在胡说什么？”马克斯韦尔心虚气短地反驳道。

“马克斯韦尔！”斐切尔爵士振聋发聩的声音从高空中蓦然炸响，“你和一个已经堕落成恶兆的疯子废话什么！”

听到同僚一句话就“合理”解释了眼前发生的一切，马克斯韦尔仿佛福至心灵，一闪身向后翻滚而去。

斐切尔猛虎般的身影从他后方飞跃而下，以一记刚猛霸道的纵劈打断了罗洛口无遮拦的话语，卡莱尔的身影则紧随其后，双剑挥舞间仿佛化作一枚飞速旋转的陀螺斩向罗洛的侧肋！

事态到了这种地步，哪怕没有这场赌局，杜奥里斯家族也绝不能容许这个人再存活于世！

罗洛面对一高一低的凌厉攻势丝毫不见慌乱，他双手一正一反握住两柄恶兆大刀朝两边斩去，刀剑相交的一刹，一股恐怖巨力沿着金属剑身倾泻而出，在斐切尔和卡莱尔惊骇的眼神中将他们同时反向轰飞出去！

他已经变得大若蒲扇的漆黑脚掌猛然一踩地面，脚下砖石登时如蛛网状爆开，身形化作一团黑色的风暴狂掠而出，先是追上卡莱尔，以没有利角的刀背一击将其拍得嘴角溢血瘫倒在地，又猛然转向掠至刚刚爬起的斐切尔身前，双刀同时挥舞出一片铁幕般的斩击！

斐切尔怒吼着将大盾向前顶去，脚下则摆出最正统严谨的罗德尔剑术姿势，宛若一座山峰般钉死在地。

在三大剑术中，唯有罗德尔剑术包含着如此扎实的盾剑术基础，比起时刻追求在防御中灵活反击的卡利亚剑术和单纯追求极致进攻的风暴剑术，坚若磐石的罗德尔剑术在防御一道上绝对是毫无疑问的当世第一！

罗洛的两柄恶兆大刀猛地斩落在身前的寒铁巨盾上，顷刻间爆发出一片火树银花，照亮了整条昏暗的地下水道！

此刻的他仿佛化作一道永远不会疲惫的魔影，在劲风呼啸间倾泻着穷极人类极限的疯狂劈砍，那面近一人高的巨盾黑沉沉的盾面在高速碰撞中迅速变得火红、脆弱.终于，在一声崩溃的脆响中，两道交叉落下的刀光将其正面劈碎，随后直直砍向斐切尔的胸膛！

“跑！”稍稍恢复正常的马克斯韦尔将一面备用盾牌宛若铁饼般掷向罗洛，趁着对方横刀格挡的空当一把拽起同僚扛在肩上，拼命鼓动起血管内流淌的龙飨之力，以自己能发挥出的极限速度朝着黑暗中奔逃而去。

罗洛虚起眼眸看向另一边，喘息许久的拉格伦也压榨出了残存的最后体能，比马克斯韦尔更早一步带走了重伤的卡莱尔开始逃亡。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掉么？”他不屑地轻笑一声。

全盛状态下的拉格伦之前都无法逃脱他的追击，更别说以他现在再次饮下禁药后的身体素质，哪怕放任对方先跑十分钟都能轻易追上。

他抖了抖刀身上沾染的鲜血，正准备全力发动追击，提前了结这些在他放手猎杀恶兆之前的“前置任务”，却突然感受到一阵来自地面的轻微震动。

接下来的数秒内，那股震动越发剧烈，渐渐化作肉眼可见的剧烈摇晃，无数道火红的巨大身影出现在了四面八方的下水道口，如同岩浆般朝着几人狂涌而来！

“山妖？”罗洛愕然睁大了眼睛，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些山妖的体型似乎比半小时前又膨胀了许多，更可怕的是，它们几乎个个都冲破了身上的黄金封印，沐浴在一片炽红色的火焰中！

ps.三月更新底线2\/60。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余火 二十九日清晨，极北冰原深处。

这里的天空弥漫着迷蒙的雪雾，地面陈积着千年不化的冰雪，无论上下四周皆是一片永无止尽的苍白。

亚坛地区的人们时常取笑北境居民沉默得像一块块冻硬的石头，殊不知在北境哪怕只是呼出一口热气，转眼间都会化作扑簌飘落的冰晶，张开嘴巴超过十秒就能失去对舌头的感知，那里的人们又怎么可能活跃得起来？

话说回来，黄金王朝对极北冰原的统治固然已经持续了十余年，但在更古早的千载岁月中，这片土地从来都不是人类所能踏足的疆土。它曾一度属于帕米尔人和他们膜拜的“冰龙神”玻列琉斯，然而在更多时候，那些沐浴在岩浆与烈焰之中的火焰巨人才是这座冰雪之国唯一的霸主。

当视角再度延伸，便会看到一座墨黑色的高大宫殿矗立于地平线的尽头，这座通体由黑曜石筑成的伟岸建筑就像一座纯白牢笼中唯一的缺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凭空坐拥几分傲视万物的霸气。

火焰圣堂——火焰修士们的最高圣地，它坐落于传统意义上黄金王朝疆域的最北极，即使最近的平民城镇距此也有千里之遥。

除却在信仰领域的重要地位外，这里还是整个火焰修士体系下最重要的文化中心和军事中心，七位火焰大主教平时至少会有四位常驻于此，更别提还有超过三千名精通黄金战技与火焰祷告的习武修士作为圣地的常备军。

自巨人战争结束以后，这些牺牲黄金信仰投身火焰的修士们便成了遏制巨人余孽复辟的第一道屏障，其重要地位比起北境军团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此时此刻，在风雪苦寒中坚守了一整年的修士们也迎来了难得的休息时光，除了轮班值守的少数修士，大部分人都选择在年末的几天假期中尽情饮酒作乐，以此犒慰自己在冰原深处久经折磨的肉体与灵魂，这一点就连那些位高权重的主教们也不例外。

圣堂的走廊里回荡着乐师们演奏的舞曲，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大片黑沉如铁的石墙，修士们纷纷脱去沉重冰冷的铠甲，围绕着堆满食物美酒的长桌欢快起舞，甚至有人拿着前些天快马送及此处的王都报纸，按照上面的战斗祭典名单押注起了今年冠军的人选。

七位大主教也难得在此聚齐，其中六位先后发表了对修士们的新年祝词，却独独不见首席大主教彼拉克。

酒过三巡，次席大主教希仑抓着两只牛皮酒囊四处寻找，花了半天功夫才在圣堂顶端寒风呼啸的露台上找到了彼拉克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者，常年沾染非人的恶神之火让他的身躯呈现出远超常人的臃肿，就像一圈圈盘桓堆叠的石圈，如果不是后心处那再明显不过的烈火纹章，简直都会让人误以为是某位叛逃到黄金王朝的神皮贵族。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身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诸如“慵懒”、“怠惰”之类的气息，在冰原深处刮骨利刃般的寒风中，他只是穿着一袭单薄的主教长袍，身躯却挺立如一座亘古不易的山峰，仿佛任凭外界一切风吹雨打也永远不会动摇。

“我说，你这家伙是不是老糊涂了啊！”希仑好气又好笑地抱怨道，“大家都等着你一块热闹热闹找不见人，结果你一个人跑这儿吹冷风，还嫌你那些苦修不够虔诚是吧？”

说着他径直将一只酒囊朝彼拉克后脑勺丢过去，被后者随手一把抓住，以两人知交数十年的关系，彼拉克早已对老朋友类似的举动再熟悉不过了。

“苦修不是目的，希仑”彼拉克拔出塞子抿了一口烈酒，吐出一口宛若带着火焰的灼热气息道，“信仰才是。”

“对对对信仰才是我们最应该坚守的东西，失去信仰就意味着失去对力量的控制、失去对本能的掌控，最终只会堕入深渊，再也无法自拔”

希仑遥遥举了举酒囊，一脸无奈道：“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年里，你已经用这些东西反反复复鞭策你的同僚和下属成百上千次了，好不容易赶上几天假期，就让大家的耳朵都休息一下吧。”

见老友这副滚刀肉似的样子，彼拉克只是淡淡苦笑，不再多言。

近年来火焰修士们面对火焰的态度越发趋于松散和自负，他很早就察觉了这种趋势的端倪，也一直致力于改变——但或许是恶神之火在赐予力量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扭曲了人的意志，无论彼拉克怎么努力，这一切还是在朝着他不愿看到的方向一天天滑落下去。这种情况下，仅仅是再多说几句也确实没什么用了。

“你说，现在临近年节，罗德尔那边会是一派怎样的景象？”他忽然说道。

“还能是什么样？”希仑耸了耸肩，“王公贵族在宫殿里开怀畅饮，看那些身上缠着几块破布的舞女跳个几天几夜，平民百姓巴不得住在角斗场里，隔着魔法投影看那些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斗士打到头破血流.多少年了，不都是这副德行么？”

彼拉克再度抿了一口烈酒，摇摇头笑道：“你大概忘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啊。”

希仑微微一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旁这个老家伙好像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北境了，他最近一次返回王都述职是什么时候，十二年前还是十三年前？

正此时，又听彼拉克说道：“不知道你还记得么，我们年轻时的罗德尔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的角斗场只有出身清白的骑士乃至贵族才能参与，所有人都戴着遮掩身份的面具，以荣誉为唯一目标进行着酣畅淋漓的战斗，有时就连陛下都会加入我们，他只用一双拳头就把所有人打倒在地，再大笑着将大家从尘土中拽起来，用君王的衣袍为受伤的勇士包扎伤口.”

“那时的男孩和女孩们都梦想着成为替王朝守土开疆的利剑与坚盾，然后他们成长为男人和女人，一个个真的变成了自己儿时梦想的样子。曾经我们笑话着那些传承千年的古老王朝和贵族门阀，以自身的团结和纯净为傲，从没有听说过什么新党旧党、什么黄金树教义与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不同贵族、平民、罗德尔人、边境之人，甚至包括人类和混种，大家都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简简单单的‘黄金之民’——仅此而已。”

他的话语声到了后来越发低落，仿佛要轻飘飘地融入呼啸而过的晨风里，可站在一旁的希仑却在不知不觉间敛去了脸上散漫不经的笑意，沉默得像是要和脚下的黑曜石墙融为一体。

“我当然记得，”他轻声道，“那样的日子，每一个亲历过它的人又有几个能够真正忘怀呢？”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啊。”

“是的，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无论是那位在所有黄金之民心中与永恒女王一样至高无上的伟大王者，还是那一支荟萃了王朝大半精英、象征着黄金树至强武力与智慧的东征军团都已一去不返，剩下的人们也被斑驳的岁月渐渐磨去了本来的面目，变成了自己都不再认识的样子。

在那些没有忘怀那段日子的人当中，又有几个还能保留着一丝初心呢？

希仑无法给出答案，彼拉克同样如此。

他所能做的，只是竭尽自己的全力，以自己心中的方式为那个正在消亡的黄金时代留下一点尚带余温的火种，并期待着那些最后的火光尽可能为后来的人们照亮几分前路。

只是黄金王朝太大，即使穷尽目力之极，他也只能看护北境一隅罢了。

“老朋友，希望你能挺过这一局吧。”彼拉克在风中闭上了双眼，于心底呢喃道。

ps.3\/60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使徒 罗德尔地下水道，十四区。

虽然地下水道共划为三十二片区域，但每年战斗祭典的实际范围大都限定在二十到二十九号区域之间，往后是恶兆之子们掌控的“禁地”，往前的区域则已远远偏离了各大角斗场的位置，其中不乏贵族们的私人秘库和一些王朝直属的储备区，自然容不得参赛者随意进出。

然而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卡莱尔一行人是直接以公爵旗下代表队的名义出战的，他们的出发地点也并非瑟兰特角斗场，而是杜奥里斯府邸的地下秘库——那座占地面积极其庞大的建筑恰好位于十四区。

考虑到这支队伍深厚的实力背景和那场意义重大的赌局，王都角斗协会也不愿多生事端，只是象征性地往这里派出了两名记录员，将其登记为和其他角斗场一般无二的出发点，也没有在附近增设水晶球网络，算是给足了对于一位公爵的尊重。

出于公平的目的，杜奥里斯也在赛前撤回了部署在秘库区域的全部私军，理论上卡莱尔四人即使逃回这里，也无法借由场外力量得到任何层面的帮助。

至于实际情况是什么样，就只有当事人们自己清楚了。

当斐切尔背着失血昏迷的拉格伦、马克斯韦尔扛着同样身负重伤的少主卡莱尔抵达此地时，秘库的防御工事外围已经密密麻麻地站了上百头冰原山妖。

它们不住发出低沉的嘶吼，浑身灰白茂密的毛发大多已经变成火红色，其中还间杂着星星点点的炽烈火光，望之犹如一片燃烧的海洋。

卡莱尔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和咽喉中俱是一片浓重的血腥味，他强忍着浑身上下骨骼传来的钝痛，指挥着尚能勉强活动的右臂将火光闪烁的圣焰徽记塞回了胸甲内的衣袋。

在那场猝然爆发又迅速结束的遭遇战中，正是这枚来自彼拉克大主教的强大神术符咒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圣焰徽记一旦注入神力，便能同时激发公爵预先留在所有冰原山妖体内的火焰秘术，当恶神之火彻底冲破黄金封印时，山妖们自身的精神也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徽记中刻印的神术便可借此机会控制住所有山妖的心神，让它们在最后一两天的生命中为己所用。

在卡莱尔最初的计划中，他们只需要正常猎杀山妖、击败其余参赛队伍就能始终维持相当靠前的排名，只有到了祭典最后一日仍然落后时才会使用这枚徽记。届时他们只要找一片水晶球视野之外的角落，就可以快速击杀那些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山妖，从而建立其他队伍根本无法撼动的绝对优势。

但正如外界不会料想到公爵一方手握这种底牌一样，他们也彻头彻尾地错估了罗洛的实力，即使己方拥有着三位英雄级别的强者，也无法在再度服下禁药的罗洛面前走过一合。

那种情境下根本容不得卡莱尔多想，假如再不动用圣焰徽记，除自己以外的三人甚至连活着逃离那里的机会都没有。

“先去.先去治伤，”卡莱尔有气无力道，“拉格伦叔叔的伤势已经不能拖了。”

斐切尔爵士说道：“少主，那赌局怎么办？”

“等我稍微休息一下，然后继续驱动圣焰徽记，罗洛如果追过来就让山妖们干掉他，假如他不来我们再在祭典结束前最后半小时杀掉这些山妖，那样胜者还会是我们。”

斐切尔重重点了点头，先一步背着血人一般的拉格伦走了进去，马克斯韦尔将卡莱尔交给两名匆匆迎来的医生后停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一咬牙扭头往另一条通道内行去。

沿着一条隐秘的楼梯连续向下走了好几层，又相继穿过数道刻印着防御魔法的厚重钢门，马克斯韦尔眼前出现了一条空旷幽深的走廊。

和秘库其他区域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配备任何魔能灯具，唯有两侧黑沉沉的墙壁上每隔几步挂设了一根工艺粗糙的老式蜡烛，明灭闪烁的火光映照在爵士魁梧非凡的身躯上，又在地砖上投射出一片昏暗扭曲的诡影。

马克斯韦尔闭目呼吸着走廊内阴冷潮湿的空气，他能感受到那颗不属于自己的龙心正在胸腔内急速跳动，山洪般强劲有力的血液在血管之内疯狂奔流，甚至在他体表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白雾。

紧张、兴奋、犹疑、惶惑.他根本无法分辨出此刻自己真正的心情，又或许，那些混乱的思绪归根结底只需用一个词语形容——恐惧。

沉吟许久之后，他终于睁开双眼，步履沉重地走向走廊尽头那扇隐隐透出一线光亮的门扉，他无法确认自己能否活着从那里走出来，但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哪怕真的有一个人能走出来，那个人也已不是现在的自己了，正如今日的“龙枪”也不再是七年前那个卑微如蝼蚁的紫钢斗士。

刚一推开门，马克斯韦尔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桌案，以及桌案对面那个总是让他毛骨悚然的人影。

那大概是个女人——假如从罩袍下的体态判断的话，然而哪怕是这一点他也不能确定，对方总是坐在一片昏暗的阴影里，遮掩在黑色兜帽下的面孔半点都看不分明，连同声音也是一片难以分辨的混沌，好像就连公爵大人都从没见过这家伙的真面目。

她只是神的使徒，而使徒无所谓自己的面目，那个人只会这么说。

“啊，龙飨者，”人影轻声笑了笑，“虽然你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我还是为我们的又一次见面感到欣喜——毕竟假如没有他人胁迫的话，你已经很久不愿意来这里了，不是么？”

“现在也一样，”马克斯韦尔黑着脸道，“我从来都对你们那些恶毒的秘术不感兴趣，尤其是我本身就是你们的施术对象！”

听到这些充满攻击性的话语，人影似乎丝毫不介意，她只是耸了耸肩，道：“但我们赐予了你无与伦比的力量。”

“屁的无与伦比！”马克斯韦尔低骂了一声，“我刚刚才遇到了一个不知道靠什么手段把自己弄得像恶兆一样的家伙，他只用了不到三十秒就击败了我和我的同伴，斐切尔、拉格伦——你都见过的，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实力！”

“是吗？”不知是不是马克斯韦尔的错觉，对方那一成不变的平缓语调好像第一次发生了一丝波动。

“一个疑似获取咒力，让自己化身为恶兆之子那种存在的家伙，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你们三位——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应该是这样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蛊惑 第124章 蛊惑

那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沉默了足足数秒，随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淡淡一笑道：“我想我已经对你们对手的实力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不过，亲爱的马克斯韦尔爵士——事情走到这一步可是你我双方都不愿看见的局面，假如你在本次战斗祭典之前就完成了我们提供给你的第二次龙飨仪式，不就不会遇到这些麻烦了么？”

面对这一问，如卢恩熊般健硕的马克斯韦尔却罕见地陷入了一片无力的缄默，对方说得没错，七年前那次让他脱胎换骨的龙飨仪式只不过是将一头中位飞龙的力量植入了他的身体，而这一次，公爵大人费尽心力为他找来的可是一头真正的上位飞龙！

也就是那头飞龙实在年幼稚弱，甚至连化形为人的技巧都没有学会，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落入他们手中。如果它不是生在破灭的风暴王朝，而是在天空城那种地方成长十数年，想必又是一位实力超凡的龙族强者。

只是马克斯韦尔实在对龙飨仪式有种发自骨髓的排斥心理，倒不是他悲天悯人可怜那头落难的龙，而是他很难忍受那些将自己开膛破肚的炼金手术，更是对这群神神叨叨的诡异术士抵触至极。

每当回想起那段被麻药迷晕，躺在冰冷坚硬的炼金台上任由他们宰割的日子，他就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抓来进行血腥试验的猴子。

杜奥里斯公爵通过地下渠道捕获到那头飞龙的一年以来，酗酒和纵欲始终让他的身体保持在不佳的状态，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是出于恐惧的浑噩度日还是出于本能的刻意为之。

毕竟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只能搏命求活的渣滓，他是拥有着英雄实力的龙飨者，是与杜奥里斯家族签订契约的黑夜斗士，哪怕他就此驻足不前也依旧能充当公爵麾下的得力干将......假如他不愿意，没人可以逼他再次回到炼金台上，成为那群神棍的试验品。

但这一次，罗洛打醒了他。

他引以为傲的“龙枪”在对手面前根本不得寸进，那个已经抛却人形的怪物只需要一个淡淡的眼神便足以压制自己体内的龙血。

恐惧、卑微、怯弱......一切他以为早已被自己抛弃在七年前的可悲情绪都在这一刻重新追赶上来，如同命定的魔鬼再度吞噬了他的一切。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地沉醉于自己编织出的美梦里，作为黑夜斗士，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公爵赢下类似今天这样的赌局，而作为龙飨者，他更耻于胸腔内的龙心因畏惧而近乎停跳，本该压倒一切敌人的龙威也由于怯懦而烟消云散......

不知不觉间，马克斯韦尔的眼瞳渐渐变得赤红，呼吸也越发暴虐而粗重，一片片灰黑色的鳞片从他颈侧和脑后的皮肤上不断生出又缩回，望之犹如一头按捺不住龙化的怒龙。

“我要进行第二次龙飨仪式，现在，立刻！”他压抑着极度不稳定的情绪嘶吼着说道。

然而，他对面的人影依旧平静得看不出半分波澜，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这一切，就像观察着一件理当发生反应的试验品。

“爵士，记得我们上次向你出具的报告么，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并考虑到那头血统高贵的上位飞龙体内蕴藏的可怕力量，我不得不提醒你，仪式成功的概率最高只有六成。”

“剩下的四成里，有三成你会直接死去，一成概率则会不可逆地异化成某种介于人和龙之间的怪物——假如是那种情况，出于安全考虑，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

“不用你管！”马克斯韦尔呼吸粗重道，“力量......给我力量就好！”

桌案对面的人影定定地望了他几秒，随即淡笑一声，微微颔首道：“每一位虔诚追求力量的信徒都应得到与之虔诚对等的尊重，所以——如你所愿。”

说罢她站起身来，伸手在背后的墙壁上轻轻一按，那面厚重的石墙顿时从中裂开，露出一条斜斜通向地下的隧道。

人影摆了摆黑袍缀有红边的衣袖，示意马克斯韦尔跟上，后者不假思索地晃动着遍布龙鳞的臃肿身躯紧随其后，与之一道消失在了隧道的黑暗中。

只是马克斯韦尔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那间被他抛诸脑后的地下密室中，一只小小的香炉正在桌案内部无声燃烧着，散发出丝丝缕缕暗红色的香雾，只消轻轻一嗅，便足以惑人心神。

“真是弱者的把戏！”

距此十几公里外，罗洛挥舞着两柄在他手中已经与匕首无异的恶兆大刀，将最后一头阻挡在面前的冰原山妖撕成碎片，在他脚下和四周，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山妖的尸体。

冲破黄金封印的冰原山妖固然可怕，但曾经它们哪怕结成成千上万头的队列，也还是被杜奥里斯公爵率领的精锐骑士团碾为齑粉，面对已经彻底恶兆化的罗洛，一群失去神智的野兽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振去刀上残留的鲜血，目光阴沉地望向卡莱尔一行人逃跑的方向，虽然他早就对杜奥里斯公爵安排大量山妖作为猎物的反常行为有所提防，却还是没能预料到对方竟然掌握着控制这些山妖的手段。

数十头山妖或许无法给他造成致命威胁，但这片地下世界可是还活动着上千头这样的怪物，假如杜奥里斯的人利用这段自己被拖住的时间召集更多山妖，就算还是无法围杀他，也至少能凭借这种手段立于不败之地。

这样的结果，不管是罗洛自己还是他背后的奥萨里昂侯爵，都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罗洛心中明白，刚刚一战之后，他这副非人的面目已经无可避免地暴露在了王都角斗协会以及协会背后的那些贵族眼中。

一旦消息进一步扩散，罗德尔人可不会管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苦衷，那些愚蠢的平民只会把他当成和那些玷污之子一样肮脏的存在，然后把那些倾泻在恶兆身上的憎恶与恨意一般无二地倾泻到自己身上。

那时，放眼这整座王都，都绝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但若是仅仅在这场赌局之中，他和侯爵固然因为这件事被人抓住了把柄，但杜奥里斯公爵动用某种秘术破坏黄金封印、控制那些冰原山妖也是一项完全对等的罪名。

这是两位顶级贵族之间的博弈，其他贵族按照惯例都绝不会多管闲事横插一脚，因此只要杜奥里斯和奥萨里昂互相牵制，他就依旧是安全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自己帮侯爵赢下这场赌局之上，假如他输了，便会理所当然地沦为这张棋盘上唯一的弃子。

ps1.5\/60。这两章章节号不知道为啥又错了还无法修改，本章是124。

ps2.最近除了写书，作者还要忙包括毕业设计在内的诸多琐事，这两天更一章也是确实抽不出时间，没有额外提一嘴只是不想找借口。三月说最少更60章，12-15w字就一定会更到这个数字，这几天一天2k等有空肯定就会一天4k-6k补回来，没到月底大家没必要着急，实在觉得太慢了不妨先养几天，月末字数不到再来捶我就好，哈哈。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审判 第125章 审判

罗洛低头看了看自己乌黑尖利的手爪，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长长呼出一口带着浊臭的气息。

为了在面对卡莱尔三人时取得绝对压倒性的优势，他第二次服下的禁药是远比第一次更加危险的东西，那些由上百名恶兆之血淬炼而出的香药精华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变了他的身体构造，也同时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咒力。

与之相应的是，他再也无法回归常人的身躯，唯有使用其他香药强行压制才能在短时间内抑制畸变恢复人形，但在余生超过八成的时间里，他都不得不以这副比恶兆之子更加可憎的面目活下去。

现在距离祭典结束只剩不到四十八小时，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找到杜奥里斯代表队的藏身之所，赶在对方利用那些山妖翻盘之前彻底按死这种可能性。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疑，而是迅速冲入黑暗，朝十四区方向疾掠而去。

既然那群人中已经出现了两个重伤员，那么那座属于杜奥里斯公爵的秘库就是他们现在最可能去的地方。

狂奔之中，地下幽冷阴湿的空气化作狂风从罗洛的皮肤表面吹掠而过，四周空荡荡的隧道和涵洞里传来兽物奔行的声响，但那些动静无一例外地都在疯狂远离他。

那些常年与恶兆之子们互相猎杀的地下生物早已异化出了敏锐的感知力，罗洛此刻散发出的气势就如狂暴的山洪般势不可挡，无论是巨虾、巨蟹还是那些体格近乎地龙的巨蜥都对其避而不及，就连一些尚未受到圣焰徽记操纵的冰原山妖都在下意识地远离这个极度危险的对象。

不出二十分钟，他就赶到了毗邻十四区的十六区中央隧道，罗洛早已记熟了附近的地图，只要穿过这条长达三公里的大型封闭水道，就可以快速逼近那座地下秘库。

于是他继续加快脚下的速度，准备在杜奥里斯的人尚未处理好伤势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知是不是第二次服下禁药进一步扭曲了他的人性，此刻的他甚至已经幻想起了用恶兆大刀撕碎敌人的身体，沐浴在鲜血中的快感。

那些暴虐嗜血的臆想就像层层叠叠淡红色的轻纱将他一重重包裹，就在他迷醉其中之时，一丝源于多年习武磨砺的警觉猛然如一枚冰冷的钢针刺在了他的心头！

罗洛泛着血丝的眼眸中，微微扩张的瞳孔在一刹那收缩到了极点，他下意识地将头摆向一边，同时身躯向侧面疯狂翻滚。

一把裹挟着恶风的扭曲巨剑擦着他的面具呼啸着钉在墙上，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劲道凶狠的铁矛，沿着他翻滚的轨迹在坚硬的地砖上洞穿出一排深深的窟窿！

勉强规避开所有攻击后，罗洛狼狈地翻滚起身，掣刀在手的同时望向那把洞入墙壁的巨剑——那是一柄怪异到了极点的剑，乌黑的剑身表面缠绕着一片片色彩斑斓的花纹，丑陋之余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异乎寻常的霸气。

他认出了它，那是属于那位玷污半神、恶兆王子蒙葛特的佩剑，也是地下世界上万名恶兆之子们所追随的“王者”的象征。

“啊，原来是尊敬的蒙葛特殿下......”罗洛反应过来后，以一种轻松到近乎轻蔑的语气说道，“久别不见，您的伤势看来已经恢复如初了啊。”

像是回应他的挑衅一般，隧道前方的黑暗中走出两道体态相近的魁梧身影，当先一人身披一袭破旧斗篷，浑身遍布灰黑色的尖角，稍稍落后半步的一个则肤色更加黑沉，肩上斜斜扛着一柄沉重的寒铁三叉戟。

罗洛将手掌抚在胸前，以贵族参见上位者的礼节躬身一礼，微笑道：“没想到蒙格殿下也在——不过，我此行的目的并非与两位为难，不知可否请你们让开这条路呢？”

“哥，你看这头蠢猪——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要死了呢！”蒙格遥遥用三叉戟指了指数百步外的罗洛，一脸难以置信地对蒙葛特道。

“蠢......猪？”

罗洛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宕机了几秒，饶是他此前并未与蒙格见过面，都不免被这种不讲道理的污言秽语给震惊到了，如果没搞错的话，就是两个月前的自己都可以轻易对付这对兄弟，他们凭什么敢这么说话啊！

另一边，蒙葛特并未出口回应，只是遥遥张开手掌，那把斑斓巨剑腾地亮起一片暗金色的光芒，化作一道流光掠回他手中。

“咒力么......”罗洛眉头微微皱起。

上一次见到蒙葛特时对方使用的全是黄金一系的战技和祷告，他还曾暗自嘲笑过以咒力驱使的黄金祷告根本就是个笑话。但就在刚刚，那把剑上却传来了一股明显的咒力波动......那股力量，甚至让他都感到了几分威胁。

“原来如此——”他从面具之下发出几声干瘪的怪笑，“殿下终于放弃了对人类拙劣的模仿，准备拥抱属于自己的玷污之力了么，哈哈哈，如果玛莉卡陛下见到这一幕，一定会颇为欣慰吧！”

说完这句阴险狠毒的诛心之语，罗洛畅快地大笑起来，同时期待着那对兄弟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管从什么角度考虑，一对身份尊贵的半神竟然沦落到在下水道里和自己这种人兵戈相见，对于他们体内的黄金血脉来说都是彻头彻尾的奇耻大辱吧？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呢？”

正此时，一句轻飘飘的话语突兀地从恶兆猎人身后响起，让他嘶哑难听的笑声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罗洛回头看去，另外两道挺拔傲岸的身影从隧道后方的光明中踱步而来，其中一人手持两柄漆黑重剑，一头红发飘扬似火，另一人正伸手摘去遮蔽面庞的头盔，语气疏淡道：“我其实不太明白，你一个连正统贵族都不是的小角色为什么喜欢对王族家事评头论足，但以我的了解，那位陛下或许真的会为此感到欣慰吧？”

“你......你是——”

银色的附魔头盔之下，是一头霜雪般闪耀的银色长发，以及一双寒湖般冷澈的冰蓝色眼眸。

来人伸手握向交叉负于身后的刀剑，在龙吟般的出鞘声中拔出苍白的长刀和青瓷色的刺剑，神色波澜不惊地宣判道：“宫廷调香师罗洛，我以神人路西亚桑克斯之名宣布，自即日起剥夺你在黄金圣殿的一切权责，并以堕入异端以及试图谋杀半神两项罪名——判你死刑。”

ps.6\/60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眠之夜 第126章 不眠之夜

无论是古龙王朝、风暴王朝、兀德王朝等文明萌芽的上古时代，亦或黄金、满月、古龙三方鼎立的当下，有关贵族的审判放在任何一个王朝中都是一个高度敏感的话题。

这些把持着军政财务，并通过盘根错节的联姻、结盟、分家、合并等手段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权力阶级对每一个国家来说都是最难以动摇的根基，因此即使是那些出身高贵、权倾一时的顶级王公贵族，也很难在明面上直接决断一个小贵族的生死，更遑论宫廷调香师这种拥有荣誉子爵头衔且人脉极广的人物了。

但真正让罗洛绝望的是，裁定他的罪名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整个黄金王朝除两位陛下外，仅有的几位可以不经司法程序直接要他性命的存在之一。

和在场的另外三位半神不同的是，这位古龙王子是无上意志亲命册封的神人，其手中还掌握着现任艾尔登之王拉达冈陛下授予的黄金律法令牌，单凭后者，他便可以直接处决黄金王朝任意一位伯爵以下贵族，且事后无需上报。

也就是说——自打“判你死刑”这句话出口的一刹那起，身处王朝境内的罗洛就已经可以视作一个死人了。

同一时刻，散布在十六区中央隧道四周的超过二十颗魔法水晶球完完整整地记录下了这一幕，并即刻通过投影呈现在了王都角斗协会以及数百名正关注着这场赌局的贵族眼中。

对于杜奥里斯和奥萨里昂的冲突，他们中有人是旗帜鲜明的站队者，有人是煽风点火的推动者，还有人是幸灾乐祸的旁观者......但这一刻，贵族们就像一只只被掐住咽喉的大鹅，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不是不知道两位陛下对角斗界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但大多贵族都无法割舍角斗场及其衍生出的种种相关产业所带来的暴利，更是将由黑夜斗士代理的地下赌局当成了彼此之间最有效率的游戏规则。

与此同时，他们也始终对自身掌握的地位和话语权充满自信，认为只要自己不逾越某些不可触犯的边界，就不会招致玛莉卡和拉达冈真正的怒火。

直到路西亚和拉塔恩出现之前，贵族们还觉得两个被剥夺王室身份的恶兆王子掀不起多大风浪，罗洛再怎么丧失理智也不会愚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先王葛孚雷的子嗣，那么一切就都还在掌控之中。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是那么一条区区三公里长的地下隧道，这一头出现了两位半神，那一头竟然还有两位半神！

路西亚在此地现身，并当着一众贵族的面宣判罗洛的罪名，也就意味着此前他们在两位陛下眼皮底下延续多年的把戏彻底走到了尽头。

此刻，一个只能引颈待戮的宫廷调香师已经不重要了，真正重要的是——在这张汇集了王都罗德尔超过一半新旧贵族的圆桌上，一个有能力掀桌子的家伙真的把桌子给掀了！

王都角斗协会之中，会长洛希尔既没有惊慌错愕也没有暴跳如雷，这位主管罗德尔角斗界超过三十年的老人只是呆呆地怔在那里，苍老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油光发亮的椅子扶手，而那曾经挺拔如松的肩背却在不知不觉间塌了下来，颓然如一株枯死的朽木。

奥萨里昂侯爵府邸中，那位以勇力闻名于世的英雄侯爵手中的茶盏滑落在地摔得粉碎，刀削斧刻般的英武面容上滚动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就连魁伟有力的身躯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畏惧的不是那位年轻的古龙王子，而是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身为奥夫尼尔当代的掌舵人，他自然对家族早年一度追随过先王葛孚雷的旧事一清二楚，也深知地下那两位恶兆王子名义上是“恶兆”，但在先王和玛莉卡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并不比黄金王子葛德文逊色太多。

罗洛无论是暗中猎杀那些平民出身的恶兆，还是跟两位王子发生些摩擦都没什么大不了，这些都可以算作“边界之内”的行为。但现在，他竟然在与蒙葛特对峙的时候被路西亚殿下抓了个现行，还直接扣上了谋杀半神的帽子！

这话哪怕从一位公爵口中说出来，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驳斥回去，反正贵族之间的互泼脏水早就见怪不怪，两位陛下也不会真当回事——但现在下定论的是一位神人。

在现行的黄金律法体系下，在罗洛与蒙葛特蒙格兄弟刀剑相向的现场，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质疑一位神人的判断！

一旦这件事继续发酵，北境镇守的位置丢不丢还是小事，万一他被定性为罗洛这条疯狗的主人、谋杀半神的幕后主使，到时候整个奥夫尼尔家族的头恐怕都不够砍的！

“立刻准备车马，我要去永恒殿面见两位陛下！”他面色发白地朝管家吩咐道。

这场赌局已经没必要再关注下去了，保住自己乃至家族的性命才是目前的第一要务。

管家匆忙领命而去，却又在短短五分钟后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身后还领着一名胸前挂着奥夫尼尔家徽的骑士，后者不待侯爵发问便立刻躬身一礼，道：“禀侯爵大人，在下是罗文斯子爵的亲卫骑士拉姆，子爵大人命我向您带话——”

“等等！”奥萨里昂听到弟弟名字的一瞬间顿时脸色一变，立刻屏退左右，待屋中只剩三人后才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在三弟赫克托夫殒命凯伦后，担任罗德尔市政监理官的二弟罗文斯便是奥萨里昂在朝中唯一可以无条件信赖的政治依靠，尤其在这种危急关头，罗文斯执掌那种要害权柄，要远比他这个北方军团副统帅消息更灵通。

“子爵大人今夜在调度治安巡逻队时发现，黄金圣殿和古龙神殿方向同时出现大规模骑士调动，数目恐怕不下千骑，我们派去询问情况的通讯兵被对方以执行机密任务为由直接驱逐，不过按那些骑士的动向来看......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杜奥里斯公爵府。”

“杜奥里斯公爵府？！”奥萨里昂瞪大了眼眸，“你确定你们的人没看错？”

“子爵派我来传递消息时，那些骑士已经跨过了凯德威尔大桥，并且在距离公爵府十里之外开始分兵展开包围圈，”拉姆回禀道，“大人，那么多骑士总不至于大半夜在上城区抓什么盗贼吧？”

一时间，奥萨里昂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可能，但按目前的情况判断，不管事态向哪种可能发展，至少自己和奥夫尼尔家族不是这次动乱中第一轮被打击的目标。

他在原地怔然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吩咐道：“先不去黄金圣殿了，拉姆骑士——麻烦你今夜来回多跑几次，二弟那边一旦有新消息立马通知我。”

骑士领命而去，跟随侯爵十余年的老管家则在一旁轻声问道：“大人，我们不需要再做什么额外准备了么？”

“先静观其变吧......”奥萨里昂轻叹一声道，“说到底罗洛那些破事也不是我们指使的，现在没人能摸清那两位殿下的意思，千万别弄巧成拙。”

“明白。”

ps.7\/60，别再问还更不更了，作者没死就一定会更完的qaq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千骑 第127章 千骑

浓郁的血腥气盖住了隧道内的阴湿恶臭，罗洛宛若山妖般膨胀的身躯向前倒伏在地，粗壮的脖颈被他手中的恶兆大刀整个切开，炽热的血液从那张笑容猥琐的犄角面具下无休无止地淌出来，将恶兆猎人的身体连同附近十余步内的地面都染成一片暗红发黑的可怖颜色。

“所以，这家伙就这么自尽了？”蒙格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脸牙疼道。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罗洛无疑是个强悍无匹的对手，即使上次兄长面对他时是因为压制了咒力才落入下风，也足以证明这个陷入疯狂的调香师强大的个人实力。

再说看看这家伙畸变成这样的体型和那股狂暴到了极点的咒力气息，肯定比上次遭遇时还强了不止一筹吧？

甚至蒙格还暗存了几分展示实力的心思，准备看看路西亚与拉塔恩和全力出手的自己比起来到底孰强孰弱，毕竟就算大家称兄道弟也得分出来个谁大谁小不是？

可谁料当路西亚宣判罗洛死刑后，恶兆猎人甚至连一丁点反抗的欲望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留给路西亚和拉塔恩一个冰冷而愤懑的眼神，随后便挥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路西亚没有立即回答蒙格，而是在龙鳞刀上缠绕上龙雷，先后在罗洛的眉心、心脏和腹部各补了几刀，又朝一脸错愕的其他三位半神摊了摊手道：“保险起见，万一这家伙是假死耍我们的怎么办？”

接着他还叹了口气，补充道：“要不是留着他的尸体还有用，还是用龙焰烧成灰最安全。”

蒙葛特：“......”

拉塔恩：“......”

唯有蒙格眼前一亮，赞叹道：“有道理，我记住了！”

确认罗洛死亡后，路西亚取出那块拉达冈授予的律法令牌，看了一眼令牌背面的黄金律法圣印记，又望向地上那名果断赴死的恶兆猎人鼻祖，默然片刻，道：“既然是真死了，那么也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这个疯子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维护黄金律法吧？”蒙葛特神情复杂道。

“所以当一位拥有无上意志和拉达冈双重授权的神人对他下达判决时，他就已经失去了一切存活于世的价值和动力，甚至连半分拔刀反击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拉塔恩将重剑归鞘，轻叹一声道：“疯狂与忠诚，原来也可以是并行不悖的么？”

蒙格却撇了撇嘴，一脸不屑道：“律法的忠犬又怎么样，还不是条疯狗？这么一条烂命能换回来什么，死一千个他都抵不上那些被虐杀残害的同胞！”

这一次，没有人反驳蒙格的说法，死在恶兆猎人屠刀之下的恶兆之子们尚且历历在目，无论罗洛以及类似他这种狂热的律法扞卫者怀揣着多么崇高而执着的目的，都无法掩盖他们亲手犯下的累累罪行。

“好了，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也该去找杜奥里斯算算总账了。”

路西亚扫视一圈周围显露真形的魔法水晶球，就在宣布完对罗洛的判决后，他便使用暗月徽章强行关闭了方圆十公里内所有的水晶球——既然已经先一步打了贵族们一个措手不及，剩下的部分就相对简单了，算算时间，米凯拉那边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殿下，艾格基斯先生，我们已经完成了对公爵府的完全包围，同时封锁了附近所有能通过地下水道前往其他街区的地井入口，现在古龙骑士们正在赶往地下秘库方向。”

“辛苦了，克拉德骑士，”米凯拉看向这位四十岁上下的黄金骑士长，微微颔首道。

“先不要进入公爵府，密切关注地库那边的动向，等候路西亚殿下的命令。”

“明白。”

静立在侧的艾格基斯望着骑士领命而去的背影，心下暗自惊叹于身旁这位黄金神人的果敢决断。

今夜参与兵围公爵府的千骑当中，有两百名风暴骑士和两百名直属天空城的古龙骑士，另外六百名则是分别以路西亚和米凯拉的权限调度而来的黄金骑士——话虽如此，但路西亚在王都罗德尔骑士中毫无根基，纵使有调兵权又哪有可以真正倚仗的亲信部队？

因此他才在决定对杜奥里斯发难的第一时间联系了米凯拉，两位神人各自执掌的律法令牌只是提供了名义上的调兵权限，事实上这六百名黄金骑士全是效忠米凯拉的嫡系部队。

而米凯拉在与路西亚商定完今夜的计划和各项备案后也真是干脆利落到了极点，一位实权公爵的府邸说围就围，哪怕放眼黄金王朝立国近五十年的历史，王都之内这种近乎政变的军事冲突也绝无先例。

两人现在的位置是公爵府附近一座专门服务于王公贵族的奢华酒楼顶层，米凯拉双手扶在面前玉石雕琢的栏杆上，任由渐起的寒风将一头绚烂的金发吹拂而起。

他的目光注视着下方那座在黑夜中如巨兽盘踞的公爵府邸，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正从黄金树的光辉中纷纷扬扬地飘落，染白了府邸前方漆黑坚硬的石板路，也为雪夜中的上千精锐骑士罩上了一袭肃杀的披风。

一声沉闷的响动自街心传来，公爵府沉重的大门向两侧打开，上百位披坚执锐的骑士气势汹汹地涌了出来，为首一人面带怒色地驱马来到一位黄金骑士面前，疾言厉色地控诉着什么。

很快，便有骑士将那些话带到了米凯拉和艾格基斯面前。

“质询我们的目的，以及要求我们立刻退兵么......”

米凯拉轻轻呼出一缕白气，“下了他们的武器，所有人原地收押——如果还有后续，来多少抓多少。”

“艾格基斯队长，麻烦你再带一队风暴骑士赶往地下水道，确认一下恶兆之子们对那座秘库的封锁有没有漏洞，然后配合你家殿下进去抓人——杜奥里斯公爵可不是什么认不清形势的蠢货，刚才这些人只不过是分散我们注意力的障眼法罢了，我猜路西亚要找的人现在还在地下。”

“明白，我立刻出发。”

艾格基斯郑重地行了一记骑士礼，道：“米凯拉殿下，那这边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放心吧，”米凯拉嘴唇微微抿起，露出一抹光彩足以倾倒众生的笑容，“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赢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龙飨 第128章 龙飨

“故乡，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故乡啊......”

“那里的海洋比瓦兰湖更加浩瀚，巨大的岛屿就如宁姆格福一样广袤，数以万计的巨龙在天穹之上翱翔，人类、混种和兽人就像这里一样和睦融洽，共同在那片土地上世世代代地繁衍着。”

“能说说那座你总挂在嘴边的天空之城么？”

年迈的飞龙武士浑浊的眼神微微凝滞，因为力量透支而略显涣散的瞳孔中绽放出几分久违的光彩，就连声调也止不住地上扬了几分。

“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那是无数先辈倾尽心血创造的无上奇迹，数千年间引领所有智慧种族的永恒灯塔......亦是所有龙族的灵魂最终安眠之所。”

年幼的白龙垂下龙首，只是用酸痛难当的双翼沉默地拍击着空气，久久不曾言语。

透过背部的鳞片，她能感受到老人越来越冷的体温，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附近的空气中，让她的心脏一阵阵发紧——就在一刻钟前，老人帮她挡下了足足七根攒射而来的魔像巨箭，这种伤势落在一头年迈衰弱的中位飞龙身上，几乎已经可以直接宣告他的死亡。

“父亲，我现在就带你飞越风暴海回法姆.亚兹拉，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的，对吗？”半晌之后，她试探着问道。

“呵呵——”飞龙武士勉力挤出一抹笑容，喉间却咳出了一口发黑的污血，“傻孩子，如果不走传送门的话，就只有那些尊贵的古龙和上位飞龙在成年以后才拥有跨越风暴海的实力，你这么小，还带着我这个累赘，恐怕我们连摩恩海岸都到不了就会成为那些追捕者的俘虏吧？”

他抬起苍老的头颅，迎着吹面而来的劲风睁大双眼，仿佛要把整片高远澄澈的天穹都纳入眼底，随后深吸一口气道：“停下吧，孩子。”

“在风暴要塞，我们溃退了，在史东薇尔，我们再一次溃退了，接下来是海德要塞、献祭大桥、摩恩......捡到你以后的日子里，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带着你居无定所地日夜逃亡，咳咳——”

一阵仿佛要撕裂肺部的咳嗽后，老人终于在急促的喘息中平复下来，声音沙哑道：“停下吧，我......我已经不想再溃退下去了。”

“父亲，你——”白龙犹豫着放缓了鼓动羽翼的速度，却仍然尝试着辩驳些什么。

“但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里不管遭遇什么，都永远不要放弃希望。”老人缓慢而坚定地嘱托着，连同黯淡的眼眸也渐渐明亮起来。

“终有一日，当永恒灯塔的光辉再度盛放时，它会指引所有迷途的子民重返故乡......别了，我的孩子。”

老人口中最后的几个字是如此缥缈，淡得像是要融在风里，他鼓起最后的力气猛然一推白龙的肩膀，翻身向着苍翠的大地坠落而去！

白龙发出一声悲哀到了极点的嘶鸣，不假思索地俯冲而下，试图在养父落地之前重新托起他的身躯，却被迎面射来的魔像箭雨凌空拦下！

鲜血、创伤、黑暗、奔逃......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后来的遭遇了，总之落在了某支追捕风暴王朝残军的部队手中——那也许是黄金王朝的队伍，也许是来自凯丹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佣兵，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之后过了三年，五年，还是更久？

她不知道，玄钢打造的沉重锁链、一次次交易转手的巨大牢笼......它们将她的整个幼年时光都锁死在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永夜中。

有人用那些冷冰冰的钳子和钢刀揭下她的鳞片打造盔甲，有人使用粗大的针管抽取她的血液，兴奋地宣称那是制作魔药的完美材料，无数次突破她想象力极限的痛苦折磨之后，她真的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愿意记得了。

芙蕾雅——那是父亲为她取的名字，也是她珍藏在心底深处最后的宝物。

“唔，那头龙的状态真的没问题么？”一名带着面具的术士问道。

“三种封印魔法、七种虚弱药剂加上麻药，相信我，换你你也已经晕得像条死蛇了。”他身旁的同伴一边往手套上涂抹着消毒药剂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复道，“看看那边，我们的爵士只是用了两支镇静药剂不就变成这样了吗？”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马克斯韦尔正被束缚带捆在一张四十五度角的手术台上，他犹然睁大着铜铃般的大眼，浑身的肌肉却已经完全松弛下来，均匀悠长的呼吸仿佛在进行深沉的睡眠。

“可这是一头上位飞龙啊，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万一一会儿取出来的龙心活性不够怎么办，或者手术刚到一半就死了，不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实验材料？”

“啧，说的也是。这副样子大概是长期囚禁和营养不良导致的吧，平时还没这么明显，一做完术前准备就不行了——说起来它的前几任主人可真是一群不识货的王八蛋，只知道干些抽血剥鳞的粗活，一头血统精纯到这种程度的上位飞龙是何等珍贵的材料，哪是让他们这么糟蹋的！”

“那就别让它死！”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话语声，“教你们那些神术就是用在这种时候的，在手术成功结束之前要是这头龙死了，你们就都给它陪葬吧！”

两名正在准备手术工具的术士顿时神色一凛，朝来人深深一礼道：“明白，卡西娅祭司！”

说完他们纷纷不假思索地用手术刀切开自己的手腕，涌出的鲜血并未流向地面，而是盘旋着幻化出两道形状玄奥诡异的神术符印，飘向前方重合烙印在了芙蕾雅的鳞片上。

那泛着浓郁血气的烙印明灭闪烁着，像是在强有力地呼吸，每一次亮起芙蕾雅的身体都会微微一震，闪烁十余次后，她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缓有力起来。

与此同时，那血红烙印也渐渐失去了光泽，只留下一片血渍干涸在鳞片表面。

“祭司大人，手术已经准备就绪了，我们......”一位术士小心翼翼地发问道。

“那就立刻开始，这次情况特殊，我们可没有太多时间。”那身披黑袍的女术士也戴上了手套。

她注视着被附魔锁链牢牢锁住的芙蕾雅，眸中浮现出一抹狂热，口中似是喃喃自语道：“愿伟大的母亲在此见证，您的孩子们即将为您献上又一个生命的奇迹！”

ps.9\/60

第一百二十九章 罪证 第129章 罪证

“人都已经派出去了么？”

“是，公爵大人，我吩咐了三队人走不同路线去秘库报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现在马克斯韦尔爵士和那群真实教派的术士应该都已经转移了，但是......”

“你是说米凯拉殿下的人已经提前封锁了所有地下道路么？”

“按理来说不会，秘库附近的地形和路线只有我们清楚，再者还有那些由少主控制的山妖搅局，米凯拉殿下能调度的骑士终究数量有限——不过就怕万一。”

杜奥里斯将手中的古铜烟斗放在桌案上，神色沉凝地吐出一口烟雾，沉默片刻后道：“事已至此，如果再发生什么意外，我们也只有认命了。”

侍立在侧的公爵府总管将头埋得深深的，一言不发，宛如一尊僵硬的雕塑。

这一主一仆都明白，今夜真正的威胁不在于府邸之外重重围困的上千名骑士，而在于突然出现在战斗祭典上的路西亚和拉塔恩——无论如何，在缺乏实质罪证的前提下，即使是两位陛下也不会轻易对一位公爵动刀，但那座构筑于地底深处的秘库就不一样了。

控制冰原山妖的圣焰徽记、秘密购入的上位飞龙和筹备中的龙飨仪式，乃至于那群根底不明疑似是某位伪神信徒的神秘术士......随便一样被人抓到手里都是足以动摇整个杜奥里斯家族的大罪。

从三位半神毫无征兆下场的一刻起，原本高坐于赌桌两端的卡文.杜奥里斯和奥萨里昂.奥夫尼尔就只能立马滚下来，一边抱头鼠窜一边竭尽全力自救。

如果杜奥里斯能在米凯拉的人闯进秘库之前将所有证据抹灭，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余地，否则今夜之后，罗德尔凤毛麟角的公爵家族恐怕就要除去一个了。

同一时刻，秘库深处用于龙飨仪式的密室中，卡西娅祭司刚刚结束了咏叹调般的膜拜与祈祷，从下属手中接过一柄宛若鲜血凝成的锋锐短剑，噙着一抹微笑走向芙蕾雅。

圣血初拥——他们如此称呼这种仪式。

无论面对的是是龙、山妖、人类还是其他任何类型的强大生物，他们都会在炼金手术开始之前以一把遍布细密锯齿的短匕刺入对方的心脉，这把刻印着强大神术的匕首既可以充分调动生物体内的血脉之力、增幅手术效果，也可以抽取部分生命精华反哺主持仪式的祭司和术士，使他们葆有悠久的寿命和青春。

“好了，我的小可爱，今天我要告诉你两个好消息。”卡西娅抚摸着芙蕾雅脸颊上的鳞片，笑意温柔道。

“其中一个好消息是你马上就可以摆脱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结束所有痛苦——”她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俯在芙蕾雅的耳边道：“而更好的消息是，你的脏腑、气血、筋骨、鳞片都会化作一位强大英雄的养料，成为交界地新的传说，而你的生命与灵魂将会归于伟大母亲的怀抱，成就永恒！”

芙蕾雅竭力抬起眼帘，双翼和脊椎处钉入的附魔长钉带来的伤痛已经趋于麻木，巨量虚弱药和麻药仍然让她的意识一片混沌，卡西娅恶魔般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然而以她近乎破灭的意识已然无法领悟其中的含义......她甚至连这个女人的脸都看不清了，恍惚之间，不断有许多更虚幻的事物从她眼前闪过。

那是史东薇尔高耸的城堡和塔楼，出身于风暴王朝的飞龙们成群结队地从高塔和大桥之间飞掠而过，英姿飒爽的女王高立于风暴王旗之下，手拄长剑检阅着王朝全盛的军队，在她脚下，重装骑士团如同钢铁洪流般驰骋而过。

她还看到了辽阔肥沃的宁姆格福平原、澄澈如镜的瓦兰湖、物产丰饶的啜泣半岛，到了后来，她甚至感觉自己正和父亲一起并肩翱翔于云端之上，而在那翻腾不休的云海彼岸，就是那座只存在于梦中的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

“原来这就是......解脱么？”

芙蕾雅昏昏沉沉地闭上了龙眸，紧绷的身体久违地放松下来，于心底轻声道：“好像也不错呢。”

砰——密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卡西娅先是一愣，随即怒意勃发地转头看去，却见斐切尔爵士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急声道：“立刻中止仪式，祭司，带上你的手下和马克斯韦尔从三号通道撤离，这片区域现在开始执行毁灭预案！”

“毁灭预案，这......”卡西娅的怒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斐切尔爵士提起，她几乎都已经忘了“毁灭预案”的含义，背靠杜奥里斯公爵这株大树，过去数年中她一直是将这里作为永久据点来经营的，也正是凭借在这里开拓的功劳，她在教会内的地位才一直节节攀升。

然而早在公爵决定与根底不明的“真实教会”合作之前，就早早定下了紧急状态下洗脱嫌疑的章程，正如眼下的毁灭预案——他们撤离之后斐切尔爵士就会立刻炸毁这一整层秘库区域，经过特殊构造的墙体会随即向中挤压，彻底毁灭一切教会和龙飨仪式存在过的痕迹。

“祭司，如果你不想我们所有人今天都死在这里的话，就闭上嘴立马行动起来！”斐切尔一边冲上前去割断马克斯韦尔身上的束缚带一边骂骂咧咧地解释道。

“我不管你们背后那位‘母亲’是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神秘莫测，但我肯定她现在救不了任何人——米凯拉殿下已经率军包围了公爵府，路西亚殿下和他麾下的古龙骑士正在赶往这里，说句僭越点的话，和你们这些说不清是哪位野神领养的继子继女比起来，那两位可都是实打实的真神之子！”

“你——”卡西娅有心想争辩什么，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忍气吞声飞快指挥着手下开始撤退。

另一边斐切尔爵士也带着人在密室四处堆放起了炸药桶，准备将方圆百米以内的空间连同那头白龙一起炸成灰烬。

可就在这一行人即将逃离的一刻，整座秘库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名身体素质相对孱弱的术士甚至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在那地动山摇般的震动之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震怒的龙啸。

扛着马克斯韦尔的斐切尔爵士扶着墙壁艰难站定身体，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几下，面如死灰道：“他来了......”

ps.10\/60

第一百三十章 龙临 第130章 龙临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里炸平啊！”卡西娅近乎歇斯底里地朝斐切尔叫喊道。

她可不愿意被一位暴怒的半神当场逮住，尤其还是在黄金王都这种对他们这些“异端”零容忍的敏感地带，不论是落到那位古龙王子还是黄金树的鹰犬手里，死亡恐怕都已经是最大的奢望了。

所以她必须消灭一切证据，然后逃入地下，只要能活着回到教廷，她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红袍祭司、主教、大主教......凭借这些年自己在罗德尔掌握的资源、人脉和情报，总有一天她能爬到更高的位置上，成为伟大母亲真正意义上的股肱臂膀。

“亲爱的卡西娅.约瑟姆祭司，”斐切尔爵士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跳动着难以压抑的怒火，他脸庞的肌肉不住抽动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我觉得你好像对‘半神’这个概念缺乏最基本的了解，还是说眼下的混乱已经彻底摧垮了你的理智？”

“一位年轻、强大，且每一天都在飞速成长的半神就站在我们头顶，他的精神感知已经笼罩了方圆几公里内的一切事物，现在你告诉我，让我在他眼皮底下谋杀他的族裔，还是一头血脉精纯到可以与他的灵魂产生共鸣的上位飞龙？！”

“另外，别用你见鬼的眼神看着我——”爵士拔出背后沉重的钢剑铿一声插在了地上，语调冰冷道，“公爵大人既然告诉了我你的真名，就代表他赐予了我在必要情势下抹杀你们所有人的权力。”

此言一出，卡西娅以及她身后的几名术士立时面色如纸，过去几年的合作中，她早已对眼前这个男人建立了深刻的认识，也许在绝对战力上斐切尔逊色马克斯韦尔一筹，但论及心性之坚韧、手段之狠辣，十个“龙枪”也比不上他一丝一毫。

也正因如此，她那套操弄人心的把戏从来不敢在斐切尔面前使用，至于被当成提线木偶的马克斯韦尔，只不过是公爵只需要一把听话的刀，他们需要一个听话的试验品，两方各取所需罢了。

眼见卡西娅在恐吓下已经不再大呼小叫，斐切尔装满怒火的胸膛再度深深起伏了几次，才终于收敛起一身杀意，道：“既然你明白了现在的形势，就带着你的人赶紧从三号通道滚蛋，等风声过去，公爵会再派人和你们联络的。”

这一次，这群黑袍术士再也没发什么不合时宜的牢骚，而是宛若一群丧家之犬似的的朝三号通道奔逃而去。斐切尔看着他们的背影，几度想要拔剑斩草除根，然而想起公爵命人转达的吩咐，还是只能按捺下来。

事已至此，杜奥里斯大人显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不得不为将来预留下一两条退路了。

斐切尔爵士沉重地叹了口气，又扭头看了一眼密室深处被重重束缚在钢铁墙壁上的白龙，向手下吩咐道：“把那头龙放下来，其他一切原封不动，从现在起这片区域禁止任何人出入。”

说完他便一手拔起地上的钢剑，一手扛着马克斯韦尔，头也不回地朝总控制室走去。

“情况怎么样？”刚一进门，斐切尔便看向会议桌前的几人问道，伤势刚刚得到治疗的卡莱尔和拉格伦也在其中。

而另一边，昏迷状态的马克斯韦尔已经被临时丢进了总控制室附近的禁闭室，虽然名义上还没直接收押，但在场所有人都默认了将那个龙飨者当成弃子的做法。

“那位殿下是以龙躯直接降临的，现在七号仓库那边已经是一片废墟了，”拉格伦声音虚弱地回答道，“米凯拉殿下的骑士还没到场，看起来我们至少还能让那群术士逃出去。”

“圣焰徽记呢？”

“已经毁掉了，”卡莱尔脸色苍白地咳嗽两声道，“彼拉克大主教留下的神术烙印太强，这一下差点要了我的命。”

“辛苦少主了，”斐切尔稍稍松了口气，“这样一来，逃不掉的就只有龙飨那一件事，既然那头白龙还没死，以公爵大人在朝中的根基——”

话说到一半，秘库之外突然传来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众人惊恐地冲向窗边向外看去，只见四周同时升起大片混杂着浓烟的浮尘，待视野再度清晰时，爆炸中倾倒的废墟已经堵死了所有通向其他区域的通道，就连那些隐秘的地下通道也未能幸免。

更可怕的是，在那渐渐飘散转淡的烟尘中，又出现了一个个魁梧健硕不似凡人的身影，他们大都身披破旧不堪的斗篷，有的甚至只有一缕布片蔽体，手中持握的也不过是些破铜烂铁，却无不散发着极其狂暴的气息。

“恶兆之子......”

卡莱尔一时感觉有些晕眩，连忙扶住一旁的桌面才艰难稳住身形，他步履蹒跚地走到外面的露台上，将漫无焦点的目光投向远处。

数百米外，那些失去圣焰徽记控制的山妖被成群结队的恶兆之子迅速包围、剿灭，只剩几名俘虏被沉重的铁链锁住，连拖带拽押送向队伍后方。

拉塔恩殿下和那两位玷污王子立于队伍前列，隐隐成掎角之势锁死了秘库通向外界的主干道，而在最前方的废墟中，那头月光般耀眼的银白巨龙微微振动了一下缠绕着赐福金光的四道羽翼，在扑面而来的劲风中微微俯下龙首，眼眸中流露出的冷意似乎要将他彻底冻结。

我早该想到的——卡莱尔在心中苦笑道，当自己得知两位半神殿下和蒙葛特、蒙格兄弟一同出现伏击罗洛时，就该意识到恶兆之子也成了他们随时可以动用的力量。

在别人的家门口试图逃脱别人的掌控，看来这次无论父亲还是自己，都太过想当然了啊。

“路西亚殿下。”他俯身深深一礼，思虑片刻后进而双膝跪地，选择以凡人觐见神明的礼节面对眼前的古龙王子。

因为他明白，在图谋龙飨一事无从逃避的当下，自己乃至整个杜奥里斯家族的命运都已彻底落在对方掌中，此时此刻，路西亚桑克斯这个名字代表的已经不再是一位执后辈礼在王都留学的年轻半神，而是那座地位与黄金树完全对等的天空之城。

“我能感受到血脉深处传来的呼唤，”一片冰冷的沉默后，路西亚终于开口道，“所以告诉我——我的族人在哪里？”

11\/60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迟到 第131章 迟到

“我......已经死了么？”

从麻药效果中渐渐苏醒过来的芙蕾雅疑惑地看着头顶黑漆漆的钢铁穹顶，又望向四周深深嵌入墙壁的钩环和锁链，最终确定这还是那间自己熟悉的牢房。

“嘶——好疼！”后背突然剧烈起来的刺痛让她忍不住扭转脖颈向后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当芙蕾雅清楚看到自己双翼和脊椎上惨不忍睹的伤口时，她一下懵在了那里。

上一次能这样自由地活动身体是什么时候？

她已经完全记不清了，过往数年中，所有囚禁他的人类都对一头上位飞龙可能存在的威胁百般提防，他们会用枷锁、骨钉和封印魔法彻底杜绝一切让她暴起伤人的可能。

也正因如此，当年幼的白龙发现自己身上的重重束缚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时，她整个大脑都是宕机的。

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她第一次能够放松地躺倒在地面上，虽然浑身上下还在传来刀割般的疼痛，但芙蕾雅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自由。

她干脆将脸颊都贴在地板上，让全部的肌肉筋骨松弛下来，在虚弱的喘息中贪婪地享受着不知能够持续多久的幸福时光。

良久，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芙蕾雅先是一惊，旋即通过眼眶传来的温热触感发觉，那是自己在哭。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坠落声从穹顶上方传来，蓦然击碎了那些随着脆弱心绪一同流泻而出的翩跹幻梦，她惊恐地向墙角缩去，试图将整个身躯缩进黑暗里，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这间屋子实在太小了，单是容纳她铺展在地的龙躯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又哪里有供她藏身的角落？

正此时，钢铁铸造的穹顶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锐声响，一道银白色的巨大龙爪就如切开奶酪的滚烫餐刀般将其整个撕开，随之而来的炽烈龙焰将破碎的穹顶边缘彻底熔化，化作一轮绚烂的火环向四周扩散而去。

芙蕾雅呆呆望向火环的彼端，一头比自己庞大得多的飞龙......不，比飞龙更加强大的四爪四翼、辉石般闪耀的龙鳞和刀剑般凌厉的头角——那是一头真正的古龙！

她进而看向那双冰蓝澄澈的龙眸，这样的一头龙，生来就该像王者那样威巡四方，每一道目光皆如刺破云霄的雷霆、纵横沙场的利剑，锋锐得让一切直面它的人心神俱颤，震动拜伏！

可他没有。

他的眼神中没有杀气，没有霸气，有的只是分分缕缕肉眼可见的痛苦，以及一抹掩藏不住，或者也根本无意掩藏的愧疚。

“你——您是......”

“对不起，我迟到了。”

“不过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迟到了，”他说道，“我们回家。”

他望着狭窄逼仄的钢铁牢房，微微摇了摇头，随后龙爪带起一抹黑红色闪电，一击将这座牢笼轰得粉碎！随后在崩塌的废墟中俯下身来，凝聚出数十道轻柔舒缓的神力，不由分说地托举起她的身躯，平放在了自己宽阔有力的后背上。

在无数道敬畏有加的目光注视中，一头银白色的古龙就这么背负着一头幼小的飞龙冲天而起，他用雷霆击碎了遮挡在头顶的厚重石壁，眨眼便消失在了大雪飘零的夜空中。

“刚才殿下交待的几件事情，相信诸位都听清楚了吧？”克里斯托福按着腰间剑柄，神色冷漠道。

在四位半神齐出截杀恶兆猎人罗洛的同时，正是他手持蒙葛特的信物，提前调动恶兆之子完成了对杜奥里斯秘库的合围，并借由他们对下水道地形的了解，埋设炸药彻底炸平了一切由秘库逃往外界的通路。

“明白，”卡莱尔垂眸道，“马克斯韦尔爵士现在还在昏迷状态，就在这一层的禁闭室等候殿下裁决，对秘库乃至整座公爵府的全面搜查可以随时开始，无论是我还是父亲都会全力配合。”

“你们控制那些山妖的手段呢？”

卡莱尔神色不变，语气平静道：“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什么。”

克里斯托福冷笑一声，摇头道：“殿下早就料到了你们这种态度，不说也罢。”

见卡莱尔依旧一副神色浅淡的样子，血气方刚的古龙骑士也懒得跟这些贵族子弟纠缠，挥手示意刚刚赶到地下的古龙骑士去接管马克斯韦尔，同时对秘库区域进行彻底搜查。

另一边，同样刚刚赶来的艾格基斯则负责跟蒙格接洽，干脆了当地将大批从秘库中清点出来的粮草军械全盘转交到了恶兆之子们手中，拉塔恩则紧跟着路西亚的步伐离开了地下水道。

“蒙格殿下。”艾格基斯微微躬身一礼，略带疑惑道：“蒙葛特殿下已经回去了么？”

蒙格那边正飞速在记账簿上写写画画，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听到艾格基斯发问才揉了揉笑得抽搐的大黑脸，左右环顾一圈道：“不太清楚......不过按我对我哥的了解，估计这会儿又回去面壁思过去了吧？”

“面壁思过？”

“嗨，就是种修辞，修辞你懂不懂？”蒙格摆了摆手，“他这家伙，有些时候脑子轴得很，平时就死活压制着咒力不肯用，这次迫于形势用了一回，不用想都知道又纠结上了。”

“可蒙葛特殿下不是为了保护族人才......”

“唉，这些话我都不知道掰开揉碎跟他说过多少遍了，结果呢，屁用没有，谁让我自己也是个‘玷污者’，根本就没有说服力呢？”

蒙格收敛起笑意，叹了口气道：“就拿这回来说，要不是你家殿下把他忽悠......呃，我的意思是把他说服了，他肯定又要靠自己那些怎么用怎么别扭的黄金祷告去对付罗洛，连带上我都不肯。”

“现在罗洛的事情是解决了，秘库这边也可以告一段落，可后续的麻烦还一大堆，真正的博弈和交锋——”他看了一眼面色渐趋凝重的艾格基斯，伸手指了指头顶，“还在上面，在你家殿下和永恒殿之间。”

“这种情形下，我哥一方面在纠结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力量，一方面又恼怒于接下来的事情帮不上忙......说到底这还是一件事，上次路西亚来这里跟他开了个头，还没往下细说，他自己对前路也是一片茫然，才会像现在这样关在屋子里自己为难自己。”

说到这里，蒙格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亲卫队长几眼，道：“路西亚临走前特意跟你嘱咐几句，也是为了关照我哥的状况吧？”

“诚如殿下所言，”艾格基斯坦然颔首道，“殿下那边现在实在抽不开身，但他命我向两位殿下转达，一旦处理完外界事务还会来此拜访。”

“明白了——”蒙格抬头望向路西亚用龙雷在下水道穹顶上轰出来的洞口，外面的风雪都从那里灌了进来，却也一同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新鲜气息。

微冷的空气中，他呼出一口白雾，道：“有他在，或许有些事情，真的可以和从前不同吧？”

12\/60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兰斯 第132章 兰斯

路西亚回到瓦雷利亚殿时，兰斯桑克斯早已在此等候了。

芙蕾雅那边不知是伤势太重还是短时间内受到了太多冲击，还没到家就又陷入了沉睡，刚一落地路西亚就将她交给两名专门从古龙神殿调来的医疗神官看护，只要度过这段最危险的时间，以上位飞龙的血脉天赋，后续自然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又交代好其他几件事的处理方案后，他走进最常用的那间书房，只是此时书桌对面坐着的变成了一身白袍的古龙祭司，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拉开留给客人的那张椅子就座，大气都没敢出一下。

一阵茶水注入杯口的汩汩流动声响起，氤氲的热气弥散开来，遮蔽了兰斯桑克斯面上的神情。

斟好一杯温热的红茶后，她只是淡定地将其从水雾彼端推了过来，语气平静道：“喝点吧，罗德尔这么冷的天气不多见，尤其你刚在地下水道那种地方折腾那么久，小心着凉。”

两人都再清楚不过，哪怕是一位刚刚出生的半神，丢到极北冰原那种地方几天几夜也冻不出什么毛病，更别说如今的路西亚了。

只是此时他哪敢多嘴，闻言立刻双手捧过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同时试图从对方细微的神态判断接下来对话的走向。

他知道，就在半日之前，兰斯姐还在王都之外处理此前与新党那轮冲突留下的烂摊子，明面上神殿这边打也打了，拉达冈更是用那块黄金律法令牌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和解的意向，但更深层次的问题远不止这么简单。

当路西亚以古龙王子和无上意志册封的神人这双重身份，登上罗德尔这个时代中心的大舞台后，原先单纯作为两大王朝交好象征的古龙神殿就已彻底发生了性质上的变化，现今的神殿已经与瓦雷利亚殿完全捆绑在一起，成为了趋近于新旧两党那种范畴的一股全新政治势力。

这种背景下，哪怕新党和神殿各自的核心人物——拉达冈和路西亚短时间内没有为难对方的想法，但两大派系之间却还处于彼此适应磨合的阵痛期，就如两头在山林中猝然相遇的猛兽，固然因为互相忌惮不会上来就拼个头破血流，但摩擦碰撞两下、试探对方一波乃至重新议定各自领地的疆界都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如此种种，虽然比不上前段时间直接大打出手那么刺激，可真要论起复杂程度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以兰斯桑克斯对下属分殿如臂使指的掌控力，都不得不离开王都亲赴各地巡察检视，结合不同地区的实际情况对未来数年的发展战略做出重新规划。

她原先的想法是让路西亚一边在王室私学学习，一边着手接触这些事务，毕竟未来的龙王光有一身武力可远远不够，就算周围有自己和其他重臣辅佐，提纲挈领统筹协调的本事也是必须要有的。

可谁知她才离开王都不到一个月，这边就经由战斗祭典一事牵扯出了一连串的麻烦，关于北境镇守一职的归属天空城这边倒是不感兴趣，但事情进而涉及到龙飨，以及路西亚对恶兆之子这一敏感群体的布局谋划，可就比新党那边令人烦乱的破事严重多了。

于是路西亚很早就写信联络了兰斯桑克斯共商此事，但她考虑到自己离得实在太远，消息传个来回就平白多了好几天延迟，再加上此事终究还在可控范围内，便让路西亚全程自行决断。

至于她本人则将手头诸般事务压缩到了极限，几乎是昼夜不分地将黄金王朝各地的古龙神殿都跑了一遍，转头又马不停蹄地赶回王都，就为了在必要的情形下替路西亚站台——可当她到了才蓦然发现，让这家伙自行决断好像是没什么问题，这波整合手头所有力量的手段让她都有些惊艳，但眼下这情况动作也太大了吧？

路西亚咽下一口温茶，一双眼睛悄咪咪地瞄向兰斯桑克斯，那一袭纯白神官袍依旧那样一尘不染，即使是长途奔波也未能让她染上半分尘埃，只是那眉眼之间的疲惫与担忧确实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过往十年，古龙王朝的风雨便是由她一肩承担，如今有了自己的出现，她身上的担子好像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沉重了。

想到这里，他在这个夜晚本就压抑的心情不由又晦暗了几分。

“兵围公爵府一事做得不错，”兰斯桑克斯忽然轻启朱唇道，然而出乎路西亚预料的是，她说出的却并非责怪而是夸奖。

“用黄金骑士对付黄金王朝的公爵，无论效果还是影响都比直接调度风暴骑士或古龙骑士好得多，搜查秘库用自己人也正合适，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说起来当世十位半神中，除了你尚未见过的葛德文和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葛瑞克，其他几位好像不知不觉间都成了你的朋友，就连蒙葛特和蒙格兄弟都能一起并肩作战了。”

她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道：“看来你的成长，比我最大胆的预计都要快得多。”

“不过——”她托着下颌，微微侧头看向路西亚，道：“在我看来，你还是嫌这速度太慢了么？”

是啊，早在路西亚出世之前，她就已经在罗德尔这潭浑水里与无数立于时代顶端的强者明暗交锋了十余年，又怎会看不出他今夜这些举动背后更深层次的含义？

单单龙飨一事，古龙王朝千年间灭杀的施术者与龙飨者何止千人，要让杜奥里斯乃至黄金王朝付出代价是一回事，然而选在新年之夜发动，以上千精锐骑士封锁公爵府，将赌局、祭典乃至背后的王都角斗协会都一力掀翻，就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了。

看似几位半神挟大势而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了这一切，实则不过是他快人一步，凭借先发优势打了一众黄金贵族一个措手不及，才造成了眼下这种局面。

而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那两位在这场变故中始终保持沉默，身处永恒殿内居高临下审视一切的两位陛下才是明早罗德尔将会走向何方的裁决者，也只有由他们肯定的一方，才是今夜真正的赢家。

13\/60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半局 第133章 半局

“是太慢了，”路西亚垂眸应道，“尤其在救回那孩子后，我更觉得此前还是有些虚度光阴，看她身上的伤势，明显已经在那间地牢里被囚禁了至少半年，如果我能更早些发现端倪，怎么会让她等这么久？”

他扬起头颅看向神情复杂的兰斯桑克斯，咬牙道：“一间高不过十米，方圆不过二十步的囚牢，连容纳一头龙的身躯都显得狭窄，凭什么可以关押她三年、五年，乃至一辈子，马克斯韦尔那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王八蛋，凭什么到现在胸腔里都跳动着一颗属于龙的心脏......自统一战争结束以后，这片土地上到底还有多少本应在天空城庇护下的子民受伤流血？”

路西亚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排尽满腔燃烧的不甘与愤懑，随着岁月流逝，前世留驻于他身上的痕迹越发淡薄，如今存在于这具躯壳里的，早已是一头古龙的灵魂。

“但这一切都不是兰斯姐你的错——如果没有你，没有弗尔，或许古龙王朝早就崩塌在了那场战争里。”

他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曾见过一些古龙长老看我的眼神，也亲身体会过那座天空城里像是腐朽树根一样盘绕梗结的沉闷与堕落，能支撑着那样一个王朝走到今天，你们付出的真的已经太多了。”

“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不能再等了——无论是为了和那孩子有着相同遭遇的族裔，还是所有不曾辜负天空城，却反而为天空城所辜负的人们。不管你觉得我急躁冒进也好，不顾及自身安全也罢......至少这一次，我必须把这件事做完。”

不觉间窗外的风又大了许多，雪花拍打在玻璃上簌簌作响，兰斯桑克斯凝望着面前的少年，眼眸中的情绪一如利耶尼亚湖上难以捉摸的雾气，让人怎么都看不分明。

半晌，她终于幽幽叹了口气，道：“早在迪可达斯那天，我就意识到了你的意志有多坚韧，也是从那时起，我便想提醒你不必忧思过重，你还这么年轻，一切事情都可以慢慢来。”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她苦笑一声道，“不必我说你肯定也明白，今夜你的选择关系到的不只是眼前这些事情，假使一切顺利，整个黄金王朝的贵族都会意识到你的威胁，就连拉达冈那边刚刚释放的善意也会迅速消解殆尽。”

“今夜之后，再也不会有什么‘这一次’‘下一次’之类的问题了，选择了这条道路的你，必然会面临百倍于过去的危险和阻碍，也再无回头之路。”

路西亚神色平静地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不过此时此刻，沉默便已经是最好的回应。

兰斯桑克斯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片刻后呼出一口气，推开椅子绕到书桌这面来，路西亚刚想一同起身，却被她按住肩膀压在了椅子上。

下一秒，她从身后轻轻拥住了面前的少年，雪云般的银发披散在他的肩头，光洁的额角蹭了蹭路西亚的脸颊，俯在他耳边道：

“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直到把这条路走完。”

路西亚感觉自己的后背直至脖颈陡然一片僵硬，连同脸颊顷刻间也有了通红的趋势，好在已然初窥门径的龙王之体实在不同凡响，区区这种级别的气血波动眨眼间便被压了下去，起码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待他静下心来，便很清晰地察觉到兰斯姐的气息比起平时更显沉重而悠长，就像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一隅角落略作休息——或许是此刻的自己，才第一次让她感受到在引领古龙王朝前行的道路上，她并非孤身一人？

另一边，兰斯桑克斯也松开了双臂，只是比起某位险遭石化作用的古龙王子，古龙祭司这边显然淡定许多，她只是与往日一般无二地为路西亚整理好了略显褶皱的衣衫，道：“永恒殿我就不陪你去了，以免显得我们在向黄金王朝过分施压，那些事还是你去谈比较好。”

“我明白。”路西亚说道。

“那就去吧！”兰斯桑克斯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神殿那边也有一堆事情要处理，等你那边结束，接下来几天要忙得肯定更多，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说完她便转身出门，眨眼便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路西亚晃晃悠悠地起身回到自己的主位，又花了几分钟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虽然事态发展有那么一点点出乎意料，但还是要先把永恒殿那边的事情搞定。

从他和拉塔恩出现在地下水道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永恒殿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反应，不用想也知道那两位陛下绝对在等着他，而他自己也在等待着几样足以最终底定棋局的关键之物。

大约一刻钟后，艾格基斯敲响了书房的门，道：“殿下，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立刻出发。”

在艾格基斯和十名风暴骑士的护送下，路西亚的马车一路疾驰，在穿过半座黄金圣殿后抵达了永恒殿的大门。

守卫在这里的侍王骑士们似乎早就得到了上级的指令，虽然时处半夜，却根本没有例行询问，而是直接允许路西亚入内拜见。

刚一进玛莉卡与拉达冈休息的后殿，永恒殿内务主管夏玻利利便带着他那标志性的谄媚笑意迎上前来，深深一礼道：“殿下，陛下已经命下官在此等候多时了。”

路西亚有心想问是哪位陛下命你等候，夏玻利利却已经接着说道：“今夜举国同庆，两位陛下也都歇息得晚，此刻玛莉卡陛下正在后园赏花，拉达冈陛下在侧殿处理政务，不知殿下准备先行拜谒哪位？”

路西亚微微一愣，我还没问你，你倒在这等着呢？

然而有此一问自然不会是夏玻利利自己胆大包天，而是他背后某位陛下的试探。虽然这家伙上次临时充当了拉达冈的使者，但眼前这情形，试探他的人也许是拉达冈，也许是玛莉卡，甚至也有那么几分可能是这两人心照不宣的共同试探。

不过对他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难题。

“先去后园。”路西亚神色不变道。

“是。”夏玻利利脸上依旧是那副谄媚到看不清底色的笑容，像是早已料到了路西亚的选择一般，转身引领着他向后园走去。

14\/60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女王 第134章 女王

永恒女王玛莉卡，当今世上唯一的真神，到底是一位什么级别的存在？

路西亚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命题，在交界地隐约存在的实力阶级划分中，基数最庞大的凡人也是最为孱弱的底层，其上则是作为三大王朝中坚战力的各大骑士团。

这些骑士代表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入门级贵族，而是一种具备强大战斗力的正规编制——黄金王朝的罗德尔骑士、卡利亚的王室骑士以及古龙王朝的风暴骑士都在此列，日后破碎战争期间效命于诸位君王麾下的红狮子骑士、尊腐骑士、格密尔骑士等等也大体在这一序列当中，只不过因为君王和君王之间差距颇大，各自的追随者在实力上往往也有着较为明显的差异。

譬如葛瑞克骑士与圣树骑士，常理来说都在“骑士”一列，实际战力却判若云泥。

而在骑士之上，便是跨度极大的“英雄”阶级了。广义上来说，上到破碎战争时期的诸位半神，下到当前三大王朝众多实力胜过一般骑士的一方强者，都可以称之为英雄。

以路西亚本人为例，他早在与拉塔恩湖上一战前就已确确实实地迈过了英雄级的门槛，后来习得永恒剑术、觉醒魔力之后，实力又一路精进，却还在英雄这个宽泛概念之中。

其他诸如“黄金王子”葛德文、天空城两位古龙祭司、首席卡利亚骑士穆格拉姆、风暴王双翼英格威尔和奥雷格、熔炉双首席奥陶琵斯和志留亚等等莫不如此，就连破碎战争末期，拉塔恩坐拥“碎星”之名，实力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也依旧被誉为“最强英雄”。

自禁忌之战以前的上古蛮荒时代，直到数十上百年后风起云涌的褪色者时代，如果不算那些隐于幕后晦涩难明的外来神只，真正意义上超脱“英雄”这一层级的存在，就只有曾问鼎艾尔登王座的寥寥数人。

上古时期的龙王普拉顿桑克斯与龙神赫拉瑞斯、统一战争时期的战王葛孚雷、永恒女王玛莉卡以及当今的王夫拉达冈，仅此五人而已。

哪怕是身为交界地至尊法师的“满月女王”蕾娜菈和那位在众神之战期间猎杀神只的“死之女王”，以及身为玛莉卡影兽的“黑剑”玛利喀斯，在路西亚目前的认知中都要逊色这五人半筹。

如果要寻找他们身上的共性，大概就是这五位皆为交界地世所公认的至高统治者，真神也好，王者也罢，无论是臣民还是仇敌都不得不承认他们至高无上的地位，在这片弱肉强食胜者为尊的土地上，如此膜拜便是最有力的实力证明。

可即便在这五人当中，玛莉卡也是一位最特殊的存在。

这是由于另外四位都有极其显着的实力表现——天空城的无数壁画与石刻记载了龙王与龙神在上古时代征战四方的光辉事迹，即使相隔千载，这些蕴藏神性的记录仍然能够如实反映当年他们位居世界之巅的磅礴威能；战王葛孚雷则是禁忌之战后交界地毫无疑问的最强者，二十年间扫平天下的伟绩便是这位黄金初王鼎盛武力的绝对象征；至于拉达冈，比起这三位或许稍有逊色，但哪怕排除他与永恒女王互为半身的隐秘，多年以后在石舞台上面对击败葛孚雷、距离封王只差一步的褪色者，那场最终之战也足堪证明其超凡脱俗的伟力。

在日常接触中，即使不刻意释放精神威压，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地携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魄，路西亚近距离面对过龙血传承中父母留下的星云，也曾与拉达冈对坐而谈，唯一没有亲眼见过的战王也可以从兰斯姐的转述中略窥一二。

这些经历让他清晰无比地意识到，即使是现在能胜过许多英雄的他，在这些存在面前仍旧如同尘埃般渺小，一旦交手还是不堪一击。

但偏偏是那位自己即将拜谒的永恒女王，从始至终就没有流露过哪怕半分与其他四位类似的威压气息......这点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女王并非没有亲自出手的经历，巨人战争中那些被祷告神术贯穿，钉死在地面上的巨人王族至今仍横尸于极北冰原的旷野之上，如同一座座不朽不灭的石碑，一面记载着黄金树的征服之旅，一面镇压着蠢蠢欲动图谋复苏的巨人遗族。

可这些旧事仿佛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现实中近在眼前的玛莉卡女王就好像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纵然有着囊括世间万般美好的绝世姿容，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神力，比起拉达冈那样浑身流淌着神性的存在，更是“平凡”到了极点。

故而此前初见时，路西亚才会产生她“不是神，而是人”的错觉。

“殿下，后园到了。”夏玻利利恭谨到有些腻味的嗓音响起，打断了路西亚翻涌不定的思绪。

两人站立之处就位于玛莉卡女王专属的后花园之外，缠绕着常青藤的巨树围绕出一片郁郁葱葱的宽阔林地，其间散逸出阵阵淡雅芬芳的花香。

正前方是一座花草编织而成的拱门，一位身着素净衣袍的女官静立于门侧，见到路西亚后微微躬身一礼，以略显清冷的声音淡淡道：“陛下就在园中，殿下随时可以入内拜谒。”

路西亚眼神微凝，以他目前的精神力或许看不穿玛莉卡女王恍若凡人的伪装，但若要看出眼前这位女官的特异却轻而易举，这种明显迥异于黄金一系的神力运转方式，再加上看似放松却可以在刹那间爆发到极致的体态细节，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隐藏于重重迷雾中的神秘团体。

黑刀——那群在褪色者时代到来前唯一一次成功弑杀半神的可怕刺客，据传她们全员皆是女性，又有说法她们俱是永恒女王的同族。

不论是那场毁灭了整座交界地的破碎战争，还是后续更加风云涌动的褪色者时代，其最初的导火索都是她们亲手造就的“黑刀之夜”。

路西亚缓缓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将自身状态调整到了战斗模式，虽然明知今夜并无性命之危，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缠绕交界地的冥冥宿命般令人细思极恐——这只不过是他踏足王都以来第二次面见女王，上一次还是灯火通明的宴客厅堂，席间笑谈亲如一家，这次却突兀地见到了一位疑似黑刀的女王心腹，接下来所谈之事也将在未来彻底动摇世界格局。

正如兰斯姐不久前所说，从他做出这个选择的一刻起，就必然面临百倍于过往的艰难险阻，此刻已然可见端倪。

“多谢子爵引路，”路西亚向夏玻利利微笑致意道，“如若子爵有心，还请替我转达拉达冈陛下，稍后我还会前往侧殿拜谒。”

“下官领命。”夏玻利利面带笑容深深一礼，旋即转身而去。

路西亚也向女官点了点头，迈步往园中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件事 第135章 三件事

穿过大片葱茏掩映的花丛，又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前行百余步，路西亚便看到了那道立于远处的窈窕身影。

今夜的玛莉卡女王身着一袭纯黑锦缎编织的长裙，晚风中微微飘舞的裙摆一如幽夜般深邃，与之相映的则是美玉般洁白的手臂，此刻她正轻握一把秘银打制的精巧剪刀，专心致志地修剪着庭中古树的花叶。

“你来啦？”女王背对着他轻笑道，声音如同清泉流响般悦耳动听。

“见过陛下。”路西亚微微躬身一礼，神色宁定道。

历经半载以来那么多风波，其中还有大半是他亲手造就的形势变化，如今再一次站在永恒女王面前，倒确实不会像初入王都时那般惴惴不安了。

在那张曾经显得遮天蔽日的棋局之上，或许他还称不上一位能与女王公平对弈的棋手，却也早已不是一颗任人摆弄的棋子。

“随意坐吧。”

女王转过身来，将剪刀随手别在了缠绕树干的一根藤蔓上，示意路西亚随她一起来到庭院正中的石桌前落座。

各自坐定后，她信手端起桌上一只似是掏空树心雕琢而成的木壶，壶身微微倾斜流出一道泛着清香的酒液，落入下方的杯中，之后挥手轻轻一拂，两只酒杯便被一股无形劲力轻飘飘地托起，落到两人面前。

玛莉卡女王抿唇一笑，道：“这是采集园中各处蔬果，经我亲手酿成的果酒，以你如今的年纪，饮一杯不妨事吧？”

“陛下说笑了。”路西亚摇头笑笑，举杯致意后仰头一饮而尽。

古龙一族的年纪是不好单纯以破壳之日计算的，关于路西亚年纪尚幼的调侃，实则是询问此时的他是否已经拥有全权代表天空城的资格。

然而两人都心知肚明，既然今夜造访永恒殿的不是兰斯桑克斯，而是路西亚自己，那么对女王来说也就没了质疑的必要，反倒是兴之所至调侃两句的意味更浓一些。

“怎么样？”女王稍稍偏转脑袋，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道。

“甘甜不失清冽，香醇不至醉人，无论原料本身还是陛下的酿造手艺都让人叹为观止。”

路西亚盛赞一句，又露出一抹疑惑之色，道：“说起来，此时明明是深冬时节，这座花园却生机盎然、温和如春，是陛下以生命神术维系的结果么？”

另一边，却见女王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道：“祷告神术之流，用于焕发生机赐予恩惠确实不难，但想要长期维持这样一片生命结界就不得不耗费大量神力，反而得不偿失。你见到的这幅情景，不过是在地下构筑了数重影响气温干湿的永固型法阵，只需控制好这些条件便能化寒冬为暖春，又哪里用得着什么生命神术？”

路西亚闻言心中微动，以他的精神感知，很早就察觉到了地下隐隐约约的魔力流转，故意有此一问也只是想顺便试探一下玛莉卡女王对于祷告和魔法两大派系的看法。

而女王的回答还真有些在他意料之外，什么“耗费大量神力，得不偿失”，这话要是一位出自雷亚卢卡利亚的正统法师之口还算正常，您一位执掌艾尔登法环，几乎以整个交界地作为神力源泉的大神也能说得出来？

比起费力设置什么永固型法阵，创造一座区区这种规模的生命结界，对您来说也就是打个响指的功夫吧？

这种神术与魔法的矛盾，不禁让他再一次想到了女王身上人性远盖过神性的反差感。

此时，女王也恰好饮尽了杯中果酒，眯起眼眸陶醉似的品味片刻，才悠悠放下酒杯，道：“一年之中，难得有几日这样清闲，对于王公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年节都是休憩一番的好时候。”

“不过，”她似笑非笑地看了路西亚一眼，“今年的战斗祭典上莫名多出了四位半神，不知我的子民们是该为此感到荣幸，还是为祭典意外中止而感到无奈？”

事实上何止无奈，此刻的王都之内说是沸反盈天也不为过——有王都角斗协会居中控制，观众们哪看得到什么半神协力作战的英姿，地下水道那番变故之后，本该延续到次年一月一日凌晨的祭典硬生生提前两天结束，协会临时安排了一支积分靠前的代表队作为冠军，匆匆忙忙地给这场盛事画上了句点。

罗德尔人本就崇尚勇武，这回被明显糊弄了一脸，又哪肯轻易善罢甘休，也就是黄金圣殿距离下城区实在太远才听不到那边喧闹不休的乱象。那些根基深厚的大角斗场还好说，今夜过去，指不定多少家小型角斗场要被愤怒的黄金之民掀翻呢。

“陛下，”路西亚坦然直视着女王那双清澈见底的碧蓝眼眸，声音波澜不惊道，“今夜发生之事，我自当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然而除此之外，我还向陛下讨要一个说法，以及——代表法姆.亚兹拉给您一个提议。”

“一个答复，一个说法，一个提议么......”女王眨了眨眼睛，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有趣，说来听听。”

路西亚翻转手掌，苍蓝色的魔力光辉立时凌空构建出一座小型法阵，阵中射出三道流光凝成物品落在石桌上。此类蕴含空间原理的存储魔法是魔力最基础的使用方式之一，也是王室私学传授的入门级魔法。

玛莉卡女王的目光落向桌面，那三件物品一字排开——

第一件是一枚带有明显卡利亚王室风格，镶嵌着数十枚大小辉石的华美徽章。

第二件是一根带有锯齿的粗长骨钉，表面浸染着大片深沉发黑的陈年血迹，隐约还能分辨出内部蕴藏的禁锢类附魔法阵。

第三件则是半片崩碎的面具，材质似乎是什么生物的骨骼，边角处带有几根凸起的犄角，残破的下半部分刻画着一半微笑的嘴角，可若是在脑海中将其补全，又莫名带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猥琐邪恶之感。

女王神色一凝，却又立刻恢复如常，平静得让路西亚几乎以为先前的一抹情绪波动不过是错觉。

她轻舒一口气，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眼眸中原先盈盈如水的笑意渐渐敛去，带着几分前所未有的郑重道：“所以，这就是你说的三件事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谈判 第136章 谈判

“第一件物品，是菈妮公主赠予我的暗月徽章，其中刻印的禁魔法阵记录了此前在地下水道发生的一切，陛下一阅便知。”路西亚说道。

玛莉卡女王取过那枚徽章，纤细白嫩的手掌将其轻轻抛了两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好，我们就一起看看。”

路西亚看到她将一道湛蓝中带着一抹金色的魔力注入徽章，徽章中央的魔力回路立刻随之亮起，在半空中投影出一片银幕般的魔法画面。

虽然事先从未接触过这枚徽章，女王却好像刚一入手就洞悉了其中原理，在她的操控下那一幕幕投影加快到了百倍速度，几乎化作一片幻灭的流光，若非感知力极其强大的英雄级强者恐怕都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的内容。

比起王都角斗协会方面的记录，路西亚亲自复刻的记录显然更加全面，不仅有前期卡莱尔四人与罗洛激战时的全程投影，也包括了他屏蔽水晶球阵列后包围秘库的详细过程——卡莱尔对山妖的暗中控制、罗洛明显丧失人类特征的恶兆化、秘库中关押芙蕾雅的地下密室......单单这一枚徽章，便足以作为他对今夜一切行动最好的答复。

魔力投影的光芒渐渐敛去，女王将徽章重新推回路西亚面前，道：“即使以最挑剔的眼光看，你的答复也足够令人满意——今夜之后，如果有黄金贵族以在王都掀起动乱为由向你发难，我会替你处理。”

“多谢陛下。”路西亚微微颔首道。

女王会做出这项承诺并不出奇，单看承诺本身也没有太大的实质作用，毕竟哪怕借给罗德尔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拿这种理由同时跟路西亚、拉塔恩和米凯拉三位半神过不去，自然也就轮不到女王亲自出马帮他应对什么发难。

故而无论是路西亚的答复还是女王的承诺，都只是为了给这场震动王都的动乱划上一个保全双方颜面的休止符，究其本质，依旧是三大王朝鼎立背景下天空城与黄金树的又一次相互制衡罢了。

但接下来的两件事，性质就要严重得多了。

路西亚将暗月徽章收入贴身的口袋，目光落向石桌正中央的染血骨钉，缓缓道：“陛下一生征战无数，见闻广博，应当知道这是件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一如广阔而宁定的冰洋，只是任谁都能察觉到海面之下翻涌不休的暗流与千载不化的坚冰。

龙飨绝非统一战争后才兴起的新鲜事物，觊觎巨龙之力的外族早在上古时代就已屡见不鲜，也并非局限于人类一族，但也正因如此，至今仍在交界地生存繁衍的诸多种族都该明白古龙王朝在此事上的态度。

理由很简单，那些胆敢将龙飨摆在明面上，对龙族的禁忌视若无睹的狂悖之徒，都早已在过往数千年中被碾为齑粉，为此举国被灭的文明都不在少数。

只是此时此刻，犯禁的一方是当今最强大的王朝权势最鼎盛的贵胄世家，而本该以血偿血的复仇者只是一位羽翼未丰的古龙半神，头上甚至还顶着个似是而非的“质子”之名。

践行了数千年的血禁，还能否一如既往地践行到底？

“附魔骨钉——”女王轻声道，“以寒铁之精混合玄钢锻制，表面刻印至少六重封禁类魔法，再淬炼以各种慢性毒药，专门用于长期禁锢那些肉体强大的超凡生物，这本是由大学者艾德.林塞尔设计来对付火焰巨人的枷锁刑具，现在本朝驱使山妖的锚链长钉也是以此为基础打造的弱化版，我当然不会不知道。”

“不过......”她垂眸犹疑了片刻，还是抬起头来，直视着路西亚冰冷的眸光道：“听说你已经带走了那个名叫马克斯韦尔的爵士，他可以任你处置——但不管是你、兰斯、古龙神殿，还是天空城，如果你们要将整个杜奥里斯家族作为复仇对象，请恕我无法答应。”

“对于那头幼年飞龙的不幸遭遇，我可以在公开场合代表黄金王朝向古龙王朝致歉，并责令卡文.杜奥里斯公爵亲自赴古龙神殿赔罪，同时法姆.亚兹拉如果有任何其他形式的赔偿要求，也都可以进一步协商。”

女王沉默少顷，摇头轻叹道：“抱歉，路西亚，我虽为黄金王朝的神明，但黄金王朝并非我一人的国度，这已经是我能为你们提供的一切了。”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路西亚并未表露出任何不悦，而是放松身躯向后靠坐在椅背上，十指交握于身前，淡淡道：“假使身份互换，站在陛下此刻的立场上，恐怕我也给不出更多的条件。”

“三年前，在北境镇守之位的归属上，陛下选择不表态，是因为觉得杜奥里斯公爵其人可用，给他数年时间，也许真能底定极北冰原延绵多年的乱局？”

女王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些陈年旧事，还恰恰一言切中要点，于是颔首道：“不错，奥萨里昂勇烈有余而谋略不足，放在平时镇守一境倒是无妨，但那时北境乱象日益险峻，他的武力对于局势毫无益处。我明白这一点，拉达冈自然也明白，所以才特意提携杜奥里斯，也并非完全为了扩充新党一系的羽翼。”

说到这里，她嘲讽地笑了笑，道：“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格局还没有这么狭隘，不是么？”

路西亚明白女王说的是自己身上那枚律法令牌，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另一边，女王继续道：“志留亚首席与杜奥里斯两人之中，无论能力、资历还是个人情感，我都倾向于志留亚首席，但她既然无心权位，更愿意留驻王都，我也就不会强行推动此事。三年前是如此，一年前朝中舆情汹汹要求罢免杜奥里斯时就更是如此，事实证明，他做得确实还不错。”

“或许以两位陛下的格局，公爵确实功大于过，不过既然会有战斗祭典上那场赌局，就足以说明贵国上下都对公爵不大满意吧？”路西亚耸了耸肩道，“劳民伤财，事倍功半......北境一战值得诟病之处着实不少，若非内外交困，他还未必会动用那个龙飨者来在贵族赌局上孤注一掷。”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神威 第137章 神威

“不过是些目光短浅的愚夫之见罢了，”女王不以为然道，“黄金树的恩惠无穷无尽，纵使空耗北境百年积蓄又有何妨？”

“哪怕极北冰原数十万人口完全依赖外部给养，以王朝全境物力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杜奥里斯的作用本就是在我们无力看顾北境之时暂时压住巨人余孽复辟的趋势。如今葛德文已然平定南方，不日就将回归罗德尔，真到了那些恶神子裔尽起底蕴卷土重来的一天，迎接他们的也就不单是一位北境镇守，而是我朝举一国之力的彻底镇压了。”

言及于此，女王徐徐叹了口气，看向路西亚，道：“当然，我说这些并非向你展现今日的黄金王朝有多么强盛，更不是说今日的罗德尔已经狂妄到了可以无视天空城的地步......事实上恰恰相反，假使此事发生在百年之后，黄金王朝能够解决诸多痼疾弊病，真正实现上下一心，内外之事皆由我一言而决，我反倒不会如此为难。”

“真到了那一天，单凭普拉顿桑克斯与赫拉瑞斯两位陛下在星月时代护佑万族的功绩，便是要我效法故历，尽灭杜奥里斯一族也并无不可——但就目前而言，你应当理解，杜奥里斯确实有大功于国，拉达冈称他一句股肱柱石也不为过。北境镇守之职暂时无关紧要，可以任由奥萨里昂和他争，但你如果要他的命，至少现在不行。”

路西亚神色淡然地沉吟片刻，开口道：“卡文.杜奥里斯可以不死，但我要求革除其爵位，抄没其家产，这仅限于杜奥里斯嫡系一族，其旁支杜兰家族不在此列，他名下的所有资源古龙王朝分文不取，陛下自可将这些重新分配给其他贵族——如此条件，陛下是否能够接受？”

女王依旧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杜奥里斯家族的公爵爵位世袭罔替，迄今已历三十余年，虽然如你所说，两党贵族都因北境战事对他不满，但这种不满也只局限于试图将他赶下镇守之位。如果我因龙飨一事将他废为庶民，无异于动摇整个王朝的贵族体系，这种动荡不只对黄金王朝不是好事，对如今身为神人的你也不是好事，难道不是么？”

路西亚缓缓呼出一口气，怪不得当初兰斯姐说玛莉卡女王确实容易取信于人，不论眼前的表象之下是否还存在更深沉黑暗的内核，单单以这番话而论，女王对他已经足够称得上推心置腹。

为龙飨付出代价的对象停留在马克斯韦尔一级，还是向上延伸到杜奥里斯这种层次，对黄金王朝的贵族们而言完完全全是两种概念，他们不会在乎一位黑夜斗士的死活，哪怕那位斗士被赐予了爵士之尊、贵族之姓也一样，但他们一定会在乎、忌惮乃至于痛恨对一位公爵的清算。

这种集体性的敌对无关乎立场，其根本在于自保的本能和对整个黄金贵族体系的维护，不管路西亚的身份是异族半神还是无上意志册封的神人，都必须要承受这种近乎与一国为敌的后果。

可他在乎么？

不在乎。

或者说早在意识到生而为王的责任之时，他就已经做好了与整个黄金王朝为敌的准备。

反正再过些年，大家迟早要打得头破血流，早几年被一帮高不成低不就的贵族敌视一番又怎么了？

前世破碎战争之后，他可是差不多把所有有名有姓的半神英雄都打了一遍，里面也没什么某某公爵某某侯爵啊——换句话说，一群连名字都无法留诸后世的庸碌之辈，就算我人摆在王都让你们对付又能如何？

笑话罢了。

从头到尾，真正能称得上此事阻碍的，就只有眼前的永恒女王和侧殿那位王夫，这两位虽说“互为半身”，但截止眼下，怎么看这都是两个绝对独立的存在。

路西亚微微眯了眯眼眸，不管互为半身背后是怎样的机理，但只要能够真正说服玛莉卡女王，这件事就已经成功了。

“陛下无需立即回答我。”他将手掌覆在最后那片残破的恶兆猎人面具上，将其推向女王一侧，道：“不妨与最后这项提议一并听听，再做决断不迟。”

女王凝视着面具嘴角猥琐的微笑，湖水般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憎恶，道：“先前在地下水道诛杀罗洛一事......我还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如果不是你和拉塔恩那孩子以半神之尊亲自出手，外加贵族们都亲眼目睹了罗洛堕落为恶兆之形的丑态，恐怕一些狂热的律法基本主义信徒还真会将他的恶行奉为圭臬，乃至于跟风效仿。到那时，即使我有心遏制恐怕也困难之极，那些孩子本就被无端关押于地底，如果再遇到这些所谓‘恶兆猎人’的屠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一次，路西亚倒是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女王不加掩饰的愤怒和......痛苦，说到“那些孩子”时，虽然她并未提及蒙葛特和蒙格兄弟的名字，却着实流露出了身为母亲的关切和心痛。

同样的情感，路西亚曾在玛莉卡女王面对玛莲妮亚时近距离感受过，与眼前如出一辙，自然做不得假。

“说说你的提议吧——”女王捧起酒杯抿了一口，很快恢复了原本淡定平静的状态，“我记得你说过，这项提议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而是整个法姆.亚兹拉。”

“确实如此，”路西亚挺直身躯，真正宛若一位与永恒女王交锋的王者，“在这件事上，我的意志即为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乃至于整个古龙王朝的意志。”

“提议的内容是——废止黄金王都罗德尔及黄金王朝各处的角斗场，迁徙所有用以厮杀取乐的混种、亚人、山妖乃至关押于地下水道的所有恶兆之子于东海列岛，自此以后，以上诸族皆为古龙王朝子民，地位与古龙以下各族一般无二。”

话音刚落，一股磅礴浩瀚的威压陡然降临，路西亚只觉胸腔之内心脏一阵紧缩，几乎无法呼吸，园林当中的鸟鸣花香也在顷刻间消散不见，仿佛两人身处的石桌附近已然化作一片禁闭的死域！

然而不待他发动龙威抵御，那如渊似海的精神威压便又悄然敛去，女王依旧捧着酒杯安然坐于原位，神色却已如霜雪般冰冷。

“蒙葛特、蒙格——他们是我的孩子，你知道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交错 第138章 交错

“当然。”路西亚徐徐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道。

女王方才一放即收的精神威压实在过于震撼，恐怕比起他在记忆战场中的状态都不落下风。

虽然女王看似已经恢复了先前那种云淡风轻的状态，但路西亚丝毫不怀疑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自己仍然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玛莉卡女王听到他平静的回答，神情微微一怔，语气却依旧冷淡道：“所以，是谁给你的胆量，在一位母亲面前公然提出夺走她的孩子？”

“还是说，你因为同情那两个孩子的遭遇，就自以为是地认为是我弃他们于不顾，于是想要以救世主的姿态决定他们的命运？”

路西亚摇了摇头，道：“十六年前，陛下迫于罗德尔百万民众的压力，无奈宣布将恶兆之子放逐于地下水道，这些陈年旧事并非隐秘，我也无意以此随意置喙陛下作为一位母亲是否称职......恰恰相反，我有三个理由足以向陛下证明，这项提议对你我双方都是一件好事。”

“说。”

“其一，贵国新旧两党之争延续至今，早已不单是两大政治派系的相互倾轧，究其本质已然深化到了两种思想、两种意识、关于黄金律法两种解读的冲突，这种冲突中固然存在大量对立，但也有不少在时局更替中形成的自然演变对于双方完全统一。”

“一些曾经被黄金之民疯狂追逐的旧事物、旧风气，在今天看来早已不合时宜，于未来更是黄金王朝繁荣昌盛的阻碍，无论对陛下和旧党而言，还是对拉达冈陛下和新党而言，这些演变都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这一点，想必陛下也是认同的吧？”

“这点我无法否认，”女王微微叹息道，“你在此时提出，想必是针对我朝延绵数十年之久的角斗一事。先王葛孚雷在时大力推崇此举并非热衷于野蛮，只是那时黄金王朝尚处于竭力扩张的开拓时代，武力与征服必须是置于一切之上的主旋律。”

“然而时至今日，角斗赛如果继续延续下去，只会演变成毫无意义的残忍与堕落，顺带因此彻底导致我们与众多非人种族的血海深仇。因此，单论你提及的‘废止角斗场’一议，我和拉达冈都不会反对，甚至可以说你和拉塔恩的所作所为，正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路西亚闻言微微一笑，颔首道：“那么陛下与我至少在第一项理由上达成了共识。”

“说说剩下的两个理由吧，”女王不置可否道，“单独这一项还远远不够。”

“其二，正是陛下先前提到的——所谓‘他们的命运’。”

“罗德尔人口中的‘咒血’与‘咒力’的本质，相信陛下比我更清楚，虽然我们无法断定那些熔炉赐福的根源，但包括蒙葛特和蒙格两位王子在内，所有恶兆之子身上确确实实都是纯粹的熔炉之力，那不是什么恶神的诅咒，更谈不上什么灾厄的预兆。”

“所以，”路西亚深吸一口气，声音发冷道，“到底是谁有资格对他们作出如此恶毒的定义，又是谁有资格从出生之日起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让一群天赋异禀，本该拥有自由人生的孩子注定只能在恶臭潮湿的下水道里苟延残喘？在他们的头顶，数以百万计系出同源的人类拼命诅咒他们去死——其中有他们的父母，有他们的兄弟姐妹，只因为那有别于常人的身躯体貌，他们就该死？”

话说到最后，或许是心绪起伏的缘故，他不自觉地在语音中裹挟了一丝神力，以至于声调越发雄浑激昂，在原本寂静如水的夜色中回荡不休。

不过女王并未在意他的“失态”，反倒是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沉默。

她碧蓝的眼瞳中倒映着路西亚清朗俊雅的身影，一时有些幻灭——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玛莉卡发现自己对这头年轻古龙的判断已然几度更替，到最后竟有些看不穿的感觉。

孤身至此与她侃侃对谈时，她本以为对方只是比起湖畔一战时略有成长，而兰斯也有意将他推至台前磨砺一番，然而随着谈话深入，她渐渐感受到其实路西亚自己才是今夜一切风云变故的核心所在。

到了路西亚提出可以不杀杜奥里斯，转而要求将罗德尔境内一众异族迁徙至古龙王朝境内时，玛莉卡更是骤然间产生了一股强烈的警惕和厌恶。

稍稍冷静下来后，她便立刻意识到了那刹那间涌出的敌对情绪因何而生——从这个本该热血、纯粹、爱憎分明而易于掌控的年轻人身上，她嗅到了与自己近似的味道。

那是混杂了阴谋、诡诈、权欲与野望，浑身上下散发出不愿沦为棋子受人掌控的意志，反而想要挣脱束缚，跃居万物之上的味道，令人望而生畏，闻之欲呕。

可当他问出那句“他们就该死？”之时，玛莉卡又有些茫然了，以她的精神感知，想要分辨路西亚的情绪真假实在过于简单，正因为那番话语中蕴藏的情感如此真实，才更令她不知所措。

这一次他不像她，反而像是那位与她争斗了百年之久的旧日宿敌......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那个人也曾像这样昂然对坐于面前，只是那个人的言辞更加尖锐冰冷，两人争论的话题也远超这种层次的小小争端。

看似截然相反水火不容的两种气质，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玛莉卡甚至感到有些难以置信，这真的是一位和自己的子嗣们相同年纪的年轻半神么？

还是说普拉顿桑克斯与赫拉瑞斯的伟力远远超出自己的预计，继承龙王与龙神之血的下一代天空城之主生来就该如此不凡？

她轻舒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重新收敛，开口道：“看来，你并不像我说的那样，将自己定义成了一位居高临下的救世主。”

“至少对于蒙葛特和蒙格来说，我是他们的朋友——”路西亚垂眸道，“仅此而已。”

“朋友么......”

女王的目光落向自己居住的寝殿，她想起自己床头摆放着一部封面陈旧的初版律法圣典，扉页之下本该是至高无上的法环图纹，却被她夹入了两页画工拙劣的插画。

奥陶琵斯骑士不擅书画之道，因此那两张粗糙如儿童涂鸦的肖像画是蒙葛特和蒙格各自为兄弟画的，由他们共同的老师转交至她的手中。

两个浑身长角的小混蛋，哪里有半分像我，或者像你们的父亲啊。

反倒是这头古龙也头上长角，所以就这么轻易地跟人混成了朋友么？

“有你这样的朋友，或许也是他们的幸运吧？”女王沉吟半晌，有些意兴萧索道。

“这件事我同意了。”

她看了一眼路西亚诧异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淡不可见的笑意道：“别那么看着我，如果换个时间换个情景，我多半不会答应，但此时此刻，我忽然觉得，这两条理由就已经够了。”

“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最后一个理由。”

女王眨眨眼睛，饶有兴致地审视着路西亚，道：“今天你已经带给了我足够多的意外，我想看看，这种意外究竟还能达到什么地步？”

ps.1.前文志留亚在本身设定中确实为女性，“他”是输入错误，已修改。不过这一点在原着中并非明确为女性，英文版的“her”应为根据日文原版读音所作的主观臆测，实际奥陶琵斯和志留亚的命名只单纯来源于奥陶纪和志留纪，无明确性别倾向。当然，在本文中就作为女性设定，大家也不用纠结了。2.更新问题，最近确实很忙很忙很忙，三月订更新计划时根本没想到这段时间这么多麻烦事，最后也没有兑现，在此向大家致歉。现在看来四月会把毕设主体做完，五月还要答辩，近期不敢保证更新速度和频率，但可以保证的是这本书一定会写完。目前已经确定毕业后全职从事小说创作工作，可能会到相关单位任职，但工作内容也就是写小说，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作者后面会不会找工作更忙导致切书。

3.总而言之，接下来两个月还希望大家多多担待，如果能抽出时间更新快一点一定会尽量，如果太慢就养一下书吧，切书是绝对不会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输赢 第139章 输赢

“黄金历41年十二月，在凯利文斯侯爵名下的凯旋角斗场，卫兵们以暗中组织反抗活动为由突然逮捕了一名混种奴隶锻造师，即刻便要将其处死，但他们没想到那个混种的身体素质极其惊人，竟然在处决过程中打伤卫兵重伤逃脱，又阴差阳错地被一位路过的宫廷调香师救下。”

“次日，凯利文斯侯爵麾下的家族私兵违背常理地找上了那位调香师的府邸，甚至威胁他不交人就会连他一起处置。恰在此时，永恒殿派出特使阻止了他们的行动，并且从调香师手中带走了那个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混种，几天后又将他抛到古龙神殿门外——就像是特意要让他受到第三方的庇护，成为一名神殿锻造师一样。”

路西亚望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女王，同样以一种平淡如水的语气道：“凯利文斯侯爵是发迹于第二次月树之战的军事贵族、新党中坚、拉达冈陛下最倚重的心腹之一；混种的名字叫作修古，虽然出身奴隶，却是黄金王朝立国以来技艺最精湛的锻造大师之一，据说他的锻造技术还在一年年精进，即使使用最平凡的材料都能铸成威能足以威胁英雄的利刃神兵。”

“至于那位宫廷调香师，他的名字是克莱维尔，现任凯伦执政官，陛下曾告诉我，他是因为在一次给前线将士调制香药的过程中出了纰漏，才依照律法贬谪到了凯伦——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直到他讲述完这一切，女王也未露出一丝一毫惊愕之色，只是抿唇一笑，啧啧赞叹道：“你来王都不过半年时间，就已经拥有这种程度的情报力量了么？”

“五年前一桩不起眼的旧事，就算你恰好接触到了克莱维尔和修古两个引子，一般来说也很难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甚至刨根究底地挖出这么多内情......不得不说，你又一次让我感到意外了。”

“所以，”她微微偏转脑袋，笑看着路西亚道，“你的结论是什么？”

“修古的锻造术存在什么秘密，也许是他的技术本身，也许是这种技术未来存在的某种威胁或者用途——所以拉达冈陛下要杀他，而陛下您要用他。但如若您直接将他留在自己手中，不啻于与拉达冈陛下长期正面作对，于大局不利，所以您才要将他暂时交到一个实力足够强大的第三方手中，也就是兰斯姐坐镇的古龙神殿。”

“陛下此举，固然可解一时之困，但只要拉达冈陛下那边一日觉得修古的存在是个威胁，他的生命安全就一日得不到保证，两位陛下因此再起冲突的可能性也一日无法消除。”

“所以，最后一个理由就是，只要陛下支持我将包括修古在内的一应异族迁徙至天空城，就可以近乎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而我能保证的是，陛下如果有用上他的一天，天空城依旧可以提供帮助——而在陛下与拉达冈陛下之间，我们也会站在陛下一边。”

“呵。”女王摇头失笑，颇为感慨道：“真是够深的算计，够大的手笔。”

“在你原本的计划中，最后这项理由才是最关键的一条吧？我会为此接受你们的提议，进而不得不投桃报李地给出一个足够让盟友满意的说法，杜奥里斯家族——他们就是你要的代价。”

“但事实上，你们自己不会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代价，反而获得了近十万年轻力壮的各族人口、一位锻造大师、两位年轻半神，以及......”她指了指自己，“我和整个旧党派系的支持和友谊。到了最后，我甚至连一个拒绝的理由或者借口都找不出来。”

“陛下言重了，”路西亚摇了摇头道，“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能逼迫您做决定，古龙王朝也一样。只不过，我们提供给您的是最好的选择。”

“清算杜奥里斯一族之后，我与新党之间虚假的和平又将不复存在，连同旧党中的大多成员也会对我提防有加，站在您的视角看，这本就是获取古龙一系力量支持的最佳时机，与其说我算计了陛下，不如说双方本就互相需要。”

“倒是蒙葛特与蒙格的事情，陛下的选择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既然您给予了天空城足够的信任，我们就必然不会让这份信任受到辜负。两位殿下移居东海后能够收获的不仅仅是合乎半神身份的一切待遇，我向陛下保证，法姆.亚兹拉将会成为他们的家——一个真正的家。”

这一次，女王沉默了。

半晌，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抬头看向路西亚道：“我......相信你的保证。”

“这是我欠那两个孩子的，在我眼中，这不是一场交易，而是我偿还的机会，我会始终记得今天你说的关于他们的一切，希望你也永远记住。”

“当然。”

“那就这样吧。”

女王扬起头颅，一气饮尽了杯中残酒，放下酒杯道：“关于杜奥里斯家族的处置必须要经过朝会审议，除了我和拉达冈，还有一些大贵族列席，葛瑞克也会代表他父亲参与，其中可能还有些许变数，你自己多加留意。”

“另外，我会尽快安排会议开始，减少贵族们串联反对的机会，在此之前杜奥里斯府邸你可以继续围着，但最好不要发生流血冲突。”

“明白。”

“拉达冈那边，他一心想要废除角斗场制度已经很久了，此去多半不会遇到太大阻力，想必你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作为盟友，祝你一切顺利。”

“多谢陛下，”路西亚起身一礼道，“时候不早，还请陛下早些歇息。”

女王微笑着点了点头，先前在门外侍立的女官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庭中，向路西亚躬身一礼后引领着他向园外走去。

黄金树昏暗的金光透过横斜的枝杈洒落在林间小径上，女官素净的衣袂随着步履轻轻摆动，脚步落下时却没有半点杂音。

路西亚随着她一路来到花园入口的位置，遥遥可见夏玻利利已经在那边等候。

“阁下如何称呼？”路西亚忽然随口问道。

女官脚下微微一顿，转身朝他微微颔首，道：“下官暂居玛莉卡陛下随侍女仆长一职，殿下可直呼下官姓名——亚勒托。”

原来不只是黑刀，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黑刀之首啊！

路西亚心中一凛，脸上依旧只是淡淡一笑道：“劳烦阁下两度引路，辛苦了。”

“职责所在，殿下无须在意。”亚勒托微微欠身，见路西亚没有其他问题后便继续向前引路。

路西亚沉默地向前走着，暗中复盘了一遍面见女王的全过程，虽然此行的战略目的已经全部达成，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绝不是自己真的“算计”到了那位陛下。

能如此轻易地见到这位黑刀之首，女王心腹中的心腹，又何尝不是对方有意为之，认为自己和天空城到了可以与旧党进一步联合的节点，从而顺水推舟呢？

看似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但与黄金王朝诸多贵族为敌的趋势根本无可避免，哪怕后续与旧党加深合作也规避不了贵族们对他本能的敌视，要知道那些耸立于王都各处的角斗场背后，可不仅仅只有新党的利益。

女王看似全盘接受了他的条件，但无论是两人摆明在桌面上的领域还是那些更深层次的角落，她也同样没有任何损失，渐渐衰退的旧党获得了古龙一系的支持保证，修古一事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不会再遇到任何风险，就连倒台的杜奥里斯都只是新党的核心成员。

甚至在路西亚看来，蒙葛特与蒙格能够摆脱樊笼，在法姆.亚兹拉获得更长足的成长，以女王对诸位半神的态度来看，对方也同样乐见其成——不管她要的是神、是王，还是为新时代而献身的祭品，那对恶兆王子一定都是越强越好。

否则两个被剥夺王室身份的“玷污之子”凭什么能获得熔炉首席的亲自教导，这绝不仅是奥陶琵斯骑士心念战王葛孚雷旧日恩情的结果，其中必然有女王的默许甚至暗中支持。

至于拉达冈的新党——他们真的输了么？

杜奥里斯倒台之后，奥萨里昂多半会顺理成章地接过北境镇守之位，这既是他本人的资历实力决定的，也是旧党一系面对“蒙受损失”的新党必要的妥协。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拉达冈对于王朝军权的掌控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因为对手的妥协缓慢攀升。

更重要的是，半年来，路西亚自问已经对黄金王朝的政治现况做了不少功课，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单论权术心计，十个拉达冈也绝不是玛莉卡女王的对手。

然而事实却是旧党势力日渐萎缩，新党却如同春日生长的藤蔓，越来越深地扎根到黄金王朝的角角落落，女王不仅鲜少做出有力的反击，甚至有几分坐视这种演变的意味。

为什么？

是她另有图谋，还是根本无能为力？

假如一切尽在玛莉卡掌控之中，为何她此生唯一可能真正爱过的葛孚雷要被放逐在外，为何她要迫不及待地与自己恨入骨髓的半身拉达冈结为夫妻，为何她不能运用种种手段玩死拉达冈，偏偏要在最后选择行险一击，掀起那场令葛德文陨落的黑刀之夜？

多年后的石舞台上，女王被贯穿腹部，锁死在卢恩弯弧中央，而拉达冈则成为了阻挡褪色者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许这尚不足以代表无上意志的倾向，但至少眼前这棵黄金树的倾向不言自明。

这一夜震动王都的乱局之后，除了觊觎龙族伟力，自身却实力不足被迫出局的杜奥里斯家族，仍在棋盘四周高坐的人们，没有一个是真正的输家。

第一百四十章 归来 第140章 归来

返回瓦雷利亚殿的路上，路西亚倚靠在车厢内的桌案边，耳畔是车轮碾过石砖路面的辘辘声响，手掌摩挲着龙鳞刀握柄上冰冷刚硬的纹路，整个人沉浸在深沉的思考中。

和拉达冈的会面远远比不上面见女王时那样如履薄冰，归根到底除了剥夺杜奥里斯公爵之位一事外，他的所有提案都完美契合新党一方的利益。

废止角斗场一事是拉达冈早就有意推行，只是因为朝中阻力过大才无奈拖延至今的固有议案。

将黄金王朝尤其是罗德尔境内诸多异族迁往东海列岛，更是解决国内日益加剧的种族冲突见效最快的方式，越是那些狂热激进的律法基本主义信徒，越会感谢古龙王朝这波帮他们解决了大量麻烦。

也许在他们眼中，只要剥离了那些混乱、肮脏、不容于律法的杂碎，王朝乃至整个黄金树体系就将迎来更繁荣的盛世，在这一点上，甚至拉达冈本人都不例外。

至于杜奥里斯家族的处置问题，反正这位前北境镇守早就与奥萨里昂斗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在两方都是新党成员的情况下，有杜奥里斯公爵在北境三年不得人心的举措在前，大多新党贵族本就更愿意支持奥萨里昂上位。

而在眼下这场赌局中，卡莱尔被迫用出那种疑似操控冰原山妖的秘术已经算是授人以柄，要是单单有此事倒也罢了，罗洛那边堕落为恶兆疯狂杀戮的举措也好不到哪去，在不涉及其他贵族利益的情况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两位陛下也不会因此直接对两位大贵族发难。

但当这件事和龙飨这种禁忌之举叠加在一起，还被当世最有资格过问此事的古龙半神路西亚桑克斯当场逮住，连同证据一起递交到永恒女王面前时，先前杜奥里斯和奥萨里昂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便荡然无存。

此时就连对路西亚的神人身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新党们也不得不承认，杜奥里斯家族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只是代价的轻重还可以继续商榷。

半小时前，路西亚前往侧殿拜谒拉达冈，便是要在这摇摆不定的天平一端压上最后的砝码。

夏玻利利当初转交拉达冈赐予的律法令牌时曾表示过，湖畔一战拉达冈欠路西亚的人情依旧有效，而这一次，正是路西亚要他兑现的时机。

艾尔登之王的承诺重于千钧，更遑论拉达冈向来是以最严格的标准约束自己，无论任何事都必须做到完美无缺的地步，故而他只是略作沉吟便应了下来，连一丝半点的犹豫扯皮都没有。

如此器量，即使是站在半个对立面上的路西亚，心中都要暗道一声佩服。

当然，对杜奥里斯家族真正的革爵抄家大概还要再过几天，今夜的两次拜谒已经算是为近期行动敲定了收尾的基调，但这种级别的世家贵胄出局之前还是要经过朝会上一套冗长啰嗦的讨论、审议、表决才能最终落定。

这是黄金王朝当下两党分立互相牵制的政治格局所决定的，前世见过那么多花样繁复的政争历史，路西亚自然对此见怪不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最近这段时间诸事交杂，属实让人有些心力交瘁，尤其是刚刚这两场涉及两大王朝未来数十年走向的谈判过后，饶是以他现在的精神力都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

时间已近黎明，天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他现在只想回到寝殿好好睡一觉，雪莉已经在圣树殿寄养了好几天，自己再不去接回来，还不知道小狐狸要在那边怎么闹得天翻地覆呢。

马车驶入瓦雷利亚殿，路西亚推开车门，脚步还没来得及落向地面，便瞥见一道鲜红的身影风儿般扑了过来，又在距离他足有三四米的位置一步飞跃而起！

在他站稳的一瞬间，那具娇小可爱的身躯就像经过千万次精确计算似的，方寸不差地扑在他的怀中，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了脖子上。

“玛莲妮亚......”

小姑娘埋首在他怀中用力蹭了蹭，丝毫不顾他身上犹未散去的血腥气，反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过了好几秒才低着脑袋哼哼唧唧道：“这么久才回来，我都担心死了啊......”

路西亚本想如兄长般责问一句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身体恢复得太好了是不是，然而拥着玛莲妮亚微微颤抖的身躯，便能察觉到小姑娘几乎要溢出胸膛的担忧与惊惶。

现在的她哪懂什么居高位者需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嘴上说担心他，心里就真的是忧惧到了极点，以至于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仿佛只有死死抱住他才能真正确认——他真的已经回来了。

想到这里，路西亚的眼神立时柔软下来，本待出口的责问也咽了回去，他一只手抱稳了玛莲妮亚，腾出另一只手在她柔软娇艳的红发上轻轻揉了揉，温声道：“没事的，真的已经回来了哦。”

小姑娘霍然抬起头来，琉璃般晶莹闪烁的眸子眨了眨，奇怪，连哥哥很多时候都猜不透自己在想什么，为什么路西亚就能精准回应她的心声呢？

这种感觉，真的好奇妙啊。

“没死在外面就好——”不远处传来清冷的话语声，“罗德尔一年到头发生的破事加起来都没你一晚上搞的事多，那位女王陛下还能放你完完整整地回来，真是难为人家了。”

路西亚脸上温柔的笑意顿时一滞，不知是自己实在太累了还是刚才只顾着看玛莲妮亚了，一时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菈妮！

后者正怀抱着雪莉，板着脸站在庭前摇曳的灯火之中，和玛莲妮亚一样不知已经守候了多久。

月之公主显然不像她的声音表现得这么平静，在被某人干巴巴地晾了接近半分钟后，原本酣睡如泥的小狐狸忽然感觉到脑袋下面的“枕头”一阵汹涌起伏，生生晃得她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仰头看了看抱着自己面无表情的菈妮，又扭头看了看抱着玛莲妮亚神色慌乱的主人，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第一百四十一章 暗月徽章 第141章 暗月徽章

不等路西亚想出借口来应对眼前尴尬的情景，菈妮便走上前来，斜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挂在路西亚身上的玛莲妮亚，半晌才冷笑一声道：“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热衷于研究自己的‘心眼’，还三番五次向我请教，结果就是为了更熟练地跳到别人怀里是吗？”

此时此刻，尚未年满十岁的玛莲妮亚还可以算是一张白纸，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怎样一片刀光剑影的战场之上，只是不知为何，菈妮姐姐的笑容虽然和以前一样漂亮，却总给她一股酸溜溜凉飕飕的难受感觉。

于是，感到不适的小姑娘在没有任何外力指导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发起了下一轮攻势。

她将双臂搂得更紧了些，扭过小脑袋不看菈妮的眼神，整个人蜷在路西亚怀里，小声嘟囔道：“可是路西亚对玛莲妮亚来说，根本不是‘别人’啊。”

话一出口，路西亚目瞪口呆，菈妮面若寒霜，雪莉......虽然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下一秒，一只魔力凝成的大手不由分说地捏住玛莲妮亚命运的后衣领，同时散发出阵阵寒气冻结了小姑娘张牙舞爪的一切抵抗，在惊呼声中将其拎过宫墙，一把丢在了隔壁圣树殿花园的软椅上。

菈妮的目光转而看向吃瓜的雪莉，小狐狸顿时汗毛倒竖扭头就跑，却也被魔力之手轻松抓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雪白的弧线，精准投放到了玛莲妮亚怀中。

“小小年纪学什么狐狸，我看你还是先老老实实玩狐狸吧！”菈妮哼哼道。

“还有你——”

刚刚镇压完黄金公主的月之公主转而看向路西亚，发现这家伙双手负于身后站得笔直，一脸淡然不苟言笑，根本看不出半点方才那种柔情脉脉的样子，一时忍不住气笑道：“呵，连拉塔恩兄长都不是你的对手，我又能拿你怎么样，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啊......什么？”

路西亚仿佛刚刚回过神来，挠了挠脑袋，笑得坦坦荡荡道：“哪是故意摆出什么样子，我只是看你刚那一式魔法看得入了迷，想着自己对魔力的驾驭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种地步，一时有些失神了。”

“哦，是这样啊——”菈妮拖长了声音一脸不信，故意板着脸冷冰冰道：“就你那水平，下辈子吧！”

路西亚看着菈妮心中暗笑，以他现在的精神力，连月光中的神力流动都能分辨出来，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眼角眉梢故意掩藏的一抹喜意？

话说回来，当年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娇小人偶自己都能硬生生聊到对方破防，暴露自己寄存于人偶内部的真相，现在厚着脸皮夸到你开心有心理压力吗？

没有，简直根本不存在好吧，知不知道古龙鳞片覆盖的脸皮具备什么程度的防御力啊！

当然，既然是以冰冷傲岸着称的菈妮殿下，自然不会做出抓走玛莲妮亚后即刻取而代之的事情，她只是伸出纤白的手掌，扬了扬下巴道：“东西拿来。”

“什么东西，听不懂诶......”

“别装傻。”

“能不能不拿？”路西亚退了半步，一脸不舍。

菈妮看他心疼的表情心里暗自窃喜，当即挑起眉毛疾言厉色道：“不能！”

“哦。”路西亚委屈巴巴地伸手入怀，摸出那枚被他贴身存放视若珍宝的暗月徽章，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中。

菈妮一把抢过，上下翻看了一遍，见其表面仍然光洁如初，并未沾染半分血污尘埃，心中更添了几分满意，脸上却依旧一本正经道：“把这么好的魔法物品交给你这种魔法学徒都不如的家伙，真是我有生以来最错误的决定——这么长时间你都只知道用，不知道注入魔力时常保养，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这徽章就会变成一坨废铁，看你到时候上哪哭去！”

对对对，说的都对！路西亚努力绷着脸避免破功笑出来，但不久前菈妮才在他面前炫耀过自己的魔法物品库存，什么炽阳水晶苍月水晶，还有蕴藏大量魔力的星星琥珀......你当我看不出这徽章表面嵌的是什么吗？

且不说他自己的魔法水平早已初窥门径，就算什么都不做，这枚徽章内部储存的魔力至少也够自行运转几十年吧？

当然，两位当事人在乎的都不是真相。

一边说着，菈妮的手上一边亮起一片幽蓝澄澈的魔力光辉，将暗月徽章内“接近枯竭”的魔力重新注满，随后一脸无所谓地丢向路西亚，待他收好后才道：“这样吧，在你有一定魔法基础之前，至少每周要去一次暗月殿，我抽空帮你补充一下魔力。”

“补......魔？”捕捉到关键词的路西亚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那是什么表情？”菈妮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后似是意识到如此举动有露怯的嫌疑，当即昂首挺胸道：“别想太多，这只不过是怕我的徽章所托非人罢了。”

“放心吧。”

这一次，路西亚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神色郑重道：“既然是当世仅此一枚的徽章，那么我就是唯一值得托付之人，你没有选错——而我，也永远不会辜负它。”

菈妮仰视着他的面庞，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氤氲着淡淡的柔光，一如月夜之下利耶尼亚湖温和的水雾，而在漆黑的瞳孔最深处却又铭刻着深沉的神芒，恰似天穹之上法姆.亚兹拉不朽的磐石。

多么令人着迷的美景啊。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十几秒，菈妮陡然回过神来，跺脚羞恼道：“什么有没有选错，你就是累昏头了，满嘴胡话！”

说完她就像是怕路西亚再说些什么乱人心神的话似的，提着法师袍的衣摆从他身旁飞速跑过，迅速消失在了渐渐明朗的晨光里。

路西亚没有回头，只是在庭中默立良久，待翻涌的心绪彻底平复下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迈步向殿内走去。

或许也是机缘巧合造就了如此局面，这一刻，明明是背向而行的两个人，却第一次觉得彼此的距离靠近到了前所未有的一步。

若说前世的卡利亚徽章只赐予侍奉公主的卡利亚骑士，那么此世仅此一枚，由月之公主亲自铸造赠予的暗月徽章又该象征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魔女 第142章 魔女

暗月殿，魔法研究室。

菈妮整个上半身趴在炼金台上，双手托着光洁的下巴，撅起红润的小嘴，闷闷吹着额顶的碎发。

在这座只属于自己，禁止任何外人入内的秘密基地里，她终于可以卸下一切冰冷的伪装，轻松自在地恢复到这个年纪的少女本该拥有的样子——虽然在某个家伙面前自己常年维系的疏离感已经崩得差不多了，但那都是那头龙的错，和魔女菈妮没有任何关系！

没错，在菈妮心中，什么“月之公主”、“卡利亚的明珠”之类乱七八糟的称呼只不过是外界强加给她的期许，至于她自己的愿望，是成为像老师一样优秀的魔女。

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会授予那些极为优秀的女性魔法师“魔女”的称号，以彰显他们在魔法领域做出的杰出贡献。但她的老师——雪魔女蕾娜的名号可不是由那些古板迂腐的老派魔法师授予的。

在乱象中追寻真理，在虚伪中探求真实，甩脱世俗的条条框框，罔顾一切关乎神明、律法、信仰与种族的狭隘格局，竭尽所有智慧与力量，为整个世界谋求一条更好的出路。

只有那样的人物，才称得上真正的魔女。

此刻的菈妮早已将那身华丽的宫廷长裙脱下，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一袭明显大了两号的法师袍，紧绷难受的长袜和高跟鞋也甩到了角落里，露出白嫩细腻的小腿在炼金台下方一前一后晃荡着。

回来都这么久了，心还是一点都静不下来。

好烦啊！

她掐了掐自己犹然泛红发烫的脸颊，简直有股给自己来一记冰雾魔法的冲动，最开始明明只是就事论事说那枚徽章的事情，怎么说着说着就好像送他那枚徽章真的代表了什么似的，说到底那只不过是一个随手做的魔法护符，看他可怜才勉为其难帮他一把罢了，他凭什么脑补那么多啊！

还说什么“当世仅此一枚的徽章”、“唯一值得托付之人”，等有空了我就做上百八十个徽章，暗月殿的骑士们人手一个，看他还敢不敢自作多情了！

但是他的眼睛真的好好看......心底有个声音弱弱道。

好看个锤子！

菈妮猛砸了一下桌面，心中恶狠狠反驳道。

非要说的话，也就是他这次敢直面永恒女王和王夫拉达冈，不惜与整个罗德尔的黄金贵族为敌，为恶兆、混种、亚人等一众异族谋求生路的举动有那么一丁点儿值得称道，就那么一点点，勉强配得上暗月徽章的程度罢了。

最多再加上帮那头险些遭受龙飨的小龙出头，算他有点责任心，但那本来就是他的使命，身为古龙王朝的下一任王者，拯救自己的臣民不应该吗？

还有什么，罗德尔湖畔那场决斗？

想到这里，菈妮的眼神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迷惘。

是啊，心底那一丝丝盘桓不去的悸动，好像真的是从初见那日便暗自滋生，渐渐蔓延，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假如没有他的存在，米凯拉绝对不是拉塔恩兄长的对手，那场宴席的结局可能是整支卡利亚使团当即调头返回利耶尼亚，又或许是隐于幕后的玛莉卡女王动用其他暗藏的后手，迫使他们不得不留下。

相形之下，眼下的一切已经是那场对决最好的结局了。

正因为他在这里，无论是两位兄长还是自己，都没有把这次游学当做低头示弱的“质子”行为，拉塔恩兄长找到了一位挚友和继续变强的目标，拉卡德兄长最近似乎也有了新的想法，暗戳戳跟她说自己要爬上罗德尔的权力顶峰，从内部摧毁黄金王朝。

至于她自己......

罗德尔新兴的魔法工业虽然比不上卡利亚，但亦有其独到之处，其他诸如新式冶炼、锻造、机械乃至于神术符文阵之类的崭新技术都是卡利亚不曾具备的，肯让自己这样的顶尖法师在黄金王都毫无禁忌地学习，玛莉卡女王也确实称得上气度非凡。

但到了现在，这些也许都不是最重要的了。

当那个人为了米凯拉和玛莲妮亚毫不犹豫地接下拉塔恩兄长的挑战，即使一度身处下风还挥舞着刀剑不惜一切战斗到底的时候，当她和那个人一起，同样是为了玛莲妮亚，直面一位古老神只的恶意与诅咒的时候，她就已经动心了。

当时的他认识他们才不过几个月啊......平时满脑子责任啊使命啊什么的，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滥好人吧？

后来用生命琥珀帮他觉醒源初魔力也好，精心制作这枚独一无二的暗月徽章也罢，就算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只不过是对法姆.亚兹拉的准王合情合理的投资，但究其本心，也是因为自己真的开始喜欢那个傻瓜似的滥好人了吧？

菈妮将脑袋整个埋在臂弯里，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若说他是傻瓜，那这么容易就喜欢上这样的他的自己算什么，另一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傻瓜？

年少的魔女深深吸了一口气，默然片刻，满心迷惘终究化作一声幽深的叹息。

傻瓜、滥好人......说什么都无所谓，能如此轻易地为他人付出一切，甚至置自身于险地而全无顾忌的人也许不像是人们心中君临天下的王者，却恰恰是她心目中的王。

至少她的王不会忘记、不会舍弃，更不会背叛。

所以她从来不承认艾尔登王座上那个男人是一位真正的王者，更不会承认他是她的父亲。

早在路西亚初入王都之时，双指艾普西隆就曾说过，雾门的选择是神人心像的投影，影兽会得到无上意志的赐福，在神人最期待的特质方面获得极大强化。

玛莉卡选择了玛利喀斯，故而拥有了一柄力量媲美真神的无双黑剑。

而菈妮选择了布莱泽，她至今记得影兽召唤仪式完成后自己的双指“贝塔”那句晦涩难明的发问：“所以——这就是菈妮殿下您的选择么？”

比起永恒女王渴求的力量，魔女选择了忠诚。

所以她才鬼使神差地将暗月徽章赠予了路西亚，他说他不会辜负，那他就一定配得上它。

若说卡利亚徽章象征着侍奉月之公主的骑士，那么暗月徽章就象征着公主所选择的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意外之喜 第143章 意外之喜

路西亚躺在床上端详着手中的暗月徽章，晨曦的微光与黄金树的光芒混杂在一起，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在徽章表面，晶莹剔透的各色辉石折射出一片瑰丽的流光。

“好想要暗月戒指和暗月大剑啊......”他在心底喃喃自语道。

刚嘀咕完，他就忍不住一巴掌呼在了自己脸上——完了，看来不止是菈妮，自己也病得不轻，这就是前世通关三百多周目，其中两百九十多次都是星星时代结局的后遗症么？

其实两人都明白，比其真正作为卡利亚王族爱情誓言见证的暗月戒指和暗月大剑，他手中这枚徽章在分量上还远远不足，它的性质更像是一种约定，一种期许，以及......一个分寸恰到好处的开始。

现在还不是未来那个礼崩乐坏山河陆沉的褪色者时代，菈妮更不是后世传说中那个令人谈之色变、被视为破碎战争罪魁祸首的“魔女”。

她是满月王朝卡利亚的月之公主、无上意志亲自册封的第一位神人、西陆最具天赋的年轻魔法师、绝世之美貌冠盖三大王朝的卡利亚明珠......即使没有路西亚的出现，大约在两三年后，她也本当在合适的年纪开始挑选合适的夫婿，届时整个交界地的世家豪族名门贵胄都会趋之若鹜，以能成为公主的伴侣为荣。

当然，真要是没有路西亚的存在，那些追求者注定只能碰壁碰得头破血流，立志追求暗月律法的菈妮根本不可能任由自己像那些庸庸碌碌的贵族小姐一样结婚、生子、衰老、死去，最后沦为一部部腐朽厚重的贵族家谱中一笔带过的名字，再也无人知晓。

正如她在暗月戒指背面镌刻的文字：“所有人物，皆不得拿取此物——黑夜彼端所有的孤独，仅属于我。”

有资格站在她身边，成为她的王的，唯有在那条遍布荆棘的道路上与她并肩而行的志同道合之人。

自两人相识以来，路西亚做了许多在旁人眼中得不偿失甚至不可理喻的事情，然而这一切落在一直静静旁观的菈妮眼中，反倒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和信赖。

当这对客居异国他乡的王子与公主，各自行走在与世俗相悖的道路上时，彼此之间何尝没有一种同病相怜，亦或说惺惺相惜？

沉吟良久，路西亚将暗月徽章重新收好，旋即闭上双眼，默默调整起了自身的状态。

和菈妮的关系取得进展固然可喜，但此刻的他还远远没有沉湎于爱情中的资格。

昨夜的风波尚未尘埃落定，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他势必会面临黄金贵族们一次同仇敌忾的反扑，乃至后续接连数年延绵不断的算计与恶意。

往更高的层面考虑，将恶兆、混种等异族迁往古龙王朝绝非一劳永逸，天空城之内真正忠于自己的力量还有多少，又有多少是必须切除的毒瘤......

玛莉卡与拉达冈之间的冲突迟早有彻底引爆的一天，也许那就是“黑刀之夜”，是此后无尽乱世爆发的根源。他必须在那之前回归天空城，在乱世到来之前清除古龙王朝内部的一切隐患，并且最大限度扩充麾下的实力。

即使只看眼下，志留亚首席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了对神皮余孽的调查，以期查明那两场刺杀的来龙去脉，可至今仍然没有下文。

这些时日以来，路西亚曾不止一次想起那位“神降”在萨缪尔体内的宵眼女王，以及她面对自己时晦涩难明的态度。

虽说现在他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但对方可是有着不止一次弑杀神明级存在的记录，倘若始终被动挨打，众神之战期间那些陨落在狩猎神只大剑之下的亡魂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因此，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菈妮来说，背负着太多东西的他们终究不能就此停步，能够如刚才那般短暂驻足休息片刻，已经是两人现在最大的奢侈了。

意念一动，路西亚再次进入记忆战场，在那片荒凉无垠的黑色大地上空，熄灭的群星依旧和那些闪烁着光芒的生命琥珀交融在一起，满月、黑月与暗月仍然静静悬挂在龙王与龙神星云下方，安然俯瞰着苍茫的世界。

天幕正中，代表路西亚自己的银色星辰绽放出了比原先更加璀璨的光辉，他将精神力凝聚其中，在星空下召唤出了自己最新的数据面板。

-----------------------

姓名：路西亚桑克斯

种族：古龙（王族）

等级：171

可用卢恩点数：32

属性：生命41（+10），集中30，耐力20（+15），力量39（+15），灵巧30（+5），智力30，信仰30，感应30

技能：龙王之体（二阶），破灭之爪（三阶），古龙战技（中阶），龙雷祷告（中阶），黄金树祷告（中阶），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祷告（中阶），永恒剑术（中阶）

特殊能力：襁褓赐福

传说能力：龙血传承（已解锁），记忆战场（已解锁），？？？（未解锁）

-----------------------

目光落向“可用卢恩点数”一项时，路西亚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脏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刚刚结束的这场行动最初完全是出于政治目的的考量，后来涉及到龙飨一事才掺杂了几分感情因素进去，然而现在看来，他从中获得的实力提升也大到难以想象。

32点可用卢恩点数，不用多想，其中大部分绝对来自恶兆猎人罗洛，只有少部分来自顺手击杀的冰原山妖。虽然那家伙没有反抗就选择了直接自尽，但也刚好满足了路西亚本人直接参与击杀或处决过程的条件。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实力还在神皮贵族萨缪尔之上的恶兆猎人鼻祖带来的收益实在是太大了。

路西亚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研究起了接下来的加点思路。

在全属性40前均衡加点的基础方针还是不变的，不过自从上次从萨缪尔的50%解析奖励中获得20点数，提升一波等级后，他的实力并没有停滞不前，而是在技能搭配方面又取得了重大突破——觉醒源初魔力后突飞猛进的魔法、将传承自穆格拉姆骑士的永恒剑术与风暴剑术、提比亚剑术合流后修炼到中阶的全新永恒剑术，以及进一步获得提升的古龙战技和黄金祷告......

飞速扩展的能力体系带来的不只是好处，也有几分幸福的烦恼，至少现在他不能再理所当然地不加智力了。

身为禁忌之战后第一头在魔法领域卓有建树的古龙，路西亚幽幽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能和桂雷尔一样心安理得地当一个智障而丝毫不感到羞愧的日子，已经彻彻底底地一去不复返了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死敌 第144章 死敌

略做思考后，路西亚果断将智力先点到了40点，倒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主要是喜欢魔法。

这种兼具威能卓着、变化莫测、华丽非凡等等优异特性，闲来无事还能充当友人之间绝佳话题谈资的技能体系，不会真的有人不喜欢吧？

剩下的22个卢恩点数则被他分别投资在了力量、信仰和耐力上，前两项达到40级临界点的同时，原先基础值最低的耐力也一口气推进到了31（+15）的水平。

此刻，路西亚203级的面板在龙王之体的加持下，基本已经全面超越了215级的神皮贵族萨缪尔，算是真正步入了“英雄”这一阶级的上流水平。

如果再考虑到他那全面到可怕的技能体系，路西亚的综合战力绝对堪称新生代强者中的巅峰阶级，甚至开始有了挑战诸多昔日传奇们的资格。

关闭数据面板，他仰首望向星空，只见又有数颗全新的星辰在天幕深处点亮，绽放着与他的命星相差仿佛的光芒。

-------------------------------------

目标：“恶兆王子”蒙葛特（幼年体）

种族：人类（半神）（恶兆之子）

等级：196

属性：生命50，集中40，耐力30，力量40，灵巧32，智力10，信仰60，感应13

技能：罗德尔剑术（高阶），黄金树祷告（中阶），熔炉祷告（高阶），咒剑术（萌芽）

传说能力：神圣咒力（未解锁）

当前解析进度：7.6%（未解锁战斗追忆）

下一解析节点：20%

-------------------------------------

目标：“恶兆王子”蒙格（幼年体）

种族：人类（半神）（恶兆之子）

等级：186

属性：生命42，集中33，耐力28，力量36，灵巧32，智力15，信仰54，感应25

技能：罗德尔剑术（高阶），黄金树祷告（不入流），熔炉祷告（高阶），血咒术（中阶）

传说能力：诅咒之血（未解锁）

当前解析进度：16.6%（已解锁战斗追忆）

下一解析节点：20%

是否进入追忆战斗？

-------------------------------------

目标：“恶兆猎人”罗洛

种族：人类

等级：266

属性：生命65，集中30，耐力40，力量45，灵巧35，智力10，信仰50，感应60

技能：宫廷调香术（大师）、凯丹刀术（大师）、恶兆异化

当前解析进度：12.2%（已解锁战斗追忆）

下一解析节点：20%

是否进入追忆战斗？

-------------------------------------

显然，这一战对路西亚实力的提升不只在于自身的数据面板，记忆战场中备选的对手也又一次得到了扩充。蒙格和罗洛已经随时可以进入追忆战斗模式，只有蒙葛特还从未交过手，解析进度也略显不足，还需要改天再去趟地下水道切磋一二。

清点完战后收获，路西亚又简单扫视了一眼分配给瑟濂的那片独立空间。

女法师还是像往常一样将所有精力都投诸于研究事业上，她在记忆战场的边角搭起了一张简易床铺，连食物和饮水都搬了进来，除了偶尔在同事面前露下脸避免怀疑之外，瑟濂几乎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泡在这间“心想事成”的神奇实验室中。

当然，瑟濂自身在这片空间中是无法获得精神力巨幅强化的效果的，她所使用的一切权限都相当于是从路西亚那里借用得来。

随着路西亚对记忆战场的掌控越发纯熟，他已经不再需要现身为瑟濂准备实验材料，对方想要什么只需要自行想象，记忆战场便会自动将其具现而出。

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他终于可以放松心神，沉沉睡去。

另一边，瑟濂取下刚才戴着的一顶辉石冠冕，目光复杂地望向头顶浩瀚的星空，沉默良久，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主人掌握的权能，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同一时刻，杜奥里斯府邸地下秘库深处，艾格基斯正在一位古龙骑士的引领下快步前往一片崩塌的废墟，这位年轻的亲卫队长脸色阴沉，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散发着危险的气势，四周的温度仿佛都随之下降了许多。

“艾格基斯阁下，请往这边走。”古龙骑士从同袍手中接过一柄燃烧的火炬，领着艾格基斯往一处幽深的地洞中走去。

从沿途越来越深的地势和一重重破坏的封闭门可以得出结论，这里原本是一条通向外界的秘密地道，刚刚才崩塌在了恶兆之子们制造的爆炸中。

艾格基斯冷眼扫视着沿途的路面，虽然原本铺在路上的砖石大多在爆炸时遭到了破坏，但以他的精神力还是能够轻易洞察出此前有人走过的痕迹。

那些残损凌乱的脚印粗略看来至少属于四个人，其中有男有女，从脚印的方向和间隔可以判断出对方是在慌乱逃亡。他们应当恰好是在路西亚以古龙形态降临时开始逃跑，从秘库核心区域一路逃入这条早已准备好的密道，试图避开古龙骑士的搜查。

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杜奥里斯家族秘库，又如此惧怕被古龙神殿发现的人，有且只有一种可能——那群主持龙飨仪式的异端术士。

“阁下，我们到了。”

正在艾格基斯思索那帮术士的来路时，领他前来的古龙骑士轻声提醒道。

转过这条地下甬道的最后一处拐角，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登时扑面而来，鲜血的味道是如此浓重，以至于周遭的空气里都充斥着一层淡淡的红雾，几乎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从中凝结出血滴来。

甬道尽头被崩塌的砖石堵死，四具身着黑袍的干尸匍伏跪倒于地，以左右各二的完美对称姿态面对着前方的废墟。他们体内的血液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完全抽干，衣袍之下的体表干瘪得能看到骨骼和脱水的肌肉纤维，呈现出鲜红与惨白交织的可怖颜色。

而那些血液的去向也一眼可辨——就在他们面对的砖石废墟上，一幅鲜血挥洒而成的巨幅画卷赫然在目。

那是一头四翼四爪的庞然巨龙，不过与天空城那些刻画古龙伟岸英姿的画卷不同的是，这幅画中的古龙并非主角，而是猎物。

数不胜数的血色干尸蚁附般爬满了他的全身，它们用匕首、用木矛、用指甲、用牙齿撕咬啃啮着巨龙的身躯，制造出大片大片鱼鳞般密集可怖的伤口。

巨龙试图反抗却根本无可奈何，一柄通天彻地的三叉巨矛贯穿了他的前胸和腹腔，黑曜石般暗沉的矛锋将他整个钉在地上，龙躯喷涌出江河般的鲜血，又被巨矛尽数吸收，矛身上绽放出璀璨而妖异的血光！

在所有可怖图景的上方，一道虚淡模糊的身影高悬于天幕顶端，祂轻柔地伸展双臂，似乎在拥抱着脚下国度的臣民，又像在鲜血与伤口中沐浴，尽情享受由痛苦滋生而出的幸福。

“真实之母......”艾格基斯失神低语道。

“您说什么？”一旁的古龙骑士未能听清他以古代龙语念诵的拗口名讳，在旁发问道。

“真实之母——”艾格基斯又以通用语重复道，“祂是鲜血与痛苦的主宰，和无上意志近乎同样古老的神只。看来赫拉瑞斯陛下留下的推测完全准确，那位神只就是龙飨仪式的源头，也是我们追寻了上千年的死敌。”

ps.昨天刚搞完论文初稿，接下来还要改一周终稿，准备两周答辩，期间比之前时间多一点，会尽量更新，但无法保证每天更，六月上旬答辩结束后立刻恢复正常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龙与树 第145章 龙与树

罗德尔西南六十公里，伦特镇。

这座人口不足三千的小镇正处于一片空前的忙碌中，一望无际的行军帐篷遮蔽了镇外空旷的田野，男人们推动着沉甸甸的独轮车，将无可计数的面包、美酒、肉干和蜜饯从仓库运向军营，又满载着营中破损脏污的衣物、绷带返回镇子，等待自己的妻女将其洗涤干净后再行交还。

以区区一座村镇之力犒劳数万人规模的大军绝非易事，然而来往的居民们脸上都见不到一星半点沉重之色，反而大都洋溢着一股自豪兴奋的情绪。

这一切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镇外这支军队是黄金王朝最负盛名的炽日军团、黄金王子葛德文麾下的亲军，亦是整座大陆目前毫无疑问的第一强军。

众所周知，“黄金”葛德文治军极严，对治下百姓却又极为仁慈温和，因而每到一地都会严肃军纪，避免任何扰民情况发生，沿途补给的物资也会以双倍市价补偿当地居民。多年来，炽日军团就连战马误踏农田的事情都没有过，惯常伴随其他军队的烧杀掳掠更是与之绝缘。

尤其当那位众望所归的下任艾尔登之王此刻就在军中，正携一场平定南境的辉煌胜利荣归王都之时，接待这样一支军队对伦特百姓来说就更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荣耀了。

时近傍晚，军营中央的主帅大帐中，葛德文正在案前批阅关于南境后续抚民事宜的文书，一位年轻书记官通报后大步走了进来，禀报道：“殿下，您交待的事情都办妥了。”

“军需部一共拨付了六万卢恩给当地镇民协会，又将在南境期间得到的五百张兽皮一并赠出，由两名籍贯就在伦特镇的骑士负责监督分发，最晚到明天早上就能将酬金和物资送到每一户百姓手里。”

“除此之外，第七军在日常拉练中也依照惯例扫荡了游走的野兽，以免冬季缺乏猎物时它们将袭击目标转向村镇。”

“很好。”葛德文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略一思索，问道：“镇民协会......伦特现在没有领地男爵么？”

“您也许不记得了，伦特领主是奥夫尼尔家族的赫克托夫男爵，之前男爵在凯伦城担任执政官，今年七月不幸牺牲在了一起镇压亚人叛乱的战事中。”书记官回答道。

“现在伦特镇在法理上仍是奥夫尼尔家族的领地，但由于赫克托夫男爵没有直系继承人，几名拥有旁系继承权的亲属正在为此事争执不休，暂时还没有结果。”

葛德文听完略稍稍皱起眉头，“一处毗邻王都的贵族领地，在继承归属上竟然迁延半年之久还未能确定，奥萨里昂侯爵就是这么治家的么？”

说到这里，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并未再说下去，只是无奈摇了摇头，道：“好了，海德，你也辛苦了一天，先下去休息吧。”

“是。”名为凯兰.海德的书记官深深一礼，转身退出帐外。

又过了片刻，大帐的门帘被一阵劲风吹开，一道裹挟着炽红色电光的虚影闪掠进来，冲向会客沙发的方向。

葛德文伸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金发，又将倒伏在案头的公文堆重新收拾好，才心累地叹了口气，道：“弗尔——我已经不寄希望于你能学会安安稳稳地走进来了，但至少，我是说至少，学会上沙发前脱掉你沾着雪花和泥水的靴子，这并不很难，对么？”

“否则我很难想象你面见那位来自天空城的路西亚殿下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如果届时兰斯阁下不幸恰好在现场的话，大概你就要以‘君前失仪’的罪名被殴打一顿，之后在床上躺上半年了。”

“太夸张了，”化为人形的弗尔桑克斯撇了撇嘴，“路西亚还只是个孩子，回去之后说不定还要我手把手教他古龙战技呢，扯什么君前失仪——还有别嫌弃我的靴子，如果不是刚才帮你那些笨手笨脚的手下猎捕了足足七头卢恩熊，我也不至于折腾成这副样子！”

说这番话时，弗尔桑克斯确实正如葛德文所说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单看外表，比起他天神般完美的挚友，这位时年六百零七岁的古龙祭司看起来就像一个不修边幅又游手好闲的年轻混混。

他顶着一头粗硬如铁蒺藜的黑色短发，下巴上则遍布钢针般锋锐的短须，魁梧的身躯罩在一件脏兮兮的行军斗篷内部，翘着二郎腿的脚上套着两只厚重的野牛皮靴子——靴底沾满了融化成黑色的雪泥混合物，正在葛德文不忍直视的目光中一摇一晃地甩到沙发侧面和地板上。

葛德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迫使自己低头继续工作，再这么看下去的话他怕第二次龙树之战就要在这座帐篷里重新爆发了。

“刚才进来前听你们说什么伦特镇的事情......我看你也是忙昏了头吧，奥萨里昂和罗文斯现在都铆足了劲头要让奥夫尼尔家族吃下北境镇守的位置，哪有空管伦特这种犄角旮旯的破事？”弗尔桑克斯嘲讽地笑了笑，“毕竟，人家还要忙你们黄金贵族最喜欢的党争呢，不是么？”

“不，”葛德文正在批阅文书的羽毛笔闻言一顿，头也不回道，“至少我不喜欢党争，那些狭隘的阴谋与算计只会不断侵蚀国家与秩序的根基，当这种侵蚀积累到一定程度，造成的崩塌和倾覆会毁灭所有原本荫蔽于律法之下的人们，没有任何人能从中获利，更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我相信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避免事态走向那种崩毁的未来么？”

弗尔桑克斯闻言沉默了片刻，耸耸肩道：“说得不错，坏消息是，像你这么想的黄金贵族简直少得可怜，更遑论那位坐在王座上的陛下正是你常说的‘狭隘者’的领袖。”

“而好消息是，在不久的将来，你至少有一个取而代之的机会，来向这个世界践行你的承诺。”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只的接触 第146章 神只的接触

面对挚友不加掩饰的话语，葛德文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半晌，他终于处理完桌案上堆积的公文，停笔舒缓着手腕，平静道：“弗尔，我知道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另一边，弗尔桑克斯也收起了早先四仰八叉的姿势，转而正襟危坐，道：“今天凌晨你临时下令全军拔营提速回返，又向王都方向派出加急信使，是为了杜奥里斯公爵的事么？”

“不错，”葛德文坦然道，“昨夜我收到王都传来的消息，那几名为公爵主持龙飨仪式的异端术士被发现死在了杜奥里斯家族秘库的暗道里，疑似为真实之母的信徒，路西亚殿下那边由此拒绝了先前对公爵一家革爵抄家的议案，转而要求将其流放边境。”

听到流放二字时，弗尔桑克斯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此前与路西亚素未谋面，但在他看来，对方能成功说服两位陛下治罪杜奥里斯家族已经称得上惊艳，可现在还要更进一步，就未免操之过急了。

终究还是太年轻，太想在姐姐以及其他龙族面前证明自己了么......弗尔桑克斯想道。

果不其然，另一边的葛德文继续道：“弗尔，自龙树之战后黄金王朝便明令禁止了龙飨仪式，不管公爵出于什么目的触碰了这项禁忌，这都是一项不可饶恕的罪行，因此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们的愤怒，先前议定的革爵抄家是黄金王朝可以给出，也必须给出的交待。”

“但流放边境这种事，”他离开座位，在帐中缓缓踱着步子，“不管怎么说，杜奥里斯公爵毕竟为国征战了数十年，况且他必然对那群术士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情......如果要将这样一位刚刚立功归来的名将举家发配荒蛮之地，实在是过于严苛了。”

“先前我已经令信使向葛瑞克转达了我的意思，让他在朝会审议上先压住路西亚殿下的议案，留待我回朝之后重新商议，但我担心这样一来，路西亚殿下难免对我产生误会——我知道你回去之后便要即刻前往瓦雷利亚殿见他，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居中斡旋一二，尽量让此事能够妥善解决。”

弗尔桑克斯沉默片刻，道：“既然接触了真实之母，不论公爵本身对此知不知情，单单革爵抄家绝对不够，这一点我赞同路西亚的意见。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流放不可行，你能接受的方案是什么？”

“逐出王都，命公爵一家迁往西亚坛地区，”葛德文说道，“令公爵本人去格兰特镇担任镇长，既可起到惩戒的作用，也能安定一方百姓。”

弗尔桑克斯知道，格兰特镇早年正是卡文.杜奥里斯公爵的父亲尚未获封公爵之位时的封地，如果做出这种安排，未来若再有战事，让公爵起复也不过是黄金圣殿一句话的事。

由此看来，葛德文已经下定决心要保下杜奥里斯家族了。

他没有立刻答应劝止路西亚的事情，而是转而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两位陛下先前会支持路西亚殿下的议案，现在就算没有明言支持流放，却也不置可否，任由种种风言风语在王都发酵整整一天？”

“这也是我疑惑之处......”葛德文说道，“有拉塔恩和玛莲妮亚的事情在前，拉达冈陛下会让步本就在情理之中，倒是母亲那边，我原以为她连革爵抄家的方案都不会答应，谁知到现在都没有反对的意思。”

弗尔桑克斯微微蹙眉，一时也没什么头绪，玛莉卡可不是拉达冈，身为过去数百年交界地无数剧变的第一主角，永恒女王无论心性、手腕、器格都绝对堪称一流。

这样的人物，永远不可能只着眼于小家子气的新旧党争，借机除去卡文.杜奥里斯，以此重创新党这种级别的阴谋根本不会出现在女王的考虑范围，这一点从三年前她默许公爵接任北境镇守之位便可见一斑。

葛德文思索片刻仍然无果，只得摇头道：“回城之后，我会亲自前往永恒殿面见母亲，那时自然能问清其中缘由，至于瓦雷利亚殿那边......”

“我可以帮你，”弗尔桑克斯几乎没有犹豫道，“我想路西亚不过是年轻气盛，此事涉及到的干系太大，本来我也不能坐视他盲目与众多黄金贵族为敌，回去我自会教他其中因果，你无需为此担心。”

葛德文见好友信心满满的样子，一时也放松了些，微笑道：“那就拜托你了。”

-----------------------------

同一时刻，远在数百里外的王都中，路西亚正端坐于记忆战场的大地上，凝视着星空中高悬的三轮月亮。

觉醒源初魔力之后，这些明显具备生命气息的星月一同降临到了记忆战场的星空中，路西亚先前只做过一次接触尝试，正是其中一颗星辰帮助他连接到了远在雷亚卢卡利亚的瑟濂。

他早就猜想过进一步接触可能的结果，如果每一颗星辰都能连接到与星月时代和永恒文明相关的某个生命，那么，这三轮特征如此明显的月亮又该代表着什么？

纯洁无瑕的满月、暗黑深沉的黑月，以及居于光影交织之间，最为冰冷神秘的暗月......在交界地已知的历史上，这样的意象只会指向唯一的答案——星月文明的起源、永恒之城与卡利亚王朝背后的神只、象征魔法与神秘力量的三月神。

这样看来，或许应该称呼“祂们”才更为合适。

在这个黄金树遮蔽交界地的时代，虽然三月神的影响力远远不及千年前星月文明最为鼎盛的时期，但这并不妨碍祂们依然是能与无上意志分庭抗礼的强大神只。

因此路西亚原先根本没有考虑过短时间内与祂们接触的可能性，即使在记忆战场内，他的精神力都无法压制对方，更遑论现在还孱弱无比的本体了，贸然接触三位远超自身实力的神只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收到艾格基斯的回报之后，他在记忆战场中具现出了那幅疑似真实之母留下的鲜血画卷，尝试以此捕捉对方潜藏的破绽。

可就在那幅画卷被复现出来的一瞬间，他竟然反向收到了来自三月神的信息！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去者与新生者 第147章 故去者与新生者

时间回到一天之前。

“杀了祂！”

“杀了祂......”

“杀......”

路西亚的精神感知中，只有这一句痛苦、愤怒、充满怨念的咆哮无休无止地回荡着，与其说那是三月神传递给他的“信息”，倒不如说更像是一股刻入骨髓近乎疯狂的执念，恨不得将留下画卷的真实之母生吞活剥才肯罢休。

他很确信，在自己不主动使用精神力连接的情况下，这片星空背后的任何生灵都不该拥有反向连接他的能力，即使是其中最为强大的三月神也不可能击穿记忆战场的精神壁垒。

饶是如此，他却还是在具现出画卷的一瞬间感受到了星空深处强烈的意念波动，于是在确认安全后解除了部分壁垒效果，才接收到了这股信息。

显然，三月神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真实之母怀揣着超乎常人想象的恨意，否则根本不可能隔着记忆战场对区区一幅画卷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

“为什么，祂是你们的敌人么？”路西亚试探着问道。

星空彼端的声音蓦然止住，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后，一个端庄沉静的声音轻声呢喃道：“黄金时代的半神，却丝毫没有令人作呕的黄金血统，还有这种熟悉的味道——”

路西亚能够感受到一股极其纯净的精神力波动从满月的方向延伸而来，似乎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他没有回答，更没有放松精神防护，只是默默将警惕程度调整到最高，在观察对方的同时随时准备灭杀那股精神力。

然而那股手掌般轻柔的精神力并未直接接触他的身体，而是止步于安全距离之外，在虚空中盘桓良久后微微一僵，声音也随之响起。

“原来，你是他们的孩子啊......”

虚空中的话语声不复先前的优雅沉静，语调中带着一丝颤抖，以及许许多多分不清是感慨、悸动还是喜悦的纷乱情绪。

“如此年轻，竟然如此强大，怎么可能......”另一个略显阴郁的声音从黑月方向传来，短暂的错愕后，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接着道：“原来如此，这并非你自身的力量，或者说，你还没有彻底掌握这股属于你的力量。”

“不必紧张。”暗月方向传出第三个声音，那声音冰冷而略带沙哑，充满神秘气息。

“如你所见，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没有你想象中强大，那股不逊于你的精神威压不过是神格最后的余火，看似依然炽烈，却早已是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我不相信，”路西亚神色不变道，“你怎么证明？”

“不需要证明，”暗月女神轻叹一声道，“假如你真正掌控了这股力量就会明白，哪怕你想要隔着星空杀死现在的我们也不过易如反掌，就算只是像这样交谈片刻，就已经耗尽了我们积蓄数年的力量。”

“信任的问题不必赘述，岁月自会证明一切，”满月女神做出结论道，“我们没有时间在这种话题上浪费了，听好——”

见对方忽然停顿，路西亚正准备报上名字，却听对方只是沉吟一瞬后便继续道：“既然是她的孩子，应该是叫‘路西亚’吧。”

“路西亚桑克斯，赫拉瑞斯与普拉顿桑克斯之子，牢记我接下来的话，星月并非你的敌人，远古如此，今后亦然。”

“但除此之外的一切神只——猩红腐败、真实之母，甚至是最强大也最疯狂的无上意志，祂们都是你我的敌人，无一例外。”

路西亚犹然沉浸在被满月女神一语道破真名的惊愕中，听着对方越来越急迫的语速，并未再打断提出质疑。

“不要盲目顺从，被神只赐予的‘恩典’和‘使命’迷惑，所谓神人只是无上意志眼中无足轻重的棋子，即使是立足众生顶点的神明与王者，也不过是毫无自由可言的牵线木偶。”

“更不要急于反抗，现在的你还太过弱小，在你拥有足以弑杀神只的能力之前，不要向祂和祂的使徒暴露你的野心，只有这样，才是你我唯一的取胜之机。”

一番话说完，路西亚明显感受到星空彼端的精神波动衰弱下去，似乎随时都会沉寂。

“假如一切都如你们所说，”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还需要我做什么？未来我又怎么与你们取得联系？”

“竭尽可能消灭一切猩红腐败和真实之母的爪牙，”黑月女神答道，“杀死他们的肉体、磨灭他们的精神、吞噬他们的能力......这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也会让无上意志暂时认为你是可堪一用的棋子，放松些许警惕。”

“也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那些自星月时代留存至今的人们的支持，在血与火的复仇中，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权衡与妥协，只有为这片世界上的芸芸众生完成这场延绵千年的复仇之人，才有资格成为君临天下的王者。”

“至于我们......”暗月女神随后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尽力对卡利亚伸出援手，他们是最后的月之传承，当星月的力量得以复苏，我们就有机会重临于世。”

“继续在王的道路上行走下去吧，孩子——”满月女神的声音最后响起，声音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我们会始终期盼着......那故去者与新生者并肩而战的一天。”

最终的尾音消失在苍茫的夜空中，星空深处的三轮月亮重新陷入沉寂，任凭路西亚再探出精神力接触也再无任何回音。

作为他在交界地首次接触到的神只，三月神对他的了解远比他对祂们的了解深入得多，路西亚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一遍遍咀嚼着三位女神寥寥数语的嘱托。

也许是父母的原因，祂们好像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自己的极大信任，甚至在之后的对谈了完全摒弃了试探、交锋乃至他原以为会存在的威逼利诱，就好像真的将他视作亲近的晚辈。

“故去者与新生者么......”

路西亚仰望着头顶新生与死灭并存的浩瀚星空，最终将目光投向沉寂的三轮月亮，轻声道：“相信我，重逢的日子不会太远，因为我还有太多问题，等待着你们的回答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朝会审议 第148章 朝会审议

黄金历47年，一月一日。

本该洋溢在年节氛围中的王都呈现出一派古怪的缄默，街道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往年总是通宵达旦营业的餐馆和酒吧悉数大门紧闭，唯有一队队冰冷如铁的罗德尔骑士在城中来回巡视，空余铠甲碰撞的闷响。

短短数日之内，罗德尔人见证了战斗祭典盛大的开场、毫无征兆的中断以及莫名其妙的封锁，原本他们还打算坚持扞卫传统，成群结队地走上街道向那些关闭的角斗场发起冲击，但反手就被罗德尔骑士们铁腕镇压，所有带头闹事的家伙通通被关进了市政厅的监狱。

紧接着，市政监理官罗文斯.奥夫尼尔子爵通过全城各处的魔法投影发布了通告，宣称由于本次战斗祭典中连续出现伤风害俗的暴力行为，两位陛下一致认定如此野蛮粗暴的行径不应出现在黄金树的光辉之下，故此自即日起无限期关停王都及全国各地所有大小角斗场，后续处理待定。

此话一出，黄金之民们先是错愕了好一阵，继而也只能心怀惴惴地跪受王命——永恒女王与艾尔登之王毕竟是所有黄金之民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既然这两位都发了话，人们只会害怕前一夜的骚乱会不会触逆神明，哪敢再游行示威？

但这样一来，好端端的年节气象也荡然无存，心情几起几落之后，罗德尔人再也没了纵情享乐的兴致，罕见地让这座人口接近千万的巨城宁寂得像一潭死水。

与此同时，位处王都中央的黄金圣殿更是如同风暴骤起前压抑到了极点的涡眼，似乎随时都会有惊涛骇浪从海面之下升腾而起。

继上次迎接天空城和卡利亚诸位半神来到王都的国宴之后，黄金王朝的顶级贵族们再度云集一堂，自玛莉卡和拉达冈以下，永恒殿朝会厅中共列席了二十一位贵族，其中势力最弱的都是列土封疆一地的强大伯爵，位处王朝勋贵体系顶端的七位公爵更是有五位到场。

除了被重兵包围府中，正在等待朝会审议结果的杜奥里斯公爵，这座大厅中列席的众人已经可以全权代表黄金王朝最顶层的权力阶级。

此刻玛莉卡女王和拉达冈并肩坐在大厅上首的两张王座之上，下方的空地上则设置了一条极其宽大的金丝楠木长桌，二十一位贵族心照不宣地按照新旧两党的归属分列左右落座，其中新党恰好比旧党多一人。

而在群臣之前，左右两列的首位上则坐着此次朝会的真正主角——主张将杜奥里斯公爵流放边境的古龙神人路西亚，以及代表父亲出席，全力反对流放提案的黄金半神葛瑞克。

自两人落座伊始，葛瑞克就根本不惮于展现自己对路西亚的敌视与不满，毫不掩饰地释放着自己的精神威压，试图在气势上盖过对方。

然而路西亚完全无视了这一切，他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全力释放龙威对冲，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葛瑞克覆压而来的气势就如冲击悬崖绝壁的水流一般分崩离析，自两侧无力滑过。

场上的贵族们纷纷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暗自惊叹于古龙王子突飞猛进的实力之余，又不免对屡屡殿前失态的葛瑞克添了几分不屑。

按照常理，身为“黄金”葛德文王子的嫡子，最正统的黄金血脉，再加上黄金王朝手中远胜卡利亚与天空城的资源，葛瑞克本该成为年轻一代半神中毫无争议的领军人物。

可这么多年下来，除了个人实力上或许还能胜过其他半神半筹，葛瑞克的心性、手腕、品行都早已让人不抱任何期待。若非两位陛下仍然春秋鼎盛，往下还有如日中天的葛德文王子万众归心，他们还真要担心黄金王朝会不会后继无人。

感受着周围人无声中流露出的不满，葛瑞克心中无名之火更盛，就在他准备下一步动作时，王座上的拉达冈适时开口道：“好了，本次朝会审议现在开始。”

“先前已经讨论过对犯下龙飨大罪的杜奥里斯家族革爵抄家的议案，今天就不必再议，你们要商定的是路西亚王子新提出的流放边境是否可行，至于玛莉卡和我的态度——”

他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端坐身侧的女王，和对方交换眼神后神色淡然道：“我们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依照惯例，最终裁定以你们今天的投票结果为准。”

话音落地，路西亚环视一周下方的二十一位贵族，其中有人年逾古稀，有人正值壮年，甚至还有两位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少女。

然而不论年纪如何，在座的所有人脸上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亦或愤怒，只是静静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如同木雕般枯朽而深沉。

片刻后，坐在路西亚身侧的哈维公爵率先开口道：“赞成——自古龙战争之后，对龙飨之罪绝不姑息是我朝早已确立的根本性律法，何况此次还是路西亚殿下亲眼见证了杜奥里斯公爵图谋龙飨的罪孽，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反对。”

“反对！”几乎在同一时间，对面的凯利尔公爵立刻反驳道。

他先是歉意地朝路西亚微微颔首，又继续道：“若是先前议定的革爵抄家，我没有任何意见，但现在要更进一步直接流放边境，还是在杜奥里斯公爵刚刚立功回朝的时候，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更何况，哪怕不考虑他公爵的身份和立下的汗马功劳，单以此次龙飨而论，毕竟那位龙族尚未遇害，以未遂之罪重罚于人，路西亚殿下，还请您稍作斟酌啊。”

“不必了。”

“正因为那位龙族尚未遇害，我才要求将杜奥里斯家族流放边境，否则若以勾结外神、图谋龙飨、残害龙族论处，理当将其满门抄斩。”路西亚淡淡道。

“当然，”他看了一眼对面脸色难看的凯利尔公爵，“正如我不会妥协退让，相信您也不会因为我的意见而改变主意，杜奥里斯家族已经在府邸里安然龟缩了三天，我已经厌烦这种踟躇不进的现状了。”

“包括在座的各位，我明白你们也早已私下讨论了整整三天，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答案，现在没必要进行那些干瘪、枯燥又毫无意义的争论，直接投出最后一票即可。”

“毕竟这对你们来说或许是一场权衡、妥协、或者交易，但对我来说——”

他面无波澜地看着下面开始有些不淡定的贵族们，“这是一场复仇，仅此而已。”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旁观者 第149章 旁观者

“赞成。”

“反对。”

“反对。”

“赞成。”

......

一个个声音交替在殿堂中响起，赞成与反对的意见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路西亚尚未对此做出任何表示，葛瑞克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越发阴沉。

这帮该死的墙头草！他心里咬牙切齿道。

既然他能在这种高度敏感的时刻代表父亲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父亲在此事上的态度，下面那群家伙一个二个都是真正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看不明白这一点？

可就是这样，他们之中还有半数贵族竟敢公然悖逆，站队那头古龙——不论背后的原因是两位陛下的默许，是这半年以来路西亚表现出的超强潜质，还是这次战斗祭典中其他几位半神摆明车马站台对方的立场，都让葛瑞克感到了浓浓的愤恨。

昨日父亲紧急送达的手书中已经提前预估到了今日的情景，并早就做好了预备手段，可气的是他还在回信中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只要代表父亲出席朝会，就不会有任何一名黄金贵族敢于支持对方，让父亲放心就好。

现在这算什么，自己才夸下海口不到一天，就又要在父亲面前丢脸了么？

“赞成。”

“赞成。”

......

贵族们的投票已经接近尾声，到位列第十九席的丹泽伯爵时，赞成与反对的票数是十比九，还好第二十席的海德伯爵是父亲最坚定的臣属之一，毫无犹豫地投出了关键的反对票，使两方票数再次打平。

“洛希尔伯爵，轮到您了。”

见最后一票迟迟没有投出，葛瑞克将目光投向末席的老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老家伙以前总是精神奕奕的样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王都角斗协会的老会长端坐在高背椅上，虽然仍像过去那般穿着笔挺到没有丝毫褶皱的礼服，整个人的气场也依旧沉肃而威严，但从那松弛的肌肤和混沌的眼神还是可以看出，老人似乎就在这短短几日之内老了几十岁，彻底失去了往日执掌角斗协会时的凌厉锋芒。

“我想您应该知道，如果没有某些人违背规矩贸然插手，罗德尔拥有三十年光荣历史的传统本不该如此落幕，您耗费半生的心血也不会如此轻易地付之一炬......”

听着葛瑞克用意明显的煽风点火，洛希尔伯爵未作应答，只是目光幽深地审视着前方，没有人知道他看的到底是同样位列首席却有如天差地别的两位半神，还是坐在更高的王座上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心思却有如海渊般晦涩难测的两位陛下。

“我......”

老人正要说出最后的答案，厅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身着华服的身影欠着身子小跑进来，深施一礼道：“禀两位陛下，两位殿下，及诸位大人——市政厅有紧急情况禀报。”

路西亚看向大厅入口处那个恭谨到有些谄媚的熟悉身影，来人是夏玻利利，身为永恒殿内务主管的他也是在黄金王朝的宫廷制度中，唯一有资格在此时进入朝会审议禀报情况的人员。

“说吧。”这一次，是玛莉卡女王开口道。

夏玻利利低垂眼眸，看也不看面前这群能够决定王朝命运的顶级大佬，恭声回应道：“罗文斯子爵刚刚遣人禀报，半个小时前，包围杜奥里斯公爵府邸的罗德尔第二十九骑士中队下辖的第七小队与公爵卫队突然爆发流血冲突，公爵本人试图调节，但不幸被第七小队骑士击伤，目前陷入昏迷。”

此话一出，就如在一汪平静到有些死寂的湖水中砸下一块巨石，众人纷纷议论起来，一些之前就投下反对票的贵族看向路西亚的眼神更是多了一抹不加掩饰的愤怒。

葛瑞克更是目光一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起身怒视路西亚道：“路西亚殿下，如此作为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就算你再恨杜奥里斯公爵，也该先等待朝会审议的结果，我们自会给古龙王朝一个公平公正的交待——可现在审议尚未结束，最终裁定结果也还没出，你就指使手下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置一位公爵于死地，是真不把我黄金王朝放在眼里么？！”

“葛瑞克！”玛莉卡女王便声色俱厉地喝止道：“击伤杜奥里斯公爵的并非瓦雷利亚殿的风暴骑士，在事情进一步调查清楚之前，不可胡言乱语！”

“陛下......”见到女王发怒，葛瑞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无论如何，这次都是路西亚下令兵围公爵府，调兵用的也是他的律法令牌，加之他在对杜奥里斯公爵论罪处罚一事上屡屡逼迫，怎么看都难辞其咎！”

说罢他根本不给路西亚辩驳的机会，便转而看向洛希尔伯爵，咬牙道：“洛希尔大人，此时此刻，您还能站到古龙一边去吗？”

长桌彼端，始终默然旁听的洛希尔伯爵冷眼回望着四面八方投注而来的目光，虽然出席朝会之前他未曾想过自己的一票将会成为最后的决定因素，但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却好像早在预料之中，再也不能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波澜。

同僚们看向他的目光有冷漠、有嘲讽、有虚伪不堪的关切，亦有强自掩饰的激愤......这一幕在他眼中是如此无趣，又是如此熟悉。

不到一周之前，杜奥里斯和奥萨里昂两家执事在自己办公室里互相攻讦，吵得沸反盈天之时，不正与眼下的情景一模一样么？

再看那位恨不得跳过来扯着衣领逼自己投反对票的“黄金之子”，老伯爵心中苍凉一叹，也许葛瑞克从来都不是某些王朝老臣口中不肖先祖，有辱黄金一族血脉的纨绔子弟，他只是自幼生长在早已淤积为一潭死水的黄金王朝之中，和周围的一切相互融入，再也不分彼此罢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早已见惯世情的老人也并不会觉得悲哀，葛瑞克仍然年轻，有两位陛下和葛德文殿下耐心指引，数十年后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位黄金王子。

可就在他对面，那位来自古老天空城的龙族神人却显得太过优秀了——直到此刻，哪怕葛瑞克几度出言寻衅侮辱，他都依然遵循着朝会审议的礼节，安然等待着自己投出最后一票，冷静得就像一片被千年冰雪覆盖的悬崖绝壁，即使不发一言，也始终散发着比葛瑞克强大无数倍的气场。

上一位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多年之前的葛德文殿下。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为黄金王朝延绵数十载，却日渐腐朽堕落的角斗传统敲响丧钟吧？

老人摇了摇头，清空那些无用的思绪，长出一口气道：“我弃权。”

说罢他起身整理好自己的礼服，面对玛莉卡与拉达冈深深一礼，道：“老臣年迈体衰，实在支持不住后续的审议环节了，今后洛希尔家族参与朝会审议的席位也将移交给我的继承人，还请两位陛下准允我先行告退。”

玛莉卡微微一怔，随即微笑颔首道：“当然，您可以回去休息了。”

老人再度一礼，如释重负地转身大步而去，苍老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宫殿走廊深处。

之前搞完毕业设计休息摆烂了好一阵，今天开始一天一更。

第一百五十章 投名状 第150章 投名状

“平票？”

“这算什么？”

......

大厅中剩余的二十位贵族忍不住议论起来，黄金王朝历史上需要朝会审议投票决断的事件屈指可数，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赞成和反对票数相同的情况。

按照常理，这种时候就需要两位陛下协商给出最终裁决，但在座众人心里都清楚，这次的事情可谓敏感到了极点，两位陛下根本不可能自作决断，否则也就不会有这次朝会审议了。

玛莉卡女王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种变故，歉意的目光看向路西亚，道：“让你见笑了，路西亚......我们之前也没有考虑到会有现在这种情况发生。”

路西亚颔首致意，道：“那两位陛下的意见呢？”

拉达冈天神般俊朗的眉宇微微挑起，沉吟片刻，道：“列席的二十一位贵族除去弃权的洛希尔伯爵，刚好十比十平，假若全数抛开不计，现在持对立意见的就只有你和代表葛德文的葛瑞克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道：“我提议不如就由路西亚和葛瑞克两人自行约定方式，比斗也好，协商也罢，甚至就像先前杜奥里斯和奥萨里昂解决争端时那样选出代理人决斗一场也无可厚非——最后的结果就作为对杜奥里斯公爵的最终处置，你们认为如何？”

“我赞成！”葛瑞克立刻答道，旋即挑衅地看向路西亚，“就在杜奥里斯家族的瑟兰特角斗场，我们以决斗的方式分出胜负，只要你能赢我，不管是公爵本人还是杜奥里斯家族都任你处置！”

玛莉卡女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或许是女王一向给人以春风般和煦的观感，因此没有任何人从这笑容中解读出更深的意味。

她看向路西亚，温声道：“路西亚，你是否接受？如果不同意，我们还可以重新商议其他方案。”

“我接受。”

路西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看着一桌之隔跃跃欲试的葛瑞克，此前他与三月神会面后一直有些沉重的心情也莫名轻松愉悦了许多，想起之前和玛莉卡与拉达冈几度博弈可谓耗尽心神，最后却能以这么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这要是不答应快点，他简直害怕葛瑞克这小子会反悔！

想想也真是世事无常，交界地原本的历史上，这位“黄金君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保持着与自身实力严重不符的自信，直到第一次罗德尔保卫战爆发，在先后被拉塔恩和玛莲妮亚按进土里暴打后才认清现实。

之后多半是受到自信心崩溃的反噬，过于渴望力量的葛瑞克和他的兄弟葛孚亚一样，走上了靠“接肢”提升力量的不归路。

可现在看来，自己只好提前给他上一课，让他感受一下世界的参差了。

“既然如此，你们的决斗日期就定在一周之后吧，”女王说道，“届时葛德文也已回归王都，就由他亲自见证这场对决，事后正好举行宴会庆祝炽日军团平叛凯旋，我也想让你们几个孩子都聚一聚，不要为眼下这些一时之争伤了和气。”

“如您所愿。”路西亚与葛瑞克皆是应道。

这场在众多黄金王朝高层眼中暗潮汹涌的朝会审议最终就以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落下帷幕，当天下午，路西亚刚刚回到瓦雷利亚殿就等来了米凯拉的登门拜访。

“已经查清楚第七小队的情况了，”米凯拉轻叹一声道，“他们是大哥的人......对不起，都怪我没筛查清楚，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路西亚忍不住笑道：“如果没有这件事，我看洛希尔伯爵今天的态度说不定真就投赞成票定罪流放了，那样不仅让我欠两位陛下一个更大的人情，后续的手尾也更麻烦。”

“现在好了，跟葛瑞克这一场打完，反对派再有意见也只能憋在肚子里，何况这次算是葛德文殿下亲自出手，事后无论结果如何，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再追究什么，这样一来，后面跟着的那群人短期内也没道理再来烦我，简直一举两得。”

见他这副态度，米凯拉也轻松了不少，捶了他肩膀一拳道：“怎么，就这么有自信能赢下葛瑞克？如果以你和拉塔恩湖畔一战的水准，他未必逊色你多少哦。”

“这段时间我又不是毫无长进，”路西亚耸了耸肩道，“不过是长辈教训晚辈罢了，当初就说来得匆忙没给他带玩具，现在只好揍他一顿帮他长长见识，聊表心意了。”

“你啊......”

米凯拉陪着路西亚不着调地说笑一番，其实更多的也是看出他最近诸事交杂心力交瘁，有意帮他排解几分压力，而路西亚那边在笑谈之中也还有一点未曾说透。

这场决斗对他来说绝非仅仅一举两得，更重要的是，此次他不惜与新旧两党公然作对，将对杜奥里斯家族的处罚升格到法理范围内的最顶点，不单是为自己的臣民族裔理所应当的复仇，也是一份交给无上意志的投名状。

虽然双指艾普西隆从未主动联系过他，此前的一次接触甚至展现了足够的善意，但路西亚一天都不敢将这位近在咫尺的神秘存在抛诸脑后。

面对试图渗透杜奥里斯家族的真实之母教派，只有这样罔顾自身政治利益、绝不妥协、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教条古板的立场才能获得无上意志的青睐，正如三月神所说，如此一来，无上意志可能更愿意将他视作“可堪一用”的棋子，而非一个越来越锋芒毕露的潜在威胁。

而对于记忆战场那片星空背后的永恒遗族来说，无上意志、猩红腐败、真实之母......乃至于潜藏在历史幕后的更多外神都是刻入骨髓的生死仇敌，就算限于形势，面对无上意志他还只能和三月神一样虚与委蛇，但面对其他外神，哪怕一丝一毫的妥协与退让都会成为他成王之路上的污点。

“对了，玛莲妮亚这几天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感觉她恢复得还不错。”路西亚问道。

言及此处，米凯拉神色难以抑制地阴郁下来，轻轻摇了摇头道：“单看表面确实如此，但我们的封印终究治标不治本，我能感觉到她体内的诅咒正在积蓄力量，等待着未来的爆发。”

路西亚听完也皱起了眉头，道：“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我已经开始向父亲学习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本源奥义了，最多三年之内，我们必须尝试对玛莲妮亚体内的腐败诅咒进行一次彻底性的清除，再晚就来不及了。”

“三年么......”路西亚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圣树之枪 第151章 圣树之枪

傍晚，杜奥里斯公爵府。

自白天爆发流血冲突之后，包围府邸的罗德尔骑士和公爵卫队各自后退了数十米，在围墙两侧留下百米左右的缓冲区，然而两者之间密密麻麻的路障拒马、随地散落的刀枪剑戟和仍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依旧显露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半日前市政厅派来的调停队伍原本准备将涉事的第七小队带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紧随其后的圣树殿卫队兜头拦住，不得不将手头的二十余名骑士交了出去。

此后，第二十九骑士中队的临时指挥权也由圣树殿派出的骑士长芬雷接管，单看年纪芬雷只是一位青春烂漫的少女，然而只要稍稍靠近半步，便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长枪般锐不可当的气势。

作为圣树殿两位神人身边最受信赖的亲卫骑士长，即使放眼整个黄金王朝，芬雷无疑也是年轻一代骑士中出类拔萃的存在。

在她的指挥下，包围圈虽然向四周稍稍退却，但实际封锁却更加严密，每个方位都在罗德尔骑士中混编有来自圣树殿的亲卫骑士，确保再无半点发生意外的可能。

此时，一支由数十名重装骑士组成的队伍气势汹汹地朝封锁区而来，来者人人身披黄金重甲，但甲胄表面的装饰却明显比罗德尔骑士甲奢华许多，浑身用作固定的铆钉顶端都装点着流光溢彩的宝石，背后飘扬着鲜红锦缎织就的宽大披风，一如孔雀开屏般鲜艳夺目。

骑士们簇拥着一驾足足八匹龙鳞马共同牵引的巨大马车，其规格比起路西亚前往王都时乘坐的天空城御驾都要豪华许多，简直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型行宫。

马车两侧以鎏金雕刻着弗雷德尔殿的徽记，不过哪怕对黄金王朝的贵族纹章谱系学一窍不通，单看这驾马车穷奢极欲的设计风格，也足以判断出主人的身份。

先王葛孚雷的嫡孙，“黄金”葛德文的嫡长子，最正统高贵的黄金血脉——半神葛瑞克。

“来者止步！”封锁街区的罗德尔骑士喝止道。

前列的弗雷德尔殿骑士们缓缓勒缰停马，往两侧让开一条通道，葛瑞克的座驾继续笔直向前，直到几乎贴上罗德尔骑士的马首才停了下来。

葛瑞克拎着一柄战斧从车厢中走出，用斧刃遥遥点了几下前方拦路的骑士，道：“我要进去探望公爵的伤情，滚回去请示你们的上司，问问他们敢不敢拦我。”

一名罗德尔骑士刚准备退回去请示，便见一位手提长枪的骑士少女纵马风驰电掣而来，跃至两方阵前一勒马缰，战马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高高立起，扬起的浮尘几乎吹在了弗雷德尔殿骑士们的脸上。

少女砰一声将长枪尾端钉入身侧的砖石路面，随后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右拳叩击胸甲行了一记骑士礼，道：“我是圣树殿骑士长芬雷，见过葛瑞克殿下。”

葛瑞克双眼微微眯起，拄着战斧道：“我听说过你，怎么，你是来拦我的么？”

“不敢，”芬雷垂眸一笑道，“米凯拉殿下吩咐过，如果葛瑞克殿下登门拜访，我等自当立即放行，只不过......”

她抬起头颅，目光从葛瑞克身侧的一众亲卫身上扫过，语调波澜不惊道：“为了避免诸如今日早些时候那种不必要的冲突，还请殿下独自入内。”

葛瑞克勃然作色，一把提起战斧，怒道：“你——”

然而芬雷像是完全无视了他的怒火，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甚至看都没看立在一侧的长枪，她身后的近千名罗德尔骑士与圣树殿骑士却不约而同地将手按上了剑柄。

僵持半晌，葛瑞克握着斧柄的手掌几度青筋暴起，最终却还是将战斧放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好，你很好......”

他向后挥了挥手，示意同样伺机待发的亲卫们原地待命，翻身跃上一匹准备好的战马，猛地一夹马肚，驱马冲进了封锁区。

另一边的公爵卫队似是早就得到了消息似的，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开中门，将这位半神迎了进去。

“恢复包围。”

芬雷无视了身前一众面带怒色的弗雷德尔殿骑士，拔出深深钉入路面的长枪，翻身上马道：“接下来别说人了，连条狗都不许放进去，都明白了么？”

“明白！”千骑齐声喝道。

另一边，葛瑞克已经无心追究芬雷的冒犯，而是在公爵府管家的引领下笔直奔向公爵卧室。

到了门口，管家向屋内通报过后行礼告退，开门的正是杜奥里斯公爵的独子卡莱尔。

葛瑞克刚一进门，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浓郁药味，其中还混杂着几分萦绕不去的血腥气。

公爵本人正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地平躺在床上，任由医生抬起他的一条手臂为他更换肋下的药膏，看起来就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葛瑞克皱起眉头道：“说好了做戏，第七小队的人下手这么重么？”

“是父亲特意要求这么做的。”卡莱尔垂着脑袋回答道。

“明眼人都知道，这次冲突只是葛德文殿下和您送给杜奥里斯家族的一个借口，但父亲说过，即使只是演一出苦肉戏，他也不得不演得真实一点，毕竟这次想要落井下石的贵族远比愿意维护他的人更多。”

葛瑞克想到早上朝会审议时那一群公然与他作对、投出赞成票的黄金贵族，脸色更添几分阴郁，冷哼一声道：“说得没错，一群鼠目寸光的蠢货，要不是这次父亲早有安排，我们甚至连决斗审判的机会都没有。”

说话间，公爵已经悠悠醒转，眼神示意身旁的医生退下，以沙哑的嗓音道：“葛瑞克殿下......”

葛瑞克立即上前两步，坐在原先医生的位置上，俯下身子握住公爵的手掌道：“您不必着急，慢慢说，我就在这里。”

公爵嘴角轻轻抽动，努力露出一抹笑容，道：“这次全怪我被异教徒蒙蔽，一时不察铸成大错，现在实在无可奈何，后续的事情，就只能拜托葛德文殿下和您了......”

“请您放心，路西亚不过是一头毛都没长齐的小龙，绝不是我的对手，再者父亲和弗尔桑克斯祭司即将返回王都，届时一切都有转圜余地。”葛瑞克信誓旦旦道。

杜奥里斯公爵艰难地点了点头，嘶哑道：“此事之后，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杜奥里斯家族都愿意为葛德文殿下和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您言重了，就算只看在我和卡莱尔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上，这些也都是分内之事。”

葛瑞克微笑着轻轻放下公爵的手，为他重新掖好被角道：“接下来您只需安心静养，公爵府事务不妨暂时交给卡莱尔，外面的事情自然有我处理。”

安抚好杜奥里斯公爵，待其重新入睡后，葛瑞克又跟卡莱尔交待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出门与亲卫会合后朝弗雷德尔殿回返而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弗尔桑克斯 第152章 弗尔桑克斯

典雅华贵的车厢中，葛瑞克为自己斟了一杯产自维多利克群岛的葡萄酒，仰首一饮而尽，随后铿一声将酒杯砸在了面前的檀木桌案上。

由于力道过大，黄金酒杯底部的尖脚顿时深深贯入桌面，连同上半部的杯身都在巨力之下被碾成饼状，半晌，他才抓起酒杯的残骸，掌心腾起耀金色的神力光焰，将其烧熔成一片虚无。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他再一次回忆起了那场令人恼火的朝会审议，以及路西亚桑克斯那张让人恨不得踩在脚底狠狠碾烂的脸，不过是一个落魄王朝的质子，哪来的脸面让祖母如此郑重相待，又凭什么屡屡在黄金王都抢他这位黄金半神的风头？

更可恶的是，连米凯拉和玛莲妮亚那对小残废都跟那头古龙混到了一起，还有他们手下的什么“圣树之枪”芬雷——一个连贵族出身都没有的贱民骑士现在也敢如此僭越，若不是两位陛下都在盯着杜奥里斯府邸，他一定要让人把那个该死的女孩抓起来打断四肢，让她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样舔自己的靴子！

至于现在的杜奥里斯家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制住心底的无名之火，就在几天之前他还准备扶持杜奥里斯公爵继续坐稳北境镇守之位，同时顺理成章接过对方奉上的瑟兰特角斗场和冰原山妖。

可谁能想到不久前还风光十足的公爵说倒台就倒台，不仅承诺的一应产业打了水漂，甚至还跟异端教徒扯上了关系，自己还不得不按照父亲信中的嘱咐，尽心竭力地保下这家已经失去价值的废物。

一想起半小时前自己还握着杜奥里斯公爵那冰冷黏腻沾满药味的手掌，葛瑞克立马嫌恶地甩了甩手，又抓过衣摆擦拭了好几遍才作罢。

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不惜引爆埋在米凯拉嫡系里的暗子，又让自己在朝会审议上硬杠到底，就为了保护卡文.杜奥里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到底意义何在？

为了他所谓的“名将之才”？葛瑞克腹中冷笑一声，就杜奥里斯公爵在北境打出的那种战绩，换自己上只会赢得更加轻松。

约莫一小时后，马车抵达弗雷德尔殿，葛瑞克推开车门一跃而下，朝迎来的管家吩咐道：“把这辆车处理掉吧，另外把殿内那些无用的装饰、家具、器皿统统撤了，侍女也裁掉一半。”

老管家一脸犹疑，“殿下，您这是......”

葛瑞克侧面瞥向管家，直到盯得对方心底发毛才淡淡道：“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我不希望因为这些破事让他失望，快去处理吧。”

“是。”老管家再不敢去看那双阴鸷狠厉的黄金瞳孔，连忙躬身一礼，领命而退。

近些年来，葛德文绝大部分时间都奔波在王朝各地，率领炽日军团平定着一波又一波层出不穷的叛乱。

北及洛德绝壁，西至格密尔荒原，南抵史东薇尔与啜泣半岛......统一战争中覆灭的众多势力屡屡死灰复燃，试图通过无休无止的反扑摧垮黄金王朝的根基，但黄金王子与他麾下的百战精兵就像一座永远无法跨越的山峦绝巅，让一切冲刷而来的浪潮纷纷撞得粉身碎骨。

无数场战争彻底奠定了葛德文的赫赫威名，也让黄金王朝新旧两党都由衷折服，将其视为完美继承永恒女王与战王血脉的最强半神，以及下个时代唯一的王者。

此次战斗祭典之后，王都内纷繁复杂的局势能这么快平息下来，除了两位陛下的果断镇压之外，炽日军团即将凯旋的消息也是一项重要因素。

比起不久前全民欢腾迎接炽日军团的伦特镇，罗德尔人大都自视为最正统的黄金之民，对于自家王子的回归甚至更加激动。

到了一月二日早晨，街道上巡逻的罗德尔骑士队伍撤去后，人们很快就从早些时候的些许恐慌中恢复过来。在市政厅的有意推动下，他们开始在街头巷尾布置迎接王子的彩带和花束，短暂停业的街边商铺也迅速复苏，生意也再次火爆起来。

一月四日正午是市政厅通报的凯旋仪式时间，与此同时，另一则消息也在有心人的传播下迅速蔓延开来——一月八日，瑟兰特角斗场将举行路西亚桑克斯与葛瑞克两位半神的公开决斗，届时葛德文殿下会作为裁决者坐镇会场。

根据两位陛下近来对角斗场的态度，这场罗德尔历史上规格最高的决斗很可能也是这类活动最后的终响，传言拉达冈陛下已经授意罗文斯子爵草拟关闭角斗场、驱逐所有斗士的章程，此后罗德尔乃至整个黄金王朝范围内，如往日那般血腥刺激的角斗赛都将不复存在。

种种因素交叠之下，这场在朝会审议上刚刚敲定的决斗只过了短短一天，就已发酵为一项万众瞩目的空前盛事。

在绝大多数罗德尔人心中，胜者毫无疑问将是葛瑞克殿下，虽然这位黄金半神无论治国理政的才能还是为人处世的作风都一向为人诟病，但这个时代的人们仍然对黄金血脉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毕竟战王葛孚雷短短十数年间扫平天下的旧事尚未淡却，葛德文王子的英名更是从古龙战争时期一直延绵至今，就连黄金之民的尚武风气都是从黄金王族身上承袭而来，又怎么会有人凭空质疑下一代黄金半神的武力？

另一边的路西亚殿下虽然血统同样高贵，然而古龙君临天下的时代已经太过久远，虽然有罗德尔湖畔一战证明这位新晋神人绝非浪得虚名，但黄金之民本就自视甚高，自然不会认为来自天空城与卡利亚的两位旁系半神拥有碰瓷黄金血统的资格。

到了二日晚间，王城四面的正门早已关闭，就在各处侧门也即将落下之际，一员骑士裹挟着滚滚烟尘自城南而来，卡在最后时刻冲进了城门。

卫兵按例上前检查来人证件，骑士连马都没下，一脸不耐地从颈间摸出一枚银链悬挂的徽章，遥遥对着卫兵们甩了甩。

看清徽章的一瞬间，一众卫兵当即大惊失色，扑通扑通跪倒了一地——那是一枚秘银雕琢而成的五首巨龙徽章，当今世上有且只有两人有资格执掌这种标志。

这个看起来风尘仆仆又不修边幅的年轻男人，显然正是那位兼任罗德尔古龙神殿祭司以及法姆.亚兹拉天空神殿大祭司，被誉为古龙战争中“最强岩石”的恐怖存在。

古龙王族——弗尔桑克斯。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会面 第153章 会面

路西亚被桂雷尔轻声唤醒时，整个人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听了半天才道：“你是说......弗尔祭司已经连夜赶回王都，正在会客厅求见？”

“是的，殿下，”桂雷尔脸上一片欢欣雀跃，“听说弗尔祭司为了早点赶来见您，不仅丢下了葛德文王子和炽日军团匆匆回返，甚至都没顾得上回古龙神殿一趟就来了，我一想您才躺下不久肯定还没睡着，就赶紧来喊您了......”

说到最后，年轻的亲卫队长大概意识到了刚刚说的话有多离谱，于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熟练地抱住脑袋耷拉下来，等着殿下敲着脑壳再教育自己一顿。

让她没想到的是，殿下这回完全没有生气，而是一股脑坐了起来，飞快往睡袍外面套起了衣服，同时问道：“你在天空城的时候和弗尔祭司熟悉吗，他平时在饮食上、生活上都有什么喜好？”

“啊？”桂雷尔愣了一下，摸摸脑袋回答道：“是挺熟悉的，我和艾格基斯的战技和祷告都是两位祭司亲自传授的——生活上倒没什么，弗尔祭司一直挺......随意的，为此还没少挨兰斯祭司的揍，饮食上嘛，他对那些做工精细的宫廷佳肴都完全不感兴趣，唯独非常喜欢烤肉。”

“去通知厨房立马准备，”路西亚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吩咐道，“让他们烤好后直接送到会客厅，弗尔祭司一路奔波肯定累了，宴会那一套就免了吧。”

“是。”桂雷尔刚刚答应，便看到殿下迈着轻快的步子近乎小跑着往前殿赶去。

另一边，弗尔桑克斯正捏着一只茶杯，饮茶的同时连同茶叶都一块咀嚼着吞了下去，等待路西亚的时间里，他也在心中总结着进入殿门后一路行来的观感。

侍女和仆从的数量基本保持在了维持宫殿正常运转的最低限度，殿内陈设非但没有铺张浪费，还明显撤去了不少寝殿建成时就固有的金银装饰物，整体风格呈现出一派朴素干练之气。

看来至少在生活作风方面，自家这位王子要比葛德文那个儿子强了太多——弗尔桑克斯心中暗忖道，只是还是年轻气盛了些，过于想要证明自我的同时又不知道给自己留下后路，天赋异禀之余未免失之急躁，也不知道姐姐近来是不是太忙了，否则怎么能坐视局势发酵到今天这种地步。

思绪翻涌间，只见一道匀称挺拔的少年身影已然从殿后的廊道中转了出来，望着那霜雪般闪耀的银发与冰湖般澄澈的眼眸，弗尔桑克斯竟感觉是赫拉瑞斯陛下从天空城代代相传的画像中走了出来，一时怔在了那里。

“假如抛开我还在龙蛋里那段岁月不计，弗尔祭司，这应当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路西亚走到他的面前，微笑颔首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此刻自己的心情，但无论如何——一路辛苦，欢迎回家。”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他真的很激动，能够亲眼见到这位在龙树之战中以一己之力抗衡“黄金”葛德文不落下风，一战为天空城打出十年和平岁月的强大古龙，尤其对方还是与自己同样拥有“桑克斯”之名的古龙王族，路西亚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认同感与自豪感。

自穿越以来，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瞬间能与此刻相提并论，或许就只有兰斯姐显化龙躯从天而降，在迪可达斯大升降梯镇压黄金骑士之时了。

“多谢殿下。”弗尔桑克斯同样颔首致意，又在路西亚的引领下重新落座。

他揉了揉一侧的太阳穴，努力驱散脑海中那股仿佛跨越时空的错乱感，面前的少年真的完美继承了龙神与龙王两位陛下的血脉，最为高贵纯粹的古龙血统让他将英武与俊美两种貌似冲突的元素融合到了极致，呈现出立于众生顶点的绝世容貌——由此看来，称他为当世血统最高的半神确实不为过。

然而若只是如此，还是远远不够的啊。

看着对方的神情，路西亚敏锐地察觉到弗尔桑克斯深夜拜访绝不只是单纯想见自己一面，而是明显有话要说。于是他便将自己一肚子想说的话都先压下，静静等待弗尔桑克斯先开口。

“殿下......”片刻后，弗尔桑克斯果然率先打破沉默道，“杜奥里斯家族染指龙飨一事，你最后约定与葛瑞克于本月八日在瑟兰特角斗场一战，以胜负裁定最终结果，有这件事么？”

路西亚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弗尔桑克斯会先说这件事，便点点头道：“有，玛莉卡陛下在朝会审议上说过，届时由葛德文王子亲自坐镇角斗场裁定胜负，你在炽日军团时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弗尔桑克斯摇了摇头，道：“我今天来，就是劝殿下中止这次决斗的。”

此话一出，会客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就连兴冲冲端着一大盘烤肉跑进来的桂雷尔都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空气中只余烤肉表面油花爆开的轻响，以及壁炉之中松香木燃烧的噼啪声。

见路西亚默不作声，脸色却显得有些难看，弗尔桑克斯皱了皱眉，道：“我知道殿下此举是为了扞卫法姆.亚兹拉的尊严，但你有没有想过，输给葛瑞克会有什么后果？”

“早先我也曾听闻过殿下与拉塔恩殿下的湖畔一战，不可否认你二人皆是本代半神中天赋绝顶的存在——但葛瑞克不一样，此人虽然品行不端，却已在黄金王朝的全力培养下成长了十余年，殿下只靠半年修炼就想追平差距，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退一万步说，即使你侥幸取胜，真将整支杜奥里斯家族流放边境，又该如何应对新旧两党无数黄金贵族的发难？”弗尔桑克斯的语气渐渐加重，“我回来之前，葛德文王子特意请我说服殿下，就是为了避免两方爆发不必要的冲突，就算殿下身居神人之位，自以为可以无视一众黄金贵族的敌视，也不能无视即将归来的葛德文殿下吧？”

“总之，无论殿下想要维护龙族也好、证明自己也罢，都不该采取这样莽撞的方式，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认真思考——泄一时之愤报复杜奥里斯家族，与无数龙族和风暴骑士以鲜血换来的和平相比，到底孰重、孰轻？”

一旁傻傻旁观的桂雷尔见势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道：“弗尔祭司，殿下不是......”

“退下，桂雷尔，”弗尔桑克斯斥责道，“殿下还是个孩子，正在关键的成长阶段，你们错把一味逢迎当做忠诚，殊不知这只会害了他！”

桂雷尔眼眶一红，还想争辩，却被路西亚打断道：“好了，桂雷尔——”

他起身走到亲卫队长跟前，伸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强自扯出一抹微笑道：“谢谢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这边没关系的。”

看着殿下笑容深处潜藏的落寞，桂雷尔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内心挣扎片刻后，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一跺脚转身跑进了内殿。

见少女的身影远去，路西亚背对着弗尔桑克斯，淡淡道：“那弗尔祭司以为，此事应当如何收场？”

“维持前议，对杜奥里斯家族革爵、抄家，此事到此为止，”弗尔桑克斯微微昂首道，“葛德文殿下即将返回王都，由他出面取消这次决斗，殿下的声誉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不必了。”

“什么？”

弗尔桑克斯有些错愕，“难道殿下没有听清我刚才说的，这样做根本毫无益处，无论胜负，未来你都会与整个黄金王朝为敌么？”

“也许是祭司没有听清我的话，”路西亚回眸望向弗尔桑克斯，声音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现在我再向你重复一遍——”

“不可能。”

他走到桌边，将摆好刀叉的烤肉盘推向弗尔桑克斯，“祭司随葛德文王子征战多日，想必十分辛苦，不妨先用餐稍作歇息，至于之后是在此处休憩一晚，还是直接返回古龙神殿，悉听尊便。”

说完他甚至没有看一眼弗尔桑克斯的脸色，便漠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怒火 第154章 怒火

返回古龙神殿的路上，弗尔桑克斯的心中一片烦乱。

他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单就龙飨一事而言，他并未完全否定路西亚的决策，相反还支持了对方早些时候对杜奥里斯家族革爵抄家的意见，只是不希望更进一步把事情彻底做绝。

归根结底，路西亚自身实力仍然不值一提，且在古龙王朝内部的根基都还不稳，贸然与新旧两党乃至整个黄金贵族体系为敌，不是急躁冒进又是什么？

更何况，他心底根本不相信路西亚有半点战胜葛瑞克的可能，古龙王族天生拥有近乎无穷的寿命，与之相称的则是远比人类缓慢的成长速度。

譬如现任卡利亚首席穆格拉姆，二十多年前造访天空城时面对姐姐和自己还不堪一击，到了月树之战期间便已成长为能与拉达冈平分秋色的顶级强者。再如龙树之战中，六百多岁的自己面对不满三十岁的“黄金”葛德文仍然占不到半点优势，连战数日之后甚至略输半招。

此类先例在禁忌之战后的历史上数不胜数，路西亚的血统再高、那枚至尊之卵再神异，也不可能让他的成长突破常理，只用半年时间追上一位修炼十余年的黄金半神吧？

真要是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到了两位半神在万众瞩目下当面决斗、刀枪见血的一天，输掉的不只是路西亚自己的信心与荣耀，亦是整个古龙王朝的尊严。

马蹄声回荡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不觉间罗德尔古龙神殿的青铜大门已然浮现在广场尽头，弗尔桑克斯略微扯动缰绳放缓马速，远远望见那扇青铜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道缝隙，其间隐约流泻出烛火的微光。

行至近前，一位手提灯盏的中年女神官从门内走了出来，朝弗尔桑克斯微微躬身一礼，道：“弗尔祭司，请随我前往古龙大教堂，兰斯大人已经在那里等您很久了。”

弗尔桑克斯与来人相当熟悉，除却两位古龙祭司外，这位出自法姆.亚兹拉天空神殿的卡伦神官基本可以算是神殿内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存在，同时也是姐姐最信任的部下和战友。

“卡伦神官......”他斟酌了一下语句，试探道：“你说姐姐已经等我很久了是什么意思，我是临时决定今晚赶回王都的啊，难道她这么晚还没休息么？”

女神官侧过头看了弗尔桑克斯一眼，道：“本来兰斯大人是准备休息了——直到殿下的亲卫队长桂雷尔赶来神殿，向她报告了您不久前的所作所为。”

“什么？”弗尔桑克斯感觉整个人都被噎了一下，他还打算明天跟姐姐讨论殿下身旁的长老和侍从们过于纵容，怎么还有一个先跑来告自己一状的？

算算时间，那家伙几乎是刚从会客厅退下，没待五分钟就马不停蹄地跑来打小报告了吧？

可是以姐姐一贯以来的手腕，她到底是搭错了哪根筋，才会以为姐姐会和他们一起胡闹啊！

“弗尔祭司——”

弗尔桑克斯脑海里还盘旋着这些想法，却听卡伦神官在身旁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是该说您在葛德文王子身边待的时间太长，还是回罗德尔的时间太短，但是，您真的不了解我们的殿下。”

“我想您今天晚上应该没有见到默雷尔、亚托克两位长老吧？他们应路西亚殿下的要求，直到此刻都还在杜奥里斯府邸及地下秘库外围监视，以防葛德文殿下或真实教派那边再生波澜。如果您能见到他们对殿下到底有多么敬服，想必也不会做出那么无礼的举动。”

听到路西亚对两位龙族长老的安排，弗尔桑克斯一时有些触动，然而听到后续卡伦批评他无礼，顿时忍不住反驳道：“我哪里是无礼，我明明也是为他考虑好不好？”

“路西亚才来王都不到半年，也不知道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连基本的利害都不会分析了，真要是为他、为古龙王朝考虑，你们就不应该——”

“弗尔祭司，”卡伦打断了弗尔桑克斯的话语，“您没有任何说服我的必要，事实上我也不该跟您提这么多，省得兰斯大人又要嫌我多事。”

两人辩驳间已经走到古龙大教堂门口，弗尔桑克斯犹然满腔郁闷，却见卡伦神官对他露出了一个怜悯的眼神，道：“请进，如果您有什么意见，都请自己去跟兰斯大人说吧。”

进就进！

弗尔桑克斯梗着脖子，愤愤然推开面前雕刻着古龙图案的木门，大踏步走了进去。

卡伦神官望着他硬气十足的背影，不由得撇了撇嘴角，伸手从背后关上了教堂大门。

听到木门关闭的响声从背后传来，弗尔桑克斯心中没来由地紧了一下，当他穿过入口那段走廊，步入教堂中央的布道厅时，那股心悸感更是仿佛化作实质，庞大的压力自四面八方涌来，险些要将他压垮。

就在百步之外，这个世界上他最敬重、爱戴，也是最畏惧的存在——姐姐兰斯桑克斯正穿着那袭熟悉的纯白神官袍，以一种极为罕见而又绝不端庄的姿态斜斜倚坐在教堂尽头的讲坛上。

她一手抱着左边的膝盖，修长的右腿悬在空中，静静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那里镌刻着龙神赫拉瑞斯陛下的庞大浮雕，背景则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随便找个位置坐吧。”兰斯桑克斯淡淡道，言语间却丝毫未曾收敛覆压整座教堂的恐怖龙威。

弗尔桑克斯咽了口唾沫，陪笑道：“没事，我不累，站着就好。”

兰斯桑克斯耸了耸肩，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依旧静静仰望着赫拉瑞斯的神像。

背后的弗尔桑克斯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敢妄自揣测姐姐的心意，只能老老实实闭嘴站在原地等候发落。

这股令人紧绷到了极点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在弗尔桑克斯即将支撑不住时，终于听到兰斯桑克斯开口道：

“黄金历46年七月六日，天空城使团遭遇神皮使徒袭击，飞龙武士与风暴骑士共战死四十人，重伤二十二人，路西亚正面遭遇一位神皮贵族刺杀，事后又短暂对峙降临到那位贵族体内的死之女王——那时你在哪里？”

“我......”

“你正在炽日军团担任先锋大将，率军围困被亚人叛军占领的献祭大桥。”

“黄金历46年七月九日，天空城使团在迪可达斯大升降梯前方遭遇罗德尔骑士堵截挑衅，两位长老与数百名飞龙武士、风暴骑士共同请战，路西亚为大局考虑，直至最后一刻也未拔刀出鞘——那时你在哪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天你攻破了献祭大桥，一战斩杀三员叛将，确实锐不可当。”兰斯桑克斯轻声笑道。

“十月，玛莉卡女王设局将我调离王都，路西亚则应拉达冈之邀前往罗德尔湖畔，在拉塔恩与米凯拉即将爆发决斗之际调停冲突，当夜又为玛莲妮亚公主成功压制腐败诅咒，同时收获拉达冈与卡利亚两方的人情——那时你和葛德文在一起，正在进军摩恩城的路上。”

“就在几天前，路西亚与拉塔恩、菈妮、米凯拉三位半神一道行动，在杜奥里斯家族举行龙飨仪式之前救下那个叫芙蕾雅的孩子，此后孤身前往永恒殿与玛莉卡和拉达冈谈判，敲定处置凶手、关停黄金王朝范围内一切迫害非人种族的角斗场，以及迁徙蒙葛特、蒙格和万余名恶兆之子至东海列岛三项事宜。”

“得知龙飨仪式背后的异端教派是真实之母后，他不愿对外神爪牙做出任何妥协，才要求加重刑罚，将杜奥里斯家族流放边境，至于你口中那场决斗，呵——”

兰斯桑克斯冷笑一声，“是你那位挚友发动暗子自导自演了一出公爵遇袭受伤的戏码，以此胁迫洛希尔伯爵不得支持路西亚，否则卡文.杜奥里斯已经和他那些该死的族人一起套上手铐脚镣滚去蛮荒地吃土了。”

“那时，你又在哪里？”

“你在葛德文的军营里，自以为是地认定普拉顿桑克斯陛下与赫拉瑞斯陛下的独子、古龙王朝唯一的半神、你的主君是一个鲁莽、急躁、不识大体的稚童，大概还拍着胸脯向葛德文保证你会赶回王都劝他悬崖勒马，以你们所谓的大局为重，对么？”

“姐姐，我不是......”

“大局——什么叫大局？！”

一道充满破灭气息的黑红色龙雷闪过，兰斯桑克斯像是扭曲了空间一般跨越百步距离，瞬息浮现在了面色如纸的弟弟眼前，龙化的手爪一把拽住弗尔桑克斯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举上半空。

她瞳孔中闪烁着炽烈的雷霆，呼出的气息宛若火山深处的岩浆，以冰霜般冷酷的声音说道：“告诉我，大局是畏手畏脚卑躬屈膝，面对黄金一脉自认矮人一头，连公平一战的勇气都不该拥有；还是寄希望于葛德文君临天下，成为面对三大王朝无数种族都能平等以待的新王，自此收敛羽翼，世代匍匐在黄金树脚下？”

“我从没有质疑路西亚成为天空城之主的资格，”弗尔桑克斯咬牙道，“可他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成长，除了葛德文，还有谁有——”

“闭嘴吧。”

兰斯桑克斯指爪间倾泻出一股充满毁灭气息的恐怖神力，瞬间将弗尔桑克斯体内的神力运转封锁九成，随后一把将他甩在了地上。

“比起路西亚，你才更像是你口中那个鲁莽急躁而又自以为是的家伙——你想说除了葛德文，还有谁有资格成为下个时代的王者？”

她俯视着躺倒在地大口喘息的弟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道：“在我眼中，再给路西亚二十年，葛德文连作为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别再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在地上颤抖了，站起来——”她说道，“今天晚上，我就会向你证明这一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对决 第155章 对决

深夜，瓦雷利亚殿。

魔能灯具的辉光洒落在黑檀木地板上，映射出一片温吞迷蒙的光泽，窗外不知何时又刮起了风雪，吹打在玻璃表面发出簌簌轻响，即使穷极目力向外望去，也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幽暗。

路西亚支着下颌静静坐在会客厅中，他的面前摆着一盘已经放冷的烤肉，光洁闪烁的银质刀叉仍然如离开时那样摆放在餐盘边缘，半点都不曾挪动过。

距此十余步外的门边，桂雷尔正鬼鬼祟祟地从门框后面探出小半个脑袋，观察着殿下的情况，艾格基斯抱着双臂背靠在另一边的墙壁上，压低声音没好气道：“我觉得殿下今天已经够烦的了，怎么有人还想让他更烦啊！”

“你这种空有一身武力的笨蛋懂什么！”桂雷尔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道：“弗尔祭司在的时候也不见你出来帮殿下说两句，等他走了也不知道跟我一起找兰斯祭司评评理，你说殿下养着你有什么用，还不如雪莉至少能解个闷！”

小狐狸原本正趴在一边打瞌睡，听到这句话顿时跳了起来，先是趾高气昂地朝着艾格基斯扬了扬下巴，又蹦蹦跳跳地来到桂雷尔脚边，挥舞着花儿一般的大尾巴，开心地蹭起了她的裤腿。

不是——你可是殿下的影兽，真以为这句话是在夸你么？

艾格基斯忍不住偏过头去，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他实在不想再看这俩智商加起来都凑不齐一个正常人类水平的二货。

还说什么出来给殿下帮腔.......他心中喟然一叹，说到底，他觉得殿下根本不是生气，应该说是难过，或者失望才对。

过去这段日子，他亲眼见证了殿下与永恒女王、艾尔登之王、黄金王子乃至新旧两党无数黄金贵族交锋博弈，即便是前往永恒殿面见女王那一夜，面对那么巨大的压力，殿下也没有半点怯懦与惶恐。

但这一次不同，弗尔祭司原本在殿下心中占据着几乎与兰斯祭司同等重要的地位，否则殿下也不会在听说他上门拜访时那么开心了——可他却完全不像殿下信任他那样信任殿下。

艾格基斯悄悄望向会客厅中的背影，曾经他以为那是一位年幼、稚弱，需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庇护于身后的主君，可历经瓦尼亚河谷、凯伦城外、迪可达斯、罗德尔湖畔......在那么多风雨波折之后，他发现殿下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强大。

在自己留意到的每一个瞬间，殿下都在从各种渠道飞速汲取着成长的养料，拼尽一切向前奔跑着，就好像身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恐怖灾厄正在追逐他似的，而那道初时略显单薄的背影，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高大而伟岸，甚至试图反过来把他们所有人庇佑在羽翼之下。

然而此时此刻，他再一次从那道背影中读到了一股久违的孤独与落寞。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早在半年之前，在天空城长老会为殿下是否前往黄金王都一事吵得不可开交之际，负责殿外值守的艾格基斯就曾远远看到过殿下的身影。

那时的他没有选择和沸反盈天的长老们待在一起，而是抱着一本厚重的古龙王朝编年史，坐在天空城大图书馆前方上千级台阶的顶端，呆呆凝望着法姆.亚兹拉中央那道接天连地的时空风暴，以及风暴之畔的浩瀚星空。

或许能伤到他的从来不是外人的阴谋、中伤与算计，而是只有在最不设防的地方，面对最不设防的家人遭受到的误解与背叛吧？

正纠结怎么进去劝谏，帮殿下排解一二时，艾格基斯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好像连脚下的地面都震了几震。

他看了桂雷尔一眼，示意她看护好殿下，自己立刻转身奔向殿外。

路西亚也瞬间清醒过来，飞速起身取过自己的龙鳞刀，同时扩张精神领域感知外界的状况——这一感知不要紧，外面的情景顿时让他愣在了原地。

被雪花覆盖的训练场上，兰斯姐正在一片流光中从巨龙状态恢复人身，而那个被她提着后衣领随手丢在地上，脑门险些把地砖砸出个大坑的人影......是才从这离开不到两小时的弗尔桑克斯？

他立马向殿外跑去，桂雷尔抱着雪莉紧随其后，不多时就碰见了赶回来的艾格基斯，看后者的表情显然刚刚遭受了一场极大的精神震撼。

“殿下，那个......”艾格基斯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捋直舌头，道：“兰斯祭司请您带上武器去训练场......带两个人的。”

路西亚先是一怔，继而重新感受了一下精神领域中的神力波动，兰斯姐的神力就像一轮炽烈的太阳般夺目，弗尔桑克斯对比全盛时期则显得萎靡了许多，甚至不如自己现在的水平。

结合艾格基斯的话，他好像忽然明白兰斯姐的用意了。

一行人抵达训练场时，兰斯桑克斯正站在场地中央，黄金树的光芒透过漫天飞雪照耀在她披散至腰间的银发上，辉映出一片熠熠夺目的光辉，弗尔桑克斯则耷拉着脑袋站在她身后，甚至没敢朝路西亚的方向看一眼。

“你来啦。”兰斯桑克斯朝着路西亚展颜一笑道。

她来到路西亚身边，伸手帮他拂去落在肩头的几片雪花，贴在他的耳边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一次了，不是帮你——而是他就该受这次教训。”

路西亚心中一暖，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兰斯桑克斯继续道：“不过这还不够。”

她从路西亚手中接过一柄龙鳞刀，揉了揉他的头发，“弗尔绝不会背叛天空城，他只是过于骄傲，以致被自己的臆断蒙蔽了视野，而这将会成为他自己、乃至整个古龙王朝前路上的阻碍。”

“所以，请你干脆利落地击败他吧，只有这样，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下了怎样的错误。”

路西亚抬起头来，看着她温柔而坚定的眼神，沉默片刻后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兰斯桑克斯欣慰一笑，转身将刀抛给了弗尔桑克斯，道：“以你现在的力量和路西亚比试一场，弗尔，拿出你的全部本事，如果不想输得太难看的话。”

“我？”弗尔桑克斯瞪大了眼睛，他以为姐姐只是带他来看看路西亚的修炼情况，充其量加上和几名飞龙武士的比试，结果现在让他亲自上场？

他望着已经走向空旷处的路西亚，挠挠头道：“殿下，姐姐已经封印了我九成的力量，但我还是有一百岁时的水平，这么比不太合适吧？”

“姐姐，”他又转向兰斯桑克斯那边，“你非要我和殿下比试的话，至少再封印我九成力量吧，否则连基本的神力都不对等，比试又有什么意——”

弗尔桑克斯话说到一半陡然卡住，一股凶戾霸烈到了极点的精神威压狂涌而来，几乎让他的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僵硬地扭转脖子看向前方，流光变换中，银白色的龙鳞覆盖了少年的身躯，峥嵘的龙角与骨甲覆盖了他的面庞，在自身力量被封印九成的情况下，路西亚浑身散发的龙威简直如同风暴海上席卷天地的海啸，恐怖到令人心生绝望。

“不必了，弗尔祭司，”狰狞华美的骨面之下，路西亚轻声叹道，“你何以如此确信——你用一百年做不到的事情，我用半年就一定做不到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破灭 第156章 破灭

弗尔桑克斯的瞳孔骤然一缩，只见前方那道半人半龙的身影在一片雷暴炸散的鸣响中原地消失！

路西亚冲刺时超乎常理的极速在身后抽出一条真空隧道，无数道雷光在隧道边缘扭曲出一轮轮炽红闪烁的涡旋，随之而来的是风雪回涌时令人心悸的厉啸！

数百年积累的战斗经验让弗尔桑克斯迅速压下心底的震撼，手掌早在大脑恢复冷静前就已死死握住刀柄，拔刀斩出一道裹挟着龙雷的光弧。

潜意识中，这已经是他失去先机时能作出的最佳应对，路西亚的极速冲锋固然显得势不可挡，但也必然因为速度过快限制变招的余地——因此只需一道遮蔽胸腹要害的正面斩击，就足以抵挡这最危险的一波攻势。

狂暴的罡风扑面而至，弗尔桑克斯充满信心的一刀斩出，却陡然落在了空处！

一声宛若山脉崩塌的闷响传来，路西亚因极速扭曲的身影刹那凝实，竟然就那么硬生生停在了原地，弗尔桑克斯只来得及用余光捕捉到他踏向地面的一脚，整个人就被猝然爆发的地震掀上半空。

失去平衡的同时，腰间传来一股直贯脏腑的剧痛！

在场边艾格基斯和桂雷尔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弗尔桑克斯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轰然飞出，魁梧的身体整个砸进了训练场边缘的墙壁！

弗尔桑克斯猛然呕出一口鲜血，心中一片骇然，刚才这一招......是蛮族战技中的的撼地？

他来不及细想，便看见十数道闪烁着苍蓝光辉的魔力辉剑攒射而来，急忙张开龙翼掠向一侧，辉剑几乎贴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将半面墙壁切削成一片废墟。

漫天升腾而起的烟尘与雪雾中，路西亚银白色的半龙化身躯一闪而过，弗尔桑克斯将精神感知提升到当前神力水平下的极限，才终于能勉强捕捉到对方急速迫近的身形。

他挥手召出两道古龙雷枪射向前方，脚步一踏朝着路西亚的方向反冲而去，手腕拧转间接连斩出数道缠绕着龙雷的真空斩。

在他的有意控制下，真空斩后发先至，与古龙雷枪同一时间抵达路西亚身前，风暴与雷霆共同交织成了一张毫无死角的绞杀之网！

这是古龙一族在无数次生死厮杀中磨练出的战斗技巧，将龙雷与风暴剑术充分融合之后，短时间爆发出的密集攻击足以让任何实力相差不大的对手左支右绌，从而取得后续战斗中的主动权。

然而，他又一次失算了。

古龙雷枪与真空斩临身之际，路西亚完全不闪不避，而是将手中长刀蓦然一振，以刹那间提升数倍的刀速斩出一片真空领域，如同一面拔地而起的天堑绝壁，将来自弗尔桑克斯的所有攻击撞得粉碎！

紧接着，他刀刃一转，在身前凌空虚划出一个光圆，一圈虚淡模糊的球形领域从中浮现而出，吞没了空气中逸散的龙雷之力，再次化作魔力辉剑沿原路激射而回！

如此短的距离下，弗尔桑克斯只来得及挡去不到一半，肩头、腰间乃至腿侧登时飚射出道道血花，这一次，他是真的被打懵了。

殿下的第一剑像是风暴剑术的变种......不对，那是穆格拉姆的永恒剑术，当今世上，弗尔桑克斯只见过那位卡利亚首席能用出这种脱胎于三大剑术，偏偏又与传统剑术截然不同的招式。

如果不是那一招，单靠卡利亚奉还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抵挡如此密集的攻击，但是——

殿下怎么可能会卡利亚奉还啊？？？

刚才的魔法剑阵已经够离谱了，现在还用出了卡利亚辉剑魔法中的高阶奥义，要知道即使是当年全盛状态的古兰大祭司也对魔法一窍不通，这是一头血统纯正的古龙应该拥有的魔法天赋么？

可他现在根本没有将这些疑问说出口的机会，路西亚已经踏入了与他短兵相接的距离，无数道炽红色的刀光仿佛旋风压境般斩来，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

两柄一模一样的龙鳞刀，两人皆是最适应近身搏杀的半龙化状态，黑色与白色的身影缠斗在一起，同属古龙王族的恐怖巨力沿着龙鳞精华打造的刀身肆意冲突，系出同源的龙雷祷告在咫尺之间爆发、碰撞、湮灭......结果却是弗尔桑克斯陷入了全面下风！

越来越多的伤势出现在他无暇顾及的部位，每一次长刀交击都会让他感到手臂发麻、肌肉震痛，乃至于骨骼都渐渐不堪重负，哪怕抛开那令人匪夷所思的魔力，路西亚的神力与气血之力都完全碾压了现在的他。

气血之力......弗尔桑克斯猛然一怔。

此刻的他虽然力量被姐姐封印，所有攻防手段都只能发挥到巅峰时期的一成水平，但依然能使用一部分他百岁之后才掌握的技巧。

古龙一族的五大王族战技中，不灭之鳞与虚空之翼都极为依赖神力水平，眼下完全无力释放，无量之尾则非常考验使用者对体内各种力量的平衡把控，他本就不善此道，更别说在封印状态下根本不可能掌握所谓的“平衡”。

然而，凭借神力与气血之力共同作用的龙王之体和破灭之爪不在此列，这两项他在接近两百岁时才初窥门径的顶级战技，现在也维持着接近二阶的水准，可殿下体内分明充斥着更胜于他的气血之力，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

路西亚已经开启了古龙王族的龙血传承，并且只用半年，便超越了他耗时近二百年的修炼成果！

想到这里的弗尔桑克斯已经对胜利不抱任何期望，但他还想做出最后一次尝试——不是为了取胜，只是想看看路西亚到底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他的心跳骤然提速，强忍住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将气血与神力的流转催动到极限。他散去了缭绕在刀身上的炽红色龙雷，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缭绕在龙爪间的黑红色雷霆，一股沉郁肃杀的破灭气息随之升腾而起！

路西亚做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选择，一黑一白两道龙影交相竞逐至场地正中，炽红与黑暗交织的破灭之雷将二人双双笼罩，一如相对升起的两轮黑日。

下一秒，两轮太阳轰然对撞！

汹涌澎湃的能量浪潮激荡开来，无数道漆黑的空间裂缝四散游走，漫天雪花倒逆着飞向半空，宛若一道倒挂天穹的冰雪瀑布！

如果不是兰斯桑克斯提前释放了笼罩四周的神力领域，恐怕半座瓦雷利亚殿都将在这一击之下荡然无存，待到尘烟散去，路西亚依然立于场中，唯有左臂鳞片裂开了一道不到两厘米的伤口。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道伤口中的黑红色雷光就像是被血肉吞噬一般消失不见，皮肤与鳞片紧接着愈合如初，连一丝受伤的痕迹都没留下。

至于另一边的弗尔桑克斯......艾格基斯和桂雷尔赶忙跑到近前，才在场地中央深达十数米的大坑中发现了遍体鳞伤的古龙祭司。

后者连着咳出了十几口鲜血，才气若游丝道：“殿下，姐姐......我错了，请问，能允许我解开封印了么？”

感谢书友mc666打赏的盟主，这两天还有些事情要忙，一周内找时间加更一章，感谢大家抬爱！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宣誓 第157章 宣誓

解除封印后，弗尔桑克斯身上的伤势只用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恢复如初，气息也未曾出现一丝一毫的萎靡，看得路西亚心中暗自惊叹。

跃出深坑的第一时间，他便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倒在地，低垂头颅，语调沉重道：“不得不承认，今天我犯下了此生最大的错误，殿下。”

“傲慢蒙蔽了我的双眼，无论是在炽日军团的时候还是不久前那次会面，我都只是将您视作需要我来引导方向的晚辈，但现在看来......”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至于葛德文王子的事情——十余年前，风暴王朝刚刚灭亡，卡利亚又与黄金树结盟，天空城已经到了禁忌之战后最危险的时刻。是古兰大祭司的舍身一击，让罗德尔人认识到了他们无法承受与我们鱼死网破的代价，但说句现在听起来不可理喻的诛心之论，那时的我，也看不到属于古龙王朝的任何希望。”

“禁忌之战摧毁了自星月时代以来古龙傲视万族的根基，在您出现之前，我们的成长速度实在太过缓慢，对人类而言足以兴衰更替无数个轮回的一千年，对我们来说不过只能从濒临灭亡的绝境中稍喘一口气罢了。”

“姐姐和我是这一千年中除您之外仅有的两位王族，可即便是我们，也花了足足数百年才达到可以与大陆诸国顶尖英雄们一较高下的境界。曾经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大，强到能战胜所有敌人，就可以带领族裔开启属于古龙王朝的新纪元......但我错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在排解千年夙愿一朝尽丧的苦闷，声音沙哑道：“在罗德尔城外的战场上，我输给了葛德文，那并非世人口中落败半招随后握手言和的传奇故事，我已经用尽毕生所学，甚至赌上性命向他发起无数次冲击，可最终的结果却让我绝望。”

“黄金树一次又一次向他投下赐福的光辉，那些光辉修复了我在他身上制造的所有伤势，并且每一次都会让他变得更强，太阳的光芒化作他的武器，黄金树的根须变成他的盾牌——整整三天三夜的血战之后，我才意识到，被黄金树所庇护的他根本就是杀不死的存在，或者说，无上意志已经选择了他们，而非我们。”

兰斯桑克斯忍不住冷声道：“你难道忘了，我们信仰的是赫拉瑞斯陛下以及她执掌的初始之环，而非无上意志和祂麾下的双指，就因为一时失礼，你就失去了龙族不屈的意志么？”

弗尔桑克斯垂下脑袋，沉默许久后才道：“你说得没错，是我的内心从来都不如外表看起来那样强大，或许这才是我输给葛德文的原因。”

“那一战之后，我既震撼于葛德文拥有的力量，又被他展现出的器量与风范所折服，在当时的我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只有支持他成为黄金王朝的新王，才有机会奠定黄金树、卡利亚与天空城恒久共存的秩序，至于日后与他成为知交莫逆的挚友，也是我当初未曾预料到的事情。”

路西亚看着面前已然臣服的古龙祭司，只是平静地问道：“所以，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么？”

身旁的兰斯桑克斯在背后悄悄捏紧了手掌，然而弗尔桑克斯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只是抬起头颅，坦然直视着路西亚的眼眸，道：“我愿成为殿下手中的利剑，您的意志所及之处，即为剑之所向。”

誓言之中凝聚了古龙祭司浩瀚无匹的神力，在大雪之下的废墟中回荡着，说出这句话后，弗尔桑克斯仿佛打破了身上某种无形的束缚，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发自心底的轻松愉悦。

“起来吧。”路西亚抬手将他托了起来，露出一抹笑容道：“既然如此，此前的不愉快就到此为止，以后你我以名字相称即可。”

弗尔桑克斯微微颔首，却并未着急应下，路西亚也未作强求，毕竟两人的关系还不像自己和兰斯姐那样亲密，怎么称呼就由对方自己决定吧。

另一边，兰斯桑克斯不着痕迹地松开手掌，同时故作无意地理了理神官袍的衣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艾格基斯，”路西亚唤来自己身边唯一可靠的亲卫队长，“稍后找人把训练场重新修好，最好再加固一遍，过几天拉塔恩他们还要来这儿找我对练，省得又打坏了。”

“是。”艾格基斯现下也是心情大好，忙不迭领命而去。

“殿下，那我呢那我呢？”桂雷尔也窜上前来，只见她衣领处一阵耸动，之前钻进去避寒的雪莉也探出小脑袋来轻唤了一声。

“去再准备一场烤肉宴会吧，”路西亚笑着看向弗尔桑克斯，“我想这次，应该不会有人拒绝我的邀请了吧？”

弗尔桑克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谢谢殿下，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吃之前那盘。”

风雪呼啸的训练场上顿时一片欢声笑语，就连一直冷着脸的兰斯桑克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弟弟屁股上踢了一脚，道：“就让他吃冷的，吃不完我把他牙打下来！”

瓦雷利亚殿的盛宴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喝得醉醺醺的弗尔桑克斯喊着要在这住下，睡马棚里都无所谓，最终却还是被姐姐揪着耳朵拎回了古龙神殿。

归根到底这位也是神殿实打实的古龙祭司兼二把手，当了那么久甩手掌柜好不容易回来，兰斯桑克斯自然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路西亚则叮嘱艾格基斯继续关注杜奥里斯公爵府的状况，自己闭关进入记忆战场，消化起了和弗尔桑克斯一战的收获。

虽然两人同属古龙王族，弗尔桑克斯会的技能都囊括在了龙血传承中，记忆战场的解析功能从而无法生效，但路西亚依旧可以调整对方的力量水平，从百分之十一路递增，通过模拟出的生死搏杀继续精进自己古龙一侧技能的掌握程度。

一直到了一月六日凌晨，他才从用于修炼的静室中走出，在与葛瑞克决斗之前，是时候再去地底见一次蒙葛特和蒙格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未来 第158章 未来

罗德尔地下水道，三十区。

地底最深处，一堵厚重的钢铁闸门分隔出一间方圆不过十步的狭小密室，这里是蒙葛特的专属修炼场所，也是这片地下世界少数几处不许其他恶兆之子踏足的禁地之一。

此刻蒙葛特正目盘坐于地，一道道暗金色的神力从他心口的位置蔓延而出，在逼仄的室内沿着玄奥的轨迹盘绕循环，最终又回流入心脏。

密室阴暗的墙壁被神力的光芒照亮，角落里乌青的苔藓也随之熠熠生辉，蒙葛特的身体仿佛化作一尊沉重威严的熔炉，一呼一吸之间都散发着原始而蛮荒的力量。

随着一次悠长的呼吸，空气中的神力流顿时如同巨鲸吸水一般被他纳入体内，他睁开双眼，瞳孔中闪过一抹暗金色的神光，沉默片刻之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密室之外传来了两个并肩而行的脚步声以及弟弟蒙格的话语。

“哥哥从来不许其他同胞来这里，倒不是怕干扰他修炼，是怕伤着他们，不过我觉得他纯粹是想多了......”蒙格嘀咕道，“他只有躲在这里的时候才敢释放出自己的咒力，因为那股力量过于强大，所以他害怕会对其他恶兆之子产生什么无法预测的影响。”

他撇了撇嘴，继续向路西亚解说道：“非要说的话，他一直舍不得放弃的黄金之力才更有可能伤到我们这些‘玷污之子’，咒力本就是恶兆最本源的象征，有什么好怕的，也就我哥这样古板的家伙才会一天到晚瞻前顾后——要不是这样，当初他也不会被区区一个罗洛打那么惨。”

“蒙格——”闸门内部传来蒙葛特无奈的声音，“我都听着呢，你确定不在我揍你之前闭嘴么？”

蒙格果断闭嘴。

路西亚一时忍俊不禁，他当然听得出蒙格是故意当着他的面这么说的，表面上是吐槽，实际字里行间都是想让蒙葛特放下对咒力的成见，接纳完整的自我。

然而这几次见面下来，蒙格的性格实在迥异于他前世的认知，虽然阴损使坏的一面颇有几分那位鲜血君王的苗头，但远没有后来那样黑暗、偏执、扭曲，更够不上盗走米凯拉的坠眠之茧图谋不轨时的变态。

通过上次交手时的观察和记忆战场对蒙格的解析，他发现现在的蒙格尚未表现出任何与真实之母有关的能力。

也许杜奥里斯家族秘库中的那群真实教派术士本就承担着开拓地下世界、接触两位恶兆半神的职责，但被自己意外打断后，为了避免彻底暴露在永恒女王眼中，对方不得不缩回试探的触角，甚至不惜以杀死所有术士灭口来为这次遭遇画上句点。

换句话说，现在的蒙格尚未被真实之母“污染”，他还有着充足的时间，来将这位本应天资横溢的强大半神引导向另一个正确的方向。

什么，你问什么是正确的方向？

当然是加入古龙王朝，在下一代龙王路西亚桑克斯的领导下扫平交界地，建立以法姆.亚兹拉为核心的世界新秩序啊！

两次罗德尔保卫战期间雄踞王城，让君王联军寸步不得进的两位传奇半神，现在正以人人喊打的姿态屈居在下水道里，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招募机会么？

抱歉了，罗德尔，抱歉了，真实之母......路西亚在心中慨叹道，这一次，真的是我先来的。

言谈间两人已经走到钢铁闸门面前，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蒙葛特从内部推开了大门。

“这些天我和蒙格都在担心你，路西亚，”他伸出粗糙长毛的手掌颇为感慨地握住了路西亚的肩膀，“尤其是想到你要为了我们的事去和母亲、和拉达冈谈判，而我们却只能龟缩地下，什么忙都帮不上。”

三人一同进入屋内，抓过几块破旧的干草垫席地而坐，路西亚只是轻松地笑了笑，道：“其实没你想得那么难，玛莉卡陛下很关心你们，她本来并不支持我重罚杜奥里斯家族的立场，直到我提出要送你们去东海列岛，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改变了想法——她说你们是她的孩子，这不是一场交易，而是她欠你们的。”

听到路西亚的转述，蒙格仍然看似漫不经心地望着天花板，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蒙葛特则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低垂着遍生犄角的硕大脑袋，双眸之中一片茫然，久久不曾言语。

“她......”蒙葛特嗫嚅片刻，似乎在斟酌着字句，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谢谢你，路西亚。”

这一次路西亚没有推辞，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对方的感谢不只源于自己近来为恶兆之子所做的一切，更是因为从自己口中听到了母亲的心意。

对于永恒女王来说，那也许仅是简短的几句关怀，但对蒙葛特而言，便已然足以纾解他被囚禁地底十几年的痛苦与折磨。

“行了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蒙格把双手揣在袖子里道，“总之能离开这片阴冷发臭的下水道就是好事，再吃上几年烤龙虾我都要变成龙虾了！”

“话说你和葛瑞克的决斗准备得怎么样了，奥陶琵斯老师说他的本事不到我的一半，嘿嘿，参考你能跟我打得不分胜负的水平，赢他应该不在话下吧？”

此话一出，屋里原本有些低沉的氛围都被冲淡了许多，蒙葛特都快让这家伙气笑了，现在就算是咒力全开的他都不敢说能和路西亚打得不分胜负，你小子在这大言不惭，是当自己当初被人一招轰进墙里的光荣事迹不存在么？

“我会用最短的时间赢下他，”路西亚说道，“除了黄金王朝之外，我想法姆.亚兹拉也有不知多少人正关注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恐怕其中有些人并不想看到我赢。”

“所以，在送你们去那边之前，是时候敲打他们一下了。”

他至今都清楚记得天空城长老会议上，那些元老和长老们为他的去留争得头破血流的场面，抛开那些全无个人算计，一切考量都出于古龙王朝利益出发的龙族不计，又有多少人暗地里将自己视作威胁他们手中权柄的仇寇呢？

“我们会想办法去观战的，希望你能给我那位混蛋侄子留下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蒙葛特说道。

前两天身体不适，精神状态很不好，实在无法支持写作，于是暂停休息了一下，今日起恢复更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 父子 第159章 父子

“父亲，您说什么？”葛瑞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主位上的葛德文，“让我在明天的决斗中对路西亚手下留情？”

他愤愤不平地站起身，急道：“他这次可不只是跟我作对，而是公然侮辱了您、侮辱了整个黄金王朝！流放一位公爵——呵，我都不知道这些古龙脑子里在想什么，自我朝开国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位被治罪的公爵，祖母和拉达冈陛下先前已经够照顾他了，现在他还要得寸进尺，不给他来一次记忆深刻的教训怎么行？”

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控诉后，见父亲脸色依旧一片平静，只是淡淡望着自己，葛瑞克不由咽了口唾沫，后退两步，重新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上。

“说完了？”葛德文挑了挑眉道。

“说......说完了。”

葛德文打量了自己的嫡长子好几秒，直到看得对方如坐针毡才终于开口道：“能坚持到等我回来才倾泻不满，而不是在朝会审议上就和路西亚打起来，看来我不在的这一年多里，你也并非毫无长进。”

葛瑞克局促地笑了笑，刚想回复些什么，便听父亲继续道：“在我面前就不必遮掩了，孩子。”

“你其实并不在乎杜奥里斯公爵的下场，甚至还在私底下质疑我为什么要花费如此巨大的代价，保护一枚你眼中的弃子——你在乎的只是那位古龙王子刚刚抵达王都就获封神人之位，并在过去的半年中凡事都压你一头，已然成为罗德尔诸位半神中风头最盛的一位。”

“当然，你最在乎的是朝会审议上他公然站在了你的对立面，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即使有我的授意，你也只是获得了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公平决斗的机会。”

“在这一切发生之后，你发现世界并不是围绕着你转动，所以你想要战胜他，重创他，在万众瞩目下狠狠羞辱他，来向我、向你的祖母乃至三大王朝证明自己才是同代最强的半神，黄金之血也远比你眼中早已被时代抛弃的古龙之血高贵，对么？”

“父亲，我——”葛瑞克惶急地站了起来，有心想要辩驳，却根本想不到如何开口。

“放松些，孩子。”葛德文轻舒一口气道，他用手掌抚摩着主位的扶手，那里明显曾镶嵌着数枚硕大的珍珠与宝石，如今却已被拆下，只余一处凹凸不平的底座。

“这是在家里，我是你的父亲，而我也并没有指责你什么——无论何时都追求巅峰，渴望成为引领世界前行的存在，这正是黄金一族最宝贵的品格，正如我从不曾因你的骄傲责难于你，这次你想要证明自己胜过路西亚、黄金胜过古龙也完全无可厚非。”

“但你要记住，”他缓步走下主位，踱至葛瑞克身前，按住他的肩膀道，“自古以来每一位能够君临天下的存在，所拥有的都不只是举世无敌的伟力，亦有兼收并蓄、囊括万物的器量。”

“上古时期，在‘永恒灯塔’法姆.亚兹拉高悬宁姆格福上空，龙王普拉顿桑克斯威加四海的时代，除却狂妄悖逆，掀起一轮又一轮叛乱的火焰巨人，古龙王朝对待交界地的一切生灵都能一视同仁。抛开尊奉龙神的风暴王朝不提，无论是啜泣半岛的亚人、蛮荒地的人类、极北冰原的萨米尔人、西陆的古兀德王朝，还是那座天外文明在亚坛中央建立的永恒之都，龙族都将其视作与自身平等的子民。”

“到了你祖父称王的时代，黄金王朝亦曾能够容纳众多与我们容貌有异、信仰有别的异族，早年东征军团中的混种战士、后来与我们化敌为友的卡利亚与天空城皆是如此。”

“至于现在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维护者们对异族不遗余力的打压......”

他微微叹息，语重心长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毫无根据的愤怒与敌视绝不是什么高贵或纯粹的表现，恰恰相反，那只能代表怯懦。”

“您的意思是......”葛瑞克试探地看向父亲，“让我在战胜路西亚的同时顾全古龙王朝的颜面，从而争取两位古龙祭司的好感？”

葛德文忍不住笑道：“不要让自己的目光如此短浅，葛瑞克——手下留情未必能收获兰斯祭司的善意，一如我们保护杜奥里斯公爵未必能见到立竿见影的益处。但我们是黄金一族，交界地唯一且注定的王者，因此你必须学会站在一位王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从而在面临每一次抉择时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未来数十年、百年，乃至上千年，拥有路西亚这样一位新生半神的古龙王朝必将渐渐复苏，甚至成长到不比黄金王朝逊色多少的地步，当年我们无法承受与之为敌的代价，今后依然如此。”

“不管你多么讨厌路西亚，未来你都将别无选择地承认他的龙王身份，而若是想要更进一步，创造在黄金王朝引领下更为繁荣的盛世，你也不得不与古龙、与卡利亚并肩前行，至于杜奥里斯公爵这样才堪大用又忠诚有加的重臣，正是我们在通往那样一个未来的道路上不可或缺的辅弼。”

他注视着儿子的眼睛，道：“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葛瑞克呆呆凝望着父亲瞳孔中宛若骄阳般璀璨的黄金赐福，在一片激荡的心绪中重重点头，道：“没有了，父亲。”

“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葛德文微笑道，“我在南境都听说了路西亚与拉塔恩的湖畔一战，明天正好让我看看，我的儿子到底比他们出色多少。”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葛瑞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葛德文唤来了弗雷德尔殿的老管家，开口便问道：“那些从这里裁撤的宫女、侍从，以及拆卸的珠宝装饰，都是如何处理的？”

老管家心中一紧，当即跪倒在地，恭敬答道：“宫女和侍从大都尽可能安置到葛瑞克殿下的其他产业里了，无法安置的也额外发放了一年薪资，任其离去。殿中各处拆下的珠宝、装饰已经全部售出，共折合六十二万卢恩，殿下将其中一成赏赐给了麾下亲卫，其余则封入府库，待您查问。”

葛德文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老管家走后，葛德文缓缓呼出一口气，指节一下一下敲打着光秃秃的座椅扶手，看来自己不在的时间里葛瑞克还是那样虚荣而跋扈，而母亲依旧纵容了他的作风，但至少从近日的表现来看，这孩子也绝非一无是处，只是今后的日子里需要自己悉心调教了。

黄金一脉的优秀血统，绝不能自他以后走向没落，葛德文如是想道。

第一百六十章 决斗 第160章 决斗

第二日正午，瑟兰特角斗场内外已是人山人海。

路西亚身着一套古龙神殿特制的秘银铠甲，在兰斯与弗尔的左右护送下步入角斗场大门，一进去就看到了缩在柜台后方瑟瑟发抖的老哈特。

“参......参见路西亚桑克斯殿下，先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僭越冒犯之举，还望殿下恕罪！”

这位年过半百的瑟兰特前台主管颤颤巍巍地伏地叩首，鼻梁上的老花镜和遍生下颌的山羊胡须一块颤动着，宛如一只受惊的地鼠。

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幻灭，老哈特怎么都不敢相信，本以为只是召来凑数混过今年战斗祭典的瑟兰特代表队，真实身份竟然是两位半神和一位古龙骑士——眼前这位路西亚殿下甚至还在他管理的场子打了小半年角斗赛，这换谁谁心脏受得了啊！

好在这位殿下看起来不像是暴虐跋扈之人，多半不会找他的麻烦，再者无论今天胜负如何，王都之内大大小小的角斗场都将化作历史，他也可以带着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安享晚年了。

“起来吧。”

路西亚微笑着说道：“先前是我自己存了利用你的心思，哪有降罪于你的道理，兰斯祭司不知在这里隐姓埋名打过多少场比赛，你到现在不也都好好的么？”

弗尔闻言两眼一黑，忍不住捂住了额头，这确实是姐姐能干出来的事——平时看似和当年的古兰大祭司一样沉稳，然而在该跳脱的地方也绝不含糊。

兰斯没好气地白了路西亚一眼，心中暗下决定今天回去之后一定要把后者的头发揉成鸡窝。

老哈特小心翼翼地起身，悄悄望了一眼换过无数身份参加角斗的祭司大人，勉强挤出一副满是皱纹的难看笑容，丝毫不敢搭话。

“记录好今天的战斗吧，哈特先生，”路西亚收敛了笑意，轻舒一口气道，“这会是罗德尔数十年角斗历史的落幕，也将是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始。”

“黄金树的伟大赐福之下，凡人皆有延绵近百岁的寿命，倘若你能在十年之后回忆起我今天的话，或许会有几分不一样的感触。”

说罢他便随意地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向角斗场中走去。

穿过罗德尔骑士的重重警戒，瑟兰特角斗场的中心地带浮现在眼前，原本笼罩上空的金属穹顶如同盛放的莲花般向四周张开，正午时分灿烂的阳光投射而下，将场中的一切都照得分毫毕现。

虽然此次决斗已经禁止平民旁观，但来自王都各处的大小贵族还是填满了四周的观众席，两位陛下未曾出席，负责裁定胜负的葛德文王子就成了场中身份最高的人物。

此刻他坐在正前方的高台上，其他诸位半神以及数名位高权重的公爵分列于周围的贵宾席中，路西亚只是抬眼一扫便看到了西侧遮阳棚下的菈妮——她一只手支着光洁的额角，貌似正全神贯注地读着手中的魔法典籍，一副对这场决斗毫不关心的样子。

拉塔恩与拉卡德两兄弟就坐在她身边，见路西亚望过来纷纷笑着挥了挥手，背着大剑的半狼少年布莱泽更是跳了起来，用力挥舞着拳头，示意路西亚狠狠揍葛瑞克一顿。

“路西亚，加油啊，打爆葛瑞克！”同一时间，另一边传来小姑娘鼓足力气的呐喊。

只见玛莲妮亚不知从哪弄来一顶金盔顶在头上，打扮得像一名小小武士，整个身体都快挂在贵宾席的护栏上，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大喊着为他加油助威。

可惜她的年纪实在太小，身体又虚弱了些，即使用尽全力嗓音中也听不出半点威风杀气，反倒显得娇柔可爱。

周围的贵族见自家公主胳膊肘往外拐得如此明目张胆，皆是哭笑不得，米凯拉严防死守着妹妹翻栏杆下去拥抱路西亚的可能，一时也无奈摇头失笑。

两名早已在入口处待命的侍从先上前对路西亚躬身一礼，继而准备引领两位古龙祭司前往裁判席。

兰斯桑克斯都已走出几步，又忍不住折返回来，帮路西亚最后检查了一遍盔甲上的锁扣，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嘴角微微动了动，半晌才低声道：“注意安全。”

“放心吧，兰斯姐。”路西亚注视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其实决定离开天空城的时候，我就料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情景，过去的每一天，我都在为这一刻做着准备......现在，是时候了。”

兰斯桑克斯深深望了他一眼，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转身快步走向弗尔身边，与之一同往裁判席走去。

很快，一应准备工作都已结束，裁判席下方的主场入口开启，身披黄金重甲、手持一柄宽刃战斧的葛瑞克昂首挺胸走了出来。

路西亚与之遥遥对视一眼，各自向前，直至相隔百步处站定。

此时太阳正好攀升至天幕正中，盛大的日光与黄金树璀璨的光辉一同洒落，二人的影子都在脚下凝聚为一点。

饶使不主动释放精神威压，半神也自带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磅礴气场，无形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交锋、抗衡，原本沸沸扬扬的观众席也在这一刻冷却下来。

在神圣的黄金树脚下，黄金王子与两位古龙祭司的共同见证之中，两大王朝的半神以一主一客的姿态步入决斗，这一切不由让人追忆起了十年前一度沦为焦土的罗德尔城外，古龙与黄金也曾如这般剑拔弩张。

“路西亚殿下说得没错，别说十年，即使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忘记今日的情景啊。”老哈特在心中默叹道。

斧刃划破空气发出沉重冰冷的嗡鸣，葛瑞克举起战斧遥遥指向路西亚，略薄的嘴唇勾起一抹轻笑，道：“来吧，路西亚，看在古龙王朝的份上，我会让你不失体面地输掉这场战斗。”

就像十年前的你们一样——他于心中暗暗嘲讽道。

“那么我或许应该说一声抱歉......”

路西亚缓缓抽出背后的龙鳞刀，却并未摆出任何一种剑术的起手式，反而手腕一转，将长刀笔直向下贯入地面。

“在我为你写好的剧本里，少了一个体面落幕的结局。”

话音飘落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爆！

黑夜般暗沉的风暴与烈阳般炽红的雷霆交缠着狂涌而起，化作一道接天连地的恐怖漩涡，同时又有星星点点璀璨的金芒从中飘落，一道裹挟着风雷的银白龙影向远方的黄金树昂起头颅，发出声震四野的龙啸！

下一秒，四道遮天蔽日的龙翼平地掀起一股飓风，路西亚瞬息之间便掠上高空，他双爪的雷光由炽红转向黑红，随后如同一颗从天而降的陨星轰然砸落！

葛瑞克身上猛然绽放出一片璀璨夺目的黄金光辉，在怒吼中向天际挥斧斩去，然而雷霆与金光的对抗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后者便寸寸崩解。

破灭之爪覆压而下，轰碎了阻挡在面前的一切抵抗，铺天盖地的龙焰紧随其后倾泻而出！

一时间，场中只余烈火与雷霆炸散的巨响，再也看不见半分属于黄金的光芒。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宣判 第161章 宣判

“就......就秒了？”

斗技台边缘一处隐蔽的排水沟里，蒙格双手抓住面前遍布铁锈与苔藓的钢筋格栅，一脸懵逼地望向场中，喃喃自语道：“都是半神，凭什么就这家伙特殊啊？”

“坐下！”一旁的蒙葛特抓住弟弟的尾巴一把将其拽了下来，“等会儿被护卫骑士发现了，咱俩都没得看！”

“可这......这家伙确实不合理啊！”蒙格心有余悸地吐槽道：“葛瑞克那小混蛋弱是弱了点，但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可这一招下来，我怎么觉得换我上也得躺那儿啊！”

蒙葛特的瞳孔中倒映着场内飘散的尘烟，空气中仍然残留着游离的电光与余烬，他努力压下心底的震撼，道：“他比战斗祭典时变得更强了，而且强得不止一点。”

“古龙王族秘传的龙王之体与破灭之爪在他身上早已超越了初窥门径的阶段，彻底龙化后激增的力量、瞬间释放的黄金树立誓，再加上他堪称登堂入室的雷霆之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已经将自身掌握的所有技巧凝练到了极致，才造就了这摧枯拉朽的一击。”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叹道：“别说是你，就算我肯释放所有咒力，恐怕也很难正面接下这一招。”

“哥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比你弱很多似的......”蒙格小声逼逼道。

蒙葛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蒙格果断再次闭嘴。

这，就是古龙一族在上古时代制霸天下的伟力么？蒙葛特心中怅惘道。

比起身为人类，方方面面都呈现出律法的精确与完美的黄金一族，反倒是看起来更原始、古老，浑身散发出蛮荒气息的古龙带给了他更直接震撼的观感。

似乎这才是战斗本应拥有的面貌，这才是“力量”一词最直白、最真实的写照。

那么自己体内的熔炉之力......是不是也真如路西亚所说的那样，并非生来就该被万人唾骂的诅咒，而是源自生命熔炉古老而珍贵的赐福？

蒙葛特思绪翻涌之际，裁判席上的葛德文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起身来紧握住身前的栏杆，死死盯住下方的战场，似乎要把那头古龙的每一个细节都纳入脑海。

作为弗尔桑克斯昔年最强大的对手与后来最亲密的挚友，他对古龙一族，尤其是古龙王族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因此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黄金贵族都更加明白，这位新生的古龙半神到底展现出了怎样的一种天赋！

区区半年间便开启其他王族动辄耗费数百年的龙血传承，甚至已经在那扇“门”之后走出如此远的距离，更令人赞叹的是，他能战胜葛瑞克绝不仅仅是力量层面的压制，更有战斗经验、意识与技巧的全面碾压。

决斗开始后的每一个细节，路西亚都做到了理论上的最优解，那种由极静转为极动的爆发、战技与祷告的高度融合，乃至于对古龙之躯的利用......他无疑已经将自身掌握的力量发挥到了极限。

葛德文一时感到匪夷所思，半年来路西亚的一切行事皆有迹可循，无非是在两位龙族长老指导下的日常修炼，加之罗德尔王室私学的教导，真正称得上实战经验的只有与拉塔恩的湖畔一战，充其量算上他假扮斗士在瑟兰特角斗场参与的一系列角斗赛。

那些角斗中他为了掩饰身份，只使用了剑术和一部分体术，根本无法起到全面锤炼实战水平的效果，可就在这么短短几个月之后，他的战斗技巧竟然已经达到了许多人穷其一生都只能仰望的高度。

如此天赋，即使是那些凤毛麟角的人类天才都绝无可能企及，更何况他还是一位以寿命无穷、成长缓慢着称的古龙王族？

“殿下不必如此吃惊，”左手席位上的兰斯桑克斯淡淡一笑道，“你常年征战在外，葛瑞克殿下一向疏于管教，战力相较其他诸位半神难免落下不少，何况他的对手是路西亚——一场本就毫无悬念的战斗，输了也不算丢人。”

右手席位上的弗尔桑克斯揉了揉太阳穴，心下无奈一叹，姐姐你就快把得意忘形四个字挂脸上了，这波简直是杀人还要诛心啊！

“确实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葛德文长长呼出一口气道：“路西亚殿下无疑是我此生见过天资最高的存在，无论是米凯拉，还是卡利亚的拉塔恩与菈妮，都无法与他媲美。”

他金色的眼瞳熠熠生辉，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激赏，“看来普拉顿桑克斯与赫拉瑞斯陛下的血脉尚未凋零，有这样一位龙王，是古龙王朝之幸，亦是天下之幸。”

下方，路西亚收回将葛瑞克碾进泥土中的龙爪，小山般庞大的龙躯在一片银色流光中恢复人形。

数名早已在场边待命的宫廷医官急忙跑上来，将半边身体都被烧得焦黑的葛瑞克抬了下去。

“葛德文殿下。”

路西亚遥望着高台顶端的男人，微微颔首致意，道：“不知是否可以宣布此战结果了？”

葛德文同样颔首回礼，之后环顾四周，在场的黄金贵族一片鸦雀无声，唯有几位半神所在之处例外。

卡利亚那边除了那位月之公主还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宫廷礼节，她的两位兄长早已带着一众亲卫起身振臂欢呼，这其实还算正常，真正让葛德文接受不了的是自家那边——要不是米凯拉拽着，小妹玛莲妮亚已经要从观众席扑下去了，可看着米凯拉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似乎也对决斗结果满意之极？

也不知是该说那位古龙王子人缘太好，还是自己那个儿子已经不招人待见到了这种地步？

场中不少反对流放杜奥里斯家族的贵族纷纷将目光投向裁判席，似乎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了葛德文身上，然而他只是缓缓摇头，深吸一口气，郑重宣布道：

“此战，路西亚桑克斯胜——现在，你可以宣布对杜奥里斯家族的审判结果了。”

路西亚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走回龙鳞刀所在的位置，俯身握住深深洞入地面的刀柄，在一声清越的铮鸣中将其抽出。

他的手掌抚过刀身，日光落向龙鳞精华淬炼而成的锋刃，倒映出他冰蓝澄澈的眼眸，亦将眼瞳中充斥的决然与凌厉照彻分明。

“卡文.杜奥里斯公爵及其家族勾结外神、囚禁龙族、图谋龙飨，如今罪证确凿，现将其革除爵位、抄没家产，举族流放边境，永世不得返回王都。”

“自即日起，无论身份国别，凡有敢于染指龙飨者——一如此刀。”

他径直握住了龙鳞刀的刀锋，随着一声雷霆炸响般的爆鸣，号称坚不可摧的刀刃顿时在他掌中崩碎，化作无数锋锐的碎片飞落在地。

这一次，面对古龙王子的宣判，一整座黄金王都举城皆寂，再无任何反对之声。

第一百六十二章 梦魇 第162章 梦魇

葛瑞克陷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梦魇。

梦境中那头银白色的古龙一次次裹挟着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他惊骇欲绝地挥出战斧，却如同枯败的苇草般被对方碾入尘埃。

破灭的雷霆撕碎了他引以为傲的防护祷告，战斧的斩击在那仿佛要撕裂空间的龙爪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就连想要张口投降呼救，也被紧随其后的龙息烈火无情湮没！

恐惧——自从那日在决斗中重伤昏迷之后，这便成了葛瑞克潜意识中唯一能感知到的情绪。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他肉体上的伤势早已在宫廷医师的悉心治疗下痊愈，精神受到的冲击却迟迟未能恢复。

直到葛德文召来两位宫廷调香师，专门调配了安神静心的熏香，同时亲自出手以黄金神力为他安抚精神，葛瑞克才终于在十一日夜里苏醒过来。

“停——我认输！”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他整个上半身都从床上弹了起来，挥舞着双手高呼道。

剧烈的喘息中，葛瑞克花了足足几分钟才认清周围的一切，这里不是那座梦魇中的角斗场，而是自己的卧室，面前坐着的更不是路西亚桑克斯，而是一直沉默审视着自己的父亲。

“哥，你醒了？”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庶弟葛孚亚跑了进来，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欣喜道：“总算是缓过来了——都三天了，你再不醒的话，父亲都要带你去黄金树心治疗了。”

“我......”葛瑞克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表面沾满了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混合物，睡袍更是早已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粘在背上。

“他......他呢？”葛瑞克仍有些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嘴唇发颤道。

“大概在准备异族迁徙的事情吧，”葛德文平静道，“决斗之后路西亚已经宣布了流放杜奥里斯家族的判决，现在整座罗德尔都在按照他的意志运转——核查杜奥里斯家族主系所有成员、从贵族谱系里革除包括卡文.杜奥里斯公爵在内的多个爵位、清算并抄没他们名下的一切财产，以及将城内各处角斗场、工地、军营、奴隶市场的非人种族全部运往罗德里亚港，准备送往东海列岛。”

“在你沉眠于恐惧中无法自拔，连做梦都在哭喊求饶的时候，你的对手正做着我刚刚说的一切，并将其中的每个细节都处理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葛德文落寞地笑了笑，“这样看来，那位古龙王子真的很可怕，不是么？”

葛孚亚见状只能乖巧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而坐在床上的葛瑞克这次全无辩解的心情，只是深埋着脑袋，牙齿咬着乌青嘴唇上的死皮，手脚依然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等你彻底恢复以后，不必再去王室私学了。”葛德文沉吟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道。

“是我在没能亲自培养你的情况下，不切实际地对你寄予了过高的期望，一次失败算不了什么，但如果继续让你待在他身边，我怕你会被压力彻底击垮。”

葛瑞克抬起头来，目光微动道：“您想让我去哪？”

“去史东薇尔，”葛德文答道，“你和葛孚亚一起去。南境刚刚平定，还有不少叛军余孽图谋作乱，去那里做代理城主既能锻炼你的本事，也能磨一磨你的性子。”

“需要注意的是，史东薇尔毕竟是昔日的风暴王都，那里还遗留着众多曾效忠风暴王的失乡骑士，甚至乡野之间还有少许残余的龙族遗民。你到任之后，不许想着把被路西亚击败的耻辱发泄到他们身上，反而要竭尽可能保护他们的利益，甚至把这股力量吸纳进自己麾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父亲是担心我进一步得罪路西亚么？”葛瑞克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您放心吧，我不会了。”

侍立在侧的葛孚亚有心想提醒句什么，然而一番察言观色之后还是选择放弃。

葛德文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么想......暂时也够了吧。”

他没有出口的更深一层考虑是，此战之后，区区一座黄金王都，已经限制不住路西亚的羽翼了。

一位年幼稚弱天赋未明的古龙半神，和一位天资绝世且已经展现出强大力量的古龙神人，两者对于三大王朝乃至整片交界地都象征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世界的天平已然向着超出黄金王朝掌控的方向倾斜，就连神只的眷顾，也未必会永远驻留于黄金树之上。

虽说黄金王朝从未真正表露过要让路西亚作为“质子”的意思，更是提都没提过要将他永远留在罗德尔，但截止这场决斗之前，路西亚去留的主动权实则一直掌控在黄金王朝手中，从他选择前来王都的一刻起，这本就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然而自此以后，要去要留，可真就是路西亚自己说了算了。

将一位弱小的古龙王子常年留在罗德尔王室私学，尚且可以称其为培养，可若是对方已经强大到拥有了继承龙王之位的资格，再想强留，难道是要与古龙王朝开战么？

退一万步说，法姆.亚兹拉的时空裂缝中，那位陛下虽然已经上千年不曾降临于世，但所有人都只敢揣测他是重伤沉眠，而非已经陨落。

否则一旦赌错，没有任何人敢于直面龙王的怒火，即使是黄金树也不行！

在未来的日子里，只要路西亚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了，所有意图阻拦者便只能让步，而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处飘摇无依的失乡之人，也终将在新王的引导下返回故乡。

葛德文安排葛瑞克去那座风暴故都，何尝不是想着提前招揽这些可能为路西亚所用的潜在力量，避免古龙王朝在未来数十年中急速复苏，最终膨胀到威胁黄金树的地步。

可惜这种层面的考量，对现在的葛瑞克来说终究还是太虚无缥缈了。

“先在家里安心静养吧，”他轻舒一口气道，“等到这段风波过去，我再安排你赴往南境。”

“另外，我已经奏请两位陛下，将南境的瑞里亚要塞封给托文.海德伯爵作为其世袭领地，届时他会与你一同南下，有什么疑难不决之处，都可以向他询问。”

“是。”

“还有葛孚亚，”葛德文看向自己庶出的次子，“史东薇尔终究不比王都，去了那边，照顾好自己和你哥哥。”

葛孚亚立刻站直身体，肃然一礼道：“请您放心，父亲。”

葛德文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随后转身出门，向自己的炽阳殿而去。

再补充说明一下，游戏中葛瑞克确定是半神，且是葛德文的后辈，但不确定是不是儿子，葛孚亚只能确定为黄金一族，且不是半神，其他没有任何信息，本文中将三者关系设定为葛德文——嫡长子葛瑞克——庶出次子葛孚亚完全为二设，书友们不必过于纠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别离 第163章 别离

“听说了么，兰斯祭司要回天空城了。”

古龙神殿中，一名骑士学徒小声对身旁的同伴说道。

“什么？”

另一名学徒先是一愣，随后匆匆左右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道：“你听谁说的，兰斯大人上周才主持过今年骑士学徒的洗礼仪式，我还等着她传授我们古龙祷告呢，怎么会就这么突然就回去了。”

“是克里斯托福骑士长说的......就是这两天的事。路西亚殿下击败葛瑞克殿下之后，兰斯大人临时决定要和迁徙恶兆之子的船队一起返回天空城，现在都已经在向弗尔祭司还有其他几位祭司、骑士长交待神殿事务了。”

“可祭司大人已经执掌神殿十年了啊，她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

同一时刻，类似的传言正在整座古龙神殿飞速扩散着，那些加入神殿时间不久的年轻骑士与刚入门的学徒尤其显得人心惶惶。

自罗德尔古龙神殿建立以后的十年以来，“古龙祭司”早已不是一个空有崇高地位的头衔，而是几乎成为了兰斯桑克斯的个人符号。

身为神殿执掌者，她同时也是古龙王朝这十年中最光辉璀璨的旗帜，甚至一度被许多人认为是法姆.亚兹拉最后的余晖。然而在一片内忧外患之中，她正是凭借自己强绝的实力与超凡的魅力征服了同时代的所有存在，真正维系住了天空城与黄金树分庭抗礼的地位，直至等来了路西亚的降生。

因而对于神殿中人而言，无论是那些出身黄金骑士，本质上效命于罗德尔的古龙骑士，还是那些真正尊奉古龙信仰的天空城嫡系，都无法接受祭司即将离开的情况——甚至在很多人眼中，没有了兰斯祭司的古龙神殿，还配称之为古龙神殿吗？

议论纷纷之中，前殿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不知何人喊了一句：“殿下来了——”

“路西亚殿下来了！”声浪迅速涌了过来，并一路向内殿传播而去。

今天的路西亚没带任何一位随从，不仅常常随侍身边的艾格基斯与桂雷尔不在，就连他本人都没换上外出时常穿的正式礼服，只随便披了一件大衣便急匆匆走了进来。

从清晨起外面就一直飘着小雪，待到路西亚穿过古龙大教堂步入内殿时，雪花已经沾满了他的衣襟。

道路两旁的古龙骑士见状纷纷停步，行骑士礼的同时向他投去充满敬意的目光，无论是代表古龙正面秒杀一位黄金半神的个人武力，还是路西亚在龙飨一事上表现出的强悍立场，都让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崇敬乃至膜拜的情绪。

如果说几个月前的路西亚还需要通过克里斯托福沟通其他古龙骑士，那么现在的他就已经获得了大部分骑士与神官的衷心拥戴，甚至在两位古龙祭司之外已然隐隐成为神殿第三位执掌者。

但此刻的他根本没有回礼致意的心思，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仿佛生怕自己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直到他穿越最后一道门廊，抵达祭司居住的内殿，望见坐在远处台阶顶端巧笑嫣然的白袍身影时，整个人才陡然松懈下来。

“来得真快。”

兰斯桑克斯眨了眨眼，抿唇轻笑道。

“你要走？”

路西亚走到台阶前停下，“为什么？”

“来，”兰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笑着拍了拍身旁的台阶，“先坐下。”

路西亚大步流星地跨越上去，硬邦邦地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兰斯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将路西亚的头发揉乱作一团，道：“这半年来，什么时候在我面前不是一副少年老成的臭屁样，好像天大的事摆你面前都不算事似的，这还是头一次见你闹脾气。”

“我没有，”路西亚语气生硬道，“我只是不能理解，罗德尔这波掀起的风潮还没平息，新党接下来势必不会和神殿保持先前的默契，各种大小冲突都是迟早的事，这种时候身为神殿执掌者的古龙祭司怎么能说走就走？”

“就算不提这些破事，我才来王都刚刚半年，王室私学更是才上了一个冬天，战技战技还没学会多少，祷告祷告也掌握得一塌糊涂，当初有些人在王城剑碑怎么跟我说的？想让我成为当世最强的半神、引领古龙王朝开创下一个辉煌时代的王者，现在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准备抛下我自生自灭了？”

“哟哟哟，还把你委屈成这样了，听说葛瑞克现在还在弗雷德尔殿躺着呢，听到这些话你觉得他会不会气得跳起来？”

路西亚板着脸沉默以对，根本不做正面应答。

兰斯桑克斯也未再争辩什么，只是将双手支在膝盖上，托着下颌看起了殿外飘零的飞雪，双眸之中一片迷蒙。

灰蒙蒙的天色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积雪没过底层的台阶，她才徐徐呼出一缕白雾，轻声道：“其实我也不想走的，路西亚。”

“我生得太晚，从未亲眼见过两位陛下，所以你就是我见过天赋最高的存在......你有属于自己的龙血传承，在古龙一系的修炼上，我用不着教你，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教你。”

“很快，我也用不着保护你了，那场决斗之后，绝不会有人再敢像曾经的赫克托夫男爵一样将你拒之门外，更不会有人蠢到设下迪可达斯那样的困局向你挑衅——你已经是同代最强大的半神，假以时日，你也必将成为我们所共同追寻的那样一位王者。”

“可是，我......”

路西亚尚未说完，便被兰斯桑克斯温柔地打断，道：“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宁愿每一天都像我们周游王都那日一样，打扮得像两个囊中羞涩四海为家的佣兵，随便去任何一个我们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情。”

“可惜现在不行。”

“从你出世的一刻起，我就已经有了回归天空城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你会成长得如此之快，让我这么早就等到了回归的契机。”

言及此处，路西亚忽然已经明白了兰斯回去的目的，她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走在先于他很远很远的位置，提前为他铺好今后的路。

“罗德尔发生的一切早已通过传送门传回了元老院和长老会耳中，可他们至今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无论是对龙飨、对你和葛瑞克的决斗，还是对即将迁往东海列岛的数万异族移民......但有些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路西亚微微眯起眼睛，法姆.亚兹拉的七位元老四十八位长老大多都是年龄超过七百岁的老龙，甚至有少数自禁忌之战末期存活至今的存在。

在漫长而又动荡的岁月中，他们有多少已经与古龙王朝貌合神离，又有多少已经暗藏祸心，试图将他这位古龙半神作为实现自己野心的祭品？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过往十年中兰斯与弗尔返回天空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又何尝不是实在不愿沾染那座盘根错节、积弊千载的泥潭？

“我要回去提前为你扫清这一切，至少先让你请回去的客人有一处落脚容身之地，”兰斯微笑着说道，“再给我三年五载，等你真正回家的时候，我想还给你一座干干净净的天空城。”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起航 第164章 起航

银灰色的云层之下，雪花依旧静谧无声地飘舞，兰斯桑克斯怔怔望着前庭，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唯有一行脚印通往殿外，让她忍不住回想起那道寂寥远去的背影。

“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还非要自己回去，我回去不也是一样的么？”弗尔桑克斯来到姐姐身畔，同样在台阶上坐下道。

兰斯扭头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如果这些年你不是跟着葛德文到处瞎混虚度光阴，而是随我一同治理古龙神殿、平衡各方关系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替我回去。可现在要是换你回天空城......你觉得自己能斗得过元老院那几个老东西么？”

弗尔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就算我手腕不如他们老辣，毕竟也有身份和实力摆在那里，短期控制一下局面也问题不大吧？”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姐姐你这次走得实在是太急了，神殿这边完全没做好准备，对殿下来说更是难以接受，这完全不像你的作风啊！”

“要你管！”兰斯脸色微微一变，横了他一眼，不由分说道：“我本来就一直在着手将神殿移交给路西亚。倒是你，现在这副样子哪像一位能独当一面的古龙祭司，这次就是专门留你在这里给他打打下手，顺便让你跟着他好好学学，什么时候头脑能赶上人家一半，我至少能轻松十倍！”

弗尔：“......”

明明只是看姐姐心情低落好心想安慰两句，怎么就莫名其妙躺枪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这次回王都之后，姐姐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家庭地位摆在这里，他终究没敢多嘴，只得闷闷嗯了一声，低眉顺眼道：“知道了。”

说完弗尔便起身准备回殿内，刚走两步又被兰斯叫住，原以为又要被姐姐敲打一番，却听她道：“一会见到克里斯托福那小子，罚他接下来一个月训练任务翻倍。”

“啊？”

“还不快去！”

“好嘞。”

十分钟后，刚从训练场回来的克里斯托福一脸懵逼地收到了自己的处罚结果，“什么？之后三个月所有训练任务翻五倍？”

弗尔桑克斯一脸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已经尽力帮你争取了，孩子，千万别再去找你老师求情，她现在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闹不好处罚还得加重。”

“可我也没干什么啊？”

“咳咳，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弗尔挤了挤眼睛，凑到克里斯托福耳边道：“不是你故意传出去姐姐要走的消息，把殿下引来的么？”

“这......”克里斯托福脸色一滞，事情确实是自己做的，可他也是一片好心啊！

外人看不出来，他这个兰斯桑克斯亲自一手带大的徒弟还能看不出老师的心情么，再说，不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出去，殿下知道了也饶不了自己好吧？

弗尔悠悠一叹，把手按在克里斯托福肩膀上道：“没办法，好心没好报的事情总是有的，这点在我们兰斯祭司引领下的古龙神殿更是屡见不鲜，这种时候认命就好了，谁让咱们加起来也不敢造反呢？”

“行吧，”年轻稚嫩的古龙骑士郁闷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您帮我求情。”

望着对方蹒跚离去的沉重背影，弗尔桑克斯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和姐姐朝夕相处积累的生存经验果然没错——被欺负了不要紧，只要把这份痛苦转嫁出去，自己就没那么痛苦了。

然而过不多时，他又有些难过起来，以前随葛德文征战四方时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姐姐总会在古龙神殿等他回来，可此次一别，怕是数年之内都难再见一面。

何况当自己陪在殿下身边，待在风波渐息的黄金王都之时，她却要孤身一人返回天空城，那里早已不是温暖的家，而是一座日渐腐朽而又深不见底的冰冷泥潭。

再也没人欺负自己的日子，好像也挺无趣的啊......

不论神殿中的人们怀揣着怎样的想法，日子还是在飞快地流逝着，罗德尔异族迁徙的清查统计工作在王朝上下的全力推动下迅速完成，一支庞大的运输舰队被迅速组建起来，启程之日最终定在了一月的最后一天。

“修古师傅，该准备上船了。”一位混种工匠学徒小声提醒道。

“唔——”修古应了一声，站在码头边缘的平台上回首望去，近百艘体型庞大的海船停靠在罗德里亚港中，数万名混种、亚人与山妖将港口填得满满当当。

他们来自王都各处的角斗场、矿山、工场与奴隶市场，虽然惯常佩戴的手镣脚铐都已被人除去，可大多数人脸上还是写满了茫然以及对未来的惶恐。

毕竟过去十数年中，每当他们这样的“异族贱种”被大规模集结起来，紧随其后的往往就是被当作炮灰投入险地的命运，甚至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人海之中，唯有两个群体呈现出了与众不同的风貌，其中之一就是修古所在的古龙神殿工匠团。

他们早就被兰斯祭司收拢进神殿工坊，多年来也一直享受着与人类等同的待遇与尊重，此刻得知船队的目的地是万里之外的古龙王朝，而被他们奉若神明的兰斯祭司也将一同回返，其中大部分成员甚至有了一种即将返乡的激动愉悦之情。

另一群则是那些套着厚重斗篷的恶兆之子，这些家伙个个身材高大，最矮的也在两米开外，即使用斗篷遮掩住了大半身体也让周围的混种和亚人吓得不轻，真要说的话，他们才是黄金王都之内最为人忌惮的异端族类。

然而此时这些家伙丝毫没有身为异端的自觉，反倒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登船，据说他们可是那位路西亚桑克斯殿下亲自向永恒女王陛下要求迁往东海列岛的成员，连那两位玷污王子都出现在了队伍之中。

看着数以万计的异族在古龙骑士与风暴骑士的引领下一批批登上运输船，再望向风帆顶端高悬着的古龙王旗，修古不由轻声感叹道：“十万异族，无论出身，皆我族裔......和克莱维尔说的一样，那位殿下，当真有王者之风啊！”

“修古师傅，您说什么？”一旁的学徒问道。

“没什么，”修古喟然一叹，“时候不早了，我们也登船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远去之白 第165章 远去之白

“祭司大人，我们要去哪里呀？”

宽阔的柚木甲板上，一位约莫十一二岁年纪的白发少女紧紧抱着兰斯桑克斯的手臂，怯生生道。

少女有着人类的身形与面貌，却也保留着少许龙族的特征，譬如颈侧白嫩的肌肤上几枚细小的鳞片、额前两只微微凸起的龙角，以及身后一根藏在衣袍内侧的尾巴——这是龙族尚未完全掌握化形技巧的象征。

“我们要回家，芙蕾雅。”兰斯桑克斯怜爱地摸了摸少女的脑袋，“穿越整座风暴海，位于极东之地的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那是所有龙族永恒的故乡。”

芙蕾雅有些疑惑地望向远处的码头，“可是......殿下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他啊......”

清冷的海风中，兰斯拢了拢鬓角飘扬的银发，在她目光投注的方向，路西亚正伫立于罗德里亚港侧面的山崖顶端，静静凝望着远去的船队。

“他还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她轻声道，“当然，我们也一样。”

越来越多的运输船驶离港口，混种和亚人们也从一开始的惊惶中慢慢冷静下来，路西亚提前在每条船上都安排了一名风暴骑士，维持秩序的同时负责向这些移民讲解针对他们的管理办法。

未来五年中，所有移民都将被暂时安置在法姆.亚兹拉下方的东海列岛，除原先隶属古龙神殿的工匠团和恶兆之子之外，路西亚并没有从一开始就给予其他异族奴隶自由民的身份，而是提供了一条通过垦荒、劳作晋升为古龙王朝子民的途径。

届时兰斯将会从天空神殿抽调管理人员，在广阔而荒芜的东海列岛组织他们开展大规模垦荒工作，同时以神殿工匠团为核心，选拔在锻造、冶炼等领域具备天赋的移民开设一系列工场。

没错，暂时只能是以手工业为主、生产规模较小，效率也相对低下的“工场”，想要发展为路西亚心目中那种大规模工业流水线批量生产的“工厂”，注定还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

和罗德尔人将这些异族奴隶完全当做炮灰消耗的方式不同，天空城将会允许他们保留三分之一的劳动所得作为个人收入。在垦荒、屯田和工业生产中效率达到前百分之十的移民能够率先获得自由民的身份，从晋升自由民的次年起，他们只需和古龙王朝的原住民一样缴纳十分之一收成的赋税。

同时，即使有人每年都挤不进前百分之十的行列，也只需在生产活动中始终保持平均水平以上的水准，且服从管理、遵纪守法，便可以在累计三年后晋升为自由民。

这一套规章制度不只对于这些从罗德尔启程的移民适用，按照路西亚与玛莉卡女王的约定，黄金王朝境内其他从角斗场中释放出来的异族奴隶也将被逐批运送至古龙王朝，未来数年中，这种简单却有效的晋升制度将成为所有异族移民都要遵循的规范。

至于恶兆之子们，路西亚和蒙葛特、蒙格兄弟二人商议后额外制定了另一套方案。

古龙王朝将会为他们单独划出几座岛屿作为居住地，并提供必需的一切资源，恶兆们的统治权也依旧保留在两位恶兆王子手中，每一位恶兆之子都拥有着王朝律法范围内的一切权利与自由。

与之相应的是，包括蒙葛特和蒙格在内的全体恶兆自此以后都将成为古龙王朝成员，同时两人还会精选出擅长战斗的恶兆之子组建出一支精锐部队，只向路西亚一人效忠。

路西亚心知这些构想都需要法姆.亚兹拉的鼎立支持，在自己尚未具备足够威望和统治力的前提下，身边众人中只有兰斯姐一人能代他实现这一切。

对外安置好数年之内所有抵达天空城的外来移民，将他们平稳纳入古龙王朝的运转体系，并化作王朝崛起的新生力量，对内清除积弊，甄别出包藏祸心的高层成员，肃清整个天空城的上层架构——这就是兰斯所肩负的使命。

舰队渐行渐远，在海上升起的淡淡薄雾之中，罗德里亚港已然模糊得难以分辨，芙蕾雅抬头望向兰斯祭司绝美的脸庞，即使不发一语，她也读得出那双眉眼深处潜藏的落寞。

“我会想念殿下的，”她眨了眨眼说道，“祭司大人也会吧？”

兰斯莞尔一笑，轻声道：“是啊，我已经开始想他了呢。”

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是，此刻盘桓于脑海中的反倒不是那日离别时的情景，而是迪可达斯两军阵前的初会、王城剑碑之旁彼此坦露的心声，以及瓦雷利亚殿的书房中那个心弦初动的拥抱。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那一日的瑟兰特角斗场，他手握龙鳞刀傲立于无数黄金贵族之前，向世界发出那句震撼人心的宣誓。

为什么要走得如此匆忙......兰斯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苦涩，如果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话，自己也许真的会舍不得走了吧？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不再送她一程么？”

悬崖之上，菈妮立于路西亚身侧，一脸无奈道：“以你现在的力量，化为龙形陪她几十公里再回来又不是什么难事，这么冷的天陪你出来，结果就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唉声叹气，真没劲！”

“我没有唉声叹气。”

“脸上没有，心里有没有我还看不出来么？”菈妮白了他一眼道：“就算兰斯祭司不得不走，你又不能挽留，也完全可以等有些话说完再走啊，否则今后数年不见，你们是怎么受得了的？”

“古龙的一生很长，而王族尤其如此，菈妮，”路西亚轻声道，“对于彼此心底都已认定的事情，遑论区区数年，纵然再过百年，千年，又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呢？”

“只是无论对她，对我而言，我们都还有各自必须要完成的使命......有些话，不妨就等到重逢之日再说吧。”

他最后望了一眼舰队远去的方向，那一袭白袍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唯有一片白帆在破晓的晨光中映出一抹动人心魄的微光，渐渐与海天融为一色，终不可见。

《卷一.远去之白》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雷亚卢卡利亚 第166章 雷亚卢卡利亚

“瑟濂教授，交流会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始了。”

几秒钟后，端坐于高背椅上的瑟濂不耐地睁开双眼，道：“不去。”

“可是......”门外的助手努力组织着语言，小心翼翼道：“亚兹勒和卢瑟特两位教授刚才特地嘱咐过，说今天的魔法交流会后有重要事项需要商议，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出席。”

听到助手口中的两个名字，瑟濂微微一怔，亚兹勒与卢瑟特两位教授各自执掌着卡勒罗斯与奥利维尼斯两大魔法教室，既是学院中最德高望重的存在，于她而言亦是有着知遇之恩的恩师。

然而按照惯例，两位老师大多时候也不屑于参加那些肤浅之辈组织的魔法交流会，毕竟会议内容无非就是些粗陋不堪的所谓“魔法改进”以及对学院发展前景不切实际的讨论，根本毫无意义。

可这次他们不仅亲自出席，还特意要求自己一块去，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思索无果，她只好暂时放下刚才正在记忆战场中进行的研究，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了，稍后就出发。”

“是。”助手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放轻步子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瑟濂起身理了理身上以黑色绸缎为底，镶以深红色披肩的教授长袍，又取过一顶雕刻着女性魔法师面貌的辉石头罩戴在头上，推门向学院中央的星辰讨论室而去。

离开个人专属的研究区域，她沿着螺旋楼梯一路下行，走廊左侧是一排宽阔澄澈的落地窗，午后的阳光被充满几何美感的窗棂切割成一方方光束，投射向右侧的书柜，数万册魔法典籍的烫金书脊随之熠熠生辉，让人不由沉浸在知识的韵味之中。

瑟濂其实很喜欢漫步在学院中的感觉，无论是那些触手可及的珍贵典籍、随处镌刻的精妙法阵，还是整栋学院典雅而又不臃肿的设计风格，每一分每一寸的细节都显露着魔法的奥妙——除了那片主人以无上权能赐予她的“虚空之所”，世间再也找不到一片比学院更合她心意的所在。

可惜这里不只属于她自己，还属于成百上千同样身披法师长袍，却彻头彻尾一无是处的庸人。

穿过一座无色琉璃打造的星空穹顶，前方便是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最大的讨论室——星辰，每每学院中有了魔法领域的重大发现，亦或是有极其重要的事项需要全体法师开会讨论时，才会在此处举行会议。

此刻，讨论室大门外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头戴辉石头罩的正式法师，门口负责维持秩序的是两名来自双贤教室的资深法师。

在他们的指挥下，众人排成两列长队鱼贯而入，路过门口时则会接受探查魔法的检查，只有放下随身携带的法杖以及杀伤类卷轴后才能入内。

见到这一幕，瑟濂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虽然在她看来，一位真正合格的法师即使不倚仗法杖和卷轴也能发挥出强大的魔法实力，但对方的所作所为还是很令人不悦。

每一位法师都有其尊严与秘密，因而往年的魔法交流会上从来没有搜身的规矩，直到近两年双贤魔法师们越发活跃，在他们主持的交流会上，类似乱七八糟的规章制度才多了起来。

“请留步——”

正此时，队列前方出现了一阵骚动，一位双贤法师伸手将最前面的一人拦了下来，皱眉质问道：“你怎么没戴头罩，是哪个教室的成员？还有，未通过安全检查不得入内，你难道不知道么？”

被拦住的是一位身材极其壮硕的法师，学院的制式法师袍被他的肌肉撑得鼓鼓胀胀，似乎下一刻就会崩开线脚。

他低头看向拦路的双贤法师，冷笑一声道：“辉石头罩只不过是各大教室授予法师的身份象征，也就只有你们这群喜欢自我标榜为精英的蠢货才喜欢什么时候都把它顶在头上，还强迫别人跟你们一样犯蠢！”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只见袍子中央的图案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还有不少处明显是新添的刀痕和破口，“看清楚了，老子是海摩教室的战斗法师，头罩前几天在战场上叫人砍坏了，不过管它坏没坏，老子不爱戴就是不戴，至于你们的搜身，呵——”

海摩法师五指凭空一握，一方闪烁着苍蓝光泽的魔法阵在空气中张开，化作一柄近两米长的巨大战槌，他将战槌在手中掂了掂，道：“如果你不想让自己的脑袋和你那蠢货头罩一样裂成两半的话，就滚远点把路让开，大家时间都很紧张，没工夫陪你们在这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你——”双贤法师惊怒道，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两步，同时手掌抓紧了系于腰间的辉石法杖。

“怎么，”海摩法师眯了眯眼睛，“还想在这跟我动手，就凭你？”

另一名双贤法师见势不妙，连忙将同伴扯到一边，陪笑道：“这件事是我们双贤教室考虑不周，毕竟本次会议实在非常重要，安全检查也是为了大家着想......既然现在大家都有些误会，那么此事就此作罢，还请诸位尽快入席吧。”

话音落地，为首的海摩法师冷笑一声，一马当先地走进了讨论室，众人紧随其后纷纷入内。

站在队伍后方的瑟濂悄然一笑，海摩教室那群家伙平时虽然看起来鲁莽，但在这种时候还是意外地令人心情愉悦。

不多时，排在门外的百余名法师都已步入会场，刚刚被恐吓的双贤法师愤愤地望向他们的背影，咬牙道：“真是一群不知轻重的莽夫，亏他们还能位列五大教室之一，学院交在这些人手里，哪有什么未来可言！”

“注意言辞！”另一名双贤法师瞪了他一眼，道：“海摩教室终归是学院最核心的战斗力量，得罪他们对我们完全有害无益，更何况这次为了推行魔法大会的事情，我们天然就站在那些传统教室的对立面，平时在这种无碍大局的小事上，能收敛就收敛一下吧。”

“行吧......”对面那人深呼吸几次，努力将怒火平息下来，轻叹道：“为了学院的未来，个人荣辱，确实无足轻重。”

今天下午六点还有一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魔法交流会 第167章 魔法交流会

瑟濂步入讨论室中时，里面大半席位都已坐满，放眼望去不下数百人。

整座星辰讨论室的布局大体呈圆形，中央是一片无色琉璃筑成的半球形穹顶，夜间抬头便可望见满月与黑月，以及双月背后的无尽星空，周围的席位则均分为五片扇形区域，分别对应卡勒罗斯、奥利维尼斯、拉兹利、海摩与双贤五大魔法教室，席位背后的墙壁上悬挂着五大教室历代先贤的画像。

她环顾四周，几乎一眼便望见了卡勒罗斯席位前列正中端坐的一位老者，对方身着一袭庄重的黑色法师长袍，肩头点缀着大量蓝绿色的辉石结晶，就连头颅和部分裸露的皮肤表面也生长着晶莹透明的辉石，竟与那些来自天外的结晶人颇有几分相似。

与这种迥异于人类的外表相称的则是老者身上散发出的强大魔力波动，即使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浑身上下的气势也如同海洋涌动的潮汐，深沉而震撼。

起源魔法师——亚兹勒，卡勒罗斯教室的执掌者，学院最古老、也是地位最崇高的两位大魔法师之一，放眼整座雷亚卢卡利亚，也唯有奥利维尼斯教室的卢瑟特大师能在力量与学识上与其相提并论。

当然，这是将现下精神衰弱、已经趋于疯癫的学院校长“满月”蕾娜菈女王抛开不计的结果。

“老师。”瑟濂上前深施一礼。

“来啦？”亚兹勒微微一笑，一双恍若星辰凝聚而成的眼眸望向自己最出色的弟子，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欣慰，道：“先坐吧，你卢瑟特老师很快也要到了。”

瑟濂在老者身旁的席位坐下，将目光投向斜对面的奥利维尼斯席位。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些出身自瑟利亚魔法镇的法师往常只有一小部分会参加学院的魔法交流会，今天却密密麻麻坐满了大半坐席，首列居中的主位不出意外是留给卢瑟特大师的......看这情形，今天这场会议好像还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看来这两年多来，自己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虚空之所，将全部精力投入禁忌研究，实在是有些与现实脱轨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比起像其他法师——尤其是双贤教室的那些傻瓜一样追名逐利，将时间与精神虚耗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追随主人的脚步，在知识领域无穷无尽地钻研才是她真正的追求。

正思虑间，卢瑟特大师也缓步走了进来，和亚兹勒老师一样，他也有着一副被辉石侵蚀的身躯，而且随着岁月更替，两位老师的魔法实力日渐精深，他们的躯体上辉石所占的比重也越来越大，直至趋近传说中真正“星之子”的躯体，那也将是所有起源魔法师毕生追求的终点。

遥遥与卢瑟特老师见礼之后，魔法交流会很快便正式开始，只见双贤教室的席位之中一阵喧嚷，一位年纪轻轻的男法师在众人的鼓励与欢呼中自信昂扬地走了出来，来到讨论室中央的主持席上站定。

“很荣幸能够代表双贤教室站在这里，主持今天的魔法交流会议。”男法师面向众人深施一礼，起身微笑道：“我是赛尔维斯，愿星月与诸位同在。”

清朗的话语声回荡在交流室内，双贤教室当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除了海摩教室外，其他三大教室的法师也大都微微颔首，礼节性地鼓起了掌。

如果说瑟濂是学院本代女性法师中的顶点，那么赛尔维斯无疑就是男性法师中最为耀眼的存在，同样年纪轻轻便获得魔法教授席位、同样远胜同侪的强大魔法实力、同样杰出的天赋与近乎无穷无尽的创意，甚至是同样令人自惭形秽的夺目外表......如果不是瑟濂向来对赛尔维斯不假辞色，其他法师很大概率会把他们当做天造地设的一对。

按照惯例，赛尔维斯先是宣讲起了双贤教室自上次交流会以后在魔法领域取得的创新成果，其中间杂着其他教室成员的质询、讨论以及对各自成果的交流分享。

瑟濂在座位上听得昏昏欲睡，暗自腹诽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敢拿出来叫“创新成果”了——什么施法时所处环境的元素倾向能影响法术的表现、对同一法术进行大量磨炼能逐步精简施法流程，趋近瞬发效果，甚至还有人一本正经地分析各种法术应当如何连贯配合才能实现最大化的杀伤......

这些东西难道不是每一位魔法师应当掌握的最低限度常识么？下意识就能做到的事情，有什么必要当做高深莫测的魔法理论，在这种场合大肆宣扬？

类似这种无聊的研究，十有八九都是双贤教室搞出来的成果，这座曾以只招纳魔法精英、广泛传授各类深奥魔法闻名的教室近年来大肆扩充成员，看起来已经从良莠不齐渐渐堕落为百无一用了。

直到两小时后，成果交流阶段才终于结束，赛尔维斯清了清嗓子，向周围环顾一圈，道：“下面要请大家一起商议的，也是本次最重要的议题。”

“今年六月十五日，我们和瑟利亚魔法镇在学院联合举办的的魔法大会，双贤教室希望扩大规模，将利耶尼亚、亚坛、宁姆格福、盖利德的流浪法师统统邀请进来，甚至可以更进一步，向卡利亚王室以及黄金王室发出邀请。”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卢瑟特大师微微眯起眼眸，道：“自学院成立以来数百年从未有过这种举措，不问世事、不涉政争、不与卡利亚以外的王朝交往过密，这才是学院应当践行的守则。魔法大会向来只是我们和瑟利亚之间的联谊活动，你们双贤教室贸然提出此议，到底是何居心？”

“大师言重了。”赛尔维斯先是深施一礼，旋即微笑解释道：“双贤教室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学院的发展着想。”

“听闻在王都罗德尔，由玛莉卡陛下与拉达冈陛下携手开设的王室私学即将结束，如果能邀请到其中的诸多学子乃至众位半神参与本次大会，我相信学院的地位与影响力完全可以更上一层楼。”

为盟主mc666加更......虽迟虽短但到，哈哈哈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目标 第168章 目标

卢瑟特大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道：“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传承数百年，在交界地的地位与影响力早已毋庸置疑，反倒是你们的提议有僭越之嫌。”

“数百年来，学院只效忠于与我们系出同源的卡利亚王室，除此之外绝不涉及大陆上的各种纷争——众神之战时如此，统一战争与龙树之战时亦是如此，正是这些由数代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师小心翼翼践行的守则，在无数争斗厮杀中保护了学院，让这里成为法师与学者们安心研究的圣地。”

他看了一眼主持席上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的赛尔维斯，语气略微加重道：“也正是这些守则，才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不受任何战火威胁，高踞于讲台中央侃侃而谈。”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们违背前例向两大王朝乃至诸位半神发出邀请......那么学院到底怎样定义这场魔法大会的性质，又将我们的定位置于何处？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觉得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绕过卡利亚王室行事了？”

这番话的分量已经不可谓不重，卡勒罗斯与奥利维尼斯教室的老法师们纷纷闻言颔首，这不只是出于对卢瑟特地位的尊重，也证明这番话确实戳中了他们心中的要害。

虽然自满月女王病重以后，学院越来越有了几分自行其是的苗头，就连两位起源魔法大师亚兹勒和卢瑟特也开始逐步挣脱卡利亚王室原本对于古老起源魔法的压制，解除了一系列针对起源魔法研究的禁令，但这些冲突都只局限于学术范围内，对于卡利亚王室辖制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的资格还从未有人敢于公开质疑。

可眼下双贤教室突然提出这种议案，是真把学院当成和王室完全对等的势力，准备公然摊牌了？

“大师您误会了，”赛尔维斯礼貌一笑道，“无论是我个人还是双贤教室，对于王朝的忠诚都无可置疑。今年结束手头的几项研究之后，我还打算前去应聘卡利亚王室的魔法教授一职，以便更好地服务于这个国家。”

“至于这场魔法大会......您或许赋予了它过多的政治意义，究其根本，魔法大会只不过是一场讨论验证魔法的学术盛会，正如学院也从来不是什么传统意义的地方势力，而是一所纯粹的学术殿堂。”

“诸位，”他摊开双手，提高声音以诚挚的语气说道，“既然是学术殿堂，我们就更应该持以开放而包容的态度，无论种族、国别、派系、信仰，都不应成为魔法一道发展的阻碍。”

“在过去，王室魔法师与起源魔法师的争端已经禁锢了我们数十年，而现在，罗德尔的诸位半神正如璀璨的群星冉冉升起，卡利亚的三位殿下都拥有极高的魔法造诣，而在卡利亚之外，也有着千年以来唯一一位在魔法领域卓有建树的路西亚桑克斯殿下。”

“诸位可以试想，在可以预期的数年之内，他们就将成为交界地各处的新生统治者，也代表着未来数十年世界发展变革的方向。这次魔法大会，我们可以与他们增进对彼此的了解，充分展现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价值——如果能获得他们的支持，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便可以成为全世界真正的魔法中心，成为一座所有魔法师趋之若鹜的真正圣地！”

赛尔维斯收拢双臂，长舒一口气道：“那样一个未来，难道不正是数百年来每一位学院成员筚路蓝缕的追求么？在座的诸位，难道真的能够忍心拒绝么？”

话音落地，场上数百位魔法师先是互相交换眼神，继而开始窃窃私语，渐渐演变成热切的讨论。

赛尔维斯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从大多法师流露出的神情来看，自己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

诸如卢瑟特和亚兹勒这样的老家伙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动摇，但这并不重要，他们麾下的卡勒罗斯、奥利维尼斯教室本就在卡利亚王室的长年压制下日渐式微，更别提那些一心追求星空生命与起源魔法的家伙大都是些死心眼的笨蛋，对于权力斗争根本一窍不通。

这些年双贤教室早已通过人员调度等各种途径，往这些传统教室安插了数不清的暗子，可以说除了铁板一块的海摩教室，整座雷亚卢卡利亚学院早已近乎双贤的一言堂。

果不其然，在稍后的票选环节，双贤教室的提案毫无波澜地以压倒性票数通过，学院最终决定在五月向各方发出邀请，并在六月十五日举办这场规模空前的魔法大会。

会议结束后，法师们成群结伴地离开星辰讨论室，亚兹勒和卢瑟特却各自留在席位上，久久不发一言。

卡勒罗斯和奥利维尼斯的法师们纷纷来到前列向导师行礼，随后才小心翼翼地退去，其中不少人在先前的票选中赞成了双贤教室的提案，此时多少有些面露愧色。然而两位大魔法师并未为难他们，只是沉稳地一一颔首致意，放任他们自行离去。

直到最后，场中只剩下了两位大魔法师，以及一直静坐于亚兹勒身畔的瑟濂。

卢瑟特从坐席上缓缓起身，拄着那根镶嵌着一颗巨大苍蓝色星星琥珀的辉石法杖，迈步走向卡勒罗斯席位，瑟濂连忙起身将老者搀扶过来，于亚兹勒身旁落座。

“老朋友——”

卢瑟特斟酌片刻，被辉石侵染的嘴唇几度翕动，轻声叹息道：“双贤教室的那群孩子......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你能看明白么？”

“如果只是不满王室多年来对学院的统治，想要借院长病重的时机，以所谓‘学术盛会’的名义拔升学院的地位，以形成与王室分庭抗礼的格局......这么做未免也太粗糙了吧？”

“确实。”

亚兹勒微微颔首，道：“院长虽然病重，可她对学院的贡献如此巨大，所拥有的影响力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磨灭的，更何况十二位卡利亚骑士依然健在，我朝三位半神殿下也已渐渐成长起来，我怎么都想不出他们敢于和王室公然作对的理由。”

一番沉思无果，他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瑟濂，道：“孩子，你的想法呢？”

瑟濂抬头看向两位老师，沉吟片刻，道：“正如两位老师所说，王室的能量绝不是今日的学院可以轻易撼动的，我想这次大会可以视作一次针对卡利亚王室的试探，如果王室的反应不如预期中激烈，他们日后在行动上就能更加无所顾忌。”

“另一方面......”她回忆着赛尔维斯那令人不爽的嘴脸，那个家伙永远都像是戴着一张完美无瑕的假面，表面有多温和善良，内里就有多龌龊不堪。

“对于双贤教室而言，这次大会正是让他们将整个学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以一个最合理的借口、付出最小的代价，做出一次削弱王室威严的尝试。”

“或许卡利亚王室的三位殿下，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第一百六十九章 虚空之所 第169章 虚空之所

“嗯？”卢瑟特闻言有几分诧异，道：“怎么说？”

瑟濂捋了捋鬓角的黑发，沉吟道：“两位老师应该清楚，我们和瑟利亚联合举办的魔法大会向来是五年一次，大会内容除了对两地魔法研究成果的交流展示外，更重要的还有两方年轻法师的魔法切磋——这既是为了校验彼此在魔法人才培养上的效果，也存着几分压对方一头的心思。”

“毕竟哪一方能在切磋中占据优势，就意味着他们在一段时间内的人才储备以及综合实力更胜一筹，胜者无疑更有资格作为魔法领域的标杆，也理应掌握更高的地位与更大的话语权。”

“不错，”亚兹勒微微颔首道，“当年蕾娜菈陛下就是在魔法大会上击败了同代所有法师，甚至向我们两人发出决斗邀请......说来惭愧，那时我们联手都败在了陛下的满月魔法之下，也正是自那一战之后，王室才彻底确立了对学院的领导地位。”

“女王陛下的魔法天赋堪称空前绝后，两位老师也只是惜败一招，并不丢人。”瑟濂淡淡一笑，眼神却转而变得沉凝，道：“不过我担心的是，双贤教室很可能就是想利用这种传统，给我们那三位年轻的殿下来一记下马威。”

“这些年来王室一直传闻，拉塔恩王子的战斗天赋更胜穆格拉姆首席，而菈妮公主在魔法一道的造诣亦是直追陛下，在陛下日渐衰弱的局面下，他们便是王室未来真正的底气所在。”

“然而不管怎么说，三位殿下终究年纪太轻、资历太浅，实力也必然无法与当年的陛下相提并论，如果双贤教室能够以自己培养的年轻法师在魔法领域战胜他们，无疑是对王室威严的一次重创，就连那些一直在学院与王室之间摇摆不定的杜鹃，经此一役，想必也会甘愿为学院驱驰。”

她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微笑，道：“对于赛尔维斯和他背后的双贤教室而言，所谓‘那样的未来’，无非就是能够借此一步步摆脱王室操控，让学院成为独立于三大王朝之外的一处超然之所吧？”

亚兹勒与卢瑟特相视一眼，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诚然，他们作为起源魔法的领军人物，与蕾娜菈陛下以及卡利亚王室之间的关系一直颇为微妙。

自从满月女王入主学院之后，便一直在有意压制更加传统、危险，也更加难以掌控的起源魔法，并以禁令形式直接限制了大量起源魔法相关的研究。

而在学院内部，研习起源魔法的卡勒罗斯教室与奥利维尼斯教室也在打压下日渐式微，新生代法师绝大多数都是女王的拥趸，他们在王室支持下成立了拉兹利教室，将卡利亚魔法作为主要研究方向，甚至背弃了法师们传统信仰的群星，选择将王室信奉的三月作为等同群星的信仰。

近二十年来，起源魔法一派早已衰落到了空前的地步，两大教室内要么是追逐名利而来、只看重教室地位的庸碌之辈，要么干脆就是其他教室安插进来的暗子，真正有志于复兴起源魔法者十不存一，如果不是本代起源魔法师中出现了瑟濂这样的绝顶天才，或许真就已经陷入了后继无人的窘境。

然而话虽如此，亚兹勒与卢瑟特的身份也绝不仅仅是“起源魔法师”。

对于年龄已经超过千岁的两人而言，他们另一重掩藏更深的身份，正是早已湮灭于历史中的“永恒遗族”。

身为当世最古老的两位大魔法师，他们曾亲眼见证过禁忌之战前那个辉煌鼎盛的星月盛世，也一同经历过那场摧毁了整个星月文明的灭世之战，正因如此，面对传承自三月神、同为永恒遗族的卡利亚王朝，两人始终秉持着尽力护持的态度。

这种源自千载之前系出同源的亲近与认同，绝不会因为起源魔法与王室魔法的分歧而更易，更不会因为女王的衰弱而改变。

“如果真被你不幸言中，我也会在魔法大会中尽力保护好三位殿下的，”亚兹勒轻叹道，“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假以时日，我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有机会成长为比肩陛下的强者。”

“另外，我们也不能再继续放任双贤教室胡作非为了。”卢瑟特在旁补充道。

“陛下这三年来只是病情略重，他们就敢做出如此举动，未来万一再生变故，我简直不敢想象那些孩子还会做出怎样的悖逆之举。”

亚兹勒点了点头，道：“限制双贤教室的无序扩张势在必行，现下海摩教室依旧不屑内斗，拉兹利教室与王室渐行渐远，反倒与双贤越发亲密......我有意从大陆各地招纳一批背景干净的平民学徒，既能为卡勒罗斯补充一部分新鲜血液，也能对双贤制衡一二。”

“我没意见，”卢瑟特用法杖顿了顿地面，“瑟利亚那边我也会让人着手招纳学徒，尽快补充进奥利维尼斯教室。”

会谈结束，瑟濂将两位老师一一送回各自专属的私人法师塔，自己则回到研究室中，调整状态后重新进入虚空之所。

一张通体由辉石打造的透明手术台陈列在场地中央，上面躺着一具成年女性法师的躯体，大量苍蓝色的辉石取代了她的手脚与躯干，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还保留着原本的人形。

透过她表面的辉石肌肤，隐约可见躯体内部辉石材质的脏器，以及沿着结晶化的血管经络奔涌的魔力流——虽然这具身躯明显只是一具半成品，但其中流转的魔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躯体的上限，甚至比起瑟濂自己都不遑多让。

关于人造“星之子”躯体的禁忌研究，在虚空之所万事万物一念即成的能力加持下已经接近完成，此时距离研究启动不过刚刚过去两年半。

瑟濂白皙的手掌抚摩过那具辉石身躯，漆黑的眼瞳中闪过一抹激动炽热之色，如果不是有幸遇到了主人，或许她早已走上了依靠暗杀法师同行获取研究材料的不归路，现在多半已经是一个被学院追杀的逃犯，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取得这样的成果。

只有这些，才叫真正的魔法研究，也只有主人赐予的虚空之所，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魔法圣地。

思绪联翩之中，瑟濂忽然感到了灵魂层面的一阵悸动，她心神一震，迅速从喜悦中清醒过来，整个人下意识地跪倒在地，恭谨地望向头顶的星空天幕。

这种久违的悸动......不会有错，那是主人即将降临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股宏大的意志从天而降，瑟濂只觉精神一阵恍惚，再抬眼时，周围的一切都已淡去，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一张高背椅上，面前是那张熟悉的长桌。

而在长桌尽头，主人正轻轻支着下颌，模糊不清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笑意，淡淡开口道：“好久不见，瑟濂。”

第一百七十章 召见 第170章 召见

“主人。”瑟濂神色惶恐地起身，正准备再行跪拜之礼，忽然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道将自己重新按回座位上。

“放松一些，”路西亚摆了摆手，神色浅淡道，“我选中你，是想要一位和我一道探究未知的求索者，而非一个俯首帖耳的奴仆，俗世那些繁冗无趣的礼节，在这里就让我们暂时忘却吧。”

瑟濂神色一凛，垂首道：“如您所愿。”

“嗯。”路西亚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瑟濂身后的虚空，一片变幻莫测的流光在他双眸中闪过，片刻之后，他露出了一分满意的笑容，道：“看起来这段时间，你已经取得了相当有价值的研究成果。”

刚才短短数秒之间，他已经通过记忆战场光速浏览了瑟濂近三年内的一切研究过程，并大体解析了那具辉石躯体的基本原理。

显然，他以“永恒之龙”的马甲发展的第一位信徒确实是位真正的天才。

虚空之所只不过是记忆战场的一角，他将这片区域赐予瑟濂时附带了一部分类似他自己的精神力权限，但瑟濂终究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掌控的权能比起他甚至不到十分之一，因此造物的范畴也只能停留在一般物质的层面。

换句话说，瑟濂可以像他一样创造出“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师”这种级别的概念，却无法凭空制造和她本人近似的顶级法师，更不可能复制亚兹勒与卢瑟特那样的存在。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瑟濂还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破解了星之子躯体的绝大多数奥秘，仅凭刚才一瞬间的解析结果路西亚就可以看出，那样一具躯体足以把法师的魔力储备与术法威力提升三倍以上。

“是的。”提到自己的研究成果，瑟濂脸上的肃然之色当即如同冰雪般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几乎要洋溢出来的热情与欣喜。

“在您的权能庇佑下，我拥有了无数优质实验材料，这两年我参考亚兹勒与卢瑟特两位大师对星空生命的研究成果，对雷亚卢卡利亚一系法师的躯体做了大量解剖、改造和重构工作。”

“就在几天之前，新一版实验体刚刚取得成功，我已经可以在不影响正常生理机能的前提下，让人类躯体实现71.2%的辉石化，这种改造带来的直接收益就是魔力储量提升322%，魔力运转速度提升167%——至于施法速度与术法威力还需要将其制成傀儡后才能得到实测数据，但初步估计也在三到四倍以上。”

“傀儡化么......”路西亚摩挲着下颌，微微颔首道：“这的确是当前最简单易行的使用思路，在过往的旅途中，我曾见过有人同时操控成百上千具远超普通人类战力的金属傀儡，只要施术者不死，傀儡便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依靠这种手段，只要以尸体和辉石作为原料，你完全有能力创造出一支足以碾压学院的法师军团。”

瑟濂略显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是一个刚刚受到导师表扬的孩子，道：“正如主人所言，我准备将这项技术进一步成熟化，以期达到让普通人类躯体也能取代法师躯体炼成星之子傀儡的地步，那时如果主人需要，我随时都能提供给您一支不逊色于三大王朝主力骑士团的魔法大军。”

“谢谢，”路西亚摇头轻笑道，“但是瑟濂——你有没有想过，你手中这项技术，完全拥有更广阔的可能性？”

“更广阔的可能性？”瑟濂微微一怔，她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效仿来自天外的结晶人制作智力水平比傀儡更高的魔法生物；或用于强化已有的魔法造物，譬如魔法人偶与战争巨像；甚至可以将其扩展到其他更加强大的生物类别，制造出具备超强魔法能力的狼类、熊类、山妖乃至巨龙......

路西亚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瑟濂毫不怀疑主人已经看穿了她的各种猜想，然而路西亚仍旧只是噙着一抹微笑坐在那里，并未对其中任何一种作出肯定。

瑟濂百思不得其解，她的额角微微浸出一片冷汗，虽然在这片空间中她的精神力也得到了加强，但过高频率的思考还是让她的心神不堪负荷，许久之后，连同大脑都变得混沌起来。

恰在此时，路西亚开口道：“想象力限制了你的脚步，瑟濂——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外物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点向她，道：“难道你就不曾想过，身为一位如此执着于起源魔法的研究者，你与亚兹勒和卢瑟特那样近乎永恒的法师相比，到底欠缺了什么吗？”

话音回荡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瑟濂登时愣在了那里。

主人的话语如同一缕破开长夜的晨曦，瞬间摧垮了十余年来她在潜意识中给自己设下的无形壁垒。

她一度以为，只有和两位老师一样通过艰苦的魔法修炼，让起源魔法的魔力日复一日地侵染自己的身躯，她才有机会让自己化身为类似星之子的永恒存在。

但现在看来，眼前就有一条捷径，甚至是上限更高的捷径存在？

“我记得你在灵魂领域同样有着极高的造诣，或许你可以试试，能否将自己的灵魂寄托于一具精心打造的辉石之躯当中，从而成为一位真正的星之子。”路西亚说道。

“我想，只有这样一具身躯，才能充分发挥你的天赋与潜力。”他轻轻一叹，耸肩笑道：“也只有这样的身躯，才能承载你追求知识尽头的野心吧？”

良久，瑟濂才中震撼中回过神来，她起身离席，跪倒在地，对路西亚施以叩首之礼，声音激动道：“拜谢主人赐教之恩。”

这一次，路西亚没有再刻意阻止她——说来有些不好意思，这套提取灵魂转生到傀儡中的秘术本就是未来瑟濂最强大的手段之一，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成为让学院都无法杀死的可怕存在，甚至能在封印状态下一直坚持到褪色者的到来，并凭借赛尔维斯的傀儡重获新生。

只不过，现阶段的瑟濂还没悟出灵魂技术的妙用，他纯粹是拿人家未来的成果刷现在的忠诚度，顺带又一次将“永恒之龙”在瑟濂心目中的形象推至史无前例的高峰。

这波，应该不算诈骗吧？

“起来吧，”他强自按下心头的羞愧，摆出身为顶级神只的淡然道，“我也很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肉体凡胎桎梏的你，到底能成长到怎样的程度。”

待到瑟濂重新回到长桌之畔落座后，路西亚又道：“今天找你来，还有另一件事要交代给你。”

“主人请吩咐。”

“帮我收集雷亚卢卡利亚学院以及西陆一切可能有价值的情报，并从学院中发掘拥有足够潜质的人才——我希望终有一日，这张长桌周围能够座无虚席。”

瑟濂神色一肃，深深颔首道：“如您所愿。”

第一百七十一章 蜕变 第171章 蜕变

与瑟濂分别之后，路西亚心念一转，便回到了自己的记忆战场之中。

无边无际的漆黑大地依旧是这里的主色调，记忆战场的熄灭星辰与象征星月的璀璨群星高悬于天幕之上，和三年前记忆战场刚刚开启时不同的是，被路西亚后天点亮的星辰已经不可计数，它们明暗不一、强弱各异，却已经布满了大半星空。

三年中，路西亚交手的对象除了身旁的各位半神，还囊括了罗德尔的黄金众英雄，其中身为王室私学校长的奥陶琵斯骑士早早便被他纳入了记忆战场，其他诸如另一位熔炉首席志留亚骑士、圣树殿骑士长芬雷都在此列。

可以说，除了黄金王朝的两位陛下以及黄金王子葛德文，王都之内的顶级强者几乎已经被他网罗一空。

他将一股精神力投射向天幕中央那颗代表自己的银色星辰，属于他的数据面板顿时在星空之下浮现而出——

-----------------------

姓名：路西亚桑克斯

种族：古龙（王族）

等级：411

属性：生命60（+25），集中60，耐力60（+30），力量55（+30），灵巧50（+20），智力80，信仰85，感应40

技能树：

特殊战技：龙王之体（五阶），破灭之爪（六阶），不灭之鳞（四阶），虚空之翼（四阶），无量之尾（三阶）

普通战技：古龙战技（大师），蛮族战技（高阶）

普通祷告：古龙祷告（大师），黄金树祷告（大师），熔炉祷告（大师），黑焰祷告（大师），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祷告（高阶）

普通魔法：卡利亚魔法（大师），辉石魔法（大师），黑夜魔法（大师），起源魔法（中阶）

剑术：永恒剑术（大师）

特殊能力：襁褓赐福

传说能力：龙血传承（已解锁），记忆战场（已解锁），？？？（未解锁）

-----------------------

正如和兰斯分别时路西亚所承诺的一样，他的使命，便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尽快成长起来。

在王室私学修习的时光里，他白天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和拉塔恩等人对练的路上，到了夜间则利用记忆战场放缓近百倍的时间，和那些强者投影无休无止地生死搏杀。

在此过程中，其他诸位半神也在飞速成长，记忆战场的星辰中储存的对象也得到了多次更新，路西亚因而可以从他们身上一遍又一遍地薅羊毛——譬如拉塔恩几乎以一己之力拉动了他卡利亚魔法与剑术的修炼速度，米凯拉则继续保持稳定输出，成功将黄金一系祷告带练到了极高层次。

路西亚自己真正花了大工夫钻研的只有古龙一系技能，以及卡利亚之外的魔法。

其中弗尔桑克斯为前者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三年以来，这位古龙祭司基本完全舍弃了前任挚友葛德文，转而将处理神殿事务以外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陪路西亚对练上。

为了保障训练效果，且自己不会被揍得太惨，弗尔一直维持着压过路西亚一头的力量水平，而路西亚在对练时也放弃了其他所有能力，只专心使用古龙一系的技能。

饶是如此，两人也一直打得有来有回，若非弗尔每每总在即将落败时悄悄解封力量上限，将神力与气血之力再度拔升一个台阶，恐怕二者之间始终维系着危险平衡的胜负场次早就要崩盘了。

在此过程中，路西亚不只成功领悟了五大古龙王族战技，也在原先“龙雷祷告”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展，成功掌握地、水、风、火其他四系元素祷告，将古龙一系技能全部推进到了大师位阶。

而学院一系的辉石魔法和瑟利亚一系的黑夜魔法都是王室私学聘请魔法教授专门传授的课程，除了自行理解领悟之外，路西亚还花了许多时间向菈妮请教。

当然，这样远远比不上直接将菈妮纳入记忆战场，跟她打个你死我活再靠解析进度白嫖奖励来得快......但菈妮毕竟不是拉塔恩，打起来他实在下不去手，也就只好老老实实去暗月殿跟人学习了。

至于最后已经达到中阶的起源魔法，则完全是瑟濂贡献的成果，除了亚兹勒和卢瑟特，瑟濂已经是这一领域造诣最高的存在。此前两年多她几次汇报魔法研究成果时，路西亚也就顺带得到了当今世上最正统的起源魔法传承。

现实中的起源魔法并不像前世那样，只有毁灭流星、创星雨和彗星亚兹勒三大传说魔法，而是以效法星空起源为根基的一整套魔法体系。

从本质上来看，学院掌握的辉石魔法都只能算是起源魔法简化弱化后的产物，诸如卡勒罗斯教室最高阶魔法帚星、奥利维尼斯教室最高阶魔法流星雨，都是将对应的起源魔法大幅度精简、移除所有危险的魔力运用方式之后的结果。

相较于传统的辉石魔法和黑夜魔法，起源魔法不仅对施术者的魔力储备、魔力运转速度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还直接受到魔法师源初魔力纯度的影响，但凡法师在觉醒魔力的起步阶段未能获得足够磅礴精纯的源初魔力，便根本无法驾驭起源魔法的恐怖力量。

除此之外，魔法师对星空的理解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起源魔法的强度，这也是限制了众多法师终其一生都只能在起源之门以外徘徊，无法踏入一步的真正门槛。

在卡勒罗斯和奥利维尼斯，法师们都必须在魔法课程以外花费大量时间研习星空规律，正如星月时代最早领悟起源魔法的是雪山之巅的观星者，如果不能正确理解星辰流转的规律，自然就不可能在魔法中重现星空的伟力。

然而，这一切对路西亚来说都不是问题——从拉塔恩身上薅来的顶级魔力感知天赋、借助菈妮赠予的星星琥珀觉醒的源初魔力，最后再加上三年来掌控记忆战场，与星空日复一日的近距离接触......甚至可以说，在瑟濂找到办法为自己更换一具辉石之躯之前，他就是当今世上最适合修炼起源魔法的存在。

及至此刻，路西亚已经完成了从绝世天才到真正强者的蜕变，除了兰斯、弗尔以及天空城那几位古老而强大的古龙元老之外，他已经堪称古龙王朝的最强者，即使放眼整座大陆，凡世之中能胜过他的存在也不过凤毛麟角。

他徐徐呼出一口气，将目光落向西北夜空中一颗闪亮的星辰，那是他开启记忆战场的起点，现在也该由它来充当一个里程碑式的终点了。

随着精神力投射而去，路西亚自己的数据面板从星空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套数据。

-----------------------

目标：“神皮贵族”萨缪尔

种族：人类

等级：215

属性：生命45，集中50，耐力40，力量40，灵巧40，智力13，信仰56，感应10

技能：提比亚战技（大师），黑焰祷告（大师），熔炉百相（大师）

传说能力：命定之死（已失格）

当前解析进度：99.9%（已解锁战斗追忆）

下一解析节点：100%

是否进入追忆战斗？

-----------------------

“是。”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完全解析 第172章 完全解析

烈焰升腾之声响起，一枚形如瞳孔的黑焰纹章燃烧着浮现在空气中，伴随着四下弥漫开来的森冷气息，萨缪尔的身影又一次从中迈步而出。

心知这大概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路西亚一时竟有了几分缅怀之意——那熟悉的惨白皮肤织成的罩袍、熟悉的宵色宝石坠饰、熟悉的青瓷色刺剑和浑身缭绕的黑焰......从某种意义上讲，作为曾经“击杀”他次数最多和后来被他击杀次数最多的存在，这位神皮贵族真可谓是他的知交故旧了。

三年前的瓦尼亚河谷，萨缪尔一路杀入天空城使团营地，连斩数名精锐风暴骑士，击退亚托克长老后又以贵族气场震碎御帐外围的防御屏障，几招之内便将路西亚逼至生死绝境，若非那一只古龙剂量的安神香炉立了大功，恐怕他真就成了乱世到来前第一位耻辱陨落的半神。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交界地的“英雄”级战力全力出手的姿态，萨缪尔的强大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然而此时此刻，路西亚面对着这位已经交手过不下百次的老对手，只是轻轻一叹。

“太弱了。”

百步之外，萨缪尔兜帽下的面孔先是一滞，继而因为愤怒变得扭曲起来，虽然他只是记忆战场复刻出的残影，除了战斗方面的思维之外并不具备生前复杂的记忆与感情，但面对着对手如此不屑一顾的态度，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本能的震怒。

他脚步猛然一踏地面，肥大的圆球形身躯以突破常理的急速激射向前，右手手腕拧转之间，神皮缝针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青瓷色的剑锋只是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寒芒，便跨越空间般抵达路西亚身前，直取其咽喉！

“叮——”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路西亚屈指一弹，那看似势不可挡的刺击便猛然荡向一侧，随着他脚步从容一转，即将碰撞的两人像是默契的舞伴般交错而过。

萨缪尔顺着惯性冲刺出十余步才停下来，他霍然回首望向那个依旧悠闲站在原地的年轻人，再看看手中的刺剑，整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懵逼的状态。

他不是没有见识过远胜于自己的强敌，当年“黑剑”玛利喀斯杀入死亡圣殿之时，在场的九名贵族联手都无法与之抗衡，那柄黑曜石巨剑每一次挥舞都会在他们身上留下襁褓赐福都难以治愈的重创，只是短短数分钟的激战，他们便悉数败下阵来。

但刚才的情况与之截然不同，甚至可以称得上诡异——对面那头年轻古龙根本没有展现出压倒自己的力量和速度，他只是恰好一指点在了剑身最无力的一点，恰好释放出了足够的力道将刺击荡开，又恰好挪开了合适的距离，造成了两人擦肩而过的局面。

去他妈的的恰好！

那头龙为什么看起来比他自己都更了解他的剑法啊！

下一刻，更令萨缪尔三观崩溃的一幕发生了。

路西亚右手凌空一握，瞳孔形的黑焰纹章于半空中浮现而出，他将手掌伸向那只眼瞳，五指握住以鎏金装饰的青瓷色剑柄，从中抽出了一柄燃烧着黑白火焰的神皮缝针！

萨缪尔又瞄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刺剑，再看看对方手中那柄剑，二者从尺寸到细节都完全一致，如果再加上对方身体周围盘旋缭绕的死亡黑焰......这特么是同行？

“我已经研究了很久关于最后一点解析进度的机制，发现也许只有充分洞悉了你们的技能，随后纯粹使用这些源于你们的技能杀死你们，进度才能达到百分之百。”

“不知道这应该叫拆招还是背板，总之——”路西亚微微一笑，“这意味着彻底解析，意味着洞彻本源，也意味着......你我之间的战斗，会在这里走向最后的终结。”

“你在说什么？”萨缪尔茫然地望着那头自说自话的古龙，他听清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却没能听懂其中任何一个字的意思。

“不重要，我只是想说......再见了，朋友。”

话音落下，路西亚的身影化作一道幻灭的火光掠出，手中长剑宛若吐信的毒蛇般点出一片森冷的幽芒，萨缪尔挥剑急挡，两柄神皮缝针在空气中交击碰撞，激荡出一片璀璨的火花。

快，太快了！

萨缪尔额上冒出一片冷汗，对方使用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提比亚剑术，却在速度与力量上碾压了自己，并且每一招每一式都比自己更加毒辣，也更加致命！

高速对碰的两柄长剑搅成了一团闪烁的光球，萨缪尔根本来不及做出一次有效的攻击，只能将所有精力用于防御路西亚刺向他各处内脏要害的剑锋。

然而这种微妙的平衡之持续了数个呼吸便轰然告破，路西亚的长剑突破萨缪尔的封挡，落在他的肩头、臂膀、肋下、侧腹......无数朵寒梅般的血花炸开，萨缪尔边打边踉跄后退，即使他有着襁褓赐福的加护，也根本无力在对方的黑焰面前复原！

萨缪尔一咬牙，不顾破绽挥出一记势大力沉的斩击，利用争取到的一瞬时间调度神力，浑身骤然燃烧起滚滚黑焰。

他左手猛然向前一推，一大片炽烈的黑焰呈扇形扫向路西亚，所过之处就连空间都被烧灼得扭曲起来！

他不相信——即使这头古龙能通过后天训练将提比亚剑术练得炉火纯青，也能借由某种未知的方式窃取源于狩猎神只大剑的黑焰，但他绝不相信对方能将独属于神皮使徒的黑焰祷告掌握到和自己一样纯熟的地步！

“轰——”

一阵激烈的爆炸震荡开来，只见路西亚左手虚抬，数十道熊烈燃烧的黑焰火柱从他身前的地面拔地而起，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狱，轻而易举地抵挡住了来自萨缪尔的黑焰。

紧接着，他手腕一转，组成牢狱的黑焰再度更易形态，化作漫天燃烧的火海，朝着萨缪尔倾泻而下！

“不，这不可能......”萨缪尔失神地呢喃道。

火海轰然崩落，待到黑焰散去时，唯有一尊焦黑的炭柱留在原地，下一秒便在轻风中化作飞灰飘零殆尽。

同一时间，路西亚接到了记忆战场的提示。

-----------------------

“神皮贵族”萨缪尔已完全解析

可获取目标传说能力：命定之死（已失格）

源于死之女王的至高权柄，生命法则的对立面，纵然只是身为臣属的部分力量，又被夺走力量本源，故而无法威胁成年半神，却仍然拥有着抹杀一切凡世生灵的伟力。

......

请选择是否获取？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命定之死 第173章 命定之死 路西亚凝视着虚空中的光幕，略做思考之后，果断选择了接受。 随着这一念头产生，记忆战场之中顿时涌起大片海潮般汹涌的黑白火焰，随后又在星空之下逐渐压缩、凝实，化作一枚漆黑碎片，静静悬浮在他的面前。 路西亚上前一步，近距离端详着那枚碎片，它由一道向下的弯弧和一道垂直纹路交叉构成，形如一柄倒悬之剑，通体缠绕着极为凝练的黑炎，仅仅将目光投诸其上便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恐怖威压——那是世界至高的权柄，属于死亡法则的力量。 “死亡卢恩么......” 路西亚对眼前这枚碎片可谓极为熟悉，前世在法姆.亚兹拉击败“黑剑”玛利喀斯之后，从他的尸体上升腾而起的便是死亡卢恩。 这枚碎片和真正的死亡卢恩唯一的区别在于，后者的火焰并非黑白交错而是黑红交错，正如玛利喀斯的黑剑斩击与神皮使徒们执掌的黑焰的差异，萨缪尔掌握的命定之死早已失去了力量本源，不过是死亡法则被夺走之后留下的一缕余烬罢了。 路西亚伸出手掌，如同前世身为褪色者时接受死亡卢恩那样，将虚空中漂浮的碎片一把握住。 五指闭合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黑焰从中爆发而出，将他的整个身躯吞没进去，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焰漩涡。 下一秒，那极速旋转的漩涡又迅速坍缩下去，仿佛一件流火编织的披风缠绕在他的身上，最后尽数没入身躯之内。 良久，路西亚睁开双目，冰蓝色的瞳孔中掠过一抹黑焰，继而迅速消散于无形。 他感受着体内全新的力量，深深舒了一口气。 原本大师位阶的黑焰祷告虽然在掌握程度上没有变化，但威力绝对已经更上一层楼，除此之外，路西亚明显感知到了一股与古龙之力、黄金之力、魔法之力都截然不同的新生法则之力。 它不像古龙之力那样蛮荒霸烈，不像黄金之力那样生机勃发，更比不上来自星月的魔法那般变化万千......它冰冷、漠然、无情，就像一柄高悬天外审判万物的裁决之剑，在这柄剑面前，身份、地位、力量的高下都失去了意义，任何防御类与治愈类的术法一概形同虚设，因为它拥有着从法则层面抹杀生命的力量。 所谓“命定之死”，便是能够与永恒女王玛莉卡执掌的生命法则分庭抗礼，甚至令她的“永恒”不再永恒的至高权柄。 以路西亚目前的眼界与手段，完全不必像当年那样对死亡一系的技能避若蛇蝎，生怕在黄金树下暴露跟脚，遭到玛莉卡女王的无情抹杀——他已经可以将命定之死的力量巧妙融于任意一招一式，从而让自己的攻击更具杀伤力。 尤其是五大古龙王族战技中他最引以为傲的破灭之爪，本身在法则层面上就突出了古龙之力的毁灭特性，一旦能够与命定之死融合为一，究竟能强化到什么地步，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接收完命定之死，路西亚仰起头颅望向记忆战场的星空，三月神自从两年多前的那次传信后便彻底销声匿迹，他也曾试着主动与祂们联系，亦或是通过记忆战场将部分精神力引渡过去，但最终都是徒劳无功。 至于那些代表着其他永恒遗族的星辰，自从当初收服瑟濂之后，路西亚便一直没有再与其他目标建立联系，毕竟忽悠一个瑟濂已经让他绞尽脑汁瞎话编尽，再多几个信徒不仅没有必要，也难免会露出破绽。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瑟濂已经彻底成了他的死忠，而自己的实力也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再想忽悠......再想招纳新的信徒，也多了几分踏踏实实的底气。 另一方面，王室私学即将结束，按奥陶琵斯校长的意思，接下来可能会安排几项需要他们离开王都，远游至大陆各地完成的游学任务，他也有必要开始着手在交界地各处埋设新的暗棋了。 路西亚思忖片刻，决定还是过段时日再进行精神连接，刚刚接收命定之死的过程消耗了大量精神，此刻还是应该先修整一二。 于是他便退出记忆战场，放松心神，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还没睁开眼睛，路西亚就觉得一根毛茸茸的东西盖在脸上，迷迷糊糊伸手将其抓到一边，耳边顿时传来小狐狸一肚子不满的嘟哝声。 睁眼一看，雪莉依旧如往日那样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枕头上，蓬松如花的大尾巴顺着鼾声的节奏轻轻摇摆着——把尾巴放在主人脸上以及被阻止后的抱怨根本就是她刻入骨髓的下意识行为，早已不需要清醒的意识支撑。 路西亚翻过身子，一只手撑着脑袋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影兽。 两年多过去了，雪莉的体型还是一点没变，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也就只有连续三年暴饮暴食之后，比起刚从雾门彼端降临时略显圆润了一丝丝。 虽然她那霜雪般洁白的毛发、眼角藤蔓状的淡金花纹以及明显异于普通野兽的智力，都凸显着她绝非交界地固有的寻常生灵，但这么长的时间里，无论是当年的兰斯还是现在的路西亚自己，都还是看不出她的任何异常。 路西亚也曾在会见双指神使艾普西隆时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对方对雪莉的看法，然而艾普西隆也只是回答影兽皆是神人心像的投影，即使眼下看起来再普通，雪莉也必将在路西亚的成王之路上提供不可替代的臂助。 当然，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臂助，只是希望无上意志不要借由影兽暗算自己罢了。 现在看来，雾门好像真就遵从了他当年暗中许下的意愿，赐予了他一个天天只知道混吃等死，除了可爱一无是处的废柴影兽。 路西亚轻轻一叹，忍不住伸手撸了撸雪莉颈侧的软毛，小狐狸在睡梦中发出一阵幸福的哼哼声，嘴角都歪到了耳朵根。 如果能就这么一起走下去，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他在心中暗暗感慨道——身为神人，自己的影兽比玛利喀斯更安全，比布莱泽那黑货更漂亮，还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ps.不好意思，出门忘了设置定时发布，晚了几个小时 第一百七十四章 风暴 第174章 风暴 “殿下，二月的财务报表已经做好了，请您过目。” 书房中，艾格基斯将一沓足有一部词典那么厚的纸张放在了路西亚的桌面上。 路西亚正在琢磨破灭之爪与命定之死的融合细节，顿时被桌面的震动惊得抬起头来，懵了一会儿才道：“怎么这么多？” “禀殿下，”艾格基斯微微躬身道，“本月罗德尔有超过三十名贵族向我们在东海列岛的军工厂下了订单，葛德文王子麾下的炽日军团继去年九月之后也又追加了一批新订单，他们本月订购的各类武器装备累计已经超过了去年冬季的总和。” “另一方面，我们在王都开设的魔法仪器工厂和机械加工厂也收到了一笔利耶尼亚的订单，与我们接洽的是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米丽安教授，订货理由是用于协助卡利亚王朝边防军防备南利耶尼亚地区游荡的盗贼团伙......但因为订单的数额超乎常理，开出的价格也高得有些异常，神殿那边便联系了拉卡德殿下掌管的卡利亚王室商会，对方却对此事并不知情。” 路西亚翻看报表的手指微微一顿，“所以，学院是假借卡利亚的名义，绕过王室开出了远超市价的大笔订单，买的还是他们自己最擅长生产的魔法物品和机械造物——是为了向我们示好？” 艾格基斯点头道：“我们的推测大体是这样，此外他们大概还存着几分试探殿下和卡利亚三位殿下亲密程度的意思，毕竟除了这笔订单本身的价值，学院走的一切程序表面上都挑不出毛病。” “如果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压根不联系卡利亚方面，悄悄占这便宜也就占了。反之，如果卡利亚那边收到了我们的情报，就足以证明殿下与卡利亚的关系难以撼动，他们心底的一些小算盘可能也就要推翻重新来过。” “分析得不错，”路西亚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蹙眉道：“学院最近是越来越不消停了，真以为蕾娜菈女王病重之后，卡利亚王室就没人了么？” 沉吟片刻，他又问道：“杜鹃骑士团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没有，”艾格基斯答道，“自从去年年中双贤教室邀请他们的副团长基里子爵参观学院之后，两方一直没有进一步接触，卡利亚方面应该也一直盯着这件事，不存在我们的情报网遗漏对方动向的可能。” 也是——路西亚盘算着这个时间点距离满月女王病重不能处理朝政才刚刚过去一年多，而学院敢于真正造反、将女王软禁到雷亚卢卡利亚大书库的时间应该远在破碎战争后期，否则全盛状态的卡利亚三位半神摆在那里，别说区区一座魔法学院，就连黄金王朝都不敢动女王一根汗毛。 只不过现在那场传说中的“碎星战争”尚且未见端倪，拉塔恩、拉卡德和菈妮在外人眼中还只是三位需要时间成长的年轻半神，根本构不成什么威慑力。 在这个时代，单纯“半神”的名头还唬不住人，当年瑟兰特角斗场一战固然让世人看到了如路西亚这样的半神有多可怕，却也暴露出半神中也有葛瑞克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废物的事实。 以学院数百年底蕴而言，在卡利亚女王病重、半神尚幼的敏感时期冒出几分异心并不奇怪，大伙谁也没见过一己之力封印群星是什么含金量，觉得自己能和半神叫板也属正常。 如果以前世的经历判断，此刻的学院只是处于小心翼翼试探各方态度的阶段，离掀起卡利亚内乱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然而话说回来，眼下的时局也并非毫无疑点，路西亚看着手中几页神殿情报网关于西境局势的分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沉思片刻，见自己仍然毫无头绪，路西亚也不再强求，转而将目光投向黄金王朝方面的订单列表，其中出现的大多姓氏都是西征军团出身的新党贵族。 他揉了揉眉心，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家族里有一半以上封地都在北境，且都是实际掌握军队的军事贵族？” “是的，这次订购武器最多的三家——涅伦伯爵、希莉亚伯爵和里维子爵都是封地在洛德要塞以北的军事贵族，由于北境天寒地冻交通不便，不像亚坛地区绝大部分卫戍部队都由王朝统一调度，这三家也承担着守土固边之责，各自保有着不下两千人的精锐私兵。” “涅伦家族预订破甲龙矢二十万发、弓弩备用弦三千副，希莉亚家族预订龙矢十万发、皮甲五千具、备用弦一千五百副，里维家族要的也是龙矢和备用弦，再加上我们刚刚推出的伤兵急救包......” 路西亚一行一行审阅着一众军事贵族提出的采购订单，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了悟。 此前十余年间，古龙王朝一直是三大王朝中各类金属矿材出口最多的国家，其根本原因在于法姆.亚兹拉附近的风暴海群岛坐拥大量珍稀矿藏，一些诸如龙鳞之类的稀有材料更是天空城独有，可王朝自身却在禁忌之战后一直缺乏足够的加工生产能力。 风暴王朝尚在时，古龙王朝都是将原材料运送过去，由史东薇尔城的工业体系为天空城打造各类武器装备。及至黄金时代，就只能变成将原材料大量出口到王都罗德尔，再反向进口加工品的模式。 直到近两年间，兰斯姐一直在东海列岛苦心经营，才终于在昔日古龙神殿工匠团的基础上建设出十余座军工厂，路西亚自己则顺势在王都利用卡利亚一系的技术和前世的工厂设计思路，相应建成数座魔法仪器工厂和机械加工厂，构成一整套完备的军工生产体系。 此后古龙王朝逐步缩减了材料出口份额，转为出口诸如龙鳞刀、掺入龙鳞粉末的破甲龙矢、风暴海寒铁打制的重甲等武器装备。 当然，这种转变相当于从黄金王朝口中夺食，少不了受到罗德尔贵族的抵制与排斥。 但随着路西亚全面接手古龙神殿之后，凭借神人之尊与自身越发强大的实力，做事比起当年的兰斯桑克斯更加无所顾忌，在他以强硬手段解决几只出头鸟之后，眼见身后没有两位陛下和葛德文王子撑腰，一众黄金贵族也只能偃旗息鼓，任由路西亚抢占市场。 归根到底，路西亚早就摸清了玛莉卡女王任由他们这些半神野蛮自由生长的态度，甚至自己的实力越强，那位陛下反而会越感欣慰，而拉达冈的心思全在与玛莉卡女王的争斗之上，葛德文王子又爱惜羽毛，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下场干预，所以他才可以放手施为。 两年下来，古龙王朝的军工产业链早已在罗德尔扎稳脚跟，随着时间推移，反倒是一些黄金贵族不得不屈从于天空城更精良的装备质量，开始大量采购东海列岛出产的武器，其中尤以坚固耐用的龙鳞刀最受欢迎。 相比于天空城内部都颇为珍稀的以古龙鳞片打制的龙鳞刀，路西亚出口给黄金王朝的版本只是以下位飞龙蜕下的旧鳞打制的青春低配版，饶是如此，都已经有不少财力充沛的黄金贵族抛下大笔订单，用龙鳞刀列装自己家族的私兵部队。 不过，这次的订单明显有些异常。 自从两年前奥萨里昂侯爵取代卡文.杜奥里斯接任北境镇守一职后，此人为了报答支持他登上镇守之位的新党同僚，将北境相当一部分军队调度权、地方防务权和沿途商路征税权都分润给了北境其他新党贵族。 也就是说，他手中这张订单列表里的一应家族，便是黄金王朝当前在北境的相当一部分重要军事支柱。 这些家族一改之前相对青睐龙鳞刀等装备的常态，转而将采购方向改为破甲龙矢、弓弩备用弦和伤兵急救包这些战争消耗品，以及只有大规模征召民兵时才会配发的皮甲，有且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在备战，而且是在筹备一场很可能旷日持久，打到弹尽粮绝的惨烈之战。 路西亚不由望向书房地图上辽阔而荒凉的极北冰原，由于路途实在太远，又有洛德绝壁阻隔，古龙神殿的情报网络一直未能延伸到那里。 此刻距离杜奥里斯扫平北境甚至不足三载，在那片复仇之火从未熄灭的土地上，看来又酝酿起了一场规模空前的风暴。 “后续再有类似的订单，我们照单全收，”路西亚向艾格基斯吩咐道，“不管是学院还是黄金王朝，既然他们赶着上来送钱，我们就没有不收的道理，东海列岛的建设还急等着用钱呢。” “除此之外，尽快摸清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西境的情报照例时刻关注，给我盯紧那帮头罩下面满脑子坏水的魔法师，如有异常，随时直接向我汇报。” “是，殿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公主 第175章 公主 “菈妮姐姐，快点儿——再磨蹭就要迟到了，路西亚还在外面等我们呢！” 暗月殿魔法研究室外的走廊中，玛莲妮亚牢牢抓着菈妮的胳膊抱在怀里，自顾自扯着她往殿外跑去。 “慢点，慢点！”菈妮挥舞着空闲的一只手臂奋力挣扎着，却还是被拽着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 “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急的啊，”她抱怨着回头望了一眼魔法研究室，想到自己的实验刚做到一半就被强行打断，实在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别说现在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足足一刻钟，就算我们真迟到了，让他等一会儿又怎么了，你至于吗？” 玛莲妮亚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急啦......不过那把刀不是你和他，还有哥哥一起帮我设计的嘛，我只是想早点去看看而已。” 菈妮偏转目光，望着玛莲妮亚侧颜兴奋中藏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半晌无语，只得深深一叹。 没错，这次是去看刀的，不过你好像每一次去和他见面都是这样的啊，拿这种借口糊弄谁呢？ 两人一路拉扯着跑到前殿，正在庭中切磋武艺的芬雷和布莱泽望着各自侍奉的主人，同时默契收手，熟练地扛起玄钢长枪和王室巨剑缀在她们后面，一道往殿外走去。 两年多来，米凯拉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追随拉达冈修习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本源奥义，因此不像过去总能陪在妹妹身边，而路西亚也终日忙于修炼，时常还要往来于古龙神殿与各处工厂，于是玛莲妮亚就和雪莉一样成为了暗月殿的常客。 对于常年随侍两位公主身边的芬雷和布莱泽来说，眼前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他们只需尽好侍卫之职就好。 一行四人走出暗月殿大门，便看见了瓦雷利亚殿正在静候待命的车队，以及不远处含笑望向他们的路西亚。 “见过路西亚桑克斯殿下。”芬雷与布莱泽一同见礼道。 路西亚微微一笑颔首致意，转而将目光投向菈妮与玛莲妮亚。 如果说三年前在罗德尔湖畔初见之时，菈妮的容貌如同一朵刚刚绽放的玫瑰，那么现在的她就已来到了盛放的年纪，眉眼之间的几分稚气敛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与昔年的蕾娜菈女王一样动人心魄的惊艳风姿。 然而与母亲不同的是，菈妮的气质更加神秘而孤独，那双幽邃如星夜的苍蓝色眼眸只是淡淡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便散发出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令人心生戒惧，难以接近。 这宛若万年玄冰一般的无形壁垒，唯有在面对路西亚时才会无声融化，明明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板着小脸，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模样，可眼角眉梢丝丝缕缕藏匿不住的欣喜总是会出卖月之公主，哪怕两人都不发一言，周遭的气氛也会如同初春时节的山泉般悄然解冻，清脆流响之间交织着鸟语花香，闻之令彼此心旷神怡。 “今天没躲在你的小窝里研究暗月魔法？”路西亚笑着问道。 “没看到我是被人拖出来的么，”菈妮没好气地动了动被玛莲妮亚抱得紧紧的胳膊，“现在她可不是以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了，动不动就凭借武力胁迫我一个魔法师——还有，出门的时候我的实验才做到一半，白费了至少一打彗星水晶，这笔账得记在你头上。” “没问题，我赔。”如今已经财大气粗的某头古龙摊了摊手，半点也不心疼。 另一边，被点名的玛莲妮亚嗖地抽回双臂，背着胳膊在原地扭捏两下，悄悄瞄了一眼路西亚，嘀咕道：“可是，我也是想和姐姐一起早点见到路西亚嘛......难道姐姐不想吗？” “嗯？”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开玩笑呢！”感受着菈妮凉飕飕的眼神，玛莲妮亚立刻摆了摆手，一边赔笑一边忙不迭声明道。 “你啊——”路西亚一时无奈苦笑，心说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记吃不记打这点实在没救了。 两年多以来她和菈妮近乎朝夕相处，除了日渐加深的感情之外，一个随着年龄成长越发喜欢小心翼翼地作死挑衅两句，另一个则总会斜眉冷对无情镇压，最后才形成了这种既是姐妹又是天敌的奇妙关系，着实让人无可奈何。 自从当年暂时封印腐败诅咒之后，玛莲妮亚体内的半神之血终于释放出了她生来就该拥有的蓬勃生机。 不到三年时间里，她便从一个娇小病弱的女孩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原本苍白如雪的肌肤透露出几分健康的红润，玫瑰般娇艳的红发沐浴在阳光之下，映出分分寸寸明媚动人的光泽，就连那双昔日时常被诅咒蔓延出的猩红血丝覆盖的深红色眼眸，如今也呈现出一片小鹿般的清澈与灵动。 “路西亚，你在看什么呢？”玛莲妮亚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掌在路西亚眼前晃了晃，眯眼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得意时的雪莉。 “没什么，”路西亚轻轻呼出一口气，宠溺地揉了揉玛莲妮亚的头发，道，“我们出发吧。” 说罢他转身走向队列前方四匹银色龙鳞马共拉的天空城御驾，后方又有几名随行的风暴骑士出列，引领菈妮与玛莲妮亚前往后两架马车。 菈妮登车之后，布莱泽也跳上了车夫身旁的座位，抱着巨剑在侧护卫，一时只余下玛莲妮亚和后方的芬雷还站在原地。 玛莲妮亚看看前方路西亚的马车，又深深看了一眼菈妮的马车，忍不住撅了噘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什么嘛......明明我只比姐姐小了两岁，为什么永远都要把我当个孩子呢？” “殿下，您说什么？”肩扛长枪的芬雷上前两步，关切询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反正也没什么人在乎！”玛莲妮亚赌气似的丢下一句话，飞也似地向自己的马车奔去。 芬雷见状也只能无奈跟上，待一切准备完成后，这支由上百名精锐骑士护送的车队便缓缓起步，浩浩荡荡地驶离暗月殿，朝下城区的方向行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风暴街 第176章 风暴街 封闭的马车之中，路西亚再也不复先前轻松愉悦的笑容，无论是他沉凝如水的面色，还是死死握住檀木扶手青筋凸起的手掌，都足以证明他的心境绝不平静。 玛莲妮亚的时间不多了——假如他们什么都不做的话。 以他现在的眼光，早已可以透过繁荣虚幻的表象直达本质，玛莲妮亚此刻的身体状况看起来比三年前那个只能靠轮椅勉强活动的小姑娘强了不知多少，但路西亚深深明白，那只不过是腐败之力被强行压制在她躯体深处的结果。 三年前的黄金树大教堂，他和米凯拉、菈妮联手压制住了腐败诅咒的第一次全面爆发，彼时他们设想以米凯拉最为中正平和的黄金祷告作为封印基底，再以菈妮的冰雪魔法压制腐败活性，最后以路西亚的龙焰之力维系与冰雪的平衡，同时凭借其中蕴藏的毁灭力量不断磨灭猩红腐败的生机。 然而事实证明，以神圣与秩序着称的黄金律法根本不是治愈猩红腐败的良药，甚至近乎于一片任其滋生蔓延的沃土，如果不是米凯拉拥有着当世最为纯净的神力，那次封印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三年下来，那道封印就像一把日渐锈蚀的钢锁，虽然一时强行锁住了玛莲妮亚体内的腐败诅咒，却也同时让腐败之力在压制下积淀得越来越可怕。 恐怕最多再过半年，猩红腐败便会抵达封印崩坏的临界点，从而彻底爆发。 届时，罗德尔便会成为前世的盖利德，而玛莲妮亚也会如猩红腐败所图谋的那样，堕落为让世间一切生命走向腐朽的腐败女神。 可直到现在，米凯拉仍然未能领悟属于自己的纯净金律法，更不可能制造那枚压制腐败的纯净金针，路西亚哪怕再着急，也不敢在这方面故作聪明地提点他，否则万一米凯拉被自己误导走上歪路，反而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上，之前他在虚空之所有意引导瑟濂开发灵魂迁移技术，不只是为了帮助瑟濂在魔法研究上更进一步，同时也是为玛莲妮亚准备一条最后的退路。 只要这项技术取得突破，万一半年内他们没能找出解决腐败诅咒的方案，也能将玛莲妮亚的灵魂迁移到一具人造躯体中，借此摆脱诅咒的控制。 路西亚沉沉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和米凯拉越不能乱。 既然前世经历的命运注定米凯拉能创造纯净金律法，成为交界地第一位研究出阻隔外神干涉、治愈腐败诅咒方法的神人，那么眼下的困局就必然存在完美解决的办法，他要做的只是为米凯拉清除一切外界干扰因素的影响，同时竭尽自己所能，从猩红腐败手中为玛莲妮亚夺取足够的生机。 “猩红腐败......”他咀嚼着那位神只的名字，似乎要将其硬生生咬碎，眼眸中闪过一道从来不曾出现的森然冷意，“终有一日，我会杀尽你的信徒，根除你的信仰，不论你躲到天上地下，我迟早会找到你的本体，将你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车队一路向南，穿越大半个下城区后抵达了佩德里区西南角的风暴街。 三年前，这片本名“跳蚤街”的地界还是大片破砖烂瓦与残垣断壁的结合体，四处弥漫着垃圾和尸体的腐臭，就像一块发脓的烂疮生长在王都最无人问津的角落，每到夜幕降临，街头巷尾还流传着异族出没伤人的传说。 除了一些实在迫于生计别无选择的流民和劳工，根本不会有正常人类愿意居留在这种区域，就连穿梭于罗德尔各处的租赁马车都不肯往这里深入半步。 可就是这么短短三年时间，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路西亚借着碾压葛瑞克的余威，顺势从主管市政的罗文斯.奥夫尼尔子爵那里要来了整整一摞署好名盖好章的空白行政命令，先是运用托莉夏在此片区域行医数年积攒的信任基础，完成了附近数个街区的人口普查工作，继而划拨出大批工作岗位，把这里的流民和待业劳工充分调度起来，只花八个月便建成了一批直接与东海列岛对接的工厂与仓库。 替罗德尔收下这一大批并非“黄金之民”，又被真正的黄金之民贬损为贱民的劳动力之后，他在接下来的一年半中多次推动此地工人和东海列岛工人的交换培训，依靠兰斯姐那边的班底，渐渐将这些只会出卖血汗的苦力培养为具备专业素质的技术工人。 另一边，卡利亚驻罗德尔的王室商会也鼎力相助，派出相当一批魔法工匠，从上千人中筛选出具备魔力亲和力且心灵手巧的少部分人选，手把手地耐心培训，硬生生帮路西亚养出了数十名即使在当下的黄金盛世都相当难得的魔法工匠。 如此一来，路西亚在罗德尔的一应军工产业便撑起了框架，原本破败不堪的跳蚤街也在彻底改造后，转变为大片工厂、仓库以及工人家属楼结合的工业园区，风暴街便是在街区全面改造落成的一日，由他亲自提出的命名。 其用意在于，在他的治下，这些昔日的“贱民”绝不能继续以罗德尔人口中的跳蚤和蛆虫自居，那些因偏见与狭隘产生，曾经令他困惑不解又难以忍受的惨状，也终将被源自极东之地的风暴吹散殆尽。 车队驶入工业园区，路过的行人远远望见队列中天空城与卡利亚的旗帜，纷纷驻足停步，由衷地恭敬行礼，虽然尚未取得天空城居民的身份，但他们早已将自己视作路西亚殿下的子民。 最后，他们停在了园区中央一座最大的武器工坊前方，三人各自下车之后，路西亚望着工坊顶端烟囱里冒出的滚滚烟火，无奈看向玛莲妮亚道：“按理说这个时间点他们还在做最后的加工，你再等半天，我就让人把刀送去圣树殿了，非要急不可待地来这么一趟。” 此刻的玛莲妮亚已经看不出半点先前别扭的神情，只是吐了吐小舌头，理直气壮道：“本来我就想来参观参观，你不欢迎吗？” 路西亚一时哑然，“欢迎，欢迎......” “那就好。”玛莲妮亚哼哼两声，熟练地拉过菈妮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拉着姐姐走了进去。 落在最后的路西亚挠了挠头，走了两步才发觉到底是哪里不对，难道不该是他和菈妮并肩而行，玛莲妮亚跟在后面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女武神的义手刀 第177章 女武神的义手刀 “哇——这里也太......神奇了吧！”玛莲妮亚双眼闪闪发亮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想来想去，觉得只有用神奇一词形容自己的感受才最贴切。 “路西亚，这样一座工坊，你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十余座体积极为庞大的玄钢熔炉如同一根根巨柱将地面与天花板连接在一起，其间穿插着密密麻麻粗细各异的管道，在保证炉内供氧充足的前提下又将余热利用到了极致。 而在每一座熔炉周围，都分布着一条环带状钢铁传送带，熔炉中冶炼完成的铁水被工匠们倒入形态各异的模具，冷却后又经冲压、锻打、淬火、打磨，便能铸成一件完整的兵刃或防具。 这一系列工艺流程都沿途分布在传送带各段，其中诸如冲压、打磨这些消耗大量人力的步骤都配备了以魔力驱动的大型机械代劳，效率远胜于传统手工。 一条传送带从头走到尾，只需消耗半小时不到的工夫，便能生产出一件寻常工坊耗时一周甚至半月之久才能打造出的精品武器。 总体看下来，这偌大一座工坊就像一头吞食钢铁与矿物的巨兽，烈焰与浓烟便是它的呼吸，冲压锤锻击的声音便是它的心跳，数以吨计的材料在它硕大无比的胃里转过一圈，便化作寒气森森的刀枪剑戟吐了出来。 “这是兰斯祭司当年在古龙神殿时就已经完成的设计，”路西亚目露追忆道，“我只是在此基础上略作延伸，补充了些许微不足道的细节而已。” 菈妮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兰斯桑克斯昔年一手打造的神殿工坊她当然有所耳闻，据说其中运用了不少三大王朝的顶尖工艺，生产效率远胜一般武器工坊——但若要刨根究底，那也只是一座产能高一点的手工作坊罢了。 但此时众人面前这座工坊早已脱离了手工业的范畴，而是和外面其他那些被路西亚称作“工厂”的地方一样，完全属于一种超越当前时代的全新概念，之所以依循旧例称之为“工坊”，只是因为这里还保留着一块纯手工锻造武器的特殊区域罢了。 至于路西亚口中“微不足道的细节”，在她看来完全是这家伙故作谦虚的托词，不管是这种大规模流水线机械化生产的全新模式，还是那些看一眼都让人头大的管网排布，以及刻印神术符文的特殊熔炉、魔能驱动的冲压锤和打磨轮......每一处细节都代表着至少一种迥异于传统工坊的绝妙创新。 如果这还能叫微不足道，那么三大王朝的武器工匠岂不是连刚入门的学徒都不如了？ “外面这部分只是打造普通武器的区域，以古龙王朝现在的工业水平，真正顶尖的武器还是只能交给屈指可数的几位工匠大师，由他们使用某些特殊手段进行手工锻造。” 路西亚一边介绍，一边引领着菈妮和玛莲妮亚往工坊最深处的一片区域行去。 穿过一道精金铸造的圆形巨门，三人来到了整座工坊最核心的一片区域，这里不再有外界那些体积庞大的熔炉与魔能机械，反倒四散摆放着不少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铁砧和各式锻造工具。 不远处一位体格高大的龙族工匠正挥舞着铁锤打击着面前的一块钢胚，锤面每一次与钢面接触，便会爆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嗡鸣，随之激荡起一片流星般的火光。 注意到路西亚一行人走进来后，龙族工匠又连续捶打了数十下，直到完成手头工作才面向三人弯腰深深行礼，道：“见过路西亚殿下，菈妮殿下，玛莲妮亚殿下——请原谅我的无礼，这里的每一步工作都必须一气呵成，刚才在下实在无暇分心。” “无妨。”路西亚抬手示意对方平身，同时向玛莲妮亚介绍道：“这位是我从法姆.亚兹拉请来的索伦斯大师，古龙王朝最出色的锻造大师，也是这座工坊的主人。” 玛莲妮亚闻言立即颔首致意，菈妮则在和路西亚一起帮玛莲妮亚铸造兵刃时就来过这里，与索伦斯早已熟识，于是也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看起来，那柄刀已经彻底完成了？”路西亚问道。 “是的，”索伦斯肃然道，“还请三位殿下在此稍后，我这就去取刀。” 说罢他便转身步入身后的仓库，仓库的空间很小，即使站在三人现在的位置都可以一览无余。库中的陈列架大半都处于空置状态，唯有靠近门边的位置摆放了数口木匣，其中每一口都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看似不大的一片区域，便代表着古龙王朝当前在兵刃锻造领域的最高水准，有资格储存在这座仓库中的武器，都是为两位古龙祭司这一级别的顶尖强者乃至半神准备的真正神兵利器。 索伦斯来到第二座陈列架前，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从中捧出一口用黄金树干打造的狭长金色木匣，将其小心翼翼地摆放至三人面前，直到木匣脱手才陡然松了一口气，道：“不瞒殿下，这柄刀堪称禁忌之战以后我朝最巅峰的作品，它所蕴藏的威能，已非我这样的凡人能够承受。” “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路西亚吩咐道。 随后他将木匣推向玛莲妮亚，温声道：“这是你哥哥、菈妮姐姐和我一起送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吧。” 玛莲妮亚睁大眼睛看向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姐姐，得到肯定的目光后才将微微颤抖的手掌抚上木匣表面，黄金树的树皮传来一阵阵粗砺的摩擦感，每一道凹凸不平的纹路在抚摩之后都散发出璀璨的金光。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舒缓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抬手拨开了木匣侧面的扣环，将其翻开。 目光落入匣中，只见在一层柔软的白色绸缎之上，静静躺着一柄朱红刀鞘的长刀。 她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将刀取出，又以右手的黄金义手握住纯白的刀柄，抽刀出鞘的一瞬间，一片朦胧而灿烂的华光顿时照彻了整个房间。 那是一柄形制极其狭长的锋锐太刀，淡金色的刀刃上缠绕着一道道玄奥莫测的纹路，标志着路西亚的古龙之力、菈妮的冰雪魔法，以及米凯拉舍弃传统的黄金祷告，完全出于自己的理解与领悟附上的化圣符文，三位半神的核心力量共同作用下，这柄刀同时拥有了无坚不摧的锋锐与近乎永恒的神圣净化之力。 “这柄刀最早在古龙王朝锻造时，融入了我父亲留下的龙王之鳞，后来又投入法姆.亚兹拉中央的时空风暴淬炼，所以你只要随心所欲地使用就好——”路西亚轻声道，“不要说你体内的诅咒，即使那位神只亲临，也还没有侵蚀它的资格。” 第一百七十八章 流动的生命 第178章 流动的生命 深夜，瓦雷利亚殿。 “那柄刀我已经给她了，看她那兴奋劲儿，估计今晚睡觉都要抱着刀睡了。”路西笑着调侃道。 茶桌对面，米凯拉略显苍白的脸上一片倦容，闻言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道：“她喜欢就好，也算我们前段时日的工夫没白费。” 路西亚点点头，“我们三个在铸刀时都融入了各自的本源之力，以此与她体内的封印相互呼应，至少在短期内可以继续压制腐败诅咒，再加上龙王之鳞以及时空风暴蕴藏的力量......应该还能为我们再争取一年左右的时间。”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米凯拉的面色，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千万别搞得办法没研究出来，自己先倒下了。” “没事，我这副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就是过度透支神力的副作用罢了，”米凯拉轻轻一叹道，“只是现在看来，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两种奥义——回归性原理和因果性原理，对于治愈腐败病都毫无作用。” “回归性原理是将万物回溯本源，理论上可以在神力所及的范围内，将一切事物回归至最初状态，任何伤势、病痛、污染、诅咒都不在话下。” “而因果性原理，则是寓指万事环环相扣，因果相关，反映在具体应用中，我只需要引动玛莲妮亚体内的少量神力，便足以构成一套由概念层面直接生效的防御体系，自动驱离她身上一切来自外力的干涉。” “这二者一主动一被动，均是现行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至高奥义，如果以我的纯净神力释放，按说任何一种都能清除玛莲妮亚身上的腐败诅咒......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道：“它们的治愈效果甚至比不上那些基础的黄金祷告，每每我将律法之力引向玛莲妮亚，她体内的腐败之力非但不会退缩，反而像是丢入了干柴的烈火一般越发旺盛——那种诅咒简直就像是黄金树的倒影，彼此相扣相生，黄金越强，腐败就越强。” 路西亚眉头微蹙，道：“或许这就是在那些远离王都的偏远地区，腐败病偶尔还会被治愈的原因，反过来越靠近黄金树，越是像玛莲妮亚这样神圣而强大的半神血脉，背负的腐败诅咒才越难以根除。” “没错......” 米凯拉闭上双眼，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原本我以为自己拥有着比父亲母亲都更加纯净的神力，还存在一线用黄金律法治愈玛莲妮亚的机会，但这根本就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到了现在，我只能试试那最后一种从未有人尝试过的办法了。” 路西亚知道米凯拉说的是什么，甚至比他本人都更加清楚，所谓那种办法的终点便是米凯拉的纯净金律法——一种脱胎于艾尔登法环与现行的黄金律法，却与拉达冈的基本主义完全背道而驰的全新律法。 而在他们联手打造赠予玛莲妮亚的那柄刀上，米凯拉就已经做出了初步尝试，那种迥异于传统黄金神术符文的“化圣符文”，正是他尚未成形的律法中最基础的组成部分。 “现在推进到哪一步了，”路西亚轻声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其实我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一种新律法还是黄金律法的延伸......现在我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雏形，包括一些最基本的符文、规律和神力运用方式。” 米凯拉伸手拿过桌上的一只木制茶杯，他纤细白嫩的指尖亮起一抹淡金色光晕，原本磨光锃亮的茶杯表面顿时挤出一道道宛若树皮的褶皱，继而变得湿润、潮湿，只见一抹新绿乍现，越来越多的翠绿叶片就这么从茶杯外壳上生长出来，很快将其包裹成了一棵袖珍版的小树。 下一秒，那些叶片又从嫩绿变得枯黄，随即枯败、飘落、腐朽，作为“树干”的茶杯主体也渐渐枯萎，米凯拉松开手掌，茶杯落向桌面，轻轻一碰便化作一摊崩散的木屑。 路西亚一时愕然，这只茶杯从一件死物的状态焕发生机，茁壮成长，再到枯朽凋零，走向生命的终点，在米凯拉手中只不过区区十数秒，这就是尚未成形的律法之力么？ 米凯拉看到他的眼神，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惊讶，以我现在对它的领悟，也就只能做到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假若我们姑且称其为一种新律法，它的本源依旧是母亲执掌的黄金律法，而黄金律法，或者说艾尔登法环的本质在于生命法则，我正是取其生生不息的丰饶之意。” “然而，生命绝不止于万物萌发的暖春、丰饶繁茂的盛夏，亦有枯朽凋零的深秋，春花与夏叶落入泥土，即使腐败糜烂，也并非生命的对立面，反而化作了新生命的养料，正如与黄金之力恰好对应的腐败之力，只有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生命才是完整的、流动的生命——我想，这就是现行黄金律法的缺失之处。”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打算将腐败之力融入律法。” “玛莲妮亚坐拥庞大而精纯的黄金之力，却像是一座沉淀淤腐的深潭，如果能让她的力量与生命充分流动起来，哪怕仍然不能根除腐败，也一定可以隔绝外神的操控，使其成为受她自身驾驭的一股力量。” 此话一出，路西亚只觉一声惊雷在心底炸响，许许多多前世的疑惑与今生的线索顿时贯通在了一处——为什么米凯拉的纯净金律法明明能够隔绝外神干涉，却依旧未能根除玛莲妮亚体内的腐败之力；为什么那棵屹立于世界尽头的圣树脱胎于最纯净的黄金，却形容丑陋、腐败横生；为什么玛莲妮亚身为黄金公主，在有无数选择的情况下，却偏偏追随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蓝衣剑士修炼流水剑术......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原来所谓的纯净金律法，便是融合了黄金与猩红、生命与腐败，让原本停滞在轮回之中日渐腐朽的生命重新流动起来的尝试么？ 但是，除了枯朽凋零的深秋，生命理当还有万物死寂的寒冬啊。 他感知着体内冰冷无情的死亡之力，自禁忌之战中由母亲执掌的初始之环崩毁，玛莉卡女王执掌的艾尔登法环成为交界地新的律法，便缺失了“命定之死”的一环。 米凯拉终其一生追求的圣树最终沦为黄粱一梦，是否正是因为他的律法缺少了这关键的一环？ ps.手伤已基本痊愈，谢谢大家关心，更新自今日起恢复正常。 第一百七十九章 北境异动 第179章 北境异动 极北冰原，火焰圣堂。 地下七层的枢机秘殿之中，七位火焰大主教久违地齐聚一堂，环绕一张铭刻着烈火图纹的巨大圆桌落座。 首席大主教彼拉克高踞上首，次席希仑坐在与他毗邻的位置，七人皆穿戴着主教专属的厚重黑铁铠甲，臃肿的身躯上披挂着象征火焰的赤红罩袍，形如巨碗的头盔顶部燃烧着明暗不一的火光。 单从这些火光便可以看出几位主教之间的差距，彼拉克头顶的火焰最为炽烈，几乎如同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口，希仑大约只有他的一半，其余众人的火焰又弱了数筹，最弱的已经近乎风中残烛，仿佛只要吹口气就会熄灭。 彼拉克深邃的眼眸冷冷审视着这一切，被铁甲遮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忧色，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黄金历49年三月九日，火焰圣堂第二十一次枢机主教会议，开始。” 他率先望向左侧的希仑，道：“军事方面向来由你主管，先汇报一下近期南部地区的动乱吧。” 希仑点点头，取过面前早已准备好的情报资料，翻了两页，道：“诸位应当都清楚，从去年夏末起，洛德要塞以北至维尼亚镇的大片区域一直有叛乱部族袭扰沿途商队的情况，从商队护卫和叛军交战的记录来看，对面应当是三年前北境战争中侥幸躲藏起来的蛮族余孽，主体部分为山妖，其中掺杂着少量混种、亚人和北境流民。” “上一次会议中，我们一致判断那只是一群不成气候的流寇，但从今年年初开始，事态就有些失去掌控了。”希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份记录，起身一一分发给诸位主教。 “大家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月前斯洛文斯镇遇袭的详细调查报告，二月三日凌晨，大群身份未知的叛军突袭斯洛文斯镇，在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里突破城墙防御、攻陷领主城堡，并全歼守军，随后发动了针对全体镇民的大屠杀。” “直到二月五日中午，一支固定往来于洛德要塞和斯洛文斯镇之间的小型商队抵达镇子，才发现那千余具已经冻成冰坨的残破尸首，当地领主凯希尔男爵、男爵夫人以及家中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都被削去四肢，钉在玛莉卡教堂的屋顶上，经医师诊断，这一家人体内都被注入了强行维持精神的调香药，也就是说......直到失血而死的前一刻，他们都还是清醒的。” 砰——圆桌对面传来一声巨响。 第五席主教罗迪砸在桌面上的拳头捏得咯嘣作响，头顶的火杯也随之喷溅出闪烁的火光，“太嚣张了，简直太嚣张了——这是对黄金王朝的挑衅，是对律法的亵渎！我们必须要立刻行动起来，逮捕所有涉案凶徒，对他们进行火焰审判！” 诸位主教闻言纷纷点头称是，主位上的彼拉克却依旧一言不发，然而，和他表现得一样冷静淡然的还有右手边的第三席主教尤诺。 “现在已经能够确认，南部地区袭扰商队的叛军余孽和屠杀斯洛文斯镇的凶徒是一群人了么？”一片激切的讨论中，尤诺眼皮微微抬起，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希仑闻言一怔，愣了一会儿才答道：“由于斯洛文斯一案没有留下活口，缺乏直接目击者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自行推论，从对方的规模、手段以及对镇民残忍虐杀的行为模式来看，除了那些三年前苟活下来的叛军余孽，整个北境也找不出这样的武装团体了吧？” “希仑主教，您未免有些武断了。”尤诺向后倚靠在座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道。 “三年前火焰修士团协助卡文.杜奥里斯参与了那场铁壁合围，您当时就是圣堂的军事主官，那场叛乱的主角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当年之所以要采取铁壁战略，从来不是因为北境军团缺乏和蛮族叛军正面作战的实力，而是北境实在太大、太冷，每当王朝调集大军准备给对手致命一击，他们便会立刻钻进那些崎岖难行的山脉坑洞，根本不给王朝军队发起决战的机会——如果两边摆开阵势正面碰撞，即使是叛军中单兵战力最强的山妖部队，也撑不住一支人数只有他们三分之一的罗德尔骑士团的冲击，我说得没错吧？” 希仑微微皱眉，道：“没错。” “那么，三年前还处于巅峰状态的叛军尚且如此，在被杜奥里斯一战灭杀十之八九之后，今天的他们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尤诺直起身子，手掌按在那份调查报告上道：“斯洛文斯是什么地方——整个北境南部的贸易枢纽之一，凯希尔家族世代经营的领地。我曾经不止一次去过那里，斯洛文斯的城墙最矮处也在八米以上，领主城堡更有着十二米高、两米厚的规模，加上镇子里常驻的三百名凯希尔家族私军，这已经是一处小型军事要塞的防御水准了。” “如果放在三年前，当年的那批叛军想要快速攻陷这样一座城池，至少需要两千以上装备精良的部队拼死强攻，事实上，除了铁壁合围的最后阶段，在被杜奥里斯困死之前，即使是那些不通兵法的蛮族也从未做过这样的决策。” “再想想斯洛文斯镇附近的地形，那里靠山临河，前方那处原野连人数超过一千的人类部队都难以展开，更别提以山妖和混种战士为主力的叛军部队了，如果您的推断无误，那么就是说这三年中叛军非但没有衰弱，反而在单兵战力上翻了数倍，一跃成为连我朝精锐骑士团都难以媲美的天下强军了？” 这番话一出口，殿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希仑脸色几度变幻，才咬牙道：“那你说，如果不是当年的叛军余孽作祟，北境还有什么人有能力发动这样一场袭击？” 尤诺双手十指交叉支着下颌，轻轻一笑道：“您是不是忘了，在玛莉卡陛下与葛孚雷陛下的兵锋越过洛德绝壁之前，整个北境南部到底是谁的领地？” 主位上的彼拉克闻言眉头一皱，刚想说话便听希仑一拍桌子，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第一百八十章 信仰之火 第180章 信仰之火 “希仑主教，”尤诺双手笼在罩袍宽大的袖筒里，神色平静道，“我知道近年来一直是您在亲自负责萨米尔人的镇抚工作，也知道您始终在着力缓和他们和王朝的关系，力图将他们发展为黄金树的子民——但这不该是您罔顾事实的理由。” “巨人战争前，南部地区就是萨米尔人世代经略的领地，战争中他们也曾一度违逆大势，在此地妄图阻拦我朝兵锋，但玛莉卡陛下念及他们在战争后期反戈一击，在覆亡巨人王庭的征途中有所助益，才宽恕了这群无信之民，恩准他们在北境南部继续生息繁衍。” “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那场叛乱背后就有他们支持的影子，只是由于缺乏直接证据，彼拉克主教和您才中止了我们对他们进一步的调查和制裁......我没说错吧？” 希仑冷冷注视着他，半晌才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从实力上判断，整个南部地区除了我们火焰圣堂的两处分殿，以及我朝自己的四处贵族领和七座军事要塞，就只有萨米尔人拥有一夜攻陷斯洛文斯的武装力量。” “而从动机上判断，”尤诺呵呵冷笑一声，“那群冷酷、愚蠢、残忍的野蛮人从来就不是我们的同类，我们知道这一点，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听说他们不少部落已经遭遇了连续两年的冻灾，在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泯灭本就不多的良知和廉耻，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做出的抉择吧？” “你这是诛心之论——” “好了，”彼拉克终于开口，注视着身旁的老友摇了摇头，道，“事实究竟如何，还需要经过缜密的调查，尤诺说的也不过是一种推断罢了。” “可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萨米尔人！”希仑犹自争辩道：“说什么鲜廉寡耻，什么无信之民，这只不过是某些无知之辈居高临下傲慢的偏见，他们自古以来都信仰冰龙神玻列琉斯——当然，那位存在或许称不上真正的神明，却也是古龙王朝最高贵的血脉之一。” “至于统一战争中萨米尔人和我们之间的些许龃龉就更无足轻重，当初大家各为其主，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列阵厮杀有什么问题？后来他们归顺我朝，在讨伐巨人王庭的过程中屡立战功，先王曾亲口许诺将洛德绝壁以南的大片沃土赐予他们安身立命，可后来呢？” “后来是我们自己违背了承诺！拉达冈陛下登基之后，是我们自己推翻了一切和所谓‘异族’的约定，萨米尔人被抛弃在雪原深处，军中的混种和亚人也被逐步清算，就连我们曾经的盟友，那些本该成为新的巨人王族的火焰巨人也被——” “希仑！”彼拉克怒声打断了他的陈词，“你失言了。” 其余众人一时噤若寒蝉，尤诺则冷眼看着希仑阴郁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希仑十指死死扣住桌面，深呼吸数次，才勉强平静下来道：“刚才是我有些冲动了，但斯洛文斯一案必须要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在得出确切证据指明敌人之前，作为军事主官，我不同意针对萨米尔人的任何敌对行动。” “当然，”彼拉克轻叹一口气，“这是你的权利，也是我们所有人理当遵守的规矩。” 他环顾着殿中的六位主教，除希仑以外的五人头顶火杯中的火焰依旧黯淡，心中顿时再添几分忧愁。 火焰大主教们头盔顶部的火杯绝非象征意义的摆设，如果说他们是恶神之火的看守者，那么火杯中的火种便是针对他们自身的检测器。 这些经由王朝最顶尖的神术工艺炼成的特殊火种每一枚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性，它们与主教自身的灵魂巧妙相连，火种燃烧得越旺盛激烈，便代表着主教自身的信仰越坚定虔诚。 然而对于他们这些舍弃黄金树的光辉，为守护王朝投身于恶神之火的监视者而言，信仰一旦动摇，后果绝不仅限于随之摇摆的忠诚，更可能一步行差踏错便堕入万丈深渊，从此沦为渴求恶神之力的堕落者。 时至今日，就连大主教们的信仰都已脆弱到了这种地步，形势之严峻也就可想而知了。 “斯洛文斯一案继续由希仑负责，下面开始讨论关于监视者要塞发现的火焰巨人祷告的问题。” “我要求在座诸位，以及你们下辖的四十二名主教，立刻停止对这些祷告的研究。”彼拉克不容置疑道。 此话一出，一直颇为淡定的尤诺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微微俯下身子往主位的方向蹭了蹭，小声道：“彼拉克大人，这不太合适吧......” 彼拉克扭过头淡淡地望着他，眼神中不见丝毫怒色，却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力，“怎么，有哪里不合适了？” 尤诺斟酌了一下字句，小心翼翼道：“自从监视者们从巨人墓地发掘出那本祷告书以后，诸位同袍都参与了相关研究，您应该也清楚，里面记载的祷告虽然有些难以掌控，但对主教级别以上的修士来说其实不成问题，尤其是和那些祷告蕴藏的强大力量比起来，那些风险实在微不足道啊......” 彼拉克听完也未立刻拒绝，而是转而望向除了希仑和尤诺以外的另外四位大主教，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四人隐晦地对视几眼，纷纷默然低下了头。 “呵，呵呵——”彼拉克咳嗽着笑了起来，他的肺部也随之发出老旧风箱般的呻吟。 希仑见状立刻皱眉上前帮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又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瓶调香药，拔开塞子让彼拉克吸了一口，那剧烈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下来。 脸色苍白的彼拉克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血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开口道：“诸位，我们已经在此共事多久了？” “希仑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后面是尤诺、凯尔因、罗迪......哪怕是最年轻的希佛，你也在这里待了七年多了吧？” 末席的中年主教先是一怔，随后用力点了点头，红着眼圈不愿去看老主教的病态。 “北境从来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驻守的这片冰原，更是北境最冷、最烂的角落——拉泡屎都能冻成冰坨的鬼天气、永远填不饱肚子的饿狼和野狗，还有那些时时刻刻想要我们命的巨人余孽......单拎出来一样都能让人骂一辈子不消停，更别说全让我们赶上了。” “但是，我们为什么偏偏要留在这里受罪，为什么......要放弃黄金修士荣耀的身份，转而毕其一生去研习、掌握这些属于敌人的力量？” 彼拉克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坦白来讲，我不喜欢现在的黄金王朝，更讨厌罗德尔那群终日沉湎酒色，为蝇头小利背信弃义、为勾心斗角沾沾自喜的狗屁贵族，两位陛下有什么矛盾也好，新旧两党有什么冲突也罢，其实，我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尤诺说他去过斯洛文斯镇，我也去过——黄金历39年，我在巡视南部两处分殿防务的路上临时在那里歇脚，那时镇子的主人还是老凯希尔男爵，当时为了突击检查分殿的军事布置，我没带随从，也没向外界公布身份，只说自己是名路过的普通修士。” 老主教眼神中浮现一抹追忆之色，道：“到镇子里已经是半夜了，我敲开了一家农户的门，请求在他们家里留宿一夜，招待我的是一位年过七十的老太太和她刚刚十三岁的小孙女。” “那位老人一只眼睛失明了，另一只也不大灵光，她儿子是牺牲在巨人战争里的士兵，儿媳是一名普通的农妇，死在了前些年巨人余孽的反扑里，那个小姑娘只能一个人扛起来田里的农活和家里的杂务——她个头不高，背也有些驼，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晒得黑黑的，手上除了老茧就是冻疮，诚实地讲，她比不上那些贵族人家的小姐可爱又漂亮。” “可是，就在我留宿那天夜里，老婆婆从家里仅剩的大半袋糙米里舀出慢慢一碗，让孙女为我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饭，第二天起来，小姑娘拿着家里最干净的一块绢布，一点点帮我把铠甲擦得锃亮。” 彼拉克抚摩着黑铁铠甲胸前的烈焰纹章，轻声道：“她说火焰修士是保护镇子的好人，谢谢我一直在保护大家，保护她奶奶......” “那时我在想，这才是我们选择留在这里的意义吧？不是为贵族老爷们看家护院，不是为那些容不下他人的‘黄金之民’卫戍门墙，更不应该是迷醉于恶神残留的火焰，终日怀揣着野心追逐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我们只是为了当那个孩子心目中的‘好人’，保护她和她奶奶，保护和那一家人一样，应该被我们保护的人们，不是么？” 他长舒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一众神色复杂的同袍，半晌才开口道：“所以，我不是以首席大主教的身份命令你们，而是以一个普普通通的火焰修士的身份请求你们，不要被外力迷惑心神，我们就以自己有限的力量，背好这有限的一份责任，难么？” 一片长久的寂静之后，尤诺带头说道：“我会责令下面的主教销毁巨人祷告书原典及一切复刻本，相关的一切研究......也从今日起结束。” 其余众人也随即表态支持，至此，这场险些令火焰圣堂众多主教离心离德的风波终于平息下去，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彼拉克望向同袍们盔顶明亮了许多的火焰，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争议 第181章 争议 北境东部，监视者要塞。 漆黑的堡垒如同一头冰冷沉默的巨兽盘踞在雪原深处，城墙各处燃烧着巨大的火炬，炽烈的火焰将干燥寒冷的空气灼烧得一片扭曲，恰似巨兽凶光闪烁的眼眸。 再向更东方望去，便能看见那座接天连地的雄伟山峰，以及峰顶一道隐约的圆弧形轮廓。 如果说火焰圣堂是整个火焰修士体系的政治、军事与文化中心，那么这座屹立于昔日巨人王朝腹地的庞大要塞便是修士们看守灰灭火焰最前沿、也最重要的坚实壁垒，只要这里不出问题，一千五百名精锐火焰习武修士的守备力量绝对足以将任何形式的危机扼杀在萌芽阶段。 此刻，要塞顶层一间宽敞透亮的书房中，一位身着灰色长袍、披挂暗红披肩的中年男人端坐桌前，一手支着干净的下颌，指节轻轻敲打着面前的一封信件。 相较于交界地其他地域，北境本就常年被冰雪覆盖，更别说现在还是三月，冬日的尾巴尚未过去，外面的温度说是洒水成冰一点也不为过。 可就是这样，男人还是敞开着屋内所有的落地窗，壁炉里的木柴早已燃尽，可他好像根本感受不到寒冷似的，依旧微眯着双眸，静静思考着什么。 片刻之后，屋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屋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身形魁梧的年轻人闯了进来，张口便质问道：“兄长，你为什么要下令销毁所有巨人祷告书？那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从——” “亚当，”男人皱眉打断道，“我好像不止一次警告过你，进这间屋子需要敲门，另外在这里也不许称呼我为‘兄长’。” 亚当神情一滞，气冲冲地大步退出门外将门带上，又重重敲了两下门，道：“亚冈提主教，我有要事需要和您商议！” 亚冈提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滚进来。” 看着面前脸色铁青一脸负气的弟弟，他交叠双臂，向后倚靠在高背椅上，神色不悦道：“这是三天前枢机主教会议上由彼拉克大主教亲自下令，全体大主教共同通过的议案，今天尤诺大人的亲笔信已经摆在了我的桌子上。” 他抓起桌上那封信件，笔直向亚当抛去，“自己看看吧，看完以后告诉我，换你在我的位置上，你能怎么办？” 亚当手忙脚乱地接过信纸，展开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然而他越读脸色就越难看，到最后干脆将信纸揉成一团，一把砸向地面，咬牙道：“凭什么？” “一群整天就知道在会议上指点江山的老家伙，两片嘴皮子动一动就要抹掉那么多同袍用命换来的结果？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我们为了那本原典死了多少人？” “巨人墓地里那么多机关暗器，还有一路上无数次偷袭我们的巨人余孽，卡西奥斯、兰尼亚、蕾玟......他们都死在了护送原典返回要塞的路上，我们这样拼命为的是什么？野心、欲望、被外力迷惑心神？去他妈的大主教！” “以为人人都能像他们一样舒舒服服地缩在圣堂里，一心追求所谓的信仰？没有我们这些监视者拿命守着巨人墓地、守着火焰大锅，那些杀也杀不完的巨人余孽早就死灰复燃，掀起下一轮巨人战争了！就算其他大主教不清楚，尤诺大人自己还不清楚么，单凭传统的火焰祷告面对那些余孽根本占不到优势，年年都有不知多少同袍就因为祷告的劣势死在他们手里。” “现在我们好不容易从他们手里抢来了真正的巨人火焰祷告，不仅也没藏私，还给圣堂那帮人白送了一份——现在可倒好，原典放手里还没捂热就要让我们销毁，扯什么维护信仰的纯洁性，笑话，命都没了还要信仰有屁用，反正我不干！” 亚冈提无言注视着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弟弟，和参加过巨人战争的他不一样，亚当从小就在监视者要塞长大，自然将这里视作自己唯一的家，将监视者们当成自己真正的家人。 十余年来，身处这种与世隔绝的偏僻之地，又亲身参与过无数次和巨人余孽的厮杀战斗，目睹过无数同袍战友的流血牺牲，从一个孩子长成青年亚当在性格上多少有些激进和极端，对于千里之外安坐于北境中心的火焰圣堂也始终抱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事实上，这种火焰修士内部的裂痕绝不仅限于亚当一人，而是广泛存在于圣堂和监视者之间，就连主管监视者一系的大主教尤诺和希仑等其他大主教之间也素有摩擦，其原因正在此处。 监视者们觉得圣堂修士们龟缩后方，对自己非但不够尊重还总喜欢指手画脚，而圣堂修士乃至他们身后的几位大主教则认为监视者要塞过于任性妄为，这些年甚至有几分听调不听宣的趋势，种种矛盾与摩擦日积月累之下，自然就造成了彼此相看两厌的格局。 但就这次的巨人火焰祷告一事而言，亚冈提自认为监视者一方确实没有任何过错，从巨人墓地中发掘出祷告原典之后，他第一时间就令人复刻数份上交给了尤诺大主教，再由他分发给圣堂内其他主教级以上成员——这其中当然有帮助自家上司增强话语权的考量，但究其根本也是一片好心，希望整个火焰修士都能从这本祷告书中获益，从而掌控火焰巨人们最核心也最强大的本源之力。 可圣堂那边反手就召开了枢机主教会议，按尤诺大人信中所说，就连不久前的斯洛文斯惨案都成了陪衬，会议根本就是为了禁绝巨人火焰祷告一事召开的。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甚至连祷告书前三分之一的内容都来不及研究透彻，就被勒令销毁原典及全部复刻本，实在让人寒心。 听完弟弟发泄式的一通怨言，亚冈提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头也不抬地回道：“都说完了？说完就去执行命令吧。” “哥！你是监视者之首，七位大主教以下的第一人！”亚当红着眼睛喊道：“你再跟上面争取一下，这本祷告书要是毁了，我们——” “执行命令！” 亚冈提心烦意乱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你先去按尤诺大人的要求办，有什么问题，等你做完了冷静下来再来跟我说！” 亚当愣在原地，两只拳头捏得咯嘣作响，片刻之后愤然转身，将门重重摔上拂袖而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叛逃 第182章 叛逃 “彼拉克老了......” 幽暗的走廊里，尤诺徐徐吸了一口烟斗，炽红的烟丝照亮了他充满血丝的眼眸。 “放在十年，不，五年前，他不会像这样絮絮叨叨地谈起故人和往事，只会不容置疑地指出一个方向，随后要求我们不遗余力地执行——当然，事后证明他总是对的。” “你不打算听他的销毁巨人祷告书么？” 走廊对面，第六席火焰大主教，也是七位大主教中唯一的女性奥莉薇亚轻声道。 和其他六人不同的是，奥莉薇亚的身形并未因为恶神之火的侵蚀变得臃肿膨胀，反而保持着正常女性也难以媲美的窈窕优美，声音也如冰冷的幽泉般悦耳动听。 “不，我还是会按他说的做。” “出于尊重？”奥莉薇亚微微歪了歪脑袋问道。 “出于责任，”尤诺摇了摇头道，“假如我不是火焰大主教，只是下面一名普通主教或者修士，出于对他的尊重和景仰，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但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就必须对得起我的责任和使命。” “答应他，是因为我也察觉到了这本祷告书的危险，虽然我一向不认可彼拉克对信仰的纯洁性过分的苛求，但我也相信，那些超乎掌控而又过于强大的力量的确容易让人堕落。” “前些日子我沉浸在巨人祷告研究之中，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彼拉克提出来我才恍然惊觉——并不是我在有意识地控制着研究的进展，而是那本书中的内容在悄无声息地引导着我深入下去，走向一个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的未来。” 尤诺取下紫铜雕成的烟斗，双指夹着它在墙壁上磕了磕，残留的烟丝和灰烬飞落出来，在半空中燃烧成一片飘零的火花，落地前便化作虚无。 “奥莉薇亚，你还记得六年前雷德尔分殿的叛逃事件么？”他问道。 “任何一位火焰修士都不会忘记吧？”奥莉薇亚交叠双臂，斜倚在墙壁上道：“主教亚蒙率领麾下七十四名习武修士集体叛逃，不愿叛逃的十二位修士被他们杀死灭口，我们的人赶到时，尸体上还燃烧着属于死之女王的黑焰。” “这种级别的叛逃事件自王朝立国以来仅此一例，彼拉克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越发注重我们的信仰是否足够虔诚，大概也是怕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吧？” “没错，”尤诺点了点头，“我们既是监视火焰之人，也是火焰诅咒之人，这两天放下巨人祷告书后，冷静下来想想，这次绝不是彼拉克杞人忧天，有雷德尔的前车之鉴，对待同样超出我们掌控的巨人之火，也由不得我们不谨慎小心。” “可你也说了，主教以上的修士研究那本祷告书时没有出现太明显的问题，只要我们慎重一些，完全可以规避堕落的风险，”奥莉薇亚微微蹙起眉头道，“那天我就想说，但彼拉克都摆出了那种态度，唉......” “不单是风险上的问题，”尤诺说道，“从枢机会议结束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监视者要塞发现这本祷告书的过程太顺利了。” “顺利？我记得他们呈上的报告书中详细记录了发掘祷告书的全过程，以及事后巨人余孽的反扑，监视者部队为此牺牲了不下十人......” “那些只是表象——”尤诺摇头道，“一本记载了火焰巨人本源之力的祷告原典，怎么可能历经整个巨人战争以及后来北境多年战乱而完好无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保留在巨人墓地之中？” “我知道那里是曾经巨人王庭的旧址，从玛莉卡陛下和先王葛孚雷撤军后，我们也始终无力对那里进行全面清扫，以致于至今还有不少巨人余孽匿身其中苟延残喘，但这些，都不是那本祷告原典恰好出现在那里的理由。” “你应该也记得原典扉页金箔上雕刻的那个名字吧，圣赫仑穆尔——‘圣’是巨人王族的专属代称，赫仑穆尔则是巨人王庭的末代大祭司。能出自其手的祷告原典理应是巨人王朝最宝贵的财富，即使还有几本留存至今，也应该被那些余孽珍藏起来，视若自己的性命般守护，怎么可能随意丢弃在一处半毁的巨人贵族陵墓中呢？” 奥莉薇亚闻言一怔，一时陷入了沉默。 尤诺深深一叹，道：“那本祷告原典，很可能是一位隐于幕后的存在刻意设下的陷阱，但我无法判断陷阱究竟是那本书中的内容，还是祷告书本身，但不管如何，对方一定不希望我们就这么把书毁掉——所以，我恰恰要这么做。” 奥莉薇亚深深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吁了口气道：“怪不得即使是跟你不对付的希仑，也从不质疑你主管监视者要塞的能力，除了你，我们之中或许真的再也找不到一个足以近距离监视火焰，还能坚守本我的存在了。” “过奖了。” 尤诺偏转目光望向圣堂深处，轻声道：“其实这才是我真正尊敬彼拉克的地方，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早接触灰灭火焰，却至今仍能保留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加虔诚的信仰，这一点，即使纵观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他站直身体将烟斗收入贴身的衣兜，道：“监视者要塞那边应该已经将销毁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你有空的话，也督促一下北边的情况吧。” “我明白。”奥莉薇亚应道。 两位大主教结束了短暂的会面，各向着走廊的一边走去，不久之后他们便会离开圣堂，返回各自驻地，继续年复一年的守望。 然而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监视者要塞已经乱成一团。 要塞上下的灯火全部被人点亮，嘈乱的搜查与问询声在各处响起，还有一队队披甲上马的哨骑连夜散向四面八方，举着火把驰向漆黑的夜幕。 主教书房中，居中的檀木书桌被整个掀倒在地，触目可及的家具也被砸了个干净，亚冈提背着双手两眼通红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散发出的气息一如暴雨上空的阴云般压抑。 “这孩子......他怎么会叛逃，他怎么敢？！” 第一百八十三章 暗流 第183章 暗流 三月十五日，监视者要塞高阶修士亚当携带巨人祷告书复刻本叛逃的消息传到火焰圣堂，还没来得及各自返回驻地的大主教们不得不连夜再度召开枢机会议，除了已经赶赴南部地区调查斯洛文斯一案的希仑，其余六人迅速通过了全面封锁北境，通缉亚当的议案。 在这个时代，火焰圣堂在北境拥有的能量是极为恐怖的，除了总体人数略逊于各大军团，在高端战力、政治地位乃至地方声望层面都与奥萨里昂侯爵麾下的北境军团平分秋色。 故而当圣堂全力运转起来后，短短两日之内，亚当的通缉令和各类协防协查通告就已遍传北境，摆在了北境军团各部指挥官以及一众地方领主的案头。 又一天之后，一张由火焰习武修士、北境军团和地方贵族私兵共同组成的天罗地网全面展开，北境每一处关隘、村镇、营寨、水源都贴上了绘有亚当半身像的通缉告示，无数三到五人的巡逻组铺散在乡野之间，严防死守亚当可能逃窜的路线。 同一时间，第三席火焰大主教尤诺也赶赴监视者要塞，在主教书房中接见了一身戎装的监视者之首亚冈提。 “亚当叛逃的当夜，你的人是最先动起来的——”尤诺敲打着桌面脸色阴沉道，“你现在告诉我，那么多监视者都没有摸到他的半点踪迹，就让一个叛徒带着一本危险之极的祷告书从你们眼皮底下溜走了？” “对不起，尤诺大人。” 亚冈提笔直地站在书桌前方，垂眸道：“亚当和要塞其他同袍实在过于熟稔，加上他身为高阶修士，本就有自由制定巡逻与外出计划的权限，所以他离开要塞时没有引起任何骚乱。直到半夜祷告复刻本的销毁工作即将完成时，我们才在清点数目时发现少了一本，立刻再次紧急清点要塞人员后，才得出他携带祷告书叛逃的结论。” “这种问题在监视者要塞建成以来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我们实在缺乏相关预案，以亚当对要塞附近地形和布防情况的了解，这五个小时左右的空窗期已经足够他跑出要塞辖区了。” “跑出要塞辖区，”尤诺呵呵冷笑两声，“换句话说，这件事已经超出你的掌控范围，接下来监视者要塞管不了了，是么？” “不敢，”亚冈提绷紧身体，深深垂下脑袋道，“现在要塞还有三分之一的监视者在外围巡视搜查，我会始终保持这样的搜查力度，并全力配合其他地区同袍进行联合调查，直到找到亚当下落——身为要塞指挥官和亚当的兄长，对于本次叛逃事件，我个人承担全部责任，并愿意接受圣堂对我的一切惩罚。” 尤诺瞪眼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一向极为欣赏的后辈和属下，深呼吸数次，才黑着脸挤出一句：“惩罚必然是有的，但现在我和其他大主教都没工夫理你，先全力做好亚当的追捕工作再说！” “是。” 尤诺推开椅子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来到落地窗边向下望去，整座要塞已经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四处皆有全副武装的习武修士往来巡逻，远方的雪原上也时而可见飞驰而过的骑士身影。 “除了那本复刻本，巨人祷告书已经确定销毁完毕了么？”他背对着亚冈提问道。 “确定，”亚冈提答道，“监视者要塞共有祷告原典一本、复刻本十二本、相关研究手稿一百八十一部，除亚当盗走的一本以外已经全部销毁，已经掌握部分书中内容的修士也悉数下达了严禁使用或研究巨人祷告的禁令。” 尤诺沉默良久，道：“就这样吧。” “另外，这段时间中止一切针对巨人墓地的探索和清扫，在外围建立监视和防卫网，密切关注巨人余孽的异动——现在萨米尔人在南边蠢蠢欲动，北边又时常出现黑焰修士活动的痕迹，墓地这边，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事了。” “我明白。”亚冈提深深颔首道。 尤诺深深舒了一口气，凝望着远方高耸的群山与灰烬般阴暗的天幕，半晌之后低叹一声，呢喃道：“或许，我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征服过这片土地啊......” 随后的一个月中，整座北境就像一尊闸门闭锁烈火灼烧的熔炉，多达近万的各方人马将这片冰雪掩埋的荒原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可亚当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终究没有暴露半点踪迹。 四月末，各地协助调查此事的地方贵族先不乐意了，原本自斯洛文斯惨案之后北境就一片风声鹤唳，一些毗邻斯洛文斯镇的贵族领都开始囤积物资征召民兵，随时准备应对新一轮平叛战争，可眼下将近一季过去了，非但没找着叛军的踪迹，大伙反而因为搜捕一个叛逃火焰修士累得够呛。 长此以往，一些底蕴不足的小贵族已经无法承受继续围剿造成的人力物力消耗，于是纷纷向各地驻军和火焰圣堂分殿施加压力，要求退出搜捕行动。 而且他们的反对也并非毫无根据，远有六年前雷德尔分殿七十余人叛逃为黑焰修士，整个北境兴师动众地查了小半年也一无所获，近有二月才发生的斯洛文斯一案，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凭什么他们就能相信圣堂能将亚当这样一个自幼生长在北境，自身又是高阶火焰修士的强者揪出来？ 说到底北境实在太大，单论地域面积甚至比得上亚坛和利耶尼亚的总和，别说万把人撒下去，就是将整个北境军团和全体火焰修士动员起来，丢进北境一望无际的冰原也砸不起几片雪花。长期搜捕下去，必然是各方势力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连同那些身家丰厚的大贵族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三番两次抗议下来，奥萨里昂的北境镇守府和火焰圣堂也实在顶不住压力，最终在五月一日叫停了搜捕行动。 另一方面，虽然针对斯洛文斯一案的调查仍在继续，但各地贵族大都遣散了征召而来的民兵部队，转而恢复正常生产，毕竟一直紧绷着也不是办法。 更何况，斯洛文斯镇先前在北境南部贸易网络中的地位极其关键，如今凯希尔一家血脉断绝，这片土地及其关联的贸易线自然就成了一块所有人都垂涎欲滴的肥肉。 如果说前两个月大家还人人自危无暇顾及此处，那么现在眼看着时局稳定下来，这群贵族们当然就忍不住开始新一轮争权夺利的交锋和博弈了。 深夜，一片贫瘠偏僻的无名荒野之中，几道高大魁伟的身影环绕火堆而坐，其中一人在火焰上搓了搓手掌，喉咙间发出几声低沉的笑声，道：“一切都如我所料，通知各部，开始执行下一步计划。” 他捡起一根常人大腿粗细的树枝，轻飘飘地抛入火堆，瞳孔中倒映着升腾而起的烈焰，轻声道：“就让北境这团火烧得更烈一些吧，呵呵......” 第一百八十四章 序曲 第184章 序曲 “你说什么？涅伦家族向萨米尔人宣战了？”路西亚一脸诧异地看向艾格基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月初北境解除封锁后不久，据洛德要塞出关口和我们交接的北境商队所说，火焰圣堂本来就怀疑二月的斯洛文斯屠城案是萨米尔人做的，但由于没有证据，还一直处于调查过程中。” “没想到两周前，萨米尔骑士突然袭击了涅伦家族下辖的克朗格村，自当地领主托克尔骑士以下，驻军和村民都和斯洛文斯一样被屠杀殆尽，只是这次他们没把现场彻底清扫干净，两具骑士的尸体上残留有萨米尔冰风暴的痕迹，另外当地居民中还有一个小商贩幸存了下来，按他的证词，袭击克朗格村的确实是萨米尔骑士无疑。” “证词......”路西亚眼眸中掠过几分思索之色，沉吟道：“你说的这个商贩，他交代清楚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么？” 艾格基斯将手中的情报翻了一页，道：“我们目前只掌握了几支北境商队关于此事的转述，那个商贩名叫奥康纳，他不是商队成员，只是自己购置了一驾运货马车，在克朗格附近的几处村镇之间做些走街串巷的小买卖。” “9日清晨，他正负责将顾客订购的一车粮食送进村子，并将其扛入地窖——恰好在这时他听见了屋外传来的喊杀声，于是赶忙躲入地窖，户主一家还没来得及藏进来就被杀了，他却侥幸躲过一劫。直到外面安静下来，他试探着推开窖门往外查探情况，正好看到了村口处留在最后放哨的萨米尔骑士离去的身影。” “由于萨米尔人和人类体型差距极大，奥康纳保证自己没有看错，再结合那两处尸身上的冻伤刀痕，涅伦伯爵当即确信袭击者就是萨米尔骑士，随后发布了战争动员令。虽然北境镇守府和火焰圣堂都还没表态，但以涅伦家族的能量，一场局部战争肯定已经无法避免了。” “殿下，”艾格基斯将另一份清单递给路西亚，道，“就在今天早上，涅伦家族向我们提出了一份新的采购订单，请您过目。” 路西亚接过扫了一眼，心道涅伦家族真不愧为北境最有实力的军事贵族之一，除了日常订购的破甲龙矢外，他们这次又提出要订制一大批刀剑长矛和精钢铠甲，这种级别的武器装备不可能提供给那些临时征召的民兵使用，对方显然已经做好了让直属私兵部队参战并付出极大牺牲损耗的准备。 并且由于这批装备要得很急，涅伦伯爵甚至开出了比平时高百分之二十的价格，总价超过三百万卢恩，放在“佣兵之乡”凯丹，已这笔钱经足够拉起一支五千人规模的佣兵部队了。 他略做思考，将清单轻飘飘地抛在桌面上，抬了抬下巴道：“拒绝他们。” 艾格基斯微微一怔，道：“那我们拒绝的理由是......” “用途不明。”路西亚淡淡道。 “虽然玻列琉斯千年来都不曾联系过我们，但他毕竟参与过禁忌之战，萨米尔人是他的部属，也是我们未来潜在的盟友，现在北境情况未明，区区一笔订单远不及我们的立场关键。” 艾格基斯闻言神色一凛，点头道：“属下明白。” 待他离去后，路西亚独自坐在书房中继续思索着北境错综复杂的局势。 自奥萨里昂上位以后，他只花了一年时间就将杜奥里斯经营三年的局面全盘推翻，北境军团向地方贵族让权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杜奥里斯花费无数人力物力打造的铁壁防御体系也被他连根拔起，分布在北境各地的堡垒要么被镇守府公开拍卖给了地方贵族，要么被空置荒废，在北境的恶劣气候下很快就失去了原来的防御性能。 这么做倒也不算奥萨里昂蠢得出奇，而是这套防御壁垒从最初的构筑阶段到后来的维持阶段，每一年的维护费用都着实是笔天文数字。当年北境战乱频仍，朝内上下都亟需一场底定乱局的大胜，杜奥里斯一方面有着新党巨擘的身份，一方面又幸运地得到了两位陛下的共同支持，才负担得起这种打法的代价。 可饶是如此，事后新党的反噬还是让他难以承受，最终甚至被逼到了和奥萨里昂赌斗决定镇守之位归属的境地，就算没有龙飨一事，杜奥里斯被迫下野也完全在预见之内。 但他奥萨里昂不一样啊，北境叛军已经被杜奥里斯剿了个七七八八，他顶着新党一众同僚的殷切期待上位，大伙难道是为了让他萧规曹随继续老老实实固守北境？ 不，他们只等着他重新划分这片广袤疆域的利益归属，填上杜奥里斯裹挟着整个新党疯了三年造成的巨大窟窿。 而对于站在最高处的两位陛下而言，他们的目光早已离开了局势趋于缓和的北境，转而投向了许多更长远而尖锐的冲突当中，根本无暇给一位侯爵撑腰。 诸般因素作用之下，奥萨里昂不愿意、也没有能力复刻当年杜奥里斯所做的一切，他能做的只有扮演好众多新党贵族推举出的“北境话事人”这一角色，平衡好各家各派应得的利益。 然而如此一来，失去了铁壁防御体系的北境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彻底超出北境镇守府和火焰圣堂的掌控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是在杜奥里斯时代，亚当想要携带巨人祷告书从北境叛逃的难度会提高无数倍，而斯洛文斯、克朗格两地的惨案根本不可能发生。 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凭空突破数百座堡垒的交叉防护，屠镇灭村之后再悄无声息地消失，更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只能依靠一份无从考据的证词和两处疑似萨米尔人的刀痕判别凶手，从而引发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 “萨米尔人......” 路西亚眉头紧锁，心中有许多疑问无法解答——巨人战争以后，他们已经和北境居民相安无事了十六年，完全没有突然发难的理由，就算是为黄金王朝当年背弃承诺的事情报复，为什么不选在月树之战、龙树之战，甚至是三年前北境之战的时候，偏偏选择现在？ 这一切都过于牵强，却恰恰发生在了北境那样一个危险而敏感的地方，萨米尔人和黄金之民本就有积怨在先，领地又呈现相互重合、犬牙交错的格局，日常冲突摩擦屡见不鲜。 他非常了解涅伦家族那种典型新党军事贵族的风格——参考当年凯伦城前任执政官，奥萨里昂侯爵的亲弟弟赫克托夫.奥夫尼尔男爵，即使相安无事，这群自视甚高的黄金之民都喜欢找异族的麻烦，更别提在两方已经擦枪走火的当下了。 直觉告诉他，幕后正有一只无形之手悄无声息地推动着这一切，奥萨里昂的无能、萨米尔人的桀骜与北境贵族的狭隘或许都在对方计算之中，眼前乱象频生四下火起，都只是一场燎原大火的序曲罢了。 “殿下，”正此时，屋外传来桂雷尔的通禀声，“奥陶琵斯校长遣人过来，请您去王室私学议事。” 第一百八十五章 贝塔 第185章 贝塔 离开瓦雷利亚殿，路西亚的车驾径直前往王室私学所在的辉耀礼堂。 马车从黄金圣殿出来，又在上城区穿过两个街区后，便抵达了这座毗邻罗德尔大图书馆的宏伟建筑。 礼堂整体风格极为简洁刚硬，入口是一座高达十二米的玄钢巨门，两侧墙壁则采用和众多神殿教堂近似的设计风格，镌刻以大量记述英雄史诗的壁画石雕，远远望去便觉蔚然大观。 这里原先是初代黄金之王葛孚雷接见各国英雄的迎宾馆，由于葛孚雷本人极为豪迈尚武，因而辉耀礼堂也不同于一般迎宾场所奢华舒适的布局，反而随处可见武器库和格斗场。 待到葛孚雷和东征军团被放逐之后，礼堂便空置了十余年之久，直到王室私学开办，永恒女王玛莉卡才特批将其作为私学的主校区。 近三年中，路西亚等人绝大多数时候正是在此修习各种战技、祷告、魔法以及军政韬略、文化艺术。在玛莉卡女王不计代价的鼎力支持下，三大王朝乃至众多海外城邦最负盛名的骑士、斗士、法师、学者纷纷来到这里，倾尽所能传授自己的知识与技能。 而私学中的学生除却六位半神，本就是整个黄金王朝年青一代的菁华所在，在如此强大的师资力量和担任校长的奥陶琵斯因材施教的严格管理之下，各个领域的天才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如若单以人才的质与量而论，这代年轻人比起他们的父辈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入礼堂，路西亚并未倚仗身份长驱直入，而是让人将马车依规停放在大门不远处的空地，自己一路步行入内，足足一刻钟才穿过大半片校区，抵达奥陶琵斯的校长室。 校长室的布局极为简单，除了中央的书桌书柜和一套沙发茶几外便再无其他装饰，那套象征熔炉骑士首席身份的赤金重甲挂在房间一角，旁边倚靠着一柄极为宽阔厚重的巨剑。 奥陶琵斯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挽起的袖口下方是块垒分明的肌肉，即便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批阅文书，整个人也散发着一股无形而孤高的气势，如同山岳般凛然不可侵犯。 “校长，您找我？”路西亚望向老人，执弟子礼微微颔首道。 “啊，路西亚殿下，”奥陶琵斯将手中的羽毛笔插回墨水瓶，同样颔首致意，“随意坐吧。” 说罢他起身斟了两杯红茶，将一杯递给路西亚，自己捧着茶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揭开杯盖抿了一口，在弥漫而起的水雾中眯起眼眸笑了笑，道：“赶快尝尝，这是上周丹尼斯群岛新到的贡茶，和维多利克的葡萄酒一样，堪称一绝。” 路西亚浅淡一笑，熟门熟路地接过茶杯品了一口，道：“茶是好茶，不过比起您上次和上上次请我喝的还是差了点——上次好像也是丹尼斯的茶来着？” “煞风景！”奥陶琵斯翻了翻眼皮道，“茶也是要看月份的，丹尼斯虽然气候温和四季如春，但还是只有三月底到四月上旬那十几天里的茶最好，现在有得喝就不错了。” “好好好......谢谢校长大人款待！”路西亚耸了耸肩，应付差事道。 奥陶琵斯也不理他，直到饮尽茶水才放下杯子，没好气道：“你来我这喝茶也不是一两次了，这次一副欠了你钱的样子，是猜到我要跟你说什么了？” “具体的倒是猜不到，但反正没什么好事——您先前说要在夏天组织一次游学，作为王室私学结业前的历练，可惜现在北境就是个点着的火药桶，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西陆又有那群一刻都不肯消停的魔法师，宁姆格福那边就算我自己乐意，葛德文殿下都得拦着不让我去......最后省心点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盖利德，可要是去那里，您今天也没必要找我谈话了吧？” “你啊！”奥陶琵斯一时也有些无语，想了想干脆也不再绕弯子，起身从办公桌上取来一封邀请函，沿着桌子甩到路西亚面前，道：“自己看看吧。” 路西亚接过一看，邀请函封皮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而成，入手触感冰冷光滑，同时呈现出一片朦胧的苍蓝光辉，封皮中央铭刻着代表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星空徽记。 “魔法大会邀请——六位半神、私学生员、黄金王室魔法师，再加上瑟利亚以及大陆各地的自由魔法师......呵，真是好大的手笔！” 路西亚将邀请函随手丢在桌子上，面上波澜不惊道：“从蕾娜菈陛下病重开始，这帮人憋了这么久，总算闹出点动静了。” “我原本以为有那群老成持重的起源派压着，学院至少要再过几年才敢这么试探，那时卡利亚三位殿下多半已经回归，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奥陶琵斯淡淡道，“可我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迫不及待，而起源派在学院的权威也远不如我想象的牢固。” “就在昨天，穆格拉姆骑士的亲笔信也送到了我这里，卡利亚方面默许了学院的放肆，他们的意思是让拉塔恩、拉卡德和菈妮三位殿下参加大会，给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法师一个教训，以免他们觉得卡利亚后继无人。” “我的意思也是这样，”奥陶琵斯说道，“我打算将那些只精通祷告或军略的私学生员派赴北境镇守府，你们六位殿下和其余精通魔法的生员一起前往西陆，正好以此作为最后的游学历练。” 路西亚听完微微一愣，神色不解道：“这安排很好啊，如果就是这样，您没必要专门找我商量吧？” “问题恰恰出在这里......”奥陶琵斯英武刚毅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一抹犹豫之色，“半天前我刚刚得到消息，菈妮殿下的神使——双指贝塔大人即将返回王都，我这边还没回复学院的邀请，双指神官就送来了祂的诏令。” “贝塔？”路西亚知道这是第二位双指神使，也就是菈妮背后那位双指的代号。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大概就是前世在玛努斯.瑟利斯大教堂地下，无数次被菈妮用猎杀指头刀拧成麻花的那个家伙了。 “祂说了什么？” “贝塔大人的意思是......这次魔法大会，祂不希望菈妮殿下参加。” 第一百八十六章 僭越 第186章 僭越 话音落地，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压抑的静默。 路西亚微微眯起眼眸，半晌才道：“理由是什么？” “没有理由，或者说，神谕不需要理由——”奥陶琵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至少贝塔大人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当年卡利亚三位殿下前来罗德尔游学一事，王都这边固然有两位陛下倾力推动，但在卡利亚那边最初有不少反对之声。除了没有公开表态的穆格拉姆骑士，其余十一位卡利亚骑士中有七位全力反对，‘魔剑’塞伦、山妖骑士波尔斯两位阁下甚至提议往边境增兵，随时做好战争准备。” “后来正是贝塔大人以无上意志之神谕为由，强行压下卡利亚内部绝大多数的反对意见，才最终促成此事。而菈妮殿下来到王都之后，贝塔大人却一直留在卡利亚，有情报称这三年来祂是在追杀一个人。” “谁？” “菈妮殿下在魔法一道的启蒙导师——那位据传是永恒遗族的雪魔女，”奥陶琵斯答道，“贝塔大人认为，诸位神人对于律法的倾向虽然各有不同，却均未背离黄金律法的根基，唯有菈妮殿下走上了一条迥异于黄金的歧途，其根源正在于那位雪魔女的‘蛊惑’。” “过去三年中，祂麾下的双指神官和信徒一直进行着高度隐秘的追杀，即使是黄金圣殿也无从得知他们具体做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场追杀最后也是徒劳无功。” 路西亚微微蹙起眉头，沉默片刻，道：“既然整整三年祂都能对菈妮不闻不问，为什么偏偏现在忍不住了，非要在魔法大会一事上横加干涉？” 奥陶琵斯续上一杯红茶抿了一口，淡淡道：“大概是觉得我这所私学，以及私学背后的玛莉卡陛下不如祂想象中那么听话吧？” “当年祂极力推动菈妮殿下进入私学，就是想让我们趁着她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时机，通过长时间潜移默化的引导扭转菈妮殿下的想法，从而重构她的力量体系，令她重回黄金律法的怀抱。” “然而玛莉卡陛下从来不愿束缚任何一个孩子的意志与思想，尤其是你们六位半神，具体选择什么样的道路、以怎样的方式前行全都由你们自己决定，她和我所做的，只是竭尽一切让你们以最快速度成长起来——这一点，殿下应该不会否认吧？” 路西亚闻言微微颔首，关于这一点，奥陶琵斯骑士所说的与他自身的推测和感受如出一辙。 无论是初入王都时玛莉卡女王对他方方面面的优容，还是这三年来他在王都急速扩张势力，却没有受到丝毫来自黄金王朝顶层的阻力，都足以证明女王的态度。 她从来不想要一群对无上意志俯首帖耳的应声虫，而是真正希望半神们成为足以撑起一个时代的绝顶强者。 奥陶琵斯轻叹一声，道：“所以，殿下想必也能猜到，贝塔大人不希望一位和当初一样‘叛逆’，甚至还变得更加强大的菈妮殿下返回卡利亚。” “阻止她参加魔法大会当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让学院给卡利亚王室制造足够多的问题。雷亚卢卡利亚学院越强，卡利亚王室越弱，菈妮殿下对西陆的控制越淡薄......贝塔大人才有更多的时间与空间控制菈妮殿下，让她成为祂所期待的神人。” “这些只是一方面，至于另一方面的原因......” 奥陶琵斯深深看了一眼自己最得意的学生，犹豫片刻还是直言道：“我想跟殿下你也脱不开干系。” 路西亚闻言先是一愣，片刻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另一边，奥陶琵斯继续道：“三年前，贝塔大人就有意让菈妮殿下与我朝任意一位公爵嫡子联姻，只是当时蕾娜菈陛下神志仍能保持清醒，以卡利亚向来不作政治联姻的传统为由，果断拒绝了祂的提议。及至蕾娜菈陛下病重之后，穆格拉姆骑士又忙于稳定卡利亚内外局势无暇分心，便又有类似的风声传了出来。” “在我看来，贝塔大人这次倒未必真想好了要让菈妮殿下与哪家黄金贵族联姻，祂只是不希望看到，自己本就难以掌控的菈妮殿下和另一位让他更不可能掌控的神人走到一起......” 奥陶琵斯深深呼出一口气，叹道：“这么说，殿下应该明白今天我为为什么要找你来这里了吧？” 路西亚二话不说，起身深深一礼，道：“学生谢过老师指点。” 说罢他整理了一下礼服的领结和衣襟，便告辞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临至门前，奥陶琵斯从身后叫住了他，肃声叮嘱道：“殿下，当世五位双指神使虽然都是无上意志的使徒，但其性格、作风多有不同，说到底祂们只是无上意志的造物而非化身，在法理范围内殿下大可以尽情施为，但一定要注意一点——切不可狂悖僭越，因为对双指神使某些行为的不满，进而失去对无上意志的敬畏之心。” 路西亚背对着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奥陶琵斯疲惫地闭上双眼，伸出苍老的手指揉了揉皱纹遍布的眉心，心中已经把突然冒出来横插一脚的双指贝塔骂了个狗血喷头。 双指神使和神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无比微妙，神使虽然是神人开创律法的指引者，但终究只能算是无上意志赐予神人的辅弼，地位上是要逊色神人一筹的。 哪怕祂们在凡人面前表现得再高高在上，也绝不应该在诸位半神，尤其是自己侍奉的神人面前跋扈妄为。 五位双指中，侍奉玛莉卡女王的阿尔法已经隐世多年，没有任何人清楚祂的所在，而侍奉米凯拉与玛莲妮亚的伽玛与德尔塔两位神使一直追随米凯拉研究治愈腐败病的方法，侍奉路西亚的艾普西隆更是特立独行，三年来和自家神人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就更谈不上有任何冒犯的举动了。 唯独是这个贝塔——奥陶琵斯心中一片烦乱，身为路西亚三年来传道受业的老师，他太清楚自己那位学生的脾气与拥有的能量了。 龙王普拉顿桑克斯与龙神赫拉瑞斯唯一的子嗣、当今世上血统最高的半神、无上意志亲命册封的古龙神人......这些身份都已沦为路西亚桑克斯这个名字之下不那么耀眼的注脚。 奥陶琵斯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对路西亚稍稍高看一眼，只是因为兰斯桑克斯对他异乎寻常的尊重，可就在这短短三年之内，当年那位孱弱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位让整个黄金王朝都不得不敬重有加的强大存在。 上一次公然冒犯他尊严的杜奥里斯家族已经被举族流放边境，连身为黄金一脉嫡子的葛瑞克都不得不远赴南境避其锋芒，如今你一个法理上根本与他毫不相干的双指神使把手伸这么长，是真嫌黄金王都这些年太安逸平静了么？ 算了......神人与神使之间的矛盾，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奥陶琵斯心中悠悠一叹，如今王室私学即将结束，不论这群半神接下来究竟要前往何方，至少他已经完成了女王托付的使命，让他们成长为了足以引领时代的一群英雄。 接下来的路，就让这群孩子自己走下去吧，他想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怒火 第187章 怒火 “殿下，回瓦雷利亚殿吗？”负责驾车的亲卫问道。 “不，先去暗月殿。”路西亚沉吟了两秒后回道。 按奥陶琵斯老师的说法，几天之内贝塔就会抵达王都，他准备先找菈妮商量一下对策，如果有得选择，他还是希望尽量避免和一位双指神使过早爆发冲突。 御驾一路穿过上城区驶向黄金圣殿，路西亚则在车厢中思考着贝塔下一步可能的动作，以及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应对。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抵近暗月殿，刚转过凯旋殿和卢迪亚殿之间的御道，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嚷之声。 “我说了，殿下昨夜一直在研究魔法，临近早晨才刚刚睡下，没工夫见你们！” 暗月殿正门之前，半狼少年布莱泽肩上斜扛着王室巨剑，愤怒地张开另一只手臂拦在门口，数名卡利亚王室骑士站在他后方，头盔之下皆是一片怒容，各自都已将手掌按在剑柄之上。 另一边则是一群身着白色丝质长袍，胸佩双指纹章的神官，为首的是一名身形佝偻、脸上皱纹密布，手拄一柄黄金木权杖的年迈女祭司。 女祭司看着被推搡回来的两名下属，干瘪的面皮上满是阴沉之色，咬牙道：“最后警告你们一遍，我是贝塔大人麾下双指祭司瓦莱妮丝，来这里是向菈妮殿下传达神谕！” “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我才对你们一再忍让，可如若有人再敢阻挠神谕通传......”她冷笑着磨了磨牙齿，“贝塔大人特意嘱咐过我，对待此等冥顽不灵之徒，我有权下令将其就地处斩！” “你——”后方一位卡利亚王室骑士实在忍耐不住，手腕一动便要拔剑出鞘。 正此时前面忽然伸过一只黑乎乎的手臂，按住剑柄将其压回鞘中。 布莱泽皱着眉摇了摇头，转而看向瓦莱妮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瓦莱妮丝祭司，请你记住，贝塔大人不过是侍奉菈妮殿下的神使，菈妮殿下才是无上意志册封的首位神人——你张口闭口就是贝塔大人，未免太不把菈妮殿下放在眼里了吧？” “退一万步说，这里是暗月殿，菈妮殿下的寝宫，任何人都不能在这里喧哗放肆。” 他从背后取下王室巨剑，手腕一转，砰的一声将其贯入身前月白色的石砖，随后指着剑痕神色冰冷道：“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今天谁也不能越过此剑，如若不信大可一试！” 瓦莱妮丝死死盯着那柄寒气森森的巨剑，眸光中蕴藏的神情从愤怒转为冰冷，又在闪烁中渐变为一股愈演愈烈的狂热。 她嗬嗬笑着，举起权杖遥遥点了点布莱泽和几位骑士的面门，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说道：“我说过，悖逆神谕者，斩！” 说罢她用力将权杖在地上一顿，周身登时爆发出一股盛气凌人的神力风暴，一团炽烈夺目的金色光球从权杖顶端凝聚而出，笔直朝着布莱泽的方向激射而去！ 布莱泽眼中掠过一抹愕然，虽然他幼年时就曾见识过贝塔在菈妮殿下面前嚣张跋扈的做派，却不曾想到短短三年之后，就连贝塔座下的这群走狗都狂妄到了这种地步。 这里可是黄金圣殿腹地，神人寝宫门前，她就敢这么公然对一位神人的影兽侍从出手？ 惊愕迅速化为愤怒，布莱泽拔出巨剑带起一阵罡风，迎面便要劈向光球！ 蓦然间，周边天光忽地一暗，一股威严而霸烈的气势自天穹之上覆压而下，那团蕴藏着可怖神力的光球就像一点没入汪洋的火星，刹那间便被凭空湮灭！ 布莱泽以及一众暗月殿护卫若无所觉，门外的双指神官们却无不感觉有如千钧重负压在肩头，心脏也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攥住，发自灵魂深处的惊怖让他们忍不住想要匍匐在地，战栗拜服！ “龙威......” 瓦莱妮丝惊惧交加地望向远处的御道，只见一架四匹银色龙鳞马共拉的御驾缓缓驶来，悠悠停在暗月殿门前。 黑檀木雕成的车门从内弹开，一位身着白色长款礼服的年轻人步履沉稳地走了出来，看都不看一众僵在原地的双指神官一眼，只是淡然自若地理了理袖口，斜眼看向布莱泽，叹气道：“你小子是不是挨我和拉塔恩的揍挨多了，怎么心气儿都磨没了，身为无上意志赐予神人的影兽侍从，别人拿一根破木棍子，也配对你指指点点么？” “路西亚殿下！” 一旁的瓦莱妮丝双眼布满血丝，顶着龙威的压力浑身颤抖地梗起脖子，咬牙道：“是他们悖逆贝塔大人的神谕在先，我身为双指祭司，必须要惩戒这些狂悖之徒！” “神谕？” 路西亚挑了挑眉，直视着瓦莱妮丝的眼睛淡淡道：“大概是我听错了，贝塔身为侍奉菈妮的神使，想必不会自傲到以神只自居吧？” “您没听错，”瓦莱妮丝皱眉反驳道，“贝塔大人并未以神只自居，但双指神使乃是无上意志亲自指派引导神人成为神明的辅弼，批驳指正其不当举止有何不妥？倒是您，明知菈妮殿下年纪尚幼，却还与之交往过密，动摇其心，便是您今日不来这里，贝塔大人本来也——” 轰！ 话未说完，一道炽红色的煌煌雷霆便陡然从天而降，重重劈在瓦莱妮丝头顶！ 她努力调动起来抵御龙威的黄金神力瞬息破灭，瞳孔涣散的同时七窍喷涌出一片焦黑的血液，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 同一时间，路西亚的身形化作一团幻灭的雷光闪烁至瓦莱妮丝面前，在她倒地之前蹬地、转胯、拧腰、出腿，凌空一脚将其重重扫飞出去，瓦莱妮丝宛若一发出膛的炮弹般倒飞而出，轰一声砸进了数百米外凯旋殿的外墙！ 待尘烟转淡，只见整面墙壁呈蛛网状破碎，这位前一秒还在“据理力争”的双指祭司像是一枚铆钉般深深嵌入墙壁中心，生死不知。 路西亚轻舒一口气，无奈叹道：“给你脸了，可你不要啊。” 说罢他敛去龙威，刚一转身，便看到那群猛然松懈下来的双指神官滚地葫芦般倒了一地，先前在门前闹得最凶的几人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挣扎着趴在地上连连叩首求饶。 路西亚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冷声道：“在我彻底发火之前，带上那个老女人有多远滚多远，贝塔如果对今天的事情有异议，让祂自己来瓦雷利亚殿找我。” “是是是......”一众双指神官闻言如蒙大赦，立刻连滚带爬地起身，跑去墙边合力拽出半死不活的瓦莱妮丝，飞也似地消失在了御道尽头。 第一百八十八章 邀约 第188章 邀约 “你怎么这么莽撞啊！”魔法研究室中，菈妮小手拽着路西亚的袖子，脸色担忧道，“瓦莱妮丝是贝塔麾下的次席祭司，你一来就把她打成那样，以贝塔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要找你麻烦的！” 路西亚也不挣扎，任她拉着道：“一条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走狗罢了，没打死她已经是给贝塔留面子了——再说就算祂不找我麻烦，我也要找祂的麻烦。” 菈妮微微一怔，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眨眨眼道：“你都听说什么了？” “我刚从奥陶琵斯老师那里回来，”路西亚耸了耸肩，“包括但不限于祂早年在卡利亚干的那些破事、近三年追杀你那位老师、没回王都就发诏令阻挠你参加魔法大会......还有最关键的，希望你离我远点。” 他说前半段时还好，听到最后一句菈妮嗖一下缩回抓着他袖子的手臂，红着脸庞道：“本来也没跟你走多近好不好！祂多管闲事就罢了，怎么你也自作多情！” 路西亚闻言浅浅一笑，近年来朝夕相处之下他早已对菈妮的脾性了如指掌，这种时候承认自作多情她要生气，强行戳穿又惹她尴尬，故此他根本不作反驳，只是安然享受着月之公主的憨态。 见他一副滚刀肉似的样子，菈妮撇撇小嘴白了他一眼，转身跳上自己的高脚椅，又伸手一招，用魔力之手从研究室角落的杂物堆里翻出另一把椅子，丢到路西亚身后，轻哼一声道：“坐吧。” 路西亚回头看看那把恰好比菈妮低几寸的椅子，二话不说便坐了下去——反正椅子高度的差距有身高来弥补，不碍事。 “菈妮，奥陶琵斯老师那里听来的终究只是传言，我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贝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摇摇头，切入正题道。 “阿尔法我没接触过，但祂明显和其他三位神使区别很大，无论是那种异乎寻常的权力欲和控制欲，还是面对你的态度和手段，都远远偏离了一位双指神使合理的范畴。” 菈妮垂下脑袋，沉默了很久才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六岁时觉醒源初魔力，也是在那时被无上意志册封为黄金时代的第一位神人，黄金历40年的冬天，我在卡利亚王庭第一次见到了贝塔。” “那时候祂给我的感觉就很奇怪，当时母亲和穆格拉姆骑士都陪在我身边，整个册封仪式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祂也完美尽到了双指神使面对神人的一切礼节，但或许是我与生俱来的感知天赋起了作用，我能清晰地感知到，祂非常想要控制我，就像一位魔法师面对他的魔偶——从举止到肉体、到人格，甚至到灵魂，祂想控制我的一切。” “你也知道，我们卡利亚王室先祖是来自星月时代的永恒之都后裔，历代君主都信仰三月神，并选择三月之一作为自己的力量本源，母亲选择的是满月，而我是暗月......虽然到现在我都没确立自己的律法方向，但不论如何，我都不会信仰黄金树，更不会只在黄金律法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就将其当作下个时代的律法。”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贝塔厌弃我的根源，也许在祂眼中一位不信仰黄金的神人根本就是这片盛世之中的异端，所以才千方百计地试图‘修正’我的思想。” “过去那些年祂在卡利亚竭力扩充党羽，早年间母亲尚未病重，祂的行动还有所收敛，王庭之内那些潜在的不安定分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可到了后来，他们的行为就越发明目张胆，尤其是我们兄妹三人来罗德尔后这三年，王朝上下至少有三分之一贵族沦为了祂的附庸。” 路西亚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与菈妮境遇相仿，所以完全能明白其中关窍。 自龙树之战中古兰桑克斯大祭司战死之后，天空城便也陷入了与卡利亚近似的窘境，虽然两者的历史底蕴都远胜近百年间才兴起的黄金王朝，但如今都处于青黄不接的危险阶段。 卡利亚有一座尾大不掉的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古龙王朝也有暗流汹涌的元老院与长老会，恰在此时外界崛起了一座如日中天的黄金王朝，两国顶层人心浮动，乃至于出现一些背主求荣的叛徒实在太正常不过。 如果不是法姆.亚兹拉还有兰斯桑克斯与弗尔桑克斯两位古龙祭司以及天空神殿、卡利亚还有穆格拉姆为首的十二位卡利亚骑士镇在上面，或许这两大王朝早就在黄金树的重压之下分崩离析了。 “我的启蒙老师——那位我至今都不知姓名的雪魔女，我能猜到她大概也是一位永恒遗族，”菈妮想了想继续道，“而且和卡利亚、瑟利亚这些自星月时代结束后不久便重建家园的民族不一样，她很有可能来自真正的永恒之都，也就是传说在禁忌之战中被埋葬在地底的那座万族之城。” “母亲当年在满月女神的帮助下领悟了卡利亚传承之外的满月魔法，而我则在老师的指引下接触到了暗月女神，领悟出属于暗月的冰冷魔法。也正是从那时起，我立志以暗月之力为根基，建立一套不依赖艾尔登法环运转的全新律法，让世间万灵都能不受律法之拘束，自由地出生、自由地死亡......” “贝塔视此为禁忌，祂不止一次驳斥过我的想法，甚至派出信徒追杀老师，又试图让我和黄金贵族联姻，以家族和血脉束缚我的脚步——因为祂是无上意志的使徒，祂的背后站着那棵贯通天地的黄金树和整个黄金王朝，所以祂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代表神谕，如若违逆，便是异端。” 她偏过头去，不知是难过还是释然地笑了笑，道：“我应该感谢你，路西亚。如果不是你三年前击败拉塔恩兄长，让我们留在王都，我也许连这么短暂的自由都没有资格拥有，刚认识你时，我还拿这件事抱怨过你，但现在我觉得......”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菈妮看向路西亚，抿唇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道。 明明她从后者进门起便一直努力掩藏着眉宇之间的愁绪，可微微颤动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难以平静的心境，那双苍蓝澄澈的星眸中，不知不觉已然一片湿润。 “不管贝塔将我视作叛逆也好、异端也罢，我都不会让祂将这些事情株连到你的身上，魔法大会去不了就去不了吧，以后总有机会回去的，至于我们之间......” 她扬起小脸飞快地眨了眨眼，试图敛去即将坠落的一抹晶莹，“就像你当年在罗德里亚港送别兰斯祭司时说过的，古龙的一生很长，一位神人的寿命也并不短，大不了我们——” “菈妮。” 一直垂眸静听的路西亚打断了她，抬头注视着她的眼眸道：“这不一样。” “如果我们肩负着各自的使命，纵使再等百年、千年也不足为道，因为我们是背负众生命运的神人，是卡利亚与法姆.亚兹拉的继承者，我们身上流淌的血脉注定我们拥有无法逃避的责任。” 正如前世那个月华如水的星夜里，他为她戴上暗月戒指，她在玛努斯.瑟利斯大教堂地底赠予他暗月大剑之后的那场离别——她要前往天外面见暗月修复律法，他则要远赴王都以凡人之躯弑杀神明，向天下证明自己为王的资格。 但这一次，不一样啊。 “但这一次，恕我无法接受，也不可能接受——”他神色淡然道，“现在，我邀请你陪我一起参加六月十五日于雷亚卢卡利亚举办的魔法大会，你难道不愿意么？” 菈妮一时竟被他散发出的气势唬住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恍惚道：“我......我愿意。” “那就没问题了。”路西亚起身径直走向门外，“一切事情有我处理，我会再调一队风暴骑士来殿前驻守，你安安心心在这里研究魔法，不用见任何你不想见的人。” 临出门前，他脚步微微一顿，背对着菈妮以无比平静的语气说道：“贝塔只剩两根指头了，再敢伸手，我就让祂变成黄金时代第一位单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会谈 第189章 会谈 路西亚返回瓦雷利亚殿后，在十分钟内连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派遣桂雷尔带领五十名风暴骑士前往暗月殿前驻守，一旦遇到执意闯殿者无需警告或向上禀报，皆可当场诛杀。 第二道派遣克里斯托福带领三十名古龙骑士易容为普通市民，在瓦莱妮丝一行人入驻的第二双指教堂周围布控，密切监视对方动向。 第三道则是令艾格基斯前往第五双指教堂，请双指神使艾普西隆前来瓦雷利亚殿议事。 命令下达一刻钟后，桂雷尔便大张旗鼓地领着五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开赴暗月殿，沿途自然免不了有心人的窥探，然而这正是路西亚想要的效果。 事已至此，他不打算以任何私下手段解决自己和贝塔的冲突，而是选择公开向王都之内的各方势力发出信号——是贝塔一方屡屡寻衅、冒犯两位神人的尊严在前，他被逼无奈发起反击在后。 这样一来，无论此后两方爆发怎样激烈的冲突，路西亚都已经先一步占好了道义上的名分，任谁想要暗戳戳站在贝塔那边使绊子，都要先掂量一下能不能承受他的怒火。 又半小时后，路西亚在书房里等到了匆匆赶来的艾普西隆。 这位双指神使依旧如初见时那般穿着一袭素净的白色神官长袍，表面以金线纹绣着艾尔登法环图纹，领口以上是两根呈现石质光泽的指头，衣摆以下则是两道光芒凝聚而成的腿脚。 “使徒艾普西隆，见过路西亚桑克斯殿下。”艾普西隆面向路西亚双指深深一躬，恭敬行礼道。 “真是好久不见了，艾普西隆神使，”路西亚颔首微笑道，“看来罗德尔王室书库里的藏书真是足够吸引人，竟能让您这样的存在沉醉其中数年而不觉枯燥——以您的阅历，不会觉得凡人书写的内容太过肤浅么？” “知识永无止境，殿下，”艾普西隆语调和缓地回答道，“我想书本蕴藏的价值不会因为其主人的身份而发生变化，纵使无上意志也不会以全知自命，何况我这样一个渺小的存在呢？” 路西亚哈哈笑了两声，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这位神使，道：“看起来，您比起您那位兄弟实在谦虚太多了。” “如果您指的是贝塔，那么我不得不澄清一下，五位双指神使既非兄弟，亦不存在任何直接联系。” 艾普西隆坐在路西亚为祂特意准备的宽大座椅上，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们皆是无上意志的造物，祂最初赋予我们的使命便是竭尽自身一切智慧与能力，辅佐神人成为神明，并创立下一个时代更加完善的律法。” “所以我们才会以使徒的身份出现在神人身边，在此过程中，五位神使之间通常不会有任何主动交流，我们只会选择自认为最合理的方式侍奉在神人身边，并且一切行动与谋划的出发点，都只能是自身所侍奉的那位神人的利益。” 祂轻声一笑，道：“正如殿下与我之间，以您的天赋与才能，根本不需要一位随侍左右喋喋不休的跟班随从，如果执意追随在您身边反而惹人生厌，所以我才会选择徜徉书海清闲度日，只在您需要我的时刻听凭召唤——至少就目前来看，殿下与我相处得至少要比菈妮殿下与贝塔之间默契，不是么？” 路西亚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着审视了艾普西隆好一会儿，对方也只是静坐在那里安然承受着他的审视，半晌之后他才展颜一笑，道：“说得不错。” “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您所说的‘最初的使命’是什么意思？”路西亚倚靠在座椅上，手指无声敲打着桌面道，“难道无上意志赋予你们的使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吗？贝塔明显异于其他神使的作风，又与这份使命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轮到艾普西隆沉默了许久，祂似乎仔细斟酌了一番语言，才慎重地开口道：“在殿下成为神明之前，我的使命自然不会变化，但如若有朝一日您成为了永恒女王那样的存在，神使的使命自然也会随之更易。” “就像如今的阿尔法大人，祂的使命便是辅佐玛莉卡陛下更好地执掌艾尔登法环，让黄金时代更繁荣平稳地运转下去，直到下个时代的来临。” 路西亚听着艾普西隆明显经过粉饰的话语，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心中却冷笑不已。 辅佐玛莉卡更好地执掌艾尔登法环？身为黄金时代的开创者，那位永恒女王难道还需要别人教她怎么执掌法环、怎么运转律法么？ 在他看来，如果真有神人晋升为神明的一天，那么神使辅佐神人的使命也就从那一刻起变更成了监视与控制，而这也是他们从被无上意志册封为神人之日起便无法逃避的宿命。 纵使以玛莉卡女王的心性与手腕，挣扎多年也始终未能摆脱这种控制，反而在自身与拉达冈的冲突中越陷越深。 退一万步说，即使神人肯付出鱼死网破的代价，也会面临影兽的反噬，以“黑剑”玛利喀斯横压当世的恐怖实力，女王想要重获自由的代价更显得无比高昂。 “至于贝塔......”言及此处，艾普西隆明显更谨慎了不少，“我认为祂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偏离了自身的使命。” “嗯？”路西亚神色一怔，“什么意思？” “除了阿尔法大人外，贝塔在我们之中诞生的时间最早，又降临在了卡利亚那样一片黄金律法之外的土地，在这近十年时间里，祂是否受到了外神的侵蚀、遭遇了异端的蛊惑......我们都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确定一点，祂对菈妮殿下与您做出的一切僭越冒犯之举，都绝非无上意志的本意。” 路西亚沉吟片刻，微微挑眉道：“你是说，作为无上意志的造物而言，贝塔已经坏了，可以清除掉了，是么？” “殿下误会了！”听着路西亚出格的论调，艾普西隆一直平淡如水的态度也出现了一丝慌张。 “贝塔固然有错，却也罪不至死，刚才我只是说贝塔可能因为外界因素产生了一些负面变化，但以双指神使的能力，即使是外神亲自出手，也不可能绕过无上意志彻底改写祂的灵魂。” “更何况，如果祂真的犯下大罪，无上意志一定会亲自降下神罚处置祂的......还请殿下稍稍宽恕祂先前的冒犯之举，以免事情演变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路西亚淡淡看了艾普西隆一眼，与三年前两人在双指教堂那次会面时不同的是，如今的他仅是一个眼神，便让后者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一片度秒如年的缄默中，他终于开口道：“先前的事情我可以不进一步追究，但六月十五日菈妮必须和我一起前往利耶尼亚。并且从今往后，没有菈妮召见，贝塔不许主动造访。” “这两件事，如果神使能够做到，那么一切都按您说的来，但如果不能——”他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神使应该了解我，届时还请不要阻拦。” “我明白，请殿下放心。”艾普西隆起身再次深深一礼，声音略显艰涩道，“待贝塔返回王都，我一定会办妥此事。” 第一百九十章 密会 第190章 密会 双指第二教堂，祭司专属的偏殿之中。 五彩剔透的晶石砖倒映着辉石吊灯璀璨的光芒，乌黑发亮黑檀木桌椅家具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就连书架上陈列的教义典籍都选择了金箔封面镶以宝石装点的版本，触目所及之处，无处不散发着远胜其他双指教堂的盛大与奢华。 如此华贵的一座殿堂，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难以忍受的压抑中，瓦莱妮丝居住的内殿充斥着浓郁而刺鼻的药味，与之伴随的则是她声嘶力竭的嚎叫与怒骂声，无论是殿外侍立的低阶神官还是往来行走的医官与侍女，身处其中无不感到毛骨悚然。 “啊——你这该死的臭婊子，想让我把你的爪子剁掉吗？”瓦莱妮丝缠满绷带的脸上露出一双血丝遍布的赤红眼眸，龟裂溢血的嘴唇上下翻动着，一刻不停地发泄出怨毒的咒骂。 “祭司大人，”负责帮她清理伤口的两名侍女吓得小脸苍白，声音发颤道，“我们......我们也只是想让您快......快点康复。” “赶紧换完药滚出去！”瓦莱妮丝从声带中挤出嘶哑的吼声，“滚，都滚出去！” 侍女们清理完伤口飞快逃了出去，室内只剩下瓦莱妮丝一人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饶使身上已经如同木乃伊般密密麻麻地缠上了绷带，乌黑的血渍还是缓慢地从她的皮肤之下渗透出来，让病床周围的空气缭绕着腐朽发臭的气息。 路西亚随手降下的一道龙雷瞬间烧焦了瓦莱妮丝三分之一的皮肤，灼伤了她的大部分脏器，再加上最后那宛如重型攻城锤轰击的一记扫腿，更是震断了她七成以上的骨骼。 如果不是黄金王都的疗伤技术实在登峰造极，路西亚又终究没下死手，恐怕这位贝塔座下的次席双指祭司就要成为当世第一位陨落的高阶双指神官了。 这片安静并未持续多久，房门便再度被人轻轻叩响，屋外传来一位神官小心翼翼的话语声：“祭司大人，外面有客人求见，事情很急，您看——” 瓦莱妮丝刚沉寂下来的怨毒之火再一次腾地燃烧起来，“见什么见，除了贝塔大人，我现在谁也不见，让他们从哪来滚回哪去，立刻！” 然而这一次，门外的神官没有被吓退，而是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回道：“祭司大人......那位客人好像是东边来的，兰尼斯大人此前来信叮嘱过，您必须得见。” 瓦莱妮丝绷带之下狰狞的嘴脸猛然僵住，她像是一尊石像般静默良久，终于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泄了一口气似的开口道：“请他进来吧，我就在这里见他，另外做好周围警戒，房间周围不许有任何人靠近。” “是。” 她怔然凝望着房门的方向，心中的怒火与痛苦竟一时被压制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忐忑。 兰尼斯是贝塔大人座下的首席祭司，而且论地位论实力和她这个次席之间绝不是半步之差，他是贝塔大人真正的心腹臂膀，也是她平日里不得不竭力奉承的尊贵存在。 换言之，值得兰尼斯祭司亲自来信叮嘱的，必然也是贝塔大人极为看重的事情。 不多时，房门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候在门口。 “是东边来的客人么，”瓦莱妮丝挣扎着抬起身子，靠坐在了床头上，“请进来吧。”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形高大、浑身笼罩在斗篷中的人影走了进来，又随手将门关上。 “迪可达斯一别不过区区数日，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这幅情景。”来人冷笑一声，伸出骨节嶙峋的两只大手取下头上的兜帽，“真是狼狈啊，瓦莱妮丝祭司。” 兜帽之下，是一张迥异于黄金之民的面容，凸起的额角之下是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颧骨引出凌厉的面部线条，随后向下快速收束，勾勒出刚硬利落的下颌线。 这张面庞明显饱经岁月风霜，然而沟壑般纵横密布的皱纹却未让他染上半分日薄西山的颓唐之气，反倒多了一股时光打磨而成的沧桑与厚重。 “凯罗尼萨阁下，”瓦莱妮丝注视着面前的老者，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您只是来嘲笑我的，那么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目露憎恨地咬牙道：“如您所见，这一身伤势至少让我的神力修为永久跌落了两成，并且几乎彻底断绝了我日后继续修炼精进的可能——而这，正是拜你们古龙一族那位殿下所赐！” 凯罗尼萨盯着她的伤势看了足足数息，才哑然失笑道：“祭司误会了，老夫虽然年迈，却也还没无聊到专程前来嘲笑一个废人的程度。” 他的眉头微微挑起，语调悠然道：”或者说，老夫或许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鲁莽的行动，我们还不好衡量如今的路西亚殿下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瓦莱妮丝只觉一阵怒火倒涌，目眦欲裂道：“你——” “闭嘴！”凯罗尼萨神色陡然一变，浑身散发出一股山岳般沉重的威压，瞬间压灭了瓦莱妮丝一切挣扎反抗的念头，“瓦莱妮丝，你真是蠢得不可理喻！” “我不明白像条发疯的野狗一样跑去菈妮殿下门前狺狺狂吠到底能带给你怎样的荣耀感，更不明白你在直面路西亚的怒火之后怎么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不过，真正让我不明白的是，贝塔大人怎么会选你这么一个废物担任自己的次席祭司，还让你担任前来王都传达诏令的先遣人员！”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绕过兰斯桑克斯那个疯女人的监视，再避开路西亚安排在黄金王朝各处的情报网赶来王都冒了多大风险？”凯罗尼萨咆哮道，“如果不是为了向你们彰显诚意，我何必要离开法姆.亚兹拉，何必要出现在这里？！” “可你们呢？你们承诺的事情就是这么办的？” “贝塔大人亲口向我们承诺能够阻止路西亚与菈妮殿下进一步接触，杜绝他们联姻的可能，可现在瓦雷利亚殿的风暴骑士都已经驻守到暗月殿门口了！如果再拖下去，等到六月他们一同返回卡利亚，见过了蕾娜菈陛下，你们还能怎么办？” 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怒骂后，瓦莱妮丝已经脸色苍白如纸。 她畏畏缩缩地等待着，直到确认凯罗尼萨将怒火倾泻完毕才艰难开口道：“元老阁下，我现在毕竟有伤在身不便行动，您再宽限一段时日，我保证完成贝塔大人对您的承诺。” 另一边，凯罗尼萨已然将怒容尽数敛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证——事实上，你根本没有向我作出保证的资格。” “贝塔大人后日就会抵达王都了吧？”他说道，“今天我来这里，只是要你当好一个传话的侍从，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禀报给你的主子——如果祂不能阻止菈妮殿下和路西亚一起前往西陆，那么此前我们承诺的所有事情就此作罢，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再未在瓦莱妮丝身上停留一秒，便淡漠地重新戴上兜帽，转身消失在了殿外。 第一百九十一章 血战 第191章 血战 “怎么样，发现什么异常了么？” 与第二双指教堂一街之隔，一间人声喧嚷的酒馆之中，巡视一周归来的克里斯托福向手下询问道。 “暂时没有，”那名易容改扮成流浪佣兵的古龙骑士低声回应道，“你不在的一刻钟里，教堂共进出二十七人次，其中二十二人次是我们已经观察到不止一次的教堂人员，另有三名前来请求神术庇佑的行商，已经出来了两个，剩下一个算算时间也快了。” “嗯，继续观察。”克里斯托福拍了拍骑士的肩膀，刚准备转身离去进行下一轮巡视，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转瞬即逝的神力波动。 他霍然扭头望向街面，只见一个身穿行商常见的粗布斗篷的身影从教堂正门走出。 虽然对方戴着兜帽，但站在他们的角度仍能看到兜帽下方商人略显发福而又充满喜意的面庞，再联系到他手中那枚穿着金丝的护身符，很容易得出那不过是一名前来祈求教堂庇佑的普通行商的判断。 “是我感知错了么？”克里斯托福蹙眉观察着商人的一举一动。 微微下塌的肩膀是早年肩扛太多重物的后遗症、布满老茧的双手证明其从事过大量体力劳动、腰间明显容纳着大量铜币和银币的随身钱袋也完美符合一名小商贩的身份定位......就连一旁监视的其他几位骑士也分不清对方和之前两名商人的不同。 可是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神力波动是如此真实，就像一枚冰冷尖锐的银针不断刺激着克里斯托福的意识，这些年他一直追随路西亚和拉塔恩修习武艺，两位半神都曾告诫他——在大体实力相当的生死搏杀中，正是这种宛若灵光一现的直觉才能于刹那之间决出胜负，而庸碌之辈与真正强者的差距恰恰在于此处。 “其他人继续监视，我带两个人跟上去。”克里斯托福死死盯着那个看似一切正常的背影，在对方消失在街角之前果断下令道。 五分钟后，感知到自己被人远远缀上的凯罗尼萨惊讶地挑起了眉梢。 此次他秘密赶来王都着实是一步迫于形势不得不为的险棋，近年来兰斯桑克斯对他们这些元老重臣的监视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一旦被发现与贝塔秘密接触意图对路西亚不利，估计她敢不经任何审判程序，直接在元老院动手杀掉自己。 对于那个女人近乎病态的忠诚与极其狠辣的手段，身为古龙王朝七位元老之一的凯罗尼萨从不怀疑，且完全不想尝试。 故而自穿越“风暴之眼”，抵达亚坛地区的一刻伊始，他就始终以神术维持着易容效果，只在面见贝塔和刚才密会瓦莱妮丝时短暂露出过真容，就连刚才离开双指教堂时，他也在出门之前就做好了伪装。 可现在他还是被跟踪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一般的盗匪根本没有穿过重重检查潜入王都的可能，意外碰上的穷酸佣兵即使见财起意，也不会在罗德尔的中心区域公然抢劫，否则他们连两条街都跑不出去就会被罗德尔骑士按倒。 要说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地跟踪监视自己，那么同时具备动机与能力的便只有路西亚了——可他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看穿一位古龙元老的易容神术？ 更何况，他在瓦雷利亚殿并非没有眼线，自三年前路西亚前往王都之时起，他就在那支由五百名风暴骑士和三十名飞龙武士组成的使团中埋下了不止一枚暗子，然而根据暗子早上回报的消息，除了桂雷尔带人去暗月殿驻防，路西亚再未有任何新的动向啊。 凯罗尼萨脑海中翻涌着纷乱而紧张的思绪，以他的实力倒不至于害怕几名小小的跟踪者，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一着实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再联想到天空城内对他们严重缺乏信任的兰斯桑克斯，身份暴露继而身死族灭的可能顿时在他心头投下一片盘桓不去的阴影。 感受着越发迫近的脚步，他心思一转，果断选择避开人流密集的方向，转而向侧方一条冷清的巷道钻去。 后方吊着的克里斯托福和两名古龙骑士见状心中更添几分疑惑，就算对方发现了他们想要摆脱跟踪，不更应该往人潮汹涌的闹市区移动，以求浑水摸鱼么，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了，先进去把人控制住，”克里斯托福咬咬牙道，“万一抓错了大不了赔钱道歉，非常之时，自然要有非常之法。” “是。”两名古龙骑士应道，随即熟练地向左右分散开来绕向前方。 三人呈包夹之势迅速堵住了巷道可能的出口，克里斯托福手掌缓缓握紧腰间剑柄，刚准备拔剑出鞘，耳中那名商人的脚步突然消失了。 他愣了不到两秒，当即冲入巷子，然而刚踏出一步便猝然听见数十米外传来一声惊呼，同伴长剑出鞘的嗡鸣声响起的一刹那，一股强横无匹的神力气息登时如崩落的海潮般汹涌而来！ 他没有感知错，先前对方离开双指教堂时，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和自己体内的神力系出同源，却更加蛮荒而霸烈的力量波动—— 那是古龙的气息！ 那个人根本没有考虑摆脱他们的追踪，而是要在这里杀死所有追踪者！ 刀剑交击声只爆发了一息便戛然而止，克里斯托福身侧的巷道轰然从内侧炸裂，一道浑身染血的身影洞穿数面墙壁躺倒在废墟之中，一道触目惊心的爪痕撕开了他的整个胸膛。 另一边，凯罗尼萨重新恢复了挺拔伟岸的身躯，一只遍布黑色龙鳞的强健手臂从罩袍之下伸出，死死扼住另一名古龙骑士的咽喉，刚硬的脸庞上挂着一抹冰冷而狰狞的笑意。 下一秒，骨骼破碎的声音自他掌间响起，地上那名垂死的古龙骑士将最后一束目光投向克里斯托福，嘴唇嗫嚅道： “快跑......” 瞬息之间，克里斯托福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禁忌之战后能够活到今天的古龙，即使血统再低也至少是天空城长老一级的人物，绝非现在的他能够匹敌。 如果理智地判断局势，他最应该做的是趁着两名下属拖延时间，以最快速度逃离现场，将消息禀报给路西亚殿下。 但，他是一名骑士，一名由兰斯桑克斯祭司亲自洗礼、奥陶琵斯首席言传身教，曾于象征法姆.亚兹拉的古龙王旗之下歃血宣誓的古龙骑士！ “给我死——” 伴随着一声压抑愤恨到了极点的怒吼，克里斯托福手中长剑悍然出鞘，剑刃划破空气的厉啸恍若天穹之上的龙吟！ 凯罗尼萨不屑一笑，像抛开破布袋子一般随手甩开古龙骑士的尸体，单手迎向克里斯托福的剑锋。 不过是一个孱弱不堪的人类罢了......嗯？！ 剑锋与手掌接触的一刹那，凯罗尼萨只觉一阵剧烈的刺痛传来，那一剑竟硬生生突破了古龙鳞片的防御，裹挟着风刃与雷光在他掌心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大成的风暴剑术......你当真是他的人？”他愕然嘀咕了一声，反手轰出一道炽红色的龙雷，将克里斯托福整个人劈飞出去。 滚滚尘烟之中，嘴角溢血的克里斯托福再度从废墟中跃出，凯罗尼萨一记重拳径直砸向他面门，却被他横剑为盾挡至一侧，随后弓步蓄力一记自下而上的撩斩，直取凯罗尼萨咽喉！ 然而这一式迅猛凌厉的杀招被早有准备的凯罗尼萨轻易侧身躲过，他以远胜克里斯托福的速度拉开两步距离，再度躲开两记追砍，随后腾身而起一脚正中克里斯托福胸口将他踹飞出去。 “罗德尔剑术......还混合了熔炉骑士的格斗技巧，在你这么年轻的人类里真是少见。”他皱眉看了看前方被洞穿的数条巷道，随后轻轻一叹道：“可惜你遇到了我——” 话未说完，凯罗尼萨便瞠目结舌地看见，那道浑身浴血的身影再一次从断壁残垣中一跃而起，手握一柄风雷环绕的长剑悍不畏死地冲锋而来！ 他一时竟有了几分幻灭之感，这家伙明明是个人类，怎么感觉比他一头古龙都更耐揍？ 然而这一次凯罗尼萨没有继续和他缠斗的时间了，此地激烈的战斗已经引来了附近街区巡逻的罗德尔骑士，他已经能感知到千米之外铠甲碰撞的密集声响。 再拖下去，就真的走不掉了。 凯罗尼萨神色一厉，完好的左手凌空一握，一团高度凝缩的暗红龙雷当即凝聚于半空之中，丝丝缕缕逸散的电光仅是蹭到了周围的砖石，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便瞬间将其湮灭。 他抬手轰向克里斯托福，龙雷骤然化作一道炽烈光柱激射而出，澎湃的余波顷刻间便将方圆百米之内的一切建筑碾为齑粉！ 眼见克里斯托福的身形已被雷光彻底淹没，气息也如暴雨中的烛火迅速衰弱下去，凯罗尼萨立刻抽身飞退，身躯在急速之下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几次闪转腾挪便消失在了街巷深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复仇 第192章 复仇 “他情况怎么样了？”路西亚看向推门而出的托莉夏急切道。 “不太好，”后者垂着小脸，面色一片苍白，通红的眼角还残留着晶莹的泪花，“万幸殿下的黄金树恢复足够强大，我又用香药勉强修复了一遍他被灼毁的脏腑和经脉，至少吊住了他的性命，但什么时候能醒来......还是未知数。” 说到这里，这位年轻的调香师姑娘终于忍不住悲伤的情绪，扬起头看着路西亚，眼泪哗哗掉了下来，“殿下，他要是就这么醒不过来了怎么办，如果......如果那样，我.......” “放心吧，”路西亚勉力露出一抹微笑，拍了拍她的脑袋道，“等他伤势稳定下来，我就带他去黄金树心，请玛莉卡陛下亲自出手为他治疗，保证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克里斯托福。” “谢谢殿下，我......我再进去守他一会儿。” “嗯，这段时间你也要注意休息，别等他醒过来你又累垮了。” 路西亚又温声叮嘱了两句，看着小姑娘跑回克里斯托福休养的静室，方才转身向外走去，步履之间浑身散发出一股滔天的杀意。 殿外，整整四百名骑士已经列队完毕，左边二百名为腰挎双剑身披秘银重甲的风暴骑士，右边二百名则是手持巨盾长枪一身黄金重甲的古龙骑士。 尽管骑士们都已拉下面甲遮蔽了面容，场上只能听到数百个沉默而有力的呼吸，但只要靠近百步之内，便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钢铁般沉稳而冰冷的气势。 身为路西亚三年来悉心培养的亲卫，他们无疑是这个时代众多精锐部队中最锋锐的剑锋，此时此刻，在同袍的鲜血与主君的怒火之下，这柄利剑已然做好了饮血的准备。 路西亚从艾格基斯手中接过佩剑，铿锵一声拔剑出鞘，秋水般澄澈的剑身之中，清晰无比地倒映出一双冰湖般寒冷的眼眸。 “出发。”他淡淡道。 瓦雷利亚殿沉重的玄钢大门伴随着机括转动的声音缓缓开启，数百骑人马皆披重甲的骑士汹涌而出，沿着御道前往黄金圣殿南门。 离奇的是，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哪怕一个路过的宫廷侍女或巡逻骑士，偌大一座黄金圣殿一片寂静，仿佛就在默然等待着他们的出征。 直到部队行至南门门口，策马行于最前的路西亚才看到了一个恭恭敬敬侍立在道旁的身影，那身华贵到有些碍眼的衣袍即使相隔数百步也如此显眼，以至于让人一眼便能判断出他的身份。 永恒殿内务主管——夏玻利利。 夏玻利利并未立即上前搭话，路西亚也就像没看到他似的继续领军向前，直到他的坐骑即将越过南门时，夏玻利利才陡然上前两步，伸手拉住了路西亚的马缰。 “怎么，”路西亚斜睨了他一眼，“子爵是来拦我的么？” “不敢，”夏玻利利俯首笑道，“下臣今日来此，只是向殿下传达玛莉卡陛下的几句话。” 路西亚神色不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请讲。” “第一，关于杀死两名古龙骑士、重伤克里斯托福阁下的那位古龙，陛下对此毫不知情。如果殿下有需要，王都之内所有黄金骑士都可暂时由您调度，追查凶手去向——另外，陛下已经在石舞台准备好生命神术仪式，只要克里斯托福阁下伤情稳定下来，足以支撑前往黄金树心，她便可以亲自出手，为他治愈伤势的同时根除一切可能存在的暗伤和隐患。” “第二，在殿下和贝塔神使的争端结束之前，陛下保证黄金王朝不会过问您的任何举动，但只有一点——” “她希望殿下不要亲自对神使出手，即使形势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您也可以经由艾普西隆神使，请求无上意志的圣裁。” 夏玻利利拽着缰绳，努力踮起脚尖靠近路西亚，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殿下，陛下命我转告您......在您与贝塔神使之间，她确信无上意志只会选择殿下。” 直到听到这一句话，路西亚古井无波的神色才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回眸望向那座耸立于所有殿宇之上的永恒殿，沉默半晌后，轻声道：“我记住了，还请子爵替我向陛下转达谢意。” 夏玻利利松开缰绳后退两步，深深一礼道：“下臣遵命。” 同一时间，位于上城区的第二双指教堂久违地陷入了一片静寂。 鎏金装饰的大门紧紧闭死，负责接待权贵信徒的神官也早已不见踪迹，就连教堂内部五光十色的琉璃灯盏也熄灭了大半，护卫教堂的神圣骑士手拿武器簇拥在正门内部的大厅里，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紧张的神色。 “都慌什么？”身上还缠着绷带的瓦莱妮丝站在大厅上方的露台上，用权杖磕着地面，尖声叫骂道，“真不知道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都给我抬起头来站好！” “从现在开始直到明天晚上，不管任何人来造访都给我拦出去，记住，是任何人——市政厅、黄金圣殿、古龙神殿、第五教堂全都一样，只要等到贝塔大人回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是，祭司大人......”大厅中为首的一名骑士长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瓦莱妮丝绷带下的血迹，小心翼翼道，“如果有人强闯怎么办？” 似乎是察觉到了下属们投向自己的微妙目光，瓦莱妮丝登时有些恼羞成怒，猛地拍了一把露台栏杆，叫喊道：“我看谁敢？” “这里可是贝塔大人专属的教堂，无上意志注视下的圣地，就算他路西亚是神人，难道只凭一些捕风捉影没有实证的事情，就敢在这里造次——” 轰！ 话音未落，教堂沉重的大门猛然从中爆碎，一道银光呼啸而过，洞穿两名躲闪不及的教堂护卫后砰一声钉进了露台下方的墙壁！ 神官们愕然望去，只见一柄玄钢长枪犹自高速震颤着，发出清脆的嗡鸣，继而整面承重墙沿着枪刃刺入的裂口蛛网般爆裂开来！ 瓦莱妮丝脚下的露台随之轰然倒塌，这位双指次席祭司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就被埋进了废墟里。 刺目的阳光从破碎的大门外照了进来，落在众人身上却没有半点暖意，数百名披坚执锐的骑士宛如一片冰冷的汪洋，裹挟着令人战栗的杀意涌了进来，教堂护卫们只坚持了两个呼吸，便选择丢下武器放弃抵抗。 “殿下，这群人怎么办？”艾格基斯冷冷注视着被骑士们捆缚起来一个个丢到墙角的教堂人员道。 路西亚双手交叠将长剑拄在地上，手指摩挲着剑柄，沉吟片刻道：“既然是没有实证的事情，确实不好直接把人都杀了——” “先杀一半吧，剩下的押入市政厅监狱，等我查出那个叛徒的身份，再送他们一块上路。” 第一百九十三章 私生子 第193章 私生子 下城区，瓦哈尼特商会。 作为王都大大小小数千家商会中极为不起眼的一员，没有任何人会将这家以亚坛地区农产品贸易作为主要业务的商会与远在万里之外的法姆.亚兹拉联系起来。 然而它存在的历史已经超过二十五年，甚至早在巨人战争爆发之前，罗德尔刚刚建成之际，凯罗尼萨就早早买下了这块地皮，并在随后十余年间将这里经营成了自己在黄金王都的前哨站。 类似的情形在这些年来数不胜数，凯罗尼萨以及他所属的势力集团早已将自己的触角延伸至大陆各处，西起利耶尼亚，东至盖利德，南及啜泣半岛......凡肉眼所及之地，无处不是他们早已埋下的暗桩。 而这，也是他们始终图谋与路西亚和两位古龙祭司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最大的底气所在。 在他们眼中，自古兰桑克斯大祭司陨落、野兽大祭司古兰格出走之后，兰斯、弗尔乃至路西亚都不过是一群根基不稳的后起之秀，纵使空有一身武力，在他们这群传承千年之久，掌握着禁忌之战后古龙王朝大半残存底蕴的元老勋贵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 此刻，商会地下三层一间装饰华贵的密室之中，凯罗尼萨正端坐于书桌后面，静静聆听着另一位年轻龙族的汇报。 “第二双指教堂已经被路西亚的亲卫查封，现在正由古龙神殿负责清点整理教堂内的情报和资源，逐批送回神殿，另外......” 这位与凯罗尼萨面容颇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停顿了一下，脸色有些阴郁道：“和我们事先推测的不一样，路西亚好像根本没有和贝塔对峙的意思，而是直接下令随机处决了一半教堂人员，据前沿人员的回报，处决过程就是在教堂内部进行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街道。” 凯罗尼萨怔然片刻，有些失神道：“我原以为他不敢对双指教堂动武，充其量是等贝塔回来后通过艾普西隆要求对方给个说法，但现在看来......不只他的疯狂程度让人心悸，黄金王室对他异乎寻常的支持也同样超出我们的预料啊。” “是的，”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从当年杜奥里斯一案已经可见端倪，及至近两年来，他在王都肆意扩张势力，永恒女王却根本不做干预，甚至好像乐见其成。可惜这次我们的暗子没能随他一起行动，也无从判断他的亲卫队开出黄金圣殿之前发生过什么。” 书桌对面，凯罗尼萨沉默半晌，才道：“其他方面呢？” “他已经派人调用王都之内的传送门赶往风暴之眼，想必是通知兰斯祭司那边清查当下不在天空城的长老以上龙族名单——但他们肯定也清楚这毫无意义，如今在外面的有四位元老和超过二十位长老，除非我们在黄金王朝境内被路西亚抓到实证，否则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贝塔那边今日之内就会赶回王都，我已经安排好人找时间与他们联络，提前准备好撤离路径，接下来无论贝塔这次能不能压倒路西亚，我们只要趁祂吸引住路西亚的注意力之际抽身回国即可。” “不错，”凯罗尼萨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做事总是这么让我放心，艾兰。” 年轻人以手抚胸深施一礼，道：“能为您尽一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凯罗尼萨大人。” 凯罗尼萨抬起头仔细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对方挺拔傲岸的身姿、凌然锋利的气势都与年轻时的自己如出一辙，唯独眉宇之间多了几分不属于龙族的柔和，显露出些许令人不喜的孱弱——那也是他身上唯一血统不纯的证明。 “这里不是法姆.亚兹拉，没有外人时，就喊我父亲吧，艾兰。”他轻声道。 艾兰的肩膀微不可察地轻颤一下，他将头更深地低了下去，声音略微发涩道：“是，父亲......” 凯罗尼萨向后倚靠在椅背上，仰头注视着天花板，似是感伤地悠悠一叹，道：“遥想当年，我就是在罗德尔遇到了你母亲，尽管我知道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人类，却还是深深迷上了她。” 他苍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眸中掠过一抹伤感，“不得不说，她陪伴在我身侧那二十年，是我近千年岁月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你也知道，我曾尝试过不知多少方法为她续命，可人类的寿命终究过于短暂，有些事情，即使是我也无力挽回。” “我知道的，父亲，”艾兰俯首道，“能够侍奉在您身边是母亲最大的荣幸，相信她归树之后，也会为今生的经历感到自豪。” “不，应该自豪的是我，”凯罗尼萨温和一笑道，“虽然我最终失去了她，但她送给了我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你，一个虽然血统不够精纯，却比我那些嫡子更加优秀的儿子。” 听着艾兰略显急促的呼吸，凯罗尼萨笑着起身，轻轻扶起他俯下的身躯，搂住他的肩膀道：“继续为我献上你的忠诚与力量吧，孩子，你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功绩，在合适的时候，我会赐予你应得的一切。” “力量、权力、地位、财富，甚至......一个能够在世人面前，坦然立于我身侧的名分，相信我，我和你一样做梦都在期盼着那一天的来临。” 艾兰按捺不住激动沸腾的心绪，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宣誓道：“放心吧，父亲，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很好，”凯罗尼萨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然而就在艾兰即将出门时，凯罗尼萨又将他叫住，似是不经意问道：“对了，那个被我重伤的骑士，身份已经查明了么？” “他叫克里斯托福，是路西亚麾下的古龙骑士统领，也是兰斯祭司和奥陶琵斯首席的亲传弟子，”艾兰连忙答道，“正因如此，他才对我们古龙一族的神力气息极为敏感，否则昨日绝不可能发现父亲，更没有机会从您手下幸存。” “他的情况怎么样？” “短期内醒不过来，即使侥幸苏醒，这辈子多半也是废人一个了。” “通知瓦雷利亚殿的内线，找机会把他做掉吧，”凯罗尼萨皱眉沉声道，“他既然是兰斯的弟子，以后很可能被送回天空城，虽然交手时我有意遮蔽了面容，但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在身边留下任何隐患。” “是，父亲。”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余孽 第194章 余孽 罗德尔郊外，一支气宇轩昂的车队缓缓驶向西城正门，队列上方飘扬着上百面白色绸缎为底、纹以金色法环图纹的教堂旗帜，护卫骑士人人皆佩金甲白马，连同山妖牵引的马车外壳也遍布大量的黄金饰物。 时值傍晚，暮光恰好从车队背后倾泻而来，整支队伍顿时沐浴在一片灿烂的金辉中。 所有在这个时段通行的商队及私人马车都在三天前接到了罗德尔市政厅的通知，要求他们于今日下午至凌晨移步其他城门入城，故而偌大一片平原上此刻只余下这一支队伍。 如此礼节，只有王都在迎接身份极其崇高的贵客时才会出现，上一次类似的情景还是在三年前卡利亚三位半神初次造访王都之际。 然而奇怪的是，千步之外的城门方向却未见到任何迎宾队列，罗德尔高耸威严的城墙在西门脚下投下大片漆黑的暗影，春末略有几分萧瑟的晚风中，唯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在御道之畔守候。 双指神使——艾普西隆。 很快车队就抵达了西门，护卫骑士们纷纷在双指神使面前下马跪倒行礼，随行的双指神官也无不躬身致意，唯有队列正中一辆体积惊人的庞大马车继续向前，径直驶到艾普西隆身侧方才悠悠止步。 “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艾普西隆。”车厢内传来漫不经心的话语声，“进城之后，我就没时间见你了。” 艾普西隆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连车窗都不肯降下的傲慢，只是淡然自若地开口道：“我是来劝你停手的，贝塔。” “我听到了你的劝告——回去吧。”贝塔的语调没有任何波澜道。 说罢祂便下令车队继续前进，前方拉车的十二名金甲山妖发出沉重的呼气声，一人高的车轮碾起地上的浮尘，刚要转动起来，骤然间一片耀金色的神力波动从艾普西隆身上激荡开来！ 离得最近的金甲山妖们发出一片闷哼，纷纷跪倒在地，周围刚刚翻身上马的神官与骑士们也如滚地葫芦般跌倒下来，骇然望向蓦然发怒的神使，一时尽皆噤若寒蝉。 突然，另一股强悍澎湃的神力从贝塔的御驾之内冲天而起，两股性质、强度都极其近似的神力气息在空气中相互冲击侵蚀，却都奈何不了彼此，一时泾渭分明地对立着，形成两圈水火不容的力场。 “你是要在这里向我发起挑战么，艾普西隆？”贝塔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分怒意，“路西亚已经成为世上第一个屠杀双指教堂的亵渎者，你也要追随他的脚步，成为双指中第一个悖逆者么？” “拎清自己的身份，贝塔，”艾普西隆声音冰冷道，“你只是神使，不是神只！” 说话时祂有意将神力的范围进一步扩张，在外围形成一层断绝声音的屏障，随后才勉力压制怒意道：“你我都清楚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位能瞬间杀死两名古龙骑士、重伤那位名叫克里斯托福的骑士统领的强大古龙就是从你的教堂里走出去的，你敢说你对此毫不知情？” “你也说了那是一位极其强大的古龙，”贝塔冷笑道，“古龙一族的化形之术从来变幻莫测，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有兴趣来我的教堂，说不定是想离开天空城皈依到黄金树脚下呢？” “好——”艾普西隆深吸一口气，“这件事稍后再谈，再往前追溯，你手下那个蠢货次席祭司怎么冒犯两位神人也暂且不提，我无意越权干涉你对待菈妮殿下的态度，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插手路西亚桑克斯殿下和菈妮殿下的感情私事！” 自三年前降临在王都以来，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温文尔雅的艾普西隆还是第一次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祂上前一步抵近贝塔的马车，声音低沉道：“卡利亚与天空城的友谊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那时众神之战尚未爆发，黄金王朝更是连影子都没有！你多年来久居卡利亚，难道不清楚满月王室和穆格拉姆首席对路西亚殿下的态度？难道不明白两位殿下彼此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感情？” “那是错误的感情，根本就不该存在！”贝塔陡然震开车窗，声色俱厉道。 “从九年前菈妮被无上意志册封为神人时起，她就一直行走在一条不容于黄金的歧途之上，倘若我像你面对路西亚一样对她不管不问放任自流，才是背弃我的使命、辜负无上意志的信任！” “这些年我费尽心思想要将她引回正道，为此不惜在世人眼中背负狂悖跋扈的骂名，三年前送她来到罗德尔，我本想她能在永恒女王的言传身教之下逐步醒悟，但她竟然跟路西亚搞在了一起——” 祂的声音不知何时带上了一股彻骨入髓的恨意与怨毒，咬牙切齿道：“那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这三年来他在黄金王朝插手内政、恣意扩张、横行霸道，更可恶的是，他甚至比菈妮都更不尊重黄金律法，乃至于对我、对无上意志都毫无敬畏之心！践踏双指教堂，屠杀半数神官，自禁忌之战以后，世间何时出现过这样的狂妄之徒？” “注意你的言辞！”艾普西隆一时也勃然大怒，“路西亚桑克斯同样是无上意志册封的神人，你如此出言侮辱，就不怕无上意志降罪么？” “降罪？呵呵呵......” 贝塔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夸张到了极点的冷笑，“艾普西隆，我简直看不出你是假装傻还是真愚钝了——他为什么能得到无上意志的册封，就算我不说，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什么三大王朝之间的平衡、当世最高的半神血统、对古龙王朝数千年功业的尊重......都不过是些拿来堵住世人之口的名目罢了，如果不是我们至今无法判断普拉顿桑克斯的状态，也无从确定赫拉瑞斯的下落，那小子在踏足王都的那一刻就该被当场诛杀！” “毕竟他身体里流淌着星月时代最强大的两个叛逆之血，比起那些被永世镇压在地底的可怜蝼蚁，他才是那场世人口中的‘禁忌之战’中残存至今的最大余孽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夜幕 第195章 夜幕 贝塔充斥着狞笑的声音回荡在神力屏障内，祂将嘲讽的目光投向窗外，却发现刚才还怒火中烧的艾普西隆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浑身散发着一缕缕平和的光辉。 和后世那些濒临死亡、神力涣散的双指们不同，黄金时代的双指神使们虽然没有五官与四肢，却能凭借细致入微的神力控制精确传达出自己的思想、神态与情绪。 此刻贝塔与艾普西隆相隔不过咫尺，祂更是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解读出深层次的意味——艾普西隆身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祂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其中间杂着几分祂无论如何也读不懂的怜悯。 怜悯......一股茫然与愤怒交织的情绪涌上贝塔心头，祂为什么要怜悯自己，又凭什么怜悯自己？ “怎么，因为你侍奉的是路西亚，所以容不得我戳破无上意志与他之间的秘密？”贝塔冷笑着试探道，“禁忌之战的‘禁忌’只是对凡人的约束，在你我这样的存在之间，还有必要如此惺惺作态么？” 艾普西隆凝视着贝塔，深深叹了口气，轻声道：“是我高估你了......贝塔。” 祂转身望向罗德尔方向，在王都中央、黄金圣殿正中心的位置上，那株直径超过一公里的黄金巨树拔地而起直入苍穹，最高的枝叶已经深深没入云端，凭肉眼根本难以分辨它的尽头。 “相较立足大地的凡人而言，我们双指就好比站在那棵黄金树的树梢，只需稍稍抬头，便可仰望到无上意志的恩典——然而越是仰望，我便越发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与渺小，在祂面前，我们这些‘神使’就像是黄金树脚下的野草，甚或更微不足道的尘埃，之所以会降临在这里，不过是因为祂需要我们在神人尚且稚弱之时，适当地向他们展现一缕神恩罢了。” 祂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贝塔，声音疑惑道：“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觉得自己领悟了无上意志的意图？又是谁给你的自信，竟敢将自己摆在与祂并立的位置上，以‘我们’的口吻妄议一位神人的合理性？” “禁忌之战时你我尚未诞生，其中真正深层次的隐秘早已被众神埋葬在了历史深处，我们根本无从知晓。但我至少知道一点，普拉顿桑克斯与赫拉瑞斯是这片土地上最早的王者与神明，连无上意志都不曾否定半分他们的功绩——就凭你，也配称他们为叛逆？” “艾普西隆，你——” 贝塔自觉受到了侮辱，急于想要反驳，艾普西隆却对他的愤怒完全不加理会，只是自顾自地低语道：“我原以为你是在西陆受到了外神的未知侵蚀，所以才时时处处表现出迥异于其他双指的特性，可现在看来......” “你好像根本就是我们中的残次品啊。” “你说什么？！” 贝塔身上爆发出一股强横无匹的神力，瞬间将二者平分秋色的精神领域冲破开来，化作一股炽烈的光焰冲天而起，连同祂乘坐的御驾也顷刻间爆裂开来。 一直被隔绝在屏障之外的神官与骑士们不知发生了何事，顿时吓得匍匐在地，连最受贝塔信赖的首席祭司兰尼斯也在恐慌中浑身战栗不休，宛如一条扭曲的蛆虫。 另一边，艾普西隆却丝毫没有和贝塔对抗的意思，而是飘然飞退至数十步外，遥遥注视着那驾碎为齑粉的马车，语调平静道：“我确实已经放弃劝说你了，贝塔。” “接下来，是我身为侍奉路西亚桑克斯殿下的双指神使，对你做出的正式通知。” “第二双指教堂已经被殿下派兵查封，入城以后，请你前往阿尔法大人的第一教堂暂驻，在期限到来之前，如果你和你的部下以任何形式出现在殿下面前，请恕我无法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期限？”贝塔怒极反笑，“什么期限？” “圣裁的期限——三日之后，我将与你一道前往石舞台，接受无上意志的圣裁。” 贝塔一时怔在原地。 “因果对错今日无需再做辩驳，你我究竟谁更接近神意，就交由无上意志亲自裁决吧，”艾普西隆轻舒一口气道，“请牢记我先前的忠告，不要在圣裁之前枉自丢了性命，毕竟路西亚殿下不是菈妮殿下，杀一个你......并不困难。” 话音落下，艾普西隆周身浮现出一道道金色华光，继而整个身躯都融入光晕之中，消散于无形。 贝塔呆滞地凝视着祂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来，唤来了跪伏在最近位置的首席祭司兰尼斯。 “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兰尼斯努力做出镇定姿态，然而大腿内侧不自觉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惶恐。 贝塔垂眸注视着这位向来对自己唯命是从的部下，看着对方两股战战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掠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嫌恶。 祂深吸一口气，道：“之前让你安排凯罗尼萨一行人离开亚坛的事，以最快速度去办，艾普西隆既然敢跟我提出圣裁，就说明这件事对路西亚而言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以他现在的能量，短期内封锁整座王都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你都必须在圣裁之前把人送走。” “是。”兰尼斯双膝跪倒在地，深深叩首道。 “行了，起来吧，”贝塔不耐道，“我刚才的怒火与你们无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圣裁再可怕也落不到你们头上！” 兰尼斯颤颤巍巍地起身，也不敢对圣裁一事发表半分意见，只是再度躬身一礼，随后飞速转身离去。 很快，随行人员又为贝塔准备好了备用车驾，这支延绵近千米的队伍犹如一条臃肿的巨蛇，再度缓缓蠕动身躯向前行去，却再也不复先前的声势。 透过车窗，贝塔无言望向城市中央那株接天连地的黄金巨树，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片深深的茫然，然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为祂解答了。 随着最后一抹暮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天空中仅余几片火红的残云，只一转眼，便湮没在了幽冷的夜幕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赝品 第196章 赝品 嘀嗒，嘀嗒...... 秒针跳动的声音回荡在阴暗逼仄的牢房里，经由厚重的石墙一次次反弹往复，最终叠加成了震耳欲聋的声浪重重轰击在瓦莱妮丝的耳膜上，让她一遍又一遍品味着撕裂般的剧痛，几乎彻底发狂。 正对牢房十余步外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张长桌，其上陈列着一盏孤灯、一只怀表与数尺厚的案牍，那也是整间牢房内唯一的光源。 整整三天时间里，路西亚绝大多数时候就坐在那里静静批阅文书，期间甚至没有向瓦莱妮丝投来哪怕一束目光，更别提她设想中的刑讯审问了。 瓦莱妮丝眯着昏花的双眸望向灯盏中跳动的火苗，桌案后方的路西亚则在光晕中模糊成了一道幽暗的幻影——她已经无法分清到底是那位神人的精神威压导致了自身感知的崩溃，还是长时间的幽闭与缄默无形中滋生出了令她无法承受的心理压力。 她只知道，她想快点从这种境地中解脱。 “求求您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她翕动着干裂溢血的嘴唇，以嘶哑的声音乞求道，“凡是我知道的，一定对您毫无保留。” 路西亚没有回应，依然恍若未闻地批阅着那一本本仿佛永远不会减少的文书，又好似有一堵禁绝一切声音与光线的铁幕横置于两人之间，任由她如何卑微呼唤，他也永远不会回应。 一股热流从干涩的眼角涌出，瓦莱妮丝紧咬着牙关，却还是无法阻挡发自灵魂的战栗，她的双膝疯狂颤抖着，脸庞之上涕泪横流，她想要怒声嘶吼，最终却只能发出一声崩溃的呜咽。 “杀了我吧......”她再一次乞求道。 忽然，路西亚抬起头望了她一眼，仅仅是这一个眼神，便让瓦莱妮丝如蒙大赦，她拼命挣动着身上的锁链与镣铐向前挪动着，好像只要远了半分就会错过他接下来的话语。 “我不会再问你了，”他轻声道，“所有我想要的答案，你已经告诉我了。” 瓦莱妮丝顿时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您......您说什么？” “在我接触过的神官中，你的意志力真是弱得出奇，从第一次在暗月殿外见到你时我就在想，贝塔到底有多么愚蠢，才会选择你这样的废物担任次席祭司，就不怕你泄露祂那些不敢见人的秘密么？” “但第二次在双指教堂见到你时我就明白了，祂如此有恃无恐并非出于对你的信任，而是祂早已在你们体内种下了神术诅咒，不只是你，还有你手下那些乌合之众，一旦你们以任何途径泄露隐秘，便会立刻被诅咒撕成碎片。” 说到这里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祂确实让我涨了不少见识，上次见到类似的手段还是真实之母对祂手下的祭司和信徒，那几个人的鲜血被全部活生生抽了出来，画成了一幅威胁我的壁画——我还以为这种不入流的控制手段只会出现在邪神和邪教徒身上呢。” “所以自那时起，我就没指望过从你嘴里听到任何有用的情报，之所以你还能活到现在，在这里以这样的形式见到我，只是因为我需要利用你验证几项猜想罢了。” 另一边，本就濒临崩溃的瓦莱妮丝在听到神术诅咒的消息后彻底陷入了恍惚。 她知道，在如此境地下，路西亚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欺骗自己，换句话说，即使她身为贝塔大人的次席祭司，也从来就不曾得到过一丝半点真正的信任与爱护。 毕竟算算时间，贝塔大人已经返回王都整整两天半了，而自己仍被关押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时至今日，等待她的只剩下身为一枚微不足道的弃子的命运了。 “您......您想要验证什么？”她失神地呢喃道。 这不过是一句下意识的提问，如若深究本心，瓦莱妮丝大概也只想在落幕之前捕捉到自己最后的价值，以期抓住几分信仰崩塌之后生命仅存的意义罢了，因此她根本不奢望路西亚的回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路西亚又一次回答了她。 “三件事，”他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合上最后一份文书的封面，垂眸道，“第一件事，我想知道无上意志到底对贝塔怀有怎样的态度。” “自玛莉卡陛下统一亚坛高原，加冕为永恒女王之后，黄金王朝近五十年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任何一起针对双指教堂的暴力之举，可我不只摧毁了你们的教堂，还处决了一半的神官与骑士，却没有遭受任何形式的神罚。” “我承认这是一项试探无上意志的冒险赌博，但从结果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他抬起头看向瓦莱妮丝，摇曳的烛火倒映在他冰蓝的眼眸中，幻化出一片瑰丽而诡异的华光，“即使同样身为棋子，可堪一用与弃若敝履之间，依旧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啊。” “于是我开始了第二项验证——在三天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着你身上的神术诅咒，以此观察贝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让我很诧异，贝塔的神力虽然从性质、强度乃至运转规律上都与艾普西隆极其相似，但如果观察得足够仔细，便会发现它们本质上的不同。” “艾普西隆以及伽玛、德尔塔两位神使的神力都来源于黄金树，或者说源于更高层面的无上意志，黄金树则是祂们沐浴神恩获取神力的渠道，也正因如此，祂们的神力中都会不可避免地融入永恒女王的生命法则，呈现出生生不息的丰饶之意，这也是每一位双指神使理论上的共性。” “但贝塔不一样，从祂的神力中，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黄金树的气息，那只是一片纯粹而空洞的黄金，触目所及之地，唯有绝对的强权、稳定与秩序......” 路西亚沉沉呼出一口气，“换句话说，你一直敬畏有加、奉若神明的贝塔在本源层面上完全谈不上是一位双指神使——” “不管怎么看，祂都并非无上意志的使徒，而是那位神只的赝品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囚牢 第197章 囚牢 “不可能......这不可能！”瓦莱妮丝先是懵懂地呢喃道，继而拼命地摇着脑袋，含混不清地呜咽着，最后整个身体都疯狂挣扎起来，一边哀嚎怒骂一边挣动身上冰冷的铁链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形如一头濒死的野兽。 “不论你相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路西亚平静道，“明天早上，我会和贝塔一起在石舞台上迎接圣裁，孰是孰非，那时自会揭晓答案。” “杀了我——杀了我！”状若疯魔的次席祭司声嘶力竭地咆哮道，“既然你连贝塔大人都不肯放过，还留着我的性命做什么？杀了我啊！” “闭嘴。”路西亚淡淡吐出两个字，一股虚淡无形的精神威压霎时间扩散开来。 瓦莱妮丝只觉仿佛有一口巨钟在脑海深处轰鸣，沸腾不休的灵魂顿时被镇压下来，再也激不起半点风浪。 “待一切结束之后，我自会赐你一死，但现在，你还要完成最后一项使命。” 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一息之后牢房的铁门便被人推开，艾格基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恭声道：“殿下，请问有何吩咐？” “通知狱卒，为我们的祭司大人准备晚餐，里面多加些补充精神力的食物。” “是。” 不多时，一名狱卒便端着一只厚重的木制托盘走了进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牢笼前方的小型闸门边，继而起身面向路西亚深深一礼，随后飞速退出牢房。 除开眼角不经意掠过瓦莱妮丝的一抹余光，狱卒全程没有做出任何打量或试探性质的举动，即使从脚步踏进屋内的一刻算起，直至出门时他停留的时间也不超过三十秒。 瓦莱妮丝定定地凝视着盘中各式各样补充精神力的名贵食物，呆愣半晌，霍然抬起头来看向路西亚，声音颤抖道：“连续三天，你明明一句话都没问，却接连让狱卒送来这些东西......这是想让他们以为，你一直在用精神手段审问我？” 望着路西亚脸上不置可否的微笑，她感觉一股无可抑制的心悸从胸腔之中扩散开来，渐渐转化为每一寸肌肉与骨骼的战栗，“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猜，出现在第二双指教堂的那位古龙强者在与你接触之前，一定已经见过贝塔了，对么？” “按理说，他在明知你我双方在暗月殿前爆发冲突的前提下，本该偃旗息鼓悄悄龟缩在城内，而不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再次跑去双指教堂与你们接洽——但他既然这么做了，就必然是因为你在暗月殿干的蠢事真正触怒了他，甚至从根本上有悖于贝塔和他的约定，所以他才会甘冒暴露的风险又敲打了你一次。” “当然，如果面对的是一般的对手，他的做法显然已经足够谨慎，”他嗤笑一声道，“我很难想象一位至少是古龙长老级别的人物竟然能舍弃一切排场和脸面，不仅不带任何随从出门，还用化形之术易容成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商贩，毕竟按照我在天空城时的经历，这对那群迂腐不堪的老古董来说实在难如登天。” “但很可惜，他犯下了第一个错误——负责监视教堂的是克里斯托福，古龙神殿最出色的骑士。在他面前，叛徒的味道即使掩藏在无数层伪装之下，也依然足够刺鼻。” “紧接着，他又犯下了第二个错误，”路西亚神色转冷道，“在发现有人跟踪后，他的第一想法不是尽力摆脱，而是在僻静处杀死所有追踪者，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克里斯托福在他的袭击之下还是活了下来。” “截至此时，虽然素未谋面，但我已经能够看清他谨慎与狡诈并存的外表下，实则隐藏着近乎偏执的自负，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相信他一定还会对克里斯托福出手——对这样一个人而言，无论克里斯托福有没有看见他的真容，他都绝不会允许一个超出他控制的危险因素存活下去。” “所以如他所愿，我出现在了这里。”路西亚摊了摊手，重新露出一抹温良无害的微笑道。 “正如他对我的期盼一样，一个年轻气盛、力量有余而智慧不足、倚仗身份地位行事完全不计后果的年轻龙族，自然就会在踏平双指教堂之后仍然怀有一腔无能之怒无处发泄，进而选择自降身份出现在市政厅监狱，继续对你们严刑拷打，以图逼问出他的下落，甚至......在怒火中疏忽了对瓦雷利亚殿的防守。” “不过光有这些可不够，一只越是老辣的狐狸，越会在捕猎之前反复犹疑，以免摆在面前的鲜美猎物实则是猎人的诱饵，所以我必须再推他一把，让他感到身后还有其他猛兽的威胁，时间容不得他继续拖延下去。” “那个威胁，就是你。” 路西亚平静地述说着，他的声音落入瓦莱妮丝耳中，却宛如魔鬼的呓语。 “这里是市政厅监狱，而罗德尔市政监理官全名是罗文斯.奥夫尼尔，这位子爵大人和他的兄长奥萨里昂侯爵一样，都是最中坚的新党成员。” 他站起身来，缓缓踱至牢笼前方，直视着瓦莱妮丝的眼睛道：“祭司大人不妨猜一猜，在新党越发势大，已然掌握黄金王朝七成以上军事力量的今天，那个叛徒既然能够悄无声息来到罗德尔腹地，那么他与新党之间，到底有几分勾连？” “你还可以猜猜，关于贝塔在信徒身上降下的神术诅咒，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有没有机会从贝塔口中知道？” “我想大概没有，”路西亚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但他一定知道你今天晚上吃了什么，知道我用了精神类神术和魔法对你进行整整三天的问询，乃至于‘知道’你不知何时就会吐露他的消息......” “所以，他一定会迅速行动起来——直接闯入瓦雷利亚殿行刺他大概是不敢的，那么就只有动用最后的手段。”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十指交叉斜斜倚靠在椅背上道：“那支从三年前就跟随在我身边的亲卫队里，即使还存在听他调度的暗子，应该也不会太多了吧？再不用，这张牌就要烂在他手里了。” 话音刚落，牢房外的走廊里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句听不真切的交谈之后，艾格基斯再度叩响铁门，在路西亚的应允下走了进来。 “殿下，弗尔祭司抓住了两名意图刺杀克里斯托福的风暴骑士，但他们在被俘的一瞬间便咬碎了事先藏在齿根的毒药，现在已经......” 听到回报的路西亚怔然片刻，轻声道：“我知道了。” 艾格基斯离去后，他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呆滞如一截朽木的瓦莱妮丝，道：“感谢你的配合，不久之后，你就可以解脱了。” 说罢他便起身向屋外走去，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瓦莱妮丝的话语声：“路西亚殿下......” 他微微驻足，只听她在身后继续道：“请原谅我无法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然而正是他将贝塔大人逼到了如今的绝境——我只想问问您，那两名行刺的骑士既然已经死了，即使明天您在圣裁之下胜过了贝塔大人，又能拿他这个真正的凶手怎么样呢？” “艾普西隆会问出他的去向的，”路西亚垂眸应道，“现在我只希望他跑得足够快，那一腔腐朽发臭的古老龙血，如果不能沸腾起来，又怎么配告慰那些年轻的亡魂呢？” ps.足足2500字，求个百八十章月票不过分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逃离路线 第198章 逃离路线 “父亲，瓦雷利亚殿那边的事情失败了。”瓦哈尼特商会地下密室中，刚从第一双指教堂回来的艾兰神色沉重道。 “弗尔桑克斯这些天一直没有露面，暗中潜藏在克里斯托福休养的静室之中，我们的人一动手就被他控制了......如果不是二十六号和二十七号立刻服毒自尽，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凯罗尼萨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轻啜一口，苍老威严的面容上依旧古井无波，然而紧握茶杯青筋凸起的手背还是显露了他绝不平静的心境。 “贝塔那边有说法么？”他缓缓吸气，勉力控制着情绪询问道，“如果不是那个次席祭司蠢到被路西亚活捉，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这个......”艾兰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父亲的神色，言辞间颇有几分犹豫。 “看我干什么，实话实说！” “是。”艾兰深深低下头去，如实道，“贝塔听说这件事后极其震怒，当场对我们一通辱骂，祂说祂麾下的神官和骑士永远不会背叛，无论路西亚使出任何手段都不可能从他们口中问出情报，是我们从一开始就被他耍了。” “哦？”凯罗尼萨微微抬起眼皮，“祂骂我们什么？” “祂说......我们真不愧是以石头为身躯的古龙，连脑子里都长满了石头，又骂我们是难堪一用的莽夫，除了给祂找麻烦什么都——” “好了！” 凯罗尼萨握住茶杯的手掌骤然发力，茶杯连同下方的整张桌面轰然炸开，大理石砖打制的地面都出现了大片的龟裂。 这位执掌天空城大权近千载的古龙元老急促地喘息着，双眸中燃烧着仿佛要毁灭一切的怒火，其间深深埋藏着一股择人欲噬的狠厉。 事实上，单是这种层面的辱骂根本不足以撼动凯罗尼萨的心境，贝塔的侮辱只不过是最后的导火索，真正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从他来到王都开始的一切发展都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暗月殿前猝不及防的冲突、双指教堂外的追踪与激战，乃至于这次事后看来明显是陷阱的审问和准备不足的刺杀......古龙元老一向以深谋远虑而又处变不惊自居，这次却时时处处落后那位乳臭未干的王子半步，以至于到最后自己就像是个任人拿捏的蠢货！ 路西亚的直觉没有任何谬误，凯罗尼萨谨小慎微的行事作风之下，那股近乎偏执的自负才是他真正的底色，也正因这一点被对手抓住利用，他才被逼到了如此窘境。 数息之后，凯罗尼萨终于强行抑制着自己冷静下来，他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艾兰，嘶哑道：“出亚坛的路线安排好了么？不管圣裁结果如何，我们都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安排好了，”艾兰连忙答道，“虽然近日常规出城路线都被路西亚封锁，但兰尼斯祭司还是为我们准备了三座传送门的临时调用权，上午九点先经由杜兰家族的小型传送门前往亚坛南部，再骑马向西南方向行进十六公里就是罗德尔传送门。” “贝塔已经提前跟当地卫戍部队打好了招呼，他们会提前为我们设置好前往南境的传送参数，不出意外的话，晚上之前我们就可以抵达宁姆格福。” “十六公里......”凯罗尼萨皱眉沉吟道，“杜兰家族不过是一个伯爵世家，为什么会拥有一座距离罗德尔传送门这么近的小型传送门？” 据他所知，整个黄金王朝只有四座大型空间传送门，分别是瓦尼亚河谷以南毗邻卡利亚的亚坛传送门、北境的索尔传送门、南境的宁姆格福传送门和亚坛高原本土的罗德尔传送门，其余小型传送门都不具备跨域级别的远途传送能力。 和前三者不同的是，罗德尔传送门由于最为靠近王都，地理位置最为要害，因此无论是驻军数量之庞大还是审核机制之严苛都冠绝交界地，甚至连传送门附近一百公里内都不许设立其余小型传送门。 毕竟一旦此地失守，对方便可以通过这座大型传送门源源不断地将部队投送到罗德尔门口，战略意义上不亚于将一柄尖刀径直刺入黄金王朝胸口。 这种情况下，别说杜兰家族区区一个伯爵，就是当朝六位公爵在此，也不见得有资格把传送门修到这里来吧？ “这点我已经了解过了，父亲，”艾兰解释道，“您应该也记得，杜兰家族是杜奥里斯家族的旁支，当初杜奥里斯公爵还在北境镇守任上时，常常需要中转从北境运送过来的大宗货物，而公爵的幼弟——也就是那位三年前在南格密尔战死的赫克托夫男爵，时而也有不少货运队伍要通过罗德尔传送门送进王都。” “当时拉达冈陛下尚且极为倚重杜奥里斯公爵，为支持他在北境的行动，对杜奥里斯家族在王朝境内的活动无不大开方便之门，所以公爵便以旁系子侄杜兰伯爵的名义，在罗德尔传送门附近修筑了直达王都的杜兰传送门。” “后来杜奥里斯家族被流放边境，也许是陛下仍故念旧情，故而近年来对杜兰家族一直颇为优容，当年的传送门及相关的贸易网络也就这么维持了下来。” “是这样啊......”凯罗尼萨在厅中踱着步子，沉思良久后，他忽然问道：“杜兰传送门到迪可达斯有多远？” “将近两百公里，”艾兰蹙眉思索片刻，迅速回答道，“父亲，您问这个做什么？” 凯罗尼萨转过身来，果断道：“我们不走罗德尔传送门——从杜兰传送门出来以后，让作为掩护的商队继续维持常态前往南境，我们两人带上亲卫甩开一切辎重直接前往迪可达斯，在那里待一天之后再通过其他途径返回宁姆格福。” “可......父亲，我们要是去罗德尔传送门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早点脱身不是更安全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不，艾兰，”凯罗尼萨轻叹一声，神色沉郁道，“如果让我昨天决定，相信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抉择，但今天不同了。” “路西亚桑克斯远比我想象中更加可怕，明天的圣裁，我对贝塔没什么信心，万一祂那边出什么问题......十六公里虽短，可我怕我们永远也走不到啊。” “至于迪可达斯那边虽然距离远了十余倍，但若轻车简行也只是半日行程，最关键的是，即使他得到了我们会通过杜兰传送门逃离的消息，也不可能猜到我们会舍近求远跑去迪可达斯。” 暗夜之中，凯罗尼萨的双眸倒映着幽幽的烛火，他冷笑一声道：“那座大升降梯是新党最不容他人染指的军事要地，一旦到了那里，任凭永恒女王怎么支持路西亚，也绝不会纵容他继续为所欲为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神性 第199章 神性 黄金历49年五月十九，圣裁日。 罗德尔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路西亚坐在御驾之中，聆听着雨滴拍打在车厢外壁上的沙沙声响，目光静静落向窗外。 黄金圣殿高耸的花岗岩建筑被雨水浸染成了深沉的青色，大片高低错落的金色琉璃顶则在黯淡的天光下敛去了往日的光辉，唯有永恒殿背后那株高耸入云的黄金巨树依旧不为所动，恒定而安详地释放着温和的光芒。 马车缓缓停靠在永恒殿前的长阶之下，路西亚从车门中踏出，随行侍卫的桂雷尔立刻翻身下马，上前为他撑开了雨伞。 路西亚从桂雷尔手中接过伞柄，微笑着向她致谢，又贴到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话，随即孤身一人沿着长阶向上走去。 桂雷尔望着主君远去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沉默地挥下手臂。 纯白的伞面破开雨幕缓步向前，下落的雨滴在路西亚身后留下一片渐次填满的真空，而在更下方的位置上，数十名披坚执锐的风暴骑士无言地退向殿外，宛若张开的钢铁羽翼。 路西亚一路拾级而上，接近长阶顶端时，他驻足仰望前方，永恒殿气魄雄伟的立柱耸立于眼前，隔着朦朦胧胧的雨幕，隐约可见立柱之下静立着的一道优雅身影。 永恒女王依旧穿着那袭幽夜般深暗的黑纱星罗长裙，美玉般洁白细腻的手臂与脖颈裸露在外，强烈的反差造就出一片惊心动魄的美感。微微卷曲的纯金发丝披散至她的腰间，即使身处如此黯淡的天色之下，也掩盖不了那比阳光更加璀璨的光芒。 路西亚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相较三年前在这里与玛莉卡女王的初会，如今的她似乎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圣气息，却也变得更加疏离而遥远。 “见过陛下。”他来到女王面前站定，躬身致意道。 玛莉卡抿唇浅浅一笑，湖水般碧蓝的眼眸随之弯曲，道：“艾普西隆已经在石舞台等你了，随我来吧。” 说罢，女王便转身引领着路西亚往永恒殿内行去。 穿过殿前那道高逾十米的精金巨门，眼前是一条长达数百米的高阔长廊，两侧洁白高大的石柱支撑起恢弘大气的穹顶，头顶正上方则是大片澄澈透明的水晶玻璃，仰首向上望去，几乎令人产生一种黄金树枝叶垂落至面前的错觉。 两人漫步于长廊中央，路西亚看似随意地问道：“陛下日理万机，引路之事只需交给一位侍从即可，何必劳动您亲自前来？” “呵呵，说得对，”玛莉卡轻声笑道，“一会儿贝塔来了，我就让亚勒托去殿前接祂，不过你就不一样了......” 路西亚微微侧首等待着她的答复，女王似是故意停顿了半晌，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所有孩子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对待你和对待其他人有所不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陛下过誉了，相较于葛德文殿下，我不过只是个在半神之路上摸爬滚打的孩童罢了。”路西亚谦和道。 “虚伪，”女王撇了撇嘴，“葛德文比你多成长了三十年，再给你二十年——甚至十年，我相信你未必比今日的他差。” 路西亚摇头笑道：“陛下此言便是在偏袒我了，十年之后我必然有所精进，但葛德文殿下也不会原地驻足不前，未来之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玛莉卡扭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无意地调侃道：“没想到，你会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我还以为你会和拉塔恩那小家伙一样，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打败他成为最强半神呢。” 路西亚微笑不语，短暂的沉默后，只听女王轻叹一声，道：“可我并不喜欢那个孩子。” “世人都说他继承了我和他父亲的一切优点，智慧、温和、英武、强大......但我始终觉得，他半点都没有继承我们中任何一人的性格与灵魂。” 她螓首微抬，仰望着水晶穹顶彼端的黄金巨树，轻声道：“一位生来便是神明与王者的完美半神，不也正是这世间最虚假、最无趣的存在么？” “相形之下，他那两个身负熔炉赐福，为世人所不容的‘恶兆’弟弟，在我眼中反而可爱得多。” “说到这里，或许我应该向你致谢，路西亚，”女王唇角微微上扬，道，“当年我们之间的交易，看来你并没有仅仅将其当作一场交易来践行。” “我一直关注着他们在远东列岛的生活，那两个孩子，包括那许许多多远离黄金王朝赴往东海的‘异种’都过得很好。虽然你我处境不同，但在这件事上，我不如你。” 路西亚的余光掠过身旁的永恒女王，当他望见玛莉卡眼底那抹潜藏极深的落寞，恍惚间只觉得那一缕在她身上逐渐淡去、几近消失的自然灵动之气正在回归。 或者说，直至此刻，玛莉卡才终于褪去了些许“神性”的外壳，显露出一分转瞬即逝的“人性”。 “在我眼中，那从来不是一场交易，”他垂眸道，“蒙葛特与蒙格不只是两位天资绝世的强大半神，也是我的挚友，更是与我志同道合、并肩而行之人。” “是吗，”玛莉卡眯起眼眸，轻轻一叹，“那就好。” 接下来的一段道路，两人各自默然无言。 路西亚深知，女王让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她想让他看到的——正如这些年她几乎时时处处都对他鼎力支持，他也从不会觉得自己理应得到如此优容，而是时至今日他走的每一步，都恰恰符合女王对下一个时代的预期。 然而玛莉卡在试探他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观察女王本身。 刻意流露出些许对葛德文的不满、对蒙葛特蒙格兄弟的青睐，甚至是早前对贝塔不加掩饰的蔑视......女王无疑已经开始试探他对黄金时代的态度了，而他也在这短短一段路途中洞悉了几分女王如今的状态。 和三年前相比，玛莉卡似乎正无可避免地从“人”向“神”的方向跌落。 纵使女王在他面前从来都呈现出一派巧笑倩兮顾盼自若的轻松之态，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仿佛有越来越多无形锁链从虚空中蔓延而出，一步步束缚在这位理论上立于众生顶点的神明身上，直至她无力挣扎，便会径直将她拖入深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抵达长廊终点。向外望去，只见一道陡峭的阶梯笔直向上没入宛若黄金铸就的树干，阶梯尽头的位置充盈着纯净璀璨的金色光辉。 “对了，”路西亚忽然停下脚步，左右环顾道，“今天既然是圣裁仪式，怎么没见到拉达冈陛下？” “谁知道呢，”女王耸了耸肩，注视着前方黄金树心的入口，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也许是怕我吃了他吧？” ps.前两天写到这里卡文了，抱歉。 第二百章 仪式 第200章 仪式 “贝塔大人，请随我来，”永恒殿前，亚勒托面向贝塔躬身一礼道，“女王陛下、路西亚殿下和艾普西隆大人已在石舞台上候您多时了。” 贝塔停下脚步，认真审视了这位相貌平平的女仆长片刻，方才轻笑一声道：“陛下竟会派你来迎我，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亚勒托礼貌一笑，依旧保持着微微欠身的姿态，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也好，”贝塔轻舒一口气，仰首望向永恒殿后高耸入云的黄金巨树，轻声自语道，“既然艾普西隆如此自信，今日便让我验证一下，我与祂之间，到底谁更接近神意！” 说罢他便迈步向殿内行去，随行的兰尼斯正欲跟上，只见亚勒托脚步轻挪，身形宛若一阵无形微风，瞬息间移动到他面前，微笑道：“还请祭司阁下在侧殿稍候，圣裁仪式，外人不便入内。” “外人？” 兰尼斯先是一愣，随即眼眸微微眯起，冷声道：“我是贝塔大人座下首席祭司，就算阁下是陛下身边近臣，也不该肆意插手神使之事吧？” 两人交谈间，兰尼斯目光隐蔽地扫过周围的大片建筑，从步入永恒殿范围起，一路上他至少看到了三四名路西亚麾下的精锐亲卫，就连那位实力在英雄中也堪称翘楚的飞龙桂雷尔也出现在了侧殿之中，身上还披挂着战时才配备的重甲。 虽然他坚信，即使是艾普西隆和路西亚也绝不敢在圣裁仪式上造次，但四周隐隐约约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极大引起了这位双指祭司的警惕心，一旦发生任何变故，能侍卫在贝塔大人身边的也就唯有他一人了。 “祭司言重了，”另一边，亚勒托完全无视了兰尼斯话中潜藏的威胁，神色淡淡道，“下官所传达的只是女王陛下的意志，陛下既然未曾应允阁下入内，那么便请恕我无法放行。” 说话时，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腰间并未佩戴任何武器，双手也放松地垂于身侧，然而五步之外的兰尼斯却猛然感受到了一股窒息般的压力，仿佛周身上下的空气都凝结成了无形的刀锋，稍有不慎便会被切割得遍体鳞伤。 “你——”兰尼斯恨得直咬牙，他虽然也有英雄级别的实力，却是最正统的战斗神官一系，大半战力都在层出不穷的黄金神术之上。 此刻毫无防备间被一名明显是刺客一系的强者近身，哪怕不考虑双方的身份背景，他也丝毫没有在这里与对方动手的底气。 “兰尼斯，退下吧——” 不远处，已经登上十余级台阶的贝塔驻足停步，背对着后方对峙的祭司与女仆长道，“别忘了这里是永恒殿，就如亚勒托女士说的，去侧殿等我吧。” “是。” 下方，兰尼斯勉强压下怒意，躬身应道，随即转身向东侧的偏殿行去。 亚勒托遥遥注视着双指祭司远去的背影，兰尼斯所去的东侧偏殿与桂雷尔所在的西侧偏殿相隔不过百余步，随行的双指神官与神圣骑士们也跟去了偏殿，散开监视着古龙一方的动向，二者之间本就凝滞如铁的气氛顿时更添了几分紧张。 她眨了眨眼，似是一无所觉地转过身来，微微躬身追上几步，陪同贝塔继续向黄金树心走去。 一路上，贝塔和亚勒托都未再说话，大约一刻钟后，两人便抵达了黄金树心入口，此时原本阻隔在入口处的荆棘丛已经缩入树干，只留出中间一道充盈着黄金光芒的门状树洞。 “贝塔大人，前面便是石舞台，”亚勒托再度一礼道，“下官没有资格入内，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贝塔微微颔首，继续向前迈步，很快整个身躯都消失在了金色的光辉中。 待四周璀璨夺目的光芒敛去，贝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这片祂从未踏足过的石舞台。 与其说“舞台”，倒不如说那是一整片广阔无垠的大地，背后的入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漆黑粗砺的地面向远方的虚空无尽延伸而去，如若稍稍抬头，便能望见天穹中央辉煌而庄严的艾尔登法环。 贝塔不由得神情一肃，祂虽然身为神使，却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法环——那是黄金律法的唯一具象化实体、黄金树的力量核心，亦是整个黄金时代所有生灵生死轮转的总控制终端。 法环通体形如四枚扣合在一起的黄金光环，呈正三角状排布，宛若沉重的齿轮般缓慢而恒定地转动着，与此同时散发出宛若实质的光芒，即使相隔无尽虚空，贝塔也依然能感受到那股高山与汪洋般澎湃的伟力。 “这就是，无上意志的力量么？”祂失神地喃喃道。 紧接着，祂又看到了下方地面上陈列的四张巨椅，玛莉卡女王端坐于法环之下、石舞台正中的王座之上，另外三张椅子在形制规格上略逊一分，分列于王座左右。 路西亚坐在靠近女王的左侧上首，艾普西隆坐在他身边，右侧上首的椅子则处于空置状态，显然便是留给祂的了。 “神使贝塔，见过永恒女王陛下、路西亚桑克斯殿下。”贝塔迈步行至王座前方，躬身一礼道。 此时与当初艾普西隆从天外降临，传达册封路西亚为神人的神谕时不同，每一位双指神使在仅代表自己觐见永恒女王和艾尔登之王时，都必须保持下位者的礼节与尊重——自龙王与龙神君临天下的上古时代伊始，便唯有无上意志自身才有资格凌驾于神明与王者之上。 “神使请落座，”女王颔首致意道，“今日我只负责引动法环之力沟通神意，并不插手圣裁仪式，你们双方谁是谁非，便请无上意志作出裁决吧。” 贝塔目光扫过另一侧的路西亚和艾普西隆，眼神中掠过一抹掩藏极深的愤恨，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步履从容地前往自己的席位落座。 玛莉卡女王见双方都已准备完成，便正式宣布仪式开始。 只见她从王座之上缓缓起身，纤白的手掌凌空一握，一柄苍白色的石槌顿时显化在掌心之中。 女王将石槌横置面前，端详片刻，随后修长的手臂将其高高举起，槌心直指头顶的艾尔登法环，一道炽烈的黄金光线霎时间划破漆黑的天幕，连接在法环与石槌之间！ 坐在下方的路西亚悚然一惊——那并非来自法环的力量，而是完完全全源于女王自身的精纯神力，并且凝练到了令他都毛骨悚然的程度。 “我以永恒女王、黄金树的主宰、交界地唯一真神的名义，在此呼唤无上意志的降临！”女王高声吟诵道。 下一秒，艾尔登法环蓦然绽放出璀璨到了极点的光辉，汹涌澎湃的神力浪潮从光环中倾泻而下，玛莉卡女王金色的长发飘扬而起，湖蓝色的眼瞳中央宛若燃起了熔金般的火焰！ 大片淡金色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起，顷刻间便覆盖了整座石舞台，将众人脚下的地面转化成了一片平滑如镜的海洋。 在海水深处，路西亚恍惚间仿佛看到一道庞大的阴影一闪而逝。 “那是......艾尔登之兽？” 第二百零一章 圣裁 第201章 圣裁 下一秒，一股无形无质，而又无比宏大的意志如同从深海汪洋中跃起的巨鲸，轰然降临在石舞台上空！ 除了玛莉卡女王依旧神色自若外，其余众人都感受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可怖威压，身形一时都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路西亚能精确感知到，威压的来源正是脚下金色的海洋中那道明灭难见的兽影，虽然他还无法确定艾尔登之兽和无上意志之间的联系，但至少有一点毫无疑问——此刻这头巨兽身上散发的正是无上意志的力量。 好在这股威压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迅速敛去，路西亚只觉心脏被攥紧后又猛然放松，顿时剧烈地喘息起来。 这种程度的压力，只有当年他在永恒殿花园面对散发杀意的玛莉卡女王时才感受过，可自身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却还能被一股并未刻意针对他的精神威压逼到这种地步，不由让人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无上意志的恐怖。 “无上意志正在聆听你们的声音，”女王缓缓落下石槌，神色庄重道，“现在，你们可以各自向祂阐述自己的主张，待两方陈述完毕后，祂自会作出裁断。” 她望向右侧的贝塔，道：“贝塔神使，从你开始吧。” 贝塔起身向前两步，立足于左右座席之间的空地上，祂微微闭上双眼，感受着脚下海洋中的澎湃神力，心中已再无疑虑。 无上意志的目光，确确实实已经降临此地，既然双方都公平地站在神只的注视下，那么祂就坚信自己绝不会输——说到底，在当世五位双指神使中，只有祂才是特殊的那一个。 从自身于虚空中凝聚而出，领受神谕降临交界地的那一日起，贝塔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祂绝不只是诸如伽玛、德尔塔、艾普西隆那样散布神恩的工具，而是以无上意志自身为蓝本诞生，生来便肩负着创造下个时代律法与秩序的崇高使命。 假以时日，其他完成使命的双指迟早会消逝于时间长河中，而祂，终将成为和无上意志同样伟大而不朽的存在。 “我于此控诉神人路西亚桑克斯与神使艾普西隆的罪孽——”祂朗声道。 “神人菈妮年纪尚幼、心性不坚，至今仍在错误的道路上迷茫徘徊，路西亚桑克斯明知如此，却仍刻意纵容、惑乱其心、动摇其志，双指祭司瓦莱妮丝出言劝阻，亦被其无理重伤，此其罪一。” “其后，路西亚桑克斯污蔑第二双指教堂勾结古龙叛徒，在毫无实证的前提下发兵践踏教堂、屠杀神官，此其罪二。” “神使艾普西隆，面对神人暴行不仅不加劝阻，反而与之串通一气，为虎作伥，此其罪三！” “禀无上意志，”祂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我请求您降下神罚，永久剥夺路西亚桑克斯神人之位、剥夺艾普西隆神使之职！” 陈词结束，贝塔转身返回席位落座，与此同时，祂感受到凝聚于自己身上的目光正在渐渐偏移，竟越过艾普西隆，径直落在了路西亚身上。 另一边，艾普西隆也只是微微有些诧异，旋即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路西亚从容起身，先是抬头望了一眼散发着无上神威的艾尔登法环，又看了看脚下明暗幻灭的黄金海洋，最后才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贝塔。 “贝塔大人果然博闻强识，信口胡编便是三桩大罪，”他淡淡一笑道，“我就没有这么高的水平了，想来想去，你我之间不过一事而已。” “我——路西亚桑克斯，天空城之主，乃是无上意志亲自册封的神人，菈妮——蕾娜菈陛下之女，卡利亚的月之公主，同样也是无上意志亲自册封的神人。” “而你——双指神使贝塔，不过是无上意志赐予神人的辅弼罢了。” 他的眉梢挑起，神色古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卡利亚宽松的规矩惯坏了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介臣子也敢在主君面前大呼小叫了？” 贝塔没想到这家伙上来就是人身攻击，短暂的愣神后当即便欲发作，可一想到现在可是在无上意志注视下的圣裁仪式，也只能把一腔怒火强行憋了下去。 然而对面的路西亚根本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而是继续语调散漫道：“早年间你在西陆犯下的斑斑劣迹，卡利亚人自己都能视若无睹，我也懒得多管闲事。” “可这里是罗德尔，还把你在卡利亚王庭颐指气使的那一套作派放到我面前，甚至敢于插手我和菈妮的私人感情，不得不说，阁下当真是刷新了我对勇敢的理解。” 路西亚耸耸肩，轻呼一口气道：“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相信你我还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处置一个不开眼的双指祭司，阁下再学会几分君臣主次的道理，我也就无意追究了。”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敢把手伸到天空城来——” 说到这里，路西亚整个人气势一变，声音犹如北境的冰风暴般寒冷蚀骨，周身随之释放出一股凌厉霸道的龙威。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座席上的贝塔，神色森然道：“勾结法姆.亚兹拉长老级别的古龙、谋杀古龙神殿三位骑士、妄图染指我朝内政......如今你我就在无上意志注视之下，你还敢张口闭口说什么证据？” “把你那两根和大肠不相上下的指头放清醒点，这里不是容你扯皮耍赖的市政厅法庭，而是裁决生死的审判场，”他冷笑一声道，“既然你有胆量做下这些事情，我要是让你活着走出石舞台，就未免太不给你面子了。” “你——”贝塔被路西亚的杀意所慑，向后一个趔趄带倒了椅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声音颤抖道：“圣裁结果唯有无上意志可以决定，你......你怎敢如此放肆！” 仿佛是呼应祂惊涛骇浪的心境，原本水平如镜的海面也随之沸腾起来，愈发激烈的浪花声中，一道庞然巨影在水面之下起伏不休。 路西亚仰首望向天穹中央的艾尔登法环，一字一句道：“禀无上意志，我请求对第二双指神使贝塔降下神罚，诛其肉体，灭其灵魂！” 话音刚落，一头通体如夜幕般漆黑，身躯之内闪烁着树根般金色纹路的异形巨兽骤然破开海面，笔直掠入高空，如同一条游鱼般盘旋在艾尔登法环周围！ 紧接着，一道清晰、浑厚，却又不辨男女的声音宛如洪钟大吕般在场上所有人脑海中响起—— “准奏。” 第二百零二章 异变 算上前世今生，这是路西亚第一次近距离“聆听”到无上意志的声音。 严格来说，他甚至无法确定无上意志是否真的亲口降下了神谕，与其说那是从虚空中传来的一句话语，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道直接回响于众人灵魂之中的神念，因而即使他们准确无误地领会了其中含义，也根本无从判断无上意志的任何特征。 然而，比起对无上意志心存提防的路西亚，贝塔此时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癫狂。 祂跌坐在海面之上，浑身剧烈颤抖着望向盘旋于高空的艾尔登之兽，语无伦次道：“不，不可能......你不是祂，你代表不了祂！” “这是阴谋......你们在算计我，祂绝不会降下这样的神谕，路西亚、艾普西隆，还有你，玛莉卡！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 看着祂疯狂挣扎的丑态，路西亚神色冰冷，艾普西隆依旧淡然自若，而居于王座之上的玛莉卡女王则是若有若无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她轻启红唇，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在她精妙的神力控制下，路西亚丝毫没有听到其中内容，另一端瘫软如烂泥的贝塔却骤然间神色剧变！ “你说什么？！” 贝塔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当即扭动着身躯爬起来，拼命扑向女王，仿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路西亚正欲出手阻拦，天穹之上的艾尔登之兽突然绽放出璀璨的金光，一道道翎羽般的光箭从祂身上激射而出，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难以捉摸的弧线，瞬息贯穿了贝塔的身躯！ 纯金色的血液如雨飘洒，巨大的惯性裹挟着贝塔，将祂抛上高空，随后那一道道翎羽光箭再次变换形态，凝聚成一道向下弯曲的光弧，穿过贝塔的两根指头，将其整个钉在了法环之下。 如此惨状，简直与宗教审判中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异端一般无二！ 下一秒，丝丝缕缕的纯净神力从贝塔的躯体中抽离而出，艾尔登之兽的尾鳍轻轻挥动，那一团神力随即缓缓下降，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朝着艾普西隆倾注而去。 就在神力光流即将注入艾普西隆体内时，艾尔登之兽忽然停止了动作，路西亚抬头望去，只觉那道冥冥中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自己身上。 “殿下......”身旁，艾普西隆也看向路西亚，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征询之意。 “去吧，”路西亚点点头道，“既是无上意志之恩赐，我等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艾普西隆闻言微微松了口气，随即闭目放松精神，任由光流继续向下蔓延，直至没入他的身躯，与他自身的神力渐渐融为一体。 半晌，祂睁开双眼，向路西亚躬身一礼道：“谢殿下恩准，如今贝塔的神力已经归我所有，接下来我只需动用精神感知探入祂残存的意识，便可查清您想要的一切答案。” 再次得到路西亚的应允后，艾普西隆来到贝塔的正下方，释放出十余道触角般精细入微的神力光束，破开贝塔残存意识的守护，侵入祂的记忆之中。 与此同时，艾普西隆自身也陷入了一种迷蒙混沌的状态，如若梦呓般解读出贝塔的灵魂中一个个印象深刻的地点与人物。 “无上意志，主人......蕾娜，异端，必须抹杀......古龙......” 突然间，艾普西隆脑海深处传来一阵尖锐到了极点的刺痛，一尊遮天蔽日的漆黑魔影在虚幻的意识中蓦然浮现，霎时间便覆盖了祂的全部视野！ 一道与先前无上意志的传音极其相似，却又无比诡异阴冷的话语声随之在众人耳畔激荡而起—— “看到了么，你输了，哈哈哈......你又一次输给我了......”那声音嚣狂地冷笑道，“承认吧，你就是它，它就是你......” 伴随着那诡异的笑声，大片橙黄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海面之下升腾而起，化作一道火柱掠上高空，瞬间点燃了贝塔半边身躯！ 艾普西隆探出的神力光束在烈火灼烧下訇然中断，从精神连接中猝然醒来的祂浑身渗出无数鲜血，惊恐交加地连退数步，身躯一时摇摇欲坠。 路西亚化作一道残影掠向前方，伸手托住了险些倒地的神使，又转头看向玛莉卡女王，道：“陛下......” “就站在那，什么都别做！”女王死死盯着漫天的橙黄火焰，咬牙道：“这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情！” 与此同时，盘旋在法环四周的艾尔登之兽仰首发出一声愤怒之极的咆哮，百倍于先前刺穿贝塔的黄金光束从祂身上绽放而出，居高临下地朝着橙黄火焰镇压而去。 光束与火焰猛烈碰撞在一起，众人脚下的黄金之海爆发出海啸般的水浪，又在顷刻间蒸发成大片雾气。 空间中弥散开无数道蛛网般的漆黑裂缝，直到蔓延至黄金树边界时才仿佛撞上了某种隐藏于虚空的强大封印，激发出道道玄奥莫测的黄金符文后消散于无形。 短暂的僵持过后，橙黄火焰终究显得后继无力，被黄金光束渐渐压制下来，一点点退向深海。 可就在火焰即将被完全压制之时，异变再次发生，一团最靠近路西亚的火焰突然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影，向他极速飞掠而去。 等到抵近路西亚身边时，那人影已经显化成了一道女子的身形，望向路西亚的双眸之中，陡然绽放出一片星夜般神秘而璀璨的宵紫色光芒！ “你是——” 路西亚心中一片剧震，那疑似癫火的力量和无上意志正面冲突都还勉强在他的理解范围内，毕竟他知道这株黄金树根系深处就镇压着那位身具癫火之力的癫狂叁指。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再一次见到初入交界地时惊鸿一瞥的宵眼女王！ “呵呵，你已经见过这张脸的主人了吧？” 那虚淡模糊的人影发出一声轻轻的低笑，音色一如当年的宵眼女王般飘忽而魅惑，“既然从她手中活了下来，便足以证明你已经有了入局的资格——怎么样，要不要丢下那个输不起的废物转投我的麾下？只要是你想知道的答案，我都可以告诉你哦！” 第二百零三章 癫火 天穹之中，艾尔登之兽愤怒地张开背鳍，无数道黄金光束划过长空攒射而来！ “怎么，想杀我？”火焰人影沐浴在漫天光雨中，轻蔑地冷笑一声，“千年前你都做不到的事情，只靠一头寄托了你一缕意志的野兽，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吧？” 说罢，她只是遥遥举起手掌，那铺天盖地的光束竟同一刹那凝固在了半空中，紧接着她五指凌空一握，所有光束都在一声清脆的爆鸣中破碎成了飘零的流光。 然而下一秒，又有一道撕裂空气的厉啸袭来，火焰人影转头望去，只见一柄通体苍白的石槌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玛莉卡女王冷若冰霜的声音随之缥缈而至。 “滚！” 仓促之间，火焰人影只来得及将手臂横置胸前阻挡，一记宛若金铁交击的剧烈碰撞之后，石槌在女王的召唤下倒飞而回，人影则被巨力轰飞出去，整条手臂顷刻间炸裂成一片火花。 她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之色，刚想开口质问些什么，余光骤然被一抹乍放的雷霆点亮！ 路西亚在瞬息之间完成了半龙化状态，背后四道羽翼同时一振，鼓动间仿佛逆转了时空的概念，将两人刚刚拉开的距离刹那贴近，又于半空中拧身发力，一记裹挟着无尽毁灭之力的破灭之爪轰然落下！ 无数道水柱从海面上冲天而起，黑红色的雷电疯狂地扩张开来，破灭之力撕碎了人影疯狂试图自我修复的身躯，将其彻底震散成星星点点的火光！ 待高空中的水花重新拍落，原本仍蠢蠢欲动的橙黄火焰也终于消失在了深海之下，空气中只残留下人影消失前最后的一句低语。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么......呵，你会后悔的......” “后悔nm！”路西亚在心底怒骂道。 摆脱再次见到“宵眼女王”的短暂懵逼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并且早在玛莉卡女王出手之前就发现了对方身份的蹊跷之处。 虽然她完美拟态出了宵眼女王的声音与形象，但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与当年瓦尼亚河谷降临的女王截然不同，其中少了几分神秘与冰冷，反而充斥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与暴戾。 再结合她那段充满蛊惑性的言语，路西亚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家伙只是自称和宵眼女王同一阵营，并试图拉他入伙，但事实未必真是如此。 最重要的是，就算他知道无上意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家挖墙脚是这么在人眼皮底下挖的啊？ 那头疑似无上意志化身的艾尔登之兽就在天上挂着，现今执掌法环的正统神明永恒女王还在一边站着，你要开价挖人总得找个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场合悄悄谈吧，就这么当众贴脸是几个意思？ 排除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的可能，对方的目的自然就只剩下了一种——自己点不点头根本无所谓，她只是想在他和无上意志、永恒女王三方心中各自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换句话说，她不过是顺手把自己当作恶心无上意志的一枚棋子罢了，至于棋子日后是死是活，恐怕她也完全不在乎。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出手了，道理很简单，当年他还无比弱小的时候都不肯做一枚任人拿捏的棋子，现在好不容易混到四百多级了，能让你个不知从哪跳出来的玩意当棋子给下了？ 至于她跟无上意志之间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高端斗争，根本不在路西亚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话说回来，他皱眉看了看脚下渐渐平静下来的黄金之海，如果单从之前火焰人影和艾尔登之兽的交手情况来看，无论是力量水平还是掌握的技巧，对方都远在自己之上。 玛莉卡女王有能力插手这种级别的战斗不难理解，而且女王貌似全力出手的一槌也只是击碎了火焰人影的一条手臂，为什么他的一记破灭之爪偏偏就能将其彻底击溃？ 正思虑间，艾普西隆咳嗽两声，脚步略微虚浮地走上前来，道：“殿下，请恕我无能，贝塔的躯体被刚才那个未知存在焚毁大半，残存的意识也随之消失，现在......我实在无法从中解读祂的记忆了。” 路西亚举目望去，刚刚一场混战之后，贝塔的尸体已经从法环下方坠落在地，艾尔登之兽的身形与黄金之海一道渐渐淡去，最终化作缥缈的金光消失不见，地面重新恢复成了漆黑冰冷的石舞台。 他走到贝塔身边俯身察看，这位前双指神使被橙黄火焰烧得只剩下小半截指头，指端还残留着被黄金光束贯穿的洞口，枯败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一截腐朽的石柱，似乎轻轻一碰便会化作崩塌的灰烬。 当初他曾扬言要让贝塔变成黄金时代第一位单指，如今看来，倒是一语成谶了。 “陛下，请容我先行告退处理我族叛徒一事，”他转身看向玛莉卡女王，“之后我会再来永恒宫拜谒，今日之事，还望您届时能为我解惑。” 玛莉卡女王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去吧，待你回来之后，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路西亚带着艾普西隆一路走出黄金树心，再次穿过来时的永恒殿长廊来到殿前，只见断臂残躯散落一地，风暴骑士们正搬运着一具具双指神官和神圣骑士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 “殿下，”见到路西亚的身影，桂雷尔匆匆跑了过来，神色困惑道，“一刻钟前，我们按照您的嘱咐，正准备将贝塔的下属全部控制起来，但他们突然像是发疯了似的，双眼喷发出橙黄色火焰，开始疯狂砍杀周围的一切活物，甚至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她领着路西亚来到战场中央的空地上，一具身着祭司长袍的尸体倒毙在地，桂雷尔解释道：“此人应该就是贝塔麾下的首席祭司兰尼斯，事发时他好像根本没有准备，险些被那些神圣骑士砍死。” “我们击杀了那些发疯的神官和骑士，把他从尸体堆里拖了出来，刚逼问出两句叛徒的下落，他的眼睛就和其他人一样燃烧了起来，不到一分钟时间，就......就变成了这样。” 路西亚蹲下身子细细察看，只见兰尼斯的两只眼球已经烧尽大半，只在眼眶边缘残存下了一层焦黄的烂肉，凹陷下去的伤口中隐约可见一轮轮凹凸不平的刻印，形如指头按压产生的指纹。 这种连最深沉的噩梦中都难得一见的惨状，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也难怪桂雷尔刚才的声音中有几分颤抖了。 “他死前说了什么？”路西亚深吸一口气问道。 “上午九点，杜兰传送门。”桂雷尔立刻答道。 路西亚取过怀表看了一眼，现在已经是十点十分，即使算上小型传送门平均一小时左右的穿梭时间，对方也很可能已经从传送门另一端出来，赶往最近的罗德尔传送门了。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么事态仍然完全在他掌控之中。此前对罗德尔的全城封锁只不过是做给对方看的表象，对于城内众多贵族尤其是新党私有的小型传送门，他本就不可能完全禁绝。 所以在解决对方针对克里斯托福的刺杀之后，他就提前安排弗尔桑克斯前往罗德尔传送门守株待兔——只要那位叛徒想要短时间逃离王都范围，就必然途径这座亚坛高原唯一的大型传送门。 “别怕，先把这些尸体专门收置起来，等我回来处理，”他拍拍桂雷尔的肩膀安抚道，随即将目光投向悠远的天幕，“至于现在，先让我看看这次能网到一条多大的鱼吧。” 说罢，他的身躯在流光中化作银白色的巨龙，羽翼一振，在呼啸的狂风中朝着罗德尔传送门的方向飞掠而去。 第二百零四章 未来 日暮时分，亚坛高原一座无名山丘上，凯罗尼萨眺望着数十公里外罗德尔传送门的方向，仿佛在沉默中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艾兰飞快登上山丘来到他身后，脸色苍白道：“父亲，第一批派往罗德尔传送门的疑兵已经传回消息，他们在那里遇到了不下二百名古龙骑士，其中还有......还有弗尔桑克斯祭司和路西亚。” “是么......”凯罗尼萨沉吟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沉道：“既然连路西亚本人都出现在了那里，就意味着贝塔不只败了，还败得很惨。” 艾兰神色沉郁地点点头，道：“现在看来，他早就对我们通过传送门逃离的可能有所防备，还好父亲谋算更胜一筹，否则现在我们已成瓮中之鳖。” 听闻此语，凯罗尼萨不仅没有丝毫自得，反而惨淡一笑，道：“不必恭维为父了，我等赶赴王都之际皆是踌躇满志，自以为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借双指神使之力彻底打断路西亚这些年越发惊人的发展势头，何尝想过短短数日之间，你我便会如丧家之犬般被人逼到这种境地。” “对这样一个人，无论何时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他注视着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庞大建筑，眸光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心悸，“罗德尔传送门一事我们略略领先他半步，又怎知他会不会在别处设法倒追上来，如今之计，必须尽快远离亚坛，否则就算贝塔不会蠢到出卖我们，路西亚也迟早有办法把我们挖出来。” “只要尽快抵达南境，哪怕兰斯桑克斯对我们一直心存疑虑，也终究抓不到半点实证，事后即使法姆.亚兹拉方面不计代价地详查所有元老和长老近期的动向，我们只要以在南境招纳风暴王朝旧族为由，便可轻易摆脱嫌疑。” 艾兰静静立在后方，犹豫许久后忽然开口道：“父亲，孩儿有一事不解......” “嗯？” “您和其他几位长老此前告诉我们，路西亚......路西亚殿下年幼冲动，刚愎暴虐，难堪大任，自他入王都以来屡屡开罪两党贵族，为黄金王朝所不容，日积月累之下必将破坏两国和平大局，使昔日战死于亚坛高原上的龙族先烈之血尽付东流......是这样吧？” 凯罗尼萨霍然转过头来，目光冷厉地盯着他，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为父亲的目光所慑，艾兰本就支支吾吾的语气更是软弱下来，却还是咬牙道：“其实......其实我就是想说，此次王都一行，父亲既然承认了王子殿下无论手段胆略俱是非凡，那为什么我们还必须与之作对？如若尽心辅佐，再加上殿下的神人身份，假以时日，我朝未必不能——” “愚昧！”话未说完，凯罗尼萨便怒而出声打断道。 “未必不能如何？让他这个所谓神人晋位神明，取代永恒女王成为下个时代的真神？还是全力拥护他坐上王位，以龙王之尊引领我朝再次君临天下？” “我问你，路西亚天资再出众，比及当年的黄金初王葛孚雷如何？今日两位天空神殿祭司乃至古龙王朝上下诸位英雄，相较昔日葛孚雷麾下的东征军团又如何？” “一支东征军团，葛孚雷恃之定鼎天下，可如今的古龙王朝纵使倾尽底蕴，难不成还有覆灭黄金树再立初始之环的余力么？” “没有，”他冷笑一声道，“从我们输了禁忌之战，从龙王隔绝于世、龙神不知所踪、龙母重伤沉眠、大祭司于亚坛陨落之后，我们就彻底失去了与黄金王朝争锋的资格。” “可是，比我们更强的葛孚雷与东征军团又怎样呢？盖利德望风而降之后，他们不还是被永恒女王流放域外，永世不得回返？” “在天下大势面前，个人实力甚或一军一国之力都微不足道。自黄金树拔地而起的一刻伊始，古龙、巨人、亚人、混种就不再是这片交界地的主角了——这便是大势，别说区区一个路西亚，便是普拉顿桑克斯陛下自时空乱流中归来，也依旧无力阻挡！” 凯罗尼萨上前一步，拎起艾兰的衣领，目光灼人道：“现在，你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告诉我一次，一个罔顾大局、逆势而为的古龙王子，究竟有没有资格引领古龙，究竟会将我们引向繁荣还是毁灭？” “我......”艾兰眼瞳微颤，片刻之后，终是无力地垂下脑袋，道：“您是对的。” 凯罗尼萨盯着自己的私生子看了好一会儿，铁爪般遒劲的双手缓缓放松，又伸手为其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目光转为柔和道：“艾兰，如若你我易地而处，为父其实也能理解你的想法。” 他偏头望向天边如血的残阳，长出一口气道：“你的身体里虽然只流淌着一半属于古龙的血液，但你的灵魂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古龙。” “在法姆.亚兹拉的漫长岁月里，我曾见过太多像你一样热诚、骄傲而自豪的孩子，他们继承了龙族的高贵血脉，炽热的胸膛里怀揣着法姆.亚兹拉传承数千载的无上荣耀与振兴王朝的梦想——可他们大半死在了禁忌之战中，剩下的小半，也死在了十三年前的龙树之战里。” “我们的时代过去了，孩子。”凯罗尼萨轻声道。 “如果一个错误的选择，会让你和那些孩子一样无谓赴死，我决不接受——”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悲切，“假如我们中一定有人死去，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不，父亲，您在说什么？” 刚刚还陷于沉思之中的艾兰如梦方醒，他立即跪伏于地，热泪盈眶道：“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随时愿意为您付出生命，王朝可以失去我，却绝不能失去您！” 凯罗尼萨伸出宽大的手掌托起艾兰的身躯，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似的静静凝视许久，道：“谢谢你，艾兰。” “通往迪可达斯之路危险莫测，路西亚和弗尔桑克斯不知何时便会追来，稍后你带十名亲卫先走一步，为父自领其余人等断后。” “无需多言，”不等艾兰回绝，凯罗尼萨便牢牢握住他的手腕，道，“即使遭遇路西亚，为父也自有方法脱身，现在开始记住我的话——你的身体里有一半源于我的血脉，所以自你出生之日起，我便在你体内植入了一道神术祷告，危急时刻便可使你短暂发挥出与我近似的力量。” “万一前路遭逢不测，血脉深处传来呼唤之际，切记放松心神，不要抵抗。我的力量会在短时间内灌注进你的体内，你可借之摆脱危险，但绝不要恋战，一刻钟后，这股力量就会消失，那时你将变得无比虚弱。” “这一刻钟，便是为父为你准备多年的第二条命，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活下去，懂吗？” 说罢他便拂袖走向山丘之下，直至走出数十步后，才回首望向心神震荡的艾兰道：“有一点你说错了，孩子。” “法姆.亚兹拉可以没有我，却不能失去你，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才是王朝真正的未来啊......” 第二百零五章 道左相逢 “殿下，这里真的会有人来么？” 星夜之下，一位留着利落短发的重甲女骑士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御道，神色困惑道：“叛徒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罗德尔传送门，想必是寻一处隐秘之所藏匿起来了，就算他们还想跑，也不会选路途最远、目标最大的迪可达斯吧？” “一般你不会问这种问题的，安娜西亚，”路西亚看向自己的风暴骑士长，微微一笑道，“怎么，累了？” “怎么会？”安娜西亚揉了揉略微发涩的眼角，嘴硬道，“我只是觉得这种最不可能的方向只需派遣一队骑士驻守就够了，何至于您亲自出马？” 两人身后十公里外便是黄金王朝最重要的门户——迪可达斯大升降机，宽达数十米的亚坛大道穿过他们脚下一路向前，通向高原中央的王都罗德尔。 这条路堪称黄金王朝最中心的主轴大道，亦是三年前路西亚初临王都时原本计划的路线，只是由于在大升降机前遭遇变故，才临时改成了飞越整片亚坛高原。 “的确是最不可能的一条路啊......”路西亚深吸一口气，享受着夜晚冰冷的空气贯入肺腑的清凉感，又徐徐呼出道，“可是，我偏偏有种他就会选择这条路的直觉。” “按照常理，迪可达斯在所有逃亡方向中距离杜兰传送门最远，亚坛大道也最为显眼，但换个方向考虑，大升降机也是此次追捕中我们唯一无法插手的军事要塞，一旦到了那里，他便真能从我们手中逃出生天。” “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他向前迈出几步，立于大道之畔一座小小的土丘上，眯起眼眸望向远方道，“我曾告诉过贝塔麾下的次席祭司瓦莱妮丝，虽然我与那位叛徒素未谋面，却已看到了他外表之下的内核。” “在兰斯祭司全力肃清朝中乱象之际冒险赶赴王都，与贝塔串连勾结；顶着我们与贝塔开战之后的高压局势冒险造访双指教堂，秘密联络瓦莱妮丝；被克里斯托福发现后不逃不避，反而试图杀死所有目击到他的古龙骑士；再到最后，他甚至还敢在我眼皮底下发动针对克里斯托福的刺杀，想要杀人灭口。” “自他远赴王都以来，这一系列行为的共性，便是此人丝毫不惮于兵行险着，甚至在明明手握更多选择的情况下仍然偏好行险，一次次图谋以最小的代价、以最难以预测的方式博取最大的利益。” “他很自负，”路西亚冷然一笑道，“自负到以为万事万物尽在掌控之中，算尽常人所不能算之事，便自然敢于做出常人所不敢为之举——拥有如此手腕与心性，至少是长老会中那几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之一，甚至是某位元老也说不定。” “所以，我相信他，”他说道，“我相信我们这位大人物，一定会做出他理应会做出的选择。” 同一时刻，距此十几公里外，一支轻车简行、扮作行商打扮的车队正缓缓驶来。 “艾兰大人，”一名身着伙计短衣的亲卫跳上马车，轻叩车门道，“我们距离迪可达斯只有二十余公里了，您看是否下令提速，趁路西亚那边还没反应过来尽快冲过去？” 车厢之中，一直闭目养神的艾兰睁开眼眸，淡淡道：“不可。” “依照王朝律法，亚坛地区允许商队夜间流转，但禁止超过五十人的车队进入各处关卡要塞，禁止车队速度超过二十码，禁止车队护卫佩戴遮面式盔甲。” “此三项禁令，皆是为了预防有人遣少量精锐冒充商队突袭关卡，自黄金王朝定都罗德尔以来便一直严格执行，从未有过变更。我们扮作商队绕行此路，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怎么能未见敌人便先自露马脚？” 即使在这群跟随凯罗尼萨多年的亲卫面前，他也刻意掩藏了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 另一边，亲卫闻言神色一肃，点头道：“属下受教。” 车队继续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驶向迪可达斯，艾兰则重新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血脉深处隐隐传来的力量波动。 如今他自身实力刚刚迈过英雄门槛，对于古龙一族血脉之力、肉身之力与神力三者并行运转的技巧已然初窥门径，此刻依照父亲提起的方法彻底放松心神，不久便真切感受到了那道藏于心脉之底的神术符印。 符印中刻画的纹路极为繁杂玄奥，以艾兰的祷告造诣根本无从分辨其中内容，只能勉强感知到符印渗透出一丝丝冰凉而精纯的神力，自心脏泵动而出，继而与全身血液融为一体，一旦激发，势必连锁性引发整个血脉的共鸣，从而激发出远超自身极限的力量。 “听说我朝五大王族战技中的龙王之体可将血脉之力与肉身之力熔为一炉，炼成与神力不相上下的气血之力，这股力量就算比之尚有不足，想必也相差不远了。”艾兰沉吟道。 想到这里，他心底不由再度涌起一股交织着酸涩的暖流——父亲虽然一直未能给他正式名分，却从出生之日起便为他留下了这等保命秘术，现在更是不惜以身犯险让自己先行逃离，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下来，让他怎能弃父亲于不顾独自逃生？ 心神激荡间，艾兰只觉心脏深处那股力量随之欢呼雀跃起来，就连体内流转的古龙神力都更强盛了几分，似乎随时都会冲破往日瓶颈，推动自己迈入全新的境界。 “打起精神留心后路，”他推开一寸车窗，对外面的亲卫吩咐道，“大人那边一旦发生变故，我等便立刻驰援！” 一众亲卫正要应是，却蓦然望见数百米外不知何时立着一道白袍银甲的年轻身影，对方手拄一柄龙鳞刀，在月光之下折射出一片冰冷的清辉。 在他身后，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风暴骑士向车队两翼包抄而来，为首一人正是路西亚三年前亲自提拔的风暴骑士长安娜西亚。 感知到外界变化的艾兰猛然推开马车前门，低声道：“先不要轻举妄动，对方未必发现了我们的身份——” 刚说到一半，只听前方那道身影一声轻笑，道：“异国之地有幸路逢同乡之人，阁下何必再遮遮掩掩、故作丑态？” 话音飘至的一瞬间，一道惊艳的刀光如月华般流泻而来，当即将艾兰乘坐的马车劈为齑粉！ 第二百零六章 他 尖锐的碎片四散崩溅，击打在马车周围扮作商队护卫的凯罗尼萨亲卫身上，非但未有一人受伤，反而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 冲天而起的烟尘正中，艾兰于千钧一发之际拔刀架住了路西亚险些将他一刀枭首的斩击。 他双手握刀，浑身上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双腿亦在巨大的冲击下半跪在地，一柄月银色的龙鳞刀已有三分嵌入了他肩膀上的肌肉，滚滚鲜血沿着刀身奔流而下，倒映出一道单手持刀、神色冰冷的身影。 见己方已经暴露无遗，一众亲卫眼瞳中尽数掠过一抹如血的殷红，漆黑刚硬的鳞甲从他们颈后冒出，随后飞快爬遍全身，双手十指化作锋锐尖利的龙爪，两道强健有力的羽翼撕开肩胛骨下方的皮肤，缠绕着滚滚血气延展而出！ 亲卫队中，十人俱为化形为人的中位飞龙武士，此刻十人半龙化的同时进入了某种近似狂暴的嗜血状态，全力攻向车队中央的路西亚！ “一群虫豸叛逆，也敢冒犯殿下？” 数十步外传来一声暴喝，安娜西亚的身躯仿佛化作一发怒射而出的攻城弩矢，裹挟着空气的厉啸冲锋而来，挥舞手中足足四掌宽的玄钢巨剑迎面砸飞了两名距离路西亚最近的飞龙武士。她将巨剑舞成一团淡黑色的风暴，与余下八人挥来的兵刃碰撞在一起，一时竟丝毫不落下风！ 后方数十名风暴骑士顺势完成了对车队的合围，此时从四面围杀而来，居中的路西亚则猛起一脚踢中艾兰腹部，将其扫入半空，又骤然跃起凌空一拳将他轰飞出去！ 艾兰口鼻之中猛然喷出大片鲜血，在长空中划过一道一闪而逝的血红轨迹，将地面砸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大坑。 路西亚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龙鳞刀划过一道圆弧，十二道苍蓝辉剑如同暴雨般落下，将艾兰体表生出的黑色鳞甲切割得支离破碎，紧接着又是一记龙雷斩轰然落下！ 艾兰还来不及摆出防御架势便被正面一刀劈飞，炽红色的雷电在亚坛大道之畔犁出一条深深的沟壑，沟壑尽头，艾兰浑身染血，瞳孔中充斥着喷薄欲出的恐惧与惊惶！ 短短数十秒的交锋，他便几次险些死在路西亚手中，这种令人绝望的压迫感，即使是面对父亲时也从未有过。 正此时，他忽然察觉到心脉底端传来一阵鼓点般的震动，丝丝缕缕的精纯神力再次从神术符印中散溢而出，迅速修复着他体内的伤势，同时血脉深处隐约听见几声由远及近的呼唤，那呼唤虽然模糊，却让他陡然产生了一种源自灵魂的直觉——那是父亲的声音！ “万一前路遭逢不测，血脉深处传来呼唤之际，切记放松心神，不要抵抗。我的力量会在短时间内灌注进你的体内，你可借之摆脱危险，但绝不要恋战......” 父亲临别时的嘱咐再次回荡在艾兰的脑海，他深呼一口气，不假思索地将精神放空，任由神术符印中的力量伴随着呼唤声灌注全身，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顷刻间沸腾而起，充盈在四肢百骸中的强悍力量感迅速取代了先前的虚弱无力，一股狼烟般的血气随之冲天而起！ “轰——” 双目如血的艾兰猛然将地面宛若蛛网般踏碎，自下而上一记纵斩挥出，竟硬生生挡住了路西亚追击而来的斩击！接下来的数息之内，两道半人半龙的身影之间爆发出一片刀光，流萤般的火花随之激荡不休，照亮了整片星夜！ 艾兰体表的鳞甲褪去了先前的几分驳杂，化作暗夜般深沉的黑色，路西亚的龙鳞则依旧保持着辉石般的银白，一如天穹洒下的月光。 法姆.亚兹拉的众多古龙无论族群性别，鳞甲的颜色只有黑白两类，其中黑色承袭自龙王普拉顿桑克斯，白色则承袭自龙神赫拉瑞斯，血脉驳杂者在鳞甲色泽上也会显现出相对驳杂的灰黑、灰白等分支，而越是血脉精纯、地位崇高的古龙，就越会呈现近似神与王的纯色。 譬如禁忌之战后诞生的两位王族——兰斯桑克斯便是源于龙神的纯白，弗尔桑克斯则是源于龙王的纯黑，至于路西亚，则是整个古龙王朝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拥有着与龙神相同鳞甲的至尊存在。 传说龙神诞生于所有龙族至善至美的祈盼与膜拜，这一身龙神之鳞，也正是代表着古龙一族理论上最完美的状态。 此刻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暴烈地厮杀在一起，获得一身伟力的艾兰迫不及待地想要压制住对手，然而再度交锋数百招后，他骇然发现，即使自己倾尽全力也无法实现对路西亚的压制，看对方游刃有余的出招和神态，他甚至还留有大量余力！ 如此下去，别说一刻钟内自己能否摆脱路西亚脱身，能不能保持均势从他手中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艾兰呼出一口灼热的血气，奋力一击短暂击退路西亚，同时隐晦地望了一眼父亲所在的方向，他本就不准备抛弃父亲独自逃生，此时被路西亚迫入绝境，一些此前便在心底徘徊不休的念头顿时疯狂地涌了出来。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才是王朝真正的未来......” 父亲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响起，艾兰的眼眸也随之越来越红，如果这条路被路西亚堵死，父亲也将被困死在亚坛高原，被打上叛逆的标签，永远钉死在古龙王朝的耻辱柱上。 “未来......什么未来？”他于心底癫狂怒吼道，“如果你死了，这样的未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扬起头颅，发出一声震彻四野的龙啸，血脉深处的无数呼唤同时冲入脑海，化作一片凄厉的咆哮，艾兰眼瞳中最后一抹清明被血色湮没。 然而下一秒，那滔天的血气又转瞬消散于无形，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苍茫，浑身散发出的龙威也随之一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山岳般沉凝的气势。 百步之外，路西亚皱眉望着眼前的一幕，虽然面前的对手仍是那具躯壳，他却感觉自己正面对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感谢你的牺牲，艾兰——”他于心底喟然轻叹道，“这一切，都是为了王朝的未来。” 第二百零七章 龙战 星夜之下，两道半龙半人的身影遥遥对视一眼，顷刻间化作两团虚淡模糊的光影轰然对撞！ 强悍无匹的冲击波激荡开来，将方圆数百米内的草木树石尽数拦腰冲断，就连更远处搏命厮杀的飞龙武士与风暴骑士们都被掀翻在地。 龙鳞刀在他们手中幻化成了一道照亮长夜的霹雳，缠绕着独属于古龙的炽红龙雷闪烁爆鸣，不断在对手身上撕下鳞甲血肉，又伴随着炽热暴烈的神力余波将其蒸腾为逸散的红烟。 路西亚面甲之下的龙眸死死盯住眼前的对手，达到大师位阶的永恒剑术宛若狂风过境般压制而去，其中既有罗德尔剑术的沉稳厚重，又有卡利亚剑术的变幻莫测与提比亚剑术的诡异毒辣，然而最核心的本质还是风暴剑术的刚猛霸道！ 这是他融合了多门剑术后，创造出的独属于自己的永恒剑术——当年穆格拉姆首席便曾教导过他，所谓的永恒剑术并非某种固定的套路，而是海纳百川般融合星月时代以来世间所有顶尖剑术后，再将固定技巧忘却，重新化归无形的剑技。 接受过前世信息爆炸的路西亚当然能够理解，与其说那是一种追求技之尽头的“术”，倒不如说是一种超脱术之层面的“道”，凡是能作用于剑术的技巧，无论传承自任何文明，甚至本来是作用于肉体的古龙战技和蛮族战技都可以拿来使用。 如今他的永恒剑术，也许实战底蕴尚且不如穆格拉姆深厚，但在利用记忆战场融合了远比前者更多的技巧后，已经拥有了比当世任何一门剑术都更高的上限。 另一边，取代艾兰意识的凯罗尼萨越打越心惊不已，肉体层面被压制并不出奇，毕竟这并非自己本体，路西亚则是当世公认血统最高的半神——但他难以理解的是，自己上千年的战斗经验竟然也没能在对方手中占到半点上风！ 剑术、祷告，乃至穿插在刀剑交击之间的战技，路西亚在每一个细节上都表现出了至少与他持平的实力，甚至在他刻意拿出以命换命的架势交换伤势时，这头从未上过战场的年轻古龙竟然也显得比他更加悍不畏死！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两人血战多时，他受的伤都结结实实落在身上，可对面这家伙的伤势却在以莫名其妙的速度复原。 即使他在斩击中附上龙雷，试图以古龙雷电中的毁灭之力压倒血肉的恢复速度，路西亚也总能插空瞬发几记黄金树恢复之类的疗愈神术，然后继续以近乎满血的姿态跟他以伤换伤！ 错愕之中，路西亚再度一刀挥出，磅礴的巨力将两人不堪重负的龙鳞刀同时崩碎，随后一记破灭之爪迎面挥下，凯罗尼萨宛若一道流星般倒飞出去砸入一座土丘，下一秒，整座小山丘都垮塌下来！ “咳，咳咳——”凯罗尼萨猛然咳出一口鲜血，目光阴沉地望向天空中那道身影，低声呢喃道：“一半卑贱的人类之血......这具身体，果然还是难堪大用！” 他甩甩脑袋，爬满血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狠厉，紧握的右手猛然张开成爪，一爪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艾兰体内残存的神力被他不计代价地催动到极限，以一种迥异于古龙祷告的运转方式冲击着心脏，一息之后，他原本宛若风中残烛的衰弱气息再次强盛起来！ 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覆盖了他的伤口，连同整个骨架都在流光变换中拉伸、膨胀，他的头颅变得更加粗壮而威严，四肢化作庞大的龙爪，四道闪烁着金芒的漆黑羽翼在山峦般隆起的脊背两侧张开，释放出遮天蔽日的龙威！ 完全龙化——艾兰只靠一半古龙之血，穷极一生也无法实现的状态，在凯罗尼萨燃烧血脉的秘术之下昙花一现地绽放开来！ 高空之中，路西亚皱眉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的不解顿时更加浓郁。 龙族在完全龙化之后才能释放出最巅峰的力量——这是世人皆知的常识，但与之相称的便是龙化之后相应减弱的灵活性以及更容易暴露的目标。 如果在战场杀伐之中，完全龙化自然是龙族最佳的选择，但眼前此人分明是在逃亡途中，连空间传送门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进，怎么敢在这里变化成古龙形态？ 届时他不只无法摆脱自己，就连近百公里外的弗尔桑克斯都会关注到这边的战斗，包围之下死战到底就成了他唯一的结局。 “殿下以为我要走？”凯罗尼萨昂起龙首，发出两声沉闷如雷的低笑，“呵呵，送殿下在这里上路，才是我此行真正的意义！” 说罢，他庞大的身躯猛然踏平了整座山丘，以完全悖于常理的恐怖速度逆冲而来！ 路西亚长呼一口气，当下也不再犹疑，也彻底化作巨龙形态居高临下俯冲而去！ 漆黑与银白的龙影在天穹之中轰然对撞，此时的他们舍弃了一切繁杂的技巧，每一次攻击都是力量的直接碰撞！ 龙角、龙爪、龙牙——他们从高空厮杀至地面，强悍的龙躯在空旷的平原之上犁出一道道深邃的峡谷，又从地面重新杀入天空，搅动的龙翼将月光下的浮云撕成激荡的气流！ “这就是......龙战？” 十名飞龙武士拼死不降，已经在风暴骑士的围杀下死亡殆尽，安娜西亚和其余瓦雷利亚殿亲卫们望向天空，脸上俱是一片震怖之色。 飘洒的龙血与破碎的龙鳞如同雨滴从天而降，又在接近地面时在高温中燃烧成飞散的灰烬，地、水、风、火、雷五大元素祷告化作危险而绚丽的流光，映照出两道沐浴在鲜血中如神似魔的龙影！ 十公里外，迪可达斯大升降梯已然灯火通明，上千名黄金骑士披坚执锐列阵待命，要塞之上数道人影悚然望向远方厮杀的两头巨龙，互相交换眼神，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几分心有余悸。 “上面要我们接到人后拦住那位殿下，”其中一人咽了口唾沫道，“可现在我甚至感到庆幸......庆幸那人没来得及逃到我们这里。” “是啊......”另一人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脚下雄伟的城关，轻声道，“三年前我们都没能在这里拦住他，更何况如今呢？” 更远的方向上，十数道龙影从罗德尔传送门的方向疾驰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弗尔桑克斯。 “继续提速！”他厉声下令道，“对方至少是法姆.亚兹拉长老级别的古龙，绝不能让殿下受到丝毫危险！” 后方一众飞龙武士尚且不及应声，只见一道黑红色的破灭之雷蓦然间撕开了整片天幕，方圆数百里内一时间亮如白昼！ 天穹之中，凯罗尼萨的胸膛被破灭之爪完全贯穿，伴随着一声不甘的哀鸣，朝着地面坠落而去！ 龙与龙的战争，终究以龙的鲜血划上了句点。 第二百零八章 英魂 夜间两点，罗德尔传送门。 相较于军事意义更重的迪可达斯大升降机，这座距离王都最近的大型空间传送门即使在午夜也依然聚集了大批等待通行的商队，其中既有贵族门下衣着光鲜的大型商队，亦不乏民间起家的贩夫走卒，漫长的车队如同一条色彩斑斓的蟒蛇，一直绵延到要塞十余里外。 放在往常，不管排队的规模多么宏大，这群熟知王朝律令的行商们也会自觉保持相对严谨的秩序，毕竟一旦发生插队争吵、喧哗起哄之类的乱象，传送门要塞的罗德尔骑士便会毫不留情地将涉事者全部驱逐。 然而这一切往日的惯例都在此刻失去了效用，下到门前排队的商队伙计，上到驻守要塞的王朝军队，无一不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迪可达斯方向骤然爆发的龙战、古龙祭司弗尔桑克斯率众冲天而起，紧接着便是那道仿佛要撕开整片天幕的恐怖雷霆......古龙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了十三年，但商队中依然存在许多那场战争的亲历者。 此情此景，几乎让人错以为第二次龙树之战就在眼前爆发，古龙羽翼之下那曾经遮蔽了黄金树光芒的恐怖阴影，也再一次笼罩在了黄金之民心头。 “肃静！”慌乱之中，一名站在要塞城墙中央的军官猛然用长剑敲打盾牌，口中高喝道。 见喧闹的人群被暂时镇住，军官砰一声将手中的大盾砸在地上，挑起两道刚硬的剑眉道：“我是要塞守备指挥使奈德哈特，也是这里现在位阶最高的王朝将领，现在全体人员听我命令——” “所有人保持安静，依次前往要塞下方接受古龙神殿神官的例行检查，然后以最快速度通过传送门，任何人不得在要塞内逗留超过十五分钟，从现在开始！” 人群为其气势所慑，下意识地遵照指示往前行去，而被弗尔桑克斯留下的少量神殿人员则上前依次核查商队成员的身份，以防其中混入那群叛徒。 不过到了这时候，即使是这群在路西亚调教下向来以严谨着称的神官和骑士也大都放松了精神，那头长老级别的古龙叛逆已经出现在了迪可达斯方向，这里余下的只是例行公事的检查罢了。 队伍中，凯罗尼萨化形为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商人，周边带着几名血统完全是人类的亲卫顺着人流缓缓向前，不久便来到了古龙神殿设下的关卡。 “姓名，身份，来传送门的目的。”一名古龙神官伸手拦住队伍，例行询问道，同时不动声色地放出精神感知，探查一行人的气息波动。 “在下萨尼洛克，暂任下城区瓦哈尼特商会会长，今晚是去南境进一批货......”凯罗尼萨佝偻着肥硕的身子，低声赔笑道。 这一次不同于当初他离开第二双指教堂毫无防备的时刻，眼前的神官也不比实力已经踏入英雄门槛的克里斯托福，凯罗尼萨只是用神力在体表布成一道薄薄的屏障，便让对方的精神感知一无所获。 臃肿、虚弱、纵欲过度，宛如一滩肮脏发臭的黄油——这便是神官从他身上感知到的唯一印象。 “哦？”神官斜了他一眼，道，“进什么货？” “这个嘛......”凯罗尼萨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把身子欠得更低了些，小心翼翼道，“是奴隶。” 见神官脸色转冷，凯罗尼萨臃肿的脸庞上连忙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容，道：“大人，您也知道，自从路西亚殿下和女王陛下签订协议，将我朝各地异族逐批前往古龙王朝后，奴隶就越来越难找了，王都不少行业都人力吃紧......在下也是听说南境那边葛瑞克殿下刚刚扫平了几个蛮荒地部落，抓了一大批蛮族奴隶，这才想去倒一批回来小赚一笔糊口钱，这应该和路西亚殿下的命令并不冲突吧？” 说罢他颤抖着肥手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隐蔽地往神官手里塞去，做足了一副不入流的小商贩做派。 神官皱着眉头一把推开了钱袋，不耐摆手道：“你们这些破事不归我们管，进去吧。” 后方数名古龙骑士见状纷纷让开道路，凯罗尼萨千恩万谢地穿过关卡，很快消失在了要塞内部，约莫十分钟后，负责维持秩序的罗德尔骑士便通知他们可以进入传送门了。 最后一名可能的眼线远去以后，凯罗尼萨缓缓直起身子，伪装出的软弱之色顿时一扫而空。 他最后回首隔空遥望了一眼迪可达斯的方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这一局算你胜了，艾兰在亚坛大道流干的鲜血，我会让你在法姆.亚兹拉百倍偿还——路西亚桑克斯殿下。” “殿下——”弗尔桑克斯刚一落地，便化作人形迅速冲向路西亚。 数十步外，路西亚背对着他半蹲在地，那身白袍银甲被龙血染成一片暗红。在他身前，土地在高温下固化成漆黑发亮的结晶，一位相貌清秀的青年平躺在结晶中央，已然没了声息。 弗尔桑克斯瞬息掠至路西亚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名青年胸口处呈现出一个前后通透的空洞，边缘的血肉已经彻底碳化，表面仍残留着几缕明灭不定的破灭之雷。 “是死之女王的夺舍秘术，”路西亚开口打破了沉默，“三年前我曾在瓦尼亚河谷亲眼见过一次，这次施术者的手段虽然远不如死之女王，却也让这具尸体的主人发挥出了根本不属于他的实力......以至于让我误以为，他就是那个叛徒。” 弗尔桑克斯瞳孔一震，“殿下是说——刚才与你激战的那头古龙实则是他人操控的傀儡，而背后那人不只与贝塔勾结，还与早已销声匿迹的死之女王有联系？” 路西亚摇摇头道，“我不确定他是直接与死之女王串通一气，还是暗中达成了某种交换，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次我们都输了，以对方的手段，想必现在已经通过罗德尔传送门逃离亚坛了。” 弗尔桑克斯先是一愣，随后迅速明白了其中关窍，神色难看道：“是我的错。” “不是任何人的错，”路西亚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甚至包括这具尸体的主人，一半古龙、一半凡人的血统便能拥有如此战力，如果没有叛逆从中作祟，他本该是法姆.亚兹拉一名荣耀而强大的英雄。” 月光映照在他俊朗超凡的脸庞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之中毫无半分战胜强敌的喜悦，反而流露出一股深深的哀伤。 “今夜我们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他说道，“传令下去，将此人和那十名飞龙武士一并厚葬于王城剑碑之下的古龙遗冢。” “下一次，我会带着叛徒的头颅，亲自祭奠他们的亡魂。” 第二百零九章 面圣 永恒殿，女王寝宫门前。 身着宫廷长袍的亚勒托面对路西亚躬身一礼，道：“殿下，陛下已经准备好见您了。” 路西亚微微颔首，随后在这位女仆长的引领下一路向寝宫内部行去，接连穿过两道由女性贵族骑士把守的宫门后，两人便来到了女王真正饮食起居的内庭。 此处的建筑并不像永恒殿主体那样恢弘壮丽，周围的亭台楼阁大都高不过三四层，典雅之余更多了几分柔和的格调，金丝楠树和常青藤环绕在建筑四周，女仆们一边说笑一边修剪着花枝，毫无深宫内院的森严之气。 亚勒托领着路西亚转过一处廊角，忽然斜前方冲来一道矫健灵动的小巧身影，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追逐着一只黑猫飞奔而来，蓦然见到两人时心中一惊，脚下一个刹不住便撞到了亚勒托怀里。 “母......母亲，”小姑娘吓得小脸发白，又飞快看了一眼亚勒托身后的路西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先向路西亚殿下见礼。”亚勒托扶起女儿之后也未动怒，只是平静吩咐道。 “啊？”小姑娘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神情难以置信道，“他就是那位路西亚桑克斯殿下？” “狄希——”亚勒托微微挑眉。 “啊......那个......见过路西亚殿下！”狄希手忙脚乱地躬身行礼道，然而小脸上仍然带着一抹见到偶像般的兴奋之色。 “起来吧，”路西亚饶有兴致地笑了笑，道，“你听说过我？” 亚勒托垂眸回应道：“回殿下，小女自幼随下官长在永恒殿中，承蒙陛下恩宠时常带在身边，听说了不少您在王都的事迹，一直对您极为崇拜，故而才会一时失态，望殿下见谅。” “这样啊......”路西亚笑着摸了摸狄希的小脑袋，并未再多说什么。 “好了，狄希，陛下还等着接见殿下，你先自己找地方玩吧。”亚勒托安排女儿先行离去，看着狄希蹦蹦跳跳远离的背影，这位女仆长素来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掠过了一抹无声的波澜。 女王居住的内庭确实从来不苛求那些宫廷规矩，便是女王自己也向来不喜在下人面前摆什么架子，但这绝不意味着她对永恒殿掌控力不足。 恰恰相反，除了永恒殿另一端拉达冈的居所之外，这座宫殿中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能够瞒过女王的眼睛，狄希恰巧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两人面前，也许对狄希自己而言是个意外，但对女王来说，一定是她恰到好处的安排。 亚勒托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路西亚，对方仍是一副似乎一无所觉的寻常神态，纵使她身为黑刀之首，在洞察入微的能力上堪称当世绝顶，也瞧不出半分破绽。 相识三年来，她当然清楚这位实力仅次于葛德文殿下的半神殿下绝非凡俗之辈，明明看清了女王的布置，却还能如此淡然，便只能说明其心性已经远远超出了如此年纪应有的水平。 她暗叹一声，心中对路西亚的评价无形中又高了几分，面上则依旧平静地在前方引路，领着路西亚往女王所在的房间走去。 但亚勒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路西亚依靠的不只是远超同侪的心性，而是他知道得实在太多了。 狄希是什么人——能被永恒女王玛莉卡常年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存在，即使剥离黑刀之首亚勒托女儿这重身份，也绝不会只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路西亚来王都这三年，连亚勒托的名字都很少听说，狄希自然更籍籍无名，然而在未来那场黑刀之夜中，这位一出手办的就是刺杀黄金王子葛德文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更离谱的是，不只这场刺杀成功了，事后狄希还能护送着母亲亚勒托逃离王城，虽然最后自身战死，也足以证明其可怕的实力。 至于他自己今天来这里面见女王，明面上是为了处理日前截杀古龙叛逆一事的手尾，但真正核心的目其实是遵照两人先前的约定，听女王解释石舞台上那场异变。 如今他已经能确定，那日从黄金之海中涌出的橙黄火焰就是传说中的癫火，而贝塔以及祂麾下的神官与骑士体内，无一不寄宿着这种充满毁灭气息的混沌之力。 结合前世的情报和这一世的见闻，那位身怀癫火之力的癫狂叁指此刻显然就封印在黄金树底，但历史上那支被全族活埋的流浪商队尚未出现，此前一度被关押在地下水道的蒙葛特和蒙格也对此毫不知情。 至少在当下这个时代，癫火与黄金的秘密仍然局限于永恒女王等少数几位存在之间，葛德文是否知情暂时无法确定，但在同代七位半神中，路西亚一定是知道最多内情的一个。 因而早在这次会面之前，他就对玛莉卡女王可能的反应做出了多种推测——两人之间固然永远充斥着数不胜数的试探、算计和相互利用，然而通过女王今天透露实情的程度，他至少可以确定彼此的信任与合作能否更进一步。 现在看来，既然自己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了素未谋面的狄希，便意味着女王向自己开放了更多此前隐藏起来的底牌，其态度也就不言自明了。 “看来今天能有不少收获啊。”他于心底自语道。 思索之间，亚勒托已经领着他来到了女王休息的内室，前者在入口前停步，道：“陛下正在里面等候，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路西亚点点头，沿着玄关之后的走廊一路向前，轻轻叩响了廊道尽头的檀香木门。 “是路西亚么，”室内传来女王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步入室内，路西亚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斜倚在香榻上的玛莉卡女王，后者手中还捧着一部乡野诗人编纂而成的诗歌集，一头瀑布般的金发随意地披落在侧，琉璃天窗洒下的阳光照耀在女王裸露的小腿上，映出一片惊心动魄的洁白。 “见过陛下，”路西亚躬身见礼道，“古龙叛逆已在亚坛大道伏诛，克里斯托福在生命神术仪式后也已恢复如初，这两件事，都要感谢陛下的恩典。” “呵，你这孩子，什么事情都喜欢分得清清楚楚——”女王摇头失笑，随手将诗歌集抛在一边，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随便找地方坐吧。” 待路西亚坐定后，她眯眼望了他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道：“你说叛逆已经伏诛，可我怎么听说，死的只是一个没有正式身份的替身，还被你下令厚葬在了古龙遗冢啊？” 女王一语道破真相，路西亚看起来却毫不吃惊，只是淡然颔首道：“陛下说得不错，这次死的确实只是一个替身，不过那位真正的幕后之人经此一役也藏不了太久，待我重归天空城之日，便是他的死期。” 玛莉卡笑着点了点头，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转而道：“那就说正事吧，关于圣裁日在石舞台上发生的一切，你想要的答案，我都可以告诉你。” 第210章 创世纪 第210章 创世纪 路西亚抬头望了一眼琉璃穹顶之外的黄金树枝叶，转而看向玛莉卡道：“您是说一切答案？” 女王素手轻抬，一股无形无质的神力波动登时如水流般扩散开来，路西亚探出精神感知，发现整间房间都被一重强大到可怕的结界包裹起来，其强度比起他在记忆战场中构建的精神壁垒都不遑多让。 “好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女王淡淡道，“从此刻起，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感知我们今天的谈话——包括无上意志。” 路西亚注视着女王深邃的眼眸，沉默半晌后开口道：“我想请问陛下，艾尔登之兽和无上意志是什么关系，圣裁之后黄金之海中涌起的火焰又是什么，以及最后.它幻化成的女人究竟是谁？” “嗯，看来那天的变故确实让你产生了不少疑惑啊，”女王抿起唇角，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不过我觉得，在这一系列疑惑之前，你应该先问一个最核心的问题——” “那位统治交界地数千年的无上意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许久之后，路西亚长舒一口气，眸光中露出一抹藏匿许久的锋芒，道：“按照当今各族世代相传的历史，无上意志是众生的创造者、秩序的建立者、文明的守护者，无论古龙、巨人、人类、亚人、混种，还是生存于交界地的其他种族，皆是由祂亲手缔造，又从蒙昧的上古时代一路引领至今的子民——陛下难道不这么认为么？” 女王一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路西亚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出言试探自己，眸中的神光顿时更浓烈了几分。 她轻声一笑，道：“你也说了，那是各族世代相传的‘历史’，但陈诸笔端的历史从来无法代表掩埋于尸骨和岁月之下的真相，譬如古龙一族寿命漫长，向来以历史的见证者自居，然而一百年前的众神之战，你们对死之女王背后的力量一无所知，一千年前的禁忌之战，更是成为了所有幸存者连一个字都不敢提及的梦魇。” “据我所知，法姆.亚兹拉的七位元老中至少有三位曾经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可为什么连同当年的古兰桑克斯大祭司在内，没有一个人敢留下只言片语的真相呢？” 路西亚刚欲开口，只见女王摇了摇头，敛去笑意道：“因为恐惧——路西亚。” “因为对无上意志的恐惧，所有自星月时代幸存下来的生灵都只能保持缄默，我们必须蒙住自己的眼睛、缝死自己的嘴巴，像一只躲避现实的鸵鸟般把头深深埋进同胞尸体堆成的山丘，如一条蛆虫般扭曲着匍匐在血泊和烂泥里，乞求祂的宽恕而宽恕的罪名，只是曾经的我们和那些死去的人们一样，试图像人一样活着。 看着路西亚惊愕的神色，她轻叹一声道：“至少在今天，让我们收起彼此之间的试探与机锋吧，路西亚。” “我相信兰斯曾不止一次叮嘱你对我心存提防，当然，我更相信以你的智慧与城府，从来就不曾真正信任过我。但这没有关系，阴谋与算计、利用与被利用，本就是王座背后不可磨灭的底色，然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北境贵族和萨米尔人的冲突背后潜藏着远比杜奥里斯时期更可怕的暗流，雷亚.卢卡利亚的魔法师们也筹谋着改写大陆格局的变乱.最重要的是，祂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路西亚神色微变，道：“是拉达冈陛下，还是葛德文殿下？” “没有区别，”女王淡然一笑道，“如果遵从无上意志的本意，拉达冈和他的基本主义显然更符合祂的需要，新党以及下面那些失去理智的狂信徒也更完美贴合蝼蚁应有的样子。” “而葛德文，则是最能平息交界地内部矛盾的选择，如果由他取代我，无论黄金、古龙还是卡利亚都不会有太大意见，无上意志所推崇的秩序也能以最小的阻力遍及世界。” “至于你们四位神人，则是继他们之后的第二梯队选择，当拉达冈和葛德文重塑新时代的秩序，又在王座之上发挥完最后的余热，便会和我一样被随手抛弃。届时，像你们这样自幼在双指影响下成长起来的神人就是祂最满意的傀儡，而交界地，也会彻底化作祂的神国。” “无上意志.祂想要从交界地得到什么？”路西亚紧皱眉头道，“对于祂那样的存在而言，区区一座凡人的世界真的这么重要么？” “卢恩——或者叫生命本源，”女王轻声道，“而这，也是之前所有问题统一的答案。” “和猩红腐败、真实之母一样，无上意志身为最强大的外在神只，卢恩才是祂唯一想从我们身上夺走的东西。下到乡间田野的一草一木，上到你我这样的半神与神明，本质上都是卢恩的聚合体。越强大的生命，体内蕴藏的卢恩也就越庞大，反过来也一样，想要实现生命层次的进化，就只能以数量庞大的卢恩作为支撑。” “然而猩红腐败不过是鲁莽无谋的暴徒，真实之母也只是藏头露尾的鼠辈，与祂们不同的是，无上意志建立了交界地最体面、最光鲜、最神圣的秩序——”她冷笑一声，“就是我们头顶这棵黄金树，还有树心的艾尔登法环。” “你以为这个时代的‘归树’和千年前的‘死亡’区别只在于人类只能转世为人类、古龙只能转世为古龙，所有生命都被禁锢在永无止尽的轮回之中？” “错了，除了仍然践行古老信仰的天空城和卡利亚王庭，世上每一处笼罩在黄金秩序之下，遵从归树仪式的地域都是无上意志的食饵。每一次归树之后的轮回，黄金树都会汲取少量死者灵魂中的卢恩，沿着它遍及交界地的庞大根系溯源直上，注入树心的法环之中，最后由无上意志亲自吞噬。” “故而千百年前，交界地能够凭空诞生古龙与巨人这样伟力与生俱来的超凡生命，数十年前，交界地还能诞生葛孚雷、奥陶琵斯、穆格拉姆这样的人类强者，但自从黄金树遮蔽天空的一刻伊始，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便会一代比一代衰弱，直至沦为寸草不生的死地。” 女王注视着路西亚，她湖蓝色的眼眸中跳动着灼人的烈火，仿佛连同那一头璀璨的金发都燃烧了起来。 “生命熔炉，初始黄金树，创世之神，呵”她低笑一声，声音中蕴藏着千载积怨酝酿而成的仇恨，“当破门而入的强盗披上了主人的皮囊，寄生在树木躯干上的毒瘤遮掩了它本来的面容，戕害与掠夺便得以冠名为文明与秩序，肮脏无耻的骗局，也就成了人们世代相传的历史。” “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第211章 星月时代 第211章 星月时代 路西亚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仍能听到心脏在胸腔中鼓点般的悸动。 前世他就对无上意志的本质有过颇多负面猜测，之前在记忆战场中与三月神短暂接触之后，这些迥异于历史记载的反面认知早已深深刻入了他的意识——黄金树教义中记述的生命起源、基本主义中的因果与回归都是其作为外神粉饰自身正当性的面具，将猩红腐败、真实之母乃至三月神划归外在神只，又把自己标榜为交界地唯一正统神只更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但他从未设想过，所谓的“初始黄金树”和生命熔炉之间完全是寄生者与被寄生的关系，是来自星空之外的树种根植于交界地真正的万灵之源体内，如同毒瘤般将自己的根系与触手衍生到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吸食着众生的血肉与灵魂。 这一刻，他仿佛忽然明白了为何前世见过的诸多黄金树墓地中，本该神圣纯净的黄金树根总是缠绕着无数形体扭曲的干尸，四周那些枯朽干瘪的孢子之间，时而还会有肮脏丑陋的腐败树灵出没。 那从来不是供黄金之民灵魂安息的圣地，而是外神鲸吞他们生命本源的食槽。 “那么.真实的历史是什么？”路西亚轻声道。 女王仰起头颅，似是在追忆什么，那双碧蓝色的眼眸也流露出几分苍茫之色。 许久之后，她才悠悠开口道：“远古时代，生命熔炉诞生于一片混沌之中，那是一株位于交界地最中央的通天巨树，树干交缠着金色与红色的纹路，其中孕育了世间万物的雏形。” “随着时间推移，树干如同绽放的花朵般开裂，无数生命从中孵化而出，起初它们只是一群像是胡乱拼接起来的混种，后来才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分化，逐步形成了后来的诸多种族。” “蛮荒而蒙昧的岁月持续了数千年之久，直到三千年前，一场磅礴的流星雨降临交界地，雪山之巅的观星者们目睹流星降临的奇迹，由此创立起源魔法——然而那场流星雨中蕴含的不只是魔法的力量，还有大量的生命与文明，这就是星月时代的开端。” “三月神和信仰祂们的夜之民是最早降临交界地的天外来客，夜之民与流星一起坠落在了风暴海中的一座孤岛，他们和岛上的原住民一起建立了最初的永恒文明，那些原住民就是我的先祖，后来被称作‘稀人’的种族。”女王神情平静地追忆道。 “在那之后，黑王、白王、结晶人等星空生命接连来到交界地，猩红腐败与真实之母这样的强大外神也陆续将目光投向了这片生机盎然的沃土，开始尝试以信仰的途径染指其中。” “不过除了有夜之民作为原始信徒的三月神，其他外神的尝试起初并不顺利，诞生于生命熔炉的本土种族早已在无尽岁月中萌发了自身的信仰。在当时交界地浓郁到近乎奇迹的卢恩之中，世间各族信奉的神明都在积年累月的膜拜和祭祀中凝聚成了实体，从角之民的信仰中诞生的‘祖灵’、从兀德先民的信仰中诞生的‘工匠之神’瓦莱史托克、从巨人们对野蛮和火焰的信仰中诞生的火焰恶神都在此列。” “也是在那个时代，从凡世生灵对于死亡的敬畏之中诞生了一位名为‘死亡之神’的本土神明，他执掌着交界地的死亡权柄，其麾下名为双鸟的神使指引着死亡仪式鸟与死亡祭司用灵火焚烧死者的遗体，接引他们前往死神的国度，而死者的卢恩也在焚烧过程中重新归于泥土。” “而你的母亲，龙神赫拉瑞斯陛下是交界地诞生的第一位本土神明，古龙悠久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铸就了她的神格，龙族自远古时代伊始长达千年的信仰与崇拜化作了她的神性，故而作为最完美古龙诞生的她，也就自然成为了神明中最强大的存在。” “交界地本土众神对来自星空的外神大都心怀警惕，因此在最初的数百年间，外神们一直未能将信仰传播开来，除了最早来到交界地的三月神——祂们一直致力于联合夜之民、稀人、黑王、白王、结晶人、观星者等诸多种族，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步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一边稳步发展文明，一边带着诚意一次又一次敲响本土诸国的大门，和其他智慧种族共享来自天外的知识和技术。” “久而久之，三月神主导下的永恒文明被越来越多的本土文明接受，古龙王朝与其下属的古风暴王朝最先与之建交，兀德王朝和角之民紧随其后，他们从海外迁徙到了当时还是一片荒原的亚坛地区，环绕着生命熔炉建立了永恒之都的雏形。” “与此同时，猩红腐败和真实之母下辖的教派则在各方势力的排斥下逐步转向暗处，他们一方面继续在暗中发展信徒，另一方面则开始研究其他攫取力量的手段，按照后续的发展来看，龙飨最早应该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其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正是真实之母。” “三千年前.”路西亚微微蹙起眉头，沉吟道，“陛下是说，无上意志其实是最晚降临交界地的外在神只？” 玛莉卡女王摇了摇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无上意志确实是最晚插手交界地的外神，但直至今天，祂都从未真正‘降临’过这里。” “祂的实力远远超过其他几位外在神只，其形态已经超出了一位普通神只的概念，从物质层面进化到了无形无质的意识层面.换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只要在祂掌控的领域之内，祂近乎无所不在。但也正因如此，对于交界地这样一个尚未完全处于祂掌控下的位面，祂并没有可以直接降临的实体，只能将自身力量投射于某些使徒身上，使其成为自身的代言人。” “两千三百一十六年前，第二场流星雨降临交界地，那是无上意志投下的黄金流星，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头寄托着祂一缕意志的野兽，也即是圣裁日你见到的艾尔登之兽。” “黄金流星照亮了交界地的整片天空，伴随着无上意志的目光巡视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种族，最后，祂选中了当时最强大的古龙王朝。” 第212章 无上意志并不无上 第212章 无上意志并不无上 “传说一位五指神使带着无上意志的神谕降临宁姆格福，祂宣称树形态的生命熔炉为无上意志赐下的恩典‘初始黄金树’，册封龙神赫拉瑞斯为交界地唯一真神、龙王普拉顿桑克斯为艾尔登之王，同时以生命熔炉中蕴藏的无尽卢恩为力量源泉，将流星铸成初始之环，将其赠予两位陛下。” “凭借初始之环，龙王与龙神就能调动生命熔炉的力量，其中熔炉的‘金色’代表生命之力，‘红色’代表死亡之力。在初始之环的加持下，本就无比强大的龙族迅速成为君临天下的主宰，并在兽人与风暴王朝的鼎力支持下建造了空前的文明奇迹——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意为‘永恒灯塔’。” “火焰巨人们不甘示弱，在雪山之巅铸造同样旷古绝伦的火焰大锅，永恒先民们也在亚坛高原建造了足以与前两者媲美的永恒之都。那时，成千上万的兽人战士、风暴骑士与风暴鹰共同拱卫着古龙圣城，无数的法师与贤者云集于永恒之都，全力发展着科技与魔法，向往着狂野与自由的蛮族和巨人们则盘踞在高耸的雪山之巅，大锅中燃起的烈火足以照亮半片大陆.” “即使是如今的王城，也根本不配与当年的永恒之都相提并论，”女王幽幽一叹，“那是一个纷争不断的时代，却也是个百花齐放、万族争鸣的盛世。” 路西亚霍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陛下刚才说五指神使？” 女王深深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不错，如今的双指神使，乃至神使背后的无上意志都只是当年的一部分。” “星月时代的众生曾将祂视作所有神只中至高无上的存在，即便是其他几位神只在祂面前也不得不谦卑俯首，直到那场禁忌之战后，我们终于认识到.无上意志并不‘无上’，也将永远不再无上。” “两千年前，永恒之都作为外来文明与本土文明的交融点，其发展堪称日新月异——黑王、白王、黑夜女巫、结晶人、稀人、起源魔法师、龙族、兀德人、角之民、风暴之民，甚至还有数不清的混种和亚人，你能想到的一切种族中最智慧的贤者、最强大的武士都荟萃于这座大陆中心的圣地，每一天这里都会诞生出大量从未有过的祷告、魔法、战技和工业技术。” “你应该明白，今天罗德尔的繁荣完全建立在文明融合后的井喷式发展之上，然而即使是我，也只能做到在黄金秩序下，有限地融合那些被无上意志所认同的文明，这与当年永恒之都的盛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短短数百年间，在永恒之都与天空之城南北协力的急速发展下，整座交界地迅速跨越了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并一度前进到了今天的我们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今天被罗德尔学者们视作皇冠上的明珠的数学与精密力学，在永恒之都最鼎盛时不过是孩童的启蒙读物，雷亚卢卡利亚学院无数法师奉为圭臬的辉石魔法，在当年甚至是街头艺人都不屑使用的杂耍把戏，对那个时代的魔法界而言，只有掌握中阶以上的起源魔法，才算初步踏入法师的领域。” “魔法人偶、魔动机械、战争魔像.这些广泛运用于罗德尔民生和军事领域的技术，有九成以上都是后世从古迹和废墟中发掘出的前人遗泽，那个时代的光辉即使跨越千年岁月的尘封，也足以为后人照亮前路，但也正是凡人身上过于璀璨的光芒，引起了神只的忌惮。” 路西亚努力平息着心底的惊涛骇浪，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询问道：“所以.这就是禁忌之战的源头？” “是的。”玛莉卡女王轻声道。 “五指一直注视着交界地，世界发展的态势看似欣欣向荣，却令祂深深不满——诸多外神干涉下的多元文明纷争不断，与祂所追求的绝对秩序背道而驰。祂的权柄只局限于龙族的统辖范围内，而风暴王朝和绝大部分古龙信仰与效忠的只是龙神本身，而非无上意志。” “初始之环对古龙王朝的赐福原本是一桩各取所需的交易，但凡人的潜力远远超出了五指的掌控，计划中的交易没有带来祂想要的收获，反而沦为无上意志单方面的‘付出’。不论是寿命悠久的龙族，还是始终遵循古礼以灵火焚烧遗体的风暴之民，能够反馈给无上意志的卢恩都微乎其微。” “于是五指坐不住了，祂几度要求龙神与龙王发动统一战争，兼并交界地的其他信仰，至少要先消灭虚耗卢恩的死神信仰，但两位陛下以众生拥有选择死亡方式的权利为由，一次次拒绝了祂。” “这种繁荣之下暗流涌动的局面一直延续到了星月时代末期，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美好的时代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一项魔法领域的划时代突破以毫无征兆的形式击碎了这份平静，并且成为整个交界地历史的拐点。” “你也许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女王涩然一笑道，“亘古黑暗——黑暗与混沌法则的集大成者，一个融合了永恒之都所有种族的智慧，以凡人之能超越神只之力的奇迹。” “那时的人们尚未完全掌握这项魔法的使用技巧，每次释放都会抽空至少十位起源魔法师的魔力，但它的效果实在过于强大，在黑暗力场张开的一瞬间，所有领域范围内的魔法、祷告都会被吞没殆尽，转化为可供施术者驱策的力量，它就像无上意志投下的金色流星的反面，就连神只的神术都无法逃离黑暗的吞噬。” “世人都以为我诞生于数百年前的众神之战期间，其实我出生在星月时代末期，并亲眼见证了那场空前盛世最后的余晖，”女王神色痛苦道，“我至今记得永恒之都的街头，人们奔走相告，为魔法领域的突破欢呼庆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毁灭的脚步已经临近。” “无上意志为此雷霆大怒，五指在亘古黑暗完成的第二天便登门造访天空神殿，传达无上意志要求覆灭永恒之都的神谕，在祂又一次被赫拉瑞斯陛下所拒绝后，无上意志直接从星空深处召唤了象征毁灭的邪神。” “在后世，我们称其为——‘黑暗弃子’艾丝缇。” 第213章 禁忌之战 第213章 禁忌之战 “它是已知历史上最强大，也最恐怖的星空生命，有人说它印证了上古观星者们从星象中窥见的毁灭，即使在千余年后的今天，它也依然是起源派心中最深的梦魇。没人知道无上意志靠什么驱策着它直奔交界地，然而当它穿越虫洞出现在这片天空的一刻，包括众神在内的所有生灵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与艾丝缇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头力量稍逊一筹的亚种以及无数眷属，一直被交界地本土众神死死压制的猩红腐败和真实之母也趁势活动起来，在交界地各处制造混乱。位居天外的三月神首当其冲，祂们出手抵抗，却被真实之母从后偷袭，在混战中重创沉寂。” “出乎无上意志预料的是，你的父母——普拉顿桑克斯陛下和赫拉瑞斯陛下面对这位势不可挡的邪神，竟然一改先前反对战争的态度，选择举一国之力相抗，誓死阻挡艾丝缇的降临。” “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惨烈之战——”女王深深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得像是剑碑表面粗砺的岩石，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崩碎大半，龙神与艾丝缇双双受创，在一次碰撞中一同消失在了艾丝缇制造的黑洞中.当黑洞再次打开，艾丝缇坚不可摧的星辰之躯上多了无数道伤及本源的可怖伤口，赫拉瑞斯陛下却不知所踪，只有小半截左前翼在血雨中从天穹之上坠落。” “那一战，普拉顿桑克斯陛下的五个龙首断去三个，飞龙之母桂奥尔从天空城坠落向盖利德大地，自此陷入沉眠，大祭司古兰桑克斯同样身负重伤，由古龙王朝执掌的初始之环也随龙神一道消失不见。超过九成以上龙族战死之后，艾丝缇终究突破了古龙的阻隔，降临在永恒之都，随后发动重力魔法，将永恒之都连同附近的祖灵领地、兀德王朝一块沉没至地底。” “交界地的生灵们在这场灭世之战面前并肩死战，近乎所有夜人和稀人、无数兀德人、角之民、风暴之民和起源魔法师都成为了战争的牺牲者，祖灵、工匠之神乃至那一代风暴王和王储都在战争中陨落。” “最终，他们付出了星月时代文明近乎全灭的代价，将力竭的艾丝缇封印在了地底深处，北方雪原上的巨人也以惨重的伤亡封印了那头被命名为‘黑暗繁星’的亚种。” “我们赢了，假如那也能称为胜利的话——”女王垂眸道，“艾丝缇陨石制造的空洞几乎贯穿了整座交界地，亚坛高原的中心地带完全沉没在地底深处，随之而来的封印魔法用厚达数千米的岩石遮蔽了永恒之都的天空。法姆.亚兹拉坠落的碎片摧毁了大半个宁姆格福，拖着不到五分之一的残躯飘零到远东海域，普拉顿桑克斯陛下用最后的神力为天空城铸成一道屏障，之后便投身于时空夹缝中，开始了无休无止的长眠。” “我们赢得了胜利，却失去了一切，从战争中侥幸活下来的人们甚至连保有真相的力量和勇气都不再拥有，只能在世代相传的恐惧中，以‘禁忌’二字将所有埋葬在尸骨堆中的同胞与仇敌一语带过。” 路西亚默然低垂着头颅，死寂如寒潭的双眸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一片片银白色的龙鳞无意识地从皮肤之下冒出，又飞速缩回，他的肌肉不知何时已经紧绷如铁，肺部的每一次舒张都伴随着硫磺与灰烬的气息。 “她死了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是说我的母亲。” “我不知道，”女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 “禁忌之战是星月时代的落幕，在那之后长达三百年的时间里，我们都在地下世界与艾丝缇眷属、腐败眷属以及真实教派无休无止地厮杀，竭力为永恒文明留存最后的火种。当我回归陆地的时候，也曾尝试与古龙王朝重新建立联系，但法姆.亚兹拉已经开始了延续数百年的封闭，再次开启已经是众神之战末期的事了。” “众神之战.”路西亚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深深的疲惫，“自八百年前开始，直到黄金历元年才宣告结束，现在看来，这场表面上由诸多本土新生神明掀起的乱战，背后也有那几位外在神只的影子吧？” “当然，”女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只要坐在棋盘两端的弈者尚未死绝，棋局中惊天动地的厮杀就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推倒重来的轮回罢了——扶植傀儡、培养势力、煽动战争，最后从漫山遍野的尸骸中鲸吞蚕食凡人的灵魂，换一个时代，换一个名目，祂们的手段从来都没有任何不同。”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因为禁忌之战实在过于惨烈，惨烈到无上意志自己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样的战争哪怕再发生一次，都会将这个拥有无限压榨空间的世界彻底毁灭。星月时代是祂自己恼羞成怒一拳砸烂了棋盘，到了复苏时代，却也是祂瞻前顾后左右矛盾，以至于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将自己逼至疯狂。” “一方面，祂认为这场没有赢家的战争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黄金树缺乏足够的权威与力量，作为代理人的古龙拥有着超出掌控的自由；另一方面，祂又认为这种乱象是由于世间存在太多的种族与信仰，生命形式的多元化才是唯一的混乱之源，应当消灭一切分化、罪孽与纷争，重归熔炉破碎之前的混沌时代。” “两种思想的对立越来越尖锐，终至不可调和，无上意志由此一分为二。五指作为无上意志的代言人，也随着无上意志自身的分裂割裂为双指和叁指，前者象征秩序与生命，后者则象征混沌与死亡。” “第一位双指，就是众神之战中侍奉在陛下身边的阿尔法？”路西亚问道。 “是的，祂代表着原初与核心，”女王平静答道，“而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叁指，便是侍奉死之女王的欧米伽，意指万物之终结。” ps.叠几层甲。 首先，艾丝缇虽然在游戏里强度一般，但在官方设定集里明确有着“邪神”的称谓，既然能把背靠三月神的永恒文明直接干碎，那么比肩甚至超越一部分外神的实力应该是有的。 其次，天空城毁灭的原因、龙神消失的原因游戏里没有明确说明，被艾丝缇一块毁灭只是猜测之一，不代表事实真相。 第三，死之女王（宵眼女王）的真实身份、和叁指有没有关系游戏里更没有说明，此处写法完全不代表真相。 最后，前三点其实都没有意义哈哈哈，以上都是本书开书之前就做好的设定，虽说是作者考据大量资料做出的推测，但不排除有没看到的游戏文本+被某些说法误导+被dlc及官方补充说明背刺的可能性，所以这本书的定位从一开始就不是环学研究和游戏背景补全，更不可能代表真相，这只是一本以法环为背景和世界观的普通小说，一切设定皆为故事性服务，请大家别纠结“什么什么应该是什么什么样子”之类的问题了，大不了把这书当平行时空的法环看就好。 第214章 对立统一 第214章 对立统一 “禁忌之战后的数百年岁月里，无数新生文明就像野火之后的春草，重新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那时的卢恩仍然足够浓郁，自然也就在膜拜和祭祀中诞生了许许多多良莠不齐的野神。” “其中弱小的甚至不如罗德尔骑士团的精锐骑士，立于巅峰的几位则足以与当世最强的一众英雄比肩，不过在那个时代，能够引领文明走向的仍然是少数重返地表的永恒后裔，毕竟比起那些从蛮荒地崛起的原始人，我们掌握着远超时代的魔法、祷告与知识，因此只在短短数十年内，永恒遗族们的脚步便再次遍布世界。” “遗族中的一支在西陆建立了后来的卡利亚王朝，另一支则远赴盖利德，在与当地民族杂糅后形成了魔法镇瑟利亚，只不过比起仍然坚守星月信仰的前者，瑟利亚只是保留了少许永恒文明的魔法和知识，在信仰、文化乃至风俗方面都与原住民完全融合，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永恒遗族的影子了。” “大概是因为在同时代野蛮蒙昧的文明中，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分裂的阿尔法和欧米伽最终选中了我和卡特佩拉——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死之女王作为最初的两位神人，在祂们各自的帮助下，我掌握了金色的生命律法，卡特佩拉掌握了红色的死亡律法。” “她成为神人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率领信徒击杀在禁忌之战后一蹶不振的死神，将祂的权柄和眷属尽收掌中，死亡律法也从那一刻开始真正晋升为了后来的‘命定之死’。” “从那之后的数百年里，卡特佩拉和她的使徒们成为了复苏时代众神的梦魇，他们借用命定之死的火焰狩猎众神，将祂们的皮肤剥下制成衣装，号称‘神皮使徒’，各族依靠信仰之力凝聚的野神至少有一半死在了他们手中。” “再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女王舒展了一下腰肢，倚靠在身后的香塌上，神色自若道，“我们之间的争斗持续到了复苏时代末期，我的弟弟玛利喀斯击败了所有神皮使徒，并夺走她寄托着命定之死的宵色眼眸，将死亡卢恩封印在自己的黑剑中。” “战争之后，卡特佩拉和残存的使徒不知所踪，欧米伽被封印在新生的黄金树之底，阿尔法融于树身之中将其永世镇压，玛利喀斯带着那柄世上最危险的黑剑远赴东陆，自封于野兽神殿，至于我的生命律法，则凝聚成了新的艾尔登法环，一直延续至今。” 路西亚沉吟片刻，道：“这么说陛下与死之女王的神人之战，就像无上意志两种思潮的博弈和试验，最后陛下胜出，得到试验结果的无上意志也就顺势剥离混沌的一面，成为了今天的样子？” “没错，”女王轻舒一口气道，“如今的祂只剩下了秩序那一侧的意志，混沌一侧的意志与力量被永远封印在了欧米伽体内。” “在最初的二十年中，欧米伽没有任何异样，然而随着黄金王朝逐步统一大陆，新的秩序覆盖越来越多的族群，那股意志反而开始蠢蠢欲动，进而一次又一次地冲击阿尔法的封印，甚至渐渐将力量扩散至黄金树外，造成了无数明面上难以察觉的影响——贝塔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听到这里路西亚神色蓦然一滞，难以置信道：“您是说，传闻中污染了贝塔的‘外神’，其实就是无上意志自己？” “污染一说本就是无稽之谈，”女王冷笑道，“贝塔诞生之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卡利亚活动，只有三月神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与祂接触，但祂们三位的状态，我不说你也清楚。” “就像我和卡特佩拉一样，贝塔不过是无上意志的两部分互相争斗的一个缩影，作为秩序意志——也就是明面上的无上意志赐予黄金时代第一位神人的神使，祂的意识却同时受到了混沌意志的侵蚀，但这种侵蚀并非让祂成为混沌自身的走狗，而更像是一种复刻.一种对秩序意志的复刻。” 路西亚紧蹙眉头，女王的陈述中包含了过多的信息与秘闻，一时让他的脑海都有些混乱起来。 “复刻.”他咀嚼着女王的形容，试图将其与之前得到的情报联系起来。 无上意志的分裂、阿尔法与欧米伽主导的神人之战、混沌与秩序长达千年的交锋与博弈黄金时代的第一位神人，偏偏是出身卡利亚王室不信仰黄金的菈妮，身负引领神人使命的第一位神使非但看不出半点智谋与稳重，反倒像是个割裂又矛盾的试验品。 他回忆起圣裁日的黄金之海与橙黄火焰，如果说艾尔登之兽代表着天外的秩序意志，火焰人影代表着地下的混沌意志，二者看似水火不容，却从头到尾未能对彼此造成任何有效杀伤。反而是半途插手的玛莉卡女王一槌击碎了人影的手臂，更违背常理的是，实力最弱的自己只用一记破灭之爪就制造了最大的战果，一击将人影彻底击溃 骤然间，仿佛一道电光划过脑海，他猛地意识到了这种种诡异而矛盾的现象背后的根源。 和无上意志相比，玛莉卡女王体内的力量绝不是最纯粹的黄金——哪怕她身为永恒女王，却也同时是永恒遗族、星月后裔，单从永恒殿地下的魔法阵列就能看出女王的魔法造诣出神入化，更别提在漫长岁月中，她必然还掌握了大量黄金体系之外的能力。 或许正是这部分差异，造成了女王对火焰人影的有效伤害，同样的，绝大部分力量源于古龙体系、同时涉猎辉石魔法、起源魔法甚至黑焰祷告的自己才能够一爪击溃对方。 反过来说，看似对立的秩序与混沌绝不是丝毫无法兼容、必须以一方的消散作为终点的生死仇敌。无论是在数百年前的永恒女王与死之女王之间，还是在今日的贝塔体内，祂们无时无刻不在彼此试探与博弈，谋求着重归于一的可能性，唯一的区别，大概只在于由谁作为主导罢了。 第215章 平衡 第215章 平衡 “看来你已经推测得差不多了，”女王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路西亚，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微笑，“没错，无论给自己冠以如何高大伟岸的名讳，祂本质上都只是头以掠夺卢恩、掌控一切为毕生使命的贪婪怪物。这样一头怪物，怎么会甘于放弃一半的力量，安心充当一位超然物外、无欲无求的神只呢？” “身为秩序意志的复刻体，除了力量层面相对薄弱，贝塔在各个方面都与其高度统一，包括对黄金以外的信仰与文明异乎寻常的憎恶，还有那种近乎病态的掌控欲——而祂所侍奉的菈妮，就像当年的我和卡特佩拉一样出身自星月体系，对黄金树信仰不屑一顾，甚至由于拉达冈的原因，她面对黄金王朝也如我们对无上意志一样充满仇恨。” “与此同时，受限于年龄和环境，菈妮现在仍然相对孱弱，哪怕那位自身都在陨落边缘的暗月女神赐予了她本源之力，短时间内她也来不及成长到昔日我们的高度。另一方面，如今三大王朝并立的稳定格局，也远非众神之战中的乱世可比。” 女王摇摇头，轻声一叹道：“说了这么多，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吧？” “这又是一次试验，”路西亚面沉如水道，“一次存在于秩序与混沌之间，与陛下和死之女王的神人之战别无二致的试验，只不过将试验品和试验环境都放在了更安全可控的范畴之内。上一次，秩序赢了，这一次祂却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事实证明，如若没有无上意志碾压一切的实力作为支撑，祂所谓的‘秩序’不过是一个任人践踏的低级笑话，贝塔自己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最终就连秩序意志都无法处理祂制造的巨大麻烦，所以只能以处决祂的方式匆忙结束这场试验，这也是我能够确信你一定会在圣裁中胜出的原因。”女王耸耸肩道。 “此事之后，阿尔法与欧米伽——或者说秩序与混沌之间的微妙平衡势必再度偏转，前者全面压制后者的情况将不复存在，那股象征着无上意志毁灭一切意愿的癫狂火焰也会随之更加熊烈，它破除黄金树封印，重现于世的一天，就是整座交界地的末日。” “这些，就是我承诺给你的全部答案。” 路西亚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因为短时间内处理太多信息而略显酸痛的眉心，道：“贝塔被处死之后，菈妮怎么办？神人即位神明之前失去了自己的神使，这在历史上还没有先例吧？” “也许无上意志会降下一位新的神使，又或者暂时坐视不理.只要祂不下令废除她的位置，她就还是黄金时代最尊贵的神人之一，”女王答道，“但我想，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才是那孩子一直梦寐以求的吧？” 她的脸庞上掠过一抹促狭的笑意，“至少现在，再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货色敢公然阻挠你们俩的感情了，不是么？” “这样最好。”路西亚非但没有脸红，反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 笑话，上回说要让贝塔变成黄金时代第一位单指都这么快应验了，而且是超额完成——只剩小半截指头那种，之后再有谁敢跳出来说什么要让菈妮和黄金贵族联姻之类的屁话，他不介意立刻以同款死法送他们下去和贝塔团聚。 女王没想到自己的调侃丝毫未能击穿对方的脸部护甲，一时被堵得胸口一阵发闷，只得无语地瞟了他一眼，径直转移话题道：“好了，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的诚意，接下来谈谈正事吧。” “陛下是说.西境的事情？”路西亚敏锐地察觉到了玛莉卡女王话里隐含的意味。 “嗯，雷亚卢卡利亚的魔法大会邀请早就送到了奥陶琵斯首席那里，想必你也看过了，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场大会绝不只是学院想要试探卡利亚王室底线和其他各方态度，进而扩张自身影响力那么简单。” “按照请柬内容和我探听到的消息，学院似乎有意组织卡利亚三位半神和学院法师之间的魔法决斗，他们大概是最近几年自信心过度膨胀，想踩着拉塔恩他们进一步挣脱王室的控制？”路西亚猜测道。 不久之前瑟濂才按照他的要求回报过一次西境的情况，并详细阐述了她对学院此次行动目的的猜想，结合神殿情报网的分析和路西亚对赛尔维斯那个老变态的了解，他心中认为这种可能性至少在七成以上。 “明面上确实存在这种可能，而且概率还不小，雷亚卢卡利亚近年来确实涌现出一批天赋杰出的年轻法师，尤其是成立最晚的双贤教室，其中不少法师战力甚至还在专精战斗的海摩法师之上。” “但这仍然只是表象，”女王微微摇头道，“你或许不够了解雷亚卢卡利亚法师和昔日的星月法师之间的不同，后者大都是一群纯粹而狂热的学者，而前者则是一群锱铢必较心思深沉的野心家，其中只有极少数醉心于学术的异类还保留着当年的特质。” “对这样一群人来说，卡利亚的王子和公主们就算再年轻，也是血统天赋压过他们所有人的半神，他们凭什么确信自己能在公平公开的魔法决斗中取胜？只要这么做了，他们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削弱王室的权威，却会百分之百承担得罪王室的后果——现在你还觉得，这群机关算尽的家伙真的会把全部身家压在这件事上么？” 路西亚神情一怔，他忽然想起当初自己从艾格基斯手中接过学院的那份采购订单时，也曾产生过一股稍纵即逝的疑惑，经过女王的提醒，他才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潜藏在表象下的矛盾与错乱感。 学院现阶段明面上的领导者是亚兹勒与卢瑟特两位起源魔法大师，高层也大多来自卡勒罗斯和奥利维尼斯两大教室中的起源派，然而根据多方印证的情报，这次魔法大会最主要的推动者则是双贤教室，其中就有赛尔维斯这个呼吸都会污染空气的死变态。 学院、起源派、星之子他霍然睁大了眼眸，前世他见到亚兹勒和卢瑟特时，前者被流放到了格密尔北部火山，后者则被囚禁在瑟利亚一处荒山洞窟之内，而曾经位居学院领导阶级的起源魔法师们也大都沦为意识混沌的法师球，散落在大陆各地。 这场颠覆了学院整个高层架构的政变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硬实力上并不占优的双贤派又是借了谁的势，才实现了这一步？ 往更深处思考，如果双贤教室真正的目的是图谋通过这次大会，借由几位半神的力量掀翻卡勒罗斯和奥利维尼斯教室的主导权，他们又能以什么底牌确保连贝塔都无法左右的半神们为自己所用？ 第216章 木偶 第216章 木偶 “是艾丝缇——我怀疑，促使学院里那群隐藏极深的野心家们匆匆忙忙行动起来的，就是那头正在复苏的黑暗弃子，”女王说道，“你知道坠星兽物么？” 路西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在天空城见过相关记载，一种自星空坠落大地的强大野兽，力量堪比一般的人类英雄，虽然不多见，但每次出现都会给当地带来一场局部灾难，现在看来，它们也算是艾丝缇的眷属吧？” “它们是当年随艾丝缇一同降临交界地的眷属中最低阶的种类，直到战争结束后的复苏时代，除了远居海外，又有龙王庇护的法姆.亚兹拉不受影响，这些异兽仍会偶尔以流星的形式坠落在交界地各处。好在禁忌之战给所有种族都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至少在面对这些怪物的事情上，各族都能放下争端一致对外，迅速集结力量将它们消灭在‘兽物’这一萌芽阶段。” “因而在复苏时代千余年的时间里，坠星兽物始终未能造成太大的威胁，可到了黄金历元年以后，它们降临的数量与频率明显开始激增——元年到黄金历30年，王朝发现、消灭并记录的兽物共有73头，而从30年到现在不到二十年内，这个数字已经膨胀到了286头，其中还有十五头跨越萌芽阶段，成长为‘成兽’的个体。” “到了这个阶段，每一头成兽都拥有单独毁灭一座大型城镇的能力，常规部队根本无法将其歼灭，只有出动多位英雄组成的精英猎杀队才能迅速消灭威胁。” “王都有不下十个学者研究组织受命秘密研究这一领域，他们给我的统一答复是，艾丝缇正在以一种我们无法干预的方式复苏，除非主动解开封印再次重创它的星辰之躯，否则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我们就不得不再面临一场从交界地内部爆发的禁忌之战了。” “艾丝缇最终被封印的位置，也和欧米伽一样在王都地下吗？”路西亚蹙眉问道。 “不，在盖利德，”女王摇头道，“禁忌之战的最后，永恒之都已经被摧毁殆尽，完全失去了封印它的条件，于是当年幸存的种族协力在相对完好的盖利德大地铸造了一座大型封印监牢，将它封印在了山脉深处。” “复苏时代部分永恒遗族回归陆地时，之所以会有一支远赴东陆建立魔法镇瑟利亚，也是出于继续监控防备艾丝缇的目的。同样由于这个原因，在无上意志刻意抹除禁忌之战真相，禁止一切相关记载流传后世的情况下，瑟利亚以及与他们系出同源的雷亚卢卡利亚学院高层就成了少数仍然知晓内情的势力。” “陛下是怀疑，这场魔法大会只是个幌子，背后其实是部分学院高层想拿艾丝缇的复苏做文章，达成某些更深层次的目的？”路西亚推测道。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多的可能了，”女王闭上双眼，完美无瑕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疲惫，“身为历史真相的继承者，却丝毫未能感受到真相的重量，反而试图掌控自己根本无法掌控的存在，将其作为筹码博取风险背后的利益果然只有无知引发的无畏，才是凡世生灵最大的敌人啊。” “陛下希望我做什么？” “查清这次魔法大会的真相，打消某些人不切实际的野心和妄想，”女王淡淡道，“在必要的范围内，你可以调动途经各地一切属于黄金王朝的力量，有权处决一切对你造成阻碍的对象。至于卡利亚方面，有穆格拉姆首席和那三个孩子在，想必也不用我替你操心了。” “等你从西境回归之后，王都各项物资、武器、魔法、祷告乃至机械造物的储备库都会向你开放，你可以任意挑选足量的宝物带回天空城，作为我给你的报酬。” 路西亚心中猛然一动，女王的承诺不仅意味着数之不尽的财富，更以明示的口吻释放了一个重要信号——此次西境之行结束，他就可以正式回家了。 固然在三年前和葛瑞克之间以碾压姿态结束的一战后，他就在事实上拥有了随时返回法姆.亚兹拉的决定权，但他如果自顾自要求回去也就意味着放弃王都的一切资源与人脉，与女王直接宣布王室私学结束、安排诸位半神返回封地有着本质上的差距。 前世历史上，正是葛瑞克和拉塔恩分领宁姆格福与盖利德、拉卡德就任王朝司法官的同时遥领格密尔、米凯拉与玛莲妮亚赴往北境统领化圣雪原、菈妮回归卡利亚这一系列重要事件宣告了属于诸位半神的时代真正到来。 半神们在各自领地培植势力、扩充军队，建立起一批足以与罗德尔骑士团分庭抗礼的精锐部队，让整座交界地的整体实力水平推向禁忌之战后的最高峰，同时也为后续的破碎战争埋下了伏笔。 现如今葛瑞克在他的影响下提前奔赴南境，他自己的想法也早已与最初苟在天空城、拖延到破碎战争结束的构想背道而驰。 他不愿让半神们在那场惨烈程度更胜禁忌之战的战争中互相残杀，最后一个个陷入半死不活的困境，更不愿让黄金盛世尚且能够安居乐业的平民百姓沦为战后堆积成山的枯骨和四处漫游的活尸 最重要的是，他不许来自天外的众神高高在上地安坐于棋盘之外，在永无止尽的轮回中假作悲悯世人的惺惺丑态，又于伪善的面具之下张开狰狞之口，大快朵颐众生的灵魂。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看向玛莉卡女王，“陛下既然已经看穿了绝大多数真相，为什么不直接出手阻止这一切？” “呵呵，问得好。”玛莉卡微微扬起头颅，轻声一笑。 “如果放在十年之前，我会让熔炉骑士直接扫平利耶尼亚湖，一座被恶心的蛀虫与毒蛇渗透的魔法学院，在我眼中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可现在的我，早已不能随心所欲地决定这一切了啊.”她回眸望向路西亚，轻声道，“我告诉过你，祂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阳光透过琉璃穹顶洒落在永恒女王纯金的发丝上，映出一片璀璨而圣洁的光辉，路西亚怔然望着这一幕，仿佛在面对着无数自天外垂落的丝线，以及一只在丝线尽头不断挣扎，却渐渐失却声息的木偶。 第217章 警告 第217章 警告 “不过你用不着替我担心，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阶段，最后关头，我自有摆脱枷锁的办法” 返回瓦雷利亚殿的路上，玛莉卡女王临别时的话语回荡在路西亚的脑海中，他一遍遍揣摩着两人的所有对话，结合前世今生已知的各项情报可以断定，女王所说的至少有九成以上是真的。 不论是禁忌之战的真实背景，还是无上意志的分裂，乃至于阿尔法与欧米伽长达千年的博弈与试验，深入思考后都会发现和历史记载中的蛛丝马迹恰好印证，也完全契合路西亚对外神本质的认知。 星月时代降临这座世界的诸位外在神只中，除了三月神和交界地本土文化与信仰高度融合，猩红腐败、真实之母和无上意志都表现出了极强的侵略性，在各自迥异的形象与教义背后无一不潜藏着掠夺卢恩的根本动机。只是从力量层级和手段上来说，无上意志实在比前两位高出太多，才最终导致了如今黄金秩序压倒所有外神的格局。 而唯一一成仍然存疑之处，在于众神之战末期那位死之女王卡特佩拉最后的结局——出身天空城野兽大祭司的古兰格，后来成为永恒女王影兽的“黑剑”玛利喀斯固然堪称交界地武力天花板，但执掌命定之死的宵眼女王既然能在数百年中猎杀无数神只，就绝不至于在玛利喀斯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玛莉卡女王对那段历史只是一语带过，尤其是黑剑明明已经彻底击败了宵眼女王和神皮使徒，甚至夺走了那双寄宿着命定之死的宵色眼眸，为什么没有彻底斩草除根，反而让其苟延残喘到了今天，甚至在未来的破碎战争时代都还能搅动风云？ 三年前，他和卡利亚三位半神前来王都的路上都遭遇了神皮贵族刺杀，两位熔炉骑士首席之一的志留亚进行了将近一年的调查，却最终也没能追查到任何线索。宵眼女王和她残存的使徒们就像一击不中重新遁入沼泽深处的巨蟒，潜伏以待下一次出击的时机。 路西亚的指节轻轻敲打着马车的窗棂，在玛莉卡刻意有所保留的前提下，关于宵眼女王的思考终究不会有任何答案，他只能将其暂时抛至一边，真正让他难以放下的，还是玛莉卡自身的状态。 玛莉卡就是拉达冈，或者说这对黄金树体系下的神与王互为半身——这条源于前世的秘密情报只有他一人知晓，起初他还没观察到这两人的直接联系，但时至今日，他终于发现了玛莉卡与拉达冈之间的蹊跷之处。 抛开他们同处永恒殿中，却分居两座分殿这种细枝末节不谈，新旧两党的对立与冲突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玛莉卡个人的手腕、心性均远超拉达冈，旧党在底蕴上也更胜新党，却在政争中屡屡落入下风。 近年来旧党不仅将朝中许多要害位置拱手相让，而且就连传统的黄金树教义也在一步步被基本主义取代，曾经遍布交界地的玛莉卡教堂逐步演变为了性质更模糊的黄金树教堂，甚至在部分地区渐渐转化成彻头彻尾的基本主义新教堂。 同时，除了南境的军政大权仍然把控在黄金王子葛德文一系手中，姑且算作中立派之外，北境、东境都已完全落入新党控制之下，旧党贵族们的活动范围被一步步压缩至亚坛高原，还有继续衰减的趋势。 深究旧党陷入颓势的本质，就会发现玛莉卡屡屡在两党之争推进到关键阶段时，以大局为由选择退避忍让，以两方争夺不休的北境镇守一位为例，不管是之前的杜奥里斯还是后来的奥萨里昂，最后得以上位都是玛莉卡有意纵容的结果。 另一方面，在女王自身的状态上，现在的她也与三年前初见时有了极大的改变，那股缥缈而疏离的神性如同病毒般一步步侵蚀着她的躯体，以他如今的眼界，自然能够看出女王正竭力压制这一进程，却也只能勉强起到拖延的效果。 两相对照之下，玛莉卡女王无论对自身还是对外界，都呈现出了一种越来越身不由己的状态，然而在和自己的对话中，她不仅没有掩饰这一切，反而明示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至少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女王仍然保留着某种在无上意志面前掀桌子的底牌或手段，现在看来，黑刀之夜那场针对葛德文的刺杀和紧随其后砸碎法环的举动应该就是她最后的反扑，但或许是艾尔登之兽的力量过于强大，又或许是女王掌握的权柄中终究少了命定之死的一环，这场反扑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第二，玛莉卡吃定了他在面对无上意志的立场上天然只能与她站在一边，得知禁忌之战的真相后，无论自己愿不愿意，身为流淌着龙王与龙神之血的古龙准王，未来他都不可能再投身无上意志阵营，老老实实当一个黄金秩序下的神人。 也唯有在这项前提下，她才能放心大胆地与他合作，而这一次两方要合作的，也不再是流放一位公爵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对众神拔刀，向宿命宣战。 当然对路西亚来说，女王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一头出生于黄金盛世、交界地土生土长的古龙面对无上意志会比她更没有敬畏之心，即使对禁忌之战的真相和千年前的血仇一无所知，他也绝不会甘于充当外神座下的走狗与爪牙。 他能接受女王的提议，决定前往西境平息学院风波的理由很简单——身为永恒遗族的玛莉卡不允许复苏的艾丝缇给交界地再带来一场禁忌之战，对他来说也同样如此。 要想让交界地本土生灵拥有与外神对抗的资格，就必须让所有半神都成长到自身的巅峰期，如果集齐全盛时期的“碎星”拉塔恩、“女武神”玛莲妮亚、未被大蛇蛊惑吞噬的拉卡德、保留原身的菈妮、释放全部天赋的蒙葛特蒙格兄弟、拥有完整律法的米凯拉这种顶级阵容，再加上一个凭借记忆战场复制以上所有人绝技的自己，哪怕无上意志找到办法亲身降临交界地，他们也未必没有能力一战。 在此之前，任何提前掀起交界地动乱、造成凡世生灵力量内耗的势力都无异于这座世界的公敌，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某些野心家既然忍不住想要伸手，那么他也不介意把他们的爪子剁下来，作为对后来者的警告。 第218章 散步 第218章 散步 “在想什么呢！”菈妮纤细白嫩的手掌伸到路西亚眼前猛然晃了晃，声音不快道。 “在想西境的事情，”回过神来的路西亚歉然一笑，道，“抱歉.本来说好出来散步的，一看到你又忍不住想起贝塔，还有学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小心走神了。” “唉——”月之公主抬头望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夜色，忧郁地叹了口气，道：“也不能怪你啦，这两年大哥一直忙着修习武艺军略，二哥又故意跟拉达冈凑在一起，天天想着挤进王朝高层，说到底，那些事都该我来操心，结果却是你挡在前面，把一切都替我安排好了。” “对了，穆格拉姆老师上次给你来信是什么时候？” “上周六吧.”路西亚想了想道，“算算时间这两天又该来信了，之前拜托他严密监控湖区杜鹃骑士部队的活动情况，估计很快就有回复了。怎么，你也担心学院还有其他动作？” “不，”菈妮低头愤愤踢飞了一颗路面上的小石子，咬牙道：“重点在于，他上次给我寄信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更可恶的是，里面还有足足一半内容是问你的情况！” 路西亚哑然失笑，道：“那没办法，谁让某人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宅在家里研究魔法，连吃饭睡觉欺负玛莲妮亚都能忘掉那种——现在西境局势那么乱，他不找我还能找谁？” “啊啊啊你太讨厌了——”菈妮掌间亮起苍蓝色的魔法光辉，作势追杀路西亚，后者当即开启四阶不灭之鳞拔腿就跑。 两人一追一逃，穿过黄金圣殿的大片区域，一直来到古兰桑克斯岩石化的羽翼之下才停了下来。 这位昔日天空神殿大祭司的残躯宛如拔地而起的苍山巨峦，盘踞在黄金圣殿最中央的位置，他昂起的龙首直对着远处的永恒殿，却恰恰比那片高耸的琉璃穹顶略低一分，仿佛无声述说着属于古龙的时代已经逝去，冉冉升起的黄金秩序才是交界地新的主宰。 “什么不对？” “太好了！” “不会的，”路西亚摇了摇头，“大祭司撑起了法姆.亚兹拉禁忌之战后的一千年，而我会接过他的责任，撑起古龙王朝未来的无尽岁月，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切，会为我感到欣慰的。” “没了？” 菈妮苍蓝色的瞳底倒映着漫天璀璨的星斗，沉默的满月与黑月分列左右，时而还有流星拖曳着闪耀的轨迹从苍青的天穹深处掠过。 “我能感受到他遗体之内残存的法则之力，可包括葛德文在内，我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那种力量，直到不久之前——我在石舞台见到了那头艾尔登之兽，或许还隔着无尽时空，远远瞥见了一眼那位执掌我们所有人命运的无上之神。” “没了。” 菈妮蓦然一怔，旋即也只能默然。 是啊，沉眠于时空夹缝的龙王有无数族人誓死拱卫，坠落在盖利德大地上的龙母桂奥尔四周亦有数百头飞龙追随，唯有古兰桑克斯——这位在千年岁月中近乎以一己之力撑起破败的古龙王朝，又率众远征亚坛高原，在如日中天的黄金王朝面前为龙族打出平等地位的天空城大祭司，至今却仍然置身于昔日死敌的环绕中，连亡躯都化作了黄金圣殿的基石，彰显着对方的鼎盛。 如此境遇之下，两位后人的到来，又何尝不是一种期许已久的陪伴呢？ “有人说当年是葛德文王子借助法环加持，以拼尽全力的决死一击杀死了他，”路西亚缓缓说道，“曾经我相信，但现在我不信。” 路西亚咳嗽两声，神色如常道：“我说好——卡利亚数百年来都是龙族坚实可靠的盟友，即使不考虑我们的私人友谊，为了维护双边关系，此行先去王庭拜访蕾娜菈陛下也是我分内之事。” 他们已经来到了巨龙躯体的尽头，再向上便是蜿蜒向上的龙颈与昂扬挺立于最顶端的龙首，两人沿着颈椎继续向前，直到行至古兰桑克斯的龙角中央才停下脚步。 “啊”菈妮筹谋许久并且暗中训练数十次的说辞被陡然打断施法，一时大脑中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这一次，学院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大局，让黄金王朝、卡利亚王室和诸位半神都沦为任其利用的棋子，但在浮于表面的乱流之下，他们也只是神只随手掀起的暗潮中一朵无声无息的浪花罢了。” “每当时局的更替超出了众神的推演，祂们便会丝毫不惮于使用棋盘之外的手段，来让一切回归更符合祂们利益的格局，月树之战、龙树之战，乃至于格密尔、啜泣半岛和北境连年不断的战乱，背后都矗立着祂们的影子。” “不对。”菈妮忽然打断道。 菈妮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怀疑是无上意志插手交界地生灵的内斗，借由艾尔登之兽杀死了古兰大祭司？” “这次去西境，你打算怎么办？”菈妮偏过头来看着他道。 罗德尔本就是亚坛高原的最高点，而古兰桑克斯的龙首又是永恒殿之外整座王都的最高点，站在这里，他们的视线基本平齐了黄金树垂落的枝叶，就连更高远的星空仿佛也近得触手可及。 “第一站不是雷亚卢卡利亚，是卡利亚王庭，”她微微握紧了手掌，语速飞快道，“先陪我回去见见母亲，你先别急着拒绝，她虽然——” “不是怀疑，”路西亚淡淡道，“是确信。” 菈妮来到路西亚身畔，悄悄观察着他侧颜上流露的神情，有心想扯几个别的话题，以免他为之神伤，却忽然听到他轻轻呼了口气，道：“陪我一起上去看看吧，好么？” “真美.”她小声呢喃道。 他刚刚好像笑了.那种虽然一闪而过，却明显是奸计得逞迫不及待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具身躯实在过于庞大，即使他们只是立足于头顶的一小片区域，近观之下都像一座小型庭院般宽阔。 她飞快地点了点头，又往近前挪了几寸，故作无意地捉住了他的袖口，不料路西亚干脆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顺势轻柔地掰开那只因为紧张而略显颤抖的手掌，十指相扣将其牢牢握住。 “先按他们制定好的规则参加魔法大会，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学院里的双贤派也一定会‘帮’我们找起源派的麻烦，至于后续怎么办还要视情况而定——但我猜，雷亚卢卡利亚只是我们的第一站，换我是他们，想摆这么大的局，至少得把卡利亚王室、瑟利亚和那些中立法师组织都一起拖下水吧？” 菈妮只觉自己从头到脚顿时一片僵硬，唯有心脏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还来不及细想，便被他牵着手迈上古兰桑克斯羽翼之上嶙峋的凸起，一路向上攀登而去。 “快到了。”他说道。 “更何况”他没有再看头顶的星空，而是俯瞰着下方灯火通明的黄金盛世，轻声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位古龙像他一样孤独了吧？” 暮春时节轻柔而微凉的晚风拂面而来，吹起两人银白与暗红的长发，恍若两团无声燃烧的炽烈之火。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不知何时，菈妮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攀登的步伐越来越快，嘴角也浮现出一抹温柔如水的笑意。 两人在龙首的边缘并肩而坐，菈妮空出的一只手掌轻轻抚过石化之后粗砺冷硬的龙鳞，道：“如果不是你，大概整座罗德尔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敢坐在这里——你说大祭司不会怪罪我们吧？” “私、人、友、谊！”菈妮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涌起澎湃的魔力光辉，道：“路西亚，你别去卡利亚了——” “那我去哪？” “直接去死吧！！！” 第219章 父与子 第219章 父与子 “父亲。” “进来吧。” 一身宫廷礼服正装的拉卡德推门而入，又缓缓将门扣上，向前数步来到书桌前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道：“请问父亲有何吩咐？” “放松些，”正在批阅公文的拉达冈放下羽毛笔，火红长发之下天神般俊朗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笑意，道，“我教过你的，公开场合统御下属需要严厉，毕竟凡人畏威才会怀德，但私下场合亲友之间则不然，纵使贵为半神，也一定要有几个无需为礼节束缚的信赖之人——而他们，才是你真正可以依赖的臂膀。” “是，父亲。”拉卡德再度深施一礼，随即挺直身躯，原本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松弛下来，嘴角露出一抹温睦而谦和的微笑。 见儿子认真听进去了自己的教诲，拉达冈显然心情不错，抬了抬下巴道：“老规矩，自己随便找地方坐吧，下午其他事情我都推掉了，批完手头这几本公文再跟你慢慢说。” 拉卡德就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熟门熟路地为自己斟上一杯红茶，隔着袅袅水汽无声打量着对面黄金树旁枝打造的厚重书桌，以及书桌之后那个男人。 还是那么令人作呕，他心想。 除了那张看起来至少有半吨重的书桌，还有黄金打造的吊灯、黄金雕饰的书架、墙角黄金点缀的铠甲和宝剑，就连那支沙沙作响的羽毛笔都是用黄金制成的笔杆。 即使泡在黄金的海洋里，也改变不了那一头属于凡人的火红长发，不管那是火焰巨人的诅咒还是别的什么，也不管如何厌弃这与兄长和妹妹相近的发色，这也是你永远无法逃避的证明——证明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纯粹而“高贵”的黄金之王，证明你的躯干之内仍然流淌着平庸而脆弱的凡人之血！ “听说你母亲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了，这是为她准备的一点小礼物，如果有机会的话，帮我送给她吧，好么？” “父亲，我有一事想要请教。”拉卡德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谦恭有礼道。 可路西亚终究是出身法姆.亚兹拉，信仰龙神与初始之环的古龙，也是一个终将被剥离出黄金体系的异类，故而他越完美，只能越让拉达冈感到发自灵魂的忌惮与敌视。 所以拉卡德就自然成为了他着力培养的下一代核心人物，这些年他有意让拉卡德涉足王都治安、民政、司法、军事等诸多领域，以期在磨练其能力与心智的同时为他积攒出属于自己的人脉和班底。 然而除此之外，那个男人倒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神明了。 拉达冈轻嗯了一声，只停顿了几秒便果断道：“无须顾忌，如果只是学院内部派系斗争倒也罢了，但只要你判断他们的谋划会对卡利亚乃至世界秩序产生不利影响，就可以采取一切你认为必要的措施，出了事自然有我负责。” 拉达冈略显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面前的次子身上，与他的兄长和妹妹不同的是，拉卡德的发色呈现出一片略显暗沉的金色，虽然比起米凯拉仍然稍逊，却也符合了他心目中难以言说的执念，身为黄金秩序之下至高无上的半神与神明，不正应该拥有与黄金树一样圣洁而璀璨的发色么？ 而如果抛开这种完全由先天决定的元素不谈，拉卡德更是完美符合他对一位黄金时代半神的所有期许——成熟的政治手腕、强大的个人实力，再加上坚韧不拔的心性和翩翩有礼的风度，除却年纪大过他们一轮的葛德文之外，半神之中就只有路西亚在方方面面都能略胜一筹。 来自卡利亚的三个孩子中，年龄最小的菈妮向来对他不假辞色，三年来除了在必要的宴会场合以面见他国君主的礼节向他致意之外，完全不愿意和他产生任何交集，就连他几次派去暗月殿赠送礼物的使者都被赶了出来。 “我明白了。”拉卡德眼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光芒，表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地回应道。 拉达冈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挥手道：“没有其他事就先回去吧，这次你们出行不像平日里总有侍者随从前呼后拥地照看着，晚上再自己认真清点一遍行囊，然后便早些休息吧。” 抛开偶尔面对米凯拉、玛莲妮亚那对兄妹和自己时才会露出的一抹温情，他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浓郁到近乎虚假的神性气息，就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而是一尊矗立于教堂中央日复一日领受万民膜拜的神像。 “父亲应该也清楚，此次西境一行，于王室私学而言只是一次历练，但雷亚卢卡利亚学院却明显有着更多打算。奥陶琵斯校长刻意让其余生员先行一步，而让我们几位半神留在最后扮作普通行人出发，也是为了让我们保留更多观察与活动的空间，以应对各种变化。” 而拉塔恩虽然没有那么冷酷，却好像一直憋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只是曾经他的目标是米凯拉，现在已经换成了位列半神之首的葛德文，或许在彻底证明自己之前，那孩子也会一直和他保持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吧？ “都准备好了，父亲，”拉卡德垂眸应道，又补充道，“大哥和小妹那边我也有所留意，一切事宜都已准备妥当，路上我也会好好照看他们，请您放心吧。” “不过学院毕竟是数百年来全世界的魔法中心，即使是三大王朝面对它也必须慎重——所以我想请教父亲，如果学院的谋划对卡利亚不利，我们最多可以采取什么层面的措施，行动时又是否要有顾忌和限制？” 拉达冈微微一怔，半晌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有心了。” “还有.”拉达冈英伟非凡的面庞上罕见地露出一抹犹豫，短暂的挣扎之后，他还是起身从书桌之后取出一只做工精巧的木匣，双手捧着递到拉卡德手中。 未来真到了分封诸位半神的一天，拉达冈也更希望将拉卡德留在身边执掌王朝中枢机构，既不会埋没他的天赋，也能为自己与玛莉卡的斗争提供助益。 “嗯？”拉达冈微微挑起眉头，道，“说吧。” 说这番话时，拉达冈好似忽然失去了往日身为王者的威严与自信，不仅用上了请求的口气，就连语调中都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微颤抖。 “放心吧，父亲，”拉卡德双手接过木匣，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声音肯定道，“我一定会亲手交到母亲手中的。” “好了，让你久等了，”拉达冈合上最后一本公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躯，来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打量着儿子道，“这次回去，行李都准备好了么？” 拉卡德闻言立即起身行李告退，将近出门时，又听拉达冈从身后将他叫住。 “最后一件事，记得和路西亚桑克斯保持距离，凡事对其多加提防。他终究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对象，不论他何时回归天空城，都必将在未来成为黄金王朝的心腹之患——个人友谊，永远无法凌驾于信仰与律法的冲突之上，希望你能明白。” “孩儿谨记。”拉卡德背对着他，在阴影中郑重颔首道。 第220章 出发准备 第220章 出发准备 “拉达冈让我跟你保持距离，凡事都多提防着点儿——” 半小时后，人已经来到瓦雷利亚殿的拉卡德一脸不屑道，说着脸上还故意挤出几分严肃之色，模仿着拉达冈的腔调道：“‘希望你能明白，个人友谊，永远无法凌驾于信仰与律法的冲突之上，不论他何时回归天空城，都必将在未来成为黄金王朝的心腹之患！’” “喂，我说某个心腹之患，你能不能先把我妹妹的手放下，人家都暗戳戳地把你当成未来二十年第二重要的敌人了，你还在这儿醉生梦死儿女情长呢！” 路西亚啧了一声，不满道：“什么叫醉生梦死，我是在跟菈妮一起研究魔法典籍好么？” “对对对，那本还没你半个龙爪大的《初阶魔法释放技巧》用得着摆在桌子最中间，让两位神人肩并肩手拉手研究么？连翻页都要一起翻，可笑可笑。” 另一边，菈妮绯红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已经遍布阴云，她砰一声扣上桌上的典籍，扭头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拉卡德，道：“我亲爱的兄长.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我就不得不陪你验证一下魔法，看看某人最近跟着拉达冈有没有长进了。” “呵，呵呵.”拉卡德干笑着退了两步，“那就不必了，最近一直忙于公务，魔法修炼是懈怠了些，再说我确实有正事找路西亚。” 说着他取出一只木匣，隔着几步随手抛过去，道：“打开看看。” 路西亚接过一看，木匣表面镌刻着数重明显是卡利亚一系的封印法阵，四周雕饰的花纹也多以星月等图案为主，与罗德尔流行的款式大有不同。 他反向释放一道解封魔法，法阵中闪过一抹微光，随后从中缓缓向两侧弹开，只见里侧衬垫着一层精致典雅的黑天鹅绒，其上静静陈列着一条月白色的项链和一对淡银色的耳环，两者皆散发着温和而强大的魔力波动。 菈妮盯着木匣中的珠宝，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眉宇之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抹憎恶之色。 “项链是用极品苍月水晶打造的，耳环的材料里更是融入了生命琥珀，虽然他没胆量给母亲送戒指这种象征意义更浓的礼物，但不得不说，拉达冈这次确实用心了。”拉卡德淡淡道。 “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冷下来道，“背叛者就该有背叛者的觉悟，如此虚情假意故作姿态，只能让我感到恶心。” 路西亚将木匣重新封上，神情不变道：“既然礼物不能送到蕾娜菈陛下手里，你们打算怎么办？” “扔到你的魔法工厂里熔了吧，”菈妮道，“带回去只能让母亲伤心，如若在这里处理掉，卡利亚商会那边人多眼杂，难免泄露消息，不如干脆在你那边拆成原材料，还能用来生产几件附魔武器，也算废物利用了。” 见拉卡德也表示赞同，路西亚点点头将木匣收起来，道：“那就这么办吧。” 他知道，拉卡德之所以今晚提前来交待这件事，既是为了避开米凯拉和玛莲妮亚，也是为了避开自己的兄长拉塔恩。 在面对拉达冈的态度上，这三兄妹自多年以前就保持着截然不同的立场，时至今日这种分歧非但没有弥合，反而如同不断延伸的岔道更加渐行渐远。 只是不知道，那位远在利耶尼亚多年忧思成疾的满月女王，对这位背弃了自己与孩子的艾尔登之王又抱持着怎样的态度。 昔日魔法之威冠绝交界地的至尊法师，如果不是为情所困，多年之后也不会沦为被学院软禁在大图书室的傀儡吧？ 拉卡德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掌，似乎终于了却一桩烦心事，道：“其他就没事了，倒是你真要小心提防拉达冈，比起三年前我们刚来王都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变得更奇怪了具体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但他好像离‘凡人’这个概念更加遥远了，一举一动都不像出自自己的意愿，更像是完全沦为黄金律法的代行者。” “落在新党近两年推行的各项举措上也能看出，他们对基本主义的推崇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随着旧党势力一退再退，黄金王朝各地针对外族的敌视和迫害也远比从前更加严重，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反对永恒女王的声音你手下的情报网比我更广，对这些事应该都很清楚。” 路西亚徐徐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确实如此，葛德文王子近年来也一直致力于缓和冲突，但现在看起来，那两位的矛盾已经从水面之下的暗流化为铺天盖地的浪潮，在这种汹涌大潮之下，任何个人或派系的力量都微不足道。我们眼下能做的，也就只有积蓄力量，在海潮倾覆之时努力庇护尽可能多的无辜之人罢了。” 拉卡德微微颔首，道：“远的不说，这次卡利亚绝不能先乱起来，稳住西境和远东的基本盘，我们才有余力谋划其他部分。” 夜色渐深，三人又讨论了一番接下来行程安排的琐事，拉卡德便径自回了卢迪亚殿，第二日天刚放亮，此次魔法大会最后出发的几位半神便又在此地集结起来。 除了根本没回去的菈妮之外，拉塔恩却是这一次来得最早的，两年多的时间让这位卡利亚大王子本就魁伟非凡的身躯又猛增了不少，个头几乎涨到了成年山妖的高度。 他身上披挂着一套佣兵风格的破旧锁子甲，腰后一左一右插着那两把形如阔刀的玄钢大剑，左手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右手却还牵着一匹体型比起他明显瘦弱不少的小马。 “果然，他还是把那匹马带上了”菈妮扶着额头，一脸无奈道。 身旁的路西亚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前世他就对碎星将军和他的爱马记忆深刻，这一世更是完完整整旁观了这个传说的起源。 这匹名叫“瑞奥”的战马还是一头小马驹时，曾是拉塔恩幼年时蕾娜菈女王亲自赠予他的生日礼物，当然，和路西亚平时骑乘的龙鳞马一样，能作为赠礼送给拉塔恩的原本也是拥有卡利亚辉石飞龙血脉的顶级战马。 但不知何故，瑞奥在成长过程中出了岔子，长到寻常龙鳞马六七分体型时便彻底停滞了，任凭拉塔恩如何精心照料也没有丝毫起色。 与此同时，拉塔恩自己的体格飞快成长起来，瑞奥渐渐不堪其重，于是他平时只得换乘其他战马亦或卡利亚王室培养的巨狼，却仍时常将瑞奥带在身边亲自照料。果不其然，这次返回卡利亚，瑞奥也就成了随行一员，负责帮主人背负些许行李杂物。 紧接着，米凯拉、玛莲妮亚和负责护卫的芬雷也从隔壁的圣树殿赶来。 米凯拉身穿长袍扮作学者模样，玛莲妮亚则在哥哥的帮助下用幻术遮掩了黄金义肢，又换上女佣兵常穿的皮甲，背后斜背着那柄朱红刀鞘的长刀，鲜艳瑰丽的红发披散在肩头，活脱脱一副冒险者的模样。 第221章 金盔 第221章 金盔 “路西亚！”玛莲妮亚刚一进门就往前一个飞扑，蹦到路西亚面前欢快地转了个圈，满眼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我这身打扮不错吧？” “唔”路西亚认真地上下打量一番，唇角露出一抹笑意道：“确实不错，丢到乡村酒馆里说不定还有佣兵吹着口哨跟你搭讪呢。” “哼哼，”玛莲妮亚骄傲地皱了皱小鼻子，伸出被幻术遮掩的右臂道，“我就说哥哥的幻术还是有点用的嘛，现在任谁也看不穿我的伪装了。” “除了这里——”路西亚笑着轻轻将手按在玛莲妮亚头顶，道，“这顶金盔还是放在家里比较合适，你见过哪个佣兵或者冒险者会打造这么一顶纯金的头盔啊？” “啊，”小姑娘闻言浑身一抖，飞快捂住了心爱的头盔，撅着小嘴道，“就不能戴着么，拉塔恩哥哥都带着瑞奥一起出发了，我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路西亚抬眼望去，正在为瑞奥梳理鬃毛的拉塔恩忍不住摇头失笑，米凯拉则幽幽一叹，道：“在家里我就劝过她了，可她不听，非说要你也不许她才愿意把头盔留下。” 看了一眼玛莲妮亚可怜兮兮的表情，路西亚清了清嗓子，道：“玛莲妮亚，你要明白，佣兵们就算有钱，也只会花在杀人的刀锋和防止被杀的铠甲上，金盔这种东西.” 玛莲妮亚的脑袋渐渐低了下去，小手则自觉地伸向头顶，准备把心爱的头盔摘下，却听他忽然道：“金盔这种东西.就先塞在你拉塔恩哥哥的行李袋里吧！” “啊？”玛莲妮亚和拉塔恩同时难以置信道，只是前者眸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后者脸上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 “反正他个头最大，多扛点少扛点没感觉，”路西亚大手一挥道，“再说我们只是去利耶尼亚的路上需要伪装，你想带就带上吧。” “一帮废物！”葛瑞克低声怒骂道。 “那批货我砸进去足足一百六十万卢恩，转手到啜泣半岛的贵族手里就能翻三倍赚回来，现在你告诉我滞留半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劫了？” “有时候真想尝尝烤龙肉是什么味道啊” “回禀殿下，应是近日涅伦家族和萨米尔人交战的缘故，自涅伦城至洛德要塞一线又多出不少沿途劫掠的流寇马匪，许多商队都遭受阻碍，殿下的车队虽说不至于被劫，但多半也是耽搁在了路上。” 在场众人除了菈妮柳眉一竖，情不自禁的在周围空气中凝聚出几片雪花之外，其余人等无不或抬头望天，或低头踢土，只有拉塔恩默默收拾着行李袋，清理出一片装头盔的空间，嘴里忍不住嘟囔道： “嗯，”葛瑞克翻了翻眼皮，道，“父亲之前说过不止一次，分封诸位半神的事大概也就在年底前后了。这回他们不知道要在西境迁延多久，说不定回去就要各自前往封地了——你那边着手准备一下，把今年例行送给他们的礼物归纳整齐，提前一并送往西境吧，省得日后麻烦。” 在担任葛瑞克的参谋官兼首席幕僚之前，出身名门海德家族的凯兰.海德本就是随侍黄金王子葛德文左右的书记官，近两年更是全权负责维系史东薇尔与王朝各地的关系网络，对此中内情自然熟悉得很，于是只是点点头道：“下官记下了，只是还有一事.” “是的，殿下，”凯兰.海德恭敬答道，“奥陶琵斯校长特意安排几位殿下留在最后，扮作常人自行赶往雷亚卢卡利亚学院，按王都回报的消息，应是今日出发，六月十二左右抵达。” “不去。” “算算时间，他们这时候已经出发了？” 他的咆哮声混杂着半神的气势压制，回荡在高耸宽阔的大殿之内，侍立在侧的几名侍女无不感到呼吸困难，纷纷惶恐不已地跪倒在地。 “够了！”葛瑞克声色俱厉道，“凯兰.海德，我知道你是父亲的亲信，但在这里，在史东薇尔，你只是我麾下的幕僚！做好你幕僚的本分，尤其是在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建议被我否决之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你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絮叨，懂么？” 一番笑闹过后，扮成佣兵队伍的一众半神趁着天色没亮早早出了黄金圣殿，加上随行的芬雷、安娜西亚、布莱泽这两个半人和半头狼，以及小狐狸雪莉之外，队伍总人数也才堪堪九人一狐。 万里之外的史东薇尔城，葛瑞克懒散地倚靠在昔日的风暴王座之上，对着立于不远处的参谋官凯兰.海德问道。 “可是——” “路西亚最好了！”玛莲妮亚兴奋地跳了起来，一把抱着他的脖子在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凯兰.海德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苍白，然而名门世家多年的培养磨练还是让他维持住了体面，他深吸一口气，躬身谢罪道：“此事我不会再向殿下提起，还望殿下原谅。” 凯兰.海德转身走向殿外，临至门前，葛瑞克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道：“还有一事，三月我从北境订购的一批雪狼皮和山妖奴隶，上月末就该送到了吧，怎么迟到了这么多？” “什么？”葛瑞克略有不耐道，对他来说，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听幕僚汇报十分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凯兰.海德看着主君不快的脸色，还是硬着头皮直言道：“学院方面此前也给您送过邀请函，葛德文殿下的意思也是希望您去历练一番，如今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殿下仍是不打算接受邀请么？” 葛瑞克烦躁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自行退下。 一行人快马穿过上城区，再通过奥陶琵斯事先安排好的西城侧门，一路上没有引起丝毫注意，待到日头完全升起，几人已经来到了王都西侧的平原上，沿着宽阔的亚坛大道一路向西境行去。 不过他也知道此事不可能迁怒于自家参谋官，发泄一通后便转而问道：“奥雷格在哪？” “这个时间点，我想奥雷格骑士应该还在校场练剑吧？” “传我命令，让他去北境跑一趟，把我的车队追回来！”葛瑞克咬牙道，“告诉他，事情办得好，我就抹了那群风暴余孽的奴籍，办不好——呵，他回来就可以给他们收尸了。” 第222章 失乡骑士 第222章 失乡骑士 史东薇尔城，城西校场。 厚重的玄武岩构成了这里的地面，饱经风霜的残刀断戟熔铸为残酷而冷厉的围墙，方圆数百米内不见半点生气，唯有一株巨大的铁皮榕树扎根于校场正中的岩石之中，带来了初夏时节仅存的一抹绿意。 传闻这是前代风暴王在自己的独女出生之时亲手埋下的树种，又有幸沐浴天空神殿大祭司古兰桑克斯的赐福，才在近百年后成长为今天的样子。 而在风暴王朝尚存之时，这座校场也一直是风暴女王亲自检阅部队的不二之选，直到黄金初王葛孚雷率领东征军团攻破史东薇尔，女王战死于乱军之中，黄金大军将风暴骑士们的武器熔铸在校场四周，又在这里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之后便将其弃用，任由它如同无数风暴遗族一般渐渐磨灭于时代的尘埃中，终至被人彻底遗忘。 然而此刻，还有一道孤独的身影默然伫立在榕树之下，日光与树影在他黯淡的银色铠甲上映照出泾渭分明的分割线，一如陈列于画室中的大理石像，孤高、伟岸，而又遥远。 骑士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叉按上左右腰间的剑柄，又随凉爽的夏风一道将肺中的空气尽数呼出，浑身的气势也随之越发沉凝。 呼吸临近终点之际，一片树叶悠然从枝头飘落。 霎时间，剑鸣乍响，银光如练。 汹涌澎湃的气浪四散炸开，空气之中，成百上千道淡淡的剑痕缓缓消逝。 骑士挥剑血振，又归剑入鞘，那片树叶像是在半空中凝停了一瞬，随后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喀嚓声，蓦然破碎成无数细小的粉尘，未及落地，便飘散在了再次吹过的夏风里。 “好剑术！”身后百步之外，有人忍不住喝彩道。 骑士摘下刻有古龙标志与风暴图纹的银色头盔，转身看向迎面走来的参谋官，微微颔首道：“凯兰阁下。”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留下了斑驳岁月的印记，两侧的鬓发也染上了一抹苍白的风霜，唯有刀剑般锋锐的眉宇之间还依稀可见几分少年时的不羁与桀骜，证明着他的双剑并未如外表一般步入颓唐。 奥雷格今年的真实年龄是四十七岁，只比卡利亚的穆格拉姆年长两岁，然而两人的外表与气质却已有了极大的落差。 事实上对于一位前风暴王双翼、全大陆最强大的英雄之一，即使血统只是普通人类，寿命也能够得到极大的延长，想要让形容外貌停滞在某个时刻亦绝非难事。 只是自从王朝破灭、君王战死的一刻伊始，失去使命的奥雷格就认为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意义，之所以留下这具残躯，乃至栖身于黄金王朝麾下，只不过是为了尽己所能，为昔日的同胞保留几缕火种罢了。 “在下其实不懂剑术，”凯兰来到奥雷格面前，以手抚胸，躬身致意道，“不过哪怕是再庸俗不堪的眼光，也看得出阁下的剑比起初来史东薇尔时多了几分果决，少了几分彷徨.此中差异，不知阁下能否为我解惑？” 奥雷格沉默了片刻，垂眸道：“骑士一道，世人有颇多解释，或以为是浴血杀敌、开疆拓土，或以为是披坚执锐、护卫君前，又或是足迹遍于天下，锄强扶弱，剑斩不平.” “无论取任何一种，我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于外没能击退黄金王朝的兵锋，于内没能护住风暴王室的周全，即使到了今天，我也做不到和英格威尔一样随心而行，流浪在交界地的各个角落，以自己的方式践行骑士之道。” “我能做的，只有在得知葛瑞克殿下大肆收拢风暴遗族之后来到这里，像一条失去家乡的野狗，用勉强残存着几分锐利的爪牙作为交换，为我的族人们换得一条生路。”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涤尽胸中的苦闷，轻声道：“既然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那么还有什么彷徨的理由呢？如若证明我的剑还能多杀一人，也就能从殿下手中再多庇护一人吧？” 凯兰.海德闻言默然良久，强自笑道：“阁下过虑了，邀请阁下为王朝效力不单是葛瑞克殿下的意思，更是葛德文殿下期待多年的夙愿。至于风暴遗族.葛瑞克殿下还是有些年轻，治政理民的手段上也略显激进，不过有葛德文殿下时常关注着，他终究不会做出你我双方都不忍面对之事。” “以阁下之能，只要尽心辅佐，未来王朝顶层必有阁下一席之地，而风暴遗族也必然会和其他融入黄金树的民族一样，在这盛世之中拥有一片乐土——这不正是阁下与我都乐见其成的未来么？” 奥雷格偏转目光，望向城市中央最高的风纱堡，片刻后问道：“凯兰阁下今日来此，想必是有来自殿下的命令吧？尽管吩咐就是。” 凯兰.海德无奈苦笑一声，从袖口中抽出一枚纸卷，递给奥雷格道：“这是殿下三月派往北境的商队途经的路线图，旁边详细备注了商队的人员构成、武力配备和交易对象。” “按照计划，商队应该四月抵达北境，在二十天内完成贸易，五月末返回宁姆格福前期一直非常顺利，商队与北境贵族贸易期间还以信鸽回传过消息，但五月初启程回返后就突然失去音讯，直到现在都还联系不上。” 奥雷格仔细阅读了一遍纸卷上的信息，道：“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前往北境，安全带回这支商队。” “没错，”凯兰.海德应道，“殿下亲口许诺，目前关押在史东薇尔境内的一万六千风暴王朝士兵及其家属，只要阁下此行建功，就可尽数抹去奴籍，以平民身份在南境任何一处安家立业。” “如果失败了呢？”奥雷格冷不丁问道。 “这”凯兰.海德尴尬地笑了笑，道，“殿下确曾说过失败的后果但且不说以奥雷格阁下的本事做这件事完全是信手拈来，就算真遇到意外，殿下必然也不会真失去理智，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阁下还是先专注于任务吧。” 奥雷格指尖弹出一缕神力，将手中的纸卷彻底湮灭，神色平淡道：“我今日就出发，转告葛瑞克殿下，我会全力完成此事——但如果他的商队已经砸在了北境，我的族人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毕竟，半神之间亦有差距，我虽是一介凡人，对付他却已足够。” 第223章 死亡 第223章 死亡 傍晚西斜的暮光之下，亚坛高原平坦而肥沃的原野被映照成温暖的金色，一支冒险者打扮的队伍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地穿过及膝的青草，在身后留下一道道波纹般的尾迹。 为首的路西亚勒停胯下的白马，眺望着远方山坡上的村庄，道：“前面就是风车村多明努拉了。” “为什么叫风车村啊？”第一次离开王都的玛莲妮亚驱马来到他身旁的位置，兴冲冲地问道。 “多明努拉是伦特镇下属的村庄，村内建设了大批风车磨坊用于研磨全镇的谷物，因为他们的生产效率高、研磨效果好，所以每到丰收时节，哪怕一些更远的村镇都会将谷物拉来这里加工，磨坊生意自然也越来越红火——这风车村的名字就是这么传开的。” “这都是些基本常识，”刚刚详细解答完的拉卡德面带调侃道，“如果某些人除了贪吃贪玩之外，至少听进去了十分之一教授讲解的知识，都不至于问出这种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啊——”玛莲妮亚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拉长声音道，“但如果另一些人除了那点小小的虚荣心之外，至少长了十分之一的脑子，都不至于想不到别人其实根本不在乎答案，尤其不想听到他的答案吧？” 拉卡德原本略显得意的微笑陡然僵住，抽动着嘴角道：“你你不学无术！” 玛莲妮亚不甘落后地做了个鬼脸回击，吐了吐舌头道：“你多管闲事！” 菈妮见状噗嗤一笑，米凯拉则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一见面就这么拌嘴，就不嫌烦么？” 路西亚对此同样见怪不怪，只是笑着揉了揉玛莲妮亚的头发，拉塔恩似乎是深感丢人，二话不说抄起剑鞘在拉卡德脑袋上拍了一记，痛得后者一阵龇牙咧嘴。 于是，只有拉卡德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事实上，近三年来他与玛莲妮亚相处的模式大抵都是如此。 自家兄妹三人中，拉塔恩本就是最有长兄风范的一个，加上对生父拉达冈难以割舍的感情和路西亚的缘故，他和米凯拉与玛莲妮亚的关系向来不错。 菈妮更不必多说，当初三位神人联手压制玛莲妮亚的猩红腐败就有她一份，这些年玛莲妮亚又时常在暗月殿厮混，两人之间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 倒是拉卡德自己，积年累月相处下来，即使他对拉达冈怀有无法熄灭的仇恨，也不得不认同米凯拉的智慧与善良。而面对纯稚可爱的玛莲妮亚时，最初源于父辈的敌视也早已转化成了亲人之间的情谊，至于时不时的争吵拌嘴，只能算是最后残存的些许倔强罢了。 “行了，还是说正事吧——”路西亚把话题拉回正轨，“我们今晚在村里借宿一晚，明天继续沿路南下，傍晚应该就可以抵达迪可达斯了。” “大家都各自检查一遍行囊，还想准备什么今晚就去采购，”米凯拉补充道，“迪可达斯大升降机是军事要塞，附近方圆百里之内都不允许出现商队交易场所，接下来再想补给就要到南格密尔地区了。” “我要买好吃的！”玛莲妮亚第一个高举双手道。 小狐狸雪莉闻言立刻从她的斗篷里钻了出来，哼哼叫着表示附议。 “我也要给瑞奥补充一些新鲜草料。”拉塔恩轻轻抚摸着身旁的爱马，后者开心地扬起头颅，打了一串兴奋的响鼻。 交谈间，队伍已经接近多明努拉，忽然见到一支十余人的车队从村庄侧面徐徐驶出。 车队中共有三辆双驾马车，拉车的马匹均为北境出产的奥尔登大马，这种马匹虽然爆发力不足，难以作为战马使用，但胜在耐力悠长、温驯胆大，时常被用于长途运输领域。 而这支车队更加与众不同的是，六匹马的毛色都是清一色的暗黑，车驾表面也完全涂装成黑色，就连车队成员身上的衣衫都是结实厚重的黑色斗篷。 第一辆和第三辆车上各自坐着四名腰挎长刀的守卫，中央的板车上则平躺着一名身着粗麻短衫的半老男人，左右围拢着一名差不多年岁的妇女、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以及一名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 妇女和青年都穿着和守卫们色调相近的黑衣，唯有小姑娘穿着一袭色泽明亮的红裙，在人群之中煞是显眼——然而与之呈现鲜明对照的是，旁人脸上的神情大都波澜不惊，只有那个小姑娘趴在男人胸膛上，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是归树守卫么.”拉塔恩勒住缰绳，眯起双眼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男人还没死吧？” “整个下半身都被矿车压断了，多半是亚坛坑道的矿工，村里的黄金树神官帮他吊了一口命才勉强活到了现在——将死之人提前联系归树守卫，前往公共墓地迎接死亡，这在亚坛地区早就司空见惯了。” 路西亚只是瞥了一眼，便给出了确切的论断。 “生者退避！”已经来到近前的归树守卫们喊出了常用的口号。 千余年前，死亡仪式鸟与死亡祭司们曾经用灵火焚烧死者的遗体，接引他们前往死神的国度，如今这一职责落到了黄金树麾下的归树守卫们身上，而他们去往的方向也不再是存在于虚无之中的灵魂世界，而是黄金树遍及交界地的庞大根系。 拉塔恩微微皱起眉头，刚欲驱马上前，路西亚却拽住了他的缰绳，轻轻摇了摇头。 一行人避让出一条足以让车队通行的路径，等候对方通过，傍晚泛着丝丝凉意的空气中，女孩的哭声显得疏离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咳咳.请，请等一下.”中央的车辆上，垂死的男人咳出一口血沫，苍白的手掌抓住了女儿的手腕。 车队晃晃悠悠地停在了众人面前，为首一名归树守卫翻身跳下马车，来到男人面前，沉声道：“什么事？” “大人.麻烦您帮我询问一下那边的佣兵大人们，能否能否卖给我一壶酒？”男人断断续续地说道。 “酒？”守卫疑惑地扫了一眼男人和周围的家属，“可是你已经快死了。” “是啊，亲爱的，”妇人抓住了男人另一边的手臂，忧心道，“神官大人说过，活着沐浴黄金树洗礼的子民能够得到更多的赐福.我们还是尽快赶去墓地吧？” 青年在一旁没有说话，不过神色间也满是赞同之色。 “原谅我吧.”男人艰难地咳嗽两声，气若游丝道，“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我去。”女孩红着眼睛二话不说跳下马车，飞奔着来到路西亚面前，鼓起勇气深施一礼道：“佣兵大人，我父亲就要死了，如果如果您有多余的酒水的话，能不能卖给我们一壶，满足他最后的愿望？” 在米凯拉的幻术作用下，外人对路西亚等人外貌的观感都被篡改到了“合理”的范畴之内，故而即使他们只是做了基础的伪装，在外人眼中也是佣兵们最普通、最正常的样子。 对一个出身乡野的农家女孩而言，敢于冲到一个不知根底的凶悍佣兵面前提出请求，已经值得她耗费自己毕生的勇气了。 路西亚注视了她两秒，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从行囊中取出一只牛皮酒囊，却并未直接递给女孩，而是在守卫们的审视下来到车队中央，停在了那位垂死的男人面前。 他的整个下半身都被毛毯遮住，周围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祷告光辉，却掩盖不住其中浓郁的血腥气，男人的脸色苍白如纸，浑浊的眼瞳中却丝毫看不见对死亡的恐惧，任凭他如何观察，也只能看到一片静如死水的安宁。 “喂，我说——”路西亚学着佣兵的口吻，貌似漫不经意道，“你这家伙，真的做好死亡的准备了么？” 他扫视了一圈木偶般呆滞的妇女和青年，又回望了一眼那名双眸红肿的小姑娘，抬了抬下巴道，“至少你的女儿看起来不想让你就这么死掉，说不定遇到哪位路过的高级神官，真有办法把你救回来呢？” “呵呵，劳您挂怀了——”男人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道，“只是您也许误解了我的妻子和儿子，他们对我的爱一点不比我的女儿来得少，只是艾琉诺拉实在过于年幼，才无法坦然迎接神明注视下的离别。” “而对我自己来说，安然接受神明的感召，沐浴在黄金树的洗礼之下迎接新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局么？” “艾琉诺拉——”路西亚将酒囊塞子拧开，递到男人唇边道，“是个好听的名字。” “感谢大人的称赞，”男人颤颤巍巍的接过酒囊，在妻子的帮助下撑起上半身抿了一口烈酒，苍白的脸色上泛起一抹红晕，叹息道，“遗憾的是，我的女儿昨天才过完十岁生日，接下来的日子，我不能陪她继续走下去了。” 他仰起头颅，将囊中烈酒一饮而尽，平静的双目之中绽放出几分湛然的光彩，只是那光彩只持续了几个呼吸，便终究回归死寂。 男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生机也如燃至尽头的烛火，在风中悄然熄灭。 “酒水的钱不用结了，算是我们临别的礼物吧。” 路西亚最后看了一眼麻木的妇人与年轻人，转身一跃上马，驰向远方。 第224章 雾海之外 第224章 雾海之外 “我们本可以救他的.” 眺望着送葬队伍远去的方向，拉塔恩皱眉道。 米凯拉摇了摇头，轻声道：“在和我们相遇之前，那个男人就已经死了。” 拉塔恩先是一愣，继而很快明白了什么，他注视着那支黑色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上，又转而望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路西亚，紧皱的眉头终于渐渐舒缓，只吐出一口沉郁难平的浊气。 “我们走吧。”他闷闷地说道，随即一扯缰绳，率先驱马向村镇的方向行去。 队伍中靠近后方的位置，菈妮凝视着兄长愤懑的背影，发出一声幽幽的轻叹。 过不多时，只听前方又传来拉塔恩压抑着怒气的话语声：“等我有了自己的封土，一定要禁绝一切死亡之前归树的行为！” “赞同，”米凯拉微笑着应道，“这一点应该写进新的律法。” 路西亚仍是没有说话，只是仰起头颅，默然注视着暮光渐暗之后如同余烬般微微泛红的天空，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抹日光消失之前，一行人抵达了风车村多明努拉，米凯拉带着芬雷、安娜西亚两位随行骑士去村里的旅店订房间，半神们则各自前往市集采购需要的物资。 拉塔恩牵着瑞奥直奔那些院里堆着草料的农户，闻见谁家的饲料新鲜可口，瑞奥便会兴奋地嘶鸣两声，引着主人靠过去。 三番两次下来，瑞奥的马鞍两边已经挂满了装饲料的麻袋，就连拉塔恩自己都扛了两袋，然而他丝毫没有不耐烦，英武刚毅的脸庞上反倒浮现出一抹怡然自得的笑意，勉强冲淡了先前的阴霾。 另一边的市集中，拉卡德在跟路西亚三人并肩同行了二十分钟后就开始感觉自己格格不入，虽然自家妹妹和玛莲妮亚难得没有跟他斗嘴置气，但这绝不是因为这两个家伙良心发现，而是她们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中间那头该死的古龙身上，连站位都是一左一右，就差挂在路西亚胳膊上了。 再这么待下去，难道自己还要留在这给王子公主们当拎包打杂的挂件么？拉卡德果断选择不与恶势力妥协，转过街角便径直钻进了另一条岔道，直接眼不见心不烦。 “多明努拉一直是这么热闹吗？”玛莲妮亚睁大眼睛，好奇地审视着周围自己在王都从未见过的景象，“路西亚你看，那些人穿的衣服不像是黄金之民吧？” 路西亚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被死死抱住的左胳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群十来人的商人占据了一整条夜市摆摊的巷道，他们大都穿着羊毛材质的华丽外衣，衣襟和帽檐处还点缀着色彩缤纷的小颗宝石，在周围点满明亮的火炬，摊子上摆满各种形制风格迥异于亚坛地区的工艺品，还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草药。 附近村民乃至其他过路的行商大都对这些货物颇感兴趣，本就狭窄的巷道里一时塞满了流连于此的顾客，好一番喧哗热烈的景象。 这些商人都以白布蒙住下半边脸庞，又用羊绒大檐帽遮住脑袋，只留一双精明的暗绿色眼眸在外边打量着谁只是看个热闹，谁又可能是真正的大主顾。 一遇到合适的目标，他们便操着口音浓重的大陆通用语推销起自家货物，看那热情的架势好像不谈成一笔上百卢恩的大生意绝不罢休。 “是流浪民族的商队——”路西亚说道，“就是不知道他们来自风暴海上的哪一座岛屿。” “我们去看看吧.”玛莲妮亚甩着他的胳膊央求道，“他们卖的东西都好漂亮啊！” 路西亚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菈妮这边，比起视线被各种首饰牢牢锁住的某位黄金公主，月之公主就显得淡定很多了，她只是淡淡朝左边斜了一眼，手掌悄悄发力捏了一下路西亚的指节，神色平静道：“我随意。” “好，那就去看看吧，”路西亚如释重负道，“你们随便挑，我付钱。” 三人穿过汹涌的人潮挤到一家货物品类最多的摊位跟前，摊主先是瞄了一眼路西亚身上结实可靠的锁子甲，又快速打量了一遍菈妮手中的法杖和玛莲妮亚背后的长刀，立刻就换上了一副迎接贵客的嘴脸，热情洋溢地赞美起了“佣兵大人”的英俊和两位女伴的美貌，并开始“推心置腹”地为三人推荐最合适的珠宝饰物——尽管在幻术作用下，他能看到的只是三个相貌平平的普通佣兵而已。 “这位美丽的武士小姐，再没有什么能比这对黄金手镯更能衬托您的飒爽英姿了——”摊主一边将自家最贵的一对手镯双手奉上一边谄媚笑道。 “至于这位神秘而高贵的法师小姐，一顶用风暴海珍珠镶嵌而成的头冠无疑是最适合您的首饰，还有这枚卡利亚王室流出的附魔戒指也不错”说着他又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路西亚，嘿嘿笑道，“相信这位大人一定不会吝啬于区区两千卢恩，让宝物蒙尘的同时也让两位小姐难过吧？” “是么，卡利亚王室出产的戒指？” 路西亚饶有兴致地接过那枚银色戒指，戒面上确实镶嵌了一枚流淌着淡淡魔力波动的辉石——不过只是最低等的群星水晶，附加的魔法也不过是最简单的照明术，对于拿着炽阳水晶和苍月水晶当实验材料，天天研究各种禁咒魔法的菈妮来说，属实是班门弄斧了。 “大人您还真别不信，这戒指可是大有来头，”摊主自卖自夸道，“这枚星之戒指是和历代卡利亚公主赠予伴侣的月之戒指一同打造的，本代菈妮公主的暗月戒指咱们这些人是没机会见到了，但这枚群星戒指您要是错过了，可就再没有机会撞见这样的极品了啊！” “说得有道理！”路西亚无视了一旁菈妮警告的目光，大手一挥道，“戒指、手镯、头冠，还有那边那条秘银项链，都给我包起来。” 虽说比起早已确定关系的菈妮，他对玛莲妮亚蠢蠢欲动的少女情愫还有些苦恼，但礼物分配上终究不能偏袒一方，所以果断拿下了后者目光一直流连的那条项链。 果不其然，除了收到三千卢恩支票喜笑颜开的摊主之外，收到两件礼物的玛莲妮亚也笑得像一只得意的小狐狸，二话不说就将项链系在了白嫩的脖颈间，唯有菈妮俏面之上染上了一抹羞怒的绯红，抢过头冠之后死活不肯收下群星戒指，还像防贼似的附在路西亚耳边警告着什么。 “对了老板，”路西亚准备离去之前回头看向摊主，似是无意地问道，“你们这支商队是从哪座岛屿过来的，沿途航线好走么？” “啊，我们不是风暴海列岛的行商.”摊主喜滋滋地上下打量着手中的大额支票，不假思索道，“我们来自雾海之外的亚哈拉，听那些流放者说，迷雾彼端是律法庇佑的福地，黄金之民才是神明钟爱的眷族，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啊！” 第225章 历史悖论 第225章 历史悖论 “亚哈拉”返回旅店的路上，路西亚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所谓在历史上活跃一时的大商队，原来是来自雾海之外的民族么？” 众所周知，交界地大陆主体呈一个头重脚轻的“c”字形，丰饶肥沃的亚坛高原和广袤荒凉的极北冰原构成了c形的上缘，雾气弥漫的利耶尼亚湖区是c形的中段，南段则是温暖潮湿的宁姆格福和啜泣半岛，最后在尾端勾勒出四境中地域面积最小，格局也相对混乱的盖利德。 “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及远东列岛作为古龙王朝数千年来的固有疆土，是风暴海中最大的一支岛屿派系，其余诸如“佣兵之乡”凯丹、“美酒圣地”维多利克之流的列岛或大或小，有的位于c形中央的辽阔海域，有的则如繁星般点缀在大陆周围。 风暴海中无数岛屿和主体大陆共同拼凑成了完整的交界地版图，尽管地貌气候天差地别、居民风俗相去千里，它们却仍然存在唯一的共通点——都在雾海之内。 如果将视角极尽升高，居高临下划出一个包揽天下的大圆，外围填充以无尽的迷雾、风暴、雷霆与异兽，便能真正描绘出交界地与雾海彼端的格局。 除了黄金历35年被流放的黄金王朝东征军团，也即是后日褪色者的前身，即使是交界地最渊博的学者对雾海之外的世界也知之甚少。 截至今日，除了极为稀少的来自雾海之外的行商，人们对那片神秘领域的了解也就仅限于传说中的芦苇之地，最多加上来源已经难以考据的永恒女王同族——星月时代的稀人。 而每当学者们热切地找到那些万里迢迢跋涉至此的域外之人，想要探知一二外界的信息，所能收获的答案也无一不是说雾海之外皆是气候恶劣、荒凉贫瘠的小型岛屿，单看那些商人来到交界地后便大多终生不愿返回故乡，便足以证明他们的说辞。 反过来，交界地的贵族与富豪们也曾大力赞助那些勇不畏死的冒险者，试图开拓雾海之外的未知领域，却无一例外只能收获人迹全无的结局。 眼下这支出现在多明努拉的游牧民族商队，哪怕只统计目前的人数，也无疑是有史以来交界地规模最大的域外来客。 路西亚一时不由得产生了颇多猜测，大商队能够成功穿越雾海，靠的到底是运气，还是冥冥之中又一只无形之手的操纵？ “在想什么？”不同于沉醉于礼物中满心欢喜的玛莲妮亚，菈妮仍然保持着符合身份的冷静，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路西亚的异样，于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问道。 “那片笼罩整座交界地的海上迷雾.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怎么产生的？” 路西亚蹙眉道：“现有的所有历史典籍都只记载了雾海早在生命诞生之初便包围了交界地，而对它的起源一概不知——如果真是这样，那雾海之外的芦苇之民与稀人从何而来，难道也是星月时代来自天外的星空文明？” “不大可能，”菈妮沉吟道，“交界地曾经出现过不少来自芦苇之地的剑客与忍者，他们无论体态形貌都与交界地人类极其相近，就连语言都大体相通，只是夹带了一些近似古交界地通用语的奇怪口音。” “至于稀人.传言玛莉卡女王和她身边的数名近侍都来自那个民族，你应该知道，诸如黑王、白王、结晶人之类的星空种族虽然也能使用祷告和魔法，但他们运转神力与魔力的方式与交界地本土种族截然不同，如果女王不是本土人类，怎么可能完全以人类的方式掌控祷告神术和生命法则？” 路西亚思索片刻，不得不点头认可菈妮的推测，作为近年来和永恒女王接触最多的半神，他对玛莉卡的神力再清楚不过，无论是其流转的方式还是散逸出的气息波动，都是最正统纯粹的人类一系，完全不存在来源于星空之外的可能。 不过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得不同时承认另一项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芦苇之民、稀人、亚哈拉之民，乃至更多生存在雾海彼端，目前他们还一无所知的生灵，都和交界地本土生灵一样诞生于生命熔炉，却在一个未知的时间点以未知的方式跨越雾海，出现在了那片神只的目光都无法企及之地，并且衍生出了丝毫不逊于交界地的发达文明。 根据前世已知的情报，能杀死包括失去赐福的葛孚雷王在内的一众东征军团成员，雾海彼端的异域文明显然拥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在过去千年之中一直默默无闻，却在交界地乱象初现的当下逐步浮出水面，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偶然么？ “路西亚，菈妮姐姐——”掉队的玛莲妮亚飞快地追了上来，“你们刚说什么呐？” 刚才短短两分钟里，她已经忍不住溜到后面拆掉了首饰盒，将那对雕刻着黄金树纹路的手环直接套在了手上，此时热情洋溢地跑过来，挥舞着幻术作用下一般无二的两只洁白手臂，神采飞扬道：“怎么样，好看吗？” 路西亚眼神微微一凝，悄悄揉了揉眉心，迫使自己敛去看穿幻术的洞察力，嘴角缓慢而坚定地勾勒出一抹笑意，认真道：“很好看。” 菈妮松开路西亚，双手握住玛莲妮亚的手掌，轻轻摩挲片刻，低垂眼帘道：“是啊，越来越漂亮了玛莲妮亚长大以后，一定会比玛莉卡陛下都更漂亮的。” 玛莲妮亚嘻嘻笑了两声，看了看姐姐，又将目光转向路西亚，信口道：“我以后只想和菈妮姐姐一样漂亮就好啦。” “你啊.” 接连穿过几条热闹喧哗的街巷，即将抵达旅店时，失联多时的拉卡德忽然从另一条巷道里醉醺醺地钻了出来，这家伙不知何时在外面套上了一层异域风格的丝质长袍，脖子上胡乱挂着七八条明显是刚刚买来的异国项链，酒红色的脸角还斜斜印着一只艳红的唇印。 “哎，这么巧啊——”拉卡德迈着踉跄的步伐晃晃悠悠地靠过来，一把搂住路西亚的肩膀，打了个酒嗝道，“路西亚，你小子没跟我来真是亏大了，嗝.我跟你说，刚才那边在搞丰收祭典，请来了几位雾海那边的异国舞娘，其中有一位，啧啧啧，真的，太美了！” “你说你，天天跟两个小丫头混在一起，有什么.有什么好的？你看看我——” 就在拉卡德准备炫耀脸上的唇印时，一柄带着朱红刀鞘的长刀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脑门上，紧随其后的冰雪魔法刷地冻得他原地蹦了起来。 菈妮皮笑肉不笑道：“能迷得你主动压制神力醉成这样，看来那位舞娘真是美得没边儿了啊——到王庭之后记得提醒我一下，咱们一块帮他求一求母亲和穆格拉姆老师，尽早把我哥的婚事给办了。” “嗯嗯！”玛莲妮亚大力点头赞同。 “别——误会，刚才都是误会啊！” 第226章 种子 第226章 种子 “殿下，关于那位舞娘的身份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安娜西亚禀报道，“她的名字是塔妮丝，和近来抵达交界地的游牧商队成员一样，也来自雾海之外的亚哈拉。” “塔妮丝的父亲是当地一支大部落的首领，这次她是跟随身为副首领的叔父一同出行经商，顺道考察在交界地与亚哈拉之间建立稳定商路的可行性。” “稳定商路.”路西亚食指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神色奇怪道，“千年以来，三大王朝从未有过任何一次对雾海之外成功的探索，现在对面一个以游牧经商起家的部落文明都开始考虑建立稳定商路了，他们的航海技术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么？” “并非航海技术的原因，”安娜西亚答道，“查探到这些消息后，我立刻联系了炽日军团驻军，通过他们查询到了亚哈拉商队在罗德里亚港的入港记录。” “最近三个月内，一共有二十七艘远洋帆船停靠在罗德里亚港，比起三大王朝常用的海船类型，亚哈拉人的帆船在形制与吨位上都与我们大同小异，反而在魔法符文阵列与神术赐福的应用上远远落后，因此在远洋航行能力上势必不如我们。” “于是我又立刻探访了数名来自不同部落的亚哈拉商人，按照他们的说法，过去亚哈拉人自己穿越雾海时虽然也会面临风暴和异兽的威胁，但极少会发生生命危险，然而一旦航队中出现交界地人，危险程度便会几何级倍增。” “大概三十年前，曾经有一支亚哈拉船队接受了盖利德贵族的高价雇佣，在返程途中顺道搭载了一支冒险者队伍，结果刚一进入雾海便遭遇了史无前例的恐怖风暴，所有船员无一幸免。从此之后，搭载交界地人渡海便成了亚哈拉的禁忌。” “至于最近.”安娜西亚斟酌了一下语言，神色略显犹疑道，“他们说最近雾海好像发生了某种未知的波动，穿越时的风险开始大幅降低，很多时候他们的船只刚刚驶入迷雾，雾气便会在前方自动散开一片空洞，又在身后自行合拢，听起来，就像有神只在冥冥之中庇佑他们赴往交界地的远行。” “神只——”路西亚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传闻中雾海之外的芦苇之地是一片不敬神明的无信之土，少数流落至交界地的芦苇武士都是些只信奉手中刀剑的狂悖孤傲之徒，现在看起来，这些亚哈拉人也是一群无信之民吧？” 在夜市造访亚哈拉人的摊位时，他没有看到哪怕一家摊位悬挂了任何一位神明的护符，更没有交界地人日常交流中司空见惯的宣誓与祈祷，可偏偏是这样一群“无信之民”，却能在那片堪称生命禁区的雾海中来去自由，其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 “传信古龙神殿，沿途各处分殿密切关注亚哈拉大商队的动向，详细记录他们出售的货物、经商的路线、接触的对象，以最快速度摸清他们的内部架构，并且尽一切可能调查雾海彼端亚哈拉本土的状况。”他下令道。 “是。”安娜西亚以右拳叩击胸甲领命道，“殿下，是否还需要额外派出人手监视那位名叫塔妮丝的舞娘？” “不必，”路西亚微微摇头，“之前让你调查她只是帮拉卡德一个忙，顺便印证一些想法，接下来不用再额外关注她了，倒是之前我们在村外遇到的那个名叫艾琉诺拉的小姑娘” 他思索片刻，取过纸笔写下一张简短的信笺，封好后交给安娜西亚，道：“去最近的神殿取一件最高品质的武器，和这封信一块送给她，明天出发之前务必办妥。” 安娜西亚双手接过信笺贴身收好，道：“选什么种类的武器，殿下有要求吗？” 路西亚略一沉吟，道：“双头刀。” “是。” 第二日上午，整备完毕的半神队伍继续踏上了前往卡利亚王庭的旅途。 刚刚饱餐过新鲜草料的瑞奥被拉塔恩解开了缰绳，撒着欢奔跑在队伍最前方，手握长枪的芬雷在前列开道，半狼布莱泽牵着几匹背负行李的驮马，和刚刚办完差事返回的安娜西亚一左一右缀在后面。 米凯拉还是像之前几天那样，即使在马背上也一刻不停的钻研着神术典籍，试图进一步推动新律法的研究进度，拉卡德则被大哥拽到一边，面色如铁地审问着前一夜的活动轨迹。 玛莲妮亚和菈妮不知因何缘故，都好像一夜没睡好似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只是懒洋洋地驱马走在中间。 不过区别在于，前者仍然时不时低头瞟一眼自己的手环和项链，灵动的大眼睛中满是藏不住的欣喜雀跃，后者则时而故作无事仰头望天，时而不着痕迹地扫一眼路西亚的背影，目光着重剜在某人贴身衣袋之内某个略微鼓起的小盒子上，红润的唇角微微撅起，幽蓝的眼眸中充盈着一层缥缈的薄雾，其中复杂的神情不知是纠结、抱怨还是自嘲. 跟着热闹了小半夜的雪莉此刻已经困成了路西亚肩头的挂件，生长着淡金花纹的眼帘不住往下耷拉着，连带着小脑袋也一点一点的，只能依靠毛茸茸的大尾巴挂住主人的脖子防止摔落，不服气的四肢却还要强做出虎踞龙盘的架势板板正正地端坐着，试图证明自己和布莱泽一样，都是合格的影兽侍从，而非区区一条混吃等死的宠物。 路西亚轻轻闭上双眼，难得放松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与静谧。 单看眼前的景象，谁能想到前世历史既定的未来中，身旁这些人尽数堕入生死仇杀的深渊，在如流星般照亮一个时代后便转瞬即逝，随之到来的则是这座世界史无前例的崩毁与黑暗。 在王都时，萨米尔人与黄金贵族突然爆发的冲突已经让他嗅到几分山雨欲来的气息，艾丝缇潜藏于暗处的复苏与学院双贤派掀起的暗潮无疑更是乱世将至的前兆。 然而这一切隐隐约约的预警，终于在这一次偶然路遇艾琉诺拉与塔妮丝后化为实质，将那无可逃避的事实冰冷决绝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纯紫血指”艾琉诺拉，未来鲜血君王蒙格麾下最强大的血指，狩猎褪色者的褪色者，竟然并非出身于东征军团，而是土生土长的黄金之民。 而那位作为异国舞娘被未来的拉卡德纳为侧室，后又成为火山官邸之主，陪伴堕落为蛇的拉卡德行走至最后一刻的塔妮丝，如今也已来到了历史的舞台之上。 如此看来，乱世的脚步真的已经近了。 他之所以赠给艾琉诺拉一柄双头刀，并非出于什么“亲手创造历史”的恶趣味，而在于他在那个女孩身上看到了一种潜在的可能性——或许正是那种对黄金律法的质疑与不甘，才将她最终塑造成了血王麾下的叛律者。 所以他选择埋下一颗种子，就像他对蒙葛特和蒙格所做的付出一样，他期待着在那场终将到来的乱世之前，每一颗种子都能破土而出，成长为和他一起支撑凡世的脊梁。 第227章 姐妹 第227章 姐妹 黄金历49年6月，北境，库尔罗斯村。 和绝大多数建立在黄金王朝地方制度下，由分封贵族执掌的城镇不同的是，这座人口不满一千的边陲村寨算是实打实的编外之地。 村子里不仅没有王朝驻军，就连一座像样的黄金教堂都找不见，房屋建筑更是保持着统一战争时期坚固而丑陋的堡垒风格。 远远望去，入目皆是极寒之中冻成黢黑色的粗糙石砖，缝隙里镶嵌着深蓝的冰凌与枯白的积雪，每当有风吹过，回荡在耳畔的只有雪渣刮过屋檐的沙沙声。 这里就是库尔罗斯，一座萨米尔人世代生息繁衍的贫穷村落，在这恍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黄金盛世中，只是一粒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尘埃，存在时无人知晓，消亡时更不会有人在乎。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凋敝破败的村子，成了那场惨烈到无以复加的巨人战争之后萨米尔人为数不多的家园之一。 当这群在与火焰巨人的厮杀中失去三分之二同胞的“胜利者”立足尸山血海之中，茫然四顾之际，却发现曾经许诺给自己的沃土都已纳入黄金王朝版图，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曾经压迫在头顶的巨人贵族们换成了人类，他们能做的只有将不甘与愤恨就着彻骨冰寒的雪水默默吞下，竭尽全力在新的时代中生存下去而已。 至少大多人类比不上巨人那么暴虐，充其量将他们视作卑贱而野蛮的异类，却不会当成肆意烹调的食粮。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靠近村口的一间木板房门前，一位穿着兽皮衣装，约莫十一二岁年纪的少女面色焦急地徘徊着，时不时将充满担忧的目光投向村外幽暗的小径，苍白的十指在身前交握在一起，过度按压的指节在寒风中已然变成了乌青色。 “姐姐——” 正此时，另一位大概比她小一两岁的女孩背着一只比自己还大的竹篓，掉着眼泪飞奔着穿过村口荆棘丛生的小径，一个箭步扑入少女怀中，含混不清地呜咽道：“姐姐，对不起.回来的时候，我在山坡上摔了一跤，不小心把挖来的土豆都摔下悬崖了，你看，我的胳膊都流血了——” “哪里，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少女慌忙抓过女孩抬起的手臂，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撸起缀满补丁的袖口，却见到一枚金灿灿的卢恩币从中滑落出来，而女孩的皮肤除了因为久经寒冷略失血色之外，依旧细嫩完好如初。 “库菈莉丝！”少女噙着泪花斥责道，“你知道我今天有多担心吗，这种事怎么能拿来骗人呢？” “嘿嘿，对不起嘛，姐姐，”女孩抱着脑袋躲开两步，赔笑着道歉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还有这个，铛铛——你看！” 她一边给自己配着华丽的音效，一边变戏法似的从另一只袖子里摸出另一枚金卢恩，献宝似的道：“都是我在路上捡的哦，足足一百卢恩，省着点用，够咱们用半年了呢！” 少女接过两枚金币，半是讶异半是忧虑地问道：“是村民或者过路的商人遗失的吧，你在哪里捡到的，有在原地等人家回去找吗？” “不会的！我是在后山一处远离车道的草丛里发现的，谁会把卢恩不小心丢到那么远的地方啊！”库菈莉丝皱了皱小鼻子，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再说了，附近还丢了一把断了半截的长剑，我估计啊，说不定是盗贼在那火并，才留下这些赃物!” “你啊——”少女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村落后方宛若巨兽盘踞的山峦阴影，摸了摸女孩的头发道，“就不该答应你一个人出去采集，明天开始还是我陪你一起。” “啊？” “再啊我就自己去，你留下老老实实看家。” “哦” 库菈莉丝不情不愿地应下，跟着姐姐回到屋里，明明只是关上了一扇轻薄漏风的木头门，却好像将一切风霜雨雪都关在了门外。 大约一刻钟后，少女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烤土豆和一小碟海盐来到逼仄的餐厅中央，将食物摆在桌子上，叹息道：“抱歉，库菈莉丝，我们大概还要吃两个星期的盐蘸土豆，等姐姐把手头那批衣服补好” “我最喜欢吃烤土豆了！”刚说到一半，库菈莉丝便一把抓过一枚土豆满满咬了一口，烫得舌头直嘶气。 “慢点儿吃——” “哎，我知道我知道。” 简陋而温馨的晚餐刚刚进行到一半，屋门便被人从外叩响，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道：“库菈菈，孩子，你在家吗？” 库菈莉丝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去开门，只见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门外，即使佝偻着身子，他的身高还是超过了两米。 老人的腰间别着一只秘银混合寒铁打制的金属面具，苍老的面容与人类几无差异，只是肤色更显苍白，冰海般苍蓝的眼眸中流淌的赐福金光也明显微弱许多，而在手臂与腰间的位置上，一缕缕混杂着冰霜的气流缠绕着他的身躯，一如永不止歇的风暴。 “村长大人？”库菈莉丝一手还抓着盐蘸土豆，迷迷糊糊地招呼道。 老人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到那枚发黑的土豆上时，那双本就有些昏暗的眸子更是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 “村长，”另一边，库菈菈已经捧着一件厚重的野牛皮斗篷走了出来，双手递给老人道，“您的衣服已经补好了，但薇妮亚婶婶和卡利斯特大哥的还要再等一天，如果您急用的话” “不，我们不急，孩子，”老人随意地接过斗篷，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直接塞到库菈菈手里，“这是约好的五十卢恩酬劳，过些天卡利斯特回来时再来你这儿取衣服就好。” “我今天来是说另一件事，一件更重要的事，”他的神色严肃起来，目露忧色道，“北边涅伦家族和艾伯特、约瑟斯几家氏族的战争愈演愈烈，估计要不了多久，战火就会烧到我们这里。” “从明天开始，我会组织村里的骑士带领年轻小伙子们外出采购食物，每天傍晚在村中心低价集中供应，你们两个女孩子，平时千万不要再随意出村了，记住了吗？” “我明白，谢谢您！”库菈菈牵过妹妹的手，带着她一起向老人躬身致谢道。 第228章 许愿 第228章 许愿 “姐姐，明天开始我们真的不能出村了么？” 库菈莉丝坐在阁楼边缘狭窄的露台上，用围栏的扶手托住下巴，消瘦的小腿穿过立柱的空当，在夜色中悠然摇晃着。 “那当然啦，”库菈菈用围裙擦拭着手指上的水渍，弯腰在妹妹身旁坐下，道，“村长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外面的形势我们不清楚，不过看他担心的样子，估计真的已经非常危险了吧？” 说到这里，她不由后怕地摸了摸库菈莉丝的发丝，自责道：“原本今天都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的，都是姐姐不好。” “说什么呢！”库菈莉丝像是一只被摸了头顶的小猫，就势在姐姐手心蹭了蹭，撇着小嘴道，“明明只比我大一岁半而已，却总想着把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担过去，放在以前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看他们不收拾你！” 库菈菈的手掌微微一僵，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将妹妹搂入怀抱，无声地叹了口气。 姐妹二人就这么静静凝视着铅灰色的夜幕，直至半晌之后，依偎在姐姐怀中的库菈莉丝忽然动了动，看向库菈菈的侧脸，道：“姐姐，你想好十四岁时的成人礼要怎么过了吗？” “嗯？”库菈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奇怪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还有那么久呢，有什么好想的？” “你就说说嘛！” “我想想啊.按咱们氏族的习俗，男孩子们都会在那天收到长辈赠予的铠甲和弯刀，其中最英勇的还会受赐骑士的面具，女孩子则会在中心广场举办篝火晚会，穿上最漂亮的裙子挑选心仪的对象——不过我对那些一点都不感兴趣。” 库菈菈眯起眼睛笑了笑，道：“要说姐姐最想做的事情，大概就只有做上一大桌好吃的，和库菈莉丝一起边吃边玩直到天亮吧？谁让我就是个这么没出息的姐姐呢？” 说着她趁机挠了挠库菈莉丝的软肋，惹得后者欢笑着还击回去，一阵嬉闹过后，仿佛夜间的寒意都被不再浓重，被黄金树光芒所覆盖的天幕深处，也隐约显现出几分星辰的虚影。 “那么库菈莉丝呢？你十四岁的成人礼想要怎么过？” “嗯”小姑娘摸了摸下巴，忽地伸手指向天空，道，“我想和姐姐一起去看星星。”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极北冰原最遥远的天空呈现出一片神秘而浪漫的黛紫色，然而下方却笼罩着大片铅灰色的阴云，将满月与黑月遮蔽的同时，与南方天际倾泻而来的黄金光辉交融在一起，化作钢铁般的沉郁冷酷，一如梦幻与现实的距离。 “我记得村长说过，很久很久以前，库尔罗斯的天空不是这样的东方应该是一轮温柔的满月，西方则是神秘的黑月，从南到北的整片天幕中都缀满了五光十色的星星，一阵风儿吹过，便能看到一场华丽的流星雨。” “姐姐，你相信那样的景象么？”库菈莉丝抱着姐姐的手臂，轻声低语道。 “我也不知道”库菈菈沉默了许久后答道，“但我希望世上真的有那样的景象，至少希望曾经有过。” 她苍蓝的眼眸倒映着死寂的天穹，回忆道：“按大人们的说法，自从黄金树统一交界地，黄金光芒便覆盖了大多数星光与月光，但在西境、在远东，那里的人们仍然保留了大体完整的星空。” “但极北冰原这里不仅曾是上古观星者的发源地，又是黄金之民最为忌惮的火焰巨人昔日的故土，所以这里的黄金光芒才会如此浓郁——他们要遮蔽曾属于观星者们的无尽星空，更要掩盖火焰大锅残存的火光与余烬。” “所以，偌大一座极北冰原，只有在雪原最深处的巍峨群山之间，在冰龙神玻列琉斯的安眠之地，那座永不融化的结冰湖畔，还能看到完整的星空。” “这个我听过，”库菈莉丝晃了晃小脑袋，“传说玻列琉斯大人在千年岁月中一直思念故乡，所以才会动用伟大神力将结冰湖上方的星空护住，让它保持得就像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一样。” “所以啊——我的愿望就是等到十四岁的时候，和姐姐一起去湖畔看星星！”小姑娘期待地看着姐姐，眼眸里的光彩仿佛比星辰更加耀眼。 库菈菈注视着妹妹的眼睛，片刻之后温柔地拉起她的手掌，拉钩道：“那我们就说定了，等库菈莉丝十四岁的时候，如果战争结束了，我们就一起穿过冰原，去结冰湖畔看星星！” “嘿嘿.太好了！”库菈莉丝用小指和拇指认真地拉钩盖章，还附加了一连串宣誓和保证加强效力，最后笑着扑进姐姐怀里，在她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好啦好啦，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库菈菈帮妹妹梳理着鬓角散乱的发丝，声音轻柔道。 “再待一会儿嘛，反正又不冷！” “不行哦，我们又不是凝聚出冰风暴的骑士，再多吹一会儿风就会冻感冒的，听话。” 随着姐姐不容拒绝地起身，库菈莉丝也只好拉着姐姐的手站起来，准备回屋。 正当两姐妹转身进屋的瞬间，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散乱的蹄声，只见一匹战马步伐紊乱地闯入村子，在一声悲鸣中四蹄一软摔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士压在了下面。 而那名骑士似乎也受了极重的伤，被压倒后竟也一动不动，除了一声低沉的痛哼，连一声哀嚎都未曾发出便晕厥过去。 “姐姐，那个人——”库菈莉丝指着村口的方向，一时茫然失措地呆在了那里。 库菈菈毕竟年长一些，无论经验心性都要胜过妹妹，在短暂的呆滞后迅速回过神来，果断道：“我们先去救人！” 姐妹二人抓过一盏提灯，迅速冲出家门直奔村口，当她们赶到时，发现那匹战马已经彻底断气，至少十余枚泛着冷光的箭矢深深钉入战马的胸腔和侧腹，溢出的鲜血冻成大片暗红的冰坨，几乎铺满了它的整个身躯，令人触目惊心。 而那名骑士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年纪，魁梧的身躯上披着一副伤痕累累的雪狼皮铠甲，前胸后背各有几处箭伤，箭杆似乎是被他自己硬生生用力折断，而箭簇仍然停留在肌肉里。 和那匹不幸的战马不同的是，他每一处伤口都闪烁着丝丝缕缕虚淡的火光，火焰不仅通过烧焦创口抑制住了过量失血，同时还缓慢而微弱地修复着边缘的血肉。 “是火焰习武修士！”库菈莉丝惊呼道。 “再这么拖下去他会活活冻死的，”库菈菈微微皱起眉头，“先带他回去，其他的之后再说。” 第229章 猫鼠 第229章 猫鼠 “呼——这样就好了吗？”库菈莉丝擦了擦额前细密的汗珠，长舒一口气道。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库菈菈低头看向昏迷不醒的火焰修士，叹息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下来的后续的治疗只能去找村长大人，请他想办法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修士魁梧的身躯勉勉强强塞在一张狭窄的临时床铺中央，浑身上下如同木乃伊般缠满密密麻麻的绷带，多达十余处的创口即使抹了草药，也仍然一刻不停地渗出血丝，将洁白的绢布染上一朵朵冰冷而妖艳的红花。 那些在伤口表面闪烁的火光不知何时已然散去，然而伴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修士周身仍然会周期性地升腾起一阵热浪，如同一剂续命的强心针，为他苍白如纸的脸色重新注入一抹气血。 若非如此，恐怕他根本无法活着穿过北境终日肆虐的风雪，多半早就和那些迷失在荒郊野外的旅人一样，沦为冰原深处一具冻毙的尸首。 库菈莉丝听完姐姐的安排，便匆忙出门去了村长家。 不到十分钟，刚刚在家中躺下休息的老村长——也是整座库尔罗斯村年龄最长的萨米尔人库尔罗夫便穿着睡衣，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顺道还叫上了村里的医师维希。 “村长大人，维希婆婆”库菈菈见到两人连忙颔首致意道。 “情况我都听库菈莉丝在路上说了，孩子。”穿着一身医师白袍，容貌严肃的维希放下急救箱便来到床前，仔细检查起了伤者的各项体征。 约莫半分钟后，这位以不苟言笑着称、向来深受村里孩子恐惧的老医师忍不住点了点头，赞许道：“你们做得很不错，虽然这小子体内的火焰疗愈一直在持续运转，但只要继续暴露在寒风下超过半小时，创口的血肉就会彻底坏死，到时候就连黄金树教堂那些神棍都救不回这条命了。” 库菈菈只觉心口一块巨石落地，松了口气道：“维希婆婆，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小子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至少在伤口表层愈合之前绝不能再挪动了，先让他老老实实躺在这儿休养一周左右吧，期间定时换药，一周后如果醒过来了，我再开始给他开一些恢复元气的汤药——按他的身体底子来看，个把月应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话说回来，这段时间你们姐妹俩还是先住到我那儿去，”维希想了想补充道，“火焰修士虽然不像那些人类贵族那么混蛋，但终究和咱们不是一家人，没摸清这小子的具体身份之前，你们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喂，库尔罗夫——”她皱起眉头，看向不知为何从刚才就开始发呆的老村长，“你那边也安排几个骑士，随时盯着点儿，这种事情用不着我教你吧？” “等等.”库尔罗夫怔然凝视着床榻上的伤员，下意识道。 “还有什么问题？” “这孩子的来路，我看有些不对——”老人摩挲着一枚从伤口中取出冲洗干净的箭簇，眉头紧锁道。 “这有什么的？”维希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从希仑大主教和十六氏族重新订立盟约之后，这些年单是咱们库尔罗斯救助这些火焰修士就不下十次了吧？和巨人余孽战斗掉队的、遭遇冰原山妖围攻受伤的、被强盗团伙袭击的，我记得还有一个是被卢恩熊咬伤的.你也知道北境从来不太平，和火焰圣堂合作、搭救这些落难修士不是盟约里早就定好的内容么？” “看看这枚箭簇。”库尔罗夫小心翼翼地捏住簇锋，将它递给维希。 “唔”老医师从怀中取出一副眼镜戴上，仔细翻看起这枚泛着狰狞冷光的利器，很快便发现了异样。 她苍老的手指在箭簇侧面用力一弹，屋内顿时回荡起一片清越响亮的铮鸣声。 “以这枚箭簇的尺寸和分量而言，它的强度简直高得出奇，”维希眯起眼眸道，“三大王朝常见的箭簇材料无非三种，精铁、寒铁、玄钢，强度递增的同时密度也随之激增，但这小东西至少比精铁还轻三分之一，坚韧程度却比玄钢还高一倍以上，真是可怕的凶器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远东列岛出产的破甲龙矢，那位路西亚桑克斯殿下的造物——”库尔罗夫做出了论断，“约瑟斯氏族的族长上个月底传来过消息，涅伦家族曾在战场上使用过这种新式武器，一度对他们的骑士造成了不小的杀伤，好在它貌似数目极其稀少，只装备了涅伦伯爵的部分嫡系亲卫，才没有导致太严重的后果。” “这种杀伐之器，可不是寻常的叛军和盗匪装备得起的啊.” 一直静静旁听的库菈菈闻言心头一颤，忍不住拉着妹妹往后缩了半步，道：“您的意思是，追杀这位修士先生的很可能是黄金贵族私军，甚至是北境军团的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库尔罗夫咳嗽了两声道，“但盟约不可轻废，我看还是按维希医生说的，你们先去她家里住着，我安排小伙子们将这里严密布控起来，再尽快和附近的耶罗火焰分殿取得联系，孰是孰非，就交由那些修士们自己判断吧。” “好了，姑娘们，你们已经做到力所能及的一切了，”维希婆婆张开双臂，将两位惴惴不安的女孩揽入白袍外面的斗篷里，“剩下的事情交给大人去做，现在跟我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库菈菈和库菈莉丝姐妹被老医师带回了家，库尔罗夫则连夜安排两名正值壮年的萨米尔骑士看守小屋前后，又额外增派了数名岗哨监视村子周边情况。 当然，整整一夜都未有丝毫异样发生。 然而，在萨米尔人们警惕的目光无法触及之地，一名黑袍人快速登上库尔罗斯村附近的山峦，面对一道屹立于山巅的臃肿身影单膝跪地行礼，道：“启禀大主教，亚当已经按照预定计划，被库尔罗斯氏族救起。” “嗯发现他盗走的祷告书了么？” “暂时没有，我们推测他将祷告书藏在了库尔罗斯村附近的某处隐秘角落，在不惊动萨米尔人的前提下，我们很难找到。” “不急，”臃肿身影低笑道，“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了这么久，也该让那孩子休息休息了。” “等他康复起来，自然会第一时间找到那本祷告书，只有当他拿着它出现在这座村落之中，才是我们的计划真正开启的时候，呵呵呵.” 第230章 打赌 第230章 打赌 自迪可达斯大升降机离开亚坛，又穿过连接两境的瓦尼亚河谷，到了六月八日这天，远道而来的一众半神终于抵达了卡利亚境内。 由于一行人出众的伪装和幻术作用，直到他们抵达王庭以北六十公里的军事重镇穆兰德，向当地驻军亮明身份，整座利耶尼亚才猛然发现多日来音讯全无的半神们竟已来到家门口。 于是，穆兰德守备将军、十二位卡利亚骑士中第七席“魔剑”塞伦立刻调遣亲卫，将消息送回王庭星月城，同时将几位殿下迎入城中。 不到三小时后，王庭方面由卡利亚骑士第三席“辉石巨龙”莫尔雷特、第五席“星空术士”奥兰薇妮亚率领的护卫队伍便已抵达穆兰德，迎接诸位半神前往星月城。 派出这两位大人物担任护卫队首领，一方面自然是为了以示敬重，另一方面也足见卡利亚方面思虑深远—— 莫尔雷特虽然出身卡利亚，但其父“辉月龙”卡列欧斯和“冰龙”玻列琉斯一样，同属飞龙之母桂奥尔亲自孕育的二十位原初飞龙之一，无疑是最正统的古龙血脉。 奥兰薇妮亚则是西境在魔法和祷告领域均可列入前五的顶尖宗师，她原本出身于罗德尔的贵族世家，二十年前来到雷亚卢卡利亚进修魔法时遇到了正值巅峰的满月女王，为其魅力与学识深深折服，之后才加入卡利亚，成为拱卫女王的骑士之一。 同时，奥兰薇妮亚的孪生妹妹奥莉薇亚还担任着火焰圣堂第六席火焰大主教，正如与天空城难以割离的莫尔雷特一样，这位星空术士也能极其自然地成为沟通卡利亚与黄金王朝的桥梁。 “路西亚，”赴往王庭的队列中，拉塔恩驱马来到路西亚身侧，压低声音道，“奥陶琵斯老师特意嘱咐我们扮作普通佣兵，一路轻车简行过来，随时观察状况，但是到现在除了在多明努拉碰到的那些域外商队，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啊” “在今天以前，确实是这样，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路西亚抬了抬下巴，望向不远处一位牵着菈妮的手，红着眼眶关切询问着什么的女人，笑道，“破绽不就摆在我们眼前么？” “米丽安教授？”拉塔恩挠了挠头顶的红发，“可她早就跟菈妮认识啊，我妹妹小时候一些魔法入门知识还是她手把手教的.等等，你是说？” “她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路西亚淡淡道。 “雷亚卢卡利亚双贤教室的次席教授，学院魔法工场以及数十个高级研究课题的主要负责人，在王都时学院方面和我的交易都极少会由她亲自出马，因为哪怕平白耽搁一分钟，对她这个位置的学者来说都是极大的浪费。” “可偏偏就是今天，我们在未曾惊动卡利亚方面的情况下提前赶到穆兰德，她却‘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星月城，并且第一时间出现在了迎宾队伍里，来到我们面前——不管怎么看，这都已经超出巧合的范畴了吧？” “可学院，或者说双贤教室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拉塔恩依旧眉头紧锁，“这次魔法大会既然是为了验证我们几位半神的成色，顺带挑战一下王室的底线，又何必出动这种人物专程前来示好？” “大概是看我们年轻可欺，想无形之中营造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吧？”路西亚笑着揽过拉塔恩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拉塔恩听完一脸愕然，摸了摸下巴上刚硬的胡茬，将信将疑道：“那就等菈妮一会儿过来问问，我就不信你连这都能猜到。” 许久之后，菈妮终于找机会摆脱了米丽安，见路西亚和拉塔恩暗暗给自己使眼色，便径直来到两人身边，好奇道：“你俩干嘛呢？” “那个.”拉塔恩先是横了路西亚一眼，示意他不要吭声，又转而看向菈妮道：“我们在猜刚才米丽安教授跟你说了什么，现在请你来验证一下。” “无聊，”菈妮冷笑道，“你直接说你们猜的是什么，我告诉你们对不对，不就好了？” 路西亚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哥怕我们串通起来作弊，这点儿小心思你还看不出来吗？” “我没有！”拉塔恩脸红脖子粗地驳斥道，“我能不相信自己的妹妹么？充其量就是有一点点不相信你这头一肚子坏水的古龙罢了！” 说罢他也不管自己的反驳如此苍白，只是板着脸一挥手道：“好了，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赶紧告诉我们吧！” 看着平日一贯威严有加，此刻难得举止失措的长兄，菈妮眨了眨眼睛，幽幽一叹道：“好吧。” “首先自然是问我这三年在王都过得怎么样，几次来信是不是为了让家里人安心故意说谎，还特意问了问他的情况——” 看着妹妹望向路西亚的眼神，拉塔恩强自按捺住心头的不爽，道：“然后呢？” “然后就是魔法大会，米丽安教授坦白，此次是学院里不少年轻气盛的天才法师想要挑战我们几个半神，高层一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也有意推波助澜，万一挑战成功便能顺势削弱王室权威，失败最多也就如当年亚兹勒和卢瑟特大师败给母亲一样，根本不会损失什么。” “她还说希望我们好好教训一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正好扑灭学院近年来傲慢浮躁的风气，尤其是她麾下的双贤教室。” “就这些了？”拉塔恩说着已经露出胜利的表情，看向路西亚，“我就说某些人是异想天开，怎么可能精准到这种地步。” “还有最后一件事——”菈妮认真回忆片刻，补充道，“临走前那会儿，她随口提起卡勒罗斯和奥利维尼斯教室的研究取得了新突破，好像是关于‘星之子’的但因为我从来不关心起源派那套空中楼阁的理论，所以也没太在意。” “你说什么？”拉塔恩陡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路西亚。 如果说前两件事只要足够了解西境局势以及米丽安和菈妮的关系，都能合理推断出来的话，最后这件事就纯粹是毫无根据的空想了，这也是他笃定路西亚不可能猜对的原因。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路西亚断言米丽安会故作无意地提起起源派的研究，甚至大概率是以肯定和赞扬的方式——眼下竟真的实现了。 不过，作为打赌胜利的一方，路西亚反倒没有丝毫心满意足之色，反倒怔了片刻，摇头苦笑道：“现在我倒宁愿自己猜错了。”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将目光投向队列前方正在和奥兰薇妮亚骑士交谈的米丽安，眼神冰冷下来，缓缓说道：“看来学院的野心，丝毫不逊于我最坏的估测啊。” 第231章 危机 第231章 危机 “前面，就是星月城了。”拉塔恩缓缓勒停坐骑，轻声道。 仿佛是回应主人的话语，后方的小马瑞奥高高扬起前蹄，摇晃着神气活现的脑袋，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嘶鸣。 向前望去，利耶尼亚湖泛起的雾岚被午后的阳光染成淡淡的青色，北岸瓦里安山脉和南岸瓦尼亚山脉如同湖之女神张开的两只温柔臂膀，轻轻环抱着中央那座月白色的宏伟巨城。 卡利亚王庭——星月之城。 作为始建于六百年前，西陆唯一霸主月之王朝卡利亚的首都，这里不但是卡利亚人、瑟利亚人乃至结晶人、黑王、白王等诸多人类与非人种族的圣地，更是消亡于禁忌之战中的永恒末裔们最后的灯塔。 当然，这座城市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此，路西亚想道。 甚至对于那些被囚禁地底、终日仰望着虚假天空的夜之民后裔而言，只要卡利亚一天没有灭亡，星月城仍然屹立于西陆之巅，便意味着他们还留存着一线重见天日的希望。 “路西亚殿下是第一次来西陆吧？”米丽安面带笑容，驱马来到近前道。 “星月城虽然不比天空城历史悠久，但终归是数百年古都，除了名胜古迹、景致风俗，好吃好玩的地方亦不在少数，此次正好可以请菈妮殿下好好带您周游一番。” “劳教授费心了，”路西亚礼节性地颔首致意，微微笑道，“不过我更关心的是卡利亚闻名天下的魔法工业技术，先前我在罗德尔的产业便有不少是在菈妮的帮助下建成的，如今终于有机会实地考察学习一番，届时恐怕还要请教授多多指教。 “您言重了，”米丽安谦卑地低下头颅，“我朝三位殿下在魔法造物领域的见识无不远超在下，不过殿下若是有用得着学院的地方，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言谈间，米丽安又拉着奥兰薇妮亚骑士一起，关切询问了一番米凯拉和玛莲妮亚的近况，甚至针对玛莲妮亚身上的腐败诅咒一事，提出了几种魔法方向的治疗方案。 虽然以玛莲妮亚目前的身体状况，这些方案大都聊胜于无，但依然让心性单纯的小姑娘颇为感动，米凯拉也表达了由衷的感谢之意，一时堪称宾主尽欢。 一小时后，队伍抵达星月城北城正门，穆格拉姆骑士早已在此安排好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场面之宏大丝毫不逊于三年前诸位半神初临罗德尔时黄金王朝摆出的排场。 事实上，无论对于路西亚等人，还是穆格拉姆骑士本人来说，如此繁琐复杂的仪式活动都可谓乏味之极，然而两方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即使是做给外人看，场面功夫也必须做足。 于是当这一连串的欢迎、致谢，以及漫长的入宫流程结束之后，真正坐到宴会桌上时，众人反而难得地放松下来。 正式的迎宾国宴安排在了明日，此刻能坐在宴席上的除了路西亚一席九人，便只有眼下在星月城的四位卡利亚骑士，其余卡利亚贵族和学院人士都被屏蔽在了外面。 “路西亚殿下、米凯拉殿下以及玛莲妮亚殿下，”穆格拉姆骑士率先端起银质酒杯说道，“请允许我代表卡利亚王室，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比起三年前在罗德尔湖畔会面之际，这位卡利亚骑士首席眉宇之间的风霜仿佛更浓重了些许，便连两侧原本漆黑如墨的鬓发也染上了几缕银白。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神色沉郁道：“之前几位殿下出发时，奥陶琵斯骑士与我们通报过你们的行进路线和大致抵达时间，蕾娜菈陛下原本是要亲自出城迎接你们的然而昨日陛下的病情再度复发，短时间内实在无力会面，还请三位殿下见谅。” “首席太过客气了——”米凯拉当即回应道，“既然来到西陆，本就应当是我等专程前来拜见蕾娜菈陛下，如今陛下身体抱恙，我们只盼望陛下早日康复，哪有责怪贵国的道理？” 他自然明白，无论出于天空城和卡利亚的渊源，还是路西亚和卡利亚半神们的关系，穆格拉姆骑士都不会也没必要刻意向其解释，所谓的致歉，不过是卡利亚出于礼节向黄金王朝的单方面说明而已。 另一边，拉塔恩满脸担忧之色早已压抑不住，连忙问道：“老师，母亲的状况到底怎么样了，我们是否可以先去探望一番？” “殿下不必过于忧虑，”说话的是长期负责医治蕾娜菈女王的第十一席卡利亚骑士，“流光”希芙琳，“陛下目前虽然难以处理事务，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危险。” 穆格拉姆也在此时开口道：“先等宴会结束吧，孩子，你母亲卧病在床时，你们三个便是卡利亚的主人，哪有客人还在席上，主人却弃之不顾的道理？” 听闻此语，拉塔恩悄悄捏了捏拳头，轻舒一口气道：“抱歉，老师，是我举止失当了。” 接下来，宴会便按部就班地开始进行，只是由于女王的病情压在前面，席间的气氛难免沉闷了许多。 拉卡德原先有心想要跟米凯拉和玛莲妮亚兄妹二人炫耀一番卡利亚王室美食，此刻也没了心情。而诸位半神中心思最为玲珑剔透的米凯拉，也因为近日一直在思索猩红腐败的根治办法，没能像过去那般适时调节气氛。 故而一时间，除了刀叉切割食物的响声和少数必要的祝词，宴席竟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片沉寂，只有菈妮会偶尔凑到路西亚耳边轻声低语些什么。 如此大约过了半小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蕾娜菈女王的贴身女仆步入大厅，来到众人面前躬身一礼，道：“路西亚桑克斯殿下，陛下邀您前往寝宫一见。” 话音出口，席间仅存的刀叉轻响瞬间归于寂静，路西亚咽下刚刚饮入口中的红酒，一脸茫然地看向身旁的菈妮。 见到对方脸上写满和自己一样的茫然，他当即意识到询问菈妮的意见毫无意义，转而看向穆格拉姆，只见这位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卡利亚首席先是一愣，继而脸上浮现出些许尴尬之色，几度欲言又止之后露出一个复杂而含蓄的眼神。 但路西亚感觉自己读懂了. 那个眼神的含义，应该是叫“自求多福”？ 菈妮果断放下刀叉，迅速以餐巾擦拭嘴唇，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 恰在此时，那位女仆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菈妮的动作，补充道：“菈妮殿下.陛下特意嘱咐过今日不许您去，她只见路西亚殿下一人。” 近期作者这里有许多不得不处理的事项，十二月接下来可能只有1-2更，从元旦开始会保证每天至少一更（别拿一个月60更的黑历史拷打我奥，这次是真的） 第232章 选择 第232章 选择 “路西亚殿下，陛下的居所就在里面”女仆在一扇雕刻着满月图纹的黑檀木门前停下脚步，放轻声音道，“除了必要的侍奉之外，近日来陛下一向不允许我们入内，所以下官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明白了，谢谢，”路西亚颔首道，“你先下去吧。” 待女仆退下后，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掌缓缓覆上门把，当秘银把手微凉的触感刺激到皮肤表面的一瞬间，仿佛心脏都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可恶！比前世推开学院书库大门打boss的时候紧张多了好吗？ 瞬间的纠结与挣扎之后，他还是一咬牙，干脆利落地推门走了进去——反正自己又不是拉达冈，有什么好畏手畏脚的？ 然而前脚刚一进门，后脚路西亚的速度便陡然降了下来，不过这次不是他怂了，而是门内的布置实在与想象中一位女王的卧室相差太远。 无数道薄雾般的帷幔轻纱遮蔽了四面八方的视线，透过偶尔飘拂而起的狭小空隙，他注意到卧室两侧墙壁上原先都是高大通透的落地窗，只是此时都被厚重的丝绸窗帘牢牢覆盖，唯有立柱之间几盏飘忽不定的魔法烛火闪烁着幽暗的蓝紫色光芒，将整座房间笼罩在一股神秘而压抑的氛围中。 怪不得平时都不让女仆们进来，就眼下这房间的难受程度，要是再加上几十号满地乱爬咬人鞋子的畸形儿童，这里就可以挂上大书库boss房的招牌了。 “路西亚桑克斯，参见利耶尼亚、瓦里安与瓦尼亚之主，卡利亚女王，‘满月’蕾娜菈陛下。” 隔着重重帷幔，路西亚以手抚胸，躬身一礼道。 与初临王都面见玛莉卡和拉达冈时不同，无论永恒女王还是艾尔登之王都是名义上的全交界地统治者，称呼时无需额外加上领地称谓，而卡利亚的国土范围六百年来都一直局限于西陆，因此需要专门说明以示区别和尊重。 另外，之所以不称呼“满月女王”，是因为这就和法师界称蕾娜菈为“学院院长”或“至尊法师”一样，属于民间流行的非正式称呼，只有卡利亚女王才是与路西亚自身的古龙王子相应的君主名号。 话音落毕，路西亚刚欲抬头，精神感知之中突然传来急促的示警！ 他猛地望向前方，只见百步之外骤然爆发出一团极尽璀璨的魔力辉光，映照出王座之上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轮廓。 成百上千道苍蓝色的魔法辉剑从辉光中分裂而出，宛若九天之上崩落人间的星河，飞驰之间又凝成数道奔流不息的紫电青光，瞬息突破无数轻纱的阻隔，朝他攒射而来！ 作为卡利亚王室世代相传的标志性魔法，魔法辉剑的原初版本仅仅是蓄力之后的才能释放的单发辉剑，一旦能使出五发辉剑共同构成的辉剑圆阵，便说明施术者已经无可争议地迈入了中阶法师之列。 而由九发辉剑构成，同时锁死对手所有回避方向的卡利亚圆阵，无论对于法师还是魔法骑士而言，都是凤毛麟角的真正天才才能掌握的高难技巧。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百步之外只是云淡风轻随手一击的满月女王，路西亚终于见识到了交界地魔法领域位居绝顶的天花板到底是怎样的概念。 如果魔法只是简单的对波，那么哪怕让蕾娜菈孤身对抗他见过的所有法师，还让她站在左边，路西亚也坚信站到最后的一定是这位女王陛下——对方能不能消耗掉她一半蓝量还要打个问号。 单看这一瞬间的表现，陛下让我怎么相信您是“重病在床”、“不能视事”？？？ 千万思绪只不过在脑海中电光般流转一刹，感知到危险的第一时间，路西亚已经达到五阶的龙王之体就已全力运转起来。 他的心脏宛如一尊烈火喷涌的远古熔炉，伴随着汹涌澎湃的神力，将岩浆一般散发着赤金色泽的血液泵向四肢百骸，一片片凝聚出不灭属性的银色龙鳞在皮肤之下以波浪形态流动，霎时间结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内部防御。 路西亚举起左臂，五指伸展，苍蓝色魔力与赤金色神力如同两股泾渭分明而又浑然一体的海潮，电光火石间凝成数种当世顶级的防御类法术！ 十余重雷亚卢卡利亚的魔力盾牌与基本主义的不变盾牌都以纯能量态幻化而出，黄金魔力防护、火焰庇佑、龙雷庇佑与黄金树庇佑紧随其后，路西亚甚至还在体内暗自运转起了暂时不能对外展示的黑焰庇佑。 重重叠叠的防御法阵与祷告术式一路延伸到了十余步外，几乎与激射而来的辉剑长河锋芒相接——他按捺住了下意识间使用卡利亚奉还的想法，不论自己这位准岳母大人到底意欲何为，自己一并接下就是了，反手一波打回去就不太合适了。 辉剑长河洞穿了两人之间的空间，阻挡其间的帷幔、家具、装饰都在接触的一霎湮灭于无形，就连脚下的大理石砖都被剑气冲刷成了光滑的镜面！ 可就在剑锋尖端与最前方的魔力盾碰撞的一瞬间，路西亚精神感知中的杀意陡然烟消云散！ 下一秒，他竟然眼睁睁地看到已经刺入魔力盾半分的辉剑长河整体向后退了半寸，随后砰一声炸散成漫天飘零的流星，围绕着他调皮地盘旋数周，紧接着化作无数道流光飞溯而回！ 蕾娜菈女王抬起手掌，黑夜般的法师袍袖下滑半分，露出霜雪般的皓腕。 那一道道蕴藏着恐怖力量的流光在她掌心好似一只温顺撒娇的猫咪，飞快凝成一团亮如满月的光球，上下跃动两下后便消失无踪，连同那令人窒息的魔力威压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路西亚桑克斯？”王座之上传来女王的话语声，听起来却仿佛近得就在耳边。 “陛下。”路西亚再度微微颔首。 此刻除去了帷幔的阻隔，他已经能清楚看到女王的样貌，那是一张与菈妮有着至少七八分相似的绝世容颜。 暗如夜色的长发在微弱的烛光之中流露出几分星空般的黛紫，黑瀑一般从王冕之下披散到纤纤一握的腰间，洁白如玉的面庞之上，那双黑色的眼眸并不像前世所见的那样一片混沌，而是闪烁着星辰般的微光，却同时充斥着深入骨髓的悲伤与几分肉眼可见的迷茫。 “我听说过你和兰斯之间的事，”女王轻启朱唇道，“二十九年前我拜访天空城时，便和她是很好的朋友。” “世人皆知拥有桑克斯之名的古龙王族的寿命无穷无尽，法姆.亚兹拉未来也需要一位拥有古龙纯血的继承人，如果是她的话，我不反对。” “但玛莲妮亚，她是他和那个女人的孩子。”蕾娜菈语调一变，原本波澜不惊的目光也瞬间冷了下来。 她深深注视着路西亚，以丝毫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淡淡说道：“比起让菈妮未来遭遇和她母亲一样的命运，不如将选择的时间放到现在——黄金公主与月之公主只能选择一位，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到底是谁？” 第233章 辜负 第233章 辜负 偌大一间寝殿之中，静得仿佛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虽然蕾娜菈手中的魔法光球已经消失不见，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却丝毫没有缓解。 毕竟女王现在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谁也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在听到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后彻底发飙，重新用成千上万的辉剑将这里夷为平地。 然而，路西亚注视着王座上那道孤零零的身影，紧绷的身躯反而渐渐松弛下来，同时在心底默默一叹。 “玛莲妮亚还是个孩子。”他说道。 “因为自出生以来便困扰着她的腐败诅咒，在过去的十三年里，即使是相对健康的时候，她也只能坐在一部小小的轮椅上，任由侍女们推着，盘桓于黄金圣殿一成不变的高墙与庭院——而在绝大多数时间，陪伴她的更是只有圣树殿那一方枯燥乏味的天空。” “而她能接触到的人，哪怕算上那些卫兵、仆从、园丁和侍女，都凑不齐一场贵族宴会上的新面孔也许正因为这样，当那孩子在深宫之中遇到一位远渡重洋而来的古龙时，明明只是看见了世界的一隅，却误以为看见了整座世界。” “所以——”蕾娜菈女王神情浅淡地挑了挑眉，“你是在向我保证，我的女儿才是你真正的选择？” “不。”路西亚平静答道。 “源于无知的傲慢是凡人唯一的原罪，我坚信这一点，陛下。” 他坦然注视着心思难测的蕾娜菈女王，认真道：“之所以说‘也许’，是因为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对她的猜测和定义。” “我会帮玛莲妮亚驱除诅咒，让她可以像任何一个相同年纪的女孩那样恣意生活在阳光之下，可以以任何自己喜欢的方式接触、感受、认知和理解这个世界。” “也许随着见闻的增广和心性的成熟，她不会再停驻于旧日懵懂的心思与情愫，而是会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遇上某一位更合心意的伴侣——那么，我将为她祝福。” 蕾娜菈女王纤白的指节无声敲打着王座的扶手，眯起眼眸道：“如果那时她仍然爱你呢？” “我会报以与兰斯和菈妮完全对等的爱，”他的目光没有半点闪躲，坦然回望着女王道，“和兰斯、菈妮一样，她将会成为我的三位王后之一，直至彼此生命的终点。” 蕾娜菈神情一滞，似乎是怒极生笑，道：“是我没有说清楚，还是你没有听懂，在卡利亚王庭，在我的王座面前，你竟敢做出这样的回答——黄金与月从来都是泾渭分明地占据世界的一极，任何人都必须从中做出选择，即使是拉达冈也一样！” 言及此处，她体内海洋般浩瀚磅礴的魔力顿时随着激动的心境涌动起来，与拉塔恩的传说能力“魔力潮汐”类似，一股无形无质的魔力威压伴随着她的话语回荡在大殿之内。 一时间，仿佛空气都在战栗之中凝聚成了粘稠厚重的洋流，压抑得让人窒息。 路西亚见此情形，只是静立原地，轻声一叹道：“听陛下的意思，是想让我未来和拉达冈一样，做一个干脆利落抛妻弃子的混蛋？” 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路西亚看都没看陷入愕然的蕾娜菈女王，自顾自道：“如果说黄金与月注定只能选一边站，那么他倒是站得挺快的——黄金历35年十月接到永恒女王传召，转年二月就不辞而别跑回了罗德尔，三月就传来了封王大典上永恒女王与新任艾尔登之王完婚的消息。” “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那位拉达冈陛下的黄金律法大剑都是用陛下赠予的月光大剑改的。” “你”蕾娜菈女王一下失去了之前的从容，她的双手死死扣住王座的扶手，过于用力之下，白嫩的手背上凸起一片青筋。 “我说这些绝不是为了刺激您，还望陛下见谅，”路西亚躬身一礼道，“我只是想告诉陛下，与其选择像拉达冈一样，十三年前果断背弃卡利亚，如今又与永恒女王斗得不可开交，又或是如陛下一般，明明遭遇了背叛，却想让我做出相同的背叛之举——我宁愿做出第三种选择。” “也许世人都必须在黄金与月之间选一边站，但天空城例外。” 他冰蓝的眼眸里充斥着强大的自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哪怕真到了所谓‘站边’的时候，陛下也一定会亲眼看见，无论对于黄金树，还是对于星月来说，站在我的身边，才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王座之上，蕾娜菈死死盯着远处的青年，半晌才道：“走近一些，路西亚桑克斯。” 路西亚依言步履上前，来到王座前方十步外站定，任由女王反复打量着自己。 许久之后，蕾娜菈终于开口道：“锋芒太盛，不过你的天赋与实力的确配得上你的野心。” “过去的三年中，穆格拉姆不知和我谈起过你多少次，拉塔恩、拉卡德和菈妮那三个孩子更不必多说了，”女王说道，“即使抛开卡利亚与法姆.亚兹拉足以追溯到星月时代的友谊，只依靠他们对你的尊敬和信任，我也不会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 “上一代人的恩怨不应向后代无休无止地延伸，如果你真当着我的面许诺与那孩子划清界限，我反而会对你心生厌恶。” “只是.”蕾娜菈绝美的脸庞上浮现一抹苦涩的笑容，“你又何必将拉达冈的事情说得如此露骨，过于锐利的锋芒可不是百利无害的武器，时间一久，总会难以避免地伤害到亲近之人。” “这并不是我的本意，陛下，”路西亚谦卑地低下头颅，“恕我冒昧，我既不是为了刺痛陛下的伤口，更不是进行什么自以为是的讽刺和说教。只是我知道，陛下已然因为此事忧思成疾，却还能为了菈妮的未来试探我的心性，所以才一时激进说了那些话。” “陛下身为魔法至尊，智慧足以位居当世顶点——如果不是困囿感情之中，想必您一定能够意识到，比起沉湎在早已无可挽回的追忆之中无法自拔，或许忍痛揭开伤口，坦然向前才是更好的选择。” “毕竟当年陛下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对卡利亚、对您的亲近信赖之人来说，未免是一种同样不公平的辜负吧？” 第234章 谢礼 第234章 谢礼 “辜负么”蕾娜菈缓缓垂下头颅，面庞随之隐入烛火的阴影之中，晦暗难明。 另一边，路西亚依旧保持着先前谦卑有礼的姿态，安静地将目光停驻于王座前的地面，以免让女王感受到不必要的压力。 从蕾娜菈让他从菈妮和玛莲妮亚之间做出选择的一刻起，他就已经预见了这场会面的全部方向——虽然同为君临万民的女王，但这位满月女王与永恒女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比起玛莉卡深沉可怕的谋略与并吞万物的野心，蕾娜菈在心计权术方面简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如今距离拉达冈的背叛已经过去了足足十三年，可她非但没有从悲痛中走出，反而愈发沉沦其中，以致渐渐步入痴狂。 所以正如蕾娜菈自己所说，她绝不可能逼迫路西亚放弃玛莲妮亚，恰恰相反，她还会拿这件事试探路西亚的心性，看他能否顶住自己的压力坚持本心。 但对路西亚而言，顺利通过女王的“灵魂拷问”只是这场会面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既然蕾娜菈还远远没有陷入前世那种彻底疯狂，整日沉迷于用拉达冈赠予的大卢恩制造子嗣的阶段，那么为什么不尝试拉她一把呢？ 从远处考虑，三年前与三月神的短暂接触中，祂们就曾托付他照拂作为最后一股月之传承的卡利亚王朝，往近里说，有菈妮等人的关系摆在面前，他也不可能对蕾娜菈女王的病情视若无睹。 最后则是出于现实局势的考虑虽然他还没摸透学院手中的底牌，但站在他目前的高度，已经可以清晰无比地洞察到时局之下汹涌的暗流。 不论接下来这场魔法大会将在野心家们的诱导下走向何方，卡利亚以及它背后的整套残存星月体系都必将成为这场暴风雨的核心所在。 这种敏感时期，相对于任由蕾娜菈继续步入疯狂，一位能维持理智的满月女王至少足以保证卡利亚在风暴中岿然不倒。 于是他悄然展开记忆战场，将精神力影响从虚幻中无声探入现实。 蕾娜菈在这段长久的沉默之中想到了很多。 听到路西亚口中的“辜负”一语，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背井离乡的三个孩子，也不是失去女王之后朝局日益混乱的卡利亚王朝，而是那个数十年如一日，默然无语地守护着她的骑士。 他是第一位卡利亚骑士，既是最强的一位骑士，也是唯一一位不属于卡利亚王室和“满月女王”，而是独属于“蕾娜菈”一人的骑士。 在卡利亚先王、她的母亲希莉亚女王执掌权柄的时代，在她还是个刚刚涉足魔法领域的少女，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骑士学徒的时候，穆格拉姆就已经如同满月投下的月影一般，默默守候在蕾娜菈的身边了。 路西亚能够面对她的威压，毫不犹疑地宣誓他对兰斯、对菈妮、对玛莲妮亚的感情.可自己呢？ 她真的能够说清，她究竟有几分在乎自己的骑士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蕾娜菈含混不清的呢喃着，她苦恼地抱住脑袋，清明的瞳孔中再次溢满了混沌的茫然与苦痛。 “我以为你会永远陪着我的，不论我做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她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幕幕宛若细沙绘成的记忆。 有穆格拉姆单膝跪地，接受她以长剑轻拍他两侧肩头，受封骑士的典礼； 有她在雷亚卢卡利亚的讲坛上恣意挥洒才华，演讲着魔法领域的最新发现，而他在观众席上报以诚挚而激动的眼神，热烈鼓掌的情景； 也有十七年前，卡利亚与黄金树的最后一战前夕，他沉默地握着剑柄，神情晦暗地在她的法师塔前徘徊.可他终究没有敲响那扇门扉，而她分明看见了一切，却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第二日，利耶尼亚湖上激起的巨浪仿佛要遮蔽整片天地。 穆格拉姆是被化为巨龙的莫尔雷特抬回来的，拉达冈的长剑贯穿了他的整个右胸，透过鲜血淋漓的伤口，她甚至能够看到那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可她只在他身边陪伴了短短三个小时，确认伤势不足以夺走他的生命之后，她便连夜赶去了城外的黄金军营，探望拉达冈的状况。 卡利亚人不会对守护在头顶天空中的满月产生质疑，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于是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一切。 也许正如吟游诗人们传唱的桥段，骑士守护了公主一生，而王子才是公主命中注定的良人。 可即使公主背离了骑士，王子又背叛了公主，骑士却还是傻傻地守护在公主身边，像一块从来不会质疑、更从来不会反驳的磐石。 “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会问为什么？”蕾娜菈轻声道。 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真的不会离开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直到彼此生命的尽头。 沙画般的记忆被风吹过，再度化为平坦的细沙，然而湖畔的礁石任由风吹雨打，纵使时隔百年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如果觉醒与沉沦都只在一念之间，她真的还要纵容自己继续沉沦下去么？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吧？” 良久之后，她低语道。 满月女王轻舒一口气，恢复清澈的眼眸落向路西亚，微微一笑道：“很高明的精神干涉技巧，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凝聚出属于自己的魔法领域了。” 路西亚悄然散去记忆战场投射出的精神力影响，躬身致歉道：“冒昧之举，还望陛下恕罪。” “看在帮我解开了许多心结的份上，”女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 两人心照不宣的是，路西亚的精神力固然足够强大，但所谓的干涉能在当世魔法第一人的满月女王身上生效，又何尝不是女王自己顺水推舟，试图摆脱困境的结果。 真正的干涉，从这场对话开启之初就开始了。 “路西亚。”女王说道，这一次她没有称呼他的全名。 “我的事情，你的确看得足够清楚——但你自己的事情，是否也未免当局者迷呢？” 路西亚微微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那孩子已经不是你认为的小姑娘了，即使从来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她也不会如你想象得那么幼稚，”女王浅笑着说道，“一千六百八十一米——现在我的感知重新笼罩了整座星月城，自然也能感受得到她的状况。” “相信我，如果不是心中有所坚持，单靠那道封印，一年前她就应该抵挡不住腐败诅咒了。所以，未来的路，我想你应该明白怎么走。” 路西亚心中一凛，郑重点头道：“我明白。” “好了，一次很愉快的会面。”女王作出结论道，“作为卡利亚的女王，菈妮的母亲，我理当送你一件与身份相称的见面礼。” “属于菈妮的那两件礼物我无权决定，但我可以给你这个——”她手腕轻轻翻转，向上虚手一抬，顿时有数十道流光从她身旁掠出，飞向路西亚面前，凝聚成一枚钥匙的形状。 “菈妮见到钥匙就知道是什么了，让她带你去吧，这是卡利亚对你的谢礼。” 第235章 无事发生 第235章 无事发生 菈妮拧着漂亮的眉毛，像一只警惕的小狐狸一般盯着路西亚，绕着他前前后后兜着圈子。 同一时间，另一只冒充影兽的正版小狐狸也摆出了近似度高达90%的动作，倒腾着四条小短腿跟在菈妮身后兜着圈子，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的轻唤声，似是在审问着什么。 “我说，你们检查够了没？”路西亚高举双手，一脸无奈道。 菈妮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小脸上写满了质疑，道：“你就这么回来了？” 雪莉也跟着停下，一步跃入女主人怀中，熟门熟路地在“枕头”上躺好，狐仗人势地叫唤了一嗓子。 路西亚可不惯着，上去就在自家影兽只有半个拳头大的脑门上弹了一记，没好气道：“不然呢？” 头顶清脆的回响吓了小狐狸一跳，她连忙缩成一团毛球，舔了舔菈妮的手背，又看看路西亚，委屈地叽咕两句，却也不敢再继续顽皮。 菈妮也没管她，而是匪夷所思地看着路西亚，再次确认道：“母亲她没为难你？” “嗯，这个嘛——” 路西亚装作沉思状，组织了一下语言，神情低落道：“为难倒谈不上，但我看得出来，蕾娜菈陛下对我们之间的事情确实心存疑虑。” “北境的动乱已经牵扯到了萨米尔氏族，接下来可能还会把玻列琉斯，乃至整个古龙王朝裹挟进去.还有玛莲妮亚，只要你坚持为她驱除诅咒，终将会直面猩红腐败的爪牙，甚至那位神只本身。” 在这一连串小动作进行的同时，月之公主脸上的表情比古龙王子更加严肃，唯有时不时在两人肩头跳跃换位的雪莉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一切。 直到尘埃落定之际，那双与路西亚一般无二的冰蓝色眼眸方才微微眯起，似是露出一抹欣慰的轻笑。 两人来到宝库中央，只见周围十数只宝箱围拢出一片空地，一只外表上看起来不算显眼的普通宝箱却恰恰摆在最中央的位置。 与后世褪色者在卡利亚城寨找到的夜与火之剑不同，此时这柄剑的剑鞘尚未遗失，暗金色的剑鞘表面缠绕着象征星月的淡银色花纹，隐隐流泻出震慑人心的磅礴力量。 路西亚强行忍住笑意，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道：“陛下的疑虑是，她唯一的女儿自幼被周围人宠溺过度，难免任性胡闹了些，她担心你这些年在罗德尔毫无长进，觉得有必要好好教育一番，省得你日后天天欺负我，有损两国绵延千年的友谊” “雷亚卢卡利亚的图谋远不止于一届魔法大会，他们真正的目标，也从来不是我们。” “嗯诶诶诶！有话好说，你看我刚说什么来着？蕾娜菈陛下果然高瞻远瞩！” 看得出来这是卡利亚王室的众多宝库之一，诸如金银一类的器物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地板上到处是堆积如山的彗星水晶，那一座座小山顶端还随处可见足以列入顶级辉石之列的炽阳水晶和苍月水晶，就连可遇不可求的星星琥珀都只是摆放在一个个秘银底座上，陈列在宝库四周。 “到了。”菈妮来到内殿深处一扇月银色的厚重大门前，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掌轻轻按了上去。 “我还以为那把钥匙是用来开这扇门的呢。”路西亚好奇道。 紧接着一声机械结构启动的厚重响声从门内传出，两扇高达五米的门扉缓缓滑入两侧墙壁，露出内部的一条通道。 换做平常，以她的性子定然要一口咬定根本不存在什么“我们”之间的事情，然而此时她只是嘴唇微微嗫嚅两下，声音发虚道：“是，是这样么.” 她略显急促地呼吸几次，忽地抬起头来，仿佛重新凝聚出了几分勇气，目光灼灼道：“一定是因为因为拉达冈的事情，所以母亲才会对你不太放心，对，一定是这样的！” 菈妮一把夺过钥匙，冷哼道：“谅你也不敢骗我！” 路西亚看看身后紧闭的大门，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多问。 初夏时节清爽中带着些微凉意的晚风扑面而来，路西亚忽然嗅到了其中一丝来自菈妮的淡淡发香，他不由得心头一柔，神色依然一片宁静，手却悄无声息地捉住了菈妮的手腕。 “看来母亲真的很信任你啊，不过.这件礼物对你来说也刚好合适，”她挥挥手，帮路西亚驱散了打闹时冻上的冰雪，道，“跟我来吧。” 毕竟若是追本溯源，相比于黄金王朝扩张与统一的基调，探索、开放与包容才是星月一系文明时隔千年也未曾淡去的底色。 沉重的箱盖翻落在地，看清宝箱内部黑色丝绸底座托举着的东西之后，路西亚眉头微微挑起，露出一抹了然之色，心中暗道：“原来是它。” 与罗德尔黄金圣殿不同的是，卡利亚王庭宫殿的建筑风格并不着重于雄伟威严，而是在神秘与朦胧的氛围营造上极尽工巧之能事。 其他诸如黄金王朝的贵族铠甲、古龙王朝的名刀名剑，以及从古代遗迹中发掘而出的星月时代文物更是数不胜数，仅是粗略估计一番，单是这一座宝库蕴藏的财富总量就至少在十亿卢恩以上。 “玛莉卡陛下那天找你谈的，不只是贝塔的事情，对吧？” 穿过这条足有三十米的玄钢通道后，望着周围的一切，路西亚不禁有些无语——原来这叫“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啊？ 无论花园植被别出心裁的布局、亭台楼阁的精妙小巧的结构，还是随处可见的喷泉与小型雕塑，乍一看都不似黄金圣殿那般恢弘大气，然而若是细细品味，便能发觉其背后源远流长的厚重底蕴。 她拉着路西亚向内走去，同时抓住肩头的小狐狸，将其一把丢在门外，紧跟着一个响指将门重新关上，整套动作熟练得堪称行云流水。 半小时后，卡利亚王室花园中，眉毛头发都被冻成一团冰坨的路西亚了无生趣地瘫坐在地，双手奉上了一枚钥匙，“喏，就是这个，这次真的是实话了。” “路西亚，再给她一些时间，等母亲真正了解了你，她一定会——”菈妮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神色先是变得茫然无措，渐渐转为一片羞恼，咬牙怒道，“你笑什么啊？” 路西亚将夜与火之剑系在腰带的剑扣上，接着双手不容拒绝地揽住菈妮纤细的腰肢，一把将她拢入怀中。 一圈圈淡蓝色的光辉从她按压的地方亮起，宛若呼吸般向四周扩张，迅速点亮了整扇大门表面的符文阵列。 “路，西，亚——” 听到这话，菈妮神色骤然一僵，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苍白。 “用不着，里面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除了那只箱子。”菈妮神情随意地回答道。 月光之下，一枚淡银色的钥匙静静躺在她洁白细腻的掌心，菈妮看完轻咦了一声，肩头的雪莉也摇着大尾巴，一脸好奇之色。 “夜与火之剑——观星者时代的上古造物，传说中永恒之都珍藏的至宝之一，”菈妮轻声道，“虽然多半比不上普拉顿桑克斯陛下的龙王岩剑，但至少不会比你送给玛莲妮亚那把刀差了。” 两人一路穿过完全由辉石铺就的花园小径，朝内殿方向走去。 菈妮原本捏着钥匙的小手骤然一紧，旋即又缓缓放松，纠结片刻后干脆顺势往上一挣，与路西亚的手掌交叉握在一处，将钥匙笼在了两人手心。 菈妮不假思索地一手取出长剑，一手拽过路西亚的手腕，将其拍在他的手中，随后抓住他的肩膀，几乎整个人附在他的耳边，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们，路西亚。” “就是它了。”菈妮仰起头看了一眼路西亚，俏脸微红地抽出手掌，用钥匙打开了宝箱。 “我会努力陪你一起面对这一切，”她的声音忽然有几分颤抖，“但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边，我希望这把剑至少能保护好你，好么？” 注视着那双幽蓝的眼眸，他缓缓俯下脸庞，温柔道：“当然，我亲爱的公主。” “唔”菈妮抓住他肩膀的手掌猛地收紧，继而慢慢松弛下来，挪至路西亚的颈后同样用力抱住了他。 随后，以更热烈的姿态回吻而去。 第236章 大会章程 第236章 大会章程 “殿下，米丽安教授刚刚遣人送来了本届魔法大会的章程。” 安娜西亚将一封装订考究的信笺交给路西亚，补充道：“那位来访的学院法师还特意说了，如果您对章程有所异议，他们会立刻参考您的意见酌情修改。” “呵，”路西亚意味难明地笑了一声，道，“学院最近这服务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请我担任荣誉院长呢。” “可惜他们巴结错了对象，要是换我们那位史东薇尔城代理领主在这里，一定会对这套把戏非常受用。” 安娜西亚听着自家主君对某位不知名黄金半神的讽刺之语，一时也觉得极为贴切，忍不住笑出了声。 身为瓦雷利亚殿风暴骑士长，她对学院近年来对路西亚的示好之举可谓了如指掌。二月由米丽安牵头，学院特意绕过卡利亚王室商会向路西亚名下魔法工厂开出的大笔订单，最后就是由安娜西亚亲自负责押送的。 面对学院的糖衣炮弹，路西亚果断选择了把糖衣全部笑纳，再把炮弹暗戳戳打回去，顺便还要在敌人坟头吐口唾沫踩上几脚的方式——在古龙神殿联系王室商会，确认学院的目的之后，路西亚立刻私下找到拉卡德，这两位黑心程度在诸位半神中数一数二的阴谋家一拍即合，当场就做好了一套阴损到极点的交易方案。 你学院不是想高价采购一批风暴街魔法工厂生产的魔法装备和机械造物，以此绕过卡利亚王室，悄悄给我送钱吗？ 好办，我反手就把订单要求全部送去王室商会旗下的加工厂，只用最不入流的材料造出一堆破铜烂铁，生产完毕后刻上风暴街工厂的徽记，装在古龙王朝的货箱里给你送回去。 事后路西亚特意发给学院一封密函，上面细细说明近期自己名下的工厂订单超额，产能高度紧张，一连推掉了罗德尔方面的七八笔大单才把学院要的东西凑齐，考虑到东海列岛发展过程中捉襟见肘的资金状况，因此非常抱歉地提出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学院能额外支付一笔占订单金额一半的误工费。 说白了，一句话，得加钱！ 因此才有了此次西境之行中，米丽安等人面对路西亚甚至远超其他半神们的特殊礼遇，现在连修改大会章程的权限都给出来了，也难怪一直作为旁观者的安娜西亚为之忍俊不禁。 章程最后额外注明了本届大会主办方为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而在“主持者”一列，却写上了两位起源魔法大师亚兹勒与卢瑟特的名字。 从头到尾，这三千万卢恩砸下去，在挑拨离间方面唯一的贡献，大概就只有两位半神因为分赃不均拌的几句嘴罢了。 然而这么一套操作下来，却造成了学院对路西亚本人的重大战略误判。 路西亚捏着拆出的信笺，仔细阅读着其中的内容，“大会后半段邀请所有与会法师搭乘魔能帆船，穿越风暴海前往瑟利亚参加魔法博览会，共同研讨未来五年法师界发展方向” 双贤教室一力推动的活动，最后挂的却是起源派首脑的名号——虽然以两位大师在法师界的地位和声誉而言，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但结合路西亚对双贤派目的的猜测，这份署名背后包藏的祸心就呼之欲出了。 “通知米丽安的使者，学院不是送给我修改章程的权限么，让他们把菈妮、拉塔恩、拉卡德和我的参赛次序直接提到三十二进十六的环节，并且把我们安排到一个半区。”路西亚说道。 拥有凌驾于诸位半神之上的可怕力量又如何？就这单纯到一不小心就留下把柄的智计谋略，还不是一张任由他们涂写的白纸？ 至于路西亚这边违约要求加钱，这有什么的，我们雷亚卢卡利亚差这点钱么？光是这封白纸黑字的密函带来的潜在价值就不止这个价啊！ 在双贤派眼中，一位光靠三千万卢恩就能打动，还如此冒失地写下字据的半神——无论他之前留下过怎样让人闻之变色的传说，现在看来都只是浮于表面、人云亦云的传闻罢了。 现在送出去的钱人家都照单全收了，还在密函里隐晦说明不要把交易内容泄露给卡利亚王室，战略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好吗？ 单是那三成款项，就足够拉卡德的王室商会填平成本的同时赚得盆满钵满，而那封被双贤派视若珍宝锁在秘库里的“密函”，干脆就是路西亚和拉卡德一人一句商量着，再由菈妮亲笔写出来的。 哪天只要学院想挑事破坏路西亚和卡利亚王室的关系，只要随便找个机会让密函“意外”落入王室手中，事情不就办成了么？ 学院一看，没问题啊，反正自己这边的目的本来就是暗中拉拢这位古龙神人，同时试探一波对方与卡利亚王室的关系，要是能靠利益输送在二者之间埋上一两枚小钉子就更好不过了。 “先看看具体内容吧.学者法师们连续三天的成果交流会，战斗法师们打乱国别、种族和组织，为期一周的一对一魔法对决，期间采用海摩决斗规则——预热活动设计得还是很不错的嘛。” 于是四月初，在路西亚绝大部分精力还放在调查北境动乱上的时候，来自雷亚卢卡利亚的三千万卢恩就被安娜西亚押送回了王都，任学院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笔钱干脆就是成箱成箱堆在瓦雷利亚殿的院子里，由拉卡德和路西亚三七分账拉走的。 在满月女王蕾娜菈抱病不出的当下，亚兹勒和卢瑟特固然拥有名义上号令法师界的权力，然而一旦大会发生某些恶性变故，首当其冲的自然也是两位大师本人，以及在他们羽翼庇护之下日益式微的起源派。 安娜西亚神情微怔，“殿下的意思是” “学院如果要做些什么的话，一定是越靠后的决斗环节越能制造轰动的效果，既然他们给了我‘任性’的资格，为什么不反向利用起来，把他们自由发挥的空间压缩到最小呢？” 他淡淡道：“毕竟那可是整个法师界万众瞩目的决赛，不管他们在参赛名单里安排了几枚棋子，想必总有一枚能够留到最后吧？” 第237章 相遇 第237章 相遇 “姓名。” “托普斯。” “年龄。” “二十九岁。” “来源地。” “宁姆格福.摩恩城。” “从属组织以及代表性研究成果。” “组织.还没有过，”被询问的年轻法师尴尬地挠了挠发量稀疏的头顶，“我近几年一直在进行独立课题研究，内容是构建一种只依靠少量魔力偏折敌方术法轨迹的力场.” “独立课题研究——”负责审核的雷亚卢卡利亚法师打断了托普斯的陈述，眼镜之后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像利箭一样刺穿他的胸膛，“也就是说，你没有法师组织，没有研究经费，甚至没有一座独立法师塔和助理学徒。” “最重要的是，”审核法师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声音淡漠道，“在二十九岁的年纪，你仍然没有任何一项拿得出手的研究成果。” “不，您错了——”托普斯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咪，突然高喊道，惹得周围排队接受审核的法师们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 看着审核法师阴沉下来的脸色，托普斯慌忙摆手示意自己并非有意冒犯，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非常抱歉，阁下，我我只是想说这绝对是一项前景非常广阔的研究，只要学院能够给我基本的研究条件和一些时间.” “够了。”审核法师拿起羽毛笔，重重地在托普斯的档案上打了个叉，头也不抬地道：“很抱歉，雷亚卢卡利亚并不适合你。” 感受着周围由好奇迅速转为轻蔑和不屑的目光，托普斯只觉心中一片惶恐无措，一时连双手都不知如何安放，无意识地拧着破旧法师长袍的衣角。 眼见审核法师还没有直接开口赶人，他咽了口唾沫，最后尝试道：“阁下，我请求您给我一次详细说明的机会，这项研究.” “卫兵！”审核法师用一声高喝摧毁了他最后的希望，“请这位先生出去。” 被两双铁一般的大手抓住的一瞬间，托普斯放弃了所有抵抗，像一只脱了水的野兔似的，任由卫兵们推着自己黯然离开了房间。 学院相对僻静的一扇侧门口，两名胸口悬挂着杜鹃纹章的卫兵用力一推，将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法师搡出门外。 砰——两扇雕花黑铁大门在身后猛然合拢，也意味着托普斯鼓起毕生勇气改变命运的尝试宣告失败。 “真是的，负责档案审核的那群低阶法师是干什么吃的，这种明显就是靠骗经费苟且度日的野法师也能混进学院的大门！” 审核法师花白的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顺手便将托普斯的档案揉成一团废纸，丢在地上用法杖一点，烧成了一团飞灰。 同一时间，托普斯用尽最后的力气扭头仰望了一眼铁门背后高耸入云的建筑，目光着重在大钟楼顶端象征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星空徽章上停留了许久，片刻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过门口的窄巷，朝门前镇的方向行去。 落魄的背影在夕阳之下拉伸成了一道细长的黑线，横亘在街道与学院之间，一如他与这座法师圣地之间不可跨越的天堑。 “老板，一份烤面包，两条烤青鱼加一杯黑啤酒。” 学院门前镇，一间以价格低廉闻名的小酒店内，托普斯来到靠近墙角的一处僻静座位，先是将自己那柄磨损不堪的劣质法杖小心翼翼地靠在墙边，然后才合身坐下，从怀中摸出一本厚重的手稿，在饭菜送达之前继续未完成的演算。 过了大约一刻钟，酒店里的顾客渐渐多了起来——赶在魔法大会之前的这段时间，不只是受邀赴会的各地法师，数不胜数的野法师、佣兵、行商甚至盗匪都趋之若鹜地赶到了学院周边。 大会吸引人群，人群带来机会，机会又会聚拢更多的人群。另一方面，学院从春天开始的大范围招生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包括亚兹勒与卢瑟特在内的学院高层也希望抓住大会召开的时机，从民间吸纳一大批具备才华的年轻法师，为学院补充新鲜血液，这才有了托普斯等人参与的重重考核。 然而事实证明，部分学院高层的初衷是好的，真正落实下去的执行方式却与最初的构想背道而驰。 亚兹勒亲自拟定的“研究成果优先，年龄其次，组织、国别与种族不纳入考虑”的纲领在重重下达之后，基本呈现出了本末倒置的格局，最后受到招揽的九成以上还是那些出身三大王朝贵族世家、在着名法师组织有过学习研究经验的“顶尖人才”。 而像托普斯这样没背景、没家世、没组织、没财力的四无青年，即使侥幸过了档案海选环节，第二轮的审核法师们也根本不会按照要求详细考察其研究课题的开创性与可行性，往往都是大笔一挥赶人了事。 毕竟在他们眼中，为魔法领域知识边界的拓宽做出开创性贡献都是他们这些资深法师当仁不让的职责，至于那些山沟里蹦出来的野法师，只要做好本职工作，老老实实充当法师金字塔的底层就好了。 托普斯抿了一口啤酒，小心翼翼的撕下一片面包，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空闲的左手却仍在翻动着手稿，时不时还用指尖在桌面上凭空勾画着符文阵列，脑海中计算着每个环节的术式。 这大概是他在门前镇的最后一顿饭了，从摩恩不远万里跑来学院求职已经耗尽了他大半积蓄，门前镇的物价也让他根本负担不起——因此他必须明早立刻开始返程，再加上一路节衣缩食，才能确保自己勉强活着回到家乡。 就这么边吃边算，他不知不觉就沉入其中，以至于味蕾对食物的反馈都通通抛诸脑后，只剩下浩如烟海的数据疯狂在心间流淌。 忽然，他发现了自己两页手稿间的一处矛盾，正是这处矛盾的存在，让他第一部分的构想被分割成前后两截，首尾不能相顾，后续的推演自然也随之沦为空中楼阁。 “魔力节点的预设明明没有问题，回路中假定的魔力流通量也在允许范围内.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他苦恼地抓着稀疏发亮的头皮，一时竟把烤鱼的油脂都抹到了头上，却还浑然不觉。 “你忽略了相邻回路之间的魔力干扰。”身后忽然有人说道。 托普斯浑身一震，霍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位黑发黑瞳、容貌清秀的年轻女法师手里抓着一只鸡腿，一边啃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 “单看这两页我就能想象到这是一项相当伟大的构想，只是实现的难度太大，最终成效也难以预估，另外——你的基础知识架构看起来不太牢固，所以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对了，我叫瑟濂，”女法师啃完鸡腿，将骨头随手一抛，精准丢进了一旁的垃圾篓中，“能拥有这种构思的必定不是无名之辈，你是哪个教室的法师？” 第238章 问罪 第238章 问罪 “你是说，负责第二轮审核的学院法师连解说研究内容的机会都没给你，就让卫兵把你赶了出来？”瑟濂微微睁大眼睛，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从这场对话开始，托普斯就一直低头“注视”着自己长袍最下面的一颗纽扣，根本不敢直视这位学识与容貌同样令人惊叹的学院教授，此刻更是垂头丧气道：“是这样。” “你的研究说明书呢，”瑟濂犹然有些不愿相信，“难道他连摘要和概论都没有看完么？” 托普斯把头垂得更低了，小声道：“我附在了档案最后，不过那位教授连第一页都没有翻开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他把上一位求职者的档案丢在地上烧成了灰烬，估计我的也差不多吧？” 瑟濂一时没有说话，托普斯却明显听到她的呼吸急促了许多。 “跟我来，”数息之后，她霍然起身道，“雷亚卢卡利亚如果错过这样一项研究和它的提出者，将是我们最大的失职，也是某些人无法洗刷的耻辱！” 半小时后，瑟濂领着托普斯来到学院正门，执勤的杜鹃骑士和学院法师只是远远看到了她的身影，便忙不迭地打开大门躬身致意，至于身后那位身份未知的法师——管他是谁，能让瑟濂教授亲自领路的能是简单角色吗？反正先一并行礼总没错！ 于是托普斯就这么迷迷糊糊地享受到了学院面对贵宾的崇高礼遇，直到跟着瑟濂飞快的步伐再次来到审核大厅门口时，他才回忆起了这是几小时前自己刚刚被赶出来的地方。 时值傍晚，前来求职或求学的法师们只剩下了稀稀疏疏的几位，待这最后一批走完流程，学院就会进入为期三天的封闭时间，为即将举行的魔法大会做准备。 瑟濂刚准备领着托普斯走进去，心念一转，忽然顿住脚步，从胸前摘下象征自己身份的教授徽章丢给他道：“我想了想，还是我自己进去找他们麻烦好了，你一会儿拿着这枚徽章先去住宿区，管理员看到了自然会帮你安排住处，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再去找你。” 她看了一眼面前紧闭的黑橡木大门，轻叹一声道：“说到底，你日后还要在这里学习、研究、任教，这么早就树立一群敌人有害无益——何况这帮不学无术的老东西是出了名的记仇。” 托普斯愣了一下，他虽然因为过于沉迷学术而显得与常人格格不入，却也不是真的不谙世事，此时双手捧着瑟濂随手丢来的教授徽章，心头一时也是百味交陈。 “谢谢，真的谢谢您.”他声音哽咽道，“瑟濂教授。” “去吧，”瑟濂神色浅淡地挥了挥手，“还有，在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配称为教授，这么叫我没错，未来的你多半也有这个资格——但里面那几个废物，呵，他们还差得远呢!” 待托普斯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瑟濂神情立刻转冷，抬手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便一把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正巧此时最后两名前来求学的法师学徒刚刚结束审核，黯然离场之余，忽地见到这么一位年轻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教授二话不说闯进来，无不为之惊奇。 瑟濂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那两名学徒顿时感觉心头一凛，赶忙小跑着溜了出去，反倒是三位审核法师见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互相对视之后纷纷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罗纳德先生。”瑟濂径直走向居中那位年龄最长的高阶法师，亦是下午托普斯的审核官。 她打了一记响指，从自身掌控的魔法空间中取出一部手稿，抛在老法师面前，“这是我今天下午刚刚完成的一份新魔法构想，由于时间仓促，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还请您帮我过目一二。” 事实上，这是托普斯在酒店里交给她的简略版备份说明书——和档案最后那几页版本完全一致。 罗纳德隔着镜片疑惑地看了瑟濂一眼，虽然这位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魔法教授向来以性格古怪、难以接触闻名，但两人之间素来无冤无仇，他所在的拉兹利教室也与对方所在的卡勒罗斯教室从无过节今天突然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然而疑惑归疑惑，出于对瑟濂地位的尊重，他还是取过手稿，翻开封面认真阅读起了其中内容。 左右两位审核法师虽然也有些好奇，但学术方面的构思创意一向是极为敏感的领域，瑟濂没有发话，他们也不敢凑过来旁观。 “调用少量甚至微量魔力，通过全新符文回路构建特殊术式，形成一种可以偏折敌方术法轨迹的力场”罗纳德隐约感觉手稿中的内容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在他脑海深处一闪而逝，因为这项构想的内容实在太大胆了，几乎颠覆了现今所有防御类法术的基本理念，连出自卡利亚王室的卡利亚奉还在机制的离奇程度上都无法与之媲美——除了天资卓绝又向来不囿于传统法师思维的瑟濂，他实在想不出学院还有哪位法师能够提出这样的思路。 “恕我直言，这项构想的完成度还比较低，可以预见的开发过程也会极其困难，”罗纳德斟酌片刻后回复道，“但在开创性与突破性上确实独一无二，一旦能够实现，对魔法领域的贡献将不亚于院长的满月魔法。” 他扶了扶镶着金边的镜框，挤出一丝略带谄媚的笑容道：“我想，在院长抱病之后，学院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完成这样的创举，一定就只有瑟濂教授您了。” “呵呵，感谢您的抬爱。”瑟濂冷笑一声，抬了抬下巴道，“可您还没有看完，最后还有一页署名页。”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我已经知道您——”罗纳德干笑着随手翻开最后一页，目光飘向最后的署名，扫了一眼之后忽然感觉不对，又凑近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顿时傻在了那里。 “托普斯，这个名字.”老法师眉头紧锁，面庞上苍老的皱纹拧成了一团疙瘩，宛如一颗干瘪开裂的腐烂柿子。 蓦然间，他回忆起了下午那个被他怒斥为“骗经费的野法师”，命令卫兵直接赶出去的青年，再结合眼前瑟濂冷若冰霜的脸色，后背顿时激起一片冷汗。 “非常抱歉，瑟濂教授”罗纳德吓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您的学生！” 单一个瑟濂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失态，譬如刚才瑟濂正常跟他学术交流的时候是站在他面前的，虽然自己还够不上教授的层次，但凭着对方祖父辈的年龄，坐在这里也无可厚非。 但现在的情况可不一样了——下午才赶的人，晚上瑟濂就来亲自问罪，那部手稿又确确实实有着极高的学术价值，只有可能是那什么托普斯在瑟濂的指导下做出来的。 如果托普斯是瑟濂的嫡系弟子，就意味着他同样是亚兹勒与卢瑟特的嫡系传承，别说他罗纳德区区一个高阶法师，就是五大教室正式任职的教授，得罪了这两位还怎么在学院混？ 以两位起源魔法大师的地位和声誉，甚至都不用他们公开表态，只消在私下场合释放出一个不轻不重的信号，届时别说雷亚卢卡利亚，就是整个法师界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第239章 天才 第239章 天才 瑟濂死死盯着面前这位年逾七旬的高阶法师，在她看来，这件事绝非偶然发生的个例，而是学院大部分法师常年居于魔法界执牛耳者的地位，身为学者的求真求知之心渐渐消弭，并且腐化为傲慢与狂妄的真实写照。 错过一个托普斯的后果已经让她无法接受，在三月到六月的招生过程中，学院又到底将多少托普斯一样的人才拒之门外，错过了多少天才般的构思与极具开创性的研究？ 她不敢，也不愿去想象，因为只要多想一秒，她就恨不得一记起源魔法干掉罗纳德这样的败类，再把他拖进实验室做成模拟星之子的试验品。 这股愤怒并非出于她对学院的责任感，而是出于无知者对知识的轻蔑。 在瑟濂心中，连主人那样至高无上的存在都始终对知识保持着敬畏之心，学院这群躺在过往功劳簿上混吃等死止步不前的蠢货，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以如此傲慢的姿态对待那些比他们更优秀的探索者？ 短短的十几秒，罗纳德却感觉有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在瑟濂刀锋一般的目光与周围两位同事幸灾乐祸的眼神之下，羞惧交加的他简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终于，瑟濂轻轻呼了口气，将不自觉散发而出的魔力收拢回去，开口道：“你想多了，托普斯不是我的学生，和学院也的确没有关系，但他正在钻研的课题绝对是不容我们错过的宝藏。” “稍后我会亲自安排托普斯的入职手续，让他去卡勒罗斯任职三级研究员，这次的错误，我希望各位都能引以为戒——”她凌厉的目光在三位审核法师身上挨个扫了一遍，最后又凝聚在罗纳德身上，冷冰冰道，“罗纳德先生，您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罗纳德连声应道，“请您放心，这种失误，我保证不会在之后的工作中再犯了。” 瑟濂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直到审核大厅的黑橡木大门重重关上，罗纳德才双腿一软坐倒在椅子上，冷汗已然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不过，对于罗纳德这种人经此一事是否真的能够改变，瑟濂其实并不关心，在与路西亚扮演的“永恒之龙”相遇之后，她的命运就已远远偏离了前世的轨迹。 原本的瑟濂除了对起源魔法罔顾一切的狂热之外，对雷亚卢卡利亚学院也有着极强的责任心和掌控欲。 她憎恶蕾娜菈对起源魔法研究的压制，更对亚兹勒与卢瑟特的遭遇愤懑不平，因此即使在失去肉身，被各方追杀到只能苟且躲藏于驿站街遗迹的地下密室中时，她也念念不忘地想要重返学院，将自己的起源魔法理念贯彻下去。 然而这一世在路西亚的影响下，瑟濂不仅没有走上谋杀同行进行人体试验的不归路，反而在记忆战场外挂级别的助力下，在星之子躯体研究方面实现了远超前世的高度。 如此一来，学院这个平台于她而言就不再显得那么不可或缺了，她之所以还会留在这里，固然也是为了在两位老师引领下探索起源魔法的深层奥秘，更多的却只是源于主人的命令和要求罢了。 不多时，她来到了位于院区东南角的住宿区，还没靠近宿舍便远远望见了托普斯静候在楼下的身影。 她眉头微微一皱，加快步伐上前道：“怎么，管理员没给你安排住处？” “您误会了，”托普斯连忙摇头道，“管理员一看到您的徽章，很快就帮我办好了相应手续，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是想到您不久就要过来，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从托普斯手中接过自己的徽章，瑟濂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道：“走吧，我带你去办入职手续。” 有瑟濂亲自引路，入职流程自然顺利得毫无波澜，托普斯挂名卡勒罗斯教室三级研究员的职务，也配备了独立研究室和一名助理学徒，但瑟濂还是为他安排了一个年度的基础学科课程，以此对自身根基不牢之处查缺补漏。 待一应事项处理完毕，瑟濂准备返回自己的研究室时，托普斯忽然叫住了她。 “瑟濂教授，再次感谢您对我的慷慨帮助”这位不善言辞的年轻法师局促地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道，“之前您只是粗略浏览了一遍我的研究，就一眼指出了困扰我多时的症结所在，您既能看到这项研究的价值，又有着远超于我的才能和天赋” 瑟濂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道：“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说法，你到底想说什么？” 托普斯咬咬牙，干脆道：“我想请您跟我一起研究这项课题，只要我的构想最终得以实现，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由谁获得最后的荣誉，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充当您的助手——” 瑟濂举起手掌打断了他，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托普斯先生，你知不知道这项研究一旦实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将是一项魔法领域划时代的伟大创举，甚至足以成为开辟学院第六座教室的重要发现，你现在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也拥有了足够的研究条件，所欠缺的只是时间和一点微不足道的灵感——这样一项研究，但凡是一位不那么无知的魔法师都会为之疯狂，你竟然说要把它送给我？” 托普斯沉默不语，但沉默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瑟濂怔然凝视他片刻，眨了眨眼睛，噗嗤一笑道：“在学院这种地方待了这么多年，尤其是刚刚见过那几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之后，再看到你这样一个单纯的傻瓜倒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好好做你的研究吧，”她抬手拍了拍托普斯的肩膀，“这是属于你的研究，过程中的一切艰难险阻都要由你亲自攻克，也唯有你自己配得上攀临顶峰之后的殊荣——至于我，还有我自己的研究和使命。” 瑟濂说完便转身离去，走出十余步后，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眯起眼眸看了一眼仍然驻足原地的托普斯，道：“继续努力吧，托普斯先生，或许.前面还有更大的机遇等着你。” “是时候再向主人做一次汇报了。”她心中悄然自语道。 第240章 解析拉塔恩 第240章 解析拉塔恩 记忆战场中，路西亚鼓起最后的力气，将一记古龙雷枪贯入躺倒在地的“拉塔恩”的胸膛，然后便精疲力竭地倒在对方身边，只剩下半口游丝般微弱的呼吸。 随着拉塔恩的瞳孔渐渐涣散，他的尸体蓦然破碎成无数光点消失在空中，路西亚身上依靠不灭之鳞和神皮疗愈也难以恢复的伤势也随之消失，回溯到了战斗开始前的状态。 饶是如此，连番激战带来的巨大疲劳还是让路西亚一屁股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与此同时，星空中无数流光凝聚出了拉塔恩的数据面板。 —— 目标：卡利亚王子拉塔恩（青年体） 种族：人类（半神） 等级：402 属性：生命70，集中80，耐力60，力量60，灵巧46，智力85，信仰40，感应40 技能树： 普通祷告：黄金树祷告（高阶），熔炉祷告（高阶），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祷告（中阶） 普通魔法：卡利亚魔法（宗师），辉石魔法（大师），黑夜魔法（大师），起源魔法（低阶） 剑术：永恒剑术（大师） 传说能力：魔力潮汐（已解锁），魔法领域（未解锁） 当前解析进度：80.01%（已解锁战斗追忆） 下一解析节点：100% 请在以下五项解析奖励中任选其二 1.50卢恩点数 2.“魔力感知天赋（高阶）”位阶晋升：与生俱来的从自然界中感知魔力流转的能力，并能够以极高效率将精神力淬炼为魔力——流淌着满月女王血脉的三位半神，无一不是天生的至尊法师。注：本次晋升可使该天赋超越拉塔恩，达到“满月”蕾娜菈的级别。 3.“卡利亚魔法（大师）”位阶晋升：传承自卡利亚王室，由现任卡利亚女王“满月”蕾娜菈推衍至巅峰的魔法体系，在魔法领域地位之崇高犹在辉石魔法与黑夜魔法之上。注：本次晋升可使该技能超越现有水平，达到拉塔恩的级别。 4.传说能力“魔法领域”开发进度提升25%，目前进度51.2%。 5.月之血脉：使你的血脉拥有与“满月”蕾娜菈及其子嗣近似的特性，获得对三月神的高度亲和力，从而解锁使用满月、黑月与暗月本源魔法的可能。 —— 三年来，在路西亚自身实力发生蜕变的同时，其他几位半神实力也在突飞猛进，记忆战场中对应的数据面板自然随之发生了实时进化。 譬如拉塔恩的称号虽然依旧不是巅峰时期的“碎星”，但尾缀却由幼年体变化为青年体，具体数值与掌握的技能也无时无刻不在随着其本体的进化而改变。 因此对于路西亚而言，想要彻底击败诸位半神，获得他们的传说能力仍然显得遥遥无期——虽然在底牌尽出的情况下他已经是半神中除葛德文之外的最强者，但完全解析要求的可是完全使用与目标相同的技能体系击杀对方。 面对现阶段的拉塔恩，不能使用古龙一系的主动技能，尤其不能使用自己融合了命定之死的破灭之爪，路西亚的极限就只能维持在不被反杀。 普天之下，能单靠魔法和剑术正面击败拉塔恩的，除了蕾娜菈女王和穆格拉姆骑士之外，恐怕就只有亚兹勒和卢瑟特两位起源魔法大师了。 这一刻，路西亚不禁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乏力，甚至有那么一丝丝怀念起了前世的自己。 “碎星”拉塔恩又如何？1级0强禁翻滚随便拿把小菜刀都能速通速杀好不好？要是叠满猴戏buff，三周目以下的将军都挨不住我伟哉卡利亚一刀。 不过转念一想，比起前世身为褪色者的自己，不得不面对实际战力远超游戏表现力的大舅哥固然是一件可悲的事——但谁让现实中的菈妮这么好看呢？ 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唇，算了，将就将就，忍了。 路西亚将注意力转移回这次80%解析进度提供的五项奖励，50卢恩点数放在三年前必然是他不假思索的选择，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自身面板的不尊重，可惜现在的他早已今非昔比了。 单项属性40点是数据面板的第一个阈值，超过40便不得不面临升级需求卢恩点数翻倍的问题，接下来50、60、70三个阈值之后，需求点数都会相应乘二。 也就是说，力量从70级升级到71级，需求的卢恩点数已经来到了16点，而在80级以后，提升一级需要的点数则是直接乘5，激增到了足足80点。 另外路西亚发现，击杀实力与自己相差过大的低等生命已经不再能获取卢恩点数。 想当年他在落日隘口附近射杀几头野狼和卢恩熊都能提供2点卢恩点数，然而最近在迪可达斯与那名古龙叛逆的血战之中，只有那名替身提供了一笔高达460点的卢恩进账，其余作为叛逆亲卫的飞龙武士连1点都没给。 故而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通过各种直接或间接手段击杀强大生命体基本成为了唯一获取卢恩的手段，换言之——战争，只有战争才是他未来最快速的成长方式。 路西亚轻轻跺了跺脚下漆黑如镜的广袤大地，轻声道：“所以.这里才叫作记忆战场么？” 正如那些高高在上的外在神只对交界地生灵所做的一切，即使是他这样拥有本世界最高血统的尊贵半神，想要实现生命层次的飞跃，也只能依靠掠夺他人的生命本源。 这才是隐藏于花团锦簇的黄金盛世之下最朴素，也最无情的真相。 上次杀死那名叛徒替身之后，他的等级已经来到了440级，这50点卢恩哪怕加上自己残存的29点，都不够已经突破80的智力和信仰升一级，因此自然被他排除在外。 唯一的好消息是，各项属性的成长不仅不存在前世的“软上限”，反而还呈现出了指数级递增的大趋势，80级之后每一级的提升比起先前都有着近乎脱胎换骨的突破，这恰恰也与卢恩的本质高度吻合。 生命进化需要卢恩，越高层次的进化越需要海量的卢恩，而海量的卢恩也会反向带来力量层级的真正飞跃。 如前世那般四五百级之后升级动辄需要几千万卢恩，带来的提升却微不足道的不合理现象，在现实中自然不会再出现了。 而他只要将每一项基础属性堆得足够高，再结合龙王之体bug级别的额外提供属性加值的能力，未来在面板属性上达成90（+90）这种离谱数值也不是梦。 届时放眼整座交界地，除了拥有各项特殊能力机制的半神、神明、王者和神只，谁还能扛住他普通状态下平平无奇的一拳？ 第241章 领域构想 第241章 领域构想 排除50卢恩点数之后，路西亚衡量起了剩下的四个选项。 高阶魔力感知天赋的晋升在他看来是唯一的必选项，作为已知历史上第一位打破种族天赋限制的古龙，路西亚其实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够在魔法领域一骑绝尘的原因。 从血统上讲，龙王和龙神都没有掌握魔法的记录，其余两位硕果仅存的王族，兰斯和弗尔在魔法领域更是两张白纸。按理说除了血统发生突变，原则上已经脱离古龙一系的辉石飞龙之外，任何一位古龙所能掌握魔法的上限基本都局限于辉石魔砾和附魔术这类学徒级低阶魔法。 这大概是因为龙族，尤其是古龙一族天生拥有过于强大的肉体力量以及对五系元素祷告的高度亲和力，因此才在魔力的感知和利用上一片空白——最好的佐证就是与龙族几乎同样强大的火焰巨人，除了肉体之力和专精到极致的火焰之力，在魔法领域也同样“臭名昭着”。 路西亚自己分析，他的特殊之处主要来源于三方面，其一是那块由菈妮所赠用于觉醒源初魔力的生命琥珀，以及菈妮亲自出手的觉醒仪式，其二便是受益于记忆战场和拉塔恩的高阶魔力感知天赋。 至于最后一点，或许仍然与他血统中隐藏的奥秘有关，虽然他从玛莉卡女王那里得知了禁忌之战的大部分真相，却还对自己的身世血脉保留着大量疑问。 譬如，当年他的父母究竟掌握着何种层次的力量，单看眼下法姆.亚兹拉中心的时空风暴就足以证明昔日的龙王在时空法则的掌控上堪称炉火纯青，那么他们会不会还掌握着比五大王族战技、五系元素祷告更高级的力量？ 在记忆战场代表母亲的虚像星云中，那双与自己相同的冰蓝龙眸中隐藏的符文，即使以他现在的能力都依然无法破解。 再比如，为什么他诞生而出的那枚至尊之卵在法姆.亚兹拉足足沉睡了上千年才突然孵化，这在整个古龙一族的历史上都从未有过先例。 以及为什么三月神通过记忆战场与他联络时，能够一语道破他的真名？ 如果仅仅是母亲曾经与祂们熟识，因而提前透露过孩子的命名，那么祂们又为什么会对记忆战场的力量有所了解？自己的传说能力中，那项始终无法解锁的“？？？”又代表着什么？（备注：详情见147章） 这些疑问，或许只有帮助重伤沉眠的父亲与三月神复苏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但不管怎么说，高阶魔力感知天赋绝对是影响他魔法实力的重要因素，也直接决定了他魔力增长与恢复的速度。 将其提升至满月女王蕾娜菈的层次，就意味着至少在魔法天赋上限上，他已经达到了当今世界的最高水平。 其余三项当中，月之血脉固然是一把开启三月神本源魔法的钥匙，但路西亚手里捏着的钥匙可远不止这一把。 拥有月之血脉又如何？三月神就在他的面前陷入沉眠，连未来复苏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难不成其中哪位还能像当初满月之于蕾娜菈、暗月之于菈妮一样，赐予他一份本源之力？ 没有本源之力，三月神的本源魔法也只是徒有其表的空架子罢了。 而若是自己真有机会帮助三月神复苏，战友的身份不比什么神眷者高多了？这点本源之力只要他肯开口要，人家还有不给的道理？ 至于魔法领域25%的开发进度，单看效果确实足够霸道，要知道穆格拉姆首席开发出自己的魔法领域足足花了十五年，天才如蕾娜菈女王也花了七年。 路西亚这些年在这方面没少下功夫，更是在记忆战场中被穆格拉姆展开领域虐了无数次，也才堪堪将进度推动过半。 但偏偏这一项，是他最不敢选的。 魔法领域作为每一位大魔法师登峰造极的创作，亦是魔法一途最终点的神技，其原理、形态、特性都完全取决于魔法师个人的理解和创造。 除却那些已经消亡于历史中的古代魔法师，当今世上就只有蕾娜菈、穆格拉姆、卢瑟特和亚兹勒拥有魔法领域，路西亚、拉塔恩和菈妮都处于尝试凝聚领域的过程中，至今未能成功。 按照穆格拉姆本人的说法，他们四人的领域完全是天差地别，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对于路西亚自身而言，他的领域绝大部分起源于对记忆战场的理解和掌控，这三年他不但对记忆战场本身的开发越来越深入，而且已经可以令其逐步影响现实，将那片虚无空间中的力量纳为己用。 日前帮助蕾娜菈女王稳定病情便是一项实例，假以时日，当他的领域完全凝成，或许便能做到在现实中近乎为所欲为地创造万物、深入解析对手的状态与弱点，甚至在极大程度上干涉、操纵现实位面的法则。 路西亚坚信，自己的魔法领域将会是空前绝后的最强领域，但也正因如此，他更希望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将它开发出来。 开挂式地提升25%开发进度看似很香，却难免陷入根基不牢的窘境，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开发出领域，却没等用几次就引发失控，对战强敌时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选择第二项和第三项。”他心底默念道。 念头产生的一瞬间，拉塔恩的数据面板便化为流光消散，代表拉塔恩的星辰中投下两束光芒，笔直没入他的胸膛之中。 “魔力感知天赋竟然越过大师位阶，直接到了宗师级？”召出自己的数据面板之后，他一时愕然。 之前看到“达到‘满月’蕾娜菈的级别”的说明，他还以为只是晋升一阶，现在看来，岳母大人原来这么变态吗？ 不过想想前两天那场会面之后，记忆战场中蕾娜菈高达602级，包括起源魔法在内的所有魔法体系全部宗师位阶的恐怖实力，他也就释然了。 另一边，自己的卡利亚魔法也突破大师级，超越一众祷告、战技和剑术，成为他第一套达到宗师级的技能体系。 如果没有记忆战场的助益，以他目前涉猎领域之庞杂，想让其中一项技能实现突破至少还要三到五年的磨炼，现在这段时间却被直接压缩为零。 正是无数这样的“奇迹”，才造就了他这个明明成长时间最短，成长速度却最快的半神中的怪物。 一切事情处理妥当，路西亚坐在记忆战场的大地上稍微休息了片刻，就在他准备返回现实时，星空中代表瑟濂的星辰突然闪烁起来，他的灵魂随即感应到了对方的呼唤。 第242章 关于力场的研究 第242章 关于力场的研究 “主人，”瑟濂面向路西亚深深一礼道，“之前您让我关注学院具备潜质的人才，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哦？”路西亚模糊的面容微微波动，露出几分饶有兴致的神情，道，“具体说说。” “说来惭愧，这位法师名叫托普斯，他之前并非雷亚卢卡利亚的魔法师，而是一位从摩恩城赶来求职的民间学者，如果不是恰好被我撞见，差点就被学院那些迂腐愚昧之徒拒之门外了。” 说着瑟濂从魔法空间中取出托普斯的手稿，谦卑地低垂头颅，双手将其奉上道：“这就是他目前的研究，一种只消耗微量魔力，便能实现偏折敌方术法轨迹效果的特殊力场.虽然目前尚处于理论阶段，但我认为前景非常广阔，如果您还需要更多臣属，我冒昧地认为，他应该值得您赐予一个机会。” 路西亚伸手遥遥一招，那部羊皮纸手稿便化作一片流光，凭空消散在瑟濂手中，大约几秒钟后，他赞许地点了点头，肯定道：“确实是一份天马行空的构想，一位难得一见的天才。” “当今七成以上的防御魔法都只是用致密的魔力层构筑护盾，以甲胄防御刀剑的原理与对方的魔法能量正面碰撞，更坚固的一方获胜。剩下三成，则是用魔法能量强化自身，使肉体短暂获得坚逾金铁的防御力，然后接着进行简单粗暴的正面碰撞。” “仅有的两个特例，是永恒文明的亘古黑暗和卡利亚王室的奉还魔法，前者千年前便已失传，后者则是以特殊术式构建出‘吸收-储存-再释放’的魔法效果，然而一旦敌方术法中蕴含的能量超出吸收上限，奉还魔法便不攻自破，甚至会因为崩溃之后近距离爆发造成更严重的杀伤。” “但这种——暂未命名的力场，”路西亚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托普斯的力场”，继续分析道，“竟然做到了将施术者的魔法能量切分成无数细小的微元，让它们在完全自由的状态下极速适应并模拟对方术法的能量波动，再通过魔力共振的方式将其偏折开来.真是不可思议的创举！” 这倒确实不是他故作惊讶，而是只有以他这一世的眼界见识和魔法造诣，才真正看透了前世这项神技的真正原理。 号称以凡人之力，偏折神明之意志的托普斯力场，不仅可以偏折各类辉石魔法，而且对各类弹道类祷告，甚至艾尔登流星的轨迹都具备偏折能力——其底层原理就在于这种近乎无所不能的“拟态”，以及拟态之后的共振。 这就相当于让自身的魔力换上衣服混入强大十倍百倍的“敌军”队伍中，打成一片之后，再连拖带拽将其策反，引上错误的道路，颇有几分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然而在真正的法术对决中，魔法的思考、释放、反制都是一瞬间的事，越高层次的战斗，越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决定胜负乃至生死。 托普斯的力场想要产生实际应用价值，就必须将切分自身魔力、适应对方术法波动、魔力共振偏折轨迹三个步骤消耗的时间压缩到极致，第三条倒是能用一个设定好的术式轻易实现，但前两条对大多数法师而言就难上加难了。 路西亚一边思考着这项魔法的关窍所在，一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试探性地运转起了托普斯假想中的魔法术式。 一缕缕星光般苍蓝深邃的魔力从他掌心流泻而出，在肉眼无法察觉的微观领域凝聚出一道道符文回路，进而组建成复杂阵列，以术式结构发挥出既定的魔法效果。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嗡鸣，一团淡蓝色的魔法力场轰然张开，在扩散到直径五米左右时，力场边缘开始出现剧烈波动，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路西亚见状眉头微挑，手掌微微偏转，立时将魔力输出加大了十倍。 以他目前高达80的智力属性，再加上记忆战场的加持，哪怕是一发艾尔登流星迎面打来他也能当面摁住，更别说一个小小的试验性魔法力场了。 很快，在他不讲道理的强硬压制下，波动的力场硬生生稳定了下来，维持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试着放几发轨迹类魔法。”他吩咐道。 瑟濂闻言连忙点点头，在不使用魔杖的情况下抬起手指，随手便释放出了一道奥利维尼斯教室名扬世界的招牌魔法——流星雨。 六道苍蓝流星朝力场激射而去，在尖端与其接触的一瞬间蓦然发生了一股奇异的振动，随后猛然朝四周偏折而去，直到飞出数百米后流星能量才渐渐逸散耗尽，消失在了空气中。 “恭喜主人！” 瑟濂跪倒在地，黑夜般的双眸中充斥着近乎狂热的崇敬，神色激动道：“您如此轻易就完成了此等史无前例的创举，如果托普斯先生有幸得知，必然会在您的智慧与知识面前顶礼膜拜！” 路西亚：“.” 前世脑海中瑟濂老师高傲、冷淡而神秘莫测的形象在他心中仍未褪去，眼下却搞成了这样，动不动就在自己面前敬仰得五体投地，知道的理解人家是敬仰至高无上的永恒之龙，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邪教头目给她洗脑了呢！ “起来吧，”任由内心无比抽搐，表面上他仍是淡淡说道，“不必高兴得太早，我也只是调用大量魔力强行复刻出了这位托普斯先生预想中的效果，离实际应用和范围推广还有着很长一段距离。”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瑟濂道：“你应该也看出问题所在了吧？” “是的，”刚刚起身的瑟濂立即颔首道，“将施术者的魔力切分成无数自由态微元，是这项魔法面临的第一道困难，托普斯先生给出的解法是研究出一种定向术式，以完全通用化、标准化的流程将魔力重重切割，达到预期效果。” “但实际执行起来，不同法师的魔力总量、强度、特性都有所不同，因而必须在定向术式中加入一道用于解析、归纳魔力的符文阵列，这道阵列的开发过程必然要经过海量的计算和试错——这一点是取不得巧的。” “第二道困难则是操控这些微元高速感知、适应以及模拟敌方术法能量的波动，有了之前的解析阵列，在感知和适应环节应该没什么困难，但‘模拟’这一点又要求施术者超越自身魔力性质的局限，让自身魔力表现出与对方魔力高度近似的性质，从而引导其轨迹以您对魔力的驾驭或许能够举重若轻，但对普通人来说，这一点几乎难如登天。” “托普斯先生认为，即使是来自不同法师的不同魔力，其本质都是自然魔力与法师精神力共鸣之后淬炼出的特殊精神能量，只要他能开发出一道追本溯源，直指魔力本质的术式，将力场中的魔力与敌方术法中的魔力直接整合，就能跨越这重阻隔，实现引导对方魔力的效果。” 第243章 力量权柄 第243章 力量权柄 “不，不是引导——”路西亚沉吟道，“如果他真的能够实现那道直指魔力本质的统一术式，就能直接‘操控’对方的魔力，甚至还能更进一步，突破神力与魔力、祷告与魔法的界限，以统一的理论解释自然界中的一切力量。”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瑟濂？” 瑟濂的身体忍不住摇晃了一下，大脑短暂的空白之后，她只觉每一寸皮肤、血肉、骨骼乃至灵魂都战栗起来。 一旦这种统一理论真的形成，就意味着自星月时代——不，自熔炉孕育生命以来的所有规则都将被彻底改写，在此之前，所谓的“魔祷同源”只是一些空谈家的妄想，然而在这之后，神力与魔力这两个概念都将不复存在，一切已知世界的力量法则都会飞越到全新的领域。 在那个崭新领域中，起源魔法、辉石魔法、黑夜魔法与卡利亚魔法之间的分歧将会变得无比渺小，黄金树教义与基本主义的争端更是如同小孩子过家家般幼稚可笑，就连高高在上的众神手中的权柄都将不再独一无二。 那时，一位信仰永恒女王的黄金教士可以高举圣典咏唱出属于起源派的传说魔法，一位没有信仰的野法师也能凭借法杖释放出属于黄金树的祷告神术种族、文明、国家、信仰之间的壁垒都会随着力量的统一彻底崩塌，即使是那些源于星空的外在神只，也会在惊恐交加的咆哮与哀嚎中迎来神权的陨落。 对于那个时代的人们而言，“律法”这种以现任神明的力量体系为根基，阐述万物规律、维系世界运转的概念，真的还有必要存在么？ 瑟濂不敢再深思下去了，这一刻，即使秉持着对未知事物一直以来的探索精神，她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震怖。 “我会给他一个机会——”路西亚说道，“力场只是托普斯先生的理论最肤浅的应用，待你手头的研究结束之后，我希望你也能加入这种统一理论的开发，假以时日，它的诞生将彻底改写这个世界的未来。” 瑟濂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是鼓起极大的勇气，抬起头颅注视着路西亚虚无的面孔，轻声道：“主人.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问吧。”路西亚微笑道。 “统一理论以及统一术式的开发.对我们这些研究者而言固然是空前的创举，但对您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她没有把话说透，但路西亚已经明白了话语中暗藏的意思。 众神之所以至高无上，便在于他们独一无二且不可复制的强大权柄，如猩红腐败的“腐败”、真实之母的“痛苦”、满月女神的“净化”、暗月女神的“神秘”，又如无上意志的“秩序”与“混沌”. 拥有自身唯一的权柄和法则，神只们便可赖之以招纳信徒、降下神恩、凝聚信仰、扩张势力——最关键的一点是，只要法则不被夺走或击破，祂们就很难彻底死去。 即使意外失去了肉身，祂们也有很大机会在长眠之后逐渐复苏，最终以全盛姿态归来。 然而以“永恒之龙”形态出现在瑟濂面前的路西亚桑克斯，在她眼中恰恰也是众神之一啊。 “哈哈哈哈.”路西亚忽然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他拍打着王座扶手，前仰后合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敛住了笑意。 “你能问出这个问题，确实令我感到欣慰，瑟濂，”他说道，“这大概足以证明，我们主仆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知识领域的冰冷交易，至少你能站在我的利益角度思考问题。” “不过，你也许忘了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的话。在这场漫长而永无止境的旅行中，只有知识才能引起我仅剩的兴趣。” “这座世界，乃至世界之外的星空，于我而言便是法师塔与试验场，我以有限的知识尝试着影响这个世界，并在这个过程中收获更多的知识——虽然我往往会被理解成和其他神只近似的存在，但对于他们是否能在我所干预的世界存在下去，我并不在乎。” 他抬起头注视着记忆战场上空的壮丽星云，悠然轻叹道：“这段旅途中，假如彼此相安无事自然最好，但假如他们阻挡了我前进的方向，我也不介意采取他们那些相对野蛮的方式，让某些人提前退场。” “所以，放轻松一些，我的信徒，”他温和地微笑道，“或许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正在以你想不到的方式规划着前进的方向，又说不定某一日与你擦肩而过的凡人，就是我的化身呢？” 瑟濂微微一怔，旋即释然俯首道：“主人的智慧远非属下能及，是我自作聪明了。” 路西亚只是随意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但实际上经过此事，他又在无形中为自己未来脱马甲的行动做了一次成功的铺垫。 等他需要让瑟濂、托普斯等人从幕后走向台前时，只需要安排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永恒之龙”光荣退场，再以路西亚桑克斯的身份接盘就好了。 “我会在近期安排一次会议，召集你，托普斯先生，以及我们的另外一位朋友共同出席，届时你作为前辈，还要对他们多加引导才是。” 路西亚说着抬起手掌，朝自己左列第一席的座位示意道：“从现在开始，这里才是属于你的位置。” 瑟濂下意识地将目光掠过路西亚面前的一整张长桌，听主人的意思，祂这段时间也找到了托普斯先生以外的另一位同行者。 单单一位托普斯便已经提出了足以颠覆整个世界未来的超前构想，如果有一天，这张长桌周围能够如同主人所说的那样座无虚席，又会是怎样的一幅盛景？ 比起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中的星空诸神，比起祂们仍在争权夺利试图掌控世界的蝇营狗苟之举，只有主人以及他们这些追随在主人左右的探索者，才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对这一点，瑟濂坚信不疑。 第244章 黑夜女巫 第244章 黑夜女巫 其实路西亚自己都不确定，那位被他盯上的下一个目标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 透过记忆战场上空高悬的众多星辰，他固然可以悄无声息地提前观察到那些星月遗族的动向，以此判断对方是否能够成为自己需要的人才，但有一点客观规律是路西亚也无法避免的。 那就是越出众的人才往往越危险，尤其在这神仙打架人杰辈出的黄金盛世，凡是拥有远超同侪的心智与谋略的杰出人物，往往也伴随着同样异于常人的野心甚至某些不可告人的阴暗想法。 瑟濂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反倒是像托普斯这样天赋异禀却又踏实肯干，除了对学术的热衷之外对他人几乎不抱有任何恶意与防备的家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异类。 记忆战场的观察与连接终究不是什么洞悉人心的万能神术，路西亚不可能提前感知到对方的想法，更不敢保证自己能忽悠成功，所以他才在吸纳“信徒”一事上一直慎之又慎。 但这一次他选中的目标直接关乎未来法姆.亚兹拉的战略布局，甚至关系到整个世界局势的发展进程，所以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永恒教派三位圣女之一，诺克史黛拉的黑夜女巫，‘寂灭者’艾德琳娜.” 顺着他的目光眺望而去，只见一颗漆黑如夜的星辰悬挂在西方天幕中，其他星辰像是出于恐惧退避三舍似的，在周围让出大片死寂的星空，只剩下它孤独地漂浮在那里，恒定地闪烁着冰冷而锋利的暗光。 路西亚集中意志，释放出一道高度凝练的精神力流投射而去。 精神力流与黑色星辰接触的一瞬间，位于地底深处的“永恒之城”诺克史黛拉，高阶圣职人员居住的星空圣殿之内，一位身着黑色绸缎长袍的少女蓦然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拔出枕边的剑柄挥斩而去！ 霎时间，一道匹练般的银光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冲出剑鞘，顷刻幻化成无数道寒芒闪烁的剑影，柔若流水的剑刃无数次划破空气的厉啸交织在一处，宛如一场贴着海面呜咽而过的风暴。 剑芒过后，除了床头桌面上被斩灭的一盏烛火，卧室中依然一片寂静，丝毫没有入侵者的痕迹。 “出来。”她冷冷地说道，坚决的语气半点不似迷茫时的试探，反而像是确凿无疑的命令。 “在你窥探我的同时，我也在观察你——二十九天前是第一次，接着是二十三天前、十七天前、十天前和五天前，”艾德琳娜漠然无情地注视着面前的黑暗，“虽然只能感知到一股隐约的注视，但我完全可以确定你的存在。” “另外我还可以确信，你不是我的对手，”她紧握剑柄，神色淡然道，“因为那些真正强大的存在，绝不屑于做出这种藏头露尾的鼠辈行径。” “哟呵，小姑娘还挺自信的”星空彼端，路西亚一时哑然，心中暗叹这世上藏头露尾却还无比强大的“鼠辈”可多了去了。 远有臭名昭着的猩红腐败和真实之母，近有原本世界线上的鲜血君王蒙格——也不知道这货三年来成长到哪一步了，然而按照路西亚对他的了解，说不定这一世蒙格还是会长成一个脏心烂肺的老阴逼，只是挪了挪屁股站在自己这边罢了。 但话说回来，能在没有任何参照的情况下发现他的注视，并且自信十足地将其与臆想和幻觉区分开来，确认一个从来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的虚无存在——这位圣女感知力的敏锐程度还真是非同小可啊。 至少在他身边，除了拥有心眼天赋的玛莲妮亚，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永恒教派应该就是三座永恒之城在神权方面的最高领导组织了，虽然还不确定“圣女”在教会中的职阶，但参考近几次观察其他圣职人员对艾德琳娜的尊敬程度，怎么也应该是教皇备选这种级别的位置。 至于“寂灭者”的称号，如果结合永恒之城的主体居民——作为夜之民后裔的诺克斯人的信仰，以及艾德琳娜命星的颜色来看，她应该是黑月女神的神眷者？ 三月神中，满月执掌净化，暗月执掌神秘，黑月女神的权柄他尚未接触过，但根据他在记忆战场星空中感知到的神力特性，那股黑暗而死寂的毁灭气息，如果以“寂灭”代称确实恰好合适。 想到这里，他干脆再凝聚出一道精神力流，将星空中一道属于黑月的气息引渡过去，径直传输到了艾德琳娜那颗漆黑的命星当中。 地底深处，因为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原本已经按捺不住愤怒的艾德琳娜刚欲挺剑而起，忽然一道冰冷死寂的神力波动传来，她先是一愣，随即如遭雷击般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这是.母神的气息？” 回过神来的艾德琳娜飞速归剑入鞘，立刻跪倒在地，浑身上下止不住地激动战栗着，因为哽咽而略显嘶哑的声音语无伦次道：“母神大人，请宽恕我的僭越.” “您已经离开我们太久，太久了是什么把您带回了我们身边？” 果然猜得没错，路西亚心中轻叹道。 艾德琳娜确实是黑月女神的眷属，还是最狂热虔诚的那种。 一千年前的禁忌之战，不仅让三月神身负重创近乎陨落，更是将这些昔日的夜之民、如今的诺克斯人深埋地底，连星空都无法仰望的他们，又怎么可能越过邪神艾丝缇的封印感知到母神的讯息呢？ 可就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绝望阻隔之下，长达千载的漫漫光阴既没能消弭他们对于母神的虔诚信仰，也没能磨灭他们对于无上意志的血海深仇。 恰恰也是在这片星空之下，三年前黑月女神曾经亲口嘱咐道——在血与火的复仇中，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权衡与妥协，只有为这片世界上的芸芸众生完成这场延绵千年的复仇之人，才有资格成为君临天下的王者。 这一刻，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份由无数永恒之民的尸骨堆积而成，以血而始，也唯有以血而终的沉重。 “我不是你们的母神。”相隔无尽星空，他平静地回答道。 “战友、同袍、故去者与新生者.你可以从无数角度理解我与三位月之女神的关系，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不是你的敌人——也只有从我这里，你和你的人民才能获得你们想要的答案。” 艾德琳娜的神情先是迅速变得失落，继而又陷入了一片迷惘。 对方承认自己不是母神，可他身上那股属于母神的气息又是如此真实身为黑月女神的神眷者，她怎么可能认错那股神力的源头？ 那么答案只剩下了一个，这位未知存在确实没有做出任何欺诈之举，对于已经上千年不见天日的诺克斯人而言，对方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与母神重逢的最后希望。 沉默半晌之后，她终于开口道：“我应该如何称呼您，以及您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可以称我为永恒之龙，”路西亚说道，“所有人都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也一样——三天之后的同一时间，我将允许你觐见我的王座。” 第245章 禁忌研究会 第245章 禁忌研究会 托普斯感觉自己最近被某个邪神盯上了。 每到夜深人静，当他好不容易鼓起极大毅力放弃草稿纸上尚未完成的演算，怀着只睡两个小时的决心栽倒在枕头上没多久，意识便会不由自主地坠入那位邪神精心编织的梦魇。 为什么是邪神——因为对方的所作所为已经脱离了血肉仪式、活人献祭、邪术洗脑、亡灵操控这些经典的低级趣味，如果仅仅是这些东西，以托普斯对学术和知识的坚定信仰，只会将其毫不留情地归入杂鱼邪教头目的行列，再踩上几脚吐口唾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可那些梦魇中出现的内容，偏偏恰好是他最难以抵制的诱惑！ 关于解析术式的构思、关于统一术式的猜想，甚至还有将其上升为魔法和祷告两大领域统一理论的大胆推论，以及通过外源性精神力加持提升算力的可能性. 那位神只大人，不，那个可恶的邪神呈现的幻境就像一个轻纱半掩欲拒还羞的美女，疯狂撩拨着托普斯困囿于学术瓶颈中高度紧绷的神经，好像他只要接受对方的邀约，那么这一切就都会成为现实。 但，这怎么可能呢？ 托普斯抱着脑袋靠坐在床头上，任凭疲惫的双眼布满血丝也坚持不肯入睡。 在他看来，如果是瑟濂教授那样比他还要出色无数倍的真正天才，提出这些构想还算理所应当，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邪神怎么可能从芸芸众生中恰好关注到他的理论，又恰好切中要害地指出问题所在，还能如此贴心地提供他所需要的一切帮助？ 呸，邪神，一定是惑乱人心的邪神！ 就像复苏时代那些从各种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野神一样，其实它们根本没什么出众的能力，只不过在玩弄人心方面别有所长，刺探到了他内心真正的渴望，便以此作为诱惑他堕入邪道的筹码，对，一定是这样！ 托普斯愤愤地咬了咬牙，他下定决心今晚要摒弃邪神的干扰，好好睡上四个小时作为这段时间饱受折磨的补偿，并且从今以后直接无视任何诱惑——除非那混蛋能把昨晚故意解到一半的方程补全，那样他才会考虑再跟对方拉扯几天。 就在他酝酿起全部勇气和意志，准备在梦中直面邪神的挑战时，宿舍的门铃忽然清脆地响了起来。 托普斯霍然睁大眼睛，刚刚凝聚的气势顿时泄了大半截，蹙眉嘟囔道：“都半夜三点了，谁会这个时候过来？”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摘掉了头顶的睡帽，顶着黑眼圈一路下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手打开了宿舍大门。 “诶？瑟濂教授！”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凉风，看清门外那道身影的一瞬间，托普斯立即下意识地挺直了身躯，慌乱的双手飞快抹平了睡衣领口的褶皱，又一路向上略过鬓边的胡茬，清理了一遍其实还很干净的眼角。 “这么晚了，您这是.” “时间快到了——”瑟濂直接一步迈入门内，反手将门关上，“主人跟你约定好的时间。” 托普斯整个人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您说的主人难道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瑟濂无视了他懵懂的神情，以平静地口吻陈述道，“虽然主人能直接将你召入祂的领域，但今天还有另一位成员一同到访，祂不希望出现君前失仪之举，所以才命我前来提醒你。” “之前我跟你提到的机遇就在今天，你渴望的增幅运算能力的方法、力场研究需要的一切资源，包括统一术式与统一理论的前瞻性构想都在这里，只要你还保持着对知识的热情和忠诚，主人就是你唯一的选择。” 托普斯抬起有些僵硬的手臂，挠了挠接近光秃的头顶，神情略显落寞道：“我没想到，连您这样的人物都会成为一位神只的信徒。” 在这个时代，大多数法师本就是不信仰任何具体神只，只对“星空”这一概念保持着抽象膜拜的特殊群体，而其中诸如瑟濂和托普斯这样真正见识超群的前沿学者，更是将对星空的敬畏转化成了对未知的求索，在他们眼中，即使是外在神只也不过是些更加强大的生命罢了。 听到托普斯的慨叹，瑟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道：“我确实是主人的信徒——但我信仰的并非主人本身，而是我们所共同追求的知识，而这不只是我个人的坚持，也是主人的期望。” “托普斯先生，在漫长的研究生涯中，你应该也明白学无先后、达者为师的道理，既然眼前就有一位无论学识、力量还是胸襟都远超我等凡人的存在，那么还有什么比祂更值得我们效忠的对象么？” 托普斯沉默片刻，道：“如果在这场‘觐见’之后，祂和我之间的某一方发现对方并不能让自己满意，祂会怎么办.杀死我，还是摧毁我的灵魂，让我变成一个脑海中只剩一片混沌的白痴？” “主人说过，机会之门对每个人都只会敞开一次，我们当然希望，也确信你会接受，但不可否认的是，你始终拥有着拒绝的权利。” 瑟濂脸上的笑意敛去，肃然凝视着面前的男人，道：“即使成为主人的信徒，你也可以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选择退出，只要没有做出危害主人的举动，就不必承担任何后果，但这也意味着你将与这个世界最先进的知识永远脱节，也彻底丧失了引领时代脚步的机会。” “我们都明白一位学者的宿命是什么，至少于我个人而言，在死亡到来之际，我不在乎有没有一座奢华尊贵的坟墓容纳我的尸体，我只在乎在指引众生前行的纪念碑上，能否留下一个千万年时光也无法磨灭的姓名。” 托普斯怔然伫立在那里，他静静回望着瑟濂的眼眸，那漆黑如墨的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焰，他分不清那火焰究竟是源于瑟濂本身，还是源于自己眼瞳中的倒影。 然而它就是那样恒定地燃烧着，只要他们一息尚存，只要凡人的前进的迷途上仍然停留着一寸黑暗，它就永远不会熄灭。 “我明白了，”他轻声道，“如果真有一扇机会之门摆在我的面前，那怎么也要进去看一看，不是么？”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眼前的景物顿时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线条般抽离幻灭，四周的家具、墙壁、灯光乃至近在咫尺的瑟濂都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星河般壮丽的流光。 待他从这震撼人心的盛景中回过神来，托普斯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浩瀚星空之下，脚下广袤无垠的漆黑大地上只摆放了一张未知材质的厚重长桌，宛若旷野之上一座孤独的坟茔。 下一秒，一道虚淡模糊根本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出现在了长桌尽头的王座之上，瑟濂教授坐在左列第一席，而自己则与另一位身着黑甲白袍，肤色苍白如纸的少女在左右第二席相对而坐。 “感谢三位的到来，”那道身影微笑着开口道，“那么现在，禁忌研究会第一次会议，正式开始。” 第246章 眷属 第246章 眷属 艾德琳娜保持着缓慢均匀的呼吸，同时努力摆出一副平静而淡然的神色，以期让自己不要在这位未知身份的神只和另外两名信徒面前露怯，从而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彻底陷入被动。 然而对面的瑟濂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忍不住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因为无论表面再怎么掩饰，艾德琳娜严丝合缝并拢的双腿、端端正正摆在膝盖上的双手，以及旗杆般挺直僵硬的腰肢都充分证明了小姑娘的内心远不如外表那样平静。 这很正常，她想道。 对瑟濂自己而言，托普斯和这位陌生少女面临的震撼比起曾经的她还是差远了，至少他们在过去几天中还做足了觐见的准备，当初她可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被主人召入了这片星空，换作那些见识短浅的普通法师，意识在高强度冲击下变成疯子都是轻的。 另一边的托普斯则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状态，自从搞清现状开始，他就一直瞪着两只大眼死死盯着路西亚，仿佛恨不得看穿那张虚无面孔之下的真容，再以最锋利的言辞怒斥邪神的恶行。 不过路西亚对眼前的局势还是非常满意的，对他来说，只要能以永恒之龙的名义，安安稳稳地把这三人同时召集到自己的会议桌前，计划就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 这就好比前世那些跑单跑断腿的业务推销员，最难的一步其实是敲开客户的大门，让他们把你和那些不怀好意的诈骗分子区分开来，从而建立最基本的对话基础，至于最后谈判桌上具体条款的拉扯协商，反而算是终点线前最后的冲刺了。 “我不喜欢说一些故弄玄虚的谜语，更不想效法某些愚蠢的货色，设计一套强迫信徒保持绝对忠诚的洗脑流程——”路西亚开口道，“尤其是在我们彼此之间尚未建立起足够信任的前提下。” “艾德琳娜小姐，托普斯先生，我邀请你们加入禁忌研究会，成为和瑟濂女士一样效忠于我的信徒，这便是之前我向你们提到的机会，作为报酬，我也会帮助你们达成你们毕生的夙愿。” 艾德琳娜神色一变，立刻道：“请原谅我的冒犯，我的信仰自诞生之日起，直到死亡而终，永远都是黑月女神及其他两位月之女神，没有任何存在能够让我背叛。” 瑟濂闻言眼神微微一凝，能在这个时代如此坚定地宣称自己属于黑月信仰的人已经不多了，除了卡利亚王朝个别几个血脉源远流长的贵族世家，她就只见过瑟利亚一小部分坚持古代魔法传统的旧派法师，但这姑娘绝对不是这二者之一。 结合她奇特的装束和苍白如纸的肤色来看难道她来自被艾丝缇封印的地底深处，那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永恒之城？ “听起来，你对我口中的‘信徒’一词产生了某些理解上的偏差，”路西亚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温和地微笑着，“我既不需要你们的供奉和膜拜，也不需要你们抛弃过往的信仰，做出什么对旧主不利的举动——你可以在任何一座黑月神殿向女神坦承我对你的要求，甚至在不久的将来，我可以保证让你面对面亲口向她陈述这一切。” 艾德琳娜迟疑了一下，道：“禁忌之战后，母神大人究竟怎么样了，您现在能告诉我吗？” 路西亚停顿片刻，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回首望了一眼天幕深处的那轮黑月，转而看向艾德琳娜，道：“仔细看看那里，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艾德琳娜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将目光投向星空右侧，刚进来时她就注意到了那轮高悬空中的暗黑圆月，但她只是认为那是这位“永恒之龙”神国中的幻境，一时并未深思。 然而此刻她真正将精神力投射而去，才蓦然惊觉那轮黑月散发的气息竟然与母神一模一样——不，应该说那就是母神本身！ 要知道，自禁忌之战结束后的千年时间，久久无法与母神重新取得联系的他们一度面临过血脉衰退、魔力大幅下跌、各类月之魔法失效的窘境，直到上上代教皇提出了以富含魔力的特殊材料模拟母神的神力波动，制造“人造黑月”的计划，才勉强遏制住了举族退化的进程。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即使他们已经使用了多种与黑月神力亲和度极高的稀有金属，耗费三座永恒之城近半底蕴造出三轮人造黑月，又以上百位高阶圣职人员夜以继日的神术仪式作为补充，最后得到的成果也只是三件冰冷的死物，对诺克斯人的赐福效果连往日的三分之一都难以达到。 但这一次.就像是回应眷属的呼唤，在艾德琳娜的精神力抵达黑月的一瞬间，立时便有数十倍的神力反哺回来！ 自有生以来，艾德琳娜第一次沐浴在母神的神恩之中，教会秘典中记载的消失于禁忌之战中的奇迹，竟然在一千年后再一次庇佑在了夜之民的后裔身上！ 她感到自己体内的魔力在迅速激活、增长，连同血脉、经络和骨骼都无声地欢呼起来，毫无疑问，这是月神赐予自己最忠诚的眷属的无上恩典，亦是他们这些黑夜之民只有在近距离面见神只本尊时才会产生的血脉共鸣！ “母神.真的是母神大人！” 艾德琳娜激动地离开席位跪倒在地，面向天际尽头的黑月重重叩首，继而转向另一端的满月与暗月致以相同的重礼。 “你看到的也许算是幻象——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整座交界地目前唯一与三位月神取得联系的手段，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她们的状态并不好。” 艾德琳娜的身躯颤抖了一下，再次望向路西亚时，那双眼眸中的警惕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敬畏与希冀。 “伟大的永恒之龙，”她卑微地祈求道，“只要能让母神复苏，我愿意为您献上我的一切.包括生命。” 第247章 弑神之力 第247章 弑神之力 “起来吧。”路西亚遥遥虚手一抬，艾德琳娜便被一股无形之力不由自主地托起，重新坐回了席位上。 “作为永恒教派的圣女，以及雷亚卢卡利亚的魔法教授和研究员，三位应该都很清楚，复苏三位神只级别的强大生命究竟有多么困难，尤其是她们还处于无数眷属被封印在地底，大半信仰之力遭受隔绝的艰难境地。” 路西亚一语点明了三人各自的身份，环顾左右道：“所以，要实现这种层面的目标，就必须依赖于诸位共同的努力。” “众所周知，三月神陷入沉眠的病因在于禁忌之战中遭受的严重伤势，她们的本源神力濒临干涸，连同神格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然而在战后长达千年的时间里，除了重返地表的卡利亚一族，再没有任何信徒能为她们提供信仰之力的滋养——托普斯先生，你应该明白信仰之力作用于神明和神只的原理吧？” 忽然被点名的托普斯愣了一下，虽然刚才那轮几乎可以与黑月女神本尊划等号的庞大虚影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但他毕竟不是月神信徒，所以此刻依然对路西亚怀有十足的警惕。 不过既然问到了自己头上，学术上的事情托普斯向来不愿含糊其辞，便大大方方地回应道：“交界地几乎所有神明的诞生本就源于信仰之力的凝聚，信仰之力之于神明就犹如精神力之于法师和修道士。” “自然卢恩孕育出自然魔力与自然神力，信仰之力与这两种自然力量共鸣，将其引导吸纳至神明体内，再淬炼为神明自身的神力与魔力.只不过神明无论倾向于神力一侧还是魔力一侧，祂们使用的力量与技巧一般都统称为神力与神术。” “而对于三位月之女神这样的外在神只而言，祂们虽然并非诞生于交界地生灵的信仰，但大量纯粹的信仰之力依旧能给祂们带来和那些普通神明一样的益处。如您所言，三月神既然已经处于重伤沉眠状态，就意味着祂们在极大程度上失去了自行吸纳神力恢复伤势的能力，故而外界信仰之力的助力就显得更为重要。” 作为一名长年累月在魔法领域躬耕不缀的资深学者，托普斯对于世界运转的规律以及自然界各种力量的本质都有着极为深入的理解，所以他才能顺理成章地提出偏折力场这种已经极其接近统一理论的学说。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对交界地古往今来一众神明乃至外在神只的理解都定位在了“高级生命”这种层次的概念上，就像当初的瑟濂一样，如果路西亚不能在知识领域摆出足以让他震撼臣服的筹码，他自然也不会像艾德琳娜一样被轻易“蛊惑”。 “说得不错，”路西亚轻轻拍了拍手掌，“没有信仰之力，或者说没有外源性神力的助力，三月神就很难复苏，偏偏这三位女士最重要的信仰来源被一道封印魔法凭空切断——所以我们能够采取的手段也就不言自明了。” “其一，击穿地表世界与地下世界之间的封印，建立数条足够稳定的隐秘通道，至少保证艾德琳娜小姐与她的族人们重新建立和三位月神最基本的联系，让来自永恒之城的信仰之力再一次回归他们的神只。” “其二，再为我们这三位身负重伤的可怜女士找来几份额外的营养品，依我看，腐败教派与真实教派那些藏头露尾的高层成员就很不错，无上意志麾下的双指也是极佳的选择不过最好的应该还是同样来自星空的艾丝缇。” 路西亚用左手指尖轻轻敲了敲额头，似乎是突然才想到这个好主意似的，向来沉稳浑厚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跳脱，“我听说，千年之前艾丝缇曾经斩落了龙神赫拉瑞斯的半截左前翼，我们反过来切它几片翅膀用来复苏月神倒也恰好合适——剩下的胳膊腿我还留有他用。” 这一番近乎癫狂的话语出口，包括瑟濂在内的三位信徒茫然望向彼此，无不感受到大脑宕机般的惊怖与惶恐。 世上知道艾丝缇存在的人不多，恰好在座的三位都在其中，托普斯虽然并非学院高层，不了解禁忌之战的内情，但并不妨碍他知晓那头来自星空的恐怖邪神是所有资深法师灵魂最深处的梦魇。 可眼下在这张会议桌上，他们谈论的竟然是要把艾丝缇像烤鸡一样切成几片，再拿出其中一部分来给另外三位重伤卧床的外神补补身子？ “主人，”瑟濂低垂头颅，声音略微发颤道，“我并非对您心存质疑，只是.自禁忌之战结束之后，除了当年联军的少数领导者，没有任何人知道艾丝缇具体的封印地点。” 她看向长桌彼端的艾德琳娜，以不确定的口吻道：“这一点，我想即使是作为永恒圣女的艾德琳娜小姐也同样无能为力。” “是的，主人。” 第一次叫“主人”这种称谓，艾德琳娜显然还不大适应，她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过去数百年中，只有执掌教派最高权力的双生圣女代代相传着这个秘密。及至上上代教皇，也即是初代教皇废除双生圣女制度，重新以三位月神神眷者的标准订立三圣女制度后，艾丝缇的封印地就成为了只有教皇一人知晓的绝密。” “艾丝缇在盖利德，瑟利亚东北方向的一座山峦之下，”路西亚忽然说道，“那里也是禁忌之战最后的战场，幸存的联军领袖们联手建立了那个时代最为坚固的封印监牢，试图将无法杀死的艾丝缇永远囚禁。” “不过有一点你们想得没错，杀死这样一位外在神只中的佼佼者——即使对方已经在战后漫长的封印中丧失了大半力量，也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望着繁星闪烁的天空，语气轻松道：“当然，这种困难绝非不可能，而是在其他人的监视与制衡之下，就算是我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亲自出手，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也不符合我的利益。” “所以，这就是‘禁忌研究会’成立的意义——”他看向自己最初的会员们，露出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我想亲眼见证，在知识的交缠与碰撞之下，这片土地上最普通、最平庸的凡人，是否也能拥有打破禁忌、弑杀神只的力量？” 第248章 第四种答案 第248章 第四种答案 交界地已知的弑神方法共有三种——“黑剑”玛利喀斯的命定之死、由龙王普拉顿桑克斯的鳞片铸造而成的弑神武器，以及永恒之城诺克隆恩的猎杀指头刀。 如果按照半神-神明-神只三重层次划分“神”的概念，在路西亚前世的经验中，破碎战争后失去黄金赐福，又各自元气大伤的半神们依靠常规手段便可击杀。 反过来，那些拥有赐福的半神，譬如黑刀之夜中的黄金王子葛德文，即使被黑刀刺客们利用命定之死的力量杀死灵魂，其肉体也会在黄金树的加持下不断复苏，直到褪色者时代都处于半死半活的中间态。 假使黑刀刺客们未能彻底杀死葛德文的原因在于菈妮违背约定，将从玛利喀斯那里窃取的死亡卢恩残片中的一半用在了自己身上，杀死自己的肉体以摆脱双指的掌控，也并不妨碍得出结论——要想彻底杀死一位拥有黄金赐福的全盛半神，至少需要足量的命定之死作为支撑。 而更高层级的神明与神只，杀起来就更加困难了。 三种弑神方法中，第二类弑神武器并没有表现出直接击杀神明及更高级生命的能力，只有在杀死黑剑夺走蕴藏命定之死的死亡卢恩后，褪色者才真正拥有了针对拉达冈与艾尔登之兽这种神明级个体的击杀手段。 所以大体可以推断出，龙王之鳞打造的弑神武器固然拥有无比强大的威能，但在面对神明级敌人的情况下只能作为死亡卢恩的载体，或者说发挥命定之死力量的媒介。 至于最后一种猎杀指头刀，路西亚暂时无法确定其弑神之力的根源，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柄其貌不扬的匕首确实拥有着杀死双指，进而伤害到无上意志的能力。 然而它却有着无可回避的缺陷，那就是非拥有相关命运之人不能使用——反正前世身为褪色者时绝对用不了，以如今路西亚的神人之身倒未必不能用，但如果要靠这把不知道是不是一次性的小匕首对付艾丝缇、猩红腐败、真实之母乃至无上意志，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你永恒之城要是有这实力，还能被人砸到地下一千年都爬不起来，还用得着暗戳戳研究什么人造黑月、仿生泪滴、龙人士兵？ 这样看起来，交界地生灵最终的弑神手段还是要落在命定之死身上。 路西亚虽然通过对神皮贵族萨缪尔的完全解析获得了一部分命定之死的力量，但毕竟只是失格后的低配版本，拿来对付半神都够呛。 话说回来，就算有朝一日让他拿到了黑剑手中的完全体死亡卢恩，就真能跟拿刀架在外神们脖子上了？ 那更是白日做梦，死亡卢恩要真这么无解，禁忌之战中执掌命定之死出战的死神怎么可能在战后一蹶不振，被新登上历史舞台的宵眼女王卡特佩拉轻易击杀夺走权柄，卡特佩拉又怎么会在众神之战最后被玛利喀斯以一己之力击败，让死亡卢恩再度易主？ 所以归根结底，向前追溯到交界地文明最鼎盛的星月盛世，往后延伸到褪色者最终封王的衰颓时代，无论神明、王者、半神和英雄，交界地生灵们从来都不曾掌握过真正意义上弑杀神只的手段。 或许其中最伟大，也最冒险的一次尝试便是永恒女王一手主导的黑刀之夜，然而玛莉卡押上自身性命与交界地未来的豪赌换来的也只是暂时切断无上意志对这座世界的干涉。 而她自己则被命定之死凝成的长矛贯穿腹部，宛若罪人一般被悬挂在了石舞台中央，就连遍布交界地四处的女王石像都被尽数改写成了遭受神罚、双臂高悬的模样。 作为当前的交界地唯一知晓这一切的存在，路西亚要面对的，是远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深沉的绝望。 当对手是无上意志这样的神只之时，就算是位居凡世生灵顶点的半神，也与那些被视作蝼蚁的凡人没有任何区别吧？ 所以，所谓“让凡人拥有弑神之力”的话语，其实根本不是至高无上的永恒之龙鼓舞信徒的说辞，而是同样作为凡人一员的他在知晓历史而又预见“未来”之后迫于无奈的反扑。 辉石打造的“星之子”躯体、以傀儡之躯转生的灵魂迁移技术、偏折一切术法轨迹的魔法力场、探究魔祷同源可能性的统一理论、永恒之城的造神研究 既然交界地固有的力量无法完成弑杀神只的伟业，那么何不尝试继续向前迈动变革的步伐，创造出真正让神只也为之颤栗的全新力量？ 路西亚轻轻闭上双眼，前世被尘封多时已经渐渐模糊幻灭的记忆再度涌现而出 交界地的凡世生灵们面对比他们强大十倍百倍的外神也许会感受到窒息般的绝望，于是在禁忌之战后只敢匍匐垂首，卑微如神只脚下的蝼蚁与蛆虫。 真正造就了这些惨剧的神只们也乐见其成，一边高坐于众生膜拜的神坛上继续颐指气使，一边仍旧策划着任由凡人自相残杀的残酷棋局，鲸吞蚕食着生命消散后的灵魂。 可是，傲慢的众神啊—— 你们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 在我的故乡，那里的人们从来不曾沐浴在神明的赐福之下，他们只凭借自身的智慧与勇气从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一路走来，一步步踏上世界食物链的最顶端。 你们以为自己充其量只需面对凡人成长为英雄的威胁，以为在你们对交界地卢恩的不断掠夺之下，凡世生灵只会越来越弱，直至被你们榨干最后一丝潜力。 不，你们要面对的，是凡人放下了手中的刀剑和长矛，转而开启导弹发射井倾泻而出的核打击，是这个本就拥有无尽潜力的世界彻底兑现自己的潜力，成长为与你们比肩甚至更高的存在后居高临下的践踏！ 在运转规律不同的世界上，路西亚固然无法复刻故乡的科技树，但他完全能够凭借前世科学思想的指引，掀起交界地魔法、祷告、战技与科学的全面革命。 一千年前，永恒之都的亘古黑暗已经能够惊出你们一身冷汗，逼你们气急败坏地掀起禁忌之战，将整个世界打乱重新洗牌。 不久的将来，面对超越交界地一切固有力量之极限的超位魔法、超位战技，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接？ 这，就是他路西亚桑克斯要带给这个世界的第四种答案。 第249章 战略规划 第249章 战略规划 坚定信仰科学的托普斯先生最终还是屈服了。 不过绝不是屈服于邪神的淫威，而是永恒之龙——不，至高无上的主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不仅有针对统一术式与统一理论高屋建瓴式的完整指导方略，大大扩展了他局限于魔法领域的视野格局，而且为他量身定做了一整套专门进行相关研究的实验室体系。 和瑟濂的虚空之所一样，托普斯的虚空之所同样是一片从记忆战场中独立分隔出的虚无空间，并提供了将思维中的物品转化为现实的造物权限。 不过和瑟濂那种剑走偏锋、逐步趋近于异端生化实验室的画风不同的是，这座实验室更像一座设备完善的大型理论科学研究所。 所有雷亚卢卡利亚学院能够提供的辅助计算仪器，在这里都复刻了一套最顶级的版本，路西亚还将自己在记忆战场中的庞大精神力分润了大约百分之二加持在托普斯身上。 当然，这并不是路西亚对精神力操控程度的极限，而是托普斯目前的凡人之躯的极限。 虽然只有百分之二，但已经足够让托普斯突破凡人脑力的极限，处理信息、运算数据、验证推论和假说的速度都得到了近百倍的提升。 瑟濂那边早在一年前就得到了相同的支持，等她彻底完善灵魂迁移技术后半部分的研究，托普斯完全可以短时间将自己的灵魂转移至瑟濂制作的辉石之躯内，进而承载更多的算力，理论上速度还能再提！ 原本的历史上，因为常年无法在魔法力场的研究上取得突破，托普斯被学院同僚们嘲笑为“废石”，甚至自己都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极大的质疑。 破碎战争期间，他外出办事时突然传来学院封门避战的消息，一时根本来不及返回，被关在外面漂泊了足足数年之久，一度沦落到食不果腹的窘境。还是在褪色者的帮助下，他才得以活着回到学院，继续那份不被任何人看好的研究。 但或许是常年困顿的生活严重摧毁了他的身体，力场研究耗费的大量心力更让他的健康状况雪上加霜，又或是夙愿一朝得偿的激动冲垮了他本就濒临毁灭的意志——当他在学院最荒凉的角落里，一处无人问津的破败实验桌旁最终完成这项研究时，他的生命也随之走到了终点。 昔日在伊利斯教堂与褪色者的一别就这么成为了永别，路西亚前世原本期待着与这位可敬学者的重逢，最终收获的却只有一具油尽灯枯的遗体，以及那足以成立新教室的伟大魔法。 好在这一次，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结束会议时，托普斯见鬼似的看着主人对他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欣慰笑容，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了永恒之龙如渊似海的强大实力，以及真正如瑟濂教授所说的超凡眼界与博大胸怀，恐怕他接下来几个月都难以摆脱这位不太正常的“邪神”带给自己的心理阴影。 另一边，艾德琳娜接到的任务则与两位魔法师有所不同。 虽然永恒之城确实有着不少极具开创性的研究项目，但这位拥有“寂灭者”称号的永恒圣女单看初见时拿剑乱砍的画风，就显然不是一块搞法术理论研究的料。 路西亚对她的定位是战技与剑术开发，所以在为她开辟一处虚空之所的同时，将记忆战场幻化出人形虚影深度解析战斗技巧的权限提供给了她，又把自己的永恒剑术与众多战技一并纳入记忆战场可供查阅的数据库，毫无保留地教给艾德琳娜。 这样一来，艾德琳娜算是成为了他在这个世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传弟子。 当初他在记忆战场的帮助下，仅用几个月就将实战技巧锤炼到了让葛德文王子都叹为观止的程度，现在艾德琳娜拥有近似的条件，再加上与玛莲妮亚不相上下的洞察天赋，必然能在武技领域走到惊人的高度。 此外，艾德琳娜目前只是永恒之城三位教皇备选之一，随着个人实力的突飞猛进，她势必会在永恒教派中取得更多的话语权，进而掌握更多的资源与秘密。 路西亚不可能将三座永恒之城都纳入禁忌研究会，搬进自己的记忆战场，但只要掌握好艾德琳娜这条渠道，就迟早能够将整套永恒体系收归己用。 未来个别需要记忆战场支持的特殊人才和研究项目，也只需直接交给艾德琳娜管理就好。 总结来说，这就是路西亚对于禁忌研究会的战略规划——一座记忆战场的作用绝不止于打造他这样一位空前绝后的最强半神，他要找出交界地最优秀的一批顶级人才，再利用记忆战场将他们的潜力发挥到极限，最后再将他们的成果整合起来，用于武装古龙王朝和他自身。 至于研究会成员是否存在背叛的可能性，是否会危及路西亚本人对记忆战场的绝对掌控权.且抛开路西亚对成员人品的衡量、思想的引领不谈，现在记忆战场的领域化进程都完成了51.2%，凭他440级的个人实力加上对记忆战场的掌控程度，哪怕全盛时期的三月神在这儿都蹦跶不起来，还怕属下造反？ 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未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百智爵士”基甸.奥夫尼尔和那位完善了黄金律法的金面具全都收拢进来，只不过比起现有的三位，这俩人需要好好敲打敲打，尤其是亲爱的“我不行你也不行”爵士。 自己曾经是九智战士不要紧，有了这些外置大脑加入，构想中超脱交界地已知力量极限的超位法术和战技迟早能够实现。 安排完三位会员的全部事宜，路西亚散去躯体表面的伪装，孤零零地坐在长桌尽头休憩了片刻，许久之后才慢悠悠地轻叹了一口气。 毕竟他这人一向追求实事求是，最近这段时间为了吸纳会员高强度地装了小一个月的逼，实在让人受不了，要不是最近终于在和菈妮的感情上取得了重大突破，隔三差五就能亲一口回回血，他都要坚持不下去了！ 不过这点突破在他看来还不值一提，什么时候能把“隔三差五”的单位从小时升级为分钟，才算勉强说得过去。 路西亚站起身来，挥挥手散去长桌和王座，伸了个懒腰后退出了记忆战场。 接下来的时间，就该专心解决魔法大会的事情了。 补更一，按理说今天应该再补一章的，但这两天实在是忙，近期有空就补齐——以大家对我的了解程度，这点小事肯定不会拷打我对吧？ 第250章 双贤 第250章 双贤 雷亚卢卡利亚，双贤教室，地下六层密室。 除却一座通过血脉气息和特殊魔法术式双重识别身份的小型传送阵，这座房间没有任何其他入口，周边六面厚达半米的玄钢护壁更是足以隔绝任何形式的破坏与窃听。 “消息确切吗？”安静燃烧的壁炉前方，一个通体笼罩在黑色兜帽长袍中的男人说道。 “不可能出差错——”在他身后数米开外，另一个装扮相似的女人答道，“我们的探索队原本只能将范围锁定到盖利德北部的十二座山脉，在最初的推测中，瑟利亚反而是最不可能的地方。” “为什么？” 男人没有转身，只是蹙起了眉头，“就因为你们笃定，瑟利亚人不敢将自己的家园建设在艾丝缇的封印上？还是笃定那几个和卢瑟特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锐气，不敢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居住在一头随时都会复苏的邪神身边，以免在灾厄降临的第一时间便尽数覆灭？” “你知道，我向来讨厌你们粗劣的分析和武断的作风。”他摇了摇头，眉宇之间掠过一抹一闪即逝的嫌恶。 “我了解他们，那是一群比起源派都更加极端的疯子，既然瑟利亚一脉继承了看守葬神之墓的使命，他们就一定会将使命沾着血刻在自己的骨髓里。” “那你也同样应该知道，我向来讨厌你盛气凌人的口吻和自作聪明的丑态——亲爱的赛尔维斯教授。”女人冷冷地回答道。 “如果不是从我们的祖父辈起就划分好了彼此的内外分工，我根本不会容忍一个从来不曾涉足险地、只会躲在后方指手画脚的蠢货对我和我的部下大放厥词。如果你还想我在后续的行动中配合你，就在我通报完已知情报之前闭上你的嘴巴！” 这一次，赛尔维斯没有再出言争辩。 魔能灯盏的光线映照着他们的身躯，在地板上投下交织错落而又矛盾重重的光影，密室中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他知道米丽安和自己意见不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既然他无法扭转对方愚蠢而又固执的观念，正如他的先祖从来不曾说服对方的先祖，那便只有先行搁置争议，在确保自己能够一脚将她踢开之前充分利用对方，彻底榨干米丽安为数不多的价值。 “我们推测葬神之墓不可能在瑟利亚，正是出于对那几个老东西心态的揣摩，”沉默了许久之后，米丽安继续开口道，“他们知晓禁忌之战的真相，自然也会明白那份使命的重量。” “面对这样一个不容许出现丝毫差错，并且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任务，他们不会轻信任何人，哪怕是他们自己的子裔——别忘了，当年在天外迎战艾丝缇的三月神与古龙联军，正是败在了来自背后的刀锋上。” “因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认为瑟利亚至少会与葬神之墓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以免在一旦出现内奸封印迅速遭到瓦解。另一方面，为了躲避那些该死的黑夜法师，我们也不敢将勘测的步伐推得离瑟利亚太近，直到两天前，费迪南德那边才传来了确切的消息。” “葬神之墓就在瑟利亚山脉，距离山脉南麓的瑟利亚镇仅有不到二十公里的距离——但令我匪夷所思的是，这份情报并不是我们的探查队自己勘测得到的结果，而是突然出现在了一位探查队员的脑子里。” “什么意思？”神情刚刚有所缓和的赛尔维斯霍然转过身来，眼神凌厉道，“是单纯的催眠术还是心灵类的祷告或魔法？” “就对方愿意展示给我们的线索而言，应该是一种效果极强的催眠术，”米丽安同样面带忧色，“事发时根据其他人的供词，那名队员只是在一家当地人经营的酒馆里和人拼桌喝了一杯酒，全程没有任何交谈，更没有交换任何足以作为信息载体的物件。” “但从结果来看，对方提供的信息完全正确，我们按照信息中的提示找到了黑夜法师布防的缺口，在那不到两小时的时间空档里，费迪南德手下的学者进行了不同点位的七次勘测，结果全部指向一件事——葬神之墓在瑟利亚山脉北麓地下三百米到五百米之间，且封印破碎的程度已经超过了80%。” “80%也就是说，即使没有我们准备的唤醒仪式，祂也极有可能在未来数年中的任何一个时刻自行复苏。” “没错，”米丽安神色凝重地微微颔首，“反过来想，和当初最理想的预计一样，现在我们只需要依靠唤醒仪式轻推最后一把，就可以精准操控祂的复苏。” 火光映照在赛尔维斯年轻的面庞上，似乎随着他起伏的心绪变得阴晴不定。 眼下计划的各个部分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实现，甚至在很多细节上顺利得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心理预期，然而最关键的一条线索却源于一个完全未知的对象，这让他在恼火之余不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对葬神之墓的勘测以及唤醒艾丝缇的行动是双贤一派谋划三代人的绝密，过去上百年中，他们一直如同一只默默编织蛛网的蜘蛛，始终耐心隐藏在最黑暗的角落里，维持着自身的隐秘。 可就在蛛网终于织成、猎物即将入网的时刻，蛛丝尽头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始料未及的响动，尽管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却也足以让他们惊觉自己的行动或许早已暴露在了更高级的掠食者眼中——恰如猎手变成了猎物，棋手沦为了棋子。 “我的意见，是一切先按原计划执行，”米丽安来到与他并肩而立的位置，开口道，“不论那个神秘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至少他不会是起源派和卡利亚的人，那样就与我们的目的没有直接冲突。” “只能如此了，”赛尔维斯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轻叹一声道，“这次魔法大会的时间千载难逢，一旦错过，我们就再也没有扳倒起源派的机会。” 米丽安点点头，补充道：“我会嘱咐费迪南德密切关注对方的动向，你们继续做好仪式准备，别事到临头出了岔子。” 她注视着跳动的火焰，似是无意道：“至少，在大业完成之前，让我们放下彼此的偏见和争端，为共同的目标付诸心血吧。” “当然，”赛尔维斯淡淡地回应道，“过去如此，今后亦然。” 第251章 大会开幕 第251章 大会开幕 六月十五日，第十六届魔法大会在雷亚卢卡利亚岛正式召开。 与之前十五届不同的是，本届大会不再是局限于学院和瑟利亚魔法镇之间的双边联谊活动，而是全面升格为交界地魔法界的最高盛事。 包括三大王朝与两大魔法圣地在内，共有二十七个大陆魔法组织、十六个风暴海列岛魔法组织以及六个雾海之外的魔法组织参会，其余来自世界各地没有组织及学会归属的民间法师更是有千余人之多。 一时间，学院及门前镇范围内的人口密度一跃超过了黄金王都罗德尔，来到了数十年来的最高峰。 好在学院对此早有准备，已经提前在门前镇周围广阔的湖面上布置了大量重型浮船，动用魔法傀儡在浮船上层建设大片楼阁，其间配备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用于充当临时旅馆，并以极低的价格提供给往来游客。 如此一来，既避免了旅店爆满旅人无处安身的窘境，又为身为主办方的学院狠狠赚了一波口碑，街头巷尾间随处都可听到人们对于学院周到准备的赞叹。 而学院目前的领导者——同时身为大会名义上的发起人的亚兹勒与卢瑟特两位大师，声望也随之急速攀升，甚至超越法师界的范畴，远播到了佣兵与行商之间。 “听说了吗，今天早上第一轮成果交流会上，一个前几天才当上学院研究员的野法师同时得到了两位大师的肯定，当场就被授予了卡勒罗斯教室名誉教授的头衔，只要三年内在理论研究领域继续取得突破，就能直接转为正式职阶！” 门前镇一家热闹非凡的酒馆中，一名年轻魔法学徒兴致勃勃地评说道，仿佛那位传闻中的主角就是他自己。 “不可能吧.我可听说这两年学院接连授予不少年轻学者教授职阶，已经引起很多老派学者不满了，其他魔法学会对这种举措也多有质疑之声，区区一个野法师，真要是当上学院研究员已经算破格录取了，怎么可能还被授予名誉教授头衔？”另一名学徒皱着眉头唱起了反调。 见其他人不信，他顿时眉毛一竖，拍着胸脯保证道：“你们以为我是信口胡说？我师傅可是宁姆格福晨星学会的核心成员，他老人家的师兄这次受邀出席大会，正是要向学院发出质询，纠正这种不正之风！” “哟哟哟，合着您师傅都没资格参会，怪不得连累得你这个学徒也只能待在酒馆里，跟我们这些小人物吹牛皮！” 旁边走过一名端着橡木啤酒杯的雄壮佣兵，冷笑着嘲讽了一句，随后举杯一饮而尽，打着酒嗝道：“你就是见不得人家混得比你好——你们口中的‘野法师’名叫托普斯，是我们摩恩城鼎鼎大名的学者，人家手头随便漏下点边角料就够你们晨星学会研究个十年八载，这样的人物，还轮得到你这种货色在这评头论足？” 学徒被嘲讽得脸红脖子粗，当即一拍桌子，怒骂道：“呸，你一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卑贱佣兵，哪来的资格妄议我们法师界的发展大事！” “就是，一个破佣兵，不还是想傍上人家托普斯教授的名声吹捧自己，也不知道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说得对!” “.” 显而易见的是，当法师之间的内部矛盾转化为法师与佣兵两个不同群体之间的矛盾时，之前还互相冷嘲热讽排挤倾轧的魔法学徒们便立刻团结了起来，转而开始一致对外。 这可不代表他们真的认同彼此，而是在外界压力下，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牢牢扞卫法师与佣兵之间的“阶层壁垒”，才能扞卫他们身为尊贵的法师不可冒犯的尊严。 更何况，这里可是法师圣地、雷亚卢卡利亚的学院门前镇，对方一看也只是摩恩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佣兵，又不是凯丹那群刀头舔血专以杀戮为生的疯子，此时不给对方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眼见一群法师学徒抱团向自己施压，刚刚喝得半醉的佣兵顿时感觉一阵热血涌上头顶，下意识就把甲胄后方悬挂的斧头摘了下来，另一只手朝距离自己最近的学徒用力推搡而去。 被推的学徒恰恰是“晨星学会核心会员”的高徒、最早出言嘲讽托普斯的那位，面对比自己高了近两个头的佣兵当胸一推，学徒顿时整个人带着椅子向后翻倒出去，踢翻的杯盘在空中翻滚几圈，夹带着饭菜酒水一并扣在了脸上。 “你——” 狼狈爬起的学徒双眼爬满血丝，不假思索地抓起法杖，吟诵咒语一记辉石魔砾打出！ 湛蓝的魔力光辉一闪而过，佣兵肩头溅起一道血花，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捂着伤口踉跄后退两步。 只见一枚魔力凝成的蓝色石砾洞穿了他的铁甲护肩，嵌在烧熔而出的孔洞中，边缘还能看见烧焦的小片血肉。 这一下，酒馆里其余的佣兵也全都坐不住了，纷纷拔出武器骂骂咧咧地站在了学徒们的对立面，学徒则各自拿出法杖，毫不退让地挤上前去，杖首镶嵌的辉石无不亮起了闪烁的辉光。 见势不妙的行商已经溜了个干净，酒馆老板带着两名吓得脸色煞白的服务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场架可不比寻常时候酒馆里常见的街头斗殴，傻子都知道随时可能演变成极为严重的流血冲突。 现下又恰好是在魔法大会召开的敏感时期，别说死不死人，这帮人单是撂下几个伤残，学院一旦清查下来，他这家酒馆就别想在门前镇开下去了！ “诸位——”正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年轻而温和的嗓音，如春风般吹平了人心的凶戾与暴躁。 “在下也算这家酒馆的常客，不知各位能否给我一个面子，就此罢手言和，也算不破坏这场盛会包容和谐的气氛。”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海摩法师战甲，浑身散发着强大气势的男人迎面走来，然而与面庞上温柔和煦的笑容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左手拎着一根杖头染血的魔杖，右手干脆提着两只粗麻编织而成的布袋。 从袋子表面暗红发黑的污渍以及时不时滴落在地的粘稠血液来看，那赫然是两颗人头！ “非常抱歉，刚刚在几条街外捉拿了两名王朝通缉的要犯，一时来不及处理弄脏了贵店的地板——”他看向老板，又四顾巡视一周呆若木鸡的众人，爽朗一笑道，“也希望各位不要被我坏了用餐的雅兴。” 下一秒，刚才还剑拔弩张，仿佛不把对方脑袋砍下来不罢休的两拨人在见到了真的脑袋后，顿时一哄而散。 第252章 犹格 第252章 犹格 “你管这叫捉拿？” 奥利维尼斯教室顶层，卢瑟特的办公室中，瑟濂看着浑身染血的师兄犹格，心累地扶着额头道。 犹格当然不可能把通缉犯的人头带到老师的办公室来，他已经把它们送到了学院战斗法师部，由专人核对后再送往最近的卡利亚王朝军驻地，不过单看他这一身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血迹以及刚刚在学院内引起的轰动，发生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塞辛.克维格，入室盗窃被户主发现，残忍杀害对方一家四口并逃逸，发布通缉令至今八个月。” “福克纳.斐瑞，身为前王室骑士，因违反军纪被开除之后伙同流寇，洗劫并杀害同袍家属十二人并逃逸，发布通缉令至今三个月。” “我也不知道这两个杂碎怎么恰好撞到了一起，又恰好发生了冲突，估计是蠢得如出一辙，想趁着大会召开期间浑水摸鱼干票大的，至于我，最开始其实是去劝架的” 犹格摊了摊手，无奈道：“师妹你清楚我的为人，我向来不喜争斗，但谁让他俩的易容实在太拙劣了，以至于被我一眼看穿，后面的事就不用多说了——我只是想‘捉’，可他们非但不束手就擒，还胆敢向我还击，所以我只好把他们的人头‘拿’回来了，这不叫捉拿叫什么？” 这一刻，饶是以瑟濂一贯淡然自若、对学术以外的事情大都漠不关心的性子，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手指悬在空中虚点几下，最终也只能无语地落了下去。 “换做是我，最多就是把他俩干掉之后通知杜鹃骑士处理现场”几度欲言又止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反击的角度，“可你就这么提着俩人头招摇过市，真的不考虑一下大会的影响么？” “这有什么好影响的？”犹格的眼神更加无辜了，简直如同一只纯良的小白兔，“受邀与会的来客看到学院武力如此可靠，肯定不会再担心自身安全，而那些潜藏在人群中的不轨之徒有了前车之鉴，势必也要在犯罪之前掂量一二，这分明是一举两得好不好？” “啊对对对.” 瑟濂彻底放弃了扭转对方错误观念的打算，毕竟从她十年前认识这位师兄的第一天起，两人的脑回路就从来没有正常接轨过。 她从学院基础课程中脱颖而出，被两位起源魔法大师看中，选拔为亲传弟子时，犹格已经跟随两位老师学习三年了。 不过不同于瑟濂在学术研究领域展现出的卓越天赋，犹格更像是一位天生为战斗而生的奇才，他对数学、符文学、天文学、星象学这些起源魔法的底层学科几乎一窍不通，对那些缺乏实战价值、仅能用于印证理论的试验类魔法也同样兴趣匮乏，却偏偏在实战魔法的修炼中有如神助一骑绝尘。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出身瑟利亚镇，同时身为卢瑟特亲传弟子的犹格本应成为奥利维尼斯教室的中流砥柱，甚至是卢瑟特之后当之无愧的接班人，可他却果断选择加入了以战斗为核心要旨的海摩教室，并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坐上了海摩次席教授的位置。 放眼整座学院，也只有二十六岁成为双贤次席教授的赛尔维斯在晋升速度上比他稍快一线，但赛尔维斯本就是双贤教室两位开创者之一，“暗星”赛格尼斯的嫡孙，未来当上首席都顺理成章，与流浪儿出身的犹格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而瑟濂固然在二十二岁的年纪成为了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也是起源派可以预见的接班人，但以她的资历距离卡勒罗斯次席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能否在三十岁前跨过这一步还是未知之数。 毫无疑问，在力量至上的海摩教室，犹格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靠碾压同辈的强悍实力硬碰硬打出来的。 那群左手大炮右手大锤的海摩法师号称自己的理想是获得“平定纷争”的力量，可他们平定纷争的方式往往是直接平定纷争的双方。 一路走到今天，犹格在魔法决斗中正面干翻的海摩法师至少足够装满三个海摩教室——多出来的要么是在隔三差五的决斗中伤残退役的，要么是因为不服被干翻了不止一次。 “刚一散会，听说有人把要犯人头送去了战斗法师部，我就知道你回来了——”门外传来卢瑟特苍老的声音，沉肃的语调中暗藏着只有最熟悉的人才能听出的欣喜。 很快，刚刚从星辰讨论室中归来的大师便拖着那副被苍蓝色辉石侵染的身躯，迈着轻快的步子出现在了办公室内，“还好我提前嘱咐米丽安他们把你的名字排进了魔法对决名单，你小子果然一闻到味儿就舍得回来了。” “老师。”犹格和瑟濂纷纷见礼。 卢瑟特来到犹格身边，伸出表面结满辉石层，静脉血管中流淌着淡蓝色血液的手掌，轻轻抚摸了片刻弟子的脸庞，又在他的肩头温和地拍了拍，叹道：“一看这两年在外面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的皱纹看起来都跟那些四十来岁的佣兵差不多了！” 犹格露出洁白的牙齿，爽朗一笑道：“老师，您操心这个干嘛，我又不是师妹那样的小姑娘还得在乎自己好不好看，只要肌肉没有松驰、魔力没有衰退，外表变成什么样对我来说都不算老！” “屁话！”卢瑟特抬起魔杖在犹格脚背上砸了一记，疼得后者直跳，同时一脸恼怒道：“我看你就是在海摩混久了，肌肉都长脑子里去了，要不是你亚兹勒老师还忙得抽不开身，他一定一记彗星砸你脸上，看看你小子的脸皮有没有嘴硬！” 犹格翻了翻眼睛，虽然有心想要反驳您老如今一脸辉石，不管脸皮还是嘴都肯定比我更厚更硬，然而考虑到敌我武力差距，也只得委屈作罢。 “先都坐吧。” 卢瑟特挥了挥手，来到办公桌后的扶手椅上坐定，随后轻轻叩了叩桌面，待命的魔法傀儡便为三人送上了刚刚沏好的红茶。 “孩子，刚那些调侃的话先不提了，两天后你参赛的事也没有问题，但下面这件事你必须诚实地回答我——” 听着老师忽然变得严肃沉郁的口吻，坐在下面的瑟濂也下意识绷直了身躯，她知道，接下来这个问题才是这次师徒会面真正的重点。 犹格更是好像早就做好了回答的准备，面色坦然地坐在沙发上，沉静得如同一潭湖水。 卢瑟特盯着亲传弟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关于你失去的那七个月记忆，后来你都回想起了什么？还有，这两年中，你还有没有遇到过丧失意识的情况？” 第253章 失落的记忆 第253章 失落的记忆 “丧失意识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过了——”犹格神情坦然地回答道，“两年前我刚刚外出游历时，平均每个月都会有两到三次不定期的头痛、晕眩，以及伴随而来的短暂幻觉，您和师妹都知道，这也是我选择离开学院出去散心的原因。” “值得庆幸的是，半年后这种状况就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不仅发作频率降到了两个月左右一次，症状也轻微了许多，直到七个月前，那是我最后一次感到脑海深处隐隐作痛，之后就再也没有发作过了。” 听闻此语，卢瑟特一直紧绷的眉头终于舒缓了几分，他转头和瑟濂对视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情绪。 和一直埋首于典籍与实验中的瑟濂不同，犹格选择的道路可谓是一条自始而终都沐浴在战斗与厮杀中的染血之路。 海摩教室尚武的风气与层出不穷的决斗只能算是他法师生涯的开胃小菜，一次次外出历练、冒险、剿杀堕落法师与异端教徒才是犹格人生的主旋律。 西起利耶尼亚，东到盖利德与远东列岛，南及啜泣半岛，北至化圣雪原，犹格近十年间的步伐几乎遍及了雾海之内人类活动的一切领地。 他无数次披挂海摩战甲，佩戴法杖与战锤踏上远征之旅，又无数次满载着击败异端强者的战绩荣耀凯旋，将雷亚卢卡利亚与海摩战斗法师的声名随着他的足迹一起烙印在黄金时代的历史上，成为吟游诗人与传记学者口头笔端盛世的象征。 然而即使在黄金光辉最璀璨耀眼之处，背面也埋藏着千年时光都无法消弭的阴影，在这场盛世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阴谋者与野心家们隐藏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世人的常识，甚至是卢瑟特与亚兹勒这种级别人物的认知。 在犹格出事以前，没有人相信学院年轻一代的最强法师，竟然会在一次清扫神皮信徒余孽的小型战斗中折戟。 即使在犹格出事之后，学院高层与海摩教室也始终无法理解，一群仅仅是膜拜神皮使徒，连真正的死之女王眷属都算不上的乡野愚民怎么可能对他造成如此严重的创伤，甚至差一线就夺走了他的性命。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在清扫任务后不知所踪七个月，又在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在门前镇重伤垂死的犹格，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谜团。 自黄金历44年三月犹格失踪算起，他失踪了七个月，又在重伤中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恢复意识之后，他只记得自己在清剿完成后被一记来自背后的攻击突然重创，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胸口处狰狞的贯穿伤与丑陋的缝合疤痕足以印证他的记忆——但无论是能在他身上造成这种伤势，还是能治愈这种伤势的存在，都绝非泛泛之辈。学院在战后的疯狂搜索中只找到了一片被焚为灰烬的村庄，却根本没能掌握任何有关线索。 是谁重伤了他，又是谁从濒死状态治好了他.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继那处贯穿伤之后，遍及犹格身体几乎每一处角落的切割伤与缝合口显然不是在战斗中造成的。 以学院高层的眼光自然不难看出，有人在犹格身上进行了至少半年的人体试验，手段之残忍即使比起早已淡出历史的真实教派也不遑多让。 可在后续由卢瑟特亲自主导的全面检查中，他们愣是没有从犹格身上发现任何被改造过的痕迹。 那些隐藏于暗处的敌人看起来只是以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了他整整半年，期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形式的永久伤害，最后又把还剩一口气的犹格丢还给了他们。 伤势养好后将近三年时间里，曾经豪放旷达、不拘小节的犹格变得沉默而孤僻，除了两位老师与师妹瑟濂，他几乎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流，其中包括了他在海摩教室的同事与战友。 他不再整日热衷于魔法决斗和肉体修炼，而是前所未有地捧起了曾经弃若敝履的魔法典籍，开始整日整日地沉浸在前人留下的知识与心得中。 而在学习之余，犹格竟然还会品读起来自大陆各地的小说、诗歌与传记，尤其是那些民间杜撰的关于众神之战乃至更古早的星月时代与蛮荒时代的故事。 如果不是卢瑟特和亚兹勒一手将犹格抚养长大，又几经确认他的魔力水平和魔法天赋没有丝毫退化，他们大概真要怀疑这位弟子是被从头到脚换了一个人。 直到两年前，犹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准备离开学院出门走走，进行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以期让自己从三年来的颓废生活中回归。 两位大师与瑟濂都表示极大的赞同，毕竟在他们看来，无论这场游历的结果如何，再坏也不可能比这三年更坏了——坐视自己的亲近之人时不时陷入头痛、昏厥、幻觉与往日的创伤中，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于市井百姓尚且都无比痛苦，更何况是他们这群立足大陆巅峰的学者呢？ 既然一切现有的魔法、祷告与医疗手段都无法治愈犹格，那么还不如将一切都交给他自己，或许当他重拾法杖与战锤，再度披上战甲，冲杀在扞卫公理与正义的第一线，就真的能回归曾经的自我呢？ 至少他们是如此期许的，亚兹勒与卢瑟特准备了足足十余道禁咒级别的顶级魔法卷轴，为的就是在这次游历中保护好弟子的安全。瑟濂则下定决心，要在师兄下次归来之时动用辉石之躯的部分技术，帮犹格将身体状态改善到更胜往日的巅峰水平。 至少在目前看来.犹格安全地回来了，也成功找回了大半曾经的自己。 所以瑟濂故作寻常地调侃起了他带着通缉犯人头招摇过市的行径，卢瑟特也难得与弟子开起了玩笑，正如他们曾经与犹格相处的日子，又如那灰暗无光的三年中他们不得不失去的时光。 “至于那七个月的记忆”犹格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失落道：“抱歉，老师，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果说一定要我从那场深陷其中的噩梦中回忆起什么，大概就只有潜意识中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恐惧吧。” 他没有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可那处陈年伤势似乎仍在胸甲之内隐隐作痛。 “没事的，孩子——” 不知何时，卢瑟特已经重新来到犹格身边，将他的脑袋搂向了自己已经有几分苍老颓唐的肩头，“至少你找回了曾经的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师兄，”瑟濂飞快抹了抹眼角，站起身道，“相信我，不会太久的。” 上周办完事回家病了两天，不知道是不是流感作祟，一度感觉脊椎骨都疼得直不起来。今天勉强算是恢复了一些，开始更新，之前请假顺延到周日，所以后续会补7章。 今年可能是去年全面阳完大伙抵抗力都下滑了，好像各种各样的流感特别多，大家也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第254章 低语 第254章 低语 告别老师和师妹，犹格回到院区内自己的教授公寓，背靠着紧紧关死的大门，衣袍带血的身躯一寸寸地滑向地面，直到彻底坐倒。 他伸出双手，搓揉着自己的脸颊，又转而向上抓挠起了头发.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指甲不知何时已经刮破头皮抠出鲜血，棕黑色的短发大片大片地掉了下来。 砰—— 犹格一拳砸在地上，将大理石砖砸出一片蛛网状的裂纹，布满血丝的瞳孔微微颤抖着，终于勉强将沸腾的心绪压抑下来。 他痛恨自己对最亲近的人撒下的谎言，更痛恨如同遭受诅咒般始终无法从噩梦中解脱的自己。 刚才有一半他说得没错，这两年中，他头痛和晕眩的状况确实已经逐步缓解，进而逐步趋于消失，但出现幻觉与失去意识的次数却与日俱增，甚至到了他自己都难以从现实中分辨出幻觉的地步。 譬如之前在门前镇那两名被他斩首的通缉犯，他拼命挤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回忆起自己杀死他们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有没有给过对方束手投降的机会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记忆就像是被凭空裁剪掉了一段，上一个点还是他发现对方身份的情景，往下就直接来到了厮杀，不，应该说一场单方面屠杀结束之后。 记忆的最后，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具支离破碎已经看不出半点人形的尸体，造成这种杀伤的显然不只是他的魔法，手中那柄棱刺磨损不堪，表面还沾着骨渣和碎肉的战锤说明了一切。 这两年中，数不清有多少敌人在他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他残忍虐杀，有好几次他孤身闯入流寇山匪聚集的窝点，清醒后只发现遍地横流的鲜血与残破的尸首，场景之惨烈几度让他自己都呕吐出来。 从那些尚能分辨面目的罪犯首级中，他看到了那些涣散的瞳孔中死前最后一瞬残留的情感，那无疑是恐惧——一种人类对非人的怪物的恐惧。 对外，他选择了隐藏自我，他动用火系魔法将门前镇通缉犯的尸首焚烧殆尽，又简单清理了身上的血肉污渍，才以一副相对干净的面孔回到了学院。 而对内，在只面对自己一人时，他却再也掩藏不住那喷薄欲出的恐惧与压抑。 犹格闭上双眸，企图在黑暗中汲取片刻安宁，可对现在的他而言，连这微不足道的希求都无法实现。 一旦沉入黑暗，他便会看到一片黑暗、死寂、广阔无垠的星空，近在咫尺的位置上浮现出一个大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其中时不时便能瞥见一闪即逝的触须、鳞甲参差的薄翼，甚至偶尔会传来阵阵古钟鸣响般深沉可怖的低吟。 每当听到那些低语声，他的不安与恐怖便会在短时间激增到顶点，然后迅速跌落、瓦解，继而消散于无形。 再次睁开双眼时，犹格的眼神已经再次宁定下来，他低头看向自己染血的双手，伸手摸向自己的头皮，随着几根干瘪的发丝飘落，头皮已经重新长好，新生的头发也全部冒了出来，很快恢复到最初棕黑浓密的状态。 再瞥一眼地面，那几根发丝在掉落的同时就崩解成了细小的碎末，在接触地面前飘散在半空中，再也找不到半点踪影。 恰在此时，公寓的门铃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犹格，我听瑟濂说你回来了，还恢复得相当不错，哈哈哈”门外传来一个年轻而豪爽的笑声，“快，快点换上衣服，兄弟陪你出去喝上几杯，庆祝我们的英雄归来！” 犹格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露出一丝茫然。 不过这茫然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他就似乎从刚才混沌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嘴角边缘微不可察地上下抖动几下，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容。 “欢迎，奥加，我的朋友——”他打开房门，不顾身上的血迹，上去就给了来访的青年一个大大的拥抱。 “啊，你这该死的混蛋！” 奥加惊呼一声，连忙向后飞跳一步，拍打着胸口被犹格沾上的血渍，“你是刚刚从屠宰场下班吗，这可是我用足足半个月工资买的礼服，准备专门穿出去勾搭妹子的！” “嗨，这有什么——”犹格打了个响指，释放出清洁术将两人的衣服都清理干净。 受益于学院这些年许多中低阶法师的研究，以及在大大小小学术交流会上关于魔法各种应用方式的推广，诸如照明术、清洁术、点火术这些乍一看与辉石魔法完全无关的小把戏都被大量开发出来。 虽然对于真正的高阶魔法师而言，他们已经洞悉了相当一部分魔力与魔法的本质，可以超越普通辉石魔法的桎梏，施展出与祷告功能近似的各系元素魔法，故而这些小把戏看起来并没多大用处——但对于那些能力平庸的普通法师和学徒，这些生活类技巧就再方便不过了。 某种意义上看，这也是瑟濂向来看不起的双贤法师们在明面上做出的贡献之一。 “狗屁不是！”奥加嘴里仍然骂骂咧咧的，“清洁术只是伪装出了清洁的表象，这件礼服的灵魂已经被你肮脏的手段玷污了，你必须赔我一件，不，三件！” “好好好，专门来讹我的是吧？” 同为海摩教室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奥加虽然年纪比犹格小了快十岁，两人性格却极为投缘。除了两位大师和瑟濂，奥加差不多算得上犹格在学院最亲近的朋友之一。 笑闹一番之后，两人便结伴朝院区外面行去。 如今正值魔法大会召开期间，虽然目前还是成果交流会环节，真正热闹的决斗大赛还没开始，但不妨碍整座雷亚卢卡利亚岛以及门前镇的热闹氛围已经炒到了近年来的顶峰。 尤其是晚间成果交流会结束之后，来访的法师和学者们结束了一天的会议，往往也愿意外出体验一番本地的风土人情，那些深谙世事试图向这些大人物献媚的小人物自然也随之附庸而来。 于是，夜晚的门前镇难得出现了更胜于罗德尔的繁华盛况。 两人一路穿过门前镇的街巷，熟门熟路地往最常去的一家酒吧行去，沿途奥加还不忘朝半途遇见的漂亮姑娘吹口哨打招呼。 “你这口哨不停，是不是显得有点轻浮啊？”犹格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挚友。 “你懂个屁，平时自然不能见人就吹，平白让人家姑娘以为我不尊重她们，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一场规模空前更可能绝后的魔法大会啊！这么热闹的场子，我也只能勉强压住自己内向的性子，向姑娘们展示雷亚卢卡利亚人热情好客的高贵品质了。” “？？？” 瞎侃胡吹之际，两人穿过一条街道，忽然瞥见前方出现一对结伴而行的少年少女，看清那少女容貌的一瞬间，奥加如遭雷击，下意识地就两片嘴唇一撅，准备吹出一记史无前例的响亮口哨。 而在下一秒，当他的余光捕捉到那少年极具辨识度的银色长发，同时释放出的精神力感知也将更进一步的信息反馈回来之后，奥加脸色骤然一白，猛然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硬生生把即将出口的哨声抽了回去！ “这俩人——呸呸呸，这两位怎么连个随从也不带，大晚上跑出来瞎晃啊！”奥加痛心疾首道。 “倒不是怕他们不安全，就怕路上遇上什么不开眼的蠢货，冲撞了两位殿下多不好，你说是吧？” 然而这一次，犹格好半天都没有回应。 “你小子干嘛呢，懵了？”奥加揉着险些被自己抽肿的嘴唇，一脸奇怪地看向身旁的犹格。 “啊没什么，只是路西亚桑克斯殿下声名鹊起是近两三年的事，我这些年一直在养病，只是大略有所听闻，刚一时没反应过来。”犹格适时地回应道。 他望着路西亚和菈妮结伴远去的背影，瞳孔中猝然涌起的杀意转瞬已然烟消云散。 “真奇怪，我明明不认识他啊”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一时陷入了更深沉的迷惘中。 第255章 比试 第255章 比试 “怎么了？”菈妮紧了紧握着路西亚的手掌，“刚才开始一直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只是注意到了两个有意思的人.”路西亚摇头轻笑道，“看起来是两个很厉害的家伙。” “很厉害？”菈妮眨眨眼，“有多厉害？” “一个大概相当于我五分之一的实力，前提是只用魔法，另一个就说不好了——单看魔力强度至少有我的一半以上，但我总觉得这还不是他真正的水平。” 菈妮闻言不由有几分惊讶，道：“魔力强度能达到你一半以上，那至少应该是五大教室首席教授的级别了吧？不过这会儿刚好是休会期间，门前镇又不大，恰巧碰到也不奇怪。” “嗯——”路西亚点点头，微笑道：“不管他们了，我们继续逛我们的。” 对于那一闪而逝的杀意，他并不打算让菈妮知道。 先前蕾娜菈女王病情缓解之后，女王与路西亚两人一致商定，只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菈妮三兄妹与穆格拉姆首席，否则一旦被学院知晓，那些潜藏在水面之下的阴谋家势必会彻底蛰伏起来，再想逮住对方的破绽定然难上加难。 反之，继续隐瞒这项情报，让外人始终认为满月女王已经病重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无疑也是为卡利亚留下一张足以杀死比赛的究极底牌。 哪怕后续真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变故，除非黄金王朝倾巢而出，否则一位至少已经恢复七成实力的满月女王绝对足以扫平一切蠢蠢欲动的敌人。 不过也正是为了做戏做全套，在魔法大会召开期间，穆格拉姆首席只能以临时执政的身份代替女王“坐镇”王庭，这样才能让外界确信女王的病情。 而拉塔恩、拉卡德和菈妮三兄妹不但要掩藏起得知母亲病情缓解后的欣喜，还不得不在魔法大会期间摆出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以免在各方人马的试探下露出破绽。 因此这两天，拉塔恩和拉卡德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出席各种应酬场合，而菈妮则和路西亚一起全程参与了大会前半段的成果交流会，几乎没有二人私下相处的时间。 值得庆幸的是，自贝塔殒命之后，路西亚和菈妮的感情基本成了各方势力心知肚明的公开情报，所有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位古龙半神在三大王朝体系下越来越举足轻重的分量——要知道在他们眼里，就连无上意志都选择了降罪自己麾下的神使，诛杀贝塔以平息路西亚的愤怒，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就更没有僭越的胆量了。 故而早年间那些在女王病重之后依附于贝塔，整日谋划着让自己的家族与月之公主联姻，以此染指王朝核心权力的贵族忽然就销声匿迹了，那些更进一步想把公主嫁去黄金王朝，甚至一步步将整个卡利亚纳入黄金体系的“卖国党”更是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似的。 一时间，凡路西亚和菈妮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赞颂他们两位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褒美之声，某些人恨不得从星月时代卡利亚先祖与龙王龙神的交情开始追溯，极力强调两位神人的感情就如两大王朝磐石般坚固的友谊一般，不容任何宵小践踏。 当然，这群人的成分可远不止于卡利亚贵族中的贝塔旧部。 抛开别有用心的学院双贤一派，部分古龙王朝辖下的法师学派、宁姆格福境内的世家贵族，甚至是盖利德与风暴海群岛的勋贵豪强，都在不同的场合发自内心地阐明了相同的观点。 路西亚和菈妮对此倒也见怪不怪了，毕竟在这片土地上，除了少数如黄金王朝当年的东征军团、卡利亚十二骑士、古龙王朝部分元老与长老这些诞生于铁与血中的古老家族之外，绝大多数能够存活至今的贵族世家都是典型的骑墙派。 种族、国家、信仰、文化的差异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存在，诸如黄金王朝新旧两党，卡利亚王室派、贝塔派与学院派，古龙王朝效命于元老院和长老会的老派和效命于路西亚的新派这些政见与立场的分歧更是随时可以更替抹平，只有生存和利益才是亘古不变的唯一准则。 所以两头下注、见风使舵，顺则冲锋呐喊，逆则落井下石对他们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基本行为逻辑，除了拿来当攻讦彼此的语言武器，痛斥其他人的下作和卑劣，没有任何人会拒绝这些手段，更没有人会引以为耻。 这一点，向前可以追溯到禁忌之战中那些追随在无上意志与猩红、真实两大教派身后的鹰犬，向后还有破碎战争中以女装和亲鞋闻名天下的某位黄金君王，自古至今都从未改变。 “明天就是成果交流会最后一天了，晚上就要举行决斗大赛开幕仪式——”菈妮从路西亚手中接过刚刚冰镇好的果汁，抿了一口，道，“都怪你之前非要让米丽安教授把我们都排到一个半区，到时候提前碰到我和哥哥，看你怎么办？” 路西亚看着菈妮低垂眼帘看似专心吸着果汁，实则竖得直直的两只小耳朵，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从年初路西亚靠一张字据诈骗学院三千万卢恩的时候，菈妮就亲自参与其中，她自然清楚他这么做是为了诱导双贤派的行动，吸引对方顺理成章地将最大的动作放到最后的决赛期间——不过清楚是一回事，明知故问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提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回答你，路西亚转了转眼睛，笑着答道：“你那两位兄长之中，拉卡德自然不必多说，万一排到我他肯定会提前投降。” “拉塔恩嘛，学院但凡识趣一点，都不会让我和他太早撞见，就算撞见了，以他的谋略与胸怀，肯定不介意让我一局啦。” 不重要的部分答完，眼见即将说到重要的部分，菈妮顿时装得更漠不关心了，杯中的果汁液面开始以每秒两厘米的速度飞快下沉。 “至于你，我肯定是不忍心伤到你的，一根头发都不行” 路西亚神色郑重地回答道，即使在小吃店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他都能看到菈妮脸上迅速晕染开的一抹绯红。 “所以依我看，你还是自己投降比较明智。”他清了清嗓子，说完了后半句。 同一时刻，果汁猛然呛进了菈妮的嗓子。 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伴随着一声玻璃炸裂的鸣响和四散而起的寒气，菈妮红着脸颊，愤然抬头狠狠剜了某头哈哈大笑的古龙一眼，道：“要不要今晚回去就比试一下？” 第256章 决斗大赛 第256章 决斗大赛 六月十八日，决斗大赛正式开启。 相对于只有部分高端学术组织才能参与的魔法成果交流会，决斗大赛才是更受各方势力瞩目的焦点所在，也是交界地各大法师组织彰显底蕴的最佳舞台。 毕竟只要一个法师组织传承的时间足够久远，总会诞生颇具价值的研究成果，但真正顶级的战斗法师就可遇不可求了。 除了三大王朝、雷亚卢卡利亚、瑟利亚和极少数位居法师生态链顶端的庞大组织，其他势力既没有深厚的人才储备，更拿不出培养顶尖人才的海量资源。 因此，战斗法师的水平几乎成为了衡量一个组织地位的直接标准。 前十五届魔法大会虽然在对外名义上一直只是学院和瑟利亚的联谊活动，但仍有许多法师组织趋之若鹜，试图在决斗赛中扬名。及至今年，本届大会升格成了全交界地最大规模的魔法盛事，决斗大赛的重要性就更无需多言了。 决斗大赛的赛场最终安排在了学院中心的群星斗技场，之所以以群星为名，既是为了象征大多数法师的普遍信仰，也是寄寓了学院最初的开创者们希望后辈魔法师切勿废弃武力，要如璀璨闪烁的群星般光耀交界地历史之意。 故此直至今日，虽说海摩教室一直是学院战力的标杆，但其他四大教室也始终不甘落后，数百年间涌现出了无数在战斗领域登堂入室的杰出人物。 斗技场中央通体由常规金属中强度最高的玄钢打造，内核刻印了足足十二道强化材质的大型永固魔法阵，象征着学院魔法工业的最高水平，着重突出的风格就是朴素与扎实。 而边缘的观众席恰恰相反，学院设计师们以近乎炫技的手法展示出了自身在艺术性与创造性的最高造诣。 在椭圆形的斗技场周围，观众席呈现出一道曲线优美的弧线，表面镶嵌以月白色的辉石镀层，犹如夜空中满月的月晕，即使在夜间没有照明的情况下，也能保证整座斗技场笼罩在一片柔和而盛大的银光中。 弧形顶点正对斗技场的贵宾席是提供给这场大会真正主角们的座位——出于地位考量，六位半神坐在了第一排正中间，亚兹勒大师坐在左边与拉塔恩毗邻，卢瑟特大师坐在右边与路西亚毗邻，其余各大教室首席和次席教授，以及各大法师组织领袖陪坐在侧。 值得一提的是，魔法镇瑟利亚的三位首座都没有出席决斗赛，只派出了麾下的四名黑夜法师参赛。 不管是学院还是瑟利亚方面，明面上都对外宣称三位首座在全力筹备大会后半段的博览会，但真正熟知瑟利亚背景的少数几人都很清楚，实情多半与艾丝缇的封印松动一事脱不了干系。 “殿下请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您第一轮的对手了——”贵宾席左侧的赛尔维斯礼貌一笑，伸手为拉塔恩示意道，“奥加是海摩教室近年来最优秀的年轻法师之一，应该能为您带来一场足够精彩的战斗。” 在海选、各方推荐、初步筛选之后，有资格参与决斗大赛的战斗法师一共有六十四人，排除参赛的四位半神，前两天的赛程就是六十进二十八，确定十六强赛的最终名额。 奥加作为第一位出场的选手，需要连续两场取胜才能晋级三十二强，届时就将面对半神中第一位出战的拉塔恩。 除了个别拎不清形势的蠢货，明眼人都知道奥加不会是拉塔恩的对手，安排这样的对战次序，既能在前两场比赛中让奥加充分展示身手，不至于损害学院的体面，又能在十六强赛环节充分体现学院对卡利亚大王子的尊重。 拉塔恩扭头望了赛尔维斯一眼，不知为什么，看见这个男人的第一时间，他就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反感，因此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赛尔维斯自讨没趣倒也并没显得尴尬，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摆出真正关心比赛的架势，关注起了下方的对局。 “他就是我们昨天遇到的两个人之一。”路西亚注视着那个身披海摩战甲，从西侧通道中缓步走出的年轻男人道。 “哪两个人之一？”玛莲妮亚隔着中间的菈妮，鼓着小脸道。 此言一出，菈妮嗅着空气里弥漫的淡淡酸味，一时忍不住有些得意，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几分，却听见坐在中央的米凯拉无奈轻叹一声，拉卡德更是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多问。”拉卡德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 玛莲妮亚一听差点炸毛，手掌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背后的义手刀，看得拉卡德脸色一白，顺势就准备就近往大哥拉塔恩背后躲去。 还好路西亚及时出来打圆场，道：“是昨天晚上我和你菈妮姐姐散步时遇到的一位年轻法师，实力相当出众——虽然你这次不参加决斗，也未必不能从他人身上学到些战斗技巧，一会儿不要置气，一定要认真看哦！” “我”玛莲妮亚不情不愿地将刀柄松开，撅着小嘴道：“我知道了。” “好啦，”这时菈妮从旁拉过玛莲妮亚的手掌，安抚道，“过两天我还有不少关于学院发展的事务要和两位大师商议，估计会很忙，到时候就让路西亚带你在门前镇好好逛逛，怎么样？” “真的？” 玛莲妮亚睁大清澈的眸子看向姐姐，又充满怀疑地望向右边的路西亚和卢瑟特大师，不仅路西亚郑重点头，就连卢瑟特大师都捋了捋下巴上结满晶石的花白胡子，宠溺地笑着颔首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还差不多！”小姑娘开心地笑了两声，顺势拉着姐姐的胳膊靠在菈妮肩上，总算愿意将注意力转回比赛了。 下方，奥加已经和来自风暴海群岛的对手法师相隔三十步站定，这是海摩决斗规则确立的对决起始距离，恰好卡在了近战法师与远程法师各自舒适距离的平衡点。 这样一来，无论法师精擅近战法术和远程法术中的任何一种，都能有足够施展的空间，又能确保两种法术都不会占据明显优势。 “雷亚卢卡利亚，海摩战斗法师，奥加，请指教。”奥加将法杖横于胸前，行法师礼道。 “维多利克群岛，民间法师，埃文.戴纳，请指教。”另一边，那位身着白色法师袍的中年法师还礼道。 裁判来到两人中间，大声宣布道：“决斗大赛三十二强赛第一场，奥加对埃文.戴纳，正式开始！” 随着法杖末端重击地面的闷响，第一场魔法决斗由此打响！ 第257章 彗星 第257章 彗星 除开决斗开始前的各种规定，战斗真正开始后，海摩决斗规则说到底只有一条——不得在对手明显失去反抗能力后继续攻击，此外便百无禁忌。 这是海摩教室成立二百三十六年来，成千上万名战斗法师在无数次决斗中精炼而来的唯一铁律。 海摩法师们起源于复苏时代中后期众神之战愈演愈烈的年代，他们以平息世间一切纷争作为毕生最高的理想，又将强悍的武力和必要的战斗视作实现理想的唯一途径。 正因如此，他们坚信只有最接近死亡的战场，才能传递战斗的真谛。 像贵族骑士那样手持包裹石灰的木头长枪骑马互刺，通过灰印的个数判定胜负，在海摩法师们眼中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这样残酷的战斗带来了大量的伤残与误杀，却也铸就了整座交界地最为强悍的战斗法师团体，就连直属三大王朝的王家魔法师团，也往往会大量招揽海摩法师担任中高层军官。而在活跃于民间的战斗法师与佣兵组织心中，“海摩”这两个字更是成为了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决斗开始的口令下达后，裁判立刻对自己释放了一发羽毛术，脚步一踏跃上五米高的观战席，避免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被殃及。 如此一来，方圆数百米的决斗场中就只剩下了奥加与埃文.戴纳两人，一如牢笼中两头殊死搏杀的困兽。 自从三年前，永恒女王与艾尔登之王联合下令封停黄金王朝境内一切角斗场后，这样的情形属实可谓难得一见。 奥加目光紧紧盯着三十步外的对手——埃文.戴纳的武器仅有一柄学院出产的制式辉石杖，只对最基础的远程辉石魔法有所增幅，结合对方并不强壮的体型判断，这显然是一位以远程游斗为主的对手。 不出所料，埃文.戴纳在裁判离场后的第一时间便吟诵咒语，辉石杖深蓝色的尖端飞速凝聚出一枚尖锐的辉石魔砾，伴随着最后一道符文回路收束成形，魔砾发出一声短促的嗡鸣，刺破空气朝奥加疾射而来！ “魔力凝练程度比常规的辉石魔砾更强，施法速度也更快，魔砾体型增大了一倍，速度加快了两倍.对于民间出身的野法师而言，真是相当不错的水准了。”观众席一名约莫四五十岁的卡勒罗斯法师评点道。 话音未落，魔砾已经洞穿三十步的距离直抵奥加面门，后者只是随意偏头闪开寸许距离，便让埃文.戴纳的攻击落在了空处。 观众席顿时响起一阵喝彩之声，埃文.戴纳却不慌不忙，又一次摆出了辉石魔砾的起手式。 这一次，原先零零星星的赞许之声顿时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嘲讽讥笑之声，来自学院和三大王朝的法师们大都还维系了体面，其他受邀观战的法师组织和佣兵组织成员则纷纷鼓噪起来，尤其是一些同样民间出身却并未获得决斗赛资格的法师叫得最凶。 “就会一招辉石魔砾还参加什么决斗大赛，简直是丢人现眼！” “学院怎么让这种人通过海选进入淘汰赛的？八成是审核法师受贿了吧！ “瞎说什么呢，按人家学院的入门教程，这位至少展示了魔砾、迅魔砾、大魔砾三种学徒级魔法的释放技巧，咱们可不敢与之相提并论，哈哈哈.” “.” 奥加瞥了一眼观众席，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屑，他深知学院上下为了这次魔法大会投入了多少心力，海选和推荐环节又有多严格——埃文.戴纳既然能通过层层筛选，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就要比观众席上那些人强了无数倍。 只会高坐在安全之所指手画脚的庸人，根本没有资格对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强者作出评判。 也正是出于对埃文.戴纳勇气的尊重，他才没有在一开始就发动攻势，而是给予对方充分的发挥余地与展示空间，若能在这种场合扬名，对于对方法师生涯的发展绝对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就在这一闪而逝的分心之中，随着埃文.戴纳短暂的咒语将近尾声，奥加突然产生了一种毫无来由的警兆！ 这种源于成百上千次生死对决的战斗意识不止一次拯救过他的生命，这次也同样先于他的思维做出了反应。 他不假思索地挥舞魔杖，同时使用默发和瞬发两种超魔技巧释放出魔力护盾，直到护盾凝成的一瞬间，脑海中才传回针对危险的分析—— 埃文.戴纳的咒语根本没有念完，或者说，那接近三秒的辉石魔砾咒语和起手式从一开始就是骗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幌子！ “有意思.”贵宾席上，路西亚抚掌轻笑道，“硬实力不占优势时，一套不漏破绽的表演确实是最佳的取胜之道。” 仿佛是响应他的话语，埃文.戴纳手中法杖凌空落下最后一道轨迹，却在刹那间勾勒出完全不同于辉石魔砾的符文回路。 随着那道形似辉石魔砾，最终结果却迥乎不同的术式阵列完成，一道比先前的辉石魔砾大了足足近十倍的魔力星体在半空中凝聚而出，拖曳出一道璀璨夺目的轨迹朝奥加轰击而去！ “彗星魔法！”亚兹勒大师陡然坐直了身子，与另一边的卢瑟特大师对视一眼，登时看到了彼此眼中浓浓的不可置信。 作为卡勒罗斯教室历经数十年研究出的高阶魔法，彗星被视作复苏时代的魔法师们在效法永恒先贤的道路上划时代的一步。 自禁忌之战后，凡世之中自然卢恩的浓度相较星月时代已经大幅下降，凡人们觉醒的源初魔力在总量和纯度上比起前辈先天不足，再加上战争中无数珍贵的资料遗失、资源损耗，导致复苏时代的人们根本无从复刻古代司空见惯的起源魔法。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辉石魔法渐渐成为了世间的主流，在卡利亚王室魔法异军突起之前，以亚兹勒和卢瑟特两位大师为首的少数起源派法师们毕生的追求就是不断优化辉石魔法，以期让越来越多的凡人跨越辉石与起源的天堑，重现星月时代的盛况。 他们历经无数波折，才终于在辉石魔法的体系下创造出“彗星”这一标志性的杰作，此后才有了辉石魔法最顶端的“帚星”和“流星雨”，以及极少数从中领悟魔法本质，从而超脱辉石魔法桎梏，成功习得起源魔法的天才。 可正是因为彗星的重要意义，这项高阶魔法一直是只在学院内部教授的秘传法术，每一位掌握者都是学院登记在册的核心成员，根本不存在外传的可能！ 现如今，一位没有任何学院背景的民间法师，出手便能释放出卡勒罗斯教室的核心魔法，怎能不让两位大师震惊？ 第258章 野法师 第258章 野法师 万众瞩目之下，埃文.戴纳释放的魔力彗星朝奥加飞掠而去，星体末端炽烈的焰尾仿佛要将空气都燃烧殆尽，整座斗技场的观众都如同被人掐住咽喉般，陷入一片死寂。 “不对.”卢瑟特皱成一团的眉毛微微松开，“那还不是真正的彗星。” 瞬息之间，那颗“彗星”已经来到奥加面前，然而就在星体与魔力护盾碰撞前的刹那，彗星表面突然荡漾起一阵短促而剧烈的波动，接着整颗星体蓦然崩裂成六颗大小均等的流星，宛如盘旋交缠的漩涡，同时袭向奥加身体的各个部位！ 正面的魔力护盾挡住了其中三颗，奥加握住魔杖的手掌一紧，汹涌澎湃的魔力注入杖身，杖顶的辉石尖端顿时亮起一道璀璨的光辉。一截尺许长的魔力短剑凭空浮现而出，锋锐的剑芒划过幽蓝色的轨迹，当即将另外三颗星体居中劈开！ 望见这一幕，贵宾席上的拉塔恩不由略微颔首。 传承自卡利亚王室的迅剑魔法很大程度上改变了魔法领域的战斗逻辑，这种对魔力和体力消耗极低，偏偏又锋锐难当的剑类魔法一举赋予了魔法师不逊于资深骑士的近战能力，也因此成为了无数西陆法师的心头所好。 然而绝大多数人在迅剑魔法的实战运用上都只得其形，在拉塔恩眼中，迅剑本身就是一种以魔力手段施展剑术的技巧，没有足够扎实的剑术基础，迅剑就只能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后续威力更强也更难掌握的贯刺魔法、大剑魔法乃至伟哉卡利亚更是如此。 可现在看来，奥加虽然年纪轻轻，却正好符合了他对于一位强者的认可标准——精确到毫厘之间的施法要领、明显经过岁月打磨的卡利亚剑术根基，再加上孔武有力的体格与足够灵巧的速度。 或许“魔法师”这一职业根本无法彻底发挥奥加的天赋，同时修习魔法、战技与剑术的魔法骑士才是最适合他的道路。 斗技场中，埃文.戴纳似乎又一次预判到了半成品的彗星魔法不足以对奥加造成威胁，就在星体与魔力护盾对冲湮灭的一瞬间，他瘦弱的身躯骤然爆发出与体格迥异的力量，整个人如同一道离弦之箭般飞射向前，右手将魔杖舞出一片杖花，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势也在眨眼间攀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几乎在星体崩散的余波消弭的同时，埃文.戴纳的身躯便冲锋到了与奥加短兵相接的位置，他的魔杖在魔力灌注下通体亮起了明蓝色的光辉，一道灿烂的光弧随着杖端划过的轨迹激荡而出，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直至肉眼都难以分辨！ 霎时间，数不清的辉石弯弧如同一朵怒放的魔力之花，从他四方八面绽开无数片璀璨而可怕的花瓣，这一式同样流传甚广的基础魔法，再一次在这位来自维多利克群岛的野法师手中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是.辉石弯弧？”场边有人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那还是辉石弯弧吗？我怎么感觉换我上去，一个照面就会被当场搅碎！” 这一刻，即使是奥加都再无丝毫留手余地，他低喝一声，同样将全身魔力催发到极限，左手召出一面用于近战的魔力盾牌，右手则舞动迅剑划过一片缭乱的弧光，以更胜于埃文.戴纳的速度反击而去！ 辉石弯弧与迅剑斩击在空气中对撞、爆发、湮灭.汹涌澎湃的魔力余波激荡开来，在玄钢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指头宽的刻痕，也在两人身上各自留下数道伤口。 飘散的血花在离开伤口的一瞬间便被魔力蒸腾成淡淡的红雾，一眼望去，两人竟仿佛在赤红的花雨中起舞！ 然而，这种势均力敌的场景只维持了十余息，很快，埃文.戴纳的脸色就苍白下来，魔杖表面的魔力光辉也开始明灭不定——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脱力的征兆。 奥加轻叹一声，抓住辉石弯弧发动速度降低的空档发出一记辉剑，于埃文.戴纳闪身躲避时欺身上前，先以一记迅剑虚斩引得对方挥舞魔杖防御，再陡然散去左手的魔力盾牌，一拳轰在埃文.戴纳右肩。 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埃文.戴纳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向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顺势翻滚，刚要起身时，眼前一道蓝芒闪过，奥加的迅剑已经横在了咽喉之前。 “比赛结束！”裁判立刻敲响了宣告结束的钟声，“胜者，雷亚卢卡利亚，海摩战斗法师——奥加！” 奥加收回迅剑，后退两步，再次将魔杖横于胸前，朝埃文.戴纳施了一礼。 另一边，埃文.戴纳只是沉默地起身，拍了拍衣摆沾染的灰尘，端端正正还了一礼，便转身朝着选手通道离去。 “等等——”奥加从背后叫住了他。 埃文.戴纳回头望向他，用眼神无声询问着他的意图。 奥加虽然平日里一向油嘴滑舌，此时却罕见地尴尬起来，他支支吾吾了几句，最后只是称赞道：“谢谢你，戴纳先生，这绝对是一场配得上揭幕之战的精彩对决。” 与此同时，场边观众席也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哪怕是之前那些嘲讽过埃文.戴纳又惨遭打脸的法师，也不吝于为强者献上由衷的欢呼。 “只有势均力敌才算得上真正的对决，”埃文.戴纳似乎对掌声并不感冒，淡然地摇了摇头道，“其实应该道谢的人是我，感谢您这样学院出身的大人物没有一开始就发动攻势，才给了我耍些小聪明的时机。” “不，我只是” “您无需向我解释，您给了我足够的机会，我也表达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一切。” 他面向观众席巡视一周，仿佛要将整座星辰斗技场刻在心里，最后则将目光投向贵宾席中央位居法师界顶端的大人物们，遥遥颔首致意，在欢呼声中以只有他和奥加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他们——魔法界不是只有一座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维多利克群岛也不是只有葡萄酒。” 奥加微微蹙眉，刚想问清埃文.戴纳话语中的深意，对方就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前，消失在了选手通道的阴影里。 第259章 积弊 第259章 积弊 “副院长大人，这就是您要的埃文.戴纳的档案。” 助理法师艾尔薇将一份薄薄的记录递交到亚兹勒手中，老人翻开扉页，读了没几行脸色便阴沉下来。 他翻动书页的速度越来越快，神情也越发难看，当他读到档案最后学院对埃文.戴纳的评语时，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恼火，猛地一甩将档案簿砸在了桌子上。 “可耻，简直是可耻！”亚兹勒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下巴上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傲慢到了这种地步？” “一位在维多利克群岛那种恶劣条件下有能力独自研究出彗星魔法雏形，并且在研究失败的情况下，还能开创性地将其演变为旋飞魔砾的杰出学者，那帮负责审核的蠢货说了些什么——‘缺乏深厚的学术背景，研究内容仅限于对学院系魔法拙劣的模仿和抄袭，没有任何独到的见地与独立的精神’？” “因为这种狗屁不是的理由，雷亚卢卡利亚拒绝了他七次，七次！”亚兹勒几乎以咆哮的方式喊道，“他们甚至看不到埃文.戴纳第一次带来的成果还是学院旋飞魔砾的劣化版，连飞行轨迹的稳定性都无法保证，九年后的第七次求学时，他已经将旋飞魔砾优化到了威力近乎流星雨魔法的程度！” “可这帮混蛋又干了什么，他们在埃文.戴纳的最终评语里扣上了‘抄袭成瘾’和‘不知廉耻’的帽子，并终生禁止他再次参与雷亚卢卡利亚的招生考试，理由竟然是他在审核环节藐视考官，公然质疑审核法师的专业性和公正性？” 艾尔薇静静站在一旁，清秀的面庞微微低垂，一言不发。 担任亚兹勒大师助理法师的五年以来，她还从未见过对方发这么大的脾气，不过鉴于这一次埃文.戴纳事件对学院声誉造成的严重打击，副院长确实如何震怒都不为过。 毕竟能够出席决斗大赛的都是当代魔法界真正的翘楚人物，没人会当任人愚弄的傻瓜——埃文.戴纳的实力有目共睹，无论对魔法的钻研程度还是战斗意识都绝对堪称一流，可他明明使用的全都是学院系魔法，却偏偏不是学院成员，换谁谁不觉得奇怪？ 要知道在座的可不只是学院的朋友，其中多的是觊觎学院魔法界霸主地位，恨不得取而代之的法师组织，埃文.戴纳这么一位小人物的情报，有心人但凡稍作调查便能很快查个七七八八。 说不定就在此时此刻，埃文.戴纳的详细资料已经摆在了各大法师组织负责人的案头，内容还要比学院版本客观详实得多。 你们学院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海纳百川、不拘一格么？怎么这么一位人才怀着对学院的热忱之心，几次三番想要来此求学，不仅屡屡碰壁，还让你们扣上了学术抄袭的帽子？ 顺着这由头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就能立刻引发一场危及学院数百年声誉的巨大风波——而且这还只是决斗大赛首日的开幕赛而已，谁知道后面几天还会暴露出多少摆在台面上任人拿捏的把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埃文.戴纳本人并未在赛场上公然表示对学院的不满，事后更是谢绝了诸多组织的拜访和各类聚会邀请，缺少当事人的直接对质，以学院的体量，这项轻慢人才的罪名终究难以做实。 “埃文.戴纳几次参与学院招生考试的审核法师都是谁？”亚兹勒脸色铁青道，“我要看看是到底是哪几个蠢货做得出这种蠢事！” 艾尔薇拿出早已备好的名单，汇报道：“前两次和第五次是卡勒罗斯教室的图尔斯法师，其他四次是拉兹利教室的罗纳德法师，最后归档时的评语也是罗纳德法师拟定的。” “罗纳德？”亚兹勒蹙起眉头，忽然感觉有几分耳熟。 他知道对方是拉兹利教室的高阶法师，论资排辈算是他的徒孙，早年也做出过几项颇具价值的学术成果，但耳熟的原因显然不是这些。 “就是瑟濂这两天在我们耳边念叨的那个，差点将托普斯逐出门外的家伙——” 门外传来卢瑟特夹杂着几声咳嗽的话语声，老人显然是刚处理完第一天赛后的诸多杂务，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这里，道：“我刚隔着老远就听到你骂骂咧咧的，怎么，埃文.戴纳的事情也有问题？” “自己看吧，我实在没力气复述一遍了。”亚兹勒沿着桌面将档案推了过去，艾尔薇则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提前做起了深呼吸。 果不其然，约莫半分钟后，又一道可怖的精神威压从卢瑟特身上散发而出，与亚兹勒的气场叠加在一起，压抑得令人窒息。 “必须严惩。”出身瑟利亚的卢瑟特在性子上更加果决凌厉，因而只是冰冷而迅速地给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 “确实必须严惩，”亚兹勒一拳砸在桌子上，“比起虚无缥缈的学院声誉，我更在乎这些年他们究竟错过了多少个托普斯，多少个埃文.戴纳！” 真正令两位大师怒火中烧的是，无论是图尔斯还是罗纳德，严格意义上都算是起源派延伸出的分支。 学院五大教室中，海摩教室向来追求纯粹的战斗力，不喜派系争端。拉兹利教室则是在满月女王入主学院后才刚刚兴起，其中成员背景鱼龙混杂，算不上任何一方势力的下属，暂时只能算作共同研究卡利亚魔法的学者集会。 剩下的三大教室就呈现出了明显的新旧对立格局，相对于新锐法师云集的双贤，卡勒罗斯和奥利维尼斯是起源派的主阵地，虽然其中绝大多数成员终其一生也无法迈过起源魔法的门槛，但他们在立场上都无疑是亚兹勒和卢瑟特的附庸。 图尔斯本就是卡勒罗斯高阶法师，罗纳德虽说任职于成立短暂的拉兹利教室，早年却也是正统的卡勒罗斯学徒。 他们犯下这样的错误，很大程度上足以说明身为学院根基的起源派至少在中下层架构上出现了问题，说是傲慢也好，无知也罢，短时间内连续暴露出两起错失重要人才的案例，证明起源派自身已经在两位领袖视线之外发生了严重的腐朽。 当年亚兹勒与卢瑟特一手推动双贤教室的成立，本意也是通过大力提拔青年才干的手段，不断为学院注入新鲜血液。 从一方面看，双贤确实在短短百年间快速成长了起来，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才能永远无法与品质画上等号，双贤带给这座学院的不止于崛起的机遇，更有颠覆的危机。 都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学院的现状就如同一棵根植数百年的参天巨树，当不止一个虫眼已经出现在木头表面时，树干内部的情景，又会有多么触目惊心呢？ “立刻把他们传唤到这里来——” 亚兹勒话刚出口，又摇了摇头，道：“艾尔薇，你即刻通知海摩执法队，将这两人逮捕到看押所。理由是在担任审核官期间罔顾学院规定，刚愎自用，胡作非为，以致于连连错失英才，严重损害学院声誉与公信力！” 他深呼了一口气，道：“待本届大会结束之后，我再去亲自审问他们，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他们的双眼，让他们能够无视最基本的事实和逻辑，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学院人才选拔和考核制度也必须大改，”卢瑟特补充道，“或许是这些年，我们把太多注意力放在研究上了，连这么浅显的问题都没有处理好——像这种审核法师不经任何监管，一言决断他人前途的事情，此后决不能再有了。” 亚兹勒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道：“我会写一封亲笔信给埃文.戴纳，表达雷亚卢卡利亚的致歉与挽留之意，希望一切还能来得及吧。” “只能如此了”卢瑟特嗟叹一声，“做得再晚，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祝大家新年快乐！ 从明天开始作者要休假一周，陪家人好好过个年，初七（2月16日）复更。 另外这一周休假不在补更范围内，祝大家在这一周吃喝玩乐胡作非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260章 隙间月影 第260章 隙间月影 第二日星辰斗技场的观众席上，法师们窃窃私语地讨论起了近来的见闻。 “听说了么？从昨晚起，各大法师组织都对那位埃文.戴纳开出了条件极其丰厚的邀请，连学院都专门拜访了他的住处，请他担任一级研究员，任职教室、研究室和助理学徒都任他挑选，可他竟然全都拒绝了。” “没想到维多利克群岛那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能走出这么一位天才法师，性情还如此不慕名利，真是令人惊叹”一位年轻法师赞誉道。 “什么不慕名利，我看他是想坐地起价！”另一位中年法师撇嘴道，“我估计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趁着这股各方势力都关注他的东风，一步登天当上学院的名誉教授，少说也得是某位大贵族的魔法顾问，不然像这种机会，他们这些野法师一辈子都碰不到第二次！” “我看你就是嫉妒——哎，前几天在诺提勒酒馆抨击托普斯教授的好像就有你们晨星学会吧？” “胡说什么！我可没见过你！” 观众席越发喧嚷之际，场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越肃杀的钟鸣，第二日的淘汰赛不需要首日那些冗杂的礼节性活动，观众刚刚全部入座便即刻开始。 或许双贤教室在安排赛程时便刻意考虑了每一日的热度，第二天第一场便是海摩教室次席教授犹格与瑟利亚黑夜法师莱因的对决。 客观上看，犹格的实力自不必多说，莱因也显然拥有十六强甚至八强级别的实力，此时提前碰上必有一人出局，固然显得颇为可惜。 但对于两人身后的学院和魔法镇而言，区区一个晋级名额其实无关紧要，反倒能以此向各方势力体现赛事安排的公平性。 “别想太多，”选手通道前，莱因的老师——也是本次瑟利亚代表队的领袖安托尼亚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学院如此安排也是为了照顾各家体面，尽力一战就好，输了也没人会怪你什么。” “放心吧，老师，我心里有数，”莱因露出洁白的牙齿，爽朗一笑道，“学院和魔法镇的种子选手总要有一两个提前碰上，否则三十二强都是我们两家和三大王朝的人，其他组织面子上过不去，这场大会的意义也就荡然无存了。” 他轻松地呼了一口气，道：“虽说我不喜欢学院这种沽名钓誉的做法，但看在院长和两位大师的面子上，配合他们演出一场也无可厚非——再说了，谁就能断言我一定会输呢？” 话音飘落之际，莱因年轻的面庞上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眼瞳之中燃起的熊熊之火。 同一时刻，四百米外的东侧通道中，犹格身披战甲的健壮身影从入口的阴影中缓步走出，清晨的日光从他身后照耀而来，投下一道长剑般锋锐的暗影，仿佛直指莱因的咽喉！ “决斗大赛三十二强赛第十六场，犹格对莱因，正式开始！” 裁判离场的一瞬间，一道模糊到难以辨认的暗光顷刻便从西侧入口激射而出！ 直到耳畔传来空气洞穿的厉啸，四周观众的视线才堪堪捕捉到那一道横贯大半座场地的黑色光尾。 定睛再看时，犹格已然将法杖宛如长剑般横于腰间，一记自下而上的斜斩挥出，杖端仿佛拨动水流的船桨，漾起的魔力波动交织成繁复华丽的魔法符文，凝成一柄长达五米的巨剑，斩向迎面砸来的彗星！ 轰——狂暴的魔法能量四散炸开，卡利亚大剑正面劈开了黑夜彗星，自身也在余波的冲击下消散。 然而犹格的动作并未停歇，他右手握住战锤腾跃而起，身躯在空中拧转出一道充满力量的轨迹，奋力将战锤向地面砸去！ “他在干什么，黑夜彗星不是已经被挡住了吗.” 战锤轰然砸落地面，方圆十米之内的玄钢地面如同蛛网般爆碎开来，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激荡而出！ 仿佛在回应观众们的疑问，犹格周身三个不同方位蓦然亮起魔法破灭的光芒，三枚不知何时凝聚出的魔砾被战锤掀起的冲击波以蛮力震碎，化为漫天光屑崩散在半空中！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不是犹格的反应足够迅速，这三枚来自莱因的奇袭魔砾隐藏在黑夜彗星的攻势之下，一个照面便足以令他受伤。 连续两轮攻势受挫，莱因不仅没有半分气恼，反而露出一抹见猎心喜的笑容。 他脚步猛然一踏地面，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影飞掠而出，连连挥动法杖释放出十余道奇袭魔砾，从四面八方攒射而去干扰犹格的行动。 犹格则一反先前的守势，在战甲上附上一层魔力护盾，正面迎着奇袭魔砾的射击冲锋向前，同时左手法杖凌空一划，召出一轮辉剑圆阵。 五发辉剑划过一道道比奇袭魔砾更加诡异莫测的轨迹，朝莱因掠去，莱因非但不闪不避，反而将法杖如同长枪般脱手直贯而出，空出的手掌握住了腰间淡银色的刀柄。 下一霎，一道苍蓝色的斩击自鞘中冲天而起！ 银色的刃锋划过一道曼妙的光弧，一击将辉剑全部斩碎，又在刀式尽头转而反撩向上，挥出一道有如月光过隙般惊艳的刀光！ “传闻中瑟利亚刀匠铸造过一柄旷世绝伦的刀中逸品，通体由苍月水晶打造而成，淬火之时更是以莫测手段将一束月光糅入其中，当斩击的刀速快到一种境界，便能挥出蕴含月神之威的刀芒，号称隙间月影——”贵宾席上，拉塔恩目露异彩道，“这就是那柄月隐了吧？” “殿下所言不错，”瑟利亚领队安托尼亚答道，“莱因正是这一代月隐的传承者，若是殿下有意，此战之后瑟利亚可将月隐作为礼物转赠殿下。” “不，”拉塔恩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拒绝道，“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在一位战士战死之前，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夺走他的武器——即使是我也一样。” 安托尼亚闻言一怔，他素来听闻这位卡利亚大王子武德充沛，对各种名刀名剑也一向颇为热衷，因而才有此一提。 毕竟月隐虽然珍贵，但置于卡利亚和瑟利亚的关系之间便显得无足轻重，尤其在眼下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以莱因的心性自然也能理解。但他没想到拉塔恩拒绝得如此干脆，倒显得自己有些唐突了。 拉塔恩似乎察觉了安托尼亚的尴尬，微微一笑道：“赛后我想设宴招待一番远道而来的瑟利亚使团，届时还望阁下能够拨冗出席，有什么话那时再谈也不迟——至于此刻，还是属于那两位战士的时间，我们继续观赛吧。” 说罢他便起身来到栏杆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位魔法师已经近身接战，月隐淡银色的刀身本就迅捷莫测，此时又被莱因附上了无形刀刃魔法，只余下一道淡不可察的影子。 偏偏犹格却像是不靠双眼也能捕捉刀锋的位置，任由莱因的斩击快若迅雷，他却依然能够游走在斩击的缝隙之间，战锤的每一次攻击都能强行中断莱因的攻势，迫使其节节后退。 “那个黑衣服的哥哥为什么不是对手啊” 听从路西亚吩咐，全神贯注观赛的玛莲妮亚疑惑道：“他的速度明明更快，武器也比蓝衣服的哥哥更强，怎么一直砍不中人呢？” 以她的心眼天赋，莱因和犹格交战的动作都如慢动作一般清楚地展现在眼前，可越是这样，越让玛莲妮亚困惑不解——虽说她也能洞悉莱因刀势中的破绽，但如果让她把速度降到犹格的程度，就完全失去了抓住破绽的时间与空间。 “这就是剑术的作用，”路西亚答道，“犹格今天用的虽然是战锤，但他在剑术上的造诣显然远在莱因之上。” “要记住，玛莲妮亚——速度、力量、技巧与兵刃都只是建筑的基础，剑术才是将一切元素融合为一之后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 第261章 海摩大槌 第261章 海摩大槌 剑术到底是什么—— 三年前的路西亚曾经认为，当战技通过刀剑，以剑技的形式展现出来，就称之为剑术。 然而当他近年来深入钻研过交界地三大剑术，又以穆格拉姆的永恒剑术为鉴，涉猎过神皮、熔炉、凯丹、芦苇之地等多种截然不同的剑术之后，便从中产生了新的领悟。 剑术之所以能于战技之中独树一帜，并非源于交界地历史上诸多剑术名家们的自吹自擂，而是因为它的的确确是凡人所能掌握的诸多力量最终的集大成者。 剑招、武技、祷告、魔法乃至于锤炼打磨肉体的体术.抛开龙族完全龙化、火焰巨人巨大化这种依托于血统天赋的个例不谈，唯有剑术能将这些不同体系的力量融合为一，将凡人之力发挥到极致。 故而才有了交界地历代绝顶强者大半都是顶级剑术掌握者的现状，换言之，剑术亦是唯一一条能让凡人突破种族与血统的界限，以孱弱之躯比肩神明的途径。 数百年前，死之女王卡特佩拉曾以狩猎神只大剑弑杀众神，黑剑玛利喀斯又以剑术击败死之女王，夺走并封印命定之死.按照这座世界正常的发展轨迹，未来那位封印猩红腐败的盲眼剑士，所凭依的也正是手中的流水剑术。 如今的路西亚也成为了当世剑术最强的几人之一，因而当他以今天的视角再去审视犹格与莱因的对决，自然能够洞彻玛莲妮亚的心眼都无法看破的真相。 毫无疑问的是，莱因的刀很快，月隐在他手中已经将自身瑰丽莫测的特性彰显到了极点，每一次斩击与劈刺都如传闻中的“隙间月影”般迅速而危险。 与此同时，和其他瑟利亚黑夜法师不同的是，莱因的天赋绝不止于隐匿刺杀，他正面作战的实力也同样强大——强悍的肉体、充沛的魔力、敏锐的战斗意识与炉火纯青的搏杀技巧，在公平对战的情况下，路西亚在记忆战场中第一位老朋友神皮贵族萨缪尔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可偏偏他对上了犹格，路西亚注视着场地中央那个在如潮刀光中闲庭信步的男人，微微眯起了冰蓝的眼眸。 他在那个男人身上看到的不只是千锤百炼的战斗实力，还有一种潜藏于温和的外表之下，犹如渊底之蛇般轻吐舌信，随时伺机待发的杀戮本能。 那是从无数杀戮与苦痛交织而成的尸山血海中凝聚而出的气势，深深刻印在一个人的骨髓之中，平时并不会轻易展现，而一旦他将这一面显露于人前之际，也必将是刀锋见血之时。 上一个如犹格这般平静之下暗藏癫狂的人，还是三年前罗德尔战斗祭典上的恶兆猎人罗洛。 然而区别在于，三年前他在罗洛身上感受到的威胁，远不如今日从犹格身上感受到的多。 路西亚看得出来，犹格经历过的生死搏杀远比莱因更多，两者剑术上的水准更不可同日而语，前者每一次看似悠闲散漫的挪步，都能恰好行走在后者斩击的空隙之间，每一次沉重的挥锤，也恰好格挡在月隐刀势最为薄弱之处。 如果把莱因的刀势比作一首浪潮般恢弘震撼的交响曲，那么犹格的战锤与卡利亚剑魔法便如同乐团指挥挥动的指挥棒，任由曲调交织成的海浪如何跌宕起伏，也只能在指挥的引领下跌落于岸边的磐石之上，拍散成漫天飘零的水雾。 化为无形的月隐又一次居合斩挥出，被犹格轻飘飘地侧身躲过，同一时刻，战锤之上骤然绽放出璀璨夺目的耀蓝色光辉！ “莱因要输了。”看台上，拉塔恩颇为惋惜地开口道。 他的话语声仿佛为这场对决下了最终定论，犹格的战锤表面激发出一圈比本体庞大数倍的魔力虚影——海摩法师闻名于世的大槌魔法展现出了比传闻中更加可怖的威力，仅仅是挥动时激起的风压便吹得莱因立足不稳，向后踉跄退去！ 后退近十步后，莱因脚步猛地钉进地面，稳住身形的同时双眸之中掠过一抹决然之色。 他散去了月隐表面的无形刀刃，最后一次收刀入鞘，伏低身形将肌肉紧绷到极限，随后猛然吐气发声，在一声怒喝中暴掠向前，整个人宛如一颗拔升而起的流星般朝犹格逆冲而去！ 作为青年法师中极少数传承了瑟利亚古代历史与记忆的一人，他要让世人亲眼见证黑夜法师并不只是行走于暗夜中的刺客。 也许世人永远不会知晓，千年之前黑夜法师的先祖曾直面邪神眷属发起浴血冲锋，追随月神与龙神的脚步斩落神只的羽翼，但他们必须要知道——即使在千年之后，上古黑夜法师的后裔也不曾堕落先祖的荣光！ 这一刻，不知是否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仿佛被无限延长，犹格与莱因即将碰撞的身影抽帧般迟缓下来，战场中静得能听见刀锋划过月光的鸣响。 霎时间，这种超高速下恍若扭曲时间的错乱感蓦然散却，莱因的身影有如一道藏匿云端的月华，一步跨越了空间的阻隔掠至犹格下方，一刀逆势而上的居合斩出！ 淡银色的刀刃铿然出鞘，只不过这一次挥出的不是隙间洒落的月影，而是卡利亚大剑魔法冲天而起的剑芒！ 海摩大槌与卡利亚大剑对撞的一瞬间，斗技场中央仿佛升起了一轮魔力爆发形成的烈日！ 地表大片大片的玄钢碎片被劲风席卷而起，被气浪裹挟着化作金属风暴冲向四面八方，数十重能量余波狂暴地倾泻开来，冲击在斗技场边缘的魔力护盾之上，惊得四周观众无不脸色苍白，向后疯狂躲避。 好在星辰斗技场的防御能力着实足够强悍，魔力护盾只是略微闪烁几次便重新恢复平静，然而尘烟弥漫的场中，仍然看不清犹格与莱因的身影。 “是个好孩子”一直沉默观战的卢瑟特大师声音略显低哑地开口道，“你们把他教得很好，再给他十年，前途不可限量。” “能得到您的认可，这孩子哪怕输了比赛，也一定会骄傲地挺起胸膛的。”安托尼亚轻舒一口气道。 场中腾起的烟雾终于渐渐散去，犹格仍然毫发无伤地立于斗技场正中，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是，他似乎精确地控制了最后一击的力道，莱因除了胸口遭受一击脸色颇为苍白之外，整个人看起来只是魔力与体力彻底耗尽，并未受到其他伤势。 犹格抓住莱因的手掌，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又附身捡起不远处崩飞在地的月隐，双手捧刀将其归还到了莱因手中。 莱因愣了几秒，同样伸出双手接过自己的佩刀，郑重地还了一记魔法师礼，之后归刀入鞘，转身朝场边退去。 “比赛结束！” 钟声再度敲响，裁判的声音也适时响起，“胜者，雷亚卢卡利亚，海摩次席教授——犹格！” 第262章 情报部门 第262章 情报部门 “殿下，雷亚卢卡利亚最新的消息到了。” “念吧。” “是——”侍从展开手里的信笺，报告道：“自十六分之一决赛伊始，卡利亚三位殿下都各自击败了两轮对手晋级八强，其中拉塔恩殿下在第一轮中打破了本届决斗大赛战斗时间最短纪录，只用一分十二秒就击败了海摩教室的高阶法师奥加，第二轮更是将自己的纪录刷新到了四十七秒。” “据我们在学院的情报人员分析，近几日来各方与会势力对卡利亚王室的态度出现了明显的改观，譬如罗德尔秘术协会、盖利德十二席联合会、晨星学会等诸多组织都拒绝了学院近期安排的私下聚会，并且在其他更广泛的项目合作方面也表现出了徘徊态度。” “反过来，近几日针对卡利亚三位殿下的私人邀请不计其数，拉卡德殿下执掌的卡利亚王室商会也接连接到了数十笔魔法领域的重大订单。” “只是.自从决斗大赛开始后，三位殿下非常一致地一反先前亲和的态度，拉卡德和菈妮殿下再也没有接见过任何组织或个人私下名义的拜访，只有拉塔恩殿下出面组织过两次与学院和瑟利亚魔法镇的聚会，并且过程中屏退了一切不相干人等，因此我们也无法得知他们谈了什么。” “谈了什么不重要——”葛德文放下羽毛笔，微微一笑道，“至少我们可以知道，他们做得很好，卡利亚的基本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侍从一怔，然而略一思考后便明白了主君的意思，旋即脸上露出几分迟疑，道：“殿下，可是事态目前的发展于我们而言未必是好事。” 这一次，轮到葛德文沉默了。 他合上面前的公文，从抽屉中取出另一本厚达数十页的奏表，翻到上次未完成的地方，继续往后书写着什么。 片刻之后，侍从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好事，威达姆。”他不容反驳地说道。 “身为凡世生灵的一员，当我们将全部警惕与敌意集中于同样流淌着凡人之血的同类身上，便是蝼蚁都不屑为之的可笑之举——更何况，我们并不想成为蝼蚁般的存在。” “也许今天的你无法理解，但我仍然希望未来的你能够理解，无论卡利亚人还是古龙，乃至古风暴王朝、永恒之都、兀德王朝与提比亚伪朝的后裔，都是我们无可替代的珍贵盟友。” “假若站在足够高的视角俯瞰时光长河，你眼中的争端与矛盾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真正的危险，存在于更高、更远，也更难以察觉的地方。” “因此，我欣慰于他们的进步，”他轻声道，“在完善律法的道路上，每多一份这样的力量，我们成功的可能就多了一分。” 名为威达姆的亲卫侍从静下心来回味了很久，终于长出一口气，开口道：“属下受教了。” 葛德文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继续说说吧，路西亚怎么样了？” 威达姆注意到，每当提到那位当世唯一的古龙神人时，自家殿下的神情中便会流露出几分迥异于平时的轻松与愉快。 古龙王朝唯一的继承人路西亚桑克斯殿下与黄金王朝公认的继承人葛德文殿下私交甚笃，这一点早已成为了举世流传的不争事实。 三年前瑟兰特角斗场中，路西亚面对葛瑞克那一场完全碾压的胜利之后，曾有众多阴谋论者揣测，葛德文会憎恨于前者折损了黄金一族自先王葛孚雷时期积累至今的荣誉，不止路西亚本人会成为黄金王朝的眼中钉肉中刺，葛德文与弗尔桑克斯祭司乃至法姆.亚兹拉之间的关系也将难以复原。 然而后来的发展让打了几乎所有人的脸，在接下来的三年时间里，不论在道听途说的外人耳中还是在真正的知情者眼里，两位殿下的友谊都在日益加深，甚至渐渐发展到了亲密无间的境地。 反倒是曾经作为葛德文王子挚友的弗尔桑克斯祭司，反而将越来越多的时间与精力投入了罗德尔古龙神殿繁重的事务中，并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开始逐步保持与昔日挚友之间的距离。 更令人难以捉摸的是，任由外界对这三位大人物之间的关系如何不解，他们自己却似乎对这一切演变习以为常。 有心人也曾捕捉到三人私下聚会的身影，只是和当年不同的是，弗尔祭司不再并肩立于黄金王子身畔，而是出现在了古龙王子身后微微落后半步的位置——那个曾经属于兰斯祭司的位置。 正是在葛德文的鼎力支持下，路西亚在黄金王朝境内的军工产业才迅速发展到了今日的地步，反过来，来自法姆.亚兹拉的珍稀材料与高超锻造工艺，也将葛德文麾下炽日军团的战力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路西亚殿下的情况和您预想的差不多，之前两场比赛都没有任何波折，和拉塔恩殿下不同的是，他给了对手充足的展示空间，施展完所有底牌仍然一无所获之后，两轮对手都自觉颜面尽失，绝望地选择了投降。” 葛德文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点头道：“确实是他的风格。” “不过，据闻学院方面是应路西亚殿下的要求，将参赛的四位半神殿下都安排在了同一半区，接下来路西亚殿下会对上拉卡德殿下，拉塔恩殿下则会对上菈妮殿下。” “另一个半区还剩下谁？” “瑟利亚的两位黑夜法师詹宁斯和罗伊.海勒、海摩次席教授犹格，以及一位名叫亚杜拉的野法师。” “路西亚的魔法造诣本就在诸位半神中数一数二，加上他又刻意做了这种安排，想必是对学院的谋划有些眉目了，以他和那几个孩子的关系，最后一定是他参加决赛。”葛德文摸了摸下巴道，“倒是另外一边.” “殿下是奇怪那位凭空冒出来的野法师？” “不——天才虽然少见，但总归是有的，不论她过去的出身如何，只要并非心术不正之辈，就算是魔法界的幸事。” “我担心的是犹格，”葛德文蹙起眉头，神色略显凝重道，“我本就对他颇有耳闻，当年他失踪一事还在西陆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可自从他从昏迷中苏醒之后，学院方面线报对他的评价就一直有所保留。” 威达姆深知各地情报部门的负责人都是殿下麾下能力最强，也最值得信任的心腹，在针对犹格这种层级人物的评定上，情报部门向来都会慎之又慎，以防不当的判断干扰殿下的决策。 早年间，学院方面情报部对犹格的评价一直极高，认为他是远胜于赛尔维斯、米丽安等人，足以成为未来学院最高领导层的存在，也是值得黄金王朝全力拉拢栽培的对象。 可犹格失踪复还之后，在其个人实力与魔法天赋没有丝毫衰退的前提下，情报部忽然调整了评定的风向，足以见得那些活跃于最前线的“耳目”们必然发现了许多外人难以察觉的细节。 威达姆虽然身为葛德文的贴身侍从，却也没有阅读情报部负责人级别线报的权限，但听殿下的意思，犹格身上的问题绝不止于一次简单的重伤和失踪。 第263章 渎职 第263章 渎职 “威达姆，你还记得去年三月罗诺里斯半岛105小队集体遇袭案么？” “当然，我记得当时您命令炽日军团派出足足三支中队彻查此案，最后只找到了九具保存度不及一半的残破尸首，以及少量被高强度能量摧毁殆尽的金属残片。” 由于这个番号过于敏感，威达姆第一时间就回忆起了当初的细节。 除开贵族私军和教堂卫队，黄金王朝每一支拥有正式编制的部队单位无论处于哪一支军团内，在番号上都遵循统一的体系。这既是为了方便统计调度，也是为了凸显永恒女王与艾尔登之王对全国军力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 105小队实际上是葛德文下辖的炽日军团第十八骑士中队的第六小队，黄金历48年3月，105小队在盖利德西部的罗诺里斯半岛执行例行的剿匪任务，却在出发一周后突然失联。 由于105小队是炽日军团之中战绩最彪炳的功勋部队之一，其队长凯尼尔骑士还曾在南方平乱后受到过葛德文的亲自授勋，所以在军团方面全力调查的同时，此事一直层层上报，直到惊动了葛德文本人。 葛德文下令将搜查部队从一支中队增加到了三支，几乎将整座罗诺里斯半岛都翻了过来，最终却如威达姆回忆的一般，只找到了一星半点证明105小队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前线部队深入研究了发现的尸首和金属残片，判断105小队是在猝不及防的状态下遭遇了极其强大的魔法袭击。 因为无论是尸块结晶化的创口表面，还是那些烧熔碎裂的铠甲兵器，都不像是任何一种祷告造成的效果，只有瞬时高强度的魔法爆发形成的能量冲击，才能制造出这种类似于在冲刷中直接湮灭的杀伤。 而在当今的魔法体系中，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凶手所使用的手段，只有可能是传承自星月时代的起源魔法。 “当时炽日军团调查了一切可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罗诺里斯半岛的起源魔法师，至少在学院方面，唯一拥有作案机会的就只有当时在外游历的犹格。”葛德文说道。 “可他毕竟是亚兹勒与卢瑟特两位大师的爱徒，海摩教室的次席教授，我们既找不到任何证明他犯下杀戮罪行的证据，也无从确定除了明面上的起源派，世上还有多少隐于民间的起源魔法师所以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直到今天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属下也觉得不可能.”威达姆拧着眉头道，“犹格教授早年间立下过无数剿灭异端与匪类的功绩，即使在万里之外的王都，他的名声也并不比在利耶尼亚逊色，尤其骑士阶级中，还有不少年轻人将他视为崇拜效法的偶像。” “这样一个人，即使遭遇过身负重伤、记忆缺失的磨难，也不大可能突然变成一个行事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疯子，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肆意杀戮吧？” “常理来看是这样的，按照当年学院方面情报人员出具的报告，卢瑟特大师曾亲自主导过对犹格的全面检查，没有发现任何灵魂控制或心灵暗示类术法作用的痕迹——”葛德文沉吟道，“也就是说，那场重伤和失忆之后，他依然保持着清醒独立的头脑。” 威达姆思索良久，道：“殿下，如果假定学院中某些成员试图在决斗大赛上动手脚，会不会那个名叫亚杜拉的野法师才是他们真正的棋子？” “亚杜拉，犹格.”葛德文反复默念着两个名字，最后只得轻叹一声道：“希望如此吧。” “至少一旦发生变故，比起海摩教室的次席教授，一位出身未知的野法师带来的麻烦要小得多，”葛德文揉了揉太阳穴道，“命令情报人员继续高度关注此事，必要的时候可以主动联系路西亚，向他开放等同于我的权限，并按照他的要求提供一切帮助。” “是。” “还有事要汇报么？” 威达姆闻言神色变得晦暗了几分，取出另一份报告，双手递送到葛德文面前，道：“殿下，这是您近日一直要求的针对北境战事的详细情报汇总.您还是自己看看吧。” 葛德文接过报告看去，没多久脸色就阴沉下来，威达姆听到自家主君以极其少见的冰冷语调道：“希莉亚家族突然加入涅伦家族和萨米尔人的战争，奥萨里昂不可能不知情——为什么他没有出面阻止，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向罗德尔递交一份正式的军情报告？” 威达姆只能沉默以对，因为殿下要的并不是他的答案——或者说殿下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不同于亚坛地区的封地贵族，北境军事贵族们确实保有着相当大的自主权，这是因为极北冰原气候恶劣交通不便，根本不可能像亚坛地区一样通过传送门和大量优质道路连通绝大多数城镇，故此在信息与情报的传递上势必会面临极大的延迟。 而北境又是公认的形势复杂、危机四伏，萨米尔人、亚人、混种、兽人、山妖以及少数巨人余孽都是潜在的动乱因子，一旦局部爆发叛乱，即使是北境镇守府都未必能够及时作出反应，故此地方贵族必须保有足够的军事实力，杜绝叛乱之势如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的可能。 如涅伦、希莉亚这样的伯爵家族，在各自封地的权限还要远胜于当初担任凯伦执政官的赫克托夫，只要两位伯爵觉得情势必要，甚至可以自主决定调动私兵发动一场局部战役。 但是——黄金王朝终究是一个高度集权制中央王朝，依照王朝律法，希莉亚家族必须在决定开战的当日向北境镇守府递送军情报告，如果身为北境镇守的奥萨里昂侯爵认为希莉亚伯爵在战事处理中有任何不当之处，则可以临时强制接手希莉亚家族私军的调度权。 同时，在接到希莉亚伯爵军情报告的三日内，奥萨里昂无论自身是否有异议，也应将报告原本与镇守府出具的军情分析一道送往王都，等待王都方面的进一步判断。 然而眼下的情形已经相当明显了，奥萨里昂面对同为新党实权军事贵族的希莉亚伯爵选择了装聋作哑，任由对方自行其是，而在面对王都时他又试图蒙混过关，只要没有高层命令下达，就打算缩在镇守府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将一切战争自主权与连带的责任都甩给下面的军事贵族。 “是谁给他的胆量，竟敢在一境镇守的位置上如此懈怠？”葛德文震怒道，“接连两个伯爵家族，超过五千人的王朝军队和萨米尔人正面开战，他掂量过这件事的后果么？” 第264章 浪潮 第264章 浪潮 单独一个涅伦家族参战，与两大伯爵家族同时卷入和萨米尔人之间的战争，对北境局势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 有斯洛文斯和克朗格两地的屠杀事件在前，涅伦家族和萨米尔人开战不论是从维护自身荣誉的角度考虑，还是从安抚治下领民的角度出发，至少在程序上找不出问题。 同时，现任涅伦伯爵卡梅斯.涅伦也很好地把握住了战争的范围和分寸，他并未直接向全体萨米尔人宣战，而是将剑锋单独指向了艾伯特、约瑟斯两家领地与克朗格村接壤的萨米尔氏族，并从战争之初就阐明了自己只是为两起屠杀事件中的罹难者复仇的态度。 另一方面，卡梅斯.涅伦也对麾下部队做了严格约束，自战争爆发以来的月余时间里，涅伦家族的士兵与骑士只在正面战场上和萨米尔人交锋，而没有选择将战火烧到萨米尔部落腹地。 在对俘虏的处理上，涅伦伯爵严禁部下做出任何虐待之举，又严令军队不得袭击未曾武装的萨米尔平民。故而尽管涅伦家族和萨米尔人已经爆发了五次局部冲突，伤亡人数超过三百，战争双方却依然保持着基本的理智。 也就是说，截止希莉亚家族参战的六月十四日之前，北境战事仍然处于相对可控的范畴内，只要双方能就斯洛文斯与克朗格两起事件磋商出一个各自都能接受的解释，就还存有停火谈判的可能。 正因如此，无论北境镇守府还是罗德尔方面，总体上对涅伦家族的行动都持肯定态度，葛德文本人对此也表示赞同——直到十天前葛兰.希莉亚女伯爵单方面宣布参战，北境维系至今的危险平衡顿时宣告破灭。 六月十四日，葛兰.希莉亚在领地治所兰尼亚城公开发布讨伐萨米尔十六氏族的声明，声明中将斯洛文斯和克朗格两起屠杀案归咎于全体萨米尔氏族筹谋多年的叛逆之举，公然宣称萨米尔人与巨人余孽一样是黄金秩序的破坏者，必须予以铲除。 六月十七日，北境镇守奥萨里昂.奥夫尼尔终于收到了希莉亚家族本该在三天前送达的军情报告，同一时间，希莉亚家族最精锐的猎狼骑士团已经绕了一个大圈，迂回到未曾参战的米兰氏族后方，于十八日凌晨发起突袭。 六月十八日，萨米尔十六氏族中实力本就居于末流的米兰氏族骤然遇袭，临时组织起的反抗被猎狼骑士一击即碎，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场残酷的追逃与屠杀。 屠杀一直持续到了十九日傍晚，米兰氏族辖下的三座村镇被希莉亚家族连根拔起，猎狼骑士们杀死了视线范围内的一切活物，接着砍倒村镇中的神像与旗帜，烧毁触目所及的一切房屋与农田。 最后，他们将米兰氏族族长一家斩断四肢，注入香药，钉死在村口的旗杆之上，并在一旁的石碑上留下刻文，宣称这是报偿斯洛文斯镇凯希尔家族的血仇。 二十一日，六家中立的萨米尔氏族联合宣布对涅伦与希莉亚家族全面开战，其余七家也在紧密协商，同时调兵备战，北境延绵数月的星火终成燎原之势。 二十四日，当情报人员终于通过各种渠道，分析汇总出一份可信度足够高的军情报告，将其呈递到了葛德文面前，本该第一个作出反应的北境镇守奥萨里昂至今仍然没有半点音讯——镇守府的报告也许在路上，又或许还停留在镇守大人的肚子里。 望见自家主君震怒的神色，威达姆心中也压抑着深深的怒火，从情报优先级上来讲，雷亚卢卡利亚方面的动向要比北境一场局部战役更加重要，因此他也选择了先行汇报西境情况。 但考虑到这场战役目前愈演愈烈的趋势以及可能触发的后果，北境的危机极大概率比西境严重得多，奥萨里昂只在短短几日之内便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萨米尔尚存的十五氏族全部参战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也许就在此刻，十五氏族的萨米尔骑士就已经杀进了希莉亚家族的领地，届时附近的海因、斯罗尔德、摩赛亚几家也势必会被裹挟入战火之中”葛德文说道，“不出两月，这场战役就将演变成北境贵族和萨米尔人的全面战争。” “这还不是终点，北境贵族们未必是倾巢而出的萨米尔人的对手，那时我们怎么办——镇守府与火焰圣堂要不要参战？如果动用这些力量，就意味着战争超出了贵族们个人行为的范畴，上升到了王朝对萨米尔一族的清算，到了那一步，谁敢断言结冰湖上那位波列琉斯会不会出手，北境残存的叛军余孽又会作何举动？” “奥萨里昂这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葛德文一拳砸在桌子上，罕见地怒骂道，“他难道不知道就算杜奥里斯公爵不在了，母亲和拉达冈陛下也容忍不了一个放任北境局势彻底崩坏的镇守么？” 威达姆迟疑片刻，反复思考后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属下以为奥萨里昂侯爵就算再短视愚昧，也不至于胆大妄为到一边纵容北境贵族寻衅开战，一边又不向王都作出任何禀报的地步，也许镇守府的信使只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拦截在了路上” “镇守一级的重要军情按律至少需要十人以上的精锐骑士护送，且必定连发三份以上，未收到回信也应即刻清查原因，不可能至今音讯全无——” “那原因就只剩下一种——”威达姆深吸一口气道，“正是殿下一直回避，不愿深思的那一种。” 葛德文整个人顿时一滞，沸腾的气息也无可避免地跌落下来，他向后倚靠在座椅上，一时之间感受到了一股贯入心腑的无力。 是啊，原因当然只剩下了一种。 三年前的奥萨里昂绝不敢作出如此决策，以希莉亚伯爵为代表的新党军事贵族们也不会激进到了这般近乎狂妄的田地。 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诸如黄金王朝持续了十余年的新旧党争，已然从台面之下尚能维持基本规则的相互制衡，演变到了摆上台面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女神与新王之间曾经只是略显端倪的争斗，也已在不知不觉间步入了水火不容的格局。 当拉达冈本人在面对黄金体系以外的各方势力时呈现出越来越狠辣决绝的态度时，这种作风便自上而下地蔓延到了整个王朝。 如今，就连卡利亚与古龙王朝都成了基本主义者敢于窃窃私语的“异端”，萨米尔人这样本就不受待见的异族更是成为了他们眼中寄生于黄金树之下的烂创毒瘤。 所以希莉亚伯爵能够如此轻易地拔出屠刀，所以奥萨里昂站在更高一层的视野上，已经开始选择在神与王之间下注。 葛德文相信，能摆上自己桌面的情报，也许更早一步便已呈上母亲和拉达冈的案头。 可他们却一同报以沉默。 如果说拉达冈是默许，那么母亲呢.在面对新党的步步紧逼一退再退之后，她终究选择了放弃么？ 葛德文疲惫地闭上双眼，他犹然记得自己年少之时，母亲曾对自己抱以厚望，希望自己能成为更胜于父亲的盖世英雄。 只是不知自何时起，他的立场与母亲渐渐有了分歧，那时的他怀着一腔热血想要践行自己的理想，向母亲证明他选择的道路能够将这个世界引向更美好的未来，却不曾注意到母亲的眼神渐渐变得失望、疏离.直至盈满令他感到陌生而无措的冷漠。 归根结底，是拉达冈和新党选择了战争，而奥萨里昂选择了新党。 这一结果，即使以他的能量也无法在事态既成之后强作改变。 现在看来，三年前比起拉达冈只是想要培植党羽的行径，母亲肯力排众议重用杜奥里斯，才是真正站在永恒女王的高度，为王朝乃至交界地的未来付出的努力。 在她的支持下，杜奥里斯本能为北境带来一场足够长久的和平，然而昔日血战的硕果只维持了区区三载，便在时代的浪潮下轻易破灭。 也许下一次在极北冰原掀起的，就将是他都难以扑灭的风暴了吧？ 第265章 宿命 第265章 宿命 黄金历49年六月三十日，决斗大赛总决赛终于拉开帷幕。 进入八强赛后，上半区的比赛没有任何看点，四位半神似乎早已内定了参赛人选，先是拉卡德和拉塔恩认负退赛，接着是菈妮在半决赛阶段直接缺席，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十分钟就确定了由路西亚晋级总决赛的结论。 对于这一结果，各方势力大都表示遗憾，却没有一星半点的质疑之声——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几位半神乃至他们所代表的三大王朝和学院早就商定好的结果，任谁来了都只有闭嘴服从的份，再愚蠢的货色也不敢在这种话题上乱嚼舌根。 另一方面，比起打得有来有回的下半区，每一位半神都在决斗赛中展现出了绝对的压制力，但凡把其中任何一位丢到下半区，多半结局就是半神内斗，这种留出一个决赛名额任由众人争夺的做法，已经算是给足各方脸面了。 因此从二十六日开始的四天时间里，所有人都将注意力和热情投入了下半区的赛事，犹格和亚杜拉先后击败了瑟利亚的詹宁斯和罗伊.海勒，虽然两场比赛都不算是一边倒，但两位胜者仍是在大多数时候稳居上风，不出意料地拿下了胜利。 直到下半区的半决赛，海摩次席教授犹格与野法师亚杜拉的一战再度击溃了外界对“野法师”这一概念最极限的认知。 没有人知道这位戴着斗篷和面具的少女有着怎样的出身，据说连她的参赛资格都是在街上一连放倒了七个通过海选的高阶法师，从学院手里硬薅出来的。 更可怕的是，绝大多数观战者甚至看不出她到底用的是什么魔法——他们充其量只能从涌动的魔力能量和一闪即逝的符文阵列判断出那是明显有别于祷告的“魔法”，却根本无从判别那些符文阵列构建出的术式究竟属于哪一种魔法流派。 从表现形式上看，亚杜拉信手拈来的光剑类魔法迥异于传统的辉石魔法，倒有几分卡利亚王室魔法的影子。然而在真正对卡利亚魔法有所造诣的行家看来，亚杜拉的剑魔法只是与卡利亚大剑等一众魔法形似，深层原理却截然不同。 而她使用的其他攻防魔法从效果与威力上看，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辉石魔法，甚至相当一部分起源魔法都难以望其项背。 可若是深究其符文结构与术式原理，又会发现无论在调用方法还是释放形式上，亚杜拉的做法都简单到了近乎粗暴的地步，与其说那是“魔法”，倒不如说是将过于磅礴雄厚的魔力肆意倾泻的结果。 如果将其他法师的魔力储备比作一眼池塘，亚杜拉的魔力就好比一整座高山湖泊，她要做的仅仅是在湖畔崖壁上开出一个缺口，倾斜而下的洪流便足以将阻挡在前的一切事物碾为齑粉。 同时，亚杜拉在肉体素质与近战厮杀技巧上也让人们瞠目结舌，向来以近战实力着称的犹格在这位比他矮两三头的少女面前竟然反而落入下风，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只得采取远程游斗战术。 两人之间的战斗持续了足足一个小时，亚杜拉倾泻出的魔力轰击几乎将整座星辰斗技场的地面都翻了一遍，犹格的战锤也在拼杀中崩碎成了无数金属碎块.最终犹格胜在对魔力的掌控更为精确细腻，在持久战中慢慢重新占据上风。 打到最后，看起来犹然有一战之力的亚杜拉选择了主动认输——理由是她的魔力已经彻底耗尽，再打就是纯粹动用肉体力量，即使赢了也胜之不武。 半决赛后，犹格花了足足两天才将状态重新调整过来，在此期间各方势力拿出了比之前招揽埃文.戴纳时更狂热无数倍的态度，试图吸引亚杜拉加盟。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位神秘少女跑起路来比出现时更加扑朔迷离，愣是在无数双眼睛的昼夜紧盯之下消失在了雷亚卢卡利亚岛上，临走还顺走了学院仓库里的四强奖励，中途甚至没有引发守卫的丝毫察觉。 这场风波引起的讨论持续了足足两三天，直到三十日的决赛开启，才终于将热度压了下来。 虽然各家仍然将搜寻亚杜拉的踪迹作为本次大会最高级别的任务，但大伙心里都有数，这种级别的强者既然成心想要跑路，人就大概是找不回来了，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路西亚与犹格的终极一战上更合适。 三十日正午，上万名法师的共同瞩目之下，决斗大赛最后的两位主角——路西亚和犹格各自从东西两侧入口迈入了星辰斗技场。 前者身着一副银色铠甲，腰间斜挎着满月女王赠予的夜与火之剑，纹有古龙王旗的白色披风在身后飘扬。后者则披挂着海摩教室制式的黑色附魔战甲，头戴头盔与法师帽合二为一的标志性尖顶辉石头罩。 与之前的战斗不同的是，犹格这一次没有选择惯用的战锤与法杖的武器搭配，而是手持一柄通体由苍月水晶打造的结晶剑杖，既能作为最顶级的魔法触媒，又是绝佳的近战利刃。 “雷亚卢卡利亚，海摩战斗法师，犹格，请指教。”犹格将剑杖横于胸前，深施一礼道。 这一次，他没有以自身海摩教授的身份见礼，因为在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的古龙神人面前，任何头衔与地位都没有意义，在斗技场中只有作为对手的“战斗法师”四个字才堪与对方相提并论。 “法姆.亚兹拉，路西亚桑克斯，请指教。”路西亚同样回以法师礼，平静地致意道。 立足于距离犹格三十步的位置上，他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发自魂髓的杀意，如今他能够确凿无疑地认定，这位与自己素昧平生的海摩教授是真的想杀死他。 这种感觉就好比直面一座翻涌仇恨与怨念的深渊，无数泥泞与污渍扭曲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在彼此对视的瞬间朝他露出了嗜血的微笑。 路西亚确信以犹格的精神感知力，完全能够察觉自己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但很显然——对方并不在乎。 此刻的犹格仿佛一道运行到了终点的魔法术式，只待开战的钟声响起，他便可以彻底撕下遮掩许久的假面，释放出深渊中埋藏的一切恶意。 “开始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路西亚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微微歪了歪脑袋道。 “犹格教授，我假定你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你是否愿意告诉我，是谁在背后主导了这一切？” 说话的同时，他动用精神力屏蔽了两人的声音，确保这一问一答只有他们自己能够听到。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陛下” 犹格僵硬地转动着脖子，仿佛一架年久失修的人偶。 他将涣散的瞳孔瞄准路西亚，布满血丝的瞳孔重新凝聚起来，以嘶哑的声音低语道：“没有人能够拒绝祂的意志，杀死您和您的丈夫，即是我封神之路上必经的宿命。” 第266章 魔能轰击 第266章 魔能轰击 “立刻叫停比赛！”贵宾席上米凯拉神色立变，连忙发声道，“犹格的状态不对！” “路西亚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拉塔恩面沉如铁，双手已经摸向了腰后的漆黑重剑，“别管那么多，先把犹格抓了再说。” 以亚兹勒与卢瑟特两位大师的眼光，自然也能看出自家弟子突然显露出的异样，两人飞快对视一眼，立刻便起身准备命令裁判叫停赛事。 恰在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是神力与魔力对撞的波动——”菈妮握住法杖的小手猛然捏紧，指节变得一片苍白，“他们.他们一同拒绝了所有外界的插手。” 伴随着她紧张的话语声，一道澎湃狂暴的冲击波自战场中心极速激荡开来，在斗技场边缘的魔力护罩上激起一圈冲天而起的能量波浪！ 下一秒，炽红暴烈的龙雷与另一种暗沉闪烁的魔力交织在一起，迅速夺取了能量护罩的控制权，并将其转化成了彻底隔绝战场内外的壁垒。 除了能够洞察内情的贵宾席，四周的观众们一片哗然，谁也没见过开打前先耗费大量精力加固斗技场防御的玩法，难不成这两位是担心自己的破坏力太强了，一不小心误杀观众？ “我们必须进去！”玛莲妮亚已经拔出了义手刀，声音坚决道，“万一路西亚受伤了怎么办？” 卢瑟特飞速环顾一周，上前一步来到菈妮面前，微微躬身道：“菈妮殿下.此事还需要您拿个主意。” 此刻，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菈妮身上，虽然拉塔恩才是卡利亚三位半神中地位最高的大王子，但眼下的情形实在过于特殊——米凯拉和玛莲妮亚两位黄金半神也在这里，古龙王朝方面又没有分量足够重的人物在场，因此只有已经与路西亚确定伴侣关系的菈妮有资格做出决断。 菈妮看了看面前神色焦急不似作伪的老人，又扭头死死盯着场中的路西亚和犹格，她能感知到后者此时的魔力波动比起半决赛强出了不知多少，即使正面承受路西亚的龙威也几乎不落下风。 “姐姐，不能再等了——”玛莲妮亚急切地喊道。。 “交给他。”菈妮一咬牙，断然答道。 “我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信任他的选择，除非一会儿场面失控，他遇到危险时我们再插手不迟。” 仿佛在回应她的话语，路西亚在数百米外回首望向观众席，朝菈妮和她身旁的玛莲妮亚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陛下.”犹格活动着由于力量暴增而显得有些别扭的关节，口中依然在发出含混不清的低语和狞笑，“再说一遍，没有人能拒绝祂的意志，包括——” 话音未落，犹格充血的瞳孔骤然一缩，面前的空间好似刹那间违背常理地扭曲起来！ 一道森寒的银光倒逆着时间长河袭掠而来，直至撞破了整片视野，耳畔才遥遥传来震怖人心的音爆！ 砰—— 犹格只觉得脑门透出了一声木木的闷响，视野却随之飞速上仰拉升，天空在高速晃动下抽离成了一张鲜红模糊的连环画，直至视角定格在了身后，他看到背后的观众席整个倒了过来！ 他疑惑地摸向自己的脑袋，却只摸到了变形折向后方的颈椎，随着头顶直达胸腔的剧痛传来，犹格才意识到自己遭受了来自路西亚的一记重拳。 这一拳，差点掀掉了他的脑袋。 “在我问你之前，最好闭上你的狗嘴。”空气中传来路西亚冷冽的话语声。 又是一记重拳！ 犹格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攻城锤猛然砸进地下，轰出一个大坑后又被一股贯入地面的震动掀起！ 战技.撼地！ 路西亚借助踏地的一脚顺势腾身而起，一脚踹中犹格的胸膛，这一击将他大半个胸腔轰得塌陷下去，弓成一团宛若炮弹般砸向后方！ 犹格的后背重重砸在斗技场边缘的玄钢护壁上，崩碎的金属与尘烟遮蔽了他的视线，他猛地呕出一口乌黑冒烟的鲜血，却迎面瞥见了一道集束而来的恐怖光辉！ “赫拉瑞斯！” 犹格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嘶哑而疯狂的咆哮！ 无数结晶化的血肉触须从他的伤口中飞速蔓延增生，下一霎，他的身形便被路西亚倾泻而来的魔力光束湮没！ 这种与亚杜拉的魔法攻击高度近似，却在凝练程度与威力上胜出无数的魔能轰击，正是路西亚三年来在魔法领域千锤百炼的成果之一。 起源魔法中位于顶点的三种传说魔法——彗星亚兹勒、毁灭流星和创星雨都需要对起源之道极深的理解，路西亚虽然已经在这一领域初窥门径，却离真正熟练掌握还有着相当一段距离。 譬如其中最为声名显赫的彗星亚兹勒，那种足以湮灭一切敌人的星空激流并非来自施术者自身，而是其以自身魔力为引开启星空之门，引导宇宙能量轰击的结果。 要想掌控这样近乎不可能完成的神迹，要么像亚兹勒大师一样，拥有一具对星空能量亲合度极高的辉石之躯，要么便要如满月女王蕾娜菈一般，对魔法的领悟与掌控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然而，路西亚目前做不到，不代表他找不到效果近似的替代方法。 坐拥60的集中属性和80的智力属性，哪怕他只是将自身的一道魔力随手砸出去，威力都会远胜于一般的辉石魔法，因此他只需建立一道精确模拟星空激流轰击的魔法术式，便能依靠自身魔力强行打出威力近似彗星亚兹勒的效果。 狂暴炽烈的魔力能量湮没了犹格的身躯，边缘的玄钢护壁烧熔成滚烫的铁水，又在翻涌的路径上渐次冷却，凝固成盛放的金红色花朵。 如果不是路西亚和犹格开战前释放出的神力与魔力再次加固了能量护罩，单这一击便足以将整座星辰斗技场切为两半！ “这就是半神的真正力量？！” “路西亚殿下是想杀了犹格吗？” “.” 观众席上，无数来自五湖四海的法师纷纷呆若木鸡，不止路西亚展现出的力量让他们心生惶恐，这场战斗的暴力程度更是让他们不知所措。 显而易见，眼前的战斗已经远远超出了“决赛”的标准，场中的一人一龙也不再是点到为止的对手，而是生死厮杀的仇敌。 质疑声中，一道暗紫色的剑光蓦然从魔能轰击的激流中亮起，一记自下而上的斜斩挥出了宽逾十米的剑芒，硬生生斩开了路西亚的光束！ 犹格低笑着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只是这一次，他的形象不再是那位风度翩翩的海摩教授，而是沦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第267章 龙语 第267章 龙语 星辰斗技场中纷扰的质疑与喧嚣声飞速平息下来，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血肉增生涌动的声音无比刺耳，宛若噩梦最深处的呓语。 “那是.什么怪物” 众目睽睽之下，犹格化作了一头三米开外的类人形怪物，大块斑驳混沌的杂色结晶取代了他的躯干与肢体，关节处不断生长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尖刺，硕大的头颅表面布满浓密尖利的白毫，赤红的辉石眼珠之下是两道牛角般漆黑粗壮的半颚。 “立刻疏散所有观众！”短暂的愕然之后，率先反应过来的亚兹勒大师厉声喝道。 警钟声在星辰斗技场中急促地响起，上万名法师花了十数秒迫使自己认清眼前的状况，紧接着便在混乱与恐惧中疯狂向外围涌去。 贵宾席上，拉塔恩霍然拔出两柄重剑，魁梧的身躯一跃而起，如同一颗陨石从天而降，轰然坠落在斗技场边缘的屏障之前，当即便要强行进场驰援。 路西亚却在此时侧首喝道：“都别进来！” 他看得出犹格已经从人类异变成了某种极其近似坠星成兽的形态，并且参照三大王朝这些年与星空生物的交手记录来看，犹格散发出的精神威压还要远在成兽之上。 但他不确定的是，此时在犹格的潜意识中，他面对的到底是魔法大会上的路西亚，还是禁忌之战中的龙神赫拉瑞斯。 剥离了决斗大赛这一外在环境条件，犹格作为一具明显遭到引导操控的傀儡还能运行多久，联合拉塔恩等人通过魔法之外的手段强行制服他之后，他又能否活着坚持到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面对如此多的未知变数，路西亚还是选择静观其变——以犹格表现出的精神力强度判断，他不相信幕后主使者能够保持对犹格的远程操控，至少此刻绝对做不到。 假设操控的方式只局限于过去数年中精神层面的渗透和侵蚀，那么他只要隔绝场外影响，陪犹格继续完成“决斗大赛”这一既定程序，就有机会让犹格的异状维持更长的时间，得到更多自己想要的线索。 看到路西亚如此坚决的态度，拉塔恩刚刚举起准备击破屏障的大剑硬生生停了下来，顺手还拦住了紧随而来准备发起攻击的几位半神。 观众席紧急疏散的同时，贵宾席上以学院和魔法镇为首的众多强大法师也从各个方向包围了战场，以待在路西亚需要时立刻策应。 然而战场中央，除了做好充足心理准备的路西亚，“犹格”似乎也并不着急。 面部密集的白毫之中，他模糊难见的五官挤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静静审视着惊恐疏散的人群，布满尖刺与骨节的漆黑长尾则在空中悠然摆动着，似乎在欣赏难得一见的盛况。 直到中低阶法师们疏散得七七八八了，他才将目光重新聚焦于路西亚身上，咧开嘴唇露出森白锋利的牙齿，笑道：“可以开始了，陛下——” 声音飘落的一霎，犹格的身躯猛然前冲，宛若一发破空而出的重型弩矢朝路西亚暴掠而去！ 路西亚微微侧首避开一记直击面门的爪击，又向后闪避半步，再次躲过犹格顺势而下的挥扫，随后握住腰间的夜与火之剑，挥出一片燃烧着烈焰的剑光！ 犹格伸出双臂挡住扑面而来的爆炎，鞭刺一般的尾针在空中抽出一连串爆鸣，与斜斩而来的剑锋轰然碰撞，坚硬的骨甲虽然只被剑刃划出浅浅的白痕，身躯却被剑身传递的巨力又一次劈飞出去！ 忽然，犹格背后的结晶躯壳再度裂开，四道蜻蜓般的膜翼凌空展开，稳住身形的同时表面亮起一道道晶莹闪烁的纹路。 足足上百道狂暴的帚星魔法从中激射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密集的死亡之网，朝下方的路西亚攒射而去！ 路西亚同时进入半龙化状态，张开龙翼轻轻一振，达到四阶的虚空之翼再度发动，恍惚之间仿佛凭空掀起了一片时空乱流，包裹着他的身躯在帚星光雨之间恣意游走。 任凭帚星轰击如何密集，都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破绽与缝隙自动来到了他的面前，模糊的银色残影渐次幻灭，路西亚只用了不到一息时间掠至犹格下方，手中剑势一转，一道与彗星亚兹勒高度近似的星空激流笔直射向空中！ 夜与火的架式—— 作为昔日永恒之都在夜与火之剑内部铭刻的两道固有魔法术式之一，夜之架式单凭剑体本身便能让执剑者释放出威能等同彗星亚兹勒的星空激流。 这柄剑已经超脱了寻常意义上“剑”的范畴，而是寄托着交界地生灵仰望宇宙的第一束目光，足以作为贯通群星与现世的门扉而存在。 掌握了它，便等同于掌握了一扇直抵宇宙的星空之门。 璀璨的光柱洞穿了整片天空，以路西亚的力量激发夜之架式，发挥出的威力已经不亚于亚兹勒亲手释放的星空激流。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向光柱中央的犹格，亲眼见证着一枚枚漆黑的骨刺在光束冲击之下湮灭为飘零的尘灰，结晶化的身躯也开始浮现出细微的裂纹. 哧啦——一声微不可察的电火花声响起，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紧接着，又是接连几声类似的声音从光柱四周传来。 身处战场中心的路西亚第一时间察觉了异样，他望向脚下，发现四周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道道明灭闪烁的暗紫色电光，空气似乎遭到了极强的压缩，呈现出扭曲而缥缈的幻象。 高空之中，在夜之架式的轰击下遍体鳞伤的犹格向下俯瞰，竟然在光束中央收拢膜翼，优雅地以手抚胸，面对着路西亚遥相致意。 霎时间，一点漆黑暗沉到了极致的星芒在犹格上方的天空中爆开，瞬息扩张成一轮巨大的黑洞！ 夜之架式倾泻出的光芒在引力的束缚下硬生生绕开了犹格的身躯，化作无序飘零的微光，尽数被黑洞吞没。 同一瞬间，路西亚脚下的地面猛然塌陷下去，暗紫色的重力光束框死了方圆百米之内的大地，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囚牢，灭绝了一切逃离的可能。 铠甲、战袍、皮肤、血肉、经脉、骨骼.路西亚感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细节都遭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重压，恐怖的重力宛若神只自王座之上降下的意志，千方百计地迫使他跪拜、臣服！ 他倔强地抬起脖颈望向天空，一团充满毁灭气息的黑暗星云在他头顶张开，磅礴的暗蓝色星雨从云端倾泻而下，又在重力魔法的作用下化作无数道刹那即逝的流光，朝他覆压而来！ 而在云层更深处，紫色的雷霆在黑洞之中翻涌咆哮，成千上万颗陨石被犹格开启的黑洞从虚无空间中接引，击碎了星辰斗技场上方的能量护罩，顷刻间便将百米之内的一切建筑轰为废墟！ 一发小陨石洞穿了路西亚召出的防御魔法，在他的胸甲上撞得粉碎。 又一束流光顺势而来，在他半龙化的鳞甲表面切割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两人之间的攻守平衡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崩坏，越来越多的魔法攻击席卷而来，不断在路西亚身上造成伤势，饶使不灭之鳞与襁褓赐福飞快修复着他的身躯，却仍赶不上伤口诞生的速度。 赤红中带着金色流光的半神之血飞快布满了他的身躯，他冷静地感知着自身的状态，望向天空的目光中露出一分遗憾之色。 “看来单用魔法，现在的我，确实还不是你的对手啊.” 路西亚徐徐呼出一口气，冰蓝的眼眸中亮起了一线炽红的雷光，封印多时的神力宛若越过天堑的怒潮，开始在四肢百骸之间奔涌流淌。 重力魔法的束缚对此刻的他已然近乎于无，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挺直了身躯，将夜与火之剑纳入剑鞘，张开的双爪之间缠绕上了黑红色的破灭之雷。 路西亚明白，当他动用古龙之力的一刻，这场魔法对决便会毫无争议地走向结束，只是无论犹格是否还能维持此刻的状态，给出他想要的信息他都确确实实地输掉了这场对局。 “检测到过量魔力注入本体正在遭受强力魔法攻击，应对模式正在解锁.50.0%，65.2%，77.8%” 一连串意料之外的信息骤然闯入了路西亚的脑海。 犹格异变后的魔法实力超过自己虽然超出了他一开始的预期，但总归还在提前做好的预案之内，只要他动用全力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更不至于影响大局——但现在这些是什么！ 刹那的慌乱之后，他迅速找到了信息的根源——竟然是记忆战场又一次发生了异动！ 没错，正是自他觉醒源初魔力之后，三年来再也没有任何变化的记忆战场。 领域化进程达到51.2%后，他本以为自己对这片空间的掌控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就在此时此刻，记忆战场中漆黑无垠的大地疯狂颤抖起来，新生与破灭交相辉映的天空亦在发出剧烈的震动！ 龙神赫拉瑞斯的虚像星云中，那对象征眼眸的冰蓝星辰表面，无数道玄奥晦涩的符文回路勾勒而出，跨越无尽时空的阻隔，摹刻在了现世之中路西亚的眼眸之中！ “89.2%，95.1%99.9%” 路西亚震撼地感知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全新力量在他体内奔流，那是发乎于源初魔力，与源自古龙之躯的气血之力、源自半神之血的神力并行不悖的第三种力量。 “100%——传说能力‘龙语魔法’已解锁。” 也许从这一刻起，他才掌握了真正属于龙的魔力。 “善用这份礼物吧，我的孩子——直到重逢之刻的到来。” 恍惚之中，路西亚仿佛听见有人在耳畔如是轻语。 他扬起头颅，望向短短数秒内神情由残忍到迷茫再到不知所措的犹格，放纵着自己的思想与意识，从脑海中奔涌的知识洪流中随意拘来一缕。 “停。”他俯视着漫天席卷而来的魔法狂潮，淡淡地吐出了一个音节。 顷刻间，所有攒射而来的陨石与流光都好似被人突然按下了中止键，突兀地失去了一切动能，僵硬地顿在原地，地面翻涌的紫电也瞬间停滞，在挣扎中不住颤抖，宛如扭动的蜉蝣。 “破。”路西亚又一次出声道。 他的话语声一如千载之前，龙神高坐于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之巅，向这片天地下达的神谕。 音节飘散在空气中的一刹那，一道远比彗星亚兹勒更加恐怖的金色光束自他脚下拔地而起，瞬息湮灭了犹格竭尽全力布下的绞杀大阵，彻底将那具辉石之躯笼罩进去！ 所有人只来得及听见一声疯狂暴戾的不甘怒吼，路西亚便陡然收敛光束，犹格残破的身躯化作了最后的陨石，无力地坠落在路西亚脚下。 ps.写到一半感觉该断章了，出于一片善良与真诚，硬是加了平时一倍的量写完了，我真是太优秀了！ 第268章 双贤与起源 第268章 双贤与起源 “殿下，我们在门前镇各处的密探刚刚传来回报，现在外面对学院方面的风声很不友好，尤其是针对两位大师为首的起源派不少声音认为，正是由于他们对起源之道毫无节制的渴求，才导致了犹格的堕落。” “我知道了——”路西亚十指交叉，不置可否道，“安娜西亚，这件事你怎么看？” 得知星辰斗技场发生的变故之后，安娜西亚第一时间就召集了雷亚卢卡利亚岛古龙神殿的所有护卫骑士，赶往战场保护主君。 不过当他们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安娜西亚也得以亲眼目睹了犹格坠落之后混沌的呓语，以及变异为“法师球”的全过程。 众目睽睽之下，犹格超过三米的躯干在数秒之内坍缩成了一颗硕大的肉球，在他的面孔周围，数十张扭曲的人脸争先恐后地从肉球表面挤了出来，又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全部结晶化，沦为一件介于生命和辉石之间的半死之物。 这一过程中，除了几声不甘而又难以置信的嘶吼，犹格吐露出的唯一内容就是对龙神赫拉瑞斯的诅咒和怒骂，而当法师球转化结束后，他也随之丧失了语言功能。 “属下认为，这场变故几乎不可能是起源派导致的意外。”安娜西亚答道。 “起源派资历最高、实力最强的首徒，海摩教室的次席教授——在外游历两年后一回来就引发这么大的动乱，还偏偏是在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魔法大会决赛赛场上，差点伤到了当世身份最尊贵的神人之一。但凡对西陆局势稍有了解的势力都不难看出，这件事摆明了就是要损毁起源派在魔法界的声誉，从而撼动他们在雷亚卢卡利亚的地位。” “说得不错，”路西亚微微颔首道，“但你为什么用了‘几乎’这个词，还有什么其他可能么？” 安娜西亚沉吟两秒，认真答道：“属下是担心，在这场看似针对两位大师的陷害背后，起源派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 “关于这一届魔法大会，我们最初的判断是学院中某些高层成员——譬如近年来颇为得势的双贤派，试图以此试探卡利亚王室的态度和诸位半神的根底。” “只要王室的态度稍稍放软，卡利亚三位殿下又没能展示出碾压性的强大实力，学院就可以借势潜移默化地为自己打上独立于三大王朝之外的‘魔法圣地’的标签，逐步脱离王室掌控。” “然而这一层谋划，应该只能代表某些情报不足偏又目空一切的肤浅之辈，以学院这些年在罗德尔方面的布局，双贤派真正掌权的高层也许会对殿下以及其他几位半神的心性手腕产生误判，但绝不至于不了解你们的真正实力。” “靠一批魔法领域的所谓‘天才’压一压罗德尔王室私学的风头倒也罢了，想靠他们和卡利亚三位半神打得有来有回以此折损王室权威，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抵达卡利亚之后，结合本地古龙神殿给出的情报，我们又推测双贤派的真正谋划是让半神们与起源派产生直接冲突，您有意引导他们在决赛上把底牌打出来，也是为了将事态维持在可控范围内。” “这样一来，不论犹格的事情本身就是双贤派亲手策划也好，还是他们故意让起源派自身的隐患暴露在殿下眼前也罢，又或是他们背地里和其他某些势力达成了交换，造成犹格异变的恶性事件.至少包括三大王朝、六位半神和诸多法师组织的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起源魔法以及起源派追求的星空生命的危险性，起源派的声誉也降低到了有史以来的冰点。” “但属下疑惑的是，仅仅依靠这种级别的伎俩，双贤派就能确信自己可以打垮起源派，甚至更进一步取而代之？” “很难。”听到安娜西亚的分析，路西亚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自复苏时代以来，亚兹勒与卢瑟特两位大师便是魔法界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如果不是蕾娜菈陛下异军突起，引发了卡利亚魔法的风潮，恐怕时至今日高阶魔法领域都是学院派一家之天下。”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两位在学术与实战领域同时登峰造极的泰斗人物，其地位绝不是犹格变成一头怪物，发起一场恐怖袭击就能威胁到的。” “属下也如此认为，因此往第三层考虑，是否存在一线可能——双贤派的确想借殿下与其他半神之手除去起源派，但他们选择的手段并非阴谋，而是我们无法回避的阳谋？” “从大会之前，那位名叫托普斯的名誉教授差点被学院拒绝开始，决斗大赛第一天又传出了埃文.戴纳此前被学院终生禁止参加招生考试的丑闻，加上犹格与接下来的瑟利亚魔法博览会.至少在桌面之上，他们所做的只是将起源派的弊病条分缕析地展现在诸位半神面前。” “参考之前在罗德尔时，由于那笔三千万卢恩订单双贤方面对您产生的误判，以及蕾娜菈陛下担任学院院长时对起源魔法研究的压制，可以说除了米凯拉和玛莲妮亚两位殿下之外，包括您在内的其他四位半神理论上都更可能倾向于双贤一边。” 言及此处，安娜西亚的分析和判断已经达到了路西亚全部的预期，在他一直以来的有意培养之下，这位年轻的风暴骑士长成长的速度比最初的期望还要快得多。 犹格畸变为法师球之前，路西亚曾尝试使用艾普西隆的灵魂秘术入侵对方的思维，强大的精神力与40感应等级的加持帮助他成功敲开了犹格的精神壁垒，然而壁垒之后却只是一片混沌的风暴。 他看到了犹格曾经无数次目睹过的星空、黑洞、鳞甲与触须，也听到了那夹杂着嘶吼与哀嚎的迷蒙低语，甚至还有时不时从天际掠过的银白龙影 但犹格的意识似乎在他败局已定的时刻便开启了自动焚毁的程序，一项根植在他灵魂深处的定向术式摧毁了他的全部理智与记忆，除了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股对于龙神的畏惧和憎恨，路西亚再也没能发掘出更多的信息。 此战之后，虽然情势还没发展到大家都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但安娜西亚口中的选项确实已经顺理成章地摆在了六位半神、一众魔法组织以及三大王朝面前。 选择看起来陈腐、危险、难以掌控的起源派——还是更加生机勃勃、明面上愿意向其他组织表露更多善意，也更愿意向三大王朝低头的双贤派？ 类似的疑问，恐怕此刻便已盘桓在无数人的心中。 “在权力的赌桌上，当拿不出足够的力量作为筹码，聪明人便会选择以身入局，在夹缝中博得一条最好的出路。”路西亚浅淡一笑，冰蓝的瞳底荡漾着难以读懂的笑意。 或许只有他知道，不到破碎战争结束，三大王朝尽数从赌桌上出局之时，学院便会始终高举不问世事的大旗，安安稳稳地当他们的“学术圣地”。 “我想听听你的建议，安娜西亚，”他说道，“难得遇上一件轮得到我们做主的事情，你说我们选哪一边更好呢？” 安娜西亚再度沉默了片刻，垂眸答道：“明天就要启程参加瑟利亚魔法博览会了，殿下不妨拭目以待，看看起源派是否愿意向您付出足够挽救他们的真诚。” ps.关于dlc，目前来看应该不会对本书剧情线造成重大影响，等出来以后如果和作者本身规划冲突不大，会尽力将dlc人物与内容全面引入，以增强大家的阅读体验。 第269章 阵眼 第269章 阵眼 黄金历49年8月，凯伦城。 不知是不是今年寒流来得太急的缘故，往年直到十月都还带有些微暖意的凯伦早在八月初就染上了一层薄霜，城外旷野中的大片植被也耐不住换上了火红的衣装，静候深秋的到来。 和往年不同的是，凯伦四周的麦田已经延伸到了城外四十公里的位置，大片新兴的农庄布满了一成不变的荒原，嶙峋的巨石与腐朽的古树被统统伐倒，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灌溉水渠和风车磨坊。 这座在二十年间始终远离黄金树的青睐，孤悬于南格密尔、北利耶尼亚与西亚坛之间的边陲小城，在短短三年间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而这一切改变，并不是因为黄金树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久经忽视的子民，而是源于三年前新上任的凯伦执政官——克莱维尔男爵。 “刚刚书记处统计出了七月的秋收结果——”新修的高耸城楼顶端，蓄着短须的年轻骑士手拿一份书稿来到默默注视远方的男人身边。 “考虑到今年降温过早的因素，秋收活动比去年提早了足足一个半月，就算城里的黄金神官累死累活提供了一大批恩惠露滴用来赐福作物，都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没熟透的粮食浪费在了地里。” “结果怎么样？”克莱维尔依旧眺望着远方的原野，语气平静道，“我猜最终的收获还是比去年多了不少吧？” “你就不能让我把关子卖完”明面上仍然担任内务官的奥尔文斯无趣地撇了撇嘴，“如你所愿，单是夏熟的一季粮食加上七月的收获，就已经比去年多出了百分之四十，再算上本月和下月能从寒流手里抢出来的份额，总数逼近去年的两倍都问题不大。” 克莱维尔轻舒了一口气，嘴角难得地浮现出一抹笑意，道：“毕竟今年开垦了那么多荒地，又收拢了接近三千混种和亚人，产能有所突破才在情理之中。” “不过估算是一回事，真正听你报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他拍了拍面前坚固厚重的城砖，感慨道，“有了这批粮食，今年寒冬持续再久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明年也能继续收拢北方流民，咱们总算没白忙活。” “继续收拢流民？”奥尔文斯一时有些不解，“现在周边的荒地都开垦得七七八八了，农庄、工场、修筑新城，甚至包括城卫军，所有能消化人口的位置都填满了我们接纳的混种和亚人，明年继续收拢的话，怎么安置啊？总不能全送去东海列岛让殿下安排吧？” 事实上，在路西亚与玛莉卡女王达成异族遣送协议的初期，凯伦城确实曾将相当一批人口通过远洋舰队送去了东海列岛。 由于凯伦地区数十年来人类与非人种族的激烈摩擦，即使换上了克莱维尔担任执政，种族之间的隔阂仍然很难立刻消除。那些在南格密尔地区难以生存的亚人和混种也许愿意接受克莱维尔的征召，南赴凯伦谋求一条生路，却绝不愿意在彼此缺乏足够信任的前提下被送往大陆彼端的东海。 因此当时被送往东海列岛的异族，绝大多数都是在凯伦生活过半年至一年，在农庄或工场长期工作过的稳定移民。这批人前往东海后，在兰斯桑克斯的安排下大都担任了新移民的基层领导者，后续也成为了移民中最早一批获得古龙王朝正式居民身份的成员。 然而，在天空城崩毁大半之后，东海列岛的承载能力终究有限。三年时间里古龙王朝接纳了黄金王朝六成以上的异族奴隶，算上尚未获得正式居民身份的移民，总人口已经激增一倍有余，突破了千万级别。 大量的新增人口固然带来了生产力的飞跃，尤其极大促进了路西亚近年来着重布局的军工产业的发展，却也随之衍生出繁杂的管理问题。 东海列岛仍有面积辽阔的荒地，但古龙王朝积累的各级管理人才却远远不足，兰斯桑克斯已经将天空神殿三分之二和各地古龙神殿三分之一的神官与骑士投入了基层管理工作，才堪堪维持住了王朝的正常运转。 在古龙王朝彻底消化这数百万移民，将其全面转化为综合国力之前，人口继续疯狂涌入势必会打破这种来之不易的平衡，从而摧垮法姆.亚兹拉的根基。 所以自黄金历48年下半年起，路西亚在和兰斯多次通信商议之后，便有意放缓了将异族移民招纳至王朝本土的速度，转而更多地将人口就近安置在各地古龙神殿附属的产业体系中。 另一方面，他又将自身军工产业的核心环节逐步迁离黄金王朝，挪至盖利德与利耶尼亚境内，以免在未来和新党爆发冲突后陷入被动。 诸多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就决定了克莱维尔执掌的凯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指望不上依靠背后的古龙王朝缓解人口压力，要想给南格密尔地区的混种和亚人一条生路，同时将他们的力量收归己用，就必须想出一个只靠自己的办法。 “当然不能给殿下制造麻烦——”克莱维尔答道，“我打算进军北格密尔。” 奥尔文斯先是一愣，旋即眉头微微皱起，道：“这很困难.南格密尔说到底只是气候恶劣，那边的不管是混种、亚人还是山妖，这些年都跟咱们建立起了足够的信任，慢慢经略总不算太难，但北边不一样，那是真正属于异端和叛逆者的巢穴。” “的确很困难，但困难背后潜藏着难以想象的价值。” 这一刻，四十五岁的前宫廷调香师转头看向二十四岁的前风暴骑士长，轻声道：“如果只做世人都能做到的简单之事，我们的存在对殿下的大业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眼下殿下仍能与黄金王朝虚与委蛇，但随着新党日益得势，彼此决裂势在必然——届时凯伦作为横亘于格密尔、亚坛、利耶尼亚三地之间的锚点，必定会成为黄金王朝的肉中之刺。” “丢掉凯伦，黄金王朝的兵锋便可越过格密尔直指利耶尼亚，除卡利亚王庭星月城之外，整座西陆根本无险可守。如今蕾娜菈陛下本就抱病在身，学院又是一个多年难解的不稳定因子，一旦开战，局势必然会比当年的月树之战恶劣无数。” “黄金王朝甚至无需灭亡卡利亚，只要围困住星月城，亚坛、利耶尼亚、宁姆格福便能彻底连成一片，单凭东海列岛与一座半毁的天空城，殿下拿什么与拉达冈抗衡？” 两人就这么站在这座名义上仍然归属于黄金王朝的城市上方，奥尔文斯听着克莱维尔大逆不道的言论，沉默良久之后，深以为然地长呼一口浊气，沉吟道：“但如果反过来.” 克莱维尔注视着挚友的眼眸，瞳孔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沉声道：“反过来，守住凯伦，我们就能把黄金王朝在整座西大陆的军力钉死在亚坛，向南无法触及卡利亚，向北不得染指格密尔。” “到了那时，无论盖利德归属于谁，形势都会彻底逆转，只须卡利亚与古龙王朝东西联手，收复宁姆格福便易如反掌。以此为根基北伐亚坛，纵使战王葛孚雷重归罗德尔，也绝非殿下的敌手！” 第270章 双翼 第270章 双翼 “这是什么？” “是罗亚果干大人。” 亚人女孩揉搓着衣角，半低着脑袋，惴惴不安地窥视着摊位对面的男人，对方从果干堆里拈出一颗，凑到眼前眯眼瞧了片刻，又丢进嘴里慢慢地嚼碎咽了下去。 那应该是位骑士，她想道。 虽然他既没有戴头盔，又没有佩戴任何一种象征身份的纹章徽记，但那对半人多高的大剑可不是一般人能挎得动的。 更何况，男人身上自带着一种隐而不露的气势，一种如同狮子般无需故作威严，却时时刻刻震慑人心的气势。 “您对这些不满意吗？”女孩按捺住扑通乱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您觉得这种低级货物不该出现在集市里，我可以——” “做得很不错，孩子，”男人以尽可能温和的声音安抚道，尽管这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吓人，“给我装上两斤，多套一层布袋，方便带走。” “是，大人。”面对男人意料之外的态度，亚人女孩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立刻忙活起来。 等待的时间里，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摊位四周的陈设，女孩的推车四周划分了明确的漆线，边缘还设有排水口与垃圾箱。最重要的是，摊位前方插了一面金属铭牌，上面刻印着摊主姓名、经营领域与凯伦执政厅官方批发的限时经营许可。 沿路一直向后望去，这片集市里每一处摊位都呈现出了整齐划一的风格，与之相反的则是人类、亚人、混种完全混合的摊主与顾客群体，所有人都操持着口音近似的大陆通用语，至少表面看起来一片祥和。 他甚至还在集市边缘望见了两名叫卖铁器的山妖，大概是产品质量过硬的缘故，那两处铁匠铺子前居然还排起了长龙。 “这里生意怎么样？”男人看似随意地问道。 “我看你定的价格很低，一年到头这点利润，再裁掉摊位费和城卫军平日克扣的费用，生活并不容易吧？” “回大人的话，我是今年才来凯伦的，之前一直在城外种地，这两个月才把家里多余的果干拿来卖掉贴补家用，不过.不过日子没有您想得那么难。” 她似乎努力鼓足了勇气，抬起小小的脑袋直视着快有两个自己高的骑士，认真道：“您是从外面来的，所以不太了解，执政大人对我们很好。我听城里的老人们说，现在的税率才是从前的三分之一，光靠种地的收入就能养活我们一家了。” “来集市做生意，只要货物通过了执政厅的检查，第一年不用交任何摊位费，往后也只需要交利润的百分之十，城卫军平时只是在这里维持秩序，根本不会为难我们。” “我弟弟明年也会参加城卫军的选拔——”亚人女孩将包好的果干递给男人，咬了咬嘴唇，还是坚决道：“爸爸妈妈说过，现在的好日子都是执政厅的大人们赐给我们的，我们一定要亲手扞卫它。” 男人接过包装精细的布袋，看着女孩怯懦偏又决绝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道：“是我人生地不熟，一时出言冒犯了，还望见谅。” 说罢他抛下一枚银卢恩，不待女孩找钱便自顾自地走远了，不知是他步伐太快还是怎么，女孩刚手忙脚乱地找出零钱，还来不及出声呼喊，便看见他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亚人、人类、人类、混种、亚人.” 男人一路穿过集市，历数着两边摊位的经营者，虽然他从未来过凯伦，但并不妨碍他深刻地感知到这座城市的与众不同。 人类大概在集市中占据了四成数量——其他城市大约也是四成，只不过另外六成异族不是与人类平等的摊主和顾客，而是摆在摊位上的货物。 三年前路西亚与黄金王朝的交换协议只明文针对了属于各地角斗场的异族奴隶，却无法从根本上废除早已遍及整个黄金树体系的奴隶贸易。 当然，在一位神人旗帜鲜明地反感异族奴隶贸易，当朝两位陛下又明显愿意在这种议题上让步的背景下，近两年奴隶贸易的风潮终究比早年间收敛了许多，即使是往日跋扈惯了的贵族与地主也很少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残害异族之举。 不过，外界的现状相较如今的凯伦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差距大到让男人很难相信这是一座隶属于黄金王朝的城市。 很多人都知道凯伦执政官克莱维尔是路西亚的人，更多人知道那位殿下一直着力于实现交界地诸族的平等，但很少有人愿意相信，他们已经在黄金树的疆域之内真真切切地迈出了第一步。 他从布袋中摸出两粒果干，向上一抛丢入口中，细细咀嚼着走向街口的一家酒馆。 如今既已看到了想看的东西，得到的结果也远远超出最初的预期，便没有必要多做停留了。 一路上消磨了两个月时间，史东薇尔方面的消息必然已经传到了葛德文耳中，南面的摩恩城也势必会作出反应，无论这趟能不能带回葛瑞克要求的车队，南境风暴遗族的生命安全应该都能得到保证。 接下来，他是该切实着手去办葛瑞克交待的事情了，在酒馆休息一天，明日一路驱马直奔迪可达斯，沿途多走传送门的话，最晚本月下旬就可抵达洛德要塞。 男人如是想着，然而刚走近酒馆大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杯盘破碎、桌椅乱飞的响动。 带着酒气的叫骂声中，一个身着侍者服装的年迈混种被人用力丢了出来，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涌出的鼻血流满了整张脸颊。 “他妈的，外面那些摊位用这些杂种就算了，你们凯伦人竟然还敢让混种给老子倒酒？！” 一名喝得面酣耳热的佣兵飞起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把脚踩在椅子上道：“老板呢，滚出来——让老板娘舔干净老子靴子上沾上的酒水，老子就放你们一马！” “说得对，听到没有？哈哈哈哈！”佣兵的同伴们附和大笑着，同时拔出马刀劈断了一只桌角，驱赶着一众惊恐的顾客赶紧滚蛋。 “喂，我说你”另一名佣兵搡了一把男人的肩膀，“没听见我兄弟让你们通通滚蛋？还跟头野猪一样往里拱，是想找死么？” 男人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如果我是你，就会立刻把手放下，用它扶着你失去理智的同伴有多远跑多远。” “你说什——” 话音出口的瞬间，一道刚猛至极的劲风骤然洞穿二楼的地板，从佣兵抓着男人肩膀的手臂中央一掠而过！ 男人猛然抬头望向头顶，鹰隼般的眸子中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错愕。 “啊——我的手！” 佣兵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只见一柄一人半高的大戟居中切断了他的胳膊，将前半截手臂钉在了墙上！ 或许是戟刃过于锋利，又或许是袭击者的力道过于霸道，直到此刻鲜血才从镜面般的断口中喷涌而出，顺着佣兵跪倒的方位溅了他的两名同伴一身。 扑面而来的血气冲散了上头的酒气，另外两名佣兵当即吓得匍匐在地，抓过随身携带的盾牌罩在头顶，忙不迭地开始道歉求饶。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在三名佣兵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柄钉入墙壁的大戟震颤着被人隔空拔出，不紧不慢地飞到他们中央——他们想要逃跑，却发觉腿脚如烂泥般动弹不得。 一抹寒光乍现，三颗头颅冲天而起。 “你还是那么喜欢废话，奥雷格。”楼梯上方，一道淡漠的嗓音由远及近。 “我说过很多遍，对付渣滓最好的办法就是有多少杀多少——这样在那些垃圾沦为彻底的渣滓之前，至少会多几分犹豫。” 男人松开握住剑柄的手掌，看也没看倒毙在地的三具尸首，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道不羁的身影，轻声慨叹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英格威尔。” 第271章 背道而驰 第271章 背道而驰 “执政大人，内务官大人——外面，城外城外有人打起来了！” 卫兵神色慌张地冲进议事厅，语无伦次地禀报道。 “慌什么，”克莱维尔微微皱眉，“慢点说，什么人打起来了？” 卫兵的表现实在让他难以理解，按理说执政厅的卫队都是奥尔文斯近年一手培养的精锐，即使遇到紧急敌袭也有标准化的高效应对措施——现在这是怎么了，就算有人大规模聚众斗殴，也不至于慌成这样吧？ “回禀大人，我们也暂时无法判断那两人的真实身份，据目击者说，两人开打前曾在一家酒馆里提到过彼此的姓名” 卫兵说着用发颤的手掌摸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开最新的记录，“对，他们的名字是奥雷格和英格威尔。” “奥你说什么？！” 乘坐马车奔向城北的路上，车厢中的克莱维尔和奥尔文斯面面相觑，半晌，后者才好不容易组织起语言，小声道：“喂，你说，这是巧合么？” “不能是吧.”克莱维尔也有些神情恍惚，“一刻钟前我们还在发愁没有合适的人选率部北进格密尔，现在就一下送上门两个，偏偏还是这两位。” “偏偏他们还打起来了！”奥尔文斯补充道。 克莱维尔审视着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同僚，沉默了几秒，道：“我怎么感觉你还有点兴奋？” “啊？”奥尔文斯像是从臆想中惊醒似的，猛地怔了一下，随即讪笑道：“可能.可能有点吧？” “那可是奥雷格和英格威尔啊——风暴王的双翼，屹立于所有风暴骑士的顶点，比及奥陶琵斯、志留亚和穆格拉姆也不遑多让的存在，”他的瞳孔中充斥着神往之色，“也是我们这些后辈们毕其一生追赶的目标。” 马车刚一驶入北城，两人便听见了城外遥遥传来的雷鸣般的震响，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震响声也愈发撼动人心，居民们大都紧闭门户战战兢兢地躲在家中，唯有城卫军强自按捺着恐惧登上城楼警戒眺望。 真正抵达城北时，恐怖的劲风裹挟着数之不尽的砂石扑面而来，宛若冰雹般砸在马车外壁上，奥尔文斯手持大盾掩护着克莱维尔跳下马车，二者并肩望向战场方向，只觉自己仿佛面对着一场海域深处呼啸而起的飓风！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凯伦城北早年的护城河，近两年开始扩建新城后，执政厅在北边更远的位置规划了新的河道，故而已经中断了老护城河的供水，却还没来得及将河沟填平。 可就在这短短的半小时内，整段河道已经被从头到尾犁了一遍，利刃交击的罡风将河沿切割得支离破碎，河段中央甚至化作一个方圆百米的巨型冲击坑。 崩碎的巨石与弥漫的尘烟中央是一道直冲天际的龙卷风，两道极速闪烁的身影撕扯着空气，双剑与大戟的碰撞激发出狂暴的气流涡旋，飞溅的火花如同云层深处游走的雷电，让人根本无从分辨交战者的身形！ “这，就是风暴王双翼的力量么” 奥尔文斯呆呆地注视着风暴中心的战场，震撼的神情中隐含着蓬勃生长的喜悦与野望。 自骑士这一概念诞生之初，便没有任何一位骑士不希望成为主君身边至坚的盾牌与至利的锋刃，更没有任何一位骑士不希望自身能够成为这样强大而荣耀的英雄！ 双剑相交，斩出一道星光般璀璨的十字剑芒，大戟则犹如一头从天而降的怒龙，反向劈出一道漆黑霸道的罡风！ 两者碰撞的中心点处，仿佛空间都在这一瞬间坍缩下去，霎时间，可怖的能量先是凝聚成一枚几不可见的黑点，继而宛若乍放的超新星疯狂爆发开来！ 澎湃的冲击波居中撕碎了缠绕在两人周围的龙卷气旋，两道身影被气浪裹挟着流星般倒飞出去，各自在残破的大地上几经碰撞，又将双剑与大戟插入焦黑的泥土，扬起的碎石与尘烟好似两条翻身的土龙！ 直至退出百米开外，交战的两人才终于稳住身形，然而他们散发出的神力气息仍旧如战意一般沸腾，周身的空气都在高温烧灼之下变得扭曲幻灭。 “没想到，在黄金树下俯首当了十多年鹰犬，你的身手倒是没有退步多少。”英格威尔肩扛大戟，斜睨着奥雷格道。 “是你进步了许多——”奥雷格振剑掸灭剑锋上属于英格威尔的神力，归剑入鞘的同时头也不抬道，“换作十五年前，你至少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英格威尔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冷笑，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争辩，而是神色冷淡道：“既然是去办你家主子在北境的差事，为什么不从南境直接走罗德尔传送门，绕道来凯伦做什么？” “葛瑞克不是我的主君，”奥雷格平静地驳斥道，“还有，难不成凯伦是你的地盘？我凭什么不能来？” “不错，就是我的地盘。” 英格威尔砰一声将戟尾顿在地上，砸出一记深坑，眼眸眯起道：“葛瑞克是不是你的主君我管不着，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既已改换门庭，还要到处装模作样的嘴脸。” 听完这话，奥雷格维系了许久的平静神情终于泛起一抹怒意，他拇指将剑从鞘中推开半寸，道：“看来这次还是有必要让你躺上半个月，省得你一辈子学不会该怎么张嘴。” “正有此意——” “两位！” “两位阁下——”见势不妙的克莱维尔飞快跑到两人中央，反手先给自己撒上了一层防护香药，努力组织着语言道：“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应该算在下的地盘。” “不管两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又或有多少陈年积怨，再这么打下去，半座城都要让你们拆掉了。至少.至少看在路西亚桑克斯殿下的面子上，还希望你们能暂时罢手言和。” “说得没错！” 奥尔文斯也赶忙来到克莱维尔身边，先朝两边各行了一记骑士礼，委婉劝道：“在下奥尔文斯，是殿下身边的风暴骑士长，两位阁下都是我们这辈人自幼学习效仿的榜样楷模，殿下如果看到您二位在这里打得你死我活，一定会非常失望的！” 眼见真正的凯伦执政官和内务官出面阻止，又把路西亚搬了出来，英格威尔犹豫片刻，终究只能愤愤盯了奥雷格一眼，手上缓缓将戟锋垂了下去。 另一边，奥雷格也松手让双剑自行滑入鞘中，深吸一口气道：“克莱维尔阁下所言正是，继续在凯伦大打出手，无异于君前失仪。” 英格威尔一听“君前”两个字，忍不住又想发作，然而看到克莱维尔和奥尔文斯乞求的眼神，最后还是将恼火压了下去。 克莱维尔眼见情势稍缓，心想自己于情于理都该邀请两位前风暴王双翼去执政厅赴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但眼下这情景随时都有再打起来的可能，饶是以他的心性，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这位执政官的尴尬，奥雷格后退半步，同样行了一记骑士礼，道：“在下只是偶然途径此处，一时不慎引发骚乱，还望两位见谅——有朝一日，奥雷格必会亲赴法姆.亚兹拉，向路西亚殿下致歉。” 说罢他便转身迈向前方，眨眼便消失在了无尽的黑夜里。 “还亲赴法姆.亚兹拉.” 英格威尔凝望着奥雷格远去的方向，满脸不爽地嘀咕道：“到了那时候，你最好确保自己有资格踏上天空之城的土地。” 第272章 开拓格密尔 第272章 开拓格密尔 “英格威尔阁下.”奥尔文斯先是悄悄看了一眼身边一本正经用餐的克莱维尔，又故作随意地望向对面正在大快朵颐的男人，小心试探道，“您和奥雷格阁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奥尔文斯，三年前路西亚殿下赴往罗德尔时，你是天空城使团卫队三位中阶骑士长之一，凯伦变乱之后，原凯伦执政官赫克托夫.奥夫尼尔战死，你从那时起脱离卫队，以内务官克莱维尔先生幕僚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在殿下向玛莉卡陛下举荐克莱维尔先生担任凯伦男爵兼执政官之后，你顺理成章地升任内务官一职。但实际上，和那位名叫安娜西亚的姑娘一样，你是殿下着力培养的两位亲卫骑士长之一，未来风暴骑士团的领袖人物——我没说错吧？” 英格威尔三下五除二地吞下手中的烤肉，以餐巾拭净手上的油腻，原先漫不经心的目光蓦然凝束到了奥尔文斯身上，仿佛利剑洞入他的心扉。 “骑士就要拿出骑士的风范，瞻前顾后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有话直接问！” “是！” 奥尔文斯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学徒时期挨训的日子，下意识地绷直了身躯应道。 他放下手中的刀叉，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晚辈听说，当年的风暴王双翼是不分彼此的生死挚友，风暴王朝沦陷之后，奥雷格阁下也从未曾向黄金王朝公开效忠。” “刚才看您与他交战时固然打得十分激烈，两人却不约而同地留了手，既然如此，你们两位为什么还会闹得不欢而散？” 年轻的风暴骑士长困惑不解道：“三年前路西亚殿下出世之后，便是古龙王朝与风暴遗族法理上的唯一主君，即使两位阁下当年对殿下心存犹疑，不知道他是否为一位值得效忠的对象，那么现在呢？” “如今法姆.亚兹拉正在用人之际，外有拉达冈及黄金新党虎视眈眈，内有少数蝇营狗苟之辈阴谋作乱.两位为何不能放下成见，协力效忠殿下？” 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一般脱口而出，见英格威尔没有说话，克莱维尔连忙咳嗽两声，拍了一把奥尔文斯的肩膀，陪笑道：“年轻人性子急了些，难免有几分口不择言，如有冒犯之处，还望阁下勿怪。” 奥尔文斯也自觉有几分冲动，看了看英格威尔难辨喜怒的神情，默默低下头不再说话。 倒不是怕英格威尔为此动怒，而是他深知一位前风暴王双翼骑士——当世最强的一众英雄之一能为殿下带来多少帮助，万一因为自己一时失言致使对方拂袖而去，那就真是天大的罪过了。 “问完了？”英格威尔淡淡道。 “嗯，”奥尔文斯木木地点点头，“问完了。” “说到底，你问的是两个问题，我就分别回答你。” “奥雷格的事情，我与他立场相同，而道路相左，他和尼奥将军一样，认为只有必要的妥协才能保住残存的风暴遗族，我却认为唯有足够的力量才能震慑黄金王朝不敢肆意妄为。” “这无关个人好恶，也说不清谁对谁错，连我们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我扛不起他肩负的耻辱，还是他做不到像我这般自由。虽然我们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但至少把那些不愿归降的风暴遗民共同保全到了今天，这其中有他们的功劳，也许也有我的几分苦劳吧？” “所以在第一件事上，我无法替他回答你。” 英格威尔疲惫地叹了口气，“那个男人不会食言，既然说过会重返法姆.亚兹拉，我相信他就一定会做到——至于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第二件，关于我的事情.” 他向后靠坐在椅背上，露出一抹微笑道：“不得不承认，自黄金历46年起，我确实存有观望之心，一直在从各种渠道观察着殿下的一举一动。” “第一年在迪可达斯、在罗德尔湖畔、在瑟兰特角斗场，我看到了他的隐忍与强势，第二年透过遍布王都罗德尔的军工产业和远东列岛的大开发，我看到了他的谋略与手腕.从那时起我就确信，殿下确实有着为王的器量。” “因此，尽管这一年来他做出了更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却都已经不是我真正关心的东西了。” 克莱维尔闻言一怔，这场对话进行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这位前风暴王双翼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劝说。 殿下三年来付出的一切努力终究没有白费，正如他们当年的愿景一般，时至今日，除了最早追随在殿下左右的人们，即使是那些漂泊无依的失乡之人，也相信那位曾经的幼龙终将成长为法姆.亚兹拉的新王。 又或许在许多人心中，路西亚桑克斯已然配得上加冕的重量。 “那么.阁下关心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一份投名状。”英格威尔坦然应道。 奥尔文斯忽然察觉到，他周围那股沉凝如铁的氛围在此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方才与奥雷格刀兵相见时的不羁与畅快。 “一名败军之将的投诚无足轻重，既然决意要向殿下效忠，便要拿出一件值得称道的战绩，故此我又追寻了整整一年——”英格威尔说道，“一年时间，我看到了殿下面前最棘手的三件问题。” “其一是东海列岛人才储备缺口，其二是玛莲妮亚公主身上的腐败诅咒，其三便是凯伦及格密尔地区的开拓与经营。” 他轻叹一声，道：“说来惭愧，第一件事只能全权交托于兰斯祭司经年培养，第二件事更是只能寄望于路西亚殿下与米凯拉王子协力解决，我所能解决的，唯有第三件事而已。” 克莱维尔与奥尔文斯对视一眼，各自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激动之色。 诚然，凯伦及整个格密尔地区的战略纵深规划，直接关系到未来二十年三大王朝之间的军事平衡。进军北格密尔的想法绝非克莱维尔自己一拍脑袋做出的临时决策，而是早在过去两年间和路西亚多次通信确定的发展方向，只是一直未曾确定施行计划的具体时间。 这一次克莱维尔决定明年启动开拓计划，实际上也是受限于凯伦人口趋于饱和的无奈之举——南格密尔还存在大量需要消化的异族人口，然而凯伦城本身已经无法承载，不得不向南格密尔本土发展。 然而与南格密尔地区仅有一条沸滚河之隔的北格密尔遍地都是异端教徒与凶悍匪寇，如果不能隔绝北格密尔的袭扰，即使勉强将南格密尔经营起来，未来面对黄金王朝的军事压力，后方失火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激增，届时凯伦防线的战略意义就将彻底不复存在。 诸多因素综合影响之下，开拓南格密尔、进军北格密尔的计划已经势在必行，三年来克莱维尔的苦心经营也为凯伦积攒了足够的综合实力，唯一阻挡在面前的困难，只是缺少一位足以独当一面的开拓统帅而已。 克莱维尔自身实力略有欠缺，奥尔文斯又必须肩负凯伦防务，殿下那边自己的人才储备都捉襟见肘，艾格基斯、安娜西亚、克里斯托福等一众干将都有脱不开身的使命，更不可能抽出人手接手此事。 可如今英格威尔骑士的到来，彻底补全了这项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 “请问阁下，您心中已经有了开拓格密尔的具体规划了么？” 第273章 三项提议 第273章 三项提议 八月二十日，来自英格威尔的亲笔信历经一路古龙神殿周转，越过重洋阻隔，呈递到了正在风暴海上的路西亚手中。 关乎格密尔开拓一事，这位前风暴王双翼一口气提出了三项提议。 其一是跨越整个南格密尔地区，在沸滚河一线自上游至下游建立三座永固型要塞，抽调凯伦城卫军中的精锐成员与南格密尔归顺部族中的异族勇士一道镇守。 同时，以长期任务形式征召大量佣兵，将三座要塞作为活动中心与后勤补给点，向佣兵们发布针对北格密尔地区异端组织与流寇匪类的悬赏，组织他们对北方进行以年为周期的多轮清剿。 将南北格密尔的冲突战线锁死在沸滚河流域之后，其二就是充分调动凯伦近年来积攒的人力物力，以及与南格密尔诸多异族建立的信任基础，效法当年杜奥里斯在北境的故例，在整座南格密尔建设十座以上的大型军镇。 不过和杜奥里斯的方略不同的是，英格威尔提出，这些军镇并不是直接由凯伦供养的军事要塞，而是在凯伦方面的统一协调下，将南格密尔各部族合并形成的多个大型群落。 譬如同一地区数个本就世代交好的亚人部落，便可在这一过程中改组为一个统一的大型部落，部落领袖直接担任军镇领袖，平时仍可维持相当程度的自治权，但需在军事、外交及地区性总体政策上遵从凯伦方面领导。 期间，凯伦承担建设军镇的主要消耗，并且要平息改组时的矛盾争端，却也可以快速奠定南格密尔地区的统治格局； 南格密尔诸部族要听命凯伦方面重新改组氏族权力结构，并且要向克莱维尔及凯伦背后的古龙王朝献上忠诚，但也同时获得了稳定的生活环境以及一位神人的认可与庇护，自此便可成为三大王朝体系下有所凭依的“法内之民”。 抛开整合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少许龃龉，无论对古龙王朝还是南格密尔部族来说，这项提议都绝对是双赢的战略。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这一进程推进的速度够快，在黄金王朝——尤其是拉达冈及新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全面掣肘之前完成大半军镇建设，路西亚就能将整片南格密尔地区牢牢握于掌中。 要知道，杜奥里斯仅凭一套全靠外界供养的铁壁体系就镇压了极北冰原十余年的动乱，英格威尔这套方略则是建立在克莱维尔经略凯伦三年的基础上，与当地原住民高度融合后才诞生的发展性战略体系。 对于南格密尔的亚人、混种与山妖来说，一边是千年来始终对诸多异族与人类平等以待，近年又在凯伦广施恩泽的古龙王朝，一边是统一战争之后翻脸不认人，甚至秉持着律法基本主义迫害异族的人类，当路西亚抛出足够的诚意，他们会做出什么抉择并不难预测。 假以时日，南格密尔未必不能成为如东海列岛一般誓死效忠法姆.亚兹拉的王朝疆域。 “用不值钱的佣兵去填北格密尔的人命窟窿，将南北战事锁死在沸滚河防线，再以屯田军镇的形式掌控南格密尔，稳步开拓凯伦与沸滚河之间的广阔荒原如此手笔，真是决绝而又高效啊。” 路西亚盯着面前的信笺，沉吟良久后轻声喟叹道。 读到这里，两人虽然相隔万里山海，他却感到自己冥冥之中呼应上了英格威尔的心声——这前两项提议势必只是铺垫，真正的杀招直到最后一议才会显露而出。 “北格密尔广袤炎热、地势崎岖，然而火山之内矿产丰饶，诸多山洞密道四通八达，深不可测，因而自上古以来便是异端神明盘踞之地。当地逃犯凶徒、流寇匪类不过疮面流毒，只需以佣兵钳制便可拒于沸滚河以北，实不足为道。异端邪教，乃至邪神本身，才是疮底积脓之根本。” “臣曾用一年周游北格密尔，当地居民信奉所谓‘蛇神’已有数百年之久，遍地可见拜蛇神教之教堂。殿下若要彻底掌控格密尔，对此等异端信仰宜剿不宜抚，与其与之婉转周旋，不如积淀数载，一战以定胜负生死，将其连根拔起” 下文中，英格威尔充分阐述了第一议中的佣兵悬赏制度一方面是为了拖延时间，以免北格密尔的动荡因素阻扰南格密尔军镇建设，另一方面则是充分利用这些要钱不要命的廉价佣兵勘探前路，为后续大举北进做好前期情报准备。 而针对盘踞北格密尔数百年的蛇神及拜蛇神教，英格威尔的观点简单到可以用四个字概括——斩尽杀绝。 路西亚忍不住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拉卡德，这位原本时间线上格密尔的统治者正站在魔能帆船的最高处，迎风舒展着昨夜找了三个侍女陪睡之后略显酸痛的腰肢，丝毫看不出未来那位和家人掏心掏肺的“蛇王”的风范。 在他看来，那条时间线上堪称一代枭雄的拉卡德最大的错误就是选择了与火山大蛇合作，一场各怀鬼胎的交易之后，谁也说不清拉卡德和大蛇究竟是谁吞了谁，但留下的不过是一个空有半神与大蛇的力量，却丧失了身为霸王的野心，仅存满腹贪婪与暴虐的怪物。 而在英格威尔的战略中，无论是那条疑似交界地本土神明的大蛇，还是祂麾下的神教与无数疯狂信众，在古龙王朝的体系之下都找不到哪怕一寸存身之地，只有一场足够彻底的杀戮才能洗净格密尔深处积存多年的剧毒。 当然，拉卡德选择绥靖政策，与大蛇妥协绝不是二舅哥真的蠢得离谱，而是他一方面低估了大蛇带来的污染，一方面又确实缺乏根除蛇神体系的手段。 单论地势险要、气候恶劣，北格密尔地区甚至比起极北冰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未来“赐福王”蒙葛特的兵锋耗费数年之力也只能徘徊在火山外围，直到褪色者时代都靠近不了火山官邸半步。 根据路西亚的了解，拉卡德当时担任着黄金王朝司法官，他在黑刀之夜前的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待在王都，真正大规模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嫡系精锐部队——格密尔骑士团应当是后来的事了。 如果说当年的拉卡德面对大蛇都束手无策，那么以凯伦目前的实力，就更不足以将北格密尔彻底扫平了。 因此英格威尔提出要在前两议施行之后，在南格密尔军镇大肆屯军备战，建立一支以混种战士与山妖为基础，配合人类轻步兵、强弩手、魔法师、古龙骑士、风暴骑士与调香师，加之少数中位飞龙武士的精锐部队。 而这支部队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舍弃了传统的战马坐骑，转而用几年时间培育南格密尔部族常用的座狼，用于突破北格密尔的险峻山路。 路西亚思索片刻，走进房间大笔一挥，批示前两议均可参照英格威尔的提议进行，至于第三项他暂时搁下羽毛笔，将写到一半的回信锁入抽屉，出门去找菈妮。 现在他可以调度的力量可不止古龙王朝一方，说不定，这件事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第274章 巨狼骑士 第274章 巨狼骑士 “你说我们家培育的巨狼？” 菈妮微微侧了侧脑袋，道：“你应该也知道嘛，它们都是拉达冈那头红狼的后裔，一共就养了不到三百头，用来充当王室成员和高位贵族的坐骑。” “不到三百头？”路西亚闻言一愣，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卡利亚王朝虽然在魔法领域一骑绝尘，并在各类魔法造物的创造与应用上颇具独到之处，但他们在某些关键问题上的敏感度和战略嗅觉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据交界地历史记载，拉达冈那头红狼自他少年时起便追随左右，虽说外界传言那是一头冰原雪狼的异种个体，但路西亚十分确信，那种体型、力量、智慧乃至与生俱来的魔法水平已经超出了常规生物的范畴。 身为永恒女王玛莉卡的“半身”，无上意志钦定用于取代玛莉卡的备选容器之一，拉达冈显然在方方面面的配置都不能比女王逊色太多，由此他推测，那头红狼极有可能是与“黑剑”玛利喀斯对标的产物。 当然就目前而言，拉达冈本人的实力还无法与女王比肩，红狼自然也无法与“黑狼”相提并论，但假如有朝一日拉达冈真的取代玛莉卡成为法环容器，那时的情况可就说不准了。 因此无论如何，那头红狼都是现如今整座交界地狼类生物的顶级血脉，它的子裔更是只有卡利亚王室一家独有的顶级战略资源。 前者和火山大蛇相互利用，最后把自己赔进去了，后者坐拥交界地除亚坛以外最富庶的盖利德大陆，麾下的红狮子骑士团却在武器装备上始终处于半神嫡系部队中的末流，只能凭借千锤百炼的武技与意志力与装备精良的尊腐骑士争锋。 抛开英雄级战力不谈，至少三大王朝目前的主力骑士团——罗德尔骑士团、卡利亚王室骑士团和风暴骑士团在同等规模的对决中都绝不是对手。 只不过在过去的很多年中，她一直都生活在贝塔的阴影之下，只得在有限的自由中将大半智略都投入了魔法研究。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菈妮大半生精力都用于摆脱双指贝塔的控制，并无争霸天下之心，尚且可以理解——但拉卡德和拉塔恩两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关于大量训练狼骑士的想法并非他一时起意，只是这三年来需要他操心布局的事情太多，和卡利亚的信任关系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早些年根本没有对卡利亚内政置喙的余地。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路西亚已经与卡利亚王室，以及以穆格拉姆首席为代表的卡利亚骑士们建立了足够深厚的友谊，此次拜见蕾娜菈女王之后，更是真正敲定了和菈妮未来的伴侣关系。 而在贝塔伏诛之后，她一朝获得久违的自由与畅快，又有路西亚陪在身边，大多数时候也便不愿多作思考，凡事大都听路西亚安排就好。 从这个角度上看，拉塔恩或许是一位极具个人魅力的杰出将军，更是一位智谋、武力与道德兼具的完美英雄，却仍然称不上一位足够优秀的领袖。 这三位里但凡有一位上点心，也不至于在破碎战争后让包藏祸心的学院趁机起势，软禁女王之后联合杜鹃骑士进军星月城，险些给卡利亚带来亡国之灾。 “局势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了么？”她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晦暗，轻轻叹息道：“总感觉刚刚探出海面透了口气，便又要被裹挟进新的风暴里，真是够糟心的。” 还有一点他无法言之于口的是，近来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有了他这个变数的加入，事态已然越来越趋向于一条与前世记忆迥异的道路。 “未来的情况确实难以说准，目前来看学院的事情虽然表面上闹得很大，但根本上只是两派争权夺利，并不难解决，真正复杂的问题在罗德尔和北境.既然乱局将起，趁眼下短暂的平静期多积攒些实力底蕴总是好的。” 试想一支五千人以上规模的精锐骑士团完全配备这种级别的坐骑，能发挥出何种层次的战斗力？ 六一.二二三.一四七.九六 眼见路西亚如此郑重的态度，短短数秒之内，菈妮的心思便转过了无数方面，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位月之公主其实一直都是卡利亚三位半神中心思最细腻的一位存在。 看路西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菈妮瞪了他一眼，鼓起小脸道：“怎么，嫌少啊？” 按照菈妮的说法，那些巨狼天生具备极高的智慧与忠诚度，只要经过一定程度的训练，就能掌握数种基础的辉石魔法。 他无法预知玛莉卡女王在将他视作“盟友”之后会做怎样的打算，另一方面，北境这场将一众新党军事贵族与萨米尔氏族卷入其中的战争又始终散发着几分诡异的味道。 “确实太少了”路西亚此时却没有玩笑的心思，叹了口气道，“以王室现在的财力，至少应该养三万头，还得同时培养一万五千名以上和巨狼协同训练的魔法骑士才对。” 不过这大概也是卡利亚王室一家子的通病了，仍然有病在身的满月女王暂且不提，拉塔恩、拉卡德和菈妮这三兄妹虽说在各自的领域独领风骚，却都在宏观层面的战略眼光上略有欠缺。 就仿佛有一道模糊明灭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局外，静静把控着局势每一步的发展，早已做好了三大王朝外力入局的准备。 无论是为了建立起一支足以扫平格密尔的精锐部队，还是出于西陆在未来数十年的战略安全考虑，他都有必要开始着手影响卡利亚国内的布局了。 “巨狼骑士确实需要尽快开始培养，卡利亚如果没有训练骑兵部队大规模集群冲锋的经验，古龙王朝可以派一批高阶风暴骑士前去协助。另外，我也得从你们这要一批种狼带去凯伦，用作格密尔开拓部队的坐骑储备。” 可如今的交界地，除开他们几乎一无所知的雾海之外，还有谁有能力铺开一局这种手笔的大棋？ 看着菈妮陪着他一起有些沉郁下来的神情，路西亚摇摇头，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摸了摸那头暗红色的秀发，道：“别想那么多了，这件事也只是先找你问问大致情况，之后我会专门写信和你母亲详谈。” 可就是这么一种独家垄断的绝版战略资源，硬生生被卡利亚王室玩成了王公贵族彰显身份的宠物，路西亚真是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嗯”菈妮缩在他怀中闷声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抬起澄澈的眸子看向他道：“那我能做点什么？” 路西亚沉吟半晌，轻声道：“玛莲妮亚那边——米凯拉的准备已经做好八九分了，最多三个月后，我们就要开始为她彻底封印腐败。” 第275章 魔祷原理 第275章 魔祷原理 记忆战场，星空之下。 路西亚端坐在精神力凝成的长桌尽头，注视着面前羊皮纸上的字迹，放下手中的羽毛笔，轻轻呼了一口气。 给满月女王的回信已经送了出去，信中详细阐明了针对卡利亚巨狼骑士的培养计划，以及古龙王朝在格密尔开拓一事上需要的帮助。 从菈妮那里离开之后，他便立刻进入记忆战场，利用此间高度强化的精神力与放缓百倍的时间流速，开始推演接下来的行动。 封印玛莲妮亚身上的腐败诅咒无疑是后续这段时间的第一要务。米凯拉离开王都这段时间，在游历中又多了不少感悟，在崭新律法的构建之路上相当顺利。 这一点，路西亚或许看得比米凯拉本人都更加直观——记忆战场的数据面板中，米凯拉的传说能力“纯金圣律”解锁进度已经推进到了92.6%，且每一天都会有新的突破。 只要后续不发生意外，纯净金律法一定会在玛莲妮亚的诅咒爆发前先一步完成，尽管在缺失命定之死的前提下，米凯拉的律法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但在路西亚和菈妮的辅助下单纯“封印”腐败诅咒应当没有任何问题。 路西亚也想过用自己掌握的一缕命定之死帮米凯拉补全律法，但神皮贵族萨缪尔的命定之死终究只是宵眼女王一小部分的力量投射。在女王的命定之死失格之后，这股死亡之力就失去了律法层面的规则力量，充其量只能作为他增强招式威力的底牌之一。 因而想要真正的命定之死，要么就去寻找销声匿迹的死之女王本尊，看看这位大佬有没有什么百年前遗留下来的隐藏手段，要么就得拜访盖利德野兽神殿，去找命定之死的现任执掌者“黑剑”玛利喀斯——但这两种途径都不是现在的他有能力染指的。 “希望米凯拉这次顶得住吧”他轻叹一声道。 按理说即使世界引入了他这个变数，对于米凯拉封印腐败诅咒一事应该也没有太多影响，退一万步说，瑟濂的灵魂迁移技术和人造辉石之躯也已初步完成，他至少能为玛莲妮亚找到一条最后的退路。 值得一提的是，自他们一行离开罗德尔之后，玛莉卡女王曾两次来信询问玛莲妮亚的状况，反倒是对魔法大会一事不闻不问，全权交给路西亚处理，而本该对子女表现出更多关注的拉达冈却陷入静默，小半年时间没有半点音信传来。 相较于启程前拉达冈特意为蕾娜菈女王准备礼物，请次子拉卡德转交的行为，近来这位艾尔登之王的冷漠实在显得有几分怪异。 路西亚不由想起了三年前罗德尔湖畔玛莲妮亚的病情第一次爆发时，拉达冈同样也是毫无理由地消失了整整一夜。 显然，对于现在的拉达冈来说，还有许多事情比玛莲妮亚的病情重要得多。 这样看来，如果说玛莉卡女王在努力压制着神性取代人性的进程，那么拉达冈就恰恰相反，似乎神性才是他身上一成不变的基调，只有机缘巧合的少数时候，那尊近乎完美的神像才会裂开一道缝隙，流露出一缕人性的微光。 路西亚重新拾起羽毛笔，在这项事宜下方重重划了两条横线，冰蓝的瞳孔中掠过一抹冷冽之色。 米凯拉的纯净金律法并非他心目中针对腐败诅咒的根除之法，他只盼望着玛莲妮亚一定要足够坚强，只要她能如原本的时间线那样挺过数十年时间，他就一定能找到弑神之法。 杀死腐败之神，才是从根本上灭除一切隐患的最终解法。 思及此处，他的目光继续下移，略过已经梳理完毕的关于学院、北境、格密尔、远东列岛等地的详细应对方案，落到了最后一项事宜上。 传说能力“龙语魔法”的开发。 此前与犹格一战时，这项神神秘秘了多年的能力突然在注入过量魔力后自行解锁，在路西亚对其毫无研究的情况下，仅仅是随意激发的威力便远远超越了包括起源魔法在内的一切魔法。 星兽化的犹格魔力水平无疑已经逼近他的老师亚兹勒和卢瑟特，最后关头释放的法术更是由重力魔法、创星雨与艾丝缇陨石共同组成的大杀技。 然而这种级别的法术，在龙语魔法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仅以威力而论，最终那道击溃犹格的金色光柱已经超越了附加命定之死的破灭之爪，一跃成为路西亚目前最具杀伤力的招式。 但是随着后续这段时间对龙语魔法的摸索，路西亚发现，这股受赐于母亲赫拉瑞斯的力量极其特殊，正如其异乎寻常的威力一样，其作用原理同样迥异于交界地已知的任何一种力量体系。 交界地术法体系的两大分支——魔法与祷告表面上看起来大相径庭，但如果按照托普斯研究中的魔祷同源理论，这两种术法类型在底层原理上是完全能够互通的。 魔法的三要素，分别为作为基础的魔力、引导魔力运转的术式，以及最终释放魔法的媒介。 媒介的类型有很多种，大部分法师是通过魔杖配合咒语吟唱实现“触发”的效果，高阶法师们则可以舍弃魔杖或咒语，单独以其中一种触发魔法，而那些凤毛麟角的顶尖法师更是能掌握默发、瞬发、连发等超出常规魔法范畴的所谓“超魔技巧”，凭借自身对魔力和术式的精深掌控越过一般意义上的触发环节，直接跳跃到释放魔法这一“结果”。 而祷告同样如此，神力对应魔力，神术符文对应魔法术式，圣印记和祷词对应魔杖和咒语，因此祷告又称神术，冥冥之中似乎也是与魔法完全对应的结果。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神术祷告在运转过程中增设了一道“门”，即是对神术对应的神明虔诚的信仰，只有信仰足够纯粹之人才能解开门锁，从门后借用属于神明的伟力。 据路西亚观察，交界地神明体系虽有千差万别，在这一点上却做到了高度统一，现实中的祷告使用者根本不像前世的褪色者那样，只要随便拿一枚印记便能尽情释放神术。缺乏对应的信仰，施术者往往连最基本的祷告都用不出来。 譬如遍及黄金王朝各处的黄金教堂，尤其是那些信仰律法基本主义的新教堂，他们每年都会清退一批据说“信仰不够坚定”的神官和骑士，其中不乏在教堂体系中原先位列中阶甚至高阶的存在。 这些神官和骑士自从被革除教籍的当天伊始，便失去了动用任何形式神术的资格，哪怕他们还能感知到体内神力的存在，可神力就像冰封的湖水一样，再也不会回应主人的召唤。 也正因如此，在当前交界地的主流观点中，仍然将祷告理解为一种与魔法截然不同的存在，后者也许是人类理解、掌控自然能量后的产物，前者却只能是神明降下的天恩，要想掌握，除却膜拜祈求之外再无他途。 关于这两种理论产生矛盾的深层真相，路西亚至今仍然无法参透，但这不妨碍他认识到龙语魔法的特殊性—— 和前两者都完全不同的是，龙语魔法竟然直接舍弃了“术式”或“符文”这层中间结构，以魔力为“起点”，一步飞跃到了魔法的“终点”！ 第276章 权柄 第276章 权柄 这就非常奇怪了。 要知道，在法术三要素中，第一项魔力与第三项媒介都有被略去的先例，唯有承上启下的术式是无法取代的。 只要施术者对魔法的掌握足够纯熟，就可以略过媒介释放魔法，这算是全交界地魔法师的共识，只不过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人万中无一。 而作为魔法力量源头的魔力也并非无可替代，最为典型的就是作为学院系魔法巅峰的起源魔法，其中许多高阶法术都是以施术者的术式构建一道连接星空与现世的通道，接引宇宙能量发起轰击，过程中除了发动术式的少许消耗，并不刚需法师自身的魔力。 但唯独术式，这项决定一切魔法存在与作用形式的核心环节，在现存任何一种法术体系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在雷亚卢卡利亚，每一位魔法师除了日常冥想时间是用来提升魔力总量之外，绝大部分精力都会投入各种魔法术式的学习与研究。只有彻底掌握了术式的原理和构建方法，法师们才能将自身魔力按照既定的程式运转起来，实现魔法这一结果。 然而现在，龙语魔法的出现却打破了这种被路西亚一度当做常识的理论。 它根本不需要术式这层概念，而是只需他心中产生想法，并通过语言的媒介传递出来，就能直接运用自身魔力引动自然魔力达成期望的效果。 换成前世常见的概念，这已经近乎于“心随意动”“言出法随”的神迹。 对战犹格之时，路西亚最后说出“停”与“破”两个词语时，直觉告诉他并不是必须说这两个词，换成其他任何能表达心中所想概念的词汇都能达成效果。 现实结果就是，他下达停止的禁令，犹格燃烧生命释放出的毁灭魔法就这么停滞在了半空中，而当他发出破灭的指令，面前存在的一切敌人便随之湮灭溃散！ 所谓龙语魔法，便是以龙之意志向这座世界发出的神谕，御令既出，则天地臣服！ 路西亚眉头微蹙，他轻轻敲了敲面前精神力凝成的长桌——这种心想事成的神迹并非第一次在他身边出现，记忆战场中的一切早就呈现出了与龙语魔法高度近似的特点。 在这里他只需凭借神只级别的强大精神力，就能轻而易举地实现绝大多数仅存在理论可能性的事情，而龙语魔法只是更进一步，将这股力量第一次投射到了现实当中。 “以我现在74的集中属性，那道破灭魔法只消耗了不到7%的魔力总量，反倒是周围的自然魔力几乎被抽空了么” 路西亚仔细回忆着与犹格交战时的每一处细节，尽管这几天来他已经反复琢磨了无数次——最终能确认的是，龙语魔法对他自身的负荷并不高，若以最后造成的杀伤结果而论，那7%的魔力的威力转化率比起起源魔法都要高出数倍不止。 但在他释放龙语魔法的同时，以星辰斗技场为中心，方圆十公里内的自然魔力都被陡然抽取到了接近真空的地步！ 如果有一双能够捕捉自然魔力的眼眸，便会清晰地观察到，那道黄金光束冲天而起的一瞬，原本均匀分布的自然魔力层中央瞬息坍缩下去一个巨大的黑洞，数秒之后，周围的魔力才海啸般翻涌而回！ 以此判断，龙语魔法的威力堪称没有上限，至少路西亚穷极目光都难以望到它的上限。 抽空一座星辰斗技场就能释放出这种威力的魔力光束，那么继续扩大范围呢？如果一口气抽空整座利耶尼亚上空的自然魔力，又能实现何等程度的攻击？ 路西亚轻呼一口气，甩甩脑袋苦笑一声，将自己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如果是母亲赫拉瑞斯，或许真能施展出此等伟力，但现在的他还远远做不到，若是将龙语魔法解读为执掌世界的权柄，那么他的“权限”目前也就局限于对战犹格时那种层次。 至于提升权限的方式，他至今仍没有什么头绪.是进一步提升魔力总量和精纯度，还是继续钻研其他魔法以求触类旁通，亦或是借助记忆战场的力量，更加深入地洞悉世界运转的本质？ 自从那一声惊鸿一现的话语之后，母亲便再也没有丝毫音讯，也没能留下一星半点针对龙语魔法的修炼方法。 路西亚注视着星穹之顶象征龙神赫拉瑞斯的银色星云，那双曾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冰蓝龙眸似乎已经活转过来，正隔着无尽时空温柔注视着她的孩子。 “至少确定了您真的还活着”他轻声呢喃道，“比起龙语魔法的力量，这才是我最宝贵的收获啊。” 如今随着掌握的情报越来越多，路西亚不禁发现，那场毁灭了星月盛世的禁忌之战中，那些有资格影响战争走向的强大存在大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存活了下来。 明面上的始作俑者邪神艾丝缇正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复苏，遭受重创的三位月之女神正在天外沉眠休养，自家这边父亲普拉顿桑克斯和龙母桂奥尔也是如此。 而在今日黄金盛世的阴影之下，同样在禁忌之战中推波助澜的猩红腐败与真实之母虽然也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蛰伏，却也在长达千年的复苏时代中得到了充分发展的机会，将自身根蔓深深扎入交界地的土壤。 一想到母亲并未在这场毁灭一个时代的战争中陨落出局，而是与这些存在一样活了下来，甚至还隐于幕后，为龙族的存续与自己的发展留下了无数后手，路西亚便感受到了一股温暖激荡的热流在胸中涌动。 正如那一年在王城剑碑之前，兰斯姐曾对他说过，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还有一座终将崛起的天空城。 这一刻，他更加深沉地感受到，纵使法姆.亚兹拉崩毁大半，昔日巍峨辉煌立于云端的楼阁殿宇大多已经沦为遍布大地的丘墟，但那座高悬于龙族心中的天空之城，其实从未真正陨落。 第277章 等级上限 第277章 等级上限 “好了，该看看怎么加点了——” 时隔多日，路西亚又一次召出了自己的数据面板。 —— 姓名：路西亚桑克斯 种族：古龙（王族） 等级：440 可用卢恩点数：424 属性：生命70（+35），集中74，耐力60（+40），力量60（+40），灵巧50（+30），智力80，信仰85，感应40 技能树： 特殊战技：龙王之体（六阶），破灭之爪（七阶），不灭之鳞（六阶），虚空之翼（六阶），无量之尾（五阶） 普通战技：古龙战技（宗师），蛮族战技（高阶） 普通祷告：古龙祷告（宗师），黄金树祷告（大师），熔炉祷告（大师），黑焰祷告（大师），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祷告（高阶） 普通魔法：卡利亚魔法（宗师），辉石魔法（大师），黑夜魔法（大师），起源魔法（高阶） 剑术：永恒剑术（大师） 特殊能力：襁褓赐福 传说能力：龙血传承（已解锁），记忆战场（已解锁），龙语魔法（已解锁），魔法领域（未解锁） —— 现如今，只有击杀生命层级足够高的强者才能为他提供卢恩，因此自从上次在亚坛高原斩杀那头叛逆古龙的替身之后，数月以来都没有新的进账。 直到这次击败了犹格，虽然没有直接杀死对手，但犹格自身的意识与生命已经在堕落为法师球后消亡，故而其星兽化后的全部卢恩能量也就便宜了路西亚。 而且这次战斗的好处还远不止这些，龙语魔法的解锁补全了龙血传承的最后一环，经过近两个月的消化，路西亚体内的王族血脉得到了进一步淬炼升华，五大王族战技齐齐升阶，连同古龙战技与祷告也一并顺势突破到了宗师层次。 六阶龙王之体的加持下，路西亚常态下的生命、耐力、力量均已突破99级的常规极限。 到了此刻，他已经能清晰地感知到，每种属性的99级就是凡人与神明之间壁垒分明的界限，而位居众生顶点的半神以及极少数比肩半神的凡人英雄，各自都会有几项突破99的专长属性。 这一观点部分出于他身为神人的敏锐直觉，另一部分也来自他通过记忆战场对众多强者的观测与分析。 三年来，他虽然始终没有机会将玛莉卡女王和拉达冈纳入记忆战场，但黄金王子葛德文早已在数次友好切磋之后成为了这片星空之下的“座上宾”。 交界地有名有姓的十位半神当中，葛德文王子无疑是最强的一位，即使是现在的路西亚也难撄其锋。 单看数据面板，葛德文的等级已经达到600，其中集中、力量、信仰三项全部显示为99（+？），这也意味着他同样拥有某种近似于龙王之体，可以随时使自己突破常规极限的秘法。 另一边，路西亚接触过的其他几位顶级强者，如蕾娜菈女王、穆格拉姆首席、奥陶琵斯首席以及兰斯姐和弗尔，各自等级都在五六百级上下，且无一不拥有着突破99的专长属性。 以穆格拉姆骑士为例，常态下95的集中与96的智力一旦开启魔法领域，便会激增至150左右，若非如此，他当日在罗德尔湖畔恐怕也无法将拉达冈迫入平局。 考虑到面板加点的指数级衰减情况，路西亚还是决定先补齐自身短板，先斥200点卢恩巨资，将力量与灵巧双双点到70，又拿出60点，将一直没来得及着重提升的感应点到了60。 一阵璀璨星光涌入体内，路西亚只觉浑身淌过阵阵热流，肌肉组织的强度、气血流转的速度乃至神经网络的协调性顿时上升了几个大台阶。 而随着感应属性的激增，他已经停滞进化许久的感知力与洞察力进一步飞跃，龙语魔法掌控自然之力的“权柄”在灵魂深处也更加清晰起来。 “原来感应属性所谓的‘神秘学能力’，其中就包括龙语魔法？” 路西亚一时感到豁然开朗，思索片刻后，咬咬牙又拿出80点卢恩将感应也提到70，余下的84点也砸到了直接提升魔法威力的智力属性，将其提升到了与信仰等同的85。 这样一来，总体等级一跃飙升到了505，而刚刚获得的424点也只剩下了可怜的零头。 想想80级后每升一级就需要80点卢恩的天文数字，路西亚幽幽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能干掉拉达冈这么一位大人物，估计才够自己下一次爽升一波级了。 当然，他只是拿拉达冈打个比方，并不是对我们尊贵的艾尔登之王真有什么出格的想法，嗯 不过心疼归心疼，砸点数带来的实力也是实打实的。 以自己现在的属性配合完全龙化，再加上无量之尾巨大化的加持，即使尚且不能复刻当年大祭司古兰桑克斯一人攻破王都的传奇伟绩，估计也相差不远了。 就算以再怎么冷静客观的衡量尺度，底牌全开的他也已经是神明之下第一梯队的强者，除开永恒女王与黑剑，整座黄金王朝都找不出第三位能够稳胜他的存在。 有了这种程度的力量，谋划接下来的事情，路西亚也就有更加充足的信心了。 他散去数据面板，收敛心神，准备退出记忆战场，临到末时又想起了禁忌研究会的事情——看起来犹格的事情对瑟濂的打击很大，自决斗大赛结束之后，路西亚就再也没在学院见过瑟濂的身影。 这次魔法博览会，她原本早就申请了跟随魔能帆船舰队前往瑟利亚，估计也存了增广见闻的念头，最后却只是留在了学院，陪亚兹勒大师一起处理犹格事件的后续风波。 路西亚暗叹一声，这件事上他也帮不到这位属下什么，犹格的星兽化是以生命与灵魂作为燃料，燃尽之后便只剩下一抔破败的灰烬，灵魂迁移技术救不了一个已经消散的灵魂，记忆战场也同样如此。 瑟濂深知犹格已经无法可救，因此也自觉地没有来祈求永恒之龙赐予帮助，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推延下一次禁忌研究会的召开，算是给瑟濂一段调整心情的时间吧。 退出记忆战场，路西亚保持着冥想状态静坐了片刻，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 按照时日推断，三天之内他们就会抵达瑟利亚，以卢瑟特大师为代表的起源派如果有什么想在博览会前与自己开诚布公谈一谈的，应该也就在这段时间了。 正思虑间，屋门被人轻轻敲响，外面传来的却是一个略显生硬的少女声音。 “路殿下，”在险些失礼之前，对方还是及时想起了合适的称谓，“我有事想要问您。” 路西亚眉梢微微挑起，略作沉吟之后，眼眸中掠过一抹不出所料的笑意，道：“进来吧，亚杜拉。” 第278章 王朝旧事 第278章 王朝旧事 时近傍晚，海面上又起了这些天来司空见惯的暴风雨，银色的闪电如同粗壮的龙蛇在暗紫色的云层深处游走幻灭，劲风吹起一股又一股强悍的波涛拍打在船舷上，即使是魔能帆船沉重伟岸的身躯也禁不住轻轻震颤着。 路西亚专属的舰船上除了天空城嫡系卫队本就禁止闲杂人等靠近，此时在这种强度的风雨中，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位悄然而至的访客。 得到路西亚准许后，一道身着小号风暴骑士甲的身影飞快打开房门闪了进来，随着对方摘下头盔，一张略显青涩的少女脸庞从下方露了出来。 亚杜拉人形的相貌乍一看与桂雷尔颇有几分神似，毕竟二者同属顶级上位飞龙血脉，皆是俊美之余流露着丝丝英气，细看之下却又有诸多不同。 比起桂雷尔的飒爽与自信，亚杜拉眉宇之间的气质显得更加冰冷而疏离，如同一块久经风霜雨雪的顽石，坚硬之中蕴藏着由内而外的孤傲。 和三年前追随兰斯返回法姆.亚兹拉的芙蕾雅一样，亚杜拉的额前仍然保留着两只暗银色的小小龙角，当然，不同于前者是刚刚学会化形，她完全是有意为之。 除了极少数不得不显露人前的时刻，亚杜拉都会保持这副龙族特征明显的容貌，即使她从未提及这么做的原因，路西亚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这是为了铭记身为龙族的血脉与身份，尤其是对一位自风暴王朝灭亡之后便飘摇无依的失乡之龙而言，更是如此。 “殿下.”亚杜拉左手抱着头盔，深深躬身一礼，致歉道，“请原谅我方才的失礼，一时不察直呼了您的名讳。” “无妨，”路西亚随和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自行落座，道，“只有法姆.亚兹拉的子民才需称我为殿下，至于半神与神人的身份，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亚杜拉神情微微一滞，没有就这个话题接下去，她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将头盔搁在闭拢的双腿上，略显拘谨道：“另外，我这次来也是想为先前您助我脱困一事正式致谢。” 他目露笑意地看了一眼面前年轻的辉石龙，道：“在你决意回归古龙王朝之前，怎么称呼我都是你的自由。” “我低估了雷亚卢卡利亚的守备力量，这次如果不是您及时援手，我多半会被海摩法师们堵住，别说返回盖利德，安全脱身恐怕都是问题。” “这个.”听到问话，亚杜拉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将神情藏在了烛火的阴影里。 听到这里，路西亚微蹙眉头，道：“前些日子我手头事情太多，始终没来得及问你——说到底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决斗大赛四强，光明正大地领完奖赏走人就好了，那些魔法组织就算对你再感兴趣，也不至于在这种场合把事情闹大，可你怎么看起来很怕他们似的？” 微妙的沉默持续了几个呼吸，就在路西亚准备揭过不谈之时，亚杜拉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的神情渐渐凝却下来，道：“殿下有没有在民间听说过‘吞噬魔法师’这个称号？” 路西亚一愣，听是听过，不过是前世的时候。 说起来他一直以为亚杜拉成为传说中的“吞噬魔法师”应该是时间线更往后的事，毕竟此时的她作为一头辉石巨龙仍然名声不显，月光剑更是远未成为后世威名赫赫的绝技。 可现在听亚杜拉的意思，这事原来是她年轻时候的事迹啊。 “我吞食过超过六十个魔法师，其中学院出身的就不下十个，也许是先祖血脉的缘故，又或是我的身体本就有些特殊我现在能有这身魔力，一多半都是拜他们所赐。” “不过殿下——”亚杜拉的语速飞快，略显惶急地补充道，“卡利亚王室的魔法师我可一个都没吃过。” “呃” 路西亚老腰一晃，险些没跟上这家伙清奇的脑回路，反应过来后脑门不由挂上几条黑线，道：“你吃没吃过卡利亚法师关我什么事，说重点！” “是，”亚杜拉小心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先前只是向您禀报过，我是风暴王朝的末裔，但我真正的身份，其实是王室近卫骑士团副团长——辉石龙斯坎韦德的女儿。” “父亲随女王战死之后，许多来自各大组织的魔法师都参与了黄金王朝对风暴遗族的追捕，其中有不少人渴望龙飨之力，更多的则是觊觎龙族珍贵的骨与血。我的母亲、弟弟和妹妹都死在了安格尼群贤会和奥尔坎术士同盟的追杀下，只有我逃了出来，一路周折流亡到了盖利德。” 路西亚神色沉凝，亚杜拉说的绝不是独属于一个家庭的悲剧，而是黄金历32到35年间众多风暴王朝子民共同经历的灾难。 当年古兰桑克斯大祭司率军围攻罗德尔，同时派出一支偏师支援风暴王朝，然而偏师一路遭遇黄金王朝东征军团的强硬阻击，半途就传来了史东薇尔城破、风暴女王战死的消息。 其后战王葛孚雷虽然明面上禁止了针对风暴之民的一切迫害行为，但东征军团在军纪方面本就饱受诟病，加之暗地里各方势力瓜分起来王朝遗产更不会顾及手段，一时间整座宁姆格福大陆几乎化作人间炼狱。 风暴王朝是传承最久远的人类王朝，其最早的历史足以与古兀德人、祖灵之民与永恒之都并列，因而在复苏时代后的主流文化体系中，绝大多数人类都将宁姆格福视作起源之地。 这场浩劫不仅抹灭了风暴王朝近三分之一的子民，也为此后南境延绵多年层出不穷的叛乱埋下了祸根。 民间传言，战王被永恒女王放逐就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在风暴战争中犯下的错误，且不细究其中真假，但那场战争的余毒已然可见一斑。 “我记得，当年古兰大祭司派往南境的偏师与东征军团达成了停火协议，战王允许他们南下接收安抚流亡难民，”路西亚回忆道，“你那时为什么没有向他们请求援助？” “您说的是凯罗尼萨和他的军队么——”亚杜拉冷然一笑，“如果没有他们，也许昔日的风暴遗民根本就不会陷入濒临灭族的境地。” 第279章 吞噬魔法师 第279章 吞噬魔法师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些，锋矢般的雨幕密集地拍打在船体上，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嗡鸣，一如亚杜拉抛出的话题般沉重。 “黄金历33年十二月，古兰桑克斯大祭司正在亚坛地区与罗德尔骑士团鏖战，我到今天都清楚地记得——十二月六日，凯罗尼萨元老与东征军团签订了停火协议，葛孚雷同意法姆.亚兹拉的军队进驻除史东薇尔之外的十七座南境城镇，协同黄金王朝军队安抚难民。” “当时大家都以为救星来了，比起把烧杀掳掠当做家常便饭的东征军，来自古龙王朝的援军毫无疑问才是风暴之民真正的自己人。凡是援军抵达之地，几乎每一座城镇都拿出了最热烈渴盼的姿态迎接他们，凯罗尼萨率领自己的近卫军进驻摩恩城的当天，城主斯坦利斯公爵才在战场上身负重伤，却还是拖着带伤之躯出城十里相迎。” “凯罗尼萨接见了他，但是接见的地方却安排在了摩恩城西北的东征军驻地，我听说席间凯罗尼萨把那位东征军团军官的席位安排在了仅次于自己的上座，还在斯坦利斯侯爵之前。” “没人知道他们接下来谈了什么，”亚杜拉轻声道，“我们只知道那天傍晚，七十多岁的斯坦利斯公爵怒气冲冲地离开宴席，回城之后立即下令封闭城门，断绝与凯罗尼萨军的一切沟通往来，而公爵本人也在那天夜里一病不起，不出旬月便因伤势恶化去世了。” 路西亚面沉如水，自三百年前摩恩城立城以来，这座仅次于史东薇尔的南境第二大城市就一直是风暴王朝控制啜泣半岛的核心枢纽，而昔日的斯坦利斯家族坐拥世袭罔替的摩恩公爵之位，也是除风暴王室外南境实力最强的权贵世家。 东征军团灭亡风暴王朝之后，虽然摩恩城在名义上归降黄金王朝，但即使是战王葛孚雷都无法击垮摩恩人的意志。或许是出于对强敌的敬意，又或许是忌惮斯坦利斯家族残留的底蕴，东征军团始终未曾开入摩恩城，葛孚雷也亲口许诺了摩恩的自治权。 假如凯罗尼萨元老认定南境大局已定，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燃起摩恩人的复仇之火再度掀起战乱，从而拒绝与斯坦利斯公爵走得太近还尚且可以理解，那么他对待东征军团区区一名偏师将领的礼遇还在斯坦利斯公爵之上，又作何解释？ “公爵死后，新继任的兰尼.斯坦利斯公爵以父亲受辱的名义兴兵攻伐东征军团，凯罗尼萨严令麾下部队固守驻地，绝不参与战争。” “当然，风暴王朝都亡了，本就元气大伤的斯坦利斯家族更不会是东征军的对手，仅仅三个月时间，四万摩恩军队便全军覆没，斯坦利斯家族近乎举族战死，只余下兰尼公爵的独子诺顿.斯坦利斯一人幸存下来。” “葛孚雷赦免了斯坦利斯家族的叛乱罪行，他亲自接见了诺顿，准许他继续保留家族爵位与名号，但并不计入黄金王朝正式的贵族谱系中，并且公开宣称他以及他的子嗣后代随时都可以接受斯坦利斯后代的复仇与挑战——如果有一天他输了，便允许摩恩城自此独立于黄金王朝之外。”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那时我正托庇于摩恩军中，”亚杜拉露出了一抹苦涩而悲凉的笑意，“可笑的是，在此之前，我认为风暴王朝败给黄金王朝只是时运不济，只是无上意志已经选定了祂的代行者，但在看到凯罗尼萨，又看到葛孚雷的所作所为之后，我不再这么认为了我们真的输了，输得彻头彻尾，一无所有。” “摩恩战争之后，东征军团彻底掌控了南境，名义上‘安抚难民’的凯罗尼萨军团就像泥雕木塑一般，充分完成了黄金王朝期望他们完成的一切，那就是什么都不做。” “东征军的底层士兵在宁姆格福肆意烧杀，上层的军官忙着掠夺财富与人口，顶层的大人们为各自的家族图谋瓜分这片辽阔而肥沃的土地。至于那些幸存下来，和我一样的龙族，则面临着四面八方无数势力的围剿。” “他们想要我们的龙鳞、龙血、龙骨、龙角，还有最具力量的龙心一半龙族死在了对凯罗尼萨不切实际的期望上，又有一半死在了走投无路遁入风暴海，奔赴法姆.亚兹拉的途中，最后剩下的只有我这样的怪物。” “有人想杀我，我就杀了他们，有人想吃我，我就吃更多的人——”她清秀的面容轻轻抽动着，露出不知是讽刺还是释然的神情，“有人将我视作怪物，我就要成为所有人口中、耳中、心中、梦中最忌惮可怖的梦魇。” “就这么一路挣扎着，我从宁姆格福跑到了盖利德，期间靠着杀戮与吞噬渐渐成长到了从前的我不敢想象的地步。靠着那些强大的资深法师也看不穿的化形，我成功地钻进了盖利德诸多城邦之间的混乱地带，以人类魔法师的身份建立了自己的法师塔。后来直到东征军团在盖利德被永恒女王放逐，那些曾经追杀我们的势力失去了最大的武力支撑，一切才算真正安稳下来。” “再后来的事情您大概都知道了，殿下，”亚杜拉轻叹道，“这些年我吞吃人类魔法师的事依然没少干，他们口耳相传流出了‘吞噬魔法师’的名号，却一直抓不到我真正的底细。这次魔法大会，如果不是前四名奖励的生命琥珀对我后续的发展太过重要，我也不会冒险跑来这种地方。” “不得不承认，因为当年凯罗尼萨的缘故，起初我对您、对法姆.亚兹拉，对整个古龙王朝都缺乏信任。”她看了一眼茶几对面的路西亚，斟酌良久道。 “原本的约定只是请您带我回到盖利德，然而这些天我追随在您身边，不止一次听其他亲卫们谈起您的事迹，又得以亲眼见证了您是一位怎样的君主.以至于渐渐产生了一点冒昧的念头。” “龙树之战后，如果说世间还能有人让龙族恢复昔日的尊严与荣光，也许就只有殿下了——”她微微低垂着眼睑道。 “其实我没有那么高远的抱负，也谈不上什么复兴龙族的伟业，我只是只是想和小时候一样，以辉石龙亚杜拉的身份在太阳下生活下去。” “我曾经目睹无数伤痕累累的同族鼓动疲惫不堪的羽翼飞入风暴海，尚且来不及眺见天空之城的轮廓便精疲力尽地坠入海面，沦为鱼虾的食粮，但今天，在您——在拥有着路西亚桑克斯之名的古龙准王面前，我才终于意识到，天空城从未离我如此之近。” 她单膝跪倒在地，再抬眼时，眸中已盈满泪光，“因此，请允许我追随在您的麾下，殿下。” 第280章 谕令 第280章 谕令 亚杜拉的效忠早就在路西亚的预料之中，时间也与最初的估计大差不差——这点没什么好疑问的，近年来法姆.亚兹拉在他的带领下发生的变化举世共睹，作为昔日风暴遗族的一员，只要亚杜拉不是傻瓜，就会清楚该怎么选择。 正如她所说，在她的生命中，天空城从未有一刻距离她如此之近，而效忠路西亚也是唯一能让她重新以辉石龙亚杜拉的身份生存在阳光之下的机会。 路西亚将她编入安娜西亚麾下暂时担任副手，一是给她一段时间在亲卫队中站稳脚跟，二是让安娜西亚手把手传授她系统化的情报工作体系。 目前路西亚的嫡系亲卫主要分为四支，艾格基斯的神殿骑士坐镇罗德尔，负责以王都为核心的古龙神殿情报网，桂雷尔的飞龙武士一手负责瓦雷利亚殿戍卫工作，也是亲卫队中最精锐的战斗力量。 奥尔文斯和他麾下的风暴骑士从黄金历46年起就待在凯伦，配合克莱维尔经略格密尔地区，目前有了前任风暴王双翼英格威尔的加入更是如虎添翼，而安娜西亚则担任路西亚的随侍亲卫，负责对接神殿情报网，随时完成路西亚的直接指令。 相较于艾格基斯和桂雷尔，亚杜拉更加年轻，背后又没有古龙王朝庞大的资源支持，因此个人实力目前略微逊色。但另一方面，自幼在战乱中挣扎求存，又在盖利德一力厮杀出一片天地的经历赋予了她缜密的心机与敏锐的判断力。 让她追随安娜西亚一段时日，能最大程度上让她的生存本能进化为完整全面的战略战术能力，至于之后的安排，路西亚也已做好了打算——他会让亚杜拉在明面上加入卡利亚王室，贴身保护菈妮。 卡利亚王室自古以来就有培养辉石龙血脉的传统，多出一位天赋异禀的辉石龙也不会引起太多关注，而菈妮身边也恰恰需要这么一位实力与智谋兼备的强大亲卫。 三个月前王都罗德尔之外那场龙战，从头到尾都是古龙高层与双指贝塔勾结的结果，他也知道。 龙树之战期间有天空城高层暗中倒向黄金王朝，他知道。 自古至今，只有两位存在有资格向法姆.亚兹拉乃至整座古龙王朝发布谕令——除了龙王与龙神，连大祭司古兰桑克斯都不行！ 谕令即是神谕，即是王命！ 换句话说，发布这道谕令的不是古龙王子、龙王普拉顿桑克斯与龙神赫拉瑞斯的唯一继承人，而是古龙准王路西亚桑克斯——之所以是准王，是因为他与王座之间只差一个封王大典！ 传令飞龙的膜翼撕碎魔能舰队上空的阴云，在风暴海上掀起激荡的水雾，三日之内，王命遍传天下。 这些都是他在魔法大会上见到亚杜拉的第一眼便完成的规划，如今也只是按部就班的一步步实现而已，真正让他有些警惕的是亚杜拉口中关于古龙元老凯罗尼萨的消息。 “是。” “走！这一天，终于让老夫等到了！” 虽说双指贝塔的隐患已经被路西亚提前拔除，但未来自己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菈妮身边保护，有亚杜拉的存在，也能让他在独立行动时更加放开手脚。 “在。” “禁忌之战中救过大祭司古兰桑克斯性命的彪炳功臣，‘黑剑’玛利喀斯的生死之交，龙树之战中守住风暴海防线，令东征军团不得踏足远东列岛半步的王朝砥柱”路西亚轻轻敲击着扶手，诵念着七元老次席凯罗尼萨数千年岁月中的无数功绩。 罗德尔，瓦雷利亚殿，两位百无聊赖的龙族长老蓦然从躺椅上坐起身来，对视一眼，两双苍老的眼眸中流露出浓浓的震撼与狂喜。 “传我谕令——天空神殿祭司兰斯桑克斯身负开拓远东列岛之责，三年来殚精竭虑，积劳甚重，着令次席元老凯罗尼萨暂缓南境收拢风暴遗族一事，即刻回归法姆.亚兹拉协助兰斯祭司，听从差遣。另遣瓦雷利亚殿默雷尔、亚托克两位长老分驻史东薇尔、摩恩两地，接替南境一应事务。” 纵然明知这短短几句话将会在天空城引起轩然大波，安娜西亚也没有多嘴谏言半句，因为路西亚用的是“谕令”二字。 但他没想到的是，身为七位元老之一的凯罗尼萨已经和黄金王朝做出了如此紧密的捆绑，而自己却对他在南境的事迹所知近乎于零。 远东列岛，兰斯桑克斯坐在建到一半的魔偶工厂顶端，凝望着远方平原上鳞次栉比的金属建筑，耳畔传来飞龙芙蕾雅轻柔的禀报声：“祭司大人，殿下谕令的内容就这么多，您已经听了七遍了” 三年前法姆.亚兹拉相当一批长老想靠着卖掉他这位古龙王子上位，他知道。 “安娜西亚。” 沉吟许久后，他忽有所觉地抬起头颅，目光幽幽地望向远东的方向，轻声道：“兰斯姐，你从来不曾提起这个名字，却那么决然地孤身返回法姆.亚兹拉，是为了保护我么.” 即使昔日的幼龙已经成长到了难以仰望的高度，曾经那一头展翅翱翔在他身前的白龙却仍然习惯于张开羽翼，为他挡住目之所及的一切风霜雨雪，哪怕不得不因此与他远隔万里，为之遍体鳞伤。 毕竟玛莲妮亚身边有那位威名赫赫的“圣树之枪”芬雷，兰斯姐自身就是当世天花板级别的强者之一，菈妮身边布莱泽的忠诚固然可以绝对信赖，但实力眼下还是差了点。 “现在去收拾行李？” 随着话音落下，身着银甲的短发女骑士第一时间出现在了门外的阴影中。 这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这些年主要精力都放在罗德尔的布局上，尚且无暇处置古龙王朝内部的毒瘤，但另一方面也足以说明，这头从禁忌之战前存活至今的老龙在法姆.亚兹拉绝对堪称根深叶茂。 南境第三大城市索林城，凯罗尼萨死死盯着桌面上的谕令，在长达十分钟的沉默后长泄一口浊气，起身面对传令御使深施一礼，道：“凯罗尼萨谨遵殿下谕令。” “再念一遍。” “是。” 第281章 一言之威 第281章 一言之威 九月一日，魔能帆船舰队终于完成了这趟跨越大半座风暴海的航行，抵达瑟利亚西北的托伦斯港。 当蜿蜒曲折的黑色海岸透过薄雾浮现于视野中时，在海上颠簸了近两个月的来客们纷纷冲上甲板，激动地欢呼起来。 这两个月中，虽说舰队也曾在不少岛屿停驻补给，但那些海上城镇终究无法与真正的大陆相比，何况是盖利德这样以丰饶富庶闻名于世的沃土。 一时间，船上的年轻人们——尤其是来自王室私学的生员和各大魔法组织的青年法师大都陷入了沸腾之中。 “终于到啦——” 偎在路西亚身边的玛莲妮亚抬起胳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窈窕玲珑的身段在海风中一览无余，“路西亚，你说瑟利亚魔法镇和雷亚卢卡利亚岛比起来，哪边会更热闹？” “还是学院那边更热闹吧？”身后一道声音答道。 “比起雷亚卢卡利亚，瑟利亚数百年来一直奉行军事管理制度，对来往行人的审查也要严苛得多，自然不会那么繁荣。” “哥哥！” 玛莲妮亚看向负手而来的米凯拉，露出一抹高兴之色，小嘴却故意一撇，抱怨道：“你总算舍得从屋里出来一会儿了，这么多天不见人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压舱底的石头呢！” 米凯拉莞尔一笑，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延伸下去，只是不着痕迹地与路西亚对了个眼神，从怀中取出一只玻璃瓶抛给玛莲妮亚，道：“先把药吃了。” “哦——”小姑娘拉长声音应了一声，从瓶中倒出一枚表面生有一层薄薄绒毛的暗红药丸，接过路西亚递来的水，一仰脖颈吞咽下去。 “真苦！”玛莲妮亚苦着小脸抱怨道。 “我感觉病早都好得差不多了，这药还要吃到什么时候呀？” “再坚持两个月.”路西亚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最多两个月就好。” “不许骗人！” “我保证。” 言谈间，巨舰已然抵达岸边，水手们搭好了下船所用的临时栈桥，安娜西亚领着一众亲卫骑士从船舱中涌出，确保沿途警戒。 舰队随行的客人大体分成了两批，罗德尔王室私学生员和其他青年法师由六位半神带着先行下船，另一边，算是重返故乡的卢瑟特大师和瑟利亚领队安托尼亚一起，为上了年纪的各大组织领袖当起了东道主。 来客中不乏本身就扎根在盖利德的本土法师，也有雷亚卢卡利亚系这种一向与瑟利亚过从甚密的老熟人，但大多还是第一次踏足这片黑土大陆的年轻人，故而队伍中早些时候的欢快氛围不仅没有熄灭，反而有了越发热烈的趋势。 不远处，瑟利亚方面的迎接队伍已然款款而来，为首的亦是两位相当年轻的黑夜法师。 左手边是位飒爽干练的女子，腰后交叉着两柄乌木为鞘的短剑，右手边则是一位年纪稍长几岁的男性法师，并未携带法杖亦或兵刃，相貌也透出一股温和儒雅之风。 两边队伍抵近时，男子朝身后只是动了动眼神，车队后方便立刻转出数十驾宽篷观光马车，驶向卢瑟特大师带着的“中老年”队伍，提前接引一众显露疲态的老人们登车前往镇内。 而他本人则带队径直来到几位半神身前，以手抚胸，深施一礼道：“黑夜法师维克多.克兰韦尔，谨代表永恒后裔，王朝东境魔法镇瑟利亚，见过诸位殿下！” 走在最前的路西亚脚步稍顿，眉宇微微挑起，冰蓝的眼瞳中泛起几分玩味之色。 他转头与米凯拉和拉塔恩交换眼神，前者冲他微微一笑，眼神依旧温和恬淡，后者却明显有些不喜，先前下船时的愉悦神色也冲淡了大半。 一句话，两个代称，却在表面上刻意照顾到了三大王朝的面子——先是以永恒后裔的身份博取卡利亚和天空城的认同感，又拎出黄金王朝东境城邦的名分归属，把自己划进黄金树的序列。 乍一看，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说起来，盖利德的地方架构本就与黄金王朝其他地界不同，统一战争末期这里还是近百大小城邦分裂割据的模式，然而战王率东征大军一举灭亡风暴王朝的战绩实在太过惊人，因而当葛孚雷兵锋踏上盖利德大地的第一时间，绝大多数城邦都选择了俯首臣服。 面对这帮识时务知天命的墙头草，即使是如日中天的黄金王朝也不便赶尽杀绝，此后依旧在大体上维持了城邦制的统治格局，盖利德诸城邦也在明面上改为城镇，领爵纳贡之余雨后春笋般建起了无数黄金教堂，以表自己彻底并入王朝版图之心。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前城邦以王朝下辖城镇自居还能说得过去，瑟利亚魔法镇作为一座半独立于三大王朝之外的魔法圣地，非要凑数以黄金之民自居，倘若剥开那层谁都骗不了的面子，真正的立场已经足够明显了。 “几位殿下，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一下——” 队列当中，刚参加完决斗大赛的黑夜法师莱因明显嗅到了略显紧张的氛围，连忙自觉充当起了两方的介绍人。 “这两位是瑟利亚长老次席伊诺维斯阁下亲传弟子维克多，以及三席尤奥里斯阁下亲传弟子塞琳娜，分别担任魔法镇情报部统领与枢机卫队长，也是我们瑟利亚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 “莱因！”塞琳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几位殿下当前，你还有胆在这胡乱吹捧！” “让几位殿下见笑了——”另一边，维克多歉然一笑道，“莱因师弟性子跳脱了些，魔法大会上想必多有得罪，还望诸位见谅。” “统领阁下客气了，”拉塔恩硬邦邦地开口道，“我在决斗大赛上亲眼见证了莱因阁下的勇武，面对强敌不假手于任何机巧暗算，反而敢于拔刀直面以对的勇气，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我想假以时日，莱因必能成为引领黑夜法师一系的杰出英雄。” “多谢殿下抬爱，”维克多笑着接过话题，“莱因师弟不仅深受安托尼亚大人信重，老师与另外两位长老阁下也对他青睐有加，等师弟到我这个年纪，想必已经成长到令我仰望的高度了吧，哈哈哈.” 面对对方浑不受力的礼貌回答，拉塔恩只是淡然阖上虎目，不愿多言。 路西亚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私学生员与学院青年法师组成的队伍，由于大部队和六位半神保持着几个身位的距离，只有靠前少数几个机敏些的注意到了气氛的变化，后面的年轻人还沉浸在新鲜感中笑语不休。 “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他问道。 “我们计划带领几位殿下与诸位法师同袍在镇子左近周游一番，下午再返回驻地休息。”塞琳娜微微欠身答道。 “取消吧。” 两位黑夜法师蓦然一愣，塞琳娜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您的意思是” “法姆.亚兹拉有句古语，大意是说见面不如闻名——这里没有想象中有意思，恰好我们一路风尘至此，大家也都乏了，周游瑟利亚的事，不妨换个时候，换批人再说吧。” 路西亚略微提高了几分声音，以便让后面的众人听到。 大概是没想到路西亚突然翻脸，还比那位以刚直勇武着称的拉塔恩王子更加不给面子，维克多脸色变了变，咬牙道：“可是我看大家都兴致颇高，殿下您就不考虑一下他们的感受么？” “你再仔细看看，”路西亚露出了一抹温和无害的微笑，“我说不去，谁还想去？” 音量不高的话语声回荡在空气中，倒映出一片泛着寒气的死寂，整支队伍顿时鸦雀无声——其中学院一系和各大法师组织的年轻法师只是面色有些泛白，王室私学生员那边干脆一个个面露怒容，注视着瑟利亚人的目光也失去了先前的友善。 维克多的眼神终于变了，他深吸一口气，凝停片刻后僵硬地低下头颅，道：“在下明白.这就带殿下与诸位同袍回去歇息。” 说罢，瑟利亚迎宾队伍原地调头，带着众人径直朝魔法镇中央前行。 不过比起来时，为首的两人再也不复从容风度，只剩莱因出汗的手掌揉搓着腰间月隐的刀柄，尴尬地左顾右盼，最后只好跟在拉塔恩身后往镇子走去。 一言之威，竟至于此。 第282章 伙伴 第282章 伙伴 “他们演给你看的。” 瑟利亚国宾馆的走廊里，路西亚看着走远的两位黑夜法师，拍了拍米凯拉瘦弱的肩膀笑道。 “他们料到了我会作何反应，只是没料到你会那么不留情面——” 回过味来的拉塔恩沉吟道，继而他又露出一抹畅快的笑意，道：“不管怎么说，路西亚，干得漂亮！” “自己都弃若敝履踩到泥土里的脸面，想让别人捡起来端着，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路西亚哂笑一声。 “瑟利亚情报部统领维克多.克兰韦尔，父亲早年在灭杀坠星成兽的行动中陨落，自幼由出身西亚坛克兰韦尔伯爵家族的母亲抚养长大，地地道道的新党贵族血脉。” “枢机卫队长塞琳娜.罗希，虽非贵族出身，但自其祖父一代起便是罗德尔骑士团成员，她唯一的兄长现在就在迪可达斯要塞服役。” “既然要给咱们伟大的艾尔登之王陛下当狗，就要做好当狗的觉悟，不是似是而非地朝旧主摇摇尾巴，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理解——”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毕竟狗也要学会分清场合，轮不到它们出场的时候朝着惹不起的人犬吠，挨揍也是自找的。” 米凯拉低垂眼帘，苦笑道：“你总是这么犀利，路西亚.” “虽然我总想劝你行事留些分寸，但每次事到最后，总是证明你是对的。” 刚才短短几句话的交锋，放在众多私学生员和学院法师眼中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口角之争，也许他们还没弄懂维克多一句简单的问候为何招惹到了两位殿下——只不过崇尚力量的私学生员将路西亚当做无可撼动的领袖，崇尚知识的学院法师刚刚见识过颠覆一切理论的龙语魔法，所以当两方产生冲突时，他们都下意识地追随在路西亚身后。 但站在六位半神的高度，事情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作为瑟利亚核心人物的枢机卫队长和情报部统领，当着卡利亚和古龙半神的面向米凯拉表忠心，至少说明了两件事。 其一，瑟利亚魔法镇的高层，起码其中相当一部分高层在立场上已经背离了永恒后裔体系，选择不加掩饰地投效拉达冈麾下。 其二，身为本届魔法大会的另一家主办方，瑟利亚和早些时候的双贤教室一样，对卡利亚与古龙的敬畏之心已经到了极为淡薄的程度。 路西亚在群星斗技场和犹格的一战打醒了双贤，但现在看来，远在万里之外的瑟利亚还有点不清醒。 如果时间充足，路西亚也不介意慢慢让对方反思清楚自己的定位，但他这次来盖利德要办的事情实在太多，不仅眼前要准备好起源派的谈判与投靠，马上还要封印玛莲妮亚身上的腐败诅咒，并且随时应对邪神艾丝缇可能的复苏. 这么多紧要的事情压在身上，他实在没有闲心跟一帮蠢货虚与委蛇。 拎不清自己姓甚名谁，几斤几两，一耳光扇过去也就明白得七七八八了。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投靠父亲麾下，”米凯拉望向长廊的尽头，疲惫地叹了口气，“我怕的不是那些狂热的基本主义信徒对律法不切实际的苛求，而是远比他们数量更多的人们高举黄金旗帜，将一切争斗与杀戮冠以公义之名。” “那时，掠夺与攫取将被称为圣战，所有对立者也就成了异端。”路西亚接过他的话语，更加直白地说道。 “在至高无上的律法面前，没有是非对错，也不分老幼妇孺，光芒所至之处，所有阴影里的存在都理当被焚烧殆尽。” 菈妮此刻正在照顾刚刚睡下的玛莲妮亚，拉卡德耐不住寂寞去了镇子里闲逛，唯一在场的拉塔恩听完这番话，久久未能发出一语。 不同于原本的时间线，在路西亚这些年的影响下，拉塔恩不只与米凯拉兄妹走得近了许多，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对父亲和战王仅仅抱有盲目的崇拜。 他开始思考一位英雄除了超群的武力与卓着的功勋还应做到什么，以及一位向他这样拥有崇高血统的半神，除了成为一位强大的英雄，还应成为怎样的存在。 只是现在的他，还未曾得到最终的答案。 “路西亚，”米凯拉转过头来，道，“接下来几天，我准备进行封印腐败之前最后一轮试验，暂时不便出门，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需要帮忙么？”拉塔恩问道。 “暂时不用，如果有需要我会随时通知你们。” “放心吧，”路西亚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道，“信号已经发出去了，下面采取什么手段，总该听听山谷里的回音再说。” 同一时间，魔法镇中央的11号法师塔里，匆匆赶来的赛尔维斯已经掀翻了维克多的桌子。 “你是蠢猪吗？” 赛尔维斯英俊的脸庞在怒火中扭曲起来，手掌死死攥住维克多的衣领，“来的路上我是不是就告诉过你——路西亚桑克斯刚刚在决斗大赛夺冠，用的还是一种连卢瑟特和亚兹勒都看不懂的魔法！连术式都不需要的魔法！” “那头古龙当着上万人的面轰碎了犹格的半边身子，你们也参与了犹格的改造，不会不知道那是一头怎样的怪物！” “我不管你是自作聪明想向米凯拉王子示好，还是按照上面哪位大人物的授意故意向路西亚表态，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让你们这些蠢货作死的时候别拉上我，懂吗？” “松开他！”塞琳娜把手按在刀柄上，怒声呵斥道，“把态度放尊重点，我们是你们的合作伙伴，不是你们的奴仆！” “合作伙伴？” 赛尔维斯冷笑一声，满脸嘲讽道：“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一把搡开维克多，把对方推得蹬蹬倒退几步靠在墙边直喘粗气，又大步走到塞琳娜身边，抓着她的手腕帮她抽出匕首，抵在自己喉咙跟前，道：“借你一百个胆子，你敢划我一刀么？” 塞琳娜死死盯着这个狂妄之极的男人，握住刀柄的五指由于过于用力变得一片雪白，几次颤抖的深呼吸后，她愤哼一声，终究还是放下了匕首。 “废物！”赛尔维斯毫不留情地骂道，“你还比不上米丽安那个只会动武的蠢女人！” “你——” “好了！”喘过气来的维克多喝止了塞琳娜，脸色难看地看向赛尔维斯，道：“教授，不论如何事情都已经做了，如果你来只是为了羞辱我们，今天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义了，不是么？” 第283章 诚意 第283章 诚意 赛尔维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两位瑟利亚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直到两人几乎恼羞成怒时方才一摊手，毫无真诚地笑道：“当然，我亲爱的合作伙伴！” “正如塞琳娜小姐所说，我从来都没有把你们当作奴仆，堂堂瑟利亚魔法镇的情报部统领和枢机卫队长天呐，能和你们这样的人物成为合作伙伴，简直是我们的殊荣——我发誓，至少在今天以前，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你们呢？你们都干了什么？” 他话锋一转，嘲讽与鄙夷的神色毫无保留地显露在脸上，其中还间杂着几分极力收敛才勉强藏住的心有余悸，“告诉我，到底是哪个猪油蒙了心的蠢货要求你们在接驾时以黄金臣属自居，尤其是还当着上百名王室私学成员和各大组织法师的面这么说？” 维克多沉默了数秒，垂首道：“东境镇守府副镇守官，伯德温子爵。” “哦，是李奥.伯德温啊——”赛尔维斯拉长声音应了一声，“回去之后你写信问问他，东境镇守朱利尔斯敢不敢在这种场合替你说，问问他老爹伯德温公爵敢不敢这么说？” “东境镇守府是个什么货色，不用我提醒你吧？一个监视盖利德各城邦的情报机构，一张维系王朝东境统治名义的脸面，一个所有人表面尊重心里都知道狗屁不是的摆设！” “上面的大人们为什么授意东境镇守府出面撺掇你们出头，派的不是朱利尔斯，只是一个伯德温家族送出来镀金的王都纨绔？为什么安排的时间点不前不后，偏偏要选在舰队刚刚靠岸，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的大庭广众之下？” 赛尔维斯上前一步，一下一下拍打着维克多毫无血色的脸颊，“因为他们早就做好了切割关系的准备啊，伙伴！” “李奥.伯德温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副官，瑟利亚三位长老都处于闭关之中，惹怒了古龙和卡利亚，你们俩立刻就会从尊贵的情报部统领和枢机卫队长变成‘个人行为无法代表瑟利亚’的弃子。如果那边还不满意继续往上追溯，李奥.伯德温就会以‘酒后失职’之类掩人耳目的罪名被撤去职务贬回王都，甚至整座东境镇守府都可以成为维系三大王朝平衡格局的牺牲品！” “可我们只是” “闭嘴！” 塞琳娜还没出口的辩解被赛尔维斯恶狠狠地眼神打断，“只是什么？只是想在拉达冈陛下面前表现得足够听话，主人动个眼神就知道该窜出去咬谁？还是想在路西亚殿下面前展示几分手腕，告诉他不给够条件你们就当定了黄金王朝的狗？” “你们以为自己同时有着新党背景和魔法镇高层的身份，只要三位长老不在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在三大王朝之间坐地起价左右逢源？进可以凭借瑟利亚为筹码跻身新党高层，退还能保住现在的位置，最差也能躲回家族继续当个贵胄子弟？” “十八年前，如果雷亚卢卡利亚敢在月树之战中和你们一样投机，早就被卡利亚王室灭得渣都不剩了——亚兹勒和卢瑟特都不敢做的事情，你们凭什么敢做？” “再说得贴切一些，”赛尔维斯低笑了一声，“你们以为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你们从决斗大赛之后筹谋数月左右权衡做出的风险赌博，但实际上，你们想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别人早已规划好的结果。” “你，还有你——” 他的手指从两人脸前面一一指过，“对我来说，你们或许还能勉强算作‘盟友’，可对于那些真正的上位者来说，你们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拿命试探一次路西亚对于瑟利亚的底线，顺带像一条踩爆了也会溅起一滩臭水的虫子一样，恶心一下这位素来不为陛下所喜的神人殿下罢了。” 一番话入耳，塞琳娜俏丽的脸庞上犹然残存着几分怒意，维克多却已面如死灰。 他颤颤巍巍地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双手战栗地摩挲过冷汗密布的面颊，插入散乱的短发中，歇斯底里地抓挠起来。 “不这不是我的错” “赛尔维斯教授，你也知道老师越来越不看好我.” “不只是他，还有卡西乌斯首席和尤奥里斯三席，他们闭关前就在一点点削弱我的权力，塞琳娜也是一样.他们看好的是莱因，是卢瑟特大师的嫡传瑟濂，甚至是那群神神秘秘的黑王和白王！” “我也不想轻易倒向新党，可如果不这样做，我根本没办法自保！对，如果不这样，等三位长老出关，我连情报部统领的位置都保不住——” 他神经质地起身，飞扑到赛尔维斯面前，抓住他的手臂道：“求求你，教授，求求你救救我——不管你们要我们在葬神之墓怎么配合你们我都答应！” “哦？”赛尔维斯眯起眼眸看了他一眼，“那先前谈好的条件？” 维克多怔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抹挣扎，旋即咬牙道：“作废！之前我们的要求全都作废！只要您能保证未来我和塞琳娜对瑟利亚的掌控，其他的都不重要，一切由您做主！” 赛尔维斯斜眼看向塞琳娜，后者明显有些不甘心，但在此刻的形势下也只能低头。 “言重了，伙伴，”赛尔维斯忽然哈哈一笑，反手握住维克多的手掌道，“看在你们的诚意上，之前谈好的一切都可以继续照办，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接下来在葬神之墓，你们麾下的黑夜法师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我的命令——包括那三名堕神者。” “我我明白，如您所愿。” “教授，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古龙和卡利亚的报复？”塞琳娜硬着头皮问道，“毕竟如果我们出事了，瑟利亚就没人能配合双贤的布局了。” “报复？”赛尔维斯挑起眉头，“不不不，你们应该庆幸自己运气够好，或者说路西亚殿下今天心情够好——躲过了今天这一关，想必他也没那个闲心与你我这样的虫豸为难了。” “你们要做的就是在接下来这段时间缩起脖子夹起尾巴，能不要在诸位殿下面前露面就不要出来碍眼，然后和之前一样继续监视三位长老的动态，让葬神之墓的黑夜法师随时待命。再之后的事情，我会派人通知你们的。” “是。” “好了，今天的会谈就到这里了，期待我们的下一次会面，我亲爱的合作伙伴。” 赛尔维斯带着灿烂的笑意最后看了两人一眼，步伐轻盈地向后退去，眨眼便消失在了门口的阴影里。 dlc情况及之后的更新 dlc情况及之后的更新 首先（大概是第n或n+1次？），为近来的更新情况向大家诚恳道歉。 作者平时学习及生活安排对作品更新的影响的确存在，但只占一小部分，更这么慢更多原因在于作者本人的倦怠，迷茫，以及不自信——截止目前，作品剧情发展仍然在掌握之内，但作为我尝试写作以来第一部达到60万字以上的长篇作品，我时常忧虑于创作的内容是否合格，未来的走向又能否继续保持稳定，能否满足读者从开篇至今保持的体验以及对以后的期待…… 种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困扰着我，以至于总是踌躇满志地向大家许诺一个更好的前景，却屡屡在患得患失的迷雾中裹足不前。 尤其当剧情来到与dlc部分内容交界的重要分叉点，我更加茫然无措，生怕一时疏忽犯下难以弥补的失误。 这些日子，我经常想剧情想得整晚睡不着，第二天顶着疲惫的脑子躺下，然后继续如是…… 当然，对这本书必须完结的承诺从来没有变过。 在停更的这两周里，我重新整理了思路和想法，最终确信，其实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我以绝对认真的态度倾注我所拥有的全部才华，哪怕这本书依旧失败，也不失为一部对得起所有读者的作品。 在漫长的挣扎之后，作者打算抛弃一切无用而又糟糕的思想包袱，只管写，只管干，干成什么样，那是之后的事。 由于dlc即将上线，其中涉及到米凯拉大量极其重要的剧情，或许能得到关乎纯净金律法本源的重要情报，因此接下来一周左右，作者的主要精力必须放在游戏中，并探询一切将dlc剧情与本书完美融合的可能，期间想法都会开免费单章与大家讨论交流。 以上工作早则本月月底，晚则下月初完成，之后立刻恢复更新，不论质量能否达到作者的预期，至少数量要达到读者的底线。 过几天再会，各位亲爱的褪色者们。 dlc漫谈及杂想1 dlc漫谈及杂想1 7点开玩dlc，作者目前的进度刚打完腐败蜈蚣女（叫什么忘了），烧完小树。 不知道是因为带了太多观察和思考，还是单纯水平退化，总感觉不复当初惊险通关本体时的刺激体验。每当用无脑战技复读打过boss，也不再有心脏狂跳拍案而起的爽快，只留下“哦，这玩意总算死了”的乏味余韵。 dlc中美景亦有不少，但就作者个人的欣赏角度而言，始终没能体验到一次与当年打通史东薇尔后初见傍湖断崖近似的惊艳。时隔两年，变的也许是游戏，也许是人，谁也说不清楚。 当然，由于作者本来就并非高手，以下不再妄议游戏性如何，说回我更关注的故事本身。 米凯拉\/拉塔恩线、梅瑟莫线和贝勒线应该是目前已知的幽影地三大主轴，截止此刻，作者也才刚刚打过其中的梅瑟莫，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想稍候再谈，先和大家聊聊双月骑士蕾菈娜。 从昨天看到终极预告开始，直到我进入这场boss战之前，我一直对卡利亚的动向抱有很高的期待——一位明显与满月女王有亲缘关系（后来知道是亲妹妹），战力卓绝，同时精通魔法与武技的超强魔法骑士，出现在各方势力交汇的幽影地，背后一定抱有极为复杂的政治博弈与极其深远的战略目的。 毕竟，蕾娜菈女王已经是个恋爱脑了，破碎战争中坐拥三位半神的卡利亚王朝已经莫名其妙地输给学院了我们月之王朝捞了那么多年，这波总该站起来了吧？ 君不见落毛凤凰不如鸡的古龙都在幽影地整了那么多大活，卡利亚还能甘居人后？ 万万没想到，当我看到蕾菈娜追忆说明的一刻，这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万万没想到，这又是个恋爱脑，还是个连满月女王都不如的恋爱脑——有人在幽影地谋求成神，有人在这完成母亲遗志，有人在这追杀上古叛徒，tmd有人在这只为了谈恋爱，还是跟她姐夫的好大儿？？？ 还有门口那个看门的穆利缇尔，你不会是穆格拉姆的妹妹，跟着为了谈恋爱背弃王室身份的卡利亚公主一块出来搁这儿当陪嫁丫鬟，直接从黄金时代苟到了褪色者时代末期吧？ 在此期间，卡利亚濒临灭国，女王被软禁到大书库，卡利亚三位半神基本等于死完了，你蕾菈娜还搁这儿用爱感化梅瑟莫，当人家的利剑还是锋刃？ 现在就这么流行不当人了，去当人家的锋刃？ 我真的很失望，卡利亚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应该是上古星月文明在当代最正统的继承者，背后也明确有月神这一相对没那么搞事的外神的影子。可从法环本体+dlc的塑造来看，我根本看不到一丝一毫卡利亚足以与黄金王朝相提并论的器量。 我很想知道，马丁先生和宫崎英高先生创作本作时，既然创造了如此宏大壮阔的世界观，为何在这种真正涉及世界格局的势力描写上，能够如此地不合情理？ 对于本次dlc其他的剧情部分，我同样抱有许多质疑和困惑，但我想等探索地再成熟一些再谈，然而已经干脆利落退场的蕾菈娜真没什么好说的。 我深深不解原作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设定出一个这样的顶级势力，好像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家国，什么叫天下，满脑子就只有和两个红发男的情情爱爱？ 诚然，我们可以说卡利亚是一个追求浪漫的王朝，亦或本代的女王姐妹是一对追求爱情的特殊存在，那么请问由这样的王室统领的王朝，又有何德何能从黄金王朝全盛时期发起的统一战争中幸存下来？ 至少在我的个人观点中，蕾娜菈和蕾菈娜的人设拉低了整个卡利亚的档次，而卡利亚的存在拉低了交界地所有势力的档次。 举个例子，只会吟风弄月的南唐后主李煜被北宋灭了国，而北宋被辽国高粱河一战打得抱头鼠窜，在这里我们不讨论北宋和辽国的战力和体量问题，我们只需要想一想，历史如果现在改一改，——这么个破逼南唐战平了北宋，甚至都跟辽国平起平坐了，那是不是北宋辽国全变小丑了？ 树、龙、月三家并立的格局，其中可以有强有弱，但不能混进去一个猪鼻啊！不然这格局但凡维持一天都是对另外两家的侮辱。 因此我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本作对卡利亚的设定，宛如儿戏。 如果我们放下游戏的概念，以故事的标准看待它，那么可谓既不合常理，也不合每一位认真思考的读者的期待。 dlc漫谈及杂想2 dlc漫谈及杂想2 dlc主线推太快，好像npc剧情全没了，被迫读档重打。 这两天折腾得没怎么睡，下午昏昏沉沉睡了两个小时，脑子里也是各种杂七杂八关于故事的想法乱涌，头痛欲裂。 就目前而言，dlc带给作者的是相当痛苦的体验，不过并不是为此产生多大自圆其说的压力——关于这一点很早就与大家有过足够充分的讨论和互相理解，二创被原作背刺再正常不过，何况本书本就没打算严谨展现环学，只追求故事性与文学性。 譬如关于飞龙的设定，飞龙不是古龙，二者之间存在极大的鸿沟，彼此关系也相当微妙，这些通过本体就可见一斑。 书中之所以要拔高飞龙的地位，增设“上位飞龙”、“飞龙化形”之类的设定，只是因为飞龙在原作中存在感远大于古龙，亦有更多为大家熟知的角色形象，因此更加适用于文学加工。 诸如此类，被dlc背刺不奇怪，也无关紧要。 我痛苦，是因为在dlc的故事中，我没能感受到当年面对本体时的惊喜、震撼、感动与叹惋，在经历过一开始的懵逼和不解之后，残留下的甚至不是愤怒，只是深深的遗憾。 以原作对世界观的设定，小到凡人之间的争端，大到半神之间的战争、神与王的博弈乃至凡世生灵面对外域众神的革命与反抗，足以创造一部恢弘壮阔的英雄史诗。 因此在我的设想中，玛莉卡女王可以是革命者与野心家的完美复合体，可以在开天辟地的伟大抱负中混杂浓烈的个人权欲，又不妨在不择手段的残酷中残留一抹人性与温情； 米凯拉可以是意图无差别拯救苍生的圣贤，而他的道路又注定不容于现存的世界体系，因此必须为常人所不能为，击碎一切束缚再立新天； 玛莲妮亚可以为了关爱她、拯救她的哥哥牺牲一切，当她失去了米凯拉，就等同于失去了整个世界，所以可以为了一个人与天下为敌； 至于碎星将军，可以在对葛孚雷与拉达冈的憧憬中成长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与女武神相反的是，他可以为了天下众生不惜自己的生命 原作的魅力在于对这些角色进行近乎完美的演出的同时做了足够多的留白，我注视着留白畅想，得到了我心目中的他们。 每一个读者都能想象出自己心中的他们，每一个他们各有不同，却都独具魅力。 然而在dlc中，马丁先生与宫崎先生为我们填补了许多空白，当这些空白被填上的那一刻，至少我的期待与畅想崩塌了。 我目前还无法理解玛莉卡背弃梅瑟莫的缘由，一个能二话不说帮自己干脏活，几十几百年后面对褪色者仍然满脑子完成母亲交待的使命，直到二阶段才崩溃放弃幻想的亲儿子，一个战力在半神中至少中等偏上的绝顶强者，能力强还绝对忠诚莫名其妙就丢掉不要了。 结合原作，好像我们的永恒女王面对身边的所有人，不背叛一下就不自在，就显不出她不择手段的人设——葛孚雷、葛德文、黑剑、黑刀莫不如此。 我不知道原创者对“枭雄”这两个字的理解是不是就停留在背叛这两个字上，更何况在我心中玛莉卡这个角色的定位已经远远超越了世俗意义的枭雄。这样一个人物，除了不停地整出各种各样的儿女，再不停地东背叛一下西背叛一下，还做了什么？ 砸环？被吊起来？给后世褪色者安排了一个梅琳娜老婆？ 没了。 同理，米凯拉在本体中依旧是一个极具神秘色彩与魅力的人设。 抛开游戏性上堆怪、数值粪等乱七八糟的因素，不可否认的是，圣树确实是我心目中本体地图最像世外桃源的地方。 混种、蚂蚁、白金之子、圣树人类士兵、海摩法师、卡利亚禁卫骑士、唤灵蜗牛、腐败眷属.这些种族放在地图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打得头破血流，却在这里完美和谐地共生在一起，他们纷纷将米凯拉视作圣人，面对着枯萎的圣树衷心膜拜，等候神明的回归。 我当时就在想，woc，这位的定位已经不能用交界地刘备来形容了，简直是交界地耶稣啊！ 再结合我们从本体得到的少量只言片语，说米凯拉其实才是最可怕的半神，诶，深度一下就更足了，世人膜拜的圣贤、最可怕的半神，光芒之下隐藏着深邃如渊的黑暗，多富有深度的人设啊！ 可是，他也在dlc塌房了，我并非不能容忍所谓的圣贤褪去光环，甚至我乐于见到光芒之中亦有阴暗，让他成为更为复杂的角色，但我实在受不了他在光芒之下的阴暗内核竟然阴暗得如此低级。 说实话，听到那个“米凯拉大人用嘴帮我把创口里的毒吸出来，从此我就彻底归心”的桥段已经开始绷不住了，但还能勉强接受，毕竟放在我们的文化中只是俗了点嘛，不就是上到吴起下到岳帅都把这事儿干烂了吗？ 俗点，不丢人。 丢人的是后面的剧情，合着米凯拉控制手下这么多人靠的都不是个人魅力，是魅惑的手段？？？魅惑一解，npc剧情全断，是想告诉我都清醒了，发现自己都被忽悠了？ 然后所谓最可怕的半神布了少说几十上百年的局（马丁说的3000年应该是从上古时期开始算的，黄金盛世加破碎战争加褪色者战争没有那么久），结果就是想跟亲哥搞基，不服就安排工具人妹妹把人杀了弄来幽影地魔改成托雷特plus版本？咋地，你体重轻所以用不着学重力魔法是吧？ 如果参考目前网络上的主流理解，用爱控制众生，创造一个没有战乱与纷争的世界，搁这儿无限月读呢？ 且不提我对诸如“小男娘”之流的说法毫不感冒甚至有点膈应，单从故事的深度讨论，还是那句话，如此宏大、壮丽的布局，当原作填上空白，发现最后的落脚点还是西方文学烂俗的那套狗血家庭伦理剧，真可谓大失所望。 母亲抛弃了儿子、丈夫背叛了妻子、妻子背叛了丈夫、母亲杀掉了儿子、儿子诅咒着母亲、兄弟姐妹杀来杀去、搞来搞去，最后“没有赢家”、“a war from which no lord arose”，大家都是输家，都是loser，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呢？我好像在哪本中古欧洲框架的西方奇幻小说里看过？ 张嘴神，闭嘴王，结果所谓的神也好，王也罢，就没有一点诸如“天下”、“苍生”的概念，没有一点治不治之乱世、开万世之太平的情怀。 他们的权谋、阴谋、智谋.思之令人发笑。 可以说小家子气，如果说更难听一点，就是幼稚——这不是文学层面的能力不足导致的幼稚，我个人认为更像是主创者缺乏五千年文明积淀的历史与文化底蕴，从而导致的根源层面的灵感干涸。 本体只讲三分故事，留白七分，因此我们遐想出了一幅壮丽的神迹。 dlc补到了五分，结果庸俗不堪，整张画卷沦为废纸。 虎头蛇尾？不对。虎头蛇身？还不对。 对了，是狮子头肩膀上扛了个男同弟弟啊！ 呵呵。 dlc漫谈及杂想3 dlc漫谈及杂想3 其实昨天说那么多，基本把作者想说的都传递给大家了，这一篇与其说是杂想，不如说是对未来的规划和安排。 时间拨转到一年半以前，如果在本书开书时让我玩到了黄金树之影，那么大概不会有这本书的诞生——一座伟大遗迹残存的一隅能激起人在废墟之上再造伟业的志向，但一座盖了一半不伦不类的窝棚不会有这样的功能。 如果时间再往前推，作者曾在外站写过这本书的开端，后又一度放弃，最终也是因为不舍背叛自己创作的人物才选择在这里回归，一路走到今天。 从前天向大家坦白这么多时间以来最真实的想法以来，中间经历了dlc的波折，作者日思夜想，想了很多很多，不夸张的说，是在这两天里我才第一次冒出过一丝放弃的想法，法环故事的幼稚与低能一度让我怀疑自己为此所做的一切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 话说这么重不知道是不是听起来有吃饭砸锅的嫌疑，但平心而论，作者既不靠法环吃饭，创作本书也不是为了蹭ip热度享受环圈红利，否则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写法。 之所以创作本书，之所以要写法环破碎前的黄金盛世，只是因为作者抱有一项一以贯之的信念—— 我想让交界地每一位独具魅力的英雄人物摆脱于末世中枯萎凋零的命运，转而在盛世落幕的余晖中燃烧、盛放，以英雄之血濯洗新世界的降临。 我想让这个世界的死者死得其所，生者不再绝望，无论胜者还是败者，都能以完整的人物弧光照耀整个时代。 为此我乐于接受一切质疑，乐于在找不到任何原作依托的基础上平地起高楼，创作出一部脱胎于法环原作，却与原作彻底走上不同道路的新作。 经历过这几天的质疑、困惑、痛苦、思辨之后，我终于平静了下来。 也许dlc不如我的预期，但也无关紧要，这只是马丁先生与宫崎先生心中与笔下的未来罢了，不是我的。 他们的未来，与我无关。 而每一位读者能够来到这里，想必亦是对我笔下的未来有所期待。 与原作割舍是一件阵痛且艰难的事，然而在此时来看，却也不啻于赋予这座我所创作，诸位共历的世界一场新生。 所以，这一次我仍然不会背叛我所创作的人物，我会继续写下去。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我会彻底摆脱原作的一切束缚，进行肆无忌惮的改编与创新，原作的一切元素无论最终取用与否，都只会以最适用于本作的形式出现。 从路西亚桑克斯踏足交界地的一刻伊始，这座世界就理当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第284章 秘术之殿 第284章 秘术之殿 接下来数日，瑟利亚方面举办了数场最高规格的宴会，宴请包括六位半神在内的诸多贵客，作为博览会开启前的预热。 值得一提的是，维克多与塞琳娜近日来再未出现，而身为瑟利亚真正主人的三席长老对外也一直宣称闭关，反倒是暌违多年重返故乡的卢瑟特大师肩负起了东道主的责任，里里外外操办着大小事务。 米凯拉从抵达瑟利亚的第一天起就闭门研究起了封印腐败之法，因此派芬雷婉拒了一应邀请，路西亚则和拉塔恩一道出席了前两次宴会。 在第二次卢瑟特大师亲自组织接待半神们的小型宴会上，拉塔恩委婉提出想要拜访号称瑟利亚万法之源的秘术之殿，寻求重力魔法的修行方法。 不同于相对开放的雷亚卢卡利亚，瑟利亚自建城以来便始终对外界保持着几分难以逾越的神秘与疏离，而秘术之殿更是其中宛若雷池般隔绝世外的禁地。 世人相传，第一批从地底世界重返陆地的黑王与白王便是秘术之殿最初的建立者，与其说他们是三席长老的下属，不如说更像与魔法镇紧密联合的盟友，因而整座秘术之殿都保持着高度的自治与封闭。 数百年来，这座殿堂只从大陆各地秘密筛选极少数天资超卓又身世干净的孤儿，作为各种秘术魔法的传承者，平日里就连莱因这样的长老嫡传未经允许都不得踏足半步。 故此对外人来说，哪怕尊贵如三大王朝公爵长老之子，但凡在瑟利亚的地界上贸然提及这种请求都无异于极为严重的冒犯。 然而，这毕竟这是世俗层面的规则。 凡人的铁律无法约束制定律法的众神，何况这一次有所请求的还是卡利亚王朝声名显赫的大王子，卢瑟特大师当即便欣然应下此事。 仅仅五分钟后，一道浑身笼罩在破旧黑袍中的高大身影便悄然出现在了宴会厅后方的密室中。 “请宽恕我们的冒犯，流淌着满月之血的尊贵殿下——” 来人谦卑地躬下身躯，“您能选择来秘术之殿修行是吾等至高无上的尊荣，只是我族不便轻易现于人前，才只好选择这样轻慢的姿态来此迎接。” 他的声音相较常人沙哑许多，就像彼此摩擦而过的粗粝砂石，裹挟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当然.”他转头看向拉塔恩身侧，补充道，“如果路西亚殿下也愿意驾临秘术之殿，吾等亦当倾囊相授，普拉顿桑克斯陛下与赫拉瑞斯陛下昔年的恩情，至今仍然铭刻在吾族每一位成员心中。”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这次就不必了——”路西亚微笑颔首道，“这段时间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何况我又没有瑞奥那样一匹小马。” 听到他的调侃，拉塔恩英武的脸庞上闪过一抹略显羞涩的笑意，他面向那位秘术之殿成员微微躬身致意，坦诚道：“求取重力魔法的本意，确实是为了照顾我那匹停止生长的战马，希望秘术之殿不会觉得这种理由有失体面。” “力量从不会因其慈悲的用途失去体面，只有毫无底线的滥用才会，”对方深深一礼道，“殿下能有这样宽仁的想法，是所有永恒后裔之幸。” “路西亚殿下，秘术之殿不只有重力魔法，各种自星月时代传承至今的秘法都确有独到之处，您不再考虑一下吗？”不知何时来到一旁的卢瑟特劝言道。 路西亚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张与深绿色辉石高度共生，几乎难以分辨本来面目的脸庞上一片宁静，只有那双深沉睿智的眼眸充盈着温和而关切的神色，除此之外再也解读不出其他内容。 “感谢大师的关照。”他神情不变，再次点头轻笑道。 “实不相瞒，我计划明日启程前往龙墓，拜谒我族圣母桂奥尔大人，秘术之殿就只能等来日闲暇时再去拜访了。” “另外，您那边如果有什么想和我谈的，也等我回来再说吧。” “原来如此.”卢瑟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叹道：“自禁忌之战后，桂奥尔大人在盖利德沉眠多年，瑟利亚一直有心想为她做些什么，却也无能为力。殿下如果有机会唤醒桂奥尔大人，还请转达瑟利亚与雷亚卢卡利亚的问候。” “当然。” 于是，这场浅尝辄止的会面暂时告一段落，不过两方都心知肚明的是，自本届魔法大会开始以来积累的一切问题，都必须在路西亚回来之后得到最终的答案。 这是一个局，一个由双贤派推动，将雷亚卢卡利亚、瑟利亚与六位半神共同锁住的死局，至于罗德尔王室私学以及大陆众多受邀前来的法师组织，都不过是赌局的旁观者与公证人。 即使不考虑博览会上还会发生什么，仅仅是以托普斯和埃文.戴纳等人为代表的一系列负面事件就已经将学院架到了火上，决斗大赛最后犹格针对路西亚的刺杀则成为了彻底引爆局面的导火索。 当然，无论是主谋者还是入局之人都明白，这场刺杀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但如果路西亚被犹格重创——甚至退一步，他只要伤在了犹格手里，无论他本人是否为此震怒，又是否打算深究，由他所牵动的三大王朝都会毫不留情地将起源派碾碎。 无他，半神之尊不可僭越，何况是路西亚这样一位某种程度上维系着三大王朝共同利益与脸面的特殊神人。 在统一战争后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平衡大局面前，谁敢在明面上对路西亚伸手，就等同公开宣称要摧毁三大王朝共同铸就的黄金盛世，也就等同要与永恒女王和艾尔登之王领导下的整座交界地公然为敌。 这样的事情，神皮使徒干过，至今仍然在被三大王朝联合追杀，贝塔也干过，所以祂成了黄金时代第一位陨落的双指。 原本起源派多半要在这次乱局中倒台，双贤派则可以在名义上倒向任意一位半神，保住学院地位的同时彻底夺取学院的掌控权，至于具体倒向谁还保留着足够的自主权。 但这一次，路西亚最后不仅毫发无伤，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压倒性的魔法力量灭杀了异变后的犹格，才将局势强行引向了现在这个地步。 古龙王朝的准王、卡利亚公主未来的夫婿，黄金公主心仪之人与罗德尔一众半神共同的挚友，因为路西亚的存在，本来应该是一盘散沙的半神群体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能兼容所有人立场的轴心。 他决定的事情，半神之中除了葛瑞克没有人会反对——恰恰葛瑞克也不敢反对。 因此当路西亚用龙语魔法灭杀犹格，堂堂正正地夺得决斗大赛冠军之后，双贤派之前的大半布局也就宣告破产。 双贤不再拥有下家的选择权，只要路西亚不发话，雷亚卢卡利亚两大派系就仍然胜负未知，而不管他们中任何一方想要活到最后，都必须也只能选择向路西亚投诚。 起源派与双贤派之间怎么抉择——仅从已知的情报而言，路西亚当然倾向前者。 不论是以两位起源魔法大师为代表的硬实力，还是卡勒罗斯与奥利维尼斯两大教室数百年积淀下来的学术软实力，都是根基尚浅的双贤派无法比拟的。 但起源派这数百年来从来不曾向卡利亚王室真正俯首、诸如瑟濂这样的起源派核心人物对王室魔法心存不屑也都是客观事实，如果不能真正驯服这些起源魔法师，以上讨论自然没有意义。 故而自从上次安娜西亚向路西亚的汇报过后，他就一直在等待起源派释放代表善意的信号——这一次秘术之殿的邀请可以算在其中，但还远远不够。 路西亚的耐心是有限的，退一万步，起源派如果到底不愿意臣服，选择双贤派他也有无数种方法保证赛尔维斯和米丽安等人不敢造反，毕其一生只能当一群听话的鹰犬，而有着瑟濂和禁忌研究会的关系，踢掉亚兹勒和卢瑟特接盘起源派的底蕴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切，都要看卢瑟特在他龙墓之行归来后如何选择了。 第285章 分封方案 第285章 分封方案 对气候温暖干燥的盖利德大地而言，九月初旬只是刚刚步入夏日的末尾，就连海上吹来的晨风都夹杂着丝丝暖意。 而位于亚坛高原中心的罗德尔已然来到了秋日的中段，来自利耶尼亚的温暖水汽最终只能止步于城南的凯罗威尔山，化作晨暮时分的薄雾。山脉以北的旷野早早便染上了丰饶而瑰丽的金黄，其间点缀着枫叶的火红，一如此时的王都般绚烂繁华。 此刻，位于内城正北方向一座威严庄重的七层建筑中，葛德文正端坐于会议长桌尽头的主座上，左右列席着超过三十名能够代表新旧两党话语权的朝中巨擘，每人面前都摆放着一份一模一样的文件。 文件的分量很厚，贵族们翻阅着其中内容，时而有人想要与身边人低声讨论几句，可当他们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上方，注意到葛德文鹰隼般锐利而严肃的眼神之后，便都只能敬畏地压下讨论的念头，一时间整座大厅里只余下纸张翻动的低响。 约莫两刻钟后，眼见最后一位贵族将书稿合上，葛德文敲了敲桌面，以平常的口吻道：“都看完了，诸位可以发表意见了。” 贵族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在座人数不到十人的旧党贵族们大多岿然不动，新党们则明显活跃许多。 几次心照不宣的示意过后，凯利尔公爵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殿下拟定的这份半神分封方案，大体上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这些年来，在两位陛下和殿下的授意下，我等也进行过多次类似的讨论。七位殿下即将渐次成年，依玛莉卡陛下在黄金历17年就定好的王朝律法，由诸位殿下分掌一部分法环权能，以分封之法驻守世界各地，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因此关于此举的必要性与合理性，臣以为并无浪费时间再议的必要。” “只不过”凯利尔公爵再一次翻开文件，精准停留在了第46页，蹙眉道，“臣以为具体的领土分封归属，仍然有值得商榷的余地。” 葛德文神色并无变化，只是淡淡道：“具体说说。” “是，”公爵从一旁取过早已备好的羽毛笔，笔尖沿着文件中的草案捋过一遍，分析道，“首先，由您遥领昔日战王陛下攻克的风暴王朝故地，由葛瑞克殿下代您坐镇史东薇尔城，由拉塔恩殿下辖领盖利德，菈妮殿下在成婚前暂归卡利亚——这四条都没有问题。” “但是接下来，由拉卡德殿下辖领啜泣半岛，以及路西亚桑克斯殿下重归法姆.亚兹拉两条.臣以为不妥。” 葛德文闻言微微眯起眼眸，靠在椅背上环视众人，除了少许一直保持沉默的旧党成员，剩下的人中半数低下头颅不敢与自己对视，另外半数则坚定地看向凯利尔公爵，似乎等待着他给出论据。 他太熟悉那些人了——伯德温公爵、斯蒂文森公爵、泰勒琼斯侯爵、伍德罗夫侯爵.每一位都是出身自当年西征大军的顶级军事贵族，亦是现任艾尔登之王拉达冈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 如今新旧两党的对峙格局已经与三年前大不相同，在玛莉卡女王近乎失去底线的纵容与退让下，旧党的政治势力与军事实力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越来越多屁股不稳的中小贵族开始投入新党怀抱，就连身为既得利益者的旧党大贵族们在面对两党摩擦时，态度也变得愈发晦涩难明。 事实上，如果不是诸如奥陶琵斯、志留亚两位熔炉首席这些自黄金历初年便追随在女王和战王身边的老臣至今仍然保持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不是王朝仍然拥有黄金王子葛德文这样一个对双方都顺理成章的选择，恐怕旧党早就已经到了名存实亡的边缘。 这与永恒女王乃至那位身为女王义弟的“黑剑”玛利喀斯拥有何等可怕的力量无关，近年来王朝党争中的风风雨雨让黄金贵族们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 新党全面取代旧党从来都不是派系博弈的结果，而是神只玛莉卡率先默认、王者拉达冈顺水推舟的大势。 尽管人们很难理解女王如此作为的原因，但所谓的道义也好，忠诚也罢，本来就不在绝大多数贵族群体的考量范围内。 正如从来不会有人在公开场合表明自己是“新党”亦或“旧党”，贵族们追求的只是生存与存续，以及安全范围内可以谋取的利益，只要能够保证上述条件，那么他们就敢拍着胸脯保证无论站边谁都是出于对王朝的赤胆忠心，派系之分只不过是民间好事者无事生非的谣言而已。 因此葛德文非常清楚，这些新党成员此刻顶着压力质疑自己的方案，所代表的必然不是他们个人的意志，而是背后那位拉达冈陛下的声音。 “臣等以为，啜泣半岛自古以来就是宁姆格福大陆的固有部分，由于其周边海域气候极为恶劣，基本上只能依赖献祭大桥保持与史东薇尔方面的连接。半岛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摩恩的斯坦利斯家族至今仍然保持着对当地极强的控制权，山野之间又散布着数不胜数的亚人群落.当一片易守难攻的沃土掺杂了两个不知何时发作的危险隐患，便随时可能化生叛乱滋生的温床。” “当然，拉卡德殿下是拉达冈陛下的子嗣，也是您名义上的弟弟，近年来他在王都诸多政务的处理上都足见其能力与心性，由他统领啜泣半岛，按理说不会有任何问题。” “只是.”凯利尔公爵松弛的眼皮往上翻了翻，观察着葛德文依旧平静的面色，解释道，“如果按您的意见，最终将啜泣半岛从宁姆格福切分出来交给拉卡德殿下，结合盖利德的封地归属.是否会形成卡利亚王朝势力范围联结太广，以至于反向压迫史东薇尔战略安全的局面？” “臣担心，当利耶尼亚、啜泣半岛与盖利德连成一线，即使拉塔恩与拉卡德两位殿下的忠诚无需质疑，卡利亚王朝贵族也会无可避免地诞生一些危险的念头。” “而一旦他们争取到了摩恩人和亚人的支持，三面合围的局势下，以史东薇尔为核心的北宁姆格福地区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随时都有覆亡之危。” 第286章 遗留问题 第286章 遗留问题 拉达冈极为信重拉卡德，这是罗德尔人所共知的事实。 过去三年中，在拉达冈的一手操办下，拉卡德先后在罗德尔市政厅、罗德尔骑士团、司法部、政务部、民生部等一系列要害部门履职，现在还挂任着司法部副部长的职务。 司法部部长，也就是民间惯称的大司法官一职，现在由莱曼子爵担任。 这位年逾七十的子爵最早是一位受封于统一战争初年的老兵，向来以立场端正、清白持重着称，从来不在涉及两党纷争的问题上表露任何倾向，所以才一直在两位陛下的夹缝中稳居高位，多年不曾动摇。 然而从一年前开始，莱曼子爵就不断向两位陛下提出告老还乡的申请，虽然最近一次刚刚被玛莉卡女王亲自出面挽留下来，但子爵还是坚持退居二线，将主要工作都交给了拉卡德。 明眼人都能看出，拉卡德晋位大司法官，全权接手王朝上下司法事务只是时间问题，甚至只要等他这次游学归来就会有说法。除开年龄几乎与他们差了一代的黄金王子葛德文不算，拉卡德无疑是同代半神中最早触及王朝核心权力的存在。 可这么一位拉达冈目前最为倚重的子嗣，怎么会在封地问题上遭受新党一派如此坚决的阻挠？ 将啜泣半岛从宁姆格福切分出来交给拉卡德是葛德文反复斟酌后的方案，在他看来，路西亚返回天空城继承龙王之位，未来注定要与他成婚的菈妮暂时返回卡利亚侍奉在满月女王身边，这两件事是整个分封方案最无需质疑的前提。 说到底古龙与卡利亚只是黄金王朝的盟友而非下属，当年路西亚肯来罗德尔王室私学已经给足了母亲面子，即使不考虑自己和他的私交，如今人家已经羽翼丰满，回去继承王位也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对于卡利亚一系，菈妮尽管失去了双指神使贝塔，却仍然是无上意志亲自选定的神人，同时也是本代王室成员中唯一的暗月神选，由她来继承蕾娜菈女王的直系力量最无可厚非。 之后的方案完全是在这两条的基础上继续延伸——盖利德广阔肥沃却又城邦林立，当年父亲凭借覆灭风暴王朝的余威压服盖利德诸城后，尚未来得及巩固统治基础就被流放域外。再加上瑟利亚魔法镇这一超强中立势力的存在，黄金王朝在东境的权威无形之中进一步被削弱，才导致了目前东境镇守府有名无实的局面。 彻底收回王朝对东境的掌控权是大势所趋，葛德文清楚拉达冈这些年在东境做了不少布局，尤其在瑟利亚着重落子。但根据近期情报汇总来看，瑟利亚三席长老根基仍然无比雄厚，而如维克多塞琳娜之流难堪大用，指望靠他们推动瑟利亚臣服并不现实。 因此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择选一名能力出众、武力超凡的半神受封东境之地，以黄金历17年订立的开国律法为依据，名正言顺地接手盖利德统治权。 平心而论，葛德文真正中意的人选是自己的亲弟弟蒙葛特，但恶兆之子终究不能为世人所容，至少现在不行，所以剩下五位半神中拉塔恩就成了唯一人选。 换个角度考虑，作为卡利亚的大王子，拥有星月文明背景的拉塔恩也更容易争取到魔法镇瑟利亚的支持。 而在啜泣半岛的问题上，葛德文当然希望自己的嫡子葛瑞克能够拥有足够的能力与魄力，经营好北宁姆格福的同时牢牢抓住南宁姆格福的控制权，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在关于风暴遗族的处理上，葛瑞克又一次让他大失所望，为了一支价值不到千万卢恩的失联商队得罪一位前风暴王双翼，还以数万风暴遗族的性命相胁迫使对方帮自己找回商队. 这件事甚至闹到了摩恩的斯坦利斯家族那里，诺顿.斯坦利斯的长子艾雷格不久前抵达王都，带来了诺顿为风暴遗族求情的亲笔信和一万摩恩士兵举行大规模演习的消息。 要知道，上一次啜泣半岛亚人叛乱才刚刚过去三年，而平叛战争中摩恩人至少在名义上站在了黄金王朝一方。 在北境战乱不休的当下，王朝必须时刻提防萨米尔人和北境贵族的战事扩大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很难再抽出精力应对南方的威胁。如果把摩恩人彻底逼向对立面，哪怕炽日军团依然拥有荡平啜泣半岛的实力，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负担得起这份罪责。 所以，眼下最合适的选择就是安排另一位半神接手啜泣半岛。 米凯拉身负无法长大的诅咒，又要帮玛莲妮亚压制腐败，并不是统辖一地的合适人选。 拉卡德上位固然存在他们口中卡利亚势力范围联结过广的问题，但让这位卡利亚二王子进入权力中枢本来就是拉达冈自己的选择啊？ 从朝内派系上讲，拉卡德有拉达冈的鼎力支持，把啜泣半岛交给他对新党有利无害；从朝外局势上看，满月女王病重之后，卡利亚已经很难对黄金王朝造成实质上的威胁。 何况葛德文有着足够的自信，只要他在王都坐镇一日，炽日军团在亚坛驻守一日，三大王朝的大局就一日乱不起来。 这样一份对拉达冈和新党、对卡利亚、对拉卡德个人都无可指摘的方案，凯利尔公爵——或者说新党凭什么要反对？ 现在大谈卡利亚威胁论，当初让拉卡德接手司法部的时候不是你们这群人在高呼英明么？ “诸位已经说过了，拉卡德是拉达冈陛下的子嗣，是我的弟弟，我相信他有足够的忠诚，也有足够的定力与手腕压服卡利亚内部一切不和谐的声音——所以这个理由不成立。” “比起这个，”葛德文目光灼灼地盯着凯利尔公爵的眼睛，“公爵阁下，我更想听听你们铺垫了这么多，到底想要以什么理由反对路西亚回归天空城？” 话音一出，凯利尔公爵苍老的手指一抖，刚刚捏起的茶杯盖摔了下去，砸在杯口发出一声脆响。 他之所以在拉卡德王子的问题上详陈利害，甚至不惜搬出卡利亚威胁论这种明面上说得过去，心底里谁都知道是骗小孩的东西，就是为了掩盖路西亚一事背后的尖锐矛盾。 可现在，葛德文直接撕碎了新党努力维持的默契，血淋淋地把所有争端的核心裸露在了众人眼前。 “殿下，臣并不敢反对路西亚殿下回归天空城，关于这一点，两位陛下也不会反对.”凯利尔公爵的声音有些发虚，“臣只是认为，在路西亚殿下返回天空城之前，应该先赴往北境一行，解决那里的一些.呃，历史遗留问题。” 第287章 饼干 第287章 饼干 北境，库尔罗斯。 库菈莉丝从医师维希家里出来，挎着一只干净厚布盖好的篮子，哼着小曲像阵风儿般在村里的巷道间穿行着。 经过中心广场时，一位正在主持分发生活物资的年轻萨米尔骑士朝她喊了一声招了招手，库菈莉丝立即蹦蹦跳跳地赶了过去，道：“卡利斯特大哥，怎么啦？” “慢点慢点，”卡利斯特看着风风火火的小姑娘，无奈道，“早都不是小孩子了，平时多少要稳重点一些，周围这么多瓶瓶罐罐的也不怕摔了！” 说着他从腰间取过一只钱袋，随手抛到库菈莉丝怀里，“喏，父亲让我交给你们的。” “村长大人？”库菈莉丝皱了皱小眉头，“可是最近姐姐都没有接裁缝的工作啊？” “这是村里几位长老们商量好要给你们的，这段时间一直让那个火焰修士在你们家里休养，虽说用度都是村里承担，但总归还是多了许多麻烦，尤其还是你们两个小姑娘——少废话，拿着吧，我还得接着忙活物资分发的事儿呢！” “哦” 库菈莉丝懵懂地点了点头，刚准备转身离开又被卡利斯特叫住，“等等，差点忘了。” 他翻开桌面上最近的一只铁盒，里面装着十来块摞在一起的饼干，估计是气温太低的缘故，大部分饼干裂开了大小不一的口子，表面也冻得有些泛白。 卡利斯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塞进小姑娘嘴里，又把盖子重新盖好，连盒丢进了那只篮子，摆摆手道：“这是前两天在兰尼亚城那边的缴获，拿回去和你姐姐分了吧。” 库菈莉丝下意识地嚼了嚼，虽然冻硬了有一点点硌牙，但随着白糖和精面在舌尖上破碎开来，香甜和幸福的感觉顿时充斥了整个大脑。 饼干，原来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周围排队领取物资的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看到小姑娘的憨态，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库尔罗斯氏族本就人口稀少，如今大部分年轻人又上了战场，库菈莉丝姐妹就像是老人们共同的孙女，也算是这动荡不安的乱世中为数不多的一缕阳光。 没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更没人知道战争之后萨米尔人还能拥有怎样的未来。 这样的日子里，能看见孩子脸上暂时抛却一切迷茫与苦痛的纯真笑容，哪怕只有一瞥，便足以治愈人心。 村子的地界着实不大，库菈莉丝从中心广场出来，又走了十来分钟便来到了自家门前，和三个多月前不同的是，门口驻守的两名萨米尔骑士早已撤去。 倒不是说库尔罗斯氏族的兵力已经吃紧到了这个地步，而是这位名叫“冈提亚”的火焰修士在这些日子里确实赢得了村民的信任与尊重。 就如那些最正统的习武修士一样，冈提亚虽然从一个月前苏醒后一直表现得颇为沉默寡言，却在第一时间拿出了身上所有财物向村民致谢，后来还拖着带伤之躯参与了村里许多伤员的救治。 面对涅伦和希莉亚两大家族黄金修士们制造的杀伤，来自火焰圣堂的疗愈祷告展现出了远比萨米尔人自己的手段更有效的治疗效果。可以说如果没有冈提亚的帮忙，近一个月库尔罗斯至少会多出数十名重伤不治的萨米尔战士。 另一方面，村长库尔罗夫也曾暗中派人前往最近的耶罗火焰分殿验证冈提亚的身份，验证的结果与冈提亚的说法完全吻合。 分殿主教为此专门向库尔罗斯氏族表达了救治同袍的谢意，同时委婉表示火焰圣堂近期一直忙于北境贵族与萨米尔人之间战争调停的事宜，又考虑到冈提亚伤势过重，希望能让他继续在库尔罗斯村休养一段时日。 有当年和圣堂次席大主教希仑签订的盟约在前，冈提亚的表现又足够让人放心，库尔罗夫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因此这些天冈提亚就一直在村里养伤，留守的村民们也渐渐习惯于与这位人类修士朝夕相处的日子，除了医师维希定期前来帮他查看伤势以外，主要的照料工作还是落到了小屋的主人库菈菈姐妹身上。 “喂，玩火的，开饭了——” 库菈莉丝在门口喊了一嗓子，随后便轻车熟路地推开自家大门走了进去。 “炭烤蘑菇片、盐煎肉配上罗亚果酱”小姑娘掀起篮子上盖着的厚布，一边往外拿着食物一边抽动着小鼻子啧啧道，“你运气真不错，还有维希婆婆刚酿好的果酒，不过她嘱咐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一天最多喝一杯，不许多喝！” 角落里的木板床上，胸口仍然挂着数层绷带的修士冈提亚坐起身来，嗅着食物的香气嘀咕道：“多好的小姑娘，就可惜长了张嘴.” “你，说，什，么？” “没没没，”冈提亚被对方敏锐的听力吓了一跳，连忙岔开话题道，“我是说怎么好几天没见到你姐姐来送饭了，去维希女士的医馆帮忙的时候也没看到她。” “姐姐最近一直忙着准备伤号服和绷带呢，哪有空干送饭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哎，你干嘛！” 库菈莉丝说着一巴掌拍掉了冈提亚伸向饼干铁盒的手，“这是卡利斯特哥哥送给姐姐和我的饼干，可没你的份儿！” “哦。” “你还不知道吧，这可是我们村的骑士从兰尼亚城那边缴获来的，就从你们那叫希希什么莉的伯爵手里硬生生抢过来的，她一点儿都不敢还手！” “哦。” “我早就说了，别看你块头挺大，救治伤员勉强算是有两把刷子，真正上阵杀敌也就只能给卡利斯特哥哥他们提个鞋牵个马，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在村里住段时间，平日里记得多学多练，少跟外面那些人类贵族一样净知道耍嘴皮子撒谎吹牛！” “哦” 不知为何，当库菈莉丝提到“撒谎”这个词时，冈提亚的心忽然抽了抽，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嘁，什么态度！”库菈莉丝撇了撇嘴，“不过看你至少没有顶嘴的份上，赏你一块饼干尝尝吧！” 说着她将铁盒捧起来抵到胸口用力掰开，挑了一块最小的放到冈提亚的碗边上，认真吩咐道：“吃完记得自己去后院打水把碗洗干净。今天没什么重伤员，下午就别去医馆帮忙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养伤才是正事，维希婆婆明天早上来帮你换药。” 冈提亚捏起那块小得仿佛营养不良的饼干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笑得眯起了眼睛，拉长声音道：“好，谨遵库菈莉丝大人教诲——” “哼，走了。” 望着小姑娘挎着空篮子轻快如风的背影，化名冈提亚，真实身份为前火焰监视者、当今火焰圣堂一号通缉犯的亚当默然许久，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 “是时候离开了啊” 第288章 孤狼 第288章 孤狼 傍晚，雪原上刮起了北境司空见惯的冰风暴，到了午夜时分，大风卷着铺天盖地的雪花与冰凌从街巷之间咆哮而过，即使是少数辗转反侧的人们，入耳的也只有风雪的怒吼与门窗的哀嚎。 村口的小屋中，亚当睁开双眼，隐隐有一缕火光从他的瞳底一闪而逝。 他坐起身来，双手伸向肩后抓住绷带的活结，将这些泛着淡淡药香的白布一圈圈解了下来，露出宽阔的胸膛和肌肤表面狰狞如蜈蚣的疤痕。 任谁看了这样一具躯体，恐怕都要感叹他能活下来简直堪称奇迹。 刀剑、神术以及破甲龙矢制造的伤势几乎摧毁了亚当的肉体，两个月的昏迷与一个月的疗养才堪堪让这具濒临破碎的躯壳重新黏合起来，如果不是那本禁忌祷告书中记载的秘术极大增强了火焰疗愈，也许终其一生他都只能沦为瘫痪在床的废人。 好在，这种程度的身体，已经足够支撑新一轮的逃亡了。 萨米尔人正在与涅伦家族和希莉亚家族交战，火焰圣堂和北境镇守府虽然截至目前都未曾下场参与，但谁都能看明白两族本就无比脆弱的关系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 正是在这样微妙而紧张的局势下，亚当才敢在库尔罗斯停留这么久——村民们暂时没有条件对他的身份进行足够详实的查证，即使查了出来，也不大可能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跑去火焰圣堂出卖自己。 但这场短暂的休憩只能到此为止了，既然自己已经恢复到了能够自保的程度，那么每在这里多待一天，就会给这里的人们多带来一分不必要的风险。 一旦自己的行踪暴露到了火焰圣堂或者葛兰.希莉亚那个疯女人眼中，以库尔罗斯在萨米尔十六氏族中位居末流的实力，转瞬便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有米兰氏族的惨烈遭遇在前，他决不允许自己的恩人遭受同样悲惨的结局。 亚当翻身下床，从床底拖出一口擦得干干净净的陈旧皮箱，翻开箱盖，里面是一件叠整齐的雪狼皮大氅，细密的针脚缝好了每一处破损的位置，就连胸口处被刀剑割断的固定皮带都换上了新的。 毫无疑问，这是那个名叫库菈菈的女孩做的，只有她会在善良之外如此细心。 取出大氅，箱底还放着一把泛着冷芒的短刀。 医师维希说那天从他身体里清理出的箭簇足足有一打，能洞穿他的火焰庇佑射进肉体的只有远东列岛的破甲龙矢，单枚的售价就在一百卢恩以上，眼下还是有价无市。 萨米尔人崇尚英雄，亚当能在这样的伤势下活下来，放眼整座北境的火焰修士也是无可争议的佼佼者，因此他们干脆将那十二枚箭簇熔炼之后打造成了匕首，作为礼物一并送了过来。 亚当披上大氅，将逃亡时也一直带在身上的监视者徽章放入贴着胸口的口袋，又把短刀插进腰带上的刀鞘，将被褥收拾整齐，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三个月的小屋。 破旧的家具擦得一尘不染，橱柜上的餐具反射着锃亮的光芒，桌面上还摆着一瓶时常更换的插花——那是冰原上随处可见的火焰花，也只有这样坚韧而美丽的花朵，才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嫣然盛放。 “再见，不.最好永远不要再见了。”他轻声道。 风声仍然在屋外呼啸，亚当不再犹豫，迅速推门步入风雪之中。 距离村子三里外有一座低矮的山岗，他要先折回那里取出埋藏多时的巨人祷告书，再以最快速度远离库尔罗斯。 无声奔跑中，亚当感知着自己的身体状态，虽然与巅峰时期不可同日而语，但全力爆发下至少可以调动往日六成的力量。 和那些安居后方日渐堕落的火焰修士不同，他是看守巨人墓地与火焰大锅的监视者，是与无数巨人余孽生死搏杀锤炼而出的坚韧刀锋，更是最强监视者亚冈提的弟弟。 亚当有足够的自信，只要突破兰尼亚城一线的混乱战场，他就能抵达洛德要塞，沿着那些只有最资深的习武修士才能攀行的悬崖绝壁一路南下，再穿过亚坛遁入利耶尼亚。 那时，哪怕火焰圣堂还想追在后面死缠烂打，到了卡利亚人的地盘也只能有心无力。 他如同一道奔行的幻影驰上山岗，按照记忆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步骤找到那棵用作标记的枯树，翻开树下的石块，再扒开厚达数十公分的泥土。 很快，他的指尖触及到了祷告书表面熟悉的环形金属纹刻，它代表着火焰大锅，也象征着恶神之眼与祂焚毁一切的恐怖威能。 亚当飞快地刨开所有浮土，将巨人祷告书从坑底取出，用衣袖擦干净后收入怀中，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之时，风雪中忽然传来一声并不遥远的惨叫。 他霍然回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深夜中的库尔罗斯只能模糊看到几分静谧的轮廓，耳畔回响着风雪的怒号，仿佛那一声呼喊只是恍惚即逝的幻觉。 “啊！！！” 又一声凄厉之极的喊叫传来，惊醒了众多村人，许许多多的房屋亮起了灯光。 下一瞬，一栋屋子蓦地爆燃起来，照彻了成百上千道涌入村庄的黑影！ 他们骑着毛色黢黑的高头大马，身披黑沉沉的精铁重甲，头戴雕刻成狼形的厚重钢盔，手中挥舞泛着血光的锯齿大剑，如同一股平地刮起的黑风，掠至少数几名反应过来的萨米尔卫兵面前，剑光闪过之后便是无数破碎的血肉崩溅而起！ “希莉亚家族的猎狼骑士.这群杂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伴随在猎狼骑士队伍中的还有大批身着红袍铁甲的火焰习武修士，他们高举形如烈焰的火纹锤，不由分说地释放火焰祷告点燃一栋栋房屋，又将奔逃而出的人们砸成肉泥。 顷刻之间，整座村子就已化为炼狱！ 亚当的身体颤抖着抽搐了几秒，他分不清那是恐惧、愤怒、悲痛亦或某种兼而有之的情绪，他只能感到一寸寸血管与经络在肌肉之下扭曲、虬结，化作狂涌的热浪沿着脊椎骨直冲颅顶！ “啊啊啊——” 他仰首朝天，发出一声痛心而狂怒的咆哮，将躯体之内恢复的力量压榨到极限，拼命地奔向山下，朝村子疯狂奔跑而去！ 那副面目，宛若一头失去了巢穴的孤狼。 第289章 地狱 第289章 地狱 “你们是什么人！” “放开她！” “求求你” “我的孩子——” “.” 无数杂乱而痛苦的哀嚎交织在一起，却被更加惨烈的焚烧声与利刃入肉声碾碎在厉啸的风雪中，烈焰消融了萨米尔人身上的缠绕的冰风暴，战锤与利剑从燃烧的身躯上劈砍而过，只留下满地焦黑残破的尸首。 库尔罗斯氏族的主力部队早在一个半月前就已赶赴兰尼亚前线，与其他十四氏族联军一起同两大伯爵家族交战，留守的只有不到三百名老弱残兵。 面对超过一千猎狼骑士和火焰修士混编的精锐骑兵，尤其还在毫无防备的夜袭之下，萨米尔人仓促组织的防御迅速崩溃，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边倒的血腥屠杀。 为首的骑士身披一袭漆黑大氅，双手各持一柄遍布利齿的玄钢巨剑，挥舞起来仿佛一台平推而过的绞肉机，将迎面遭遇的一切目无论老弱妇孺统统撕碎。 鲜血迸溅在狼盔之下的铁面上，伴随着喷吐而出的热气，骑士发出阵阵歇斯底里的怪笑，还间杂着许多听不清的祈祷词与咏叹调。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率军绕过大半条战线直扑库尔罗斯村发起这场袭击的，正是希莉亚家族本代家主——葛兰.希莉亚女伯爵。 这位凶名赫赫同时臭名昭着的战争领主最早的事迹可以追溯到月树之战期间，葛兰.希莉亚用无数战功与斩获将自己名字前面的爵位从男爵一路提到了伯爵。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在战争中不分老幼的屠杀行为，葛兰遭到了第五席卡利亚骑士“星空术士”奥兰薇妮亚的全力追杀，虽然以重伤代价逃出生天，却在战斗中彻底毁容，声带也被一发擦过的帚星魔法搅碎了大半。 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伤过早退出战争，葛兰.希莉亚的战功与爵位还有提升的空间，但恰恰由于她把卡利亚王朝得罪得太狠，当拉达冈与蕾娜菈女王联姻休战，又继任艾尔登之王之后，这位女伯爵就成了黄金王朝安抚卡利亚人的政治牺牲品，连同希莉亚家族在亚坛的领地一起被发配到了极北冰原。 更加“巧合”的是，火焰圣堂第六席大主教奥莉薇亚还是那位险些要了她命的星空术士的亲妹妹——这些年虽然北境镇守换了好几位，希莉亚家族的日子却一直不好过，葛兰.希莉亚本就残虐暴戾的性格也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愈发扭曲，直到今天的地步。 她纵马从中心广场狂笑着飞驰而过，这里被猎狼骑士们插上了上百枚削尖的木桩，上面插满萨米尔人的尸体，还有尚未死透的重伤者死死抓住洞穿腹部的尖锐木刺，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嚎。 突然，广场后方的阴影中掠起一阵冰冷的风暴，几道森冷迅捷的身影暴射而出，他们舞动以冻结冰风为原型的弯刀，斩出一片夹杂着风雪的冰暴，瞬息便将葛兰周围的数名骑士冻成冰雕！ 阴寒的冰霜同样覆上了葛兰的铁甲，然而她只是冷笑一声，浑身激发出一层黄金光芒，将蔓延的冰霜骤然击碎，又从容地横剑挡住迎面而来的斩击！ 刀剑交击的锐鸣冲击着双方的耳膜，袭击者的身影向后飞退，暴露在了猎狼骑士与火焰修士眼中。 那是库尔罗斯最后仅存的十名萨米尔骑士，为首者正是库尔罗夫和他的儿子卡利斯特。 他们人人带伤，萨米尔弯刀的刃口上遍布缺损，秘银面具背后逸散出的冰霜气息已经不再冰冷，反而夹杂着滚热的血气。 “库尔罗夫！” 葛兰.希莉亚大声喊出村长的名字，声音宛如摩擦的砂石般刺耳难听，“二十年前，是玛莉卡陛下恩准你们这些罪民世代安居于此，十年之前，是希仑大主教更进一步用盟约保障了你们的存续——告诉我，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在北境镇守府和火焰圣堂的注视下包藏叛逆？！” “我不懂你的意思——”库尔罗夫朝背后的阴暗处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手势，同时咬牙怒道，“我们确实收留过一位身负重伤的火焰修士，但那是耶罗分殿主教亲口向我们请求帮助的结果，就算他有什么过错，也是你们火焰圣堂的内部争端，为什么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屠杀我的族人！” “呵”人群中传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另一位体态臃肿不似人形的骑士从队伍中穿插出来，他摘下头顶的碗形巨盔，露出了一张让在场的所有萨米尔人都目眦欲裂的熟悉脸庞。 “库尔罗夫，你年轻时也是一代英雄，怎么到老了反而因为畏死扯出这种不值一哂的笑话？”耶罗分殿主教尤利安目露鄙夷道。 “请你们帮忙救助落难的火焰修士？少在这儿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那名修士名叫亚当——最卑劣无耻的盗火者，火焰圣堂和北境镇守府的头号通缉犯！你不会告诉我，你们萨米尔人从来没看过他的画像吧？” “什么狗屁画像！你们人类的通缉行动，什么时候也知道来找我们萨米尔人配合了？”卡利斯特拿刀指着尤利安的鼻子怒骂道，“火焰圣堂的人都跟希莉亚家族混到一起了，还腆着你那张猪脸污蔑我们包藏叛逆，给我死！” 话音未落，卡利斯特已经暴掠而出，挥刀直取尤利安的面门！ 同一瞬间，包括库尔罗夫在内的九名萨米尔骑士也向葛兰和周边骑士们发起了决死的冲锋，他们卷起的冰风暴压倒了呼啸的风雪，如同澎湃的白浪覆压而来！ 尤利安反手从马后拖出燃着烈焰的大火锤，粗壮的手臂挥出一片散发着高温的火龙卷，将周边的萨米尔骑士统统裹挟进去。 葛兰.希莉亚则一踩马镫，高挑的身躯飞跃而起，两柄巨剑高举过头顶，居高临下朝着库尔罗夫发出一记撕裂空气的斩击！ 刹那间，仿佛火焰之中炸响了一声惊雷，狂暴的冲击波掀翻了附近的木屋，就连靠得近些的猎狼骑士和火焰习武修士都纷纷被掀翻在地！ 战场中央，尤利安翻身下马，将被火焰烧焦半边身体的卡利斯特拖到空地上，又将其余八名或生或死的萨米尔骑士一一拖行过来摞在一起，随后一锤砸下。 而在葛兰.希莉亚身前，库尔罗夫苍老的身躯仍然保持着挥刀的姿态，只有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纹从他额顶的面具上扩散开来。 下一秒，一声清脆的喀拉声响起。 秘银面具率先崩碎，接着无数道裂口从他的身上迸裂开来，鲜血如同喷泉般喷涌而出！ 葛兰向前迈出两步，抓住老人灰白的头发，左手一把揭掉面具的残片，右手将他残破的上半身从地上拖起，在他耳畔低语道：“看在将死之人的面子上，告诉你一个秘密，库尔罗夫先生——”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毕竟和我们这些刽子手谈判可不是一位成名多年的萨米尔英雄的风格，放心吧，维希女士和她带着的那群孩子，马上就会在死者的国度与诸位重逢了，哈哈哈哈.” 在她嘶哑的狂笑声中，库尔罗夫充血的瞳孔猛然瞪大，可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怨毒的诅咒，便被一剑斩下头颅。 “传我命令，杀掉这里的所有人，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口，”葛兰咆哮着下令道，“最后——烧光这里！” 第290章 亚当 第290章 亚当 维希回望着烈火中的库尔罗斯村，素来严肃端庄的面容罕见地露出了一抹脆弱而茫然的神情，她的嘴角微微抽动着，强忍着压抑住鼻腔中泛起的酸意，指甲却已深深刺入了掌心的肌肤。 她知道，那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景，上一次，一位年轻的萨米尔骑士独自一人杀入火焰巨人的包围，硬生生将做好必死觉悟的自己从燃烧的废墟中抢了出来。 然而这一次，那个已经老得提不动刀的家伙和他的儿子一起留了下来，用最后唤起的冰风暴延缓了火焰蔓延的脚步——代价则是和所有人一起化为灰烬。 “婆婆，我们还能去哪” 库菈莉丝紧紧抓着她左手的衣袖，带着哭腔问道。 在女孩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年龄更小一些的孩子，甚至还有一个被库菈菈抱在怀里，正不知所措地大哭着。 “躲开那些杂种的追击，去约瑟斯镇——” 维希努力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的精神提振几分，“振作起来，孩子们，我们一定可以活着逃出去。” “只有逃出去，才能让人类付出血的代价！” 维希再次清点了一遍队伍人数，一共是十个孩子，于是她叮嘱库菈菈姐妹各自看护四个，自己则从腰后抽出两柄短刀一正一反握在手中，准备随时应对追兵。 “现在开始跟紧我的脚步，如果遇到有人追击，我留下拦截，库菈菈和库菈莉丝各带一队朝西南和正西方向跑，不看到约瑟斯氏族的骑士绝不能停，记住了吗？” 年纪只是稍大几分的两个小姑娘连忙答应下来，下面那群刚刚懂事的稚童们也紧张地应了一遍，一行人当即转身钻进小路附近的灌木丛中，迅速朝约瑟斯方向奔去。 刚开始的十五分钟，队伍没有遇上任何追兵——猎狼骑士来自东南的兰尼亚城，火焰修士所属的耶罗分殿则在东面，看起来他们为了避免被哨兵发现选择了路径最短的突袭方向，尚未来得及完成对村子的合围，所以才留下了逃亡的缺口。 但维希仍然丝毫不敢放下警惕，和人类相处这么多年，她深深地感受到，或许这个种族在个体武力上不如萨米尔人，更难以与火焰巨人相媲美，但若论起狡诈阴险的程度，极北冰原所有本土种族捆在一起也赶不上对方的零头。 他们危险、复杂而善于变化，也许上一秒还在对你笑脸相迎约为盟友，下一秒便看见他们毫无征兆地将匕首捅入你的心脏，只能带着满腔不甘与怨念咽下最后一口气。 “再快点，孩子们，再坚持几个小时，到了约瑟斯就安全了！” 她看着一个个小脸通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一面鼓励，一面默默消化着疼惜与悲痛的情绪。 约瑟斯镇一定是安全的么？ 说实话她也难以确定，但作为距离库尔罗斯最近，实力排名稳居前三之列的萨米尔氏族，至少希莉亚家族最擅长的那一套突袭战术很难对其奏效。 一般而言，只有在人数相差不大、高端战力占据明显优势，且对方毫无防备的前提下，才能猝然发动一次成功的突袭。如果不是库尔罗斯大量战力被派到了数百公里外的兰尼亚前线，又遭到了耶罗火焰分殿的蒙骗和背叛，绝不至于被葛兰.希莉亚这么轻易地毁灭。 相比之下，实力还要强悍数倍的约瑟斯氏族就是一块人类啃不动的硬骨头，从猎狼骑士发起袭击的方向判断，他们明显是绕开了兰尼亚-约瑟斯一线的萨米尔大部队穿插到了这里，如果约瑟斯氏族已经被击溃，那么绕行这条路线根本没有意义，直接平推过来就好了。 虽然她带的是一群孩子，但好在萨米尔人的平均身体素质足够突出，一刻钟时间队伍已经奔行出十公里左右。 库尔罗斯方向杀戮、焚烧、马蹄与刀剑的声响已经模糊到渐不可闻，周围只有午夜寒风的低吼与雪花撞击在树丛上的扑簌声，铅灰色的天幕之中，黄金树的光芒温柔依旧。 “维希婆婆.” 队列前方，一个刚满八岁的萨米尔男孩一边奋力奔跑，一边红着眼眶小声道：“爸爸妈妈都死了等我们到了约瑟斯镇，那里的骑士叔叔们会帮我们报仇吗？” 维希愣了一下，果断点头道：“会的，从今往后，每一个还活着的萨米尔人，都会不遗余力地复仇，直到他们付出对等的代价。” 男孩低头狠狠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再抬起头时，小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那样的话，等我——” 簌！ 箭羽撕裂空气的声音乍然响起，一道黑光从夜色中一闪而逝，紧接着耳畔才传来弩弦释放的脆鸣！ 一根足有拇指粗细的粗大箭矢斜向贯穿了男孩的整个脖颈，带着飞溅的血花射向他的身边，凭借余力射杀了库菈菈怀抱的婴孩！ 小姑娘沐浴在滚烫的血液中呆滞了一秒，紧接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崩溃大叫！ 下一霎，蝗虫般密集的弩箭从斜前方的土坡后面攒射而来。 “趴下！” 维希呐喊着挥刀挡在孩子们前方，将两柄短刀舞成一片冷光闪烁的涡旋，箭杆崩碎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却仍有弩箭从她防御不到的死角逃逸过去，瞬息便将两名来不及卧倒的孩童射翻在地！ “啧，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土坡后面，一名铁甲之外罩着火红斗篷的火焰副主教嫌恶地摆了摆手，“你们退下，换修士上。” 前方四名手端滑轮弩的猎狼骑士向后退去，一排手持火焰印记的习武修士口中发出祷词，抬手间凝聚出十余个熊熊燃烧的火球，挥手砸向维希和她身后的孩子。 百步之外，年迈的医师瞳孔中倒映着扑面而来的烈火，干裂的唇齿间发出了绝望而不甘的嘶吼——如今的她已是风烛残年，可即使是在当年的巨人战场上，她也无力在如此密集的火焰祷告下护住那群孩子。 恰在此时，另一道烈焰凝成的墙壁蓦然在他们身前立起！ 更加精纯凝练的火焰与飞射而来的火球碰撞在一起，掀起激荡的爆炸与热浪！ 火墙挡住了习武修士们的祷告轰击，副主教瞪大眼睛想要分辨清楚对手的面目，可他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一道魁梧的身影便从尘烟之中暴射而出！ 那人带着燃烧的血气与狂怒的咆哮扑向习武修士的队伍，挥拳砸向最前方一名修士的面门！ 噗的一声闷响，那颗头颅像是被战锤砸中的西瓜爆裂开来，冲天而起的血雨中，他们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盗火者——亚当！” 第291章 火蝶 第291章 火蝶 这是亚当第一次杀死曾经身为同袍的火焰修士。 即使在曾经最艰难的逃亡时期，面对火焰圣堂和北境贵族们无休无止的围追堵截，他也始终恪守着不对同袍下杀手的底线。 因为他是火焰监视者，是习武修士中最坚不可摧的刀锋，而非那些为异端力量所蛊惑的软弱叛徒。 但这一次，他选择不再忍耐。 亚当宛如一头沐浴在火焰中的野兽，疯狂地冲入土坡后方习武修士与少数猎狼骑士组成的阵列，短兵相接的凶险局面下，修士们来不及释放祷告，纷纷拔出武器围杀而来。 然而亚当面对如林的刀枪根本不闪不避，高墙般魁梧的身躯笼罩在火焰庇护中，硬生生撞了上去，锯齿大剑与火纹刀劈砍在火光上爆发出金铁交击的轰鸣，继而被烈焰灼烧、变形、崩碎！ “不可能——” “他的火焰庇护怎么可能这么强大？！” 漫天飞舞的金属碎片宛若一枚枚细小而幻灭的镜面，反射出无数道动作同样迅猛狂暴的身影，亚当尽情释放着监视者千锤百炼而出的搏杀技巧——拳击、肘砸、膝撞、肩顶，凡他所至之处，四周的修士与骑士脆弱得就像人形的纸片，举手投足间便化作残破的尸首倒飞出去！ 负责坐守此地的耶罗分殿副主教温德尔眼见着飞速减员的属下，浑身颤抖着想要向后逃去，忽然，亚当猛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红眸笔直对上了副主教的眼睛！ “啊——” 那凶兽般的眼神像是在温德尔心脏上猛攥了一把，冷汗如同决堤的河水瞬息打透了他背后的衣衫，连同仅存的少许理智也随之崩溃！ 那个在圣堂与镇守府数月围剿下存下来的叛逃监视者，竟然是这样的怪物么？ 他顾不得所剩无几的部下，尖叫着转身逃离，然而只是刚刚迈出两步，一片狂暴而炽烈的光芒便从背后倾泻而来，驱散了周遭所有黑暗，仅余身前一道自己投下的黑影，在光明中显得无比黯淡而单薄。 火光湮灭了一切，爆燃而起的人形火炬照亮了整片荒原，也映照出远处影影绰绰包围而来的数百道身影。 “亚当——”为首的耶罗主教尤利安率众而出，“你勾结萨米尔人盗走禁忌祷告，众目睽睽之下杀害发现你罪行的副主教温德尔与二十二名圣堂同袍！现在，我奉第三席大主教尤诺大人之意志，下达圣堂对你的必杀令。” 伴随着他的话语声，火焰习武修士们纷纷拔出火纹刀与火纹锤，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出，红色的兜帽之下，每一双不同的眼睛之中都流露出同样憎恶与仇恨的情绪。 “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只是为了把萨米尔人拖入战火.” 亚当死死盯着尤利安巨盔之下的铁面，似乎想要看穿面具背后的真容，“这绝不是尤诺大人的决断，绝不可能！” 他愤怒的质问声回荡在空旷的雪原上，没有人回答他。 斯洛文斯、克朗格、米兰、库尔罗斯.当无数人类与萨米尔人的鲜血汇流在一起，凝聚成双方都无法承受的重量之时，真相如何，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尤利安的黑铁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默地挥手，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一直冷眼旁观的维希握紧了手中的刀锋，再次将仅剩的六个孩子聚拢在一起，如果库尔罗斯氏族注定要在今天灭亡，也一定要在她战死之后。 亚当没有回头去看他们，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自己的恩人，他能做的只是鼓起自己所能调动的最精纯的火焰神力，在他们身边凝成一道庇护之墙，随后转身面对冲锋而来的昔日同袍。 只有杀掉足够多的拦路之人，才能为身后的人们搏出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冰凉的空气涌入灼烧的肺部，再蒸腾成澎湃的热浪从容呼出—— 下一秒，亚当立足的地面在他急促的发力下轰然爆碎，激荡而起的雪浪中，他化身一颗怒燃的流星，笔直撞向人群中央的主教尤利安！ “叛徒！” “凶手！” “杀了你” 周遭传来的谩骂与诅咒如同耳畔掠过的清风般微不足道，亚当的瞳孔中只剩下了那道盘石般臃肿的身影。 他冲锋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所有试图拦截的修士都在接触的瞬间燃烧成焦黑的火炬，再被随之刮起的狂风碾碎成灰！ 亚当来到尤利安身前二十步一跃而起，身躯在拔升过程中完成蓄力，右手反握库尔罗斯人为他打造的龙矢短匕，居高凌下地斩出一记长逾十米的火焰刀光！ 当—— 尤利安向上挥锤，主教大火锤挡住了斩击，胯下的战马却不堪重负，浑身关节爆发出一片血雾，哀鸣着倒毙在地！ 紧接着，他臃肿庞大的身躯以违逆常理的方式腾跃至半空，反手将大火锤高高举过头顶，裹挟着恐怖的劲气砸向亚当，两人同时倒飞出去！ 落地的一瞬间，主教与前监视者再次向彼此发起冲锋，舍弃一切华而不实的招式之后，每一次攻防都是肉体与火焰神力最直接的对冲与碰撞。 耶罗分殿的数百名中阶修士仍然不懈地向亚当发动攻击，然而他们拼尽全力发出的祷告神术甚至来不及波及到战场中心，便会被两人战斗的余波撕成紊乱的能量，其余近战手段更是难以跟上亚当与尤利安瞬息百米的移动步伐。 另一端，燃烧不休的庇护之墙外，火焰修士们不知为何并未发起攻击，只是在外围制造了数重包围。 尤利安凭借一身巨力强行抓住亚当的手臂，拧腰发力将他甩砸向地面，刹那之后，嘴角溢血的亚当又从砸出的巨坑中暴掠而起，一记重拳砸碎尤利安的半边头盔！ 从某种角度上看，这一幕仿佛正是复刻了昔日火焰巨人之间最野蛮、最直接的战斗方式，只是交战者从巨人换成了继承火焰之力的人类修士。 转眼间，亚当浑身上下已经被鲜血浸透，好几处关节骨骼也呈现出异常的扭曲。 另一边，尤利安的大火锤不知何时断成数段丢在一旁，主教盔甲也被生生砸出数十个深浅不一的坑洞，肉眼可见坑洞彼端烧焦的血肉、骨骼与持续缓解伤势的疗愈火光。 又一次势均力敌的交锋之后，两人拉开百米喘息着盯视着对手，亚当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凝重与隐藏极深的焦虑，尤利安则显露出深深的恐惧与忌惮。 他知道比起自己，此时的亚当绝不是全盛时期的战力——更可怕的是，打到现在，他还没有见到亚当用出任何一式来自巨人祷告书的禁忌祷告。 身为执掌一地分殿的火焰主教，尤利安当然也接触过巨人祷告书的复刻本，但其中记载的内容相比传统火焰祷告实在艰深太多，截止枢机主教会议决议销毁全部复刻本之前，他也只是刚刚掌握了几分皮毛，还远不足以将其应用于实战。 但亚当不一样，尤利安深知对方天赋远在自己之上，又多接触了巨人祷告书这么久，甚至不惜为此叛逃——这样一个危险凶徒，为什么到了此等绝境仍然不肯使用禁忌祷告？ 然而，两人各自警惕的凶险对峙只持续了区区数息便被外力打破。 纷乱的马蹄声自远处驰来，葛兰.希莉亚领着一众猎狼骑士从库尔罗斯方向赶来。 她翻身下马，不耐地推开围拢在庇护之墙周围的火焰修士，拔出腿侧的匕首试探性地往墙内伸了半截，顷刻间匕首前端便被熔为铁水。 “啧啧，这种程度的火焰庇护，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呢——”葛兰舔了舔嘴唇，以夸张的语调称赞道，“喂，那位亚当小哥，交出巨人祷告书，加入希莉亚家族，我保你不死，如何？” “葛兰阁下！”尤利安怒声打断道，“按照我们的约定，库尔罗斯交给你，我不干涉，这里的事情由我全权处理，你也不能插手，阁下难道忘了么？” “约定？呵呵呵.” “没错，是有过这么个约定，”葛兰摸着下巴笑眯眯道，“不过这项约定可不是跟你做的，半天拿不下一条丧家之犬的废物，也配跟我谈什么约定？” “你——” “我说你啊，连与人厮杀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她把手掌伸进衣服里摸索着，片刻之后摸出一件看不清的物事，“啊，终于找到了。” “要杀人，当然奔着他的弱点去啊——你说对吗，亚当小哥？” 随着她呕哑怪异的语调声，那只漆黑的手掌缓缓张开，一只娇弱可爱的火星蝶挣扎着扑了几下翅膀，从她掌心慢悠悠地飞出，循着火光径直没入了庇护之墙。 下一秒，那座凝聚了亚当半数神力的火墙猛然腾起更加炽烈的火焰，新生的火焰竟然眨眼便将亚当的火焰焚烧殆尽，庇护之墙仅仅维持了半个呼吸便轰然崩塌！ 火光背后，维希挥舞双刀朝着葛兰.希莉亚疾速斩来！ 第292章 恶神之力 第292章 恶神之力 铿—— 清脆的刀鸣声回荡在惨烈的战场上，无数双眼睛紧紧注视着中央的两人，随后便看到了颠覆他们毕生所知的一幕。 葛兰.希莉亚只是轻描淡写地前推手掌，维希怒斩而来的双刀便被一道无形气墙轻松挡住！ 维希双手手背青筋暴起，拼尽全力想要突破封阻，刀锋与空气极尽摩擦激发出流萤般的火星，只见一丝丝交缠着神秘符文的火光浮现在刃口前方的气墙中，直到她的皮肤由于过度用力迸出鲜血，也终究不得前进分毫！ “那是大主教级别的火焰庇护.”尤利安失神地喃喃道，“可这怎么可能？” 趁他分神的间隙，亚当已经急速抽身朝维希的方向暴掠而去，他无法理解葛兰.希莉亚怎么能凭借一只火星蝶击破他的庇护之墙，也无法理解一位黄金贵族为何能突然用出这种级别的火焰神术，但他至少明白一件事——维希女士根本没有和现在的葛兰交手的力量！ “冈提亚！” 维希霍然回头，朝着亚当吼出了那个库尔罗斯人无数次呼喊过的假名，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肌肤，披散的长发在风中如龙狂舞。 “不管你到底是谁——带他们走，带孩子们走！” 这位苍老衰颓的萨米尔医师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双臂疯狂舞动着挥出铁网般密集的刀芒，迸溅的火花映照着她双臂如注的鲜血，如同一尊暴怒的魔神！ 她知道自己远非葛兰.希莉亚的对手，但为孩子们拖延出那么一分钟——至少三十秒的逃亡时间总归可以做到吧？ 库菈菈和库菈莉丝已经按照维希刚才的秘密嘱咐，忍者泪水强行拖着四个萨米尔幼童朝亚当的方向狂奔而去，猎狼骑士与火焰修士都没有得到统帅的命令，一时竟无人阻拦！ “唉，真是催人泪下呢——” 葛兰.希莉亚望着气墙彼端状若疯魔的维希，又回首望向急射而来的亚当与那几个离他不过数百米的孩子，仿佛是发自内心地慨叹道：“不管是多么丑陋的生命，都会在临终的一刻爆发出如此美妙的光芒.就是这样不惜牺牲自我保护亲族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才让我永远欲罢不能啊！” “所以，再为我的盛宴添一把火吧，亲爱的猎物们——” 一截燃烧着火焰的剑锋陡然刺出无形气墙，精准地捅入维希的左胸，顺势一拧搅碎了她的心脏！ 下一秒，葛兰.希莉亚五指一握，再次摊开手掌，每个指尖依次浮现出一团高度凝练的火球。 “五。” 第一个火球化作一道焰光激射而出，当着亚当的面将跑在最后的一个孩子烧成炭柱！ “四。” 第二道焰光如法炮制，划破长空烧毁了另一名女孩的半边身体，任由她哀嚎着化作焦尸。 “三” “混蛋，给我住手啊！”亚当目眦欲裂，嘶吼着扑向前方，试图阻挡一道道射向孩子们的火焰。 然而葛兰就像是刚好算准了他冲刺的时间，赶在最后一刻同时发出三道焰光。 库菈菈咬牙转身朝后飞扑，想要用身体去挡，可那三道火光竟在半空中骤然偏折，绕过她的身躯射向库菈莉丝和其他两个孩子！ 两道人形火炬冲天而起，最后一道火光凝成一束洞穿了库菈莉丝的小腿，小姑娘整只左脚的血肉瞬间蒸发殆尽，顿时失去平衡砸在地上，发出凄厉的痛哭。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亚当掠至女孩身边，左手释放一记火焰疗愈强行压制住蔓延的烧伤，右手猛地一拉，扯下肩膀上残破的大氅分成两束捆在她们腰上，又将固定皮带绕过自己胸口牢牢系住。 “抱紧我的后背，”他弓着身子，背对着这对库尔罗斯村最后的遗孤温声道，“闭上眼睛，很快就会结束了。” “怎么，终于准备殊死一搏了？” 葛兰.希莉亚拍了拍手掌，笑道：“很好，那个人说你是最棒的试验品，我一直都想看看，斩断一切束缚的禁忌之力到底能强到什么程度——” “如果你能活着从这里出去，那两个女孩就当作是英勇者的奖赏，如何？” 亚当站起身来，深红色的火焰从他的毛孔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渐渐布满了他的全身，只有库菈菈姐妹所在的背后被一重温和的火焰庇护包裹住，如同一只发光的蚕茧。 他的身躯随之拔高、变形，双臂变得更加强健修长，指端一直垂到膝下，原先刚硬的短发沐浴在火光中生长成流淌着火焰的金红发丝，披散缠绕在光茧四周，为身后的女孩们再添一道防御。 他睁开双眸，其中已然盈满赤红的烈焰，瞳孔周围环绕着八道勾玉般漆黑的纹路—— 那是恶神之眼，上古时代火焰巨人们奉为神明的图腾，此刻竟然出现在了一名曾以看守火焰为毕生使命的监视者眼中！ “我不要奖赏——”亚当压抑着语调说道，“我要你死！” 下一秒，他猛然昂起头颅，爆发出一声迥异于人类的可怖嘶吼，高达三米的身躯突兀地消失在原地，眨眼间出现在葛兰面前，一记平平无奇的重拳砸出。 葛兰.希莉亚故技重施召出火焰庇护，然而那道面对维希时坚不可摧的无形气墙只阻挡了拳锋区区一瞬，便整个爆碎开来！ 一层粘稠的岩浆缠绕在亚当的手臂表面，炽烈的高温将周遭的雪花蒸腾成飘扬的白雾！ 他狂暴地挥拳，一下又一下砸在葛兰格挡而来的锯齿大剑上，将玄钢打造的剑身烧熔出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焦黑瘢痕，流淌的铁水不停滚落在地，好似一道燃烧的长河！ “太慢了，太慢了——” 葛兰.希莉亚舞动着残破的大剑，口中犹然发出兴奋的低吼：“力量侵蚀了你的神智，现在的你，只是一头空有蛮力的野兽！” 说着她向后一跃假意露出破绽，趁着亚当前扑的间隙拧转剑身，厚重的剑柄裹挟着同样异于常人的磅礴巨力反身一撞，将他砸飞出去！ 亚当的双腿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再站起来时，凹陷的胸口迅速复原，气势也变得更加暴虐！ 他发出一声怒吼，右手向前一张，数十道火柱骤然冲破地面，朝葛兰.希莉亚席卷而去，后者却不闪不避，抬手凝聚出一团烈日般的火球，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将火柱湮灭！ 两人顶着火焰余波同时前冲，体型悬殊的两道身躯同时挥出拳头，正面碰撞在一起，裹挟着烈焰的冲击波飞速扩散，将所有闪避不及的修士与骑士悉数烧成火人！ 远处，耶罗主教尤利安瘫软在地，苍白如纸的面庞上冷汗密布。 “恶神之力——不，不可能那部祷告书根本就没有记载这些内容！人类怎么可能掌握这种力量，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形式的力量？！” 第293章 黑焰 雪原被威能可怖的巨人祷告撕扯得支离破碎，两道沐浴在火光中的人影宛如烈焰凝成的恶魔，以匪夷所思的力量与速度向彼此倾泻着最极致的暴力！ 面对这两头颠覆一切已知情报的人形“巨人”，耶罗分殿的火焰修士们在主教尤利安崩溃后开始大规模溃逃，希莉亚家族重金豢养的猎狼骑士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在几名骑士长的带领下迅速撤退。 原因很简单，这种级别的战斗中，诸如猎狼骑士这种战力水平的部队已经失去了参战资格，想要靠人数优势压制其中一方，至少要从罗德尔拉来一支成建制的大树守卫才有几分可能。 又一轮以伤换伤的对轰过后，葛兰.希莉亚舔舐着嘴角涌出的鲜血，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的亚当，眼神之中露出毫不吝惜的激赏。 “果然是绝佳的试验品！明明理智已经到了消亡的边缘，却还能凭借肌肉本能和对‘火种’的适配度战斗到这种境地，真是让人心生嫉妒啊！” 亚当的回答只有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挥拳奋力一砸地面，再次暴冲向前试图拧断葛兰的脖子。 但这一次，他的速度变得更慢了。 葛兰甚至都不再需要出手迎击，只是脚步轻点，身躯便如一团飘忽不定的微风，闲庭信步地避开了亚当的每一次攻击。 渐渐的，亚当的呼吸变得愈发粗重，他的眼白被越来越多的血丝填满，呼出的气流也染上了一抹危险的血色，饶使巨人化带来的狂热战意极大程度压制了痛觉，他还是能感受到肺部乃至整个胸腔内部灼烧般的剧痛。 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经过连番激战与巨人化的透支，所有脏器此刻都已濒临衰竭，支撑他继续战斗下去的仅剩最后一缕不灭的意志——他一定要把那两个女孩活着带出去。 葛兰侧头躲过亚当迟缓的冲拳，钳住他的手臂一记膝撞将他砸得鲜血狂喷，又以远比亚当起身更快的速度追身而上，扬起靴子一脚踏在他的头顶，将他的脸庞深深踩入支离破碎的大地！ “太可惜了.”她碾动靴底，任由亚当浑身肌肉紧绷青筋暴起也始终无法挣脱压制，“你的适配度远远在我之上，只是你的火种太低级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揭下铁面，将那张被狂暴魔能摧毁得不成样子的面容裸露在空气中，深深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呻吟。 “那个人只会把最强大的火种给我，给他唯一能够信赖、倚重、爱慕的我——也只有我，才能帮他完成那些废物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懂吗？” 她期待着亚当的回应，然而后者只是继续疯狂地挣扎着。 葛兰残破丑陋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恼羞成怒的神色，她猛地加大了脚上的力气，连续践踏着亚当的头颅。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她脚底溢出，灼热的高温将周围肮脏的冰雪融化成水，亚当似乎已经彻底昏迷过去。 葛兰将目光投向他的后背，即使在这样的濒死状态下，那枚光茧依旧保存完好，只是其中的两个女孩在神术作用下暂时陷入了沉眠。 “在你被回收之前，好好品味这份绝望吧——” 葛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狰狞的微笑，“这就是违逆我的代价。” 她拔出那柄断了一半的锯齿大剑，在剑身上附着一层火焰，割断亚当包裹在光茧外围的长发，比划着女孩们脖颈的位置一剑刺下！ 突然，一只手掌从下方伸起，用掌心硬生生捏住了落下的剑锋！ 漆黑的锯齿撕开血肉，摩擦在掌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剑身附着的火焰几乎要将那只手臂燃烧起来！ 亚当的左臂保持着向后举起的扭曲姿态，贲张的肌肉在巨力之下几近变形，葛兰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抬脚疯狂跺向他的关节，却始终无法突破阻隔，将剑刃刺入光茧半分！ “该死，该死，该死.你们这群该死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反抗！” 她丢开剑柄，咆哮着抽出另一把大剑，居高凌下地一剑劈向亚当的后颈。 任务是什么她已经不在乎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以最残酷的手段杀死这个一直和她作对的火焰修士——不，在他死之前，她还要在他面前活活折磨死那两个萨米尔女孩，让他在赴死的过程中饱尝灵魂折磨之苦！ 然而就在剑锋即将破开皮肉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缕缕微弱的黑色火焰沿着亚当的掌心无声窜起，瞬息便将那柄被他握住的大剑湮灭，同时沿着葛兰的剑锋迅速蔓延，一直烧到了她的手上！ 一股极为危险而森冷的感觉在葛兰.希莉亚心头炸开，她第一时间甩脱大剑，同时丢下了右手的铁甲手套，可那漆黑中交杂一抹苍白的冰冷火焰仍然如同跗骨之蛆般延伸过来！ 她恐惧地喊叫着，试图释放火种的力量，用巨人火焰抵挡黑焰，但一切都是徒劳。 没有高温、没有剧痛，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葛兰便亲眼看到自己的右手崩解成灰，那些微弱的黑焰火苗还在沿着断口继续向上！ 她发疯般地匍匐在地，在雪地上翻滚着身躯，寄希望于冻土表面的积雪与坚冰扑灭那一束火苗。 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黑焰依旧平静而无情地延烧着，湮灭了她的小臂、手肘，沿着大臂向躯干灼烧而去！ 葛兰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她猛然跃起，抓过不远处散落在地的一把断剑，朝着肩膀拼命一劈，赶在身体被彻底点燃之前斩断了自己的右臂！ 那一截残缺的臂膀甚至来不及落地，便在半空中被黑焰烧至虚无，残存的一抹火苗落在地上犹然不熄，摇曳着倒映在她的瞳孔中，恍若一头充满嘲讽的恶魔。 不远处，亚当沐浴在黑焰中重新站了起来。 他歪着脑袋看着她，黑白交错的焰光取代了他瞳底的暗红火焰纹路，尽管一言未发，却还是让葛兰感受到了一股发自灵魂的战栗！ 跑——这是她混乱的思绪中唯一抓住的念头。 顾不上回收亚当的任务，也顾不上断臂之仇，葛兰趁着亚当看起来神志不清的状态迅速转身，朝猎狼骑士撤退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亚当并没有追击，只是静静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她亡命奔逃远去的背影。 “第一阶段试验完成，火种运行状况良好，并对恶神火种呈现出了明显压制性——” 黑暗中，一道笼罩在白色长袍中的人影注视着亚当，她面前的空气中漂浮着一道层层叠叠形如瞳孔的神秘纹章，表面同样缠绕着黑白交错的光焰。 “亚当与他所保护的那两个孩子存活，葛兰.希莉亚断去一臂后逃离，还有什么指示么？” “收到.那么任务到此结束。” 女人挥手驱散纹章，随即整个人化作一缕燃烧的黑焰，消失在了虚无之中。 第294章 乱起 “根据北境镇守府的最新战报，以约瑟斯、艾伯特两家为首的萨米尔十五氏族已经将战线推到了兰尼亚城外七十公里处，火焰圣堂虽然一直在从中斡旋，但目前来看，停战之日仍然遥遥无期。” 凯利尔公爵调整了一下呼吸，顶着葛德文散发出的淡淡威压道：“殿下应该很清楚，萨米尔人背后站着那位原初飞龙之首——‘冰龙’玻列琉斯，如果任由战争继续无止境地发展下去，涅伦和希莉亚两家一定是先顶不住的一方，届时北境镇守府和火焰圣堂将不得不参战，整座北境的局势也将彻底失去掌控。” “反过来看，即使我们想要提前做出干预，王朝内部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调停人选，唯一的选择就是路西亚桑克斯殿下。从法理与身份上讲，他是冰龙玻列琉斯必须承认的主君，也是受无上意志册封，有资格统辖北境一众贵族的尊贵神人，从实力与能力上看，路西亚殿下也是诸位半神中最适合担此大任的一位。” “除此之外，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北境镇守奥萨里昂侯爵的幼弟，三年前在落日隘口平叛战役中牺牲的那位赫克托夫男爵？” 葛德文怔了一下，颔首道：“我记得他，当时恰逢路西亚在前来王都的路上经停凯伦，也是在他的帮助下，凯伦方面才迅速平定了那次叛乱。” “继任凯伦执政官的克莱维尔男爵正是路西亚殿下在那次叛乱中发掘出的人才，并且向玛莉卡陛下亲自举荐，由其担任新任执政。近年来，凯伦在克莱维尔男爵的治理下欣欣向荣，南格密尔区域诸多异族与我朝之间的矛盾也趋于缓和，这本是一件好事。” “但问题就出在克莱维尔男爵对异族过于宽和的包容上。用凯伦方面上报的财政数据比照财政部最新三个季度的统计结果，可以判断出目前凯伦城的容纳与运转能力已经趋于饱和，大量混种、亚人和山妖取代了很多本该属于人类的生计。” “短期内或许还看不出问题，但按照目前凯伦对异族的吸纳速度，最多三年时间，当地乃至整个北格密尔区域都会出现严重的财政赤字，甚至引发饥荒、瘟疫、叛乱等一系列局部动荡。” “当然，臣提到这些并不是质疑克莱维尔男爵的个人能力，更不敢质疑路西亚殿下与玛莉卡陛下的识人之明，只是因为臣与臣的家族世代从事王朝财政工作，因此对这些方面更加留心。”凯利尔公爵掏出手绢擦了擦额角，以谦卑的姿态解释道。 “如果仅是这些问题，只需要在财政部和凯伦方面每月互通的公函中稍作提醒即可，真正引臣忧虑的是近来偶然得知的另一份情报。” 他将目光投向长桌斜对面另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威武中年人，道：“日前伍德罗夫侯爵收到了凯伦方面军事调度的一些消息，关于这一点，还是请侯爵阁下向您详细说明。” 目前担任罗德尔骑士团副团长、西亚坛地区最高军事长官的伍德罗夫侯爵望向上首，见葛德文眼神示意他说下去，方才开口道：“禀殿下，臣于两周前收到情报，克莱维尔男爵在未曾上报的情况下调动两千以上的城卫军开赴南格密尔地区，同时将大批工匠、农牧民与各类钱粮物资向北调度，其规模已经远超常规军事巡逻或建立简易驻防据点的范畴。” “从程序上讲，克莱维尔男爵的做法也不算出格，毕竟有早年前任执政赫克托夫男爵开拓落日隘口据点的先例，虽然上次没有成功，但克莱维尔男爵身为边境重镇长官，开拓据点守土固边的出发点总是没错的。” “然而另一方面，臣还同时收到了凯伦与卡利亚王室达成贸易，未来数年内进口三批总数多达一千头的巨狼种狼及幼崽的消息，并且克莱维尔男爵近日还向民间广招佣兵，派遣他们前往沸滚河一线探查情报。” “综合以上线索，臣得出结论，克莱维尔男爵应是有意向北格密尔地区发起全面开拓，目标直指当地众多异端群落与拜蛇神教.其中对错，站在臣等的角度不好多做指摘，毕竟边镇由执政官总辖一地军政事务乃是昔年玛莉卡陛下与战王共同订立的王朝根本之法。但站在王朝利益上判断，臣私以为，此举未免失之急躁，一步行差踏错便会引爆格密尔地区积攒多年的动乱之因，那时引发的后果就不是凯伦一地能够承担的了。” 听到这里，葛德文终于看清了新党藏于水面之下铺垫多时的格局。 果不其然，凯利尔公爵接过话头，一改先前谦卑怯懦的表现，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殿下，世人皆知克莱维尔男爵出自路西亚桑克斯殿下门下，又得玛莉卡陛下信重，其人之才在座诸位也是有目共睹，随意撤换于理不合，于西北局势也有害无利。” “然而现在，克莱维尔男爵在凯伦的举措又明显有失当之处，坐视不管亦非明智之举，因此臣等提请拉卡德殿下受封西北，总领凯伦及南北格密尔一应军政事务，路西亚殿下暂赴北境，镇抚北境贵族与萨米尔氏族之间争端，如此一来，至少有三点好处。” “其一，以两位殿下之能，必能抚平两地动乱，杜绝一切祸乱蔓延之可能。” “其二，路西亚殿下坐镇北境，或许有机会收服冰龙玻列琉斯，既能革除北境潜藏的不稳定因素，又有助于未来路西亚殿下重返天空城时稳定局势，此为我朝与古龙王朝双赢之举。” “其三，拉卡德殿下受封西北火山，对内而言，火山距离亚坛极近，未来拉卡德殿下接掌大司法官一职，无论坐镇王都亦或西北都不耽误政务，也能协调好凯伦向北开拓的诸多事宜，以免生乱。对外而言，也避免了卡利亚一系势力联结太广，倒逼史东薇尔与亚坛的形势之危。” “诚然，最后一点未免有几分诛心之论，以臣子之身妄议半神之尊更是僭越，然而臣等领受国恩数十载，既然今日殿下有问，理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纵使因此开罪于诸位殿下，臣等也在所不惜。” 葛德文静静审视着说出这番话的凯利尔公爵与一众新党中坚，他们无不坦然回望着自己，就仿佛真是一个个为王朝安危不顾生死的柱石栋梁。 从反对拉卡德受封啜泣半岛开始，到乍一看合情合理的卡利亚威胁论，再到北境所谓的历史遗留问题——新党或者说拉达冈真正想要的，只是让拉卡德空降到西北火山，强行中断路西亚在格密尔地区三年来的布局，再最大限度地将这位羽翼初丰的古龙准王拖延在北境。 这套计划一旦成功，只要路西亚一天未能平定北境，新党就多出一天时间破坏古龙王朝在西北、远东乃至天空城内部的布局，进而为路西亚的即位与古龙的复兴增添一分阻力。 退一万步，哪怕某一天他真的收服玻列琉斯，成功稳住了北境格局，就能名正言顺地获得极北冰原的统治权么？ 不，到了那时，在座的新党贵族们又会一面高声赞颂路西亚作为盟友为黄金王朝做出的巨大贡献，一面看似无意地提出今日“暂赴北境”的说法，恭送路西亚重返天空城的同时推选出下一个奥萨里昂接管崭新的北境。 葛德文心中暗自摇头——以上仍然是自己相对理想的推演，真到了那一步，以拉达冈与新党的秉性，面对西北战略失败、其余各处布局也牢牢受制的古龙王朝，说不定还能提出新的借口拖延路西亚归国的脚步。 在他们眼中，法姆.亚兹拉可以拥有一位被众生奉为初始之神的龙神赫拉瑞斯，可以拥有一位沉眠于时空夹缝备受尊荣的龙王普拉顿桑克斯，也可以拥有两位传教各地万人敬仰的神殿祭司，却绝不能拥有一位继承旧日遗产、引领龙族重返世界中心的新王。 “诸位真的以为，你们在这里高谈阔论拟定的这份分封草案，在他的面前存在哪怕一丝一毫的价值么？” 许久之后，葛德文终于开口，淡淡地说道。 “还是诸位以为，十四年前是你们坐守罗德尔，不仅侥幸杀死了天空神殿大祭司古兰桑克斯，还拼死守住了古龙王朝孤注一掷的进攻？” “十四年过去了，我们从战王与东征军团流放域外之后的虚弱中渐渐缓和过来，那么卡利亚人和古龙呢？难道他们就没有半点进步，没有一处我们看不见的底牌与落子么？” “今天我们讨论的是分封方案，但是路西亚桑克斯，他从来都不在我的分封方案之中。” “我们没有资格替法姆.亚兹拉册封他们的王者，”葛德文平视着大厅中的所有人道，“我很失望，失望的不是你们抛下荣誉背弃盟约，算计我们的盟友——而是你们愚蠢到只看见了一位新王对古龙王朝未来的重要性，却看不见现在的他对于古龙王朝已经拥有了怎样的分量。” “这场讨论到此为止，我允许你们用一段时间消化我的意见，并把这些话带给应该听到的人，记得告诉他，北境若有大战，自有我与炽日军团应对，不须假外人之手！” 一番沉重如山的话语落地，惊起空气中无数尘埃，以凯利尔公爵为首的新党贵族们面面相觑，一时竟哑然失语。 正此时，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数名宫廷信使高举战报神色焦急地冲了进来，带来了一连串石破天惊的消息。 “报，萨米尔十五氏族向火焰圣堂与北境镇守府全面宣战！” “报，涅伦家族主城塞赫文亚被萨米尔人攻破，卡梅斯.涅伦伯爵全族战死！” “报，火焰圣堂首席大主教彼拉克修炼祷告时神力失控，杀伤数十名火焰修士后自杀！” 第295章 进展 微微晃动的车厢里，路西亚阅读着米凯拉刚刚从瑟利亚寄来的手书，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最近三次封印腐败诅咒的模拟实验都取得了极大成功，米凯拉尝试将玛莲妮亚的腐败之力融入自己的黄金之力，发现一切正如他们半年前的预测，这两种本该势同水火的力量非但没有互相冲突，反而构成了一种优美的平衡。 生长与衰败、萌发与凋零的过程在米凯拉耗费心血创造的化圣符文中周而复始地演替着，他不再拼命使用纯净的黄金神力“锁死”腐败蔓延的进程，而是将腐败神力丝丝缕缕地引导出来，使之稳定参与玛莲妮亚体内的神力运转，虽然暂时不能为之所用，却也在极大程度上保证了安全。 这样一来，除非玛莲妮亚自己中止循环，压迫体内的腐败神力全面爆发，否则外界想要引爆腐败诅咒，就只有动用远超米凯拉和玛莲妮亚的神力强行击破循环。 米凯拉为保险起见，还是准备让路西亚和菈妮在循环体系之外附上一道冰雪魔法与龙息祷告交织而成的封印，作为最后一重防线。 以四位神人今时今日的力量，纵使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腐败之神”亲自下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摧毁封印。 但话又说回来，猩红腐败如果真敢亲自下场，还至于在禁忌之战后躲在阴沟里鬼鬼祟祟这么多年么？ 别的事情三大王朝或许还有互相扯皮的余地，在对付这种异端外神的根本性立场上，谁耍一点小手段都会立刻成为全交界地的公敌。 在黄金树体系繁荣发展近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当三大王朝放下成见一致对外，对手就该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头上有没有顶着无上意志的id了。 既然米凯拉的封印之法已经基本成功，那么用命定之死帮他补全纯净金律法，完善封印最后一环的计划就不必着急了。 真正的命定之死毕竟掌握在隐隐是当下交界地最强者的黑剑玛利喀斯手中，连玛莉卡女王都不能轻易染指，想要谋取势必困难重重，退一万步就算真弄来了一缕死亡卢恩，恐怕米凯拉也很难短时间将这股已知范围内最危险的力量完美融合到律法之中。 “黑剑.” 路西亚轻声念诵着这位前野兽大祭司传遍天下的可怕名号，脑海中一时涌起了颇多猜想。 玛利喀斯虽然不再使用天空城时期“古兰格”的名字，但他还是与天空城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关系。 十三年前，古龙神殿初立之时，刚刚崛起的新党就曾试图从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遏制古龙信仰的传播。玛利喀斯自众神之战结束后已有数十年不曾离开盖利德野兽神殿，却在那时亲赴王都，参加了第一座古龙神殿的建成仪式。 这就是兰斯姐口中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次出面，便吓得新党再不敢搞任何小动作，这才给了古龙神殿在黄金王朝内部发展壮大的机会。 而在原本的时间线上，诸位半神混战的破碎战争期间，玛利喀斯并未停留在盖利德这块隶属拉塔恩的地盘，而是选择重返古龙王朝，带着失窃过一次的死亡卢恩退守孤悬天外的法姆.亚兹拉，直到褪色者的到来。 这说明对玛利喀斯来说，天空城仍然是他关键时刻可以跻身立命的故乡，而野兽祭司古兰格的身份，也是黑剑这重威震天下的外表之下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内核。 然而另一方面，玛利喀斯绝大多数时候都不肯踏出野兽神殿半步，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联系过近在咫尺的自己这是否可以说明，身为死亡卢恩的看守者，玛利喀斯在行动自主权上其实有着极大的限制？ 前世当葛德文在黑刀之夜陨落，“死根”随着第一位半神的死亡在交界地各处滋生，催生出大量死诞者时，玛利喀斯一面对此极其焦躁，一面却又不亲自下场，只将收集死根的任务托付给了在外征战的褪色者，由此已经可以窥见几分矛盾之处。 “威压当世的可怖神力，不容有失的命定之死，这两种危险的组分偏偏还要加上对旧日感情相当看重的‘残存人性’.作为无上意志的工具人来说，他还是不够纯粹，不够稳定啊。” 以路西亚对无上意志，或者说那位代表秩序一侧的“阿尔法”的了解，工具人最好的特征便是强大、完美，以绝对理性冷静的神性取代随时波动不易掌控的人性，正如拉达冈与玛莉卡、基本主义与黄金树教义的区别。 那么在暂时找不到替代玛利喀斯的更优选项的情况下，通过某种枷锁严格限制他的一举一动，确保死亡卢恩的绝对安全就成为了唯一可行的选择。 “啧，要是能把人忽悠回来，命定之死也交出来给我用就好了，或者能拿记忆战场解析出来一份也行啊”路西亚嘀咕着，最后忍不住一巴掌胡在自己脸上——真特么想屁吃。 记忆战场的解析能力虽然霸道，但也不是万能的，复刻一份神皮使徒们的失格版命定之死已经是极限了。 就像他曾经尝试调用战场中无穷无尽的精神力构建出玛莉卡女王那柄石槌，或者宵眼女王的狩猎神只大剑，最后也以失败告终。 对于这些关系到世界底层运转逻辑的超格存在，记忆战场多半是无能为力，至少以他现在的开发程度还不行。 在他脚边，原本正在呼呼大睡的雪莉被清脆的巴掌声惊醒，迷迷瞪瞪地扫视一圈，发现没有敌袭后又大心脏地栽倒在地，不出三秒便重新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路西亚盯着这只圆滚滚的白狐，脸颊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也不知是脸疼还是胃疼。 深呼一口气后，他推开车窗，外面的景色已经悄然变换了风格——郁郁葱葱的松木林取代了宽广的沃土平原，星罗棋布的大小城邦也消失不见，荒芜的旷野上弥漫着一股古老而沉肃的气息。 马车正在穿越一处溪水横流的浅滩，除了潺潺水声与车轮轧过鹅卵石的响动，路西亚还隐约听见了几声遥远的龙吟。 龙墓已然遥遥在望。 第296章 龙墓 盖利德龙墓。 传说禁忌之战初期，“飞龙之母”桂奥尔随龙王与龙神一道在天外迎战邪神艾丝缇，在战争中重伤坠落至盖利德大地，自此陷入沉眠。 在那场交界地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大战中，桂奥尔亲自孕育的二十位原初飞龙战死十八位，仅剩第一位“冰龙”玻列琉斯和第六位“钢戟龙”古斯塔夫幸存下来。 战后，两位原初飞龙将十八位兄弟姐妹的遗体连同其他战死的飞龙一起埋葬在了盖利德大地，以期他们能够在母亲身边获得永恒的安眠，此后玻列琉斯重返极北冰原，古斯塔夫则留了下来，一直戍守至今。 这便是天空城大图书馆中记载的龙墓之由来，也是路西亚最为熟知的版本。 遵照他的命令，御驾停在了龙墓十里之外，他跳下马车，让驾车的两位风暴骑士原地休息，只带着安娜西亚一人沿着古道向前行去。 不知是不是周围的树木过于高耸的缘故，这里的天空似乎比盖利德其他地区低矮压抑得多，古道两旁枝干虬结的松树宛若拔地而起的刀枪剑戟，将沉郁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只留下中央一道肃穆的苍紫。 踏着层层叠叠的落叶与千年积淀的砂石一路前进，就仿佛翻开尘灰遍布的厚重史册，一步步走进了岁月的最深处。 约莫半刻钟后，路西亚见到了那道预料中的人影。 那是一个身高两米开外的中年壮汉，宛如钢铁炼就的身躯充斥着雄浑的力量感，古铜色的肌肤表面略显粗糙，一如那刀削斧凿的面部线条，硬朗之余散发出古朴的沧桑。 一头历经无数生死血战，从最惨烈的地狱中幸存下来，又陪伴着曾经的亲族、如今的亡者枯守千载的上古之龙——便理当是古斯塔夫这样吧？ 在距离路西亚十步时，他单膝跪地，谦卑地伏下宽阔强壮的身躯，声音低沉道：“‘钢戟龙’古斯塔夫，拜见吾主路西亚桑克斯殿下！” 或许是因为终年寡言少语，古斯塔夫的声音苍劲中带着一抹生硬，就像他的称号“钢戟”那样，刚强而又悲怆。 路西亚嘴唇微微翕动，原先准备好的许多慰劳之词到了此时，不知为何都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只是沉默地上前，郑重而缓慢地托起那具承载了太多的身躯，双手抓住对方的手臂，沉沉地晃了晃。 “走吧，带我去看看她。” 古斯塔夫转身走在前方，安娜西亚依旧静默跟随在主君身后，三人沿着林间唯一的小径继续向深处走去。 渐渐的，一座座丘陵出现在了视野左右，其中最矮的也在十米开外，每一座丘陵前方都矗立着一座黑曜石打造的小型剑碑，刻录着几行简短的事迹。 “次代飞龙奥布尔雷斯，于第三重浮空城外围击杀十六头坠星成兽，遭邪神星空射线贯穿战死。” “三代飞龙艾莉尔，于第二重浮空城内遭遇数百头邪神眷属包围，击杀九头坠星成兽、十一头坠星兽物，力竭而亡。” “‘火龙’罗德里格斯，二十位原初飞龙之二，正面交战三具腐败化身，击伤其一，灭杀其二，随后遭受腐败诅咒侵蚀，神智溃散之前以烈火自焚而死。” “.” 这便是龙墓，这里从来不是战争的胜者们树碑立传歌功颂德以流传后世的圣地，而是那些幸存下来的败者拖着亲族的尸体堆积而成的丘墟，是用鲜血铭刻下来的最后一抹旧日的余晖。 在群星般密集的坟墓之间，路西亚见到了不少衣着古朴的老者，他们茫然地游荡在荒芜的丘陵之上，即使目光偶尔与三人交错，枯寂的瞳孔中也看不到一丝一毫波动的神采。 “请宽恕他们的无礼，殿下，”古斯塔夫斟酌着语句解释道，“他们都是那场战争前后残存下来的上古飞龙，抛开半毁的肉体与意志不论，他们的寿命也大都来到了尽头。” “十三年前，我带着最后一批尚能作战的飞龙参加了龙树之战，但最终归来者十不存一，时至今日.就如您所看到的一样，这些将死之龙只会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演那场战争与最后的惨败，像幽灵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漫无目的地徘徊，直到死去。” “不——”路西亚摇了摇头，对着古斯塔夫不解的目光道，“你们不是败者，是英雄。” “一场我没能参与的国运之战，是你们拿着兵器踏上战场，打赢了本不可能打赢的敌人.我有什么理由为了一些无足轻重的礼数怪罪真正的英雄呢？” 他目视前方，一头体型几乎与古兰桑克斯同样伟岸的巨龙匍匐在龙墓尽头的大地上，她的身躯宛如一座高山的山脊，铺展开来的双翼覆盖着日积月累的藤蔓与植被，仿佛山脉无尽延伸的两麓。 更远的位置上，路西亚隐约可以望见黄金历37年建设的法洛斯要塞，那座要塞名义上的职能是协助古龙王朝看守龙墓，防止有心之人破坏，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就是一座用于监控龙母桂奥尔状况的前哨站。 然而在这样一头旷世绝伦的巨龙面前，那座诞生于黄金王朝不敢言说的阴暗心思的军事要塞渺小得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我就在这里等候殿下，”古斯塔夫躬身道，“前面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路西亚朝他微微颔首，让安娜西亚也在原地等候，自己一个人走向前方，一直来到了桂奥尔近前的位置。 就如罗德尔黄金圣殿中央的古兰桑克斯遗体一样，只有在这种距离上，才能最直观地感受到桂奥尔的身躯到底有多么庞大，单单是眼前的一颗头颅，尺寸便远在一般的中位飞龙之上。 无数纵横交错的伤口历时千年仍然没有恢复，宛如沟壑般散布在这尊山峦之躯表面，然而与已经彻底岩石化的古兰桑克斯不同的是，桂奥尔仍然保持着规律而绵长的气息，时而还能听见一两声山间闷雷般低沉的龙吟。 路西亚伸出手掌，轻轻抚摩在桂奥尔龙首表面冷硬粗糙的岩石龙鳞上。 他刚想说些什么，骤然间，一道毫无征兆的灵魂冲击穿过他的精神壁垒，笔直洞入了他的脑海！ 他仰头看去，桂奥尔不知何时已然睁开紧闭千年的双眸，正以一种自己读不懂的眼神深深凝视着他。 第297章 天空神殿 路西亚霍然转头看向身后，古斯塔夫、安娜西亚连同那条林间古径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比起黄金圣殿中央御道还要宽阔数倍的大道！ 道路两旁遍布无数高塔般的灯炬，边缘延伸出大片悬崖绝壁般宏伟的石墙，其上刻画着一幅幅恢弘壮丽的浮雕。 再回首时，前方也不再是桂奥尔山峦般庞大的龙躯，而是一座通天彻地的庄严巨殿。 路西亚一时怔住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座正对着他的青铜殿门实在太过熟悉——早在三年之前，在这一切旅途的起点，他正是推开这扇万钧之重的青铜巨门，才开启了属于自己的龙血传承。 “勒克斯.圣彼特拉”他恍惚中念出了一个来自血脉深处的名字，“天空神殿——永恒之光明。” 这里并非那座如今被视为天空神殿主建筑的法姆.亚兹拉古龙大教堂，而是被龙王封存于时空风暴中的上古天空神殿，是无数龙族信仰的源头与诞生的祖地，亦是龙神赫拉瑞斯初次由虚化实降临现世之所！ 路西亚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座高不见顶的青铜门，不同于灵魂深处那扇古老斑驳的残破门扉，这座巨门完好如新，目之所及的每一道纹路都流泻出威严而璀璨的华光。 “原来，这里是一株巨树啊。” 他仰望着门扉中央的图案，将其与灵魂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痕迹一点一点对应齐全。 那是一株高逾百米的庞然巨树，赤金色的花纹交织成它的根系与枝叶，枝头无数隆起的树瘤中孕育着金色的孢子，树根旁的泥土中则堆积着大量红色的落叶，一如死亡与新生的交融。 良久，他转身走向大道两旁的浮雕，上古时代的天空城工匠展现出了今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卓越技术，以鬼斧神工的笔端描摹出一幅又一幅栩栩如生的历史图景。 第一幅图中，一位拥有五颗头颅的强大古龙从裂开的树桩中冲天而起，盘旋在熔炉巨树上方的天空中，大地上无数随后诞生的混种生物颤抖着拜服在地，向那头最古老也最强大的生灵献上忠诚与祝福。 第二幅图中，眼前这座天空神殿已然建立，一道绝峰般挺拔魁伟的男性背影单膝跪地，他面前的青铜巨门缓缓开启，一位身着素净长袍的女子缓步走出，将纤细的手掌放入了他的掌心。 之后的几幅图则是一连串征战的场景，那对男女时而以人形出现，时而又化作龙形，引领着背后风暴般无边无沿的龙族大军扫平了蛮荒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就连那些腹生独眼的火焰巨人也不得不一退再退，缩入荒芜极寒的雪原苟且蛰伏。 其中还间杂着少数几幅建设与发展的情景，路西亚看到三轮月亮降临在一座疆界广袤的海上岛屿，看到众多形貌各异的星空生命与人类一起建起一座巨城的雏形，看到巨龙翱翔在风暴王旗的上空，密集的人潮高呼着两个被他们无数次念诵的名讳. 在倒数第二幅图中，一位身着神官长袍的五指于光芒中现身，将一轮形如巨树根系重叠交错的法环轻轻捧起，双手送至那位女子手中。 她立足于千级长阶顶端，身后耸立着两根接天连地的巨大门柱，而在两根门柱交叠而成的拱门彼端，恰好可以望见那株中央开裂的熔炉巨树。 在长阶之下的空地上，无数身着土黄衣袍，头生犄角的卫士敬畏地匍匐在地，他们仰望着塔顶的神之门与神只，目光中充满恐惧与向往交织的神光。 最后一幅图，画面变得异常简洁，其中不再描绘任何人物与那些复杂壮丽的景观，只抽象地勾勒出一枚等待孵化的龙卵，蛋壳表面交缠着赤金色与月银色交织的纹路，周围盘悬着二十一头形态各异的飞龙，似乎在拱卫着王的降临。 路西亚伸出手指沿着浮雕的纹路轻轻摩挲，轻声呢喃着：“至尊之卵，原初飞龙可最上方为什么多了一头？” 恰在此时，身后蓦然投来一片璀璨绚烂的光芒，那扇青铜巨门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开启，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内的光明中。 路西亚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的容貌，只感觉那道身影仿佛穷极了世间亿万生灵一切关于美与善的想象，仅仅是相隔百步站在那里，便让人感到灵魂中的一切污浊与疲倦都被扑面而来的光明与温暖涤荡殆尽。 他忽然感到鼻尖有些泛酸，眼眶也有几分微热，下意识便想向那道身影奔去，却见到另一道人影急匆匆地从面前经过，直奔殿前而去。 是桂奥尔——路西亚曾在天空城见过这位飞龙之母的人形画像，此时一眼就认了出来。 “陛下，”她微微躬身，面容沉在阴影中道，“帝皇计划第一阶段已经完成最后准备，普拉顿桑克斯陛下刚刚为原初之卵注入了雷霆赐福，只待您的最终命令便可以启动。” “看起来你还心存疑虑，桂奥尔，”赫拉瑞斯微微一笑道，“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桂奥尔严肃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纠结，沉吟片刻后咬牙道，“我担心第一阶段的计划太过仓促了，更担心那个孩子无法承载两位陛下与我族无数同胞的厚望。” “抛开个人感情，这些孩子终究只是试验性的产物，他们年轻、强大、成长迅速，在各自的权柄之内都拥有了更胜于前辈们的力量——但相应的，他们心智的强大还不足以背负这样的力量，因此他们更加浮躁、冒进、易于迷失方向.玻列琉斯那孩子不就是一个充分的例证吗？” “言重了，”赫拉瑞斯浅笑着摇了摇头，“好像玻列琉斯在你眼中成了叛徒似的，其实他没有做错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又身怀远超同辈的力量，想要在更大的战场上证明自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相信我，等到我们真正需要他的时候，那孩子一定会回来的。” 桂奥尔似是被龙神的话触动了心事，久久未发一语。 半晌之后，她终于抬起头来，最后一次问道：“陛下，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么？” 这一次，赫拉瑞斯同样敛去了笑意，她的目光眺望着殿外的星辰，沉沉一叹道：“是的，这也是计划必须即刻执行的原因再晚一些，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第298章 帝皇计划 路西亚有心想要上前问个究竟，然而自从桂奥尔出现的一刻起，他就莫名失去了身体的主导权，任凭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殿门半步。 只听桂奥尔深呼一口气，问道：“陛下，您知道我擅长预言之术，我也同样知道，您在此道的造诣更是远远在我之上，因此，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孩子最后辜负了这份力量，不仅没能成为阻挡外神的利刃与坚盾，反而成为了我朝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我们该如何应对？” “或者说，我们今日为此所做的一切，真的还值得么？” 赫拉瑞斯闻言默然良久，涩然一笑道：“看来这一次，你预见了某种令人遗憾的未来啊吾友。” “但是，我仍然坚信这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她向前迈出两步，手掌轻抚着青铜巨门冰冷的边缘，望向静寂而绚烂的夜空道：“我们都明白，那场灾难不可避免，因此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灵都必须无分彼此地行动起来，只为那最后的一线生机拼死挣扎。” “那么，只要生命与文明得以延续，些许可能存在的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况，这只是计划的第一部分，”她回转眸光，瞳孔中燃烧着夺目的神采，“哪怕我们输得一败涂地，也依然拥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诞生于盛世之末的禁忌之龙，纵使不能成为守护凡世生灵的英雄，做一块后来者的磨刀石，想必也是够格的吧？” “真到了那一日，王会抹除一切关于他存在过的痕迹，包括他的起源、他的力量、他的血统，以及所有龙族关于他的记忆，以此杜绝叛逆者利用此事的可能。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的孩子去做吧。” “正如帝皇计划开启之初，我们一同拟定的未来那样，请安心等待吧，我的挚友——”赫拉瑞斯一步步走出殿外，以无可动摇的自信缓缓说道。 “贝勒将成为路西亚崛起最大的助力，无论做他的朋友，亦或做他的敌人。” 蓦然间，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笔直对上了路西亚的双眸！ 接着，她的嘴唇微启，吐出一句无声的话语，继而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母亲.” 清脆的破裂声在耳畔响起，恢弘壮阔的神殿、盛大炽烈的灯火与殿前的两道人影一起，宛如镜花水月般一同破灭。 路西亚呆呆伫立在原地，他的手掌依然碰触着龙母桂奥尔颊畔粗砺的龙鳞，她的双眸紧闭如初，仿佛方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他翻开手心，那里残存着一抹温热的潮湿，抬头望去，桂奥尔依旧沉陷在漫漫的长眠中，再未给他丝毫回应。 路西亚望向身后，古斯塔夫与安娜西亚还保持着刚才的姿态，这也与他自身的精神感知完全吻合——幻境中经历了那么久，现实中只过去了短短一瞬间。 但他确信，幻境中所见的一切，绝不仅是幻觉。 从路西亚在瓦尼亚河谷第一次遭遇死之女王，开启记忆战场的第一天起，他就从未中断过对自身精神壁垒的构筑与增强。 这既是为了早日将记忆战场中的磅礴精神力彻底化为己用，也是为了在接触半神级甚至更高级的强者时保证自身灵魂的绝对安全。远到三月神那样的外神，近到随时都会接触到的玛莉卡女王与那位不知道藏在哪搞事的死之女王，都在路西亚的假想防御对象之列。 三年下来，虽然他在现实中的精神力水平仍然难以与记忆战场中媲美，但高达74点的集中属性撑起的精神壁垒强度也堆到了相当恐怖的程度。 换句话说，哪怕在他没有刻意防备的情况下，这层龟壳丢给玛莉卡女王去凿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凿开的。 可就是这重精神壁垒，在面对龙母桂奥尔的那道精神冲击时完全没有生效。 桂奥尔似乎使用了一种与自己完全同源的精神力，以至于冲击到来时壁垒根本没有触发防御功能，而是自动散开了一条通道，任由对方将那股信息直接送入自己的灵魂。 类似的情况，路西亚只在记忆战场几次发生“异变”时遇到过。 第一次是击杀神皮贵族萨缪尔，记忆战场在自己召出数据面板时突然出现。 第二次是他使用菈妮赠予的生命琥珀觉醒源初魔力，记忆战场与星空接驳之时。 最近的一次则是在雷亚.卢卡利亚，他在群星斗技场面对犹格时体内涌入了大量异种魔力，由此强行激活了属于母亲的龙语魔法。 “萨缪尔，死之女王卡特佩拉，星空，三月神，龙语魔法，还有所谓的‘帝皇计划’.记忆战场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只靠在精神世界与那些幻影交战，我就能学会他们的战斗技巧，甚至凭空夺取属于他们的卢恩？是因为我是穿越者，才获得了记忆战场的力量？还是因为我带着穿越者的视角，所以才将它理解成了‘记忆战场’的模样？” 比起常规概念上的“穿越者外挂”，记忆战场总是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刻以无法预料的方式发生改变，在提升他的力量的同时，也一步一步将他引向这方世界繁华之下隐藏最深的真相。 “帝皇计划.大图书馆找不到任何一句关于贝勒的记载，所有人都只记得龙母孕育的二十位原初飞龙，从未有人提起过第二十一位.” 路西亚骤然失语，“所以，他最终还是没能成为英雄，是么？” 他望向龙墓四周遮天蔽日的密林，参考父亲普拉顿桑克斯进入时空风暴疗伤前的状况，龙母应该不是在坠落的第一时间就陷入了长眠，以她拥有的力量估测，长眠之前至少还应有数月至数年的主动调整时间。 是什么促使她纵使在外流落千年，也决然不肯返回故乡？又是什么让玻列琉斯与古斯塔夫选择带着旧部远离法姆.亚兹拉，一者重回极北冰原，一者永远留守在盖利德大地上？ 是失望.还是悔恨？ “而我，才是帝皇计划的最终作品么？”路西亚轻声自语道。 他转身走向远处的古斯塔夫，直截了当地询问道：“贝勒——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么？” 后者茫然思索片刻，摇头道：“抱歉，殿下，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安娜西亚上前一步，道：“需要立刻安排情报网关注这个名字么？” “不必了。”路西亚轻呼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 “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们自然会见面的。” 第299章 坠星成兽 瑟利亚国宾馆，最顶层已经进入了最高规格的封锁状态。 负责保护贵宾安全的瑟利亚黑夜法师甚至被禁止靠近三层之内，从第七层开始，风暴骑士、卡利亚王室骑士与圣树殿亲卫骑士填满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处岗哨。 安娜西亚、芬雷和布莱泽领着二十名最精锐的古龙骑士看守第八层，拉卡德坐镇第九层，拉塔恩也从秘术之殿临时赶回来，提着重剑来到十层的穹顶之上，杜绝最后一丝遭受外界袭击的可能。 第十层最中心的房间中，玛莲妮亚正苦着小脸平躺在地，娇艳的红发如同水藻般铺散开来，体内传来的阵阵隐痛让她不由自主地牢牢握拳，双眸紧闭的洁白面庞上浸出细密的冷汗。 米凯拉盘坐在玛莲妮亚头顶正对的一角，他同样闭合双目，丝丝缕缕的纯金光芒从他摊开的双手蔓延至空中，凝结成一枚枚前所未见的玄奥符文，继而轻柔地落在玛莲妮亚身体表面，无声烙印进去。 从他苍白的面色与疲惫的神情来看，此刻米凯拉承受的压力丝毫不在妹妹之下，另一边，路西亚与菈妮对称地坐在玛莲妮亚左下与右下的一角，同样竭尽全力地编织着冰雪魔法与龙息祷告，构筑最后的封印。 一刻钟，半小时，一小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房间内外的人都将精神与注意力紧绷到了极限，以至于产生了度秒如年的错觉。 终于，整整三小时后，一束纯净至极的金光冲天而起，径直贯穿穹顶直入天际！ 所有人先是一怔，随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接着便一个个压抑不住地欢呼起来——针对玛莲妮亚腐败诅咒的封印，终于取得了最后的成功！ 这一次，没有腐败教派敢于从现实层面插手，也没有外神在精神世界发起反扑，在米凯拉、路西亚和菈妮绵延三年的准备彻底完成之后，以诡异莫测着称的猩红腐败最终也只能选择暂时蛰伏。 “已经好了吗？”玛莲妮亚仍然把小脸皱作一团，屏着呼吸小声嘀咕道：“刚才我感觉肩膀和膝盖烧得很厉害，不会一睁眼就发现胳膊腿都被腐蚀掉了吧？” “你自己睁开眼看看！”摇摇欲坠的米凯拉挣扎着凑过去在妹妹脑袋上弹了一记，没好气道。 玛莲妮亚睁开微微发颤的眼帘，坐起身来，目光沿着胸口一路向下.嗯，有点挡视线，换个方向一路向下，原先又隐隐冒头的猩红纹路和腐败瘢痕此时已经彻底褪去，近两个月来开始升温硬化的肌肤也重新恢复了柔软与细腻。 最重要的是，自三年前那次初步封印之后，一直在她体内积蓄力量，不断冲击着封印的诅咒之力似乎突然失去了攻击性。 她仍然能感知到那股力量的存在，它依旧强大，却不再与自己的黄金血脉泾渭分明地互相冲突，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一丝将其化为己用的可能。 玛莲妮亚怔然凝望着自己洁白的左手与纯净黄金打造的义手，感应着躯体之内宛如解冻的泉水般欢快奔流的神力，喃喃自语道：“原来猩红腐败，可以并不只是一种诅咒么” “力量只有用途之分，并无善恶之别——” 菈妮来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也许有朝一日，当你真正掌控了这股力量，那位向你降下诅咒的外在神只反而会成为被腐败法则所抛弃的赝品。” 玛莲妮亚愣愣地抬起清澈的眼眸，看看菈妮，又看看哥哥，最后将目光凝停在路西亚身上，半晌之后，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似的，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趟远行还是收获挺大的，”米凯拉在路西亚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调整着体内近乎干涸的神力，感慨道，“要是像小时候那样一直闷在王都，估计再过十年也不一定能领悟纯净金律法，封印诅咒的事也无从谈起。” “是啊，还好最后成功了。”路西亚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心说再拖下去我都要忍不住启动那几个后备方案了。 一时间，仿佛掀开了一块压在心头数载之久的巨石，屋里的四位神人都心情大好。 路西亚来到高大明亮的落地窗边，向远方鳞次栉比的哥特式建筑眺望而去，正准备放松一下紧绷许久的心神，精神感知中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预警！ 同一时间，穹顶之上的拉塔恩同样神色立变，一双虎目骤然刺向西北方向的天幕！ 一道黑紫色的流星刹那间划破整片天空，带着磅礴的动能砸向地面，撞断三座塔楼之后轰然落在地表！ 众人目睹着一朵泥土与碎石构成的“花朵”在数公里外炸开，紧接着望见一道澎湃的冲击波裹挟着无数紫色电弧呈环形激荡开来，无数玻璃门窗碎成齑粉，最后才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 拉塔恩猛地一踏地面，魁梧的身躯宛如一颗流星逆向掠入长空，朝陨石坠落的方向激射而去。 路西亚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夜与火之剑的剑柄上，他先是迅速感知了一遍玛莲妮亚的状态，发现一切如常，继而按捺住了冲过去一探究竟的念头，同时张开一道无比强大的龙雷屏障，将第十层保护起来。 刚刚封印完腐败诅咒，米凯拉和玛莲妮亚的状态还很虚弱，菈妮的魔力也消耗了一半以上，他必须先确保这里的安全——至于那颗陨石，交给拉塔恩就好。 突如其来的陨星炸醒了整座瑟利亚魔法镇，数之不尽的黑夜法师从各式各样的建筑中潮水般涌了出来，以最快速度完成整备，朝坠落点包围而去。 然而在他们到达之前，陨石坑中已然爆发出了刀剑与岩石碰撞的轰鸣！ 拉塔恩手中两柄漆黑重剑挥出一记十字斩击，将那头体长超过十米的坠星成兽劈飞出去，他并没有过多关注眼前的对手，而是紧紧盯向成兽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那里散落着几具魔法师的尸首，看衣着并非隶属魔法镇的黑夜法师，而是雷亚卢卡利亚法师交流团的成员。 一具尸首后心遭到魔法能量洞穿，倒毙在最远的地方，另外三具残破的尸首包围着中央一位被炸碎了半边身子的卡勒罗斯法师。 从尸首的朝向与表面的伤势判断，就在自己抵达前不足十五秒的空当中，这里刚刚爆发了一场魔法激斗。从结果上看，显然是那名卡勒罗斯法师刚从陨星造成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便袭杀了一名同伴，接着与另外三名同伴发生战斗，最终同归于尽。 这时，被劈飞出去的坠星成兽哀嚎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摇晃着破碎的犄角重新站起身来，朝拉塔恩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全速冲撞而来！ 被打断思考的拉塔恩目光中掠过一抹不耐，他干脆利落地将左手重剑归鞘，右手重剑高举过顶，随着体内潮汐般涌动的浩瀚魔力，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剑刃顶端猛地生出一截炽蓝色的光刃！ 坠星成兽冲锋至二十步外，光刃随着第二声剑鸣暴涨！ 十步之外，第三声剑鸣响起！ 此时此刻，光刃已经激增到了十米长度，通体闪烁着炽烈而恐怖的魔法耀光！ 坠星成兽似乎被剑刃散发的威势惊吓到了，猛然顿住冲锋的步伐，发出一声示弱的呜咽便想要转身逃跑，然而拉塔恩已然翻转手腕，伟哉卡利亚带着斩灭一切的磅礴气势一击落下！ 狂暴的魔法能量撕开空气，发出一声短促的嗡鸣，坠星成兽前冲的惯性顷刻之间被一股更加霸道的力量抵消，它粗壮的前蹄只来得及在地上划出两道半米长的刻痕，便硬生生地止住！ 紧接着，一道耀蓝色的笔直裂痕出现在了那颗形如水牛的头颅眉心的位置，如同镜面般将那具沉重的身躯一分为二，均匀地裂开砸落在两侧的泥土中！ 拉塔恩皱着眉头，掸了掸衣袍沾染的浮尘，收起右手的重剑走向远处那几具尸体。 出乎意料的是，周围那几位可怜的法师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中央那名遭受围攻只剩半边身子的卡勒罗斯法师反而渐渐恢复了一缕生机。 他残存的手脚无意识地屈伸着，断裂的关节处滋生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尖刺，躯干的断口处翻涌着恶心的结晶化血肉触须，越来越多的杂色结晶开始浮现在他的体表 拉塔恩认出了这种状况，上一个发生这种异变的怪物，正是同样出自起源派的犹格。 第300章 沸腾 位于瑟利亚镇中央的黑夜礼堂是整座魔法镇规格最高的会馆，上至三席长老与镇内一众要职的任命与宣誓，下至历届黑夜法师入学与毕业典礼都在此地举行。 在原定的魔法大会举办方案里，黑夜礼堂将会作为下半场魔法博览会的开幕场，来自大陆各地的魔法界名流在享受完盛大的开幕式后，才会进入瑟利亚为四十九家魔法组织准备的展区，参观世界各地的最新魔法成果。 然而此刻，所有先期计划都被迫暂时中断，整座瑟利亚几乎所有大人物都来到黑夜礼堂顶层召开紧急会议，会议的内容便是一小时前的坠星成兽事件。 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圆桌上首，路西亚左侧坐着菈妮，右侧则是刚刚从虚弱状态恢复小半的米凯拉。 而在他正对面的位置上，卢瑟特大师正低垂着头颅，被深蓝色辉石侵染的面庞笼罩在浓重的阴云中，宛如一尊悲戚的雕像。 路西亚此时的心情相当烦躁，一头坠星成兽不算什么，真正严重的问题在于那个在星兽坠落一瞬间发生畸变的卡勒罗斯法师。 如果说之前的犹格事件只是挑动了一下法师们关于外星生命的敏感神经，那么这一次又一位起源魔法师在大庭广众之下污染异化，还杀死足足三名同袍，就是在整个魔法界的死亡禁区上跳舞了。 所有人都知道，随着起源魔法的研究逐步深入，起源魔法师们会在生命形态上逐渐趋近于星空生物，高度辉石化的躯体能够提供更为纯净的星空之力，而越来越强大的星空之力也会反向浸染魔法师的躯体，促使其向“星之子”的形态不可逆地转变。 所有人也都能理解，毕竟亚兹勒与卢瑟特两位大师就是最典型的例证，他们的躯体辉石化程度都超过了60%，并由此获得了其他法师难以企及的可怕魔力。 但是！理解的前提是起源魔法真正安全可控啊！ 现在魔法界——或者说除起源派外的魔法界其他成员无法接受的是，短短一届魔法大会期间，起源派的核心成员们接二连三地发生变异，形态还如此接近那位讳莫如深的邪神！ 虽然此刻拉塔恩还在外面主持那具怪物遗体的解剖工作，但会馆里的人们看向卢瑟特的眼神已经不对劲了。 恐惧永远是效果最佳的毒药，而未知带来的茫然则是助长毒素蔓延的催化剂。 尽管三位半神都还没有发话，各大组织的高阶法师和负责人们还是纷纷按捺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起源派已经失控了——这是他们在开会以前就达成的共识，分歧只在于失控的是部分起源魔法师，还是起源学派本身。 前者意味着必须进行周密的调查、严格的筛选以及相当残酷的局部清除。 后者就要简单许多了，如果起源学派被证明“有罪”，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将是整个魔法界乃至三大王朝的审判。 路西亚注视着群情汹涌的人潮，整座瑟利亚现在就像是一口即将沸腾的大锅，紧闭的锅盖一时压住了膨胀的水汽，但在业已成型的大势面前，任何无法触及问题核心的努力都只是在延缓人心崩溃的步伐罢了。 他恼火的不是起源派迟迟不愿臣服，还把自己拖到了如今这种被动的局面，而是比起他们的对手，这帮起源魔法师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都长满了辉石，竟然能在派系斗争的敏感性上无能到这种地步！ 单一个托普斯的问题，说是一时失察险些错过人才，没问题，最后毕竟也是身为起源派高层的瑟濂亲自把人找了回来，不失为一次知错能改的典范。 加一个埃文.戴纳的问题，还能说是数百年时间里学院内部积弊深重，部分以起源派为主的老牌法师傲慢固执，保守排外，闹到最后大不了等大会结束亚兹勒或卢瑟特出面公开致歉，再惩处一批相关人员，承诺学院未来将会进行一场行之有效的内部改革，也没人会揪着不放。 可等到连续两位起源魔法师“污染变异”，外人不清楚是不是起源魔法本身出了问题，但路西亚清楚啊，真要有问题记忆战场能解析不出来？ 那可能性就只剩下最后一种——犹格和刚刚这位卡勒罗斯法师都被人早早动了手脚，只不过刚好控制在这个时候发作。 那么问题就来了，人家都摸到你眼皮底下，把一大票起源派中坚人物搞成随时变异的定时炸弹了，你们起源派竟然对此毫无觉察！ 假设是双贤派完全依靠自家资源和手段一手谋划了这一连串事件，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对方为此筹备了数年甚至数十年，就为了把你们起源派搞死，可你们呢，你们在干什么？ 对内在学院管理和人才任用方面一塌糊涂，对外还顺着人家的意思，以两位大师的声誉为这届魔法大会担保，把所有风险都担到了自己头上，到了最后甚至对近在眼前的污染一无所知！ 前前后后只用了三个月时间，起源派就从声望与实力如日中天的魔法界第一学派沦为了人人谈之色变的潜在公敌，路西亚只觉得胸口堵得一时半会儿喘不过气来。 难怪当年蕾娜菈女王仅凭一人之力就压得整个起源派动弹不得，也难怪在原本的时间线上他们能被人彻底挤出学院高层，连亚兹勒和卢瑟特本人都被流放——现在看来起源派差得可不只是实力，政治手腕更是被人爆了不知多少条街啊！ “卢瑟特大师！”晨星学会的副会长敲了敲桌面，当先发出了公开质询。 “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自犹格教授发生意外过后刚刚两个月，就又有一位起源魔法师发生意外，贵院的起源魔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接下来又有没有更多法师异变的可能？” “不错，再这么下去，谁敢保证身边的起源法师不会随时变成怪物，诸位也看到了现场的惨状，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还要什么说法，当年蕾娜菈陛下就公开斥责过起源魔法的高危性，蕾娜菈陛下担任院长执掌学院期间，几时出现过这种程度的恶性事件？” “犹格可是你卢瑟特的亲传弟子，他出了问题你们都发现不了，还让大家怎么相信学院？” “学院又不是只有起源学派一家！再说，我可不相信以两位大师的实力‘没有发现’问题，分明是为了掩藏起源魔法的问题对法师失控的风险隐瞒不报！” “说不定近来坠星事件频发也是他们引起的.” 果不其然，在第一个人鼓起勇气发难之后，起源派最后仅存的权威瞬间荡然无存，失去理智的法师群体在少数推手的推波助澜下七嘴八舌地发起了对起源派的全面攻击。 混乱之中，会馆之外传来的沉重脚步声暂时打断了众人的声讨。 拉塔恩推开橡木大门，拖着一只浸透血迹的口袋走了进来，将其抛在了大厅里。 “鉴定结果出来了——” 他冷眼巡视一周，目光在边角处的赛尔维斯身上短暂停留，又扫过脸上残留着怒意的一众法师，最后落回了卢瑟特身上。 “经过包括起源学派在内的多方认定，这具尸体的组分和结构与坠星成兽相似度达到87.5%，与犹格教授遗体相似度达到96.6%。” “卢瑟特教授，不管怎么说，我们确实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到底是谁对两位起源魔法师暗下毒手，又借助了什么手段达成眼下这种污染症状，如果您不能给出一份足够令人信服的推论，想必在座诸位都和我一样难以安心啊。” 第301章 卡西乌斯 听完拉塔恩义正言辞的质问，路西亚恍惚了一下，心中暗自拍案叫绝。 平时看着大舅哥浓眉大眼的像个老实人，关键时刻混淆视听转移矛盾的手段真是天秀啊！ 在众人对起源派的声讨剧烈到接近失控的时候，任何常规意义上的压制都是无效的，哪怕路西亚站出来拿身份让大家闭嘴，自己牵头强行启动调查程序，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原因很简单，在座的四十九家魔法组织基本代表着黄金时代魔法界最具权威的精英群体，靠个人权威乃至三大王朝的力量一时压住他们不难，但以后呢？难道还能一辈子捂住所有人的嘴不成？ 双贤派通过一系列事件削减起源派权威和公信力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并且将怀疑的种子深深埋进了所有人心里，只要短时间内调查不出结果，起源派该完蛋还得完蛋，他也会因为盲目插手白惹一身骚。 但拉塔恩出手就不一样了。 这位一上手就把刚解剖的支离破碎的怪物尸体甩到了所有人脸上——源于未知的恐惧确实能够滋生愤怒，但更强的恐惧又会反过来暂时压制愤怒。 那些血淋淋的鳞片、触须和污染结晶带来的冲击力比任何言辞都更加可怕，大伙不是吓得失去理智开始乱咬了吗，不如就吓得再狠一点，看看近在咫尺的威胁到底是什么，再想想这场会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当他们想明白逼死卢瑟特对自己的切身安全毫无帮助，沸腾的群体情绪才能暂时冷却下来，拉塔恩也就顺势夺回了主动权。 接下来又是一套完美的连消带打，他直接预设了两位起源魔法师的变异并非源于起源魔法自身的问题，而是有外人凭借某种未知手段暗中陷害，将矛盾核心凭空转移到了找凶手找凶器的阶段。 什么？你们怀疑这是在帮起源派开脱？睁开眼看看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人！ 满月女王蕾娜菈的长子，卡利亚王朝的正统继承人！以女王担任学院院长期间对起源派堪称严苛的限制程度，你有什么资格怀疑她的儿子在立场上反倒偏向起源派？ 与此同时，是拉塔恩第一个赶到现场，第一个与坠星成兽以及那位变异法师交手，亲手将其击杀之后全程主持了解剖和鉴定工作，你敢说你们这群在会议室里放嘴炮的旁观者比他更有话语权？ 众多因素的叠加之下，大舅哥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成功杀死了比赛。 这样一来，只需卢瑟特针对此事给出一份合乎情理的猜想，甚至不需要证据和直接的怀疑对象，几位半神就能以三大王朝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启动调查程序。 到了那时，路西亚和拉塔恩裁判选手一肩挑，掌握绝对主动权之后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暂时冷静下来的众人将目光聚集到卢瑟特身上，这位年龄超过一千岁的老人盯着不远处那具怪物遗体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抬起头来，声音平静之中带着一丝沙哑，道：“起源魔法没有问题，死去的两个孩子也没有问题。” 他伸出一只大半边肌肤都被暗蓝色辉石侵蚀的手掌，解释道：“人类不是天生的星之子，每一位起源魔法师要想让自己的身躯化作辉石之躯，都必须经过漫长的时间和难以想象的努力，其中前者尤其重要。” “因为这种侵蚀是由外而内的——我们用自身魔力作为向标，从宇宙中吸引游离的星空能量，这些能量助力我们用出起源魔法，同时潜移默化地改造着我们的身躯，使之演变为更适应星空之力储存与运用的形态，这就是起源之道的基本原理。” “故此星空之力对起源魔法师的侵蚀会最先发生在体表，随后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逐步向内深化，渐渐改造肌肉、血管、骨骼与内脏，最后才是大脑与心脏。我耗费了千年光阴，才堪堪走到诸位所见的这一步。” 人们的视线凝聚在那只手掌上，事实确实如他所说，辉石生长的方向明显是从皮肤表面向内延伸，尽管那只手掌已经接近透明，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辉石深处几块残存的骨骼与细密的血管。 “但那两个孩子，他们异化的过程是由内而外瞬息爆发的结果。” 卢瑟特话锋一转，望向遗体的眼神充满了悲切，“诸位可以看到，他们的心脏已经彻底变成辉石态，随后汹涌的星空之力沿着主要动脉向外炸开，沿途的肌肉筋骨都发生了严重的结晶化，反而是靠近体表的部分组织保留了血肉形态。” “这股强大而失控的星空之力根本不是通过起源魔法能够修炼出来的，即使能，他们也不过会变成另一个我和亚兹勒，绝不可能发生与常理截然相反的辉石化侵蚀现象。” 人群中再次涌起了密集的低声讨论，片刻之后，对起源魔法颇有研究的盖利德十二席联合会会长举手示意道：“我基本能够接受您的解释，卢瑟特大师，但我和大家一样，还是想知道这种污染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未来又有没有继续扩大的可能？” “因为艾丝缇马上就要复苏了——” 正此时，大厅之外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的话语声。 一道身披黑袍，腰挎刺剑的苍老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怪物遗体，又深深地望向背部有些佝偻的卢瑟特，轻叹一声道：“一味的忍受未必能带来好的结果，老友，这件事情已经不是起源学派一家能够承担的了。” “诸位！”老人转而看向宛若投入了一枚炸雷般惊惶失措的人群，语调如刀剑般凌厉道，“相信你们大部分人都见过我——瑟利亚首席长老卡西乌斯，你们刚刚没有听错，毁灭星月时代的上古邪神艾丝缇正在以完全失控的方式复苏，祂的力量已经开始投射到现实世界。” “今天的坠星成兽正是被祂的力量牵引而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会有越来越多的邪神眷属响应意识最深处的呼唤，从茫茫星空中降临盖利德大地，直到它们的‘神’从封印中归来。至于那两位不幸的起源魔法师，呵，也许正是在座的某些人精心筹划的结果。” “现在我给诸位两个选择——对那位邪神的名讳不甚了解，亦或不敢面对的，就没有必要参加接下来的会议了，烦请迅速离开会场，召集家眷学徒尽可能地远离这片土地，躲进法师塔最底层祈祷灾难早日结束。” “或者留在这里，与我们一起效法先人伟绩，为了文明的存续，再一次击溃邪神。” 第302章 葬神之墓 “看起来，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卡西乌斯环顾会场，三大王朝加上四十九家魔法组织，最后剩下的只有不足三十人，其中学院、魔法镇加四位半神就占了半数。 这位瑟利亚首席长老先面向半神们躬身一礼，道：“尊贵的四位殿下，以及愿意留下的同袍们，请允许我向诸位解释一下，此前我和次席伊诺维斯、三席尤奥里斯对外假称闭关，实则是在提防近来越发活跃的葬神之墓。” 路西亚露出一抹了然之色，“阁下口中的葬神之墓，便是艾丝缇的封印之所么？” “不错，”卡西乌斯点头，“距今一千零八十二年前，星月时代最后的幸存者们将重伤力竭的艾丝缇封印在了瑟利亚，这并非当年的先驱们有意留下后患，而是以当时文明世界残余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将祂彻底灭杀他们在葬神之墓南侧的平原上建立了一座监视要塞，留下数百名各族最精锐的战士作为永恒的看守者，这就是瑟利亚的起源。” “但禁忌之战并未随着艾丝缇被封印而彻底终结，此后数十年间，无论是地表还是地下的人们都在与邪神眷属和异端教派浴血厮杀。瑟利亚的看守者们由于最接近葬神之墓，面对的邪神眷属也就最为疯狂，它们一次又一次冲击着要塞防线，试图杀入封印禁地复苏它们的神只，却始终没能突破那群战士的封锁。” “及至复苏时代到来，地下的永恒遗族重返地表时，最初一代瑟利亚看守者已经几近全灭，他们与盖利德本土居民结合养育的第二代、第三代看守者也有大半死在了抵御邪神眷属的最前线——直到一支永恒遗族来到东陆，才让监视要塞勉强摆脱了即将消亡的困境。” “后来，那支遗族与看守者的后裔们一起建立起了瑟利亚魔法镇，虽然世人大多认为如今的瑟利亚已经与曾经的星月文明渐行渐远，但只有我们瑟利亚人自己清楚，不论是从千年前传承至今的三席长老制度还是秘术之殿，都是为看守葬神之墓所做的准备。” “我们，以及我们的子孙后代，存在于世的唯一意义就是禁绝那位邪神复苏的一切可能，即使祂不可避免地走向复苏，我们也必须在第一时间将危机到来的消息传递给整个文明世界，不惜一切代价再次封印邪神——哪怕要为此付出一切。” “古龙王朝会全力参加这场战争，这是交界地所有文明必须一同面对的宿命，”路西亚说道，“必要情况下，法姆.亚兹拉可以派出十五位长老、五千名飞龙武士、一万名风暴骑士以及十万混编军团。” 拉塔恩闻言深深颔首，道：“卡利亚亦可出兵十万。” 代表黄金王朝的米凯拉微笑道：“炽日军团的存在正是为了应对这样的突发状况，我会立刻修书一封请葛德文兄长率军东进，赶在艾丝缇复苏之前抵达盖利德。” 三大王朝表完态，其他愿意留下的各大魔法组织也随之纷纷表示会拿出全部实力应对这次灾厄。 对他们来说，一头即将复苏的邪神确实可怕，但时隔千年重新现世的艾丝缇必然难以恢复到禁忌之战时的巅峰状态，最关键的是，这一次交界地文明才是无上意志亲自选定的代行者，而艾丝缇只是一头空有力量的弃子。 因此在三大王朝全力出手的前提下，胜利已经成为了必然，参加这场战争固然存在极大风险，同时却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机遇。 “感谢诸位——感谢你们愿为文明世界牺牲流血的勇气与担当。”卡西乌斯这一次退后两步，面对所有人深深一礼，众人亦纷纷起身还礼。 “我提议几位殿下和各位一起，先随我近距离考察一次葬神之墓的内部状况，之后再具体讨论出兵及军事方案的细节。”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于是一干人等在卡西乌斯和卢瑟特的带领下离开黑夜礼堂，乘车赴往北部二十公里外的瑟利亚山脉。 临行前路西亚还是安排菈妮留下照顾玛莲妮亚，以防腐败封印出现反复，拉卡德则担负起了三家半神亲卫队的一应调配工作，同时安娜西亚和芬雷已经各领数十名最精锐的近卫散入全城，监视各方势力的一举一动。 一小时后，车队驶入山区，对比瑟利亚城区平坦的地势，此处的地形几乎是毫无过渡地拔地而起，在极短距离内迅速拱起了近千米高的险峻山势，如果不知道葬神之墓背后的秘辛，恐怕学者们穷其一生也很难解释这种奇异的地理变化。 然而路西亚一路上捕捉到的细节还要更多，在他强大的精神感知中，刚刚经过的几公里山路周围至少潜藏着上百名高阶黑夜法师。 比起学院派法师，这群瑟利亚人简直是天生的刺客，他们的气息就像虚无缥缈的雾气般隐于黑暗之中，路西亚却能清楚感知到那股毒蛇般的冷厉，其中甚至不乏莱因、奥加那种级别的强者。 与此同时，还有数道更加难以捉摸的气机隐隐锁定着车队众人，这股隐约的被注视感从离开黑夜礼堂时开始出现，在他短暂返回国宾馆时消失，又从车队驶离魔法镇时再度出现，一直持续至今。 路西亚不由将心中对这位瑟利亚首席长老的评价再度提升了一个档次——对方显然对诸位半神保持着绝对的尊重，卡西乌斯，或者说瑟利亚监视的对象只有留下的各大魔法组织。 无论刚才会议上表态时如何慷慨激昂，瑟利亚高层都始终保持着理智与冷静，他们清楚起源派一连串的变故都是有人暗中操纵，但如果刚才在黑夜礼堂揪着不放，除了引发混乱之外注定得不到任何答案。 因此他们明智地一笔带过此事，又转而在暗中保持着对所有人的严密监控，这样一来哪怕那些幕后操纵者谨慎到不露半点马脚，也势必会在接下来的行动中遭遇极大阻力。 思虑间，车队停在了一面光滑陡峭的绝壁之前，众人下车望去，只见四下皆是峭拔的山岩，绝壁四周空无一物，哪看得出半分要塞的特征。 卡西乌斯走到绝壁前方，抽出腰间佩戴的刺剑，抖动手腕在一块看起来和周围别无二致的石面上勾勒出一串秘文。 片刻后，随着一声沉重的轰鸣，石壁从中央裂成两部，向山岩间缓缓收缩，露出一方高达十米的门洞。 “诸位，葬神之墓到了。” 第303章 神眠之卵 黑——这就是葬神之墓第一眼给人留下的唯一印象，目之所及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只有一众法师头顶召唤出的星光魔法才能带来一线光明，勉强照出通道前方的轮廓。 卡西乌斯与卢瑟特牵头，引领着三位半神与二十三位魔法界高层一路向内，脚下的通道是一个渐渐下沉的缓坡，只是坡度缓到了难以发觉的地步，尤其在这样漆黑死寂的环境下，常人很难判断到底前进了多少，更无从知晓所处的位置来到了多深的地方。 “通道外墙是用天顶石掺入玄钢、秘银混合打造的，同时具备超强的神术与魔法抗性，厚度至少在十五米以上，对精神感知也有着极强的遏制作用.” 路西亚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整段通道的布局，“现在已经前进了大约八公里，意味着深度至少已经来到了地下三百到四百米。” 这条通道的建筑方式对他来说实在太熟悉了，天顶石是东海列岛独有的珍稀矿物，也是已知范围内坚硬程最高的天然石料，古龙王朝向来严禁对外出口。 这种在天顶石砖内部搭建玄钢骨架，再辅以高魔力亲和性的秘银，构建神术、魔法双重封禁的技术出自全盛时期的古龙王朝，即使是同样精擅魔法造物的永恒之都都无法复刻，更遑论现在的卡利亚与黄金王朝了。 外界用这种技术打造的建筑有且只有一座，那便是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 同时，路西亚强大的精神感知洞穿表层的砖石，在这条通道地下捕捉到了大量玄奥神秘的符文阵列，以他现有的魔法知识体系根本无法对其做出有效解读，只能直觉性地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威胁。 “这大概就是永恒之都的技术了——”他在心底自语道。 “对现在的我都能造成极大威胁，针对一般的英雄级人物差不多就能保证一击必杀了。” 一套自千年前留存至今的魔法阵就能拥有如此威能，全盛时期的永恒文明到底有多么发达，实在是令人心驰神往。 或许是艾丝缇即将复苏的消息带来了很大压力，又或是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一路上众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一片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通道中。 大约一小时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与通道口形制相似的大门。 卡西乌斯再度上前，这一次他并未再勾勒秘文，而是将手掌贴在石门表面，浑身激发出一片幽蓝色的魔力光晕，大门随之缓缓打开。 两扇石门缩入山体，门后不再是一片漆黑，反而呈现出星河般的璀璨。 前方是一座高阔到难以置信的巨大山洞，所有人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被山洞中央那团五光十色的辉石结晶吸引过去—— 那是一枚由无数辉石凝结而成的“卵”，价值连城的炽阳水晶与苍月水晶联结成规模超过百米的庞大壳体，号称辉石之王的星星琥珀也像是点缀在蛋壳表面的风化斑似的随处可见，而在蛋壳深处，竟然还有一整层纯金色的生命琥珀！ “这玩意价值快赶上三分之一个卡利亚了吧？”路西亚忍不住低呼道。 拉塔恩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拿自己家打比方么？” 路西亚尬笑两声，解释道：“换成法姆.亚兹拉可能得顶一半，随随便便这么比较未免冒昧，有几分对先祖不敬之嫌。” 拉塔恩被噎得脑壳一疼，“那你可真是太不冒昧了！” 两人这么一打趣，仿佛艾丝缇带来的压迫感也冲淡了些许，众人把注意力集中到那枚辉石巨卵深处，透过生命琥珀层隐约可见几处膜翼、触须与鳞片的末端组织。 此刻，琥珀层表面已经布满蛛网状的裂纹，许多裂纹甚至延伸到了卵壳表面，在晶体结构中制造出一个个细小的裂口，从中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魔能。 而在辉石卵四面八方的岩壁上，瑟利亚的高阶黑夜法师们开掘出了上百个只能容纳一人盘坐的洞窟，每个洞窟之内都充盈着苍蓝色的魔力光辉，放射出一道魔力丝线，连接着辉石巨卵表面。 在那璀璨到难以直视的光辉深处，路西亚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形容枯槁的模糊人影，不，与其说那是人影，不如说更像是一具具保留着几分人形的“骨架”。 黑夜法师袍对他们而言已经太过臃肿，空荡荡的衣袍挂在惨白干瘪的皮肤外面，皮肤之下便是肉眼可见的骨骼轮廓，本该存在于两者之间的血肉已经消融殆尽，似乎只要抬手一碰，他们便会像枯竭的魔能水晶一般崩碎成一地残渣。 在众多洞窟中，有两个散发的光辉比其他洞窟还要强盛数倍，如果把山洞中央的艾丝缇比作一轮烈日，那两位黑夜法师就如耀眼的星辰般不让分毫。 “那就是次席伊诺维斯和三席尤奥里斯。” 卡西乌斯站在洞口边缘的悬崖上，那张磐石般坚毅的脸庞第一次露出了一抹一闪而逝的悲凉。 “如果不是必须将这里的情形告知各位，我本该和他们一样将自己化为炬火，燃烧一身源初魔力，延缓黑暗到来的步伐。” “出于某种未知的因素，艾丝缇的复苏正在肉眼可见地加快，他们为交界地争取到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也是我们最后的准备时间。” 他转身看向面色复杂的一众魔法界高层，以恳切的声音再次开口道：“诸位，瑟利亚已经为凡世生灵付出了我们拥有的一切，曾经如此，今日依然.因此我恳请你们，暂时放下过去的冲突与争端吧。” “那是黑暗弃子艾丝缇，毁灭星月时代的邪神，整座交界地的灾厄与梦魇——” 卡西乌斯拔出腰间的利剑，遥遥指向辉石巨卵，“如果我们依旧执迷不悟，即使是丰饶富庶的黄金时代，也一样会在黑暗的群星面前崩碎。” “接下来，秘术之殿会安排每一位还在瑟利亚范围内的起源魔法师接受全面检查，”卢瑟特大师接过话题道，“我会亲自一一检视他们的身体状况，确保再无发生异变的可能。” “但是.无论是在这里的哪一位策划了这些事情，我希望能够到此为止，如果你我都能活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瑟利亚与雷亚卢卡利亚将既往不咎。” “反之，”这位魔法宗师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芒，“对于那些将个人阴谋置于交界地安危之上的败类，无论你们的出身和目的——必杀！” 第304章 死亡原因 “希仑，你个废物！” 火焰圣堂地下七层的枢机秘殿中，刚刚赶回来的第三席大主教尤诺猛地揪住希仑的领子，整个人宛如一头暴怒的疯虎，一拳砸在希仑脸上，飙出一片鲜血！ 尤诺还准备挥拳再砸，反应过来的其他几位大主教连忙冲上前将他死命按住，又有人强行掰开他攥着希仑衣领的手，将面如死灰的次席大主教解救出来。 “你就是个废物，垃圾！彻头彻尾的混账！”被几个人按住的尤诺仍然叫骂不休，“你他妈就是这么看家的？彼拉克修炼火焰祷告快三十年了，三十年他都没出过半点岔子，连一次神力调配的瑕疵都没有，现在你告诉我他就在你眼皮底下自杀了？！” “我不知道.”希仑擦了一把渗血的嘴角，失神地重复道，“我不知道.他是我们之中信仰最坚定的存在，怎么可能失控怎么可能呢.” “昨天早上我只是像往常一样去他的房间问候，顺便检查他的身体状况，还没走到就被一阵狂暴的神力风暴震倒，接着火焰炸穿地板冲击到了六层，我听到上面的修士们正在发出难以想象的惨叫和哀嚎。” “等我赶到时，他已经杀光了那一层的修士，还把自己的胸膛和脊背抓得支离破碎，正站在血泊里冲我笑着。” “我呆住了，直觉告诉我应该逃跑，理智又强迫我留下制服他可还没等我想清楚，他就朝我疯狂地冲过来！” “他的头发越来越长，变成了火一样的红色，身体也膨胀得越来越大，浑身都包裹在火焰里.就在距离我不到二十米的位置，他炸开了。” 希仑背靠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双手抠着杂乱的头发道：“整个人都炸开了——肉块和骨渣涂得满墙都是，他已经没有内脏了，那具身体里只有一团团焦黑的炭渣，最后只剩铁盔里的头颅保留了下来，从天花板砸到地上，再一直滚到我面前。” “他就那么盯着我，一直盯着我.他的眼睛里没有血，只有烧得停不下来的火，咳——” 希仑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不知是不是信念崩塌的缘故，他的血液呈现出严重不健康的乌黑色，抓着头发不住颤抖的双手则是一片截然相反的惨白，浑身流露出的气息再也不复往日的端正严肃，剩下的只有宛若实质的恐惧与惶然。 尤诺死死盯着这位曾经在无数问题上与自己意见相左的对手，同时也是戍卫北境这么多年来自己除彼拉克之外最信任、最尊敬的同袍。 他的目光在愤怒、失望与痛惜之间几度变换，怔然半晌，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先去看看现场吧——”第六席奥莉薇亚清冷的声音抚平了众人纷乱的思绪，“无论是希仑有所隐瞒，还是彼拉克确实出了某种未知问题，都需要我们亲眼见过之后才能做出判断。” 这位素来孤高且冷漠的女士环顾在场的五位大主教，淡淡道：“别忘了彼拉克说过的话，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死，但圣堂决不能乱，北境更不能乱。” “奥莉薇亚主教说得有道理，”负责西南雪原的第四席凯尔因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都要先考察清楚现场，做好善后工作，尤诺——别再那么冲动了。” 尤诺转过泛红的眼眸，看了一眼这位挚友，又看了看一旁神情低落的第五席罗迪和第七席希佛，僵硬地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一起去现场看看，如果被我发现和你所说相悖的细节，希仑，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背叛者的下场。” 希仑没有搭话，只是默默起身，走在最前面领着所有人往顶层彼拉克的住处行去。 枢机主教会议期间，火焰圣堂总会依照惯例对主教以下修士的活动做出严格限制，以避免机密泄露的风险。 比起三月商议封禁巨人祷告书一事的第二十一次枢机主教会议，眼下虽然尚未发出正式的会议通知，但圣堂中的行动管制比起过往任何时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希仑从昨天早上起便下令清空了五层到七层的所有人员，并对当日少数几名目睹实情的主教和高阶修士下达了严格的封口令。 与此同时，他还第一时间用火焰神术将七层封锁起来，随后派遣亲卫日夜兼程向其余五位大主教和王都方面发出密函通报消息，召集他们来到圣堂商议后续问题。 这样一通紧锣密鼓的操作下来，首席大主教彼拉克失控屠杀圣堂成员一事的冲击力被压缩到了最低，圣堂大部分修士只知道彼拉克主教修炼时遭遇意外不幸陨落，更远的火焰分殿甚至还没收到这一轮消息，这才为圣堂和王都挤出了最宝贵的几天反应时间。 六位大主教行走在管制下空荡荡的走廊中，沉重而纷乱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一如此时的人心般起伏难测。 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圣堂最高的第七层，面前出现了一层混沌不清的火焰光幕，正是希仑留下的神术封印。 希仑挥手撤去封印，侧身让开通路，道：“你们自己看吧。” 这一刻，即使五位大主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眼前地狱般的惨状时也不由感受到了一股窒息般的心惊。 那是最深的噩梦中也难以出现的可怖绘卷，漫长的廊道被碎肉与血迹涂染成令人作呕的猩红，各式各样在高温冲击下面目全非的人体组织粘连在墙壁与天花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气息。 正中央的地板上，大片焦黑的炭渣印出两只模糊不清的脚印，那大概是彼拉克生前最后一刻立足的地方。 只是那一对脚印大得出奇，以此为基准推算，彼拉克死前的身高已经膨胀到了五米开外，他的肩膀与脖颈都顶到了天花板—— 众人顺着思路往头顶看去，只见那片区域分布的残存组织确实比其他地方更多，最高处还有一处半弧形的撞击坑，形状恰好与大主教标配的碗形铁盔相符。 他们强忍着不适往前走去，仔细观察地面之后发现那双脚印后方其实还有一连串脚印，只是痕迹迅速趋于浅淡，尺寸也在一步一步变小，直到在彼拉克的房间门前变成了正常大小。 推开那扇熔毁大半的房门，里面的家具器物竟然大都完好如初，似乎前一刻还有人在这里生活似的，屋内的书桌上摆放着墨水瓶和羽毛笔，边缘滴着几滴干涸的墨痕。 尤诺眉头蹙起，上前抓起那只墨水瓶，拔出羽毛笔贴近瓶口嗅了嗅，道：“用过不久，最多一到两天，很可能是他从这间屋子走出去前刚刚写过什么——” “说不定只是随手放在了这里？”罗迪问道。 “不可能，”尤诺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彼拉克从来都是一个细致到极点的人，说他神志不清忘了收起笔墨还有可能，但他绝不可能在清醒状态下把东西丢的到处都是，甚至连滴到桌面上的墨水都没处理。” “说得不错，”同样与彼拉克共事多年的凯尔因颔首道，“可他写的东西去哪了” “我还没对这里进行过清查，也没看到他留下的任何文字——”最后一个走进房间的希仑解释道，“我清楚，越是这种关头，越要维系住我们六个人对彼此的信任，所以你们看到的一切，就是这个房间最原始的样子。” “希佛，你精通鉴伪神术，我可以随时配合你进行检测，验证我有没有说谎。” 第七席希佛下意识地看向尤诺，后者像是没听到似的，没有做出半句答复。 另一边，奥莉薇亚已经俯下身子，拉开所有抽屉，伸出手掌在书桌深处的夹缝中摸索着。 她的瞳孔中亮起了一抹淡蓝色的微光，书桌深层的精密结构宛如湖水倒映的剪影般浮现在她的眼眸中，可能存在机关的角落也一一呈现出来。 那是她从姐姐那里习得的秘传魔法“真理解构”，遍览三大王朝，也唯有那位星空术士奥兰薇妮亚在各种应用类魔法的造诣上达到了这种登峰造极的地步。 很快，她便发现了一处潜藏在书桌中心位置的暗格，伸手一按，只听一声咔哒轻响，一本用不知名皮革作为封皮的笔记顿时弹到了中央的抽屉里。 第305章 笔记 黄金历49年3月6日，我决定尝试将“火种”融入身体。 坦白地讲，我心里并没有对力量的痴迷与渴望，只有深深的恐惧——巨人祷告书的终章、只存乎于烈焰深处的毁灭之力、恶神最后的恩赐与信徒最终的宿命这些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其他修士无法解读后三章的巨人语，也并不了解三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巨人王朝使用的祷告，但我不仅明白，而且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切。 那不是巨人的力量，或者说不是他们曾经的力量，而是某位未知的存在创造出的崭新体系。 圣赫仑穆尔.是他创造了这一切么，不，如果那位大祭司真的领悟了这种层次的力量，巨人王庭绝不会那么轻易地覆灭。 是那些潜伏于巨人墓地的余孽？不乏这种可能但若真是如此，我们就不得不面对一位远比昔日的巨人之王更加可怕的怪物啊。 因为这股力量实在过于可怕，以至于我只是站在门扉之外短暂一瞥，便为所见的一切感到窒息。 如果我们不能深入探索它，破解其背后的奥妙与玄机，乃至于溯流而上抓住幕后那位主使者，那么圣堂、北境.不，甚至是三大王朝都将面临众神之战以来最大的危机。 所以，我不得不踏入这扇禁忌之门，哪怕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3月9日，希仑和尤诺都同意了销毁巨人祷告书的议案，圣堂至少短暂地再度团结在了一起，这是眼下我最希望看到的一幕了。 火种暂未出现任何异样，留待继续观察。 4月6日，我的身体近来变化很大，那些黄金树祷告无法治愈的陈疾暗伤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康复，衰弱的肌肉与筋骨也焕发出了难以想象的生机，早些时候已经开始摧残我的健康的火焰之力变得无比温顺，似乎每一次呼吸都在为我提供着新的养分。 监察者与各地分殿至今没能找到那个叛逃的孩子，目前看来问题不大，只要不跨入最后那扇禁忌之门，就不会沦为失去掌控的怪物。 5月21日，热，好热 我无法保证明天自己能否清醒过来，火种正在散发恐怖的高温，让我感觉整个身体都要燃烧起来——死亡也许是件好事，它至少代表着这股力量缺乏对普通个体的适配性，便终究难成燎原之势。 如果后来者见到这本笔记与我的尸体，不要为一介垂朽之人的死亡感到恐惧和哀悼，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5月22日，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我最后还是没能死掉。 那种燃烧般的痛苦似乎是某种蜕变，我的肉体与精神都迈入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年轻时困扰我多年的神力桎梏不复存在，如今只需随意出手，便能轻而易举地突破曾经难以仰望的极限。 我为此恐惧.恐惧的不只是这股力量，更是那股从灵魂深处激荡而出的兴奋与陶醉。 7月5日，近日来时常做梦，梦中四下皆是冰冷荒芜的黑暗，只有不远处燃烧着一缕明灭可见的星火。 火光似是映出了一道高大的背影，又好像隐隐约约的有许多影子徘徊在它周围，它们给我的感觉无比亲切，就像是当年一同在冰原上浴血奋战，最终悉数埋骨于此的同袍 它们在冲我笑。 7月12日，我又见到了它，不——应该说是他。 这一次他转过身来，隔着空气无声地对我说着什么，我想走过去听，但不管我怎么走，都始终和他们隔着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读懂了他最后的唇形——他让我做好准备。 7月19日，我明白了他让我准备什么，第二次蜕变来了。 我又一次感到整个身体燃烧了起来，这一次的温度是上次的十倍，我无比痛苦，却又甘之如饴。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正在一分一寸地变成与他们类似的存在，每一次咬牙闭上双眼，我都能看到那段虚幻的距离正在不断拉近。 澎湃的力量回荡在我的躯壳之内，冥冥之中仿佛传来了他们的呼喊。 7月21日，一个好长的梦。 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了他们，不，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低沉的军号伴杂着浑厚的战鼓，我听见大祭司高举圣典吟诵咒文，为我们降下王最英勇的战士才能拥有的赐福。 黄金树的爪牙们已经在叛逆的倒戈下攻破洛德绝壁，那头不知死活的冰龙和它的眷属也加入了黄金阵营，我们必须在降雪谷击败他们——在永不熄灭的灰灭之火面前，连熔炉巨树都会感到畏惧，一株鸠占鹊巢的寄生之树怎敢妄称永恒？ 8月20日，这些天我时不时就会回顾之前记录的内容，曾经的“我”让我感到无比陌生。 尽管我还在极力扮演火焰圣堂首席大主教彼拉克，但这不过是为了大业所做的权宜之计，所谓的派系、国别、文明乃至种族都不过是庸俗之辈强行加诸己身的枷锁，只有信仰才是高居世间一切壁垒与隔阂之上的大同之道。 从放弃伪神的黄金之力，拥抱火焰的一刻伊始，我们便是火焰之神的信徒。只要长久地沐浴在信仰之火中，火种终有一日会将我们无论高下、不分彼此地转化为生命最本真的形态。 赫拉瑞斯已经销声匿迹，上古众神也已烟消云散，根植于星空的异端诸神，终究无法阻挡源自这片大地本源的力量。 9月15日，最后一次蜕变即将到来。 这将是火焰大主教彼拉克死去的日子，亦是火焰巨人彼拉克的诞生之日。 无论生死成败，愿我所记录的一切，能为后来者指引乱世洪流中唯一的光明之路。 “最后他还是死了。” 奥莉薇亚合上笔记，神色复杂地轻叹道：“‘火种’最后也没能让他变成火焰巨人，只把他烧成了一具焦尸。” “这是假的！”罗迪激动地咆哮道，“他可是彼拉克！最初与最虔诚的火焰修士，所有人都可能堕落，他绝不可能！” “可这的确是首席大人的笔迹没错.我已经用过了鉴伪神术，外人哪怕对着他的笔迹临摹十年，也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希佛脸色苍白道。 “你说什么——” “诸位。” 尤诺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几位大主教愈演愈烈的争吵。 “我坚信各位此刻都怀着与我同样沉痛的心情，但在现在的形势下我不得不指出，至少在此时此刻，真相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另一端，沉默了很久的希仑终于抬起头来，回应道：“不错，死的只能是火焰圣堂首席大主教彼拉克，那位最初与最虔诚的火焰修士，而非被恶神之力蛊惑误入歧途的堕落之人。” 第306章 尊容烛台 九月十七日清晨，大批信使从火焰圣堂出发，向着北境各地分殿疾驰而去。 六位火焰大主教在第二十二次枢机主教会议之后联合发布声明，首席大主教彼拉克阁下在修炼火焰祷告时遭遇意外，临终前以决然之毅力斩断自己的头颅，以告诫后辈修士务必警惕朝夕相伴的火焰，切不可在松散自负之中步入堕落。 十八日，永恒女王玛莉卡、艾尔登之王拉达冈、黄金王子葛德文联合签署的慰问书送达圣堂，王都方面派出的特使——旧党首脑人物之一的哈维公爵带着神与王的旨意亲自主持了国葬仪式。 同时，圣堂着令能工巧匠摹刻首席大主教临终时的尊容制成一座烛台，台上燃烧着六位大主教共同凝聚的信仰之火，作为圣堂最珍贵的圣物代代流传，以此告诫后人。 然而，真正关乎彼拉克死亡真相的“火种”一事被严格限制在了六位大主教的范围内，就连哈维公爵以及千里之外的监视者之首亚冈提都无从得知内幕。 一种能大幅强化火焰修士神力及体质，并将其从精神直至肉体渐次转化成火焰巨人的诡异力量，显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尤其是在众人对这股力量的底细一无所知的当下。 六位大主教约定由希仑暂代彼拉克执掌圣堂内务，尤诺坐镇东部带领监视者密切关注巨人墓地周边异动，其余四位大主教则返回各自辖地，秘密展开关于火种一事的调查。 另一方面，针对萨米尔十五氏族向火焰圣堂及北境镇守府全面宣战一事，希仑再一次力排众议，决定暂缓出兵，由他联系北境镇守奥萨里昂.奥夫尼尔侯爵与萨米尔各氏族领袖，在塞赫文亚城进行谈判，为和平做出最后一次努力。 不过话虽如此，北境局势确实已经崩坏大半，因此圣堂与北境镇守府还是双双启动了最高等级战备，超过五千名习武修士与三万北境守军被调动起来，洛德要塞方面的一万驻军也遥相呼应，隐隐对雪原西南的萨米尔领地形成合围之势。 二十日，萨米尔十五氏族召开联合会议，在一番激烈争吵后以八比七的微弱票差通过了与人类谈判的议案。 但相应的，萨米尔人也提出了一个要求——谈判地点要从塞赫文亚城改到结冰湖，在冰龙神玻列琉斯的见证下进行和谈。 二十二日，圣堂与北境镇守府答应要求，三方共同约定在三天后会谈，人类方面由希仑、奥萨里昂作为代表出席，萨米尔一方则派出艾伯特、奥格斯丁两族族长及库尔罗斯遗民选出的新任族长前去谈判。 由于结冰湖距离传统意义上的萨米尔领地有着相当一段距离，同时也超脱于圣堂和北境镇守府的控制范围之外，因此在这种双方精神都高度紧绷的时刻，两族都在护卫工作上下足了功夫。 萨米尔人带上了一千精锐士兵和三百名萨米尔骑士，人类这边希仑所在的圣堂还好，只是象征性地带了百人左右的卫队，可某位以勇武善战着称的北境镇守大人就不一样了——奥萨里昂侯爵离开镇守府时几乎调空了周边所有直属卫戍部队，带着足足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地涌向结冰湖。 一时间，人类的队伍在北，萨米尔人的队伍在南，两支队伍如同两条黑压压的长龙从广袤无际的雪原上驰过，卷起无数雪雾尘烟，说是去和谈，却摆出了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 一座荒僻的雪丘之上，一个头戴暗红风帽，腰挎两柄长剑的男人眯起鹰隼一般的眼眸注视着远方蜿蜒前行的队伍，良久之后翻身越下雪丘，随手挥出一道劲风扫平了背后所有足迹。 他沿着诸多丘陵之间一条结冰的河面一路疾奔，那具高大英武的身躯快得仿佛一道缥缈的鬼影，倏忽之间便掠出千米开外，很快来到一座低矮的山丘前方。 男人挥手扫开山石表面用于遮掩的藤蔓和干草，又推开一块足有半吨重的巨石，矮身钻入那显然是用利刃劈凿而出的洞口。 “奥雷格先生，您回来了？” 燃烧的火堆旁，脸色苍白的萨米尔少女抱着刚刚入睡的妹妹，小声问道。 “嗯。” 男人点了点头，扫了一眼角落里仍在昏迷中的年轻人，再次转回两个女孩身上时目光柔和了许多，问道：“你妹妹情况怎么样了？” “库菈莉丝她多亏您及时用神力护住了她的筋骨血脉，加上冈提亚先生之前释放的疗愈祷告，总算把命保了下来，只是这条腿” 库菈菈轻柔地抚摸着妹妹睡梦中仍然因为痛苦眉头紧皱的小脸，眼眸中闪过一抹哀戚之色，最终却只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抱歉，”奥雷格垂眸道，“疗伤救人实非我之所长，何况这种断肢重生的神术，即使在我认识的人里也鲜少有人能够做到，日后，我定然会留心一切能够治愈这孩子腿伤的机会。” “请别这么说！”库菈莉丝惶急地摇头道，“能够从那样的噩梦中活下来，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事了——如果没有遇到您，现在我们和冈提亚先生想必都已沦为任由野狗啃食的枯骨了吧？” 时隔数日，库菈菈仍然清楚地记得，冈提亚先生——或者是那群人称呼的亚当先生用尽最后的意志与体力护送她们走出了很远。 在她醒来时，妹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冈提亚先生浑身上下也布满了狰狞可怖的伤口，雪花和冰碴已经埋住了他大半边身躯，他用最后的力气把她们抱在怀里，在陷入沉眠之前用胸口仅存的余温为她们遮挡着风雪。 但风雪或许能够挡住，野兽却不行，一双双通红的眼眸伴随着低沉的呜咽踏着黎明前的夜幕从远处迫近，片刻便对三人形成包围之势。 库菈菈努力挣脱冈提亚先生的臂膀，抽出那柄龙矢短匕挡在群狼前面，这一刻，为了带着妹妹活下去一直咬牙坚持到现在的少女终于忍不住绝望地哭泣起来。 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要被人如此残忍暴虐地对待. 明明已经从地狱中活了下来，为什么还要在死在长夜结束前的黑暗里？ 但这一次，在神只对此漠然旁观之时，终于有人回应了她的祈祷。 星光般璀璨的十字剑芒闪过，所有靠近的野兽霎时便被扫荡一空，当她睁大难以置信的眼眸望向那道归剑入鞘的背影时，那个男人如是自我介绍道： “在下奥雷格，一介失乡之人而已。” 第307章 备战 瑟利亚，秘术之殿。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外人永远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处举世闻名的魔法圣坛其实只是一座其貌不扬的三层小楼。整栋楼使用的材质大都是最普通的花岗岩，在形制构造上也极为平常，放在高楼鳞次栉比的魔法镇中就像民宅般毫不起眼。 踏入这扇门扉便会发现，门内的陈设几乎与外面一样朴素，特异之处只在于那近百座连通三层的巨大书架，以及小楼中央构造精巧的机械中轴。 十二只机械臂彼此兼容地排布在中轴上下，末端各自固定着一张座椅，扶手上分布着控制方向的按钮与摇杆，求学者只需坐在这里，便能轻松触及书架的任何一个角落，随心所欲地阅览这些随便丢一本出去都会引起魔法界轰动的珍贵孤本。 拉塔恩对这种布局并不陌生，很多年前，他的母亲蕾娜菈女王还是王储之时就曾造访秘术之殿，将相当一部分研究手稿连同这套魔动机械的设计图纸都拓印了一份回去，顺手把卡利亚王室书库也改成了差不多的样子。 据说当时秘术之殿的老头子们还都不大乐意，扬言只有卡利亚之王才有资格取用秘术之殿的珍藏，于是两方关于话语权的归属进行了一系列友好的磋商讨论。 结果没多久，管事的几位长老便公开登报宣称卡利亚王储蕾娜菈殿下的魔法修为远在他们之上，一切要求照办之余，还传出了几位老人偶染风寒不得不休养一月的小道消息。 后来菈妮刚刚懂事之后，便吵吵着要把自己的房间也改成这样，身为兄长的拉塔恩甚至亲自参与了改造工作，为此出了好一把苦力。 也不知道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修炼都只能坐在每一层边缘又窄又破的几张垫子上，难怪整座秘术之殿这一代从上到下只能数出三个弟子——包括他本人。 本来拉塔恩应该排行老末的，好在二师兄盖亚也才入门没几个月，刚一见面就拉着他进行魔法决斗，说要试试他们这些半神的成色，看看外界传言有几分吹牛的成分。 这一试，盖亚就把自己从二师兄试成了三师弟，至于大师兄盖乌斯.拉塔恩从入门到现在和对方说过的话还没超过十句。 近来几位老师时常不在秘术之殿，盖亚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动不动就叫嚷着要出去巡视，提防再有坠星成兽袭击，因此殿里大多时候就只有拉塔恩和盖乌斯两人。 每次见面盖乌斯都披着一套遮蔽面目的黑铁重甲，沉默地坐在最高的位置修炼。 他修炼的方式很特殊，从来不会像拉塔恩和盖亚那样使用重物练习重力魔法的承受力，而是只用一抔碾得极细的铁砂，使用引力与斥力操控着铁砂在周身浮浮沉沉，时而静止不动，时而压缩成一团铁球，时而又幻化成各种千奇百怪的样子。 这种精密的操控力，拉塔恩自问现在的自己还远远不及。 修炼一段时间后，他起身来到窗边望向外面，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黑夜法师，远一些的位置还能隐约看见一些隶属三大王朝的军士。 从葬神之墓返回之后，三大王朝立刻联合启动了针对艾丝缇复苏的战备行动，炽日军团留驻史东薇尔的一万两千卫戍部队沿陆路最先抵达东境镇守府，接着古龙王朝也从远东列岛迅速征召了第一批两万先遣部队，搭乘魔能帆船抵达托伦斯港。 西线方面，卡利亚相对路途遥远，只能采取大型空间传送门远程投送的办法，不过短时间投送数万人规模的大军需要的能量极为庞大，算上集合部队、调集资源与搭建传送门供能法阵的时间，至少还要准备半个月。 不过为了体现卡利亚在应对邪神复苏一事上的诚意，拉塔恩已经下令将自己兄妹三人的随侍卫队尽数投入瑟利亚城区的保卫工作。 至于他们自身的安全问题，拉塔恩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有没有卫队都一样。妹妹反正从早到晚都跟那头龙混在一起，在有人成功屠龙之前，谅那小子也不敢让菈妮伤到一丝一毫。 拉卡德嘛，年纪轻轻的，遇到点危险磨难也属常事，用不着大惊小怪。 他心中再次扫过从葬神之墓到瑟利亚地区，再到整片盖利德大陆的军事布局，现在卡西乌斯首席已经将瑟利亚的管理权全权移交给了卢瑟特大师，自己则和其他两位瑟利亚长老与一众高阶黑夜法师守在葬神之墓内部。 外围的山区直到瑟利亚城区周边的一百公里范围内，驻扎着包括六位半神卫队在内的一万精锐部队，这也是三大王朝与瑟利亚协商后划定的主战场。 相应的，面对艾丝缇突然加速的复苏，来参加魔法博览会的非战斗人员及平民已经在这段时间被分批疏散到了盖利德其他城邦，尽可能远离战斗中心。 而更外围的两千公里范围都被划定成了泛战斗区，三大王朝正在集结的常规部队以五百人中队为单位分散排布，准备清剿接下来越来越多响应艾丝缇呼唤降临的邪神眷属。 同时三大王朝在泛战斗区东北、正南、正西三处建立行军大营，在未来一月内各自集结三万机动部队，用于应对战争全面爆发后从主战场涌向外围的星空兽潮，并在核心部队受挫之后作为预备队紧急顶上。 说到底，总体战略就是三大王朝不惜调动绝对优势兵力，将以瑟利亚为轴心的半个盖利德都围成了铁桶。届时由半神和英雄级战力组成正面迎战邪神的刀锋，精锐部队作为辅弼，外围超过二十万常规部队的作用只是用于灭杀随之而来的兽潮。 拉塔恩深深呼出一口气，这套战略中，大到总体兵力调度，小到每一片防区的人事安排，都是他和路西亚、米凯拉这些天连夜分析商讨做出的结论。 三十万大军的指挥绝非易事，尤其这股力量还分属三方，面对三大王朝结盟以来第一次如此规模的联合军事行动，三位初出茅庐的半神也算是下足了功夫。 与千年前情况不同的是，艾丝缇不再拥有鼎盛时期的力量，也不再拥有从天外猝然发动袭击的机会，瑟利亚人已经堵在了“复活点”门口，一旦封印破开，他们便能最快速度做出响应，击败艾丝缇之后进行新一轮封印。 然而不知为何，哪怕已经完善了目之所及的所有细节，这些天来，拉塔恩心中还是会产生一股隐隐的不安，就仿佛遗忘了某处致命的关键 第308章 坚盾 “你的心不静。” 拉塔恩偏转目光，却见到素来寡言少语的师兄盖乌斯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斟酌着语句道，“战争准备不管怎么看都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但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 盖乌斯沉吟片刻，将周身环绕的铁砂凝聚成一枚光滑无比的铁球收入口袋，道：“在实力层面上，你从来无比自信，外面那位路西亚殿下也和你一样，所以你们怕的不是艾丝缇苏醒之后打不过的问题——而是担心复苏过程中出现变故，是么？” 拉塔恩目光一凝，默然几秒，还是颔首道：“师兄所言不错，那日看过葬神之墓的布置之后，无论是瑟利亚的强者底蕴，还是瑟利亚人抵御邪神不惜生命的毅力，都令我颇为触动.然而，日前起源魔法师接二连三发生异变的原因终究没有找到，幕后黑手也无定论，眼下只是靠瑟利亚与三大王朝的硬实力暂时把风波压了下去。” “我想，不管谋划这件事的是学院内部的双贤派也好，亦或外围的某些势力也罢，幕后之人总归为这番布局耗费了无数时间心血，不可能面对我们的施压轻易罢手。现在还在瑟利亚的起源派法师都经过了卢瑟特大师的亲自检查，在他们身上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那么对方如果还有下一着落子，就只能应在葬神之墓，于邪神复苏一事上再起波澜。” 盖乌斯接过话题道：“可是葬神之墓的布置怎么看都没有任何问题，三席长老亲自坐镇墓地内部，一百二十位高阶黑夜法师运用源初魔力与神眠之卵相连，艾丝缇最细微的生命波动都在监视之中。” “反过来，镇内几乎每一方底细存疑的势力周围都缀着几位殿下的亲卫眼线，幕后之人只要不蠢，就不至于在这种关头轻举妄动——于情于理，布置已尽万全，但你的直觉仍然在向你示警，且在这些时日里愈演愈烈，我说的没错吧？” “师兄明鉴。” “术法一道本就注重精神感知，师弟承继蕾娜菈与拉达冈两位陛下的血脉天赋，再加上如今的实力，你的直觉，某种意义上就已经代表了真相。” “无妨说得更透彻些，你几乎已经确信葬神之墓不久之后将有异变，但碍于那里毕竟是瑟利亚人守护千年的故地，此刻还有超过一半的高阶黑夜法师在墓中枯坐，以生命为炬火对耗艾丝缇的力量，至少在找到确切证据之前，你没有理由开口要求瑟利亚更改布置，纵使开口，也不知该从何做起，这才是师弟你真正举棋不定之处。” 一番话语如同雷声般落入耳中，拉塔恩神色震动，道：“师兄所言，比我自己所思还要清晰几分。现在各方联军齐聚盖利德，兵权虽然在我与路西亚、米凯拉三人手中，但封印邪神一事毕竟是瑟利亚主导。假使我贸然要求派人进驻葬神之墓，能起几分作用暂且不提，却无异于向各方势力释放出三大王朝不信任瑟利亚的信号，届时瑟利亚法师为之心寒，联军内部亦会人心动荡，反倒让那群幕后之人乐见其成。” “可师兄你不正是瑟利亚人么，怎么听完这些事毫无波澜，反倒替我排忧解难上了？” “呵，”盖乌斯低笑一声，隔着覆面铁盔看不清神情，道，“谁说我是瑟利亚人了，细究起来，我倒更愿意算自己是卡利亚人。” “我的根底无关紧要，倒是你，我的殿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拉塔恩愣了一下，然而以他的悟性，顷刻间便领会到了盖乌斯提点的关窍，“秘术之殿？” “外人贸然插手自然会引瑟利亚人反感，但瑟利亚人自己插手，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盖乌斯笑道，“三席长老如今都在坐镇葬神之墓，外界还能影响墓地防守布局的，除了卢瑟特大师，不就只剩我们秘术之殿了么？” “可几位老师都不在.” “所以我这个大师兄才能全权代表秘术之殿。” 盖乌斯解开胸甲铁扣，从贴身内袋里摸出一块玄钢材质的古朴令牌，晃了晃道：“殿下的身份过于显眼，外人只当你是卡利亚王子，而非秘术之殿弟子，盖亚又是个没脑子的——算来算去，只有师兄我能替你跑这一趟了。” 他想了想，又取出一只指节大小的精巧玻璃瓶，递给拉塔恩道：“师兄我虽然自视不凡，但也掂得请自己的斤两，万一出现三席长老也搞不定的变故，我能起到的作用只是向外界示警而已。这算是我闲来无事研究的小玩意，用处只是与本体遥相呼应，若是遇到生死危机，瓶中液体自有波动，你一看便知。” 短短数言之间，这位相识不过旬月的师兄已经几度打破了拉塔恩的认知，他失神地望向瓶中漆黑的粘稠液体，盖乌斯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实际却已做好了用命为他争取大战先机的准备。 “师兄.”拉塔恩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你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我不是说过，我更愿意算自己是卡利亚人么？卡利亚人愿为自家王子冒几分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盖乌斯微微扬起头颅，虽然隔着铁面看不见内在的神情，拉塔恩却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他在笑。 那是面对生死不仅无惧，反倒充斥着嘲讽与不屑的笑。 “这一战，很多人会死，若是我死在合适的时候，倒是能让许多人不必因此而死，我这样的人，生来的意义便是如此吧？” 不待拉塔恩反驳，他便洒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拉塔恩的肩膀，道：“就当这些话只是我给自己壮胆顺便装一波逼的废话就好，大战在即，卡利亚的嫡长子理应成为立于千万人前直面星空的坚盾，如此小儿女态像什么样子——别让师兄看不起，走了。” 拉塔恩怔然凝望着师兄远去的背影，他的腿脚看起来有几分僵硬，听盖亚说早年受过旧伤，因此相识以来绝大多数时候都盘坐在那里。 可这样一道看起来远比自己衰弱的背影，此刻却如一座巍峨绝世的山峰，高傲而伟岸。 “立于千万人前直面星空，阻挡邪神的坚盾——这才是我应走的路啊。” 第309章 异数 “近来诸事，卢瑟特在此拜谢殿下——”仅有两人的会客室内，卢瑟特面对路西亚深深一礼道。 “原本决斗大赛之后便该前来拜访，向殿下致以起源学派最诚挚的歉意与谢意然而穿越风暴海时，在下全部心力都在研究犹格异变原因一事上，一时难以抽身，后续又遭逢诸多变故，才一直拖延到了今日。” 路西亚伸手托住卢瑟特的手臂，温和一笑道：“大师言重了，若说致歉，我记得当日与犹格一战之后，您与亚兹勒大师便已经为此道过歉了，若说致谢，我从来都没刻意做过什么，决斗大赛上不过自保，瑟利亚战事也是三大王朝本就应尽的责任，您又何须谢我？” 卢瑟特顺着他的搀扶站直身躯，深邃的眼眸望向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只觉仿佛面对着一座深不见底的冰湖，一时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畏惧之感。 以他的见识当然明白，那并非路西亚刻意释放的龙威，而是沉淀在这位古龙准王身上自然散发而出的王者气魄，不怒而震人心魄。 卢瑟特徐徐呼出一口气，微微垂下头颅，道：“在下所说的并不只是这两件事，决斗大赛之后，殿下从未对犹格一事进行追究，瑟利亚变故之后，更是殿下对起源派多番维护，便是当日拉塔恩殿下在黑夜礼堂伸出援手，想必也是呼应殿下的意志吧？” “在下虽然年老体衰，脑子却还尚存几分清醒，本届大会一开始看似针对卡利亚三位殿下的困局，实则却是针对我起源学派的杀局，如果不是殿下，换了一位半神在您的位置上，譬如史东薇尔那位今日的起源派，怕是已经沦落到人人喊打的下场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扯掉了表面百分之八十的掩饰，卢瑟特今日专程造访，对路西亚自魔法大会以来几次三番保下起源派的恩情致谢，实则表露的就是投桃报李的效忠之意。 前世的起源派明明坐拥远胜其他教室的实力与底蕴，最后却沦为学院内斗的失败者，亚兹勒流放火山，卢瑟特被困瑟利亚，瑟濂的肉体也被囚困在啜泣半岛饱受折磨，唯有灵魂逃出生天在宁姆格福苟延残喘，是因为什么？ 以满月女王为代表的卡利亚王室打压或许占一部分原因，但路西亚对此心知肚明，岳母大人虽然对起源一系魔法心存戒备，但更多的只是戒备起源学说中某些激进而危险的研究方法，比如将魔法师的血肉之躯转化为贴近星空生命的辉石之躯的尝试。 某种意义上看，这何尝不是禁忌之战对后世的影响之一？ 卡利亚王室一脉与起源一脉向上追溯都是星月遗民，都对星空邪神艾丝缇的强大记忆尤深，只是前者对此心怀警惕，后者则试图发掘出星辰之躯蕴含的力量，此为理念之争，根本不至于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前世那间“讨论室”中，蕾娜菈女王与瑟濂以及一众学院先贤的画像均能并列在礼堂两侧，而在现实中，学院至今仍将女王奉为院长敬畏有加——若说他们敬畏的只是卡利亚王朝的实力，那么学院里无数以女王的学术理论作为基础的魔法课程总不会有假，何况还有拉兹利教室这种专修卡利亚魔法的派系存在。 反过来，岳母大人虽然在任时对起源学派的发展做出了种种限制，但也从来没有过分压迫，显然她心知肚明并非所有法师都有她那样与生俱来的绝世天赋，如亚兹勒和卢瑟特那样的辉石之躯才是起源法师们看得见摸得着的道途终点。 所以，真正逼死起源派的一定是后来的某个重要节点，那么起源派倒台之后，学院其他势力都去了哪？ 双贤教室的两位掌舵人——赛尔维斯混进了卡利亚王室，当起了菈妮的魔法教授，米丽安看起来也颇受王室器重，褪色者到来时正是她坐镇卡利亚书斋颠倒塔，海摩法师与拉兹利法师们直到蕾娜菈女王被囚大书库之后都还能在学院随意活动，甚至还充当着不少重地的中坚力量。 瑟利亚方面呢？卢瑟特大师的故乡就在瑟利亚，可当他回到瑟利亚之后不仅没受到故乡之人的款待，反而被囚禁在了后山的秘密洞窟。 更耐人寻味的是，洞内看守者不是黑夜法师，而是雷亚卢卡利亚法师。 显然，到了这个时期，雷亚卢卡利亚与瑟利亚这两座魔法圣地之间早已逾越了早先守望相助、同气连枝的表面关系，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连合作。 这种勾连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魔能帆船舰队抵达托伦斯港时，出迎的瑟利亚青壮派高层维克多与塞琳娜近日来再未出现，然而他们的住处早已被安娜西亚麾下的亲卫暗中布控起来，两人的背景资料出现在路西亚桌上的时间甚至还早在初见之前。 瑟利亚明面上的下一代接班人，却有着明明白白的黄金王朝背景，私下里还与赛尔维斯私交甚笃，至此，一张横跨黄金树、卡利亚、魔法镇与学院的无形之网水到渠成地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前世的时间线上，没有魔法天赋的古龙王朝从一开始就被隔绝在了棋局之外，在起源派告负出局之后，卡利亚得到了学院，黄金王朝得到了魔法镇——至少在明面上如此。 那么除了起源派之外，瑟利亚曾经的执掌者，三席长老卡西乌斯、伊诺维斯、尤奥里斯，还有秘术之殿的黑王与白王们又去了哪里？ 盖利德的剑碑上如是记载道：“拉塔恩化为瑟利亚之盾，独自一人挺身面对，击碎群星。” 能将起源派彻底打落神坛，又能将瑟利亚真正掌权的一众强者悉数埋葬的机会，遍览当世，也就只有那场让拉塔恩一战获得“碎星”之名的封印群星之战了吧？ 碎星之战后，盖利德结束了城邦各自为政的局面，法理上彻底归入黄金王朝统治，统治者却名正言顺地变成了卡利亚大王子拉塔恩，其中有几分月与树的互相妥协，到此也不言自明了。 只是这一世，乱局之中，多出了路西亚这个异数。 路西亚注视着卢瑟特，微微一笑，道：“看来我们无需再彼此试探了，坦白地讲，我一直在等您来与我进行这场对话，既来得如此之慢，想必您——或者说起源学派已然经过了漫长的权衡与挣扎。” “抛开刚才那些虚无的恩义，我想知道的是，是什么促使你们最终选择了我？” 第310章 天下 “三个理由。”卢瑟特坦然答道。 “其一，卡利亚自古至今以魔法闻名于世，蕾娜菈陛下更是当世绝无仅有的魔法宗师，但恰恰因为魔法领域的领先地位，卡利亚反而是三大王朝中最不需要我们的一方存在。” “且雷亚卢卡利亚学院早在数百年前就是月之王室名义上的臣属，加入他们在名声上对卡利亚并无助益，在实际利益上，他们素来信奉蕾娜菈陛下的魔法体系，对起源学说警惕有加，两方连最基本的信任基础都谈不上，后续的效力就更无从谈起。” “另一边，黄金王朝在玛莉卡陛下的统治下固然有兼收并蓄、百花齐放的态势，罗德尔也不像早年王朝初立时那样祷告神术一家独尊，近二十年来在魔法领域亦有颇多建树。然而，黄金王朝内部局势过于复杂，新旧两党之争延续多年非但不停，反而愈演愈烈。加入他们，就不可避免要被卷入玛莉卡与拉达冈两位陛下争斗的漩涡，稍有不慎便会被碾为齑粉。” “老夫也好，亚兹勒那把老骨头也罢，以我二人的年纪与心气，早就过了争权夺利的时候，大概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迟钝到坐视学院内部一些年轻人野心日益膨胀，没能拦住他们一步步陷入毁灭的深渊，也将起源派拖入这番死局” 卢瑟特说着疲惫地叹了口气，路西亚敏锐地注意到，他不再为了表示恭敬刻意自称“在下”，而是用上了更为随意的称呼，早先那种看似无比周到的礼节既是尊重，也是一种防备性的疏离。 当然，这种关乎阵营投靠的讨论可不是拉着菈妮的小手谈情说爱，情之所至便无需任何掩饰顾忌，此刻两人嘴上说着无需试探，心中怕是各种揣测谋算一秒都没停过。 但不管如何，卢瑟特至少表现出了一种“坦诚相待”的态度，总归是为接下来的对话开启了一个好的前提。 “我明白，殿下与我们接触时日尚短，各自仍然缺乏足够的信任，然而以殿下在罗德尔斡旋数年的手腕与眼光想必能够看明白，我们这些人是真的不擅长，也无心于那些勾心斗角之事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大会以来屡屡陷入被动，给殿下制造那么多麻烦。” “因此，黄金王朝对起源学派来说，亦不是最佳选择，这样一来，我们的选择就只剩下一个，古龙王朝——或者说您，路西亚桑克斯殿下。” “自星月时代之后，举世皆知古龙不擅魔法，法姆.亚兹拉在禁忌之战后又封闭数百年之久，各类魔法工业大多依赖于与卡利亚的合作贸易，直到殿下在罗德尔崭露头角才有所改变。现如今，虽说兰斯祭司在东海列岛打下了不错的魔法工业基础，但殿下与我都清楚，这些东西远远不及卡利亚积淀数百年的底蕴，更难以媲美黄金王朝以整座交界地为给养来源，鲸吞五十年积累的雄厚根基。” “唯有起源学派加入古龙王朝，为殿下带来最急需的完整魔法体系，包括但不限于魔法理论、典籍、技术、器材，乃至此刻您最想要的大批量青壮年法师人才，才能推动法姆.亚兹拉在魔法领域全方面突飞猛进，也只有身处古龙王朝，我等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路西亚盯着他的眼睛，半晌轻笑一声道：“大师何出此言，说得好像明日天空城就要与黄金树刀锋见血了似的。” 卢瑟特反向凝视着他的目光，半是深蓝辉石的苍老脸庞上只是挂着几分浅浅的笑意，一副点到即止的样子。 路西亚心中撇撇嘴，老家伙看破不说破，他倒是能嘴硬不承认，心里的想法大家谁看不明白啊。 眼下是打不起来，他还与葛德文私交甚笃，但这是建立在如今天空城与卡利亚高度绑定，玛莉卡女王又能稳稳坐镇罗德尔的前提之下。 新党那边可是从三年前就没给过什么好脸，凯伦城、迪可达斯、杜奥里斯家族龙飨一案，再到三年来罗德尔诸多事务上或明或暗的掣肘使绊子，乃至双指贝塔和那头不知所踪的古龙叛徒那位现任艾尔登之王陛下如果要列出一份死敌排行榜，榜首多半是玛莉卡女王无疑，第二怕是就得轮到自己。 现在眼看着玛莉卡女王在无上意志这个歪屁股裁判的控场下越来越落入下风，两党之争彻底失衡，拉达冈的基本主义大行其道完全是可以预见之事。 真到了那一天，葛德文和自己的一点私交算什么，米凯拉和玛莲妮亚与自己的情谊都不可能成为拉达冈动手的阻碍。 但反过来说，踏足这座世界三年之后的今天，自己所求的也早已不是区区自保了吧？ 拉达冈和他的黄金新党想弄死我，我又何尝不想弄死你们？ 大祭司古兰桑克斯的遗体还支撑着黄金圣殿金碧辉煌的穹顶，母亲留下的雷霆之枪犹然矗立于彻底化为岩石的龙爪之间，何况我既临此世，安肯有人在我头顶称孤称王？ 彼此理解、天下相安的大同之世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或者说只是当权者为粉饰太平刻意营造的美好幻景。 玛莉卡要的是争取时间、集中资源，促使这一代天资异禀的半神在短暂的和平中急速成长，成为对抗外神的筹码。 葛德文要的是以他绝世的力量镇压当世，再居高临下以卓然风度安抚人心，以期形成类似君主高坐朝堂、诸侯各镇一方的制衡局面。 拉达冈想要的更多，他想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要律法基本主义成为跨越国家、种族与文明的唯一信仰，而身为“半身”的他，在斩落“真身”之后，到底算王还是算神，亦或兼而有之？ 那么自己呢？自己又要的是什么？ “我明白殿下所求究竟是什么，也明白单凭区区一个起源学派还远远无法填平殿下的野望——”卢瑟特出声道，“但这，恰恰是我们选择殿下的第二个理由。” “本代半神中，拉塔恩殿下英武有余，机谋不足，拉卡德殿下智略深沉，却略失胆魄，米凯拉殿下论及心性品质俱为当世一流，可惜稍逊刚勇，且生来无法亲和魔法，注定与我等陌路.唯有殿下气魄非凡、智勇兼备，在西有卡利亚王室愿为臂助，在北有玛莲妮亚殿下堪当羽翼，兰斯祭司坐镇东海，纵有些许蝇营狗苟之徒贼心不死，也无从撼动大局。” “往远处看，您在格密尔经略数年，凯伦以北虽然称不上铁板一块，黄金王朝想要插手却也难如登天，此外斯坦利斯家族割据摩恩，冰龙玻列琉斯雄踞冰湖，加之宁姆格福的风暴遗民与禁忌之战幸存至今的星月遗民，未来皆可引为援手，黄金王朝坐拥大势，殿下虽未登临王位，又何尝不是大势渐成？” “因此，我们需要殿下，正如殿下需要我们——当然，离了起源学派，殿下只需振臂一呼，少不了其他魔法组织甘为驱驰，只是，老夫虽然年迈无用，自视胜过他们几分的分量还是有的。” 路西亚望着老头脸上狡猾的笑容，被戳破野心也丝毫不恼，只是饶有兴趣道：“起源派的分量之重，我自然明白，不过我还是想问问大师，前两个理由既已无比充分，这最后一条，还能是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殿下的龙语魔法，没见过，看不懂，大受震撼，心痒难耐，”卢瑟特光棍地摊手道，“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挑动我和亚兹勒这种老东西的兴趣了，瑟濂那孩子也一样。” “就这？” “就这。” 路西亚一时愕然，片刻之后，渐渐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终于按捺不住，抚掌大笑道：“理当如此！” 第311章 玛莲妮亚 路西亚站在门外，目送着卢瑟特苍老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如释重负地轻舒了一口气。 和起源派的谈判至此大局已定，卢瑟特传递的并非他的个人意愿，而是包括亚兹勒与一众起源学派高层在内斟酌多时的最终结果，只要等到这次风波过去，法姆.亚兹拉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收对方的全部资源。 而在卡利亚方面，以双方目前的关系基础，蕾娜菈女王和穆格拉姆首席都不会怪罪自己把手伸进魔法学院，相反，他们只会对学院的解体乐见其成。 貌似恭顺实则暗怀鬼胎的双贤派注定要沦为三方博弈的牺牲品，起源学派归顺古龙王朝，卡利亚则可以顺势彻底接管学院，先把人手插进拉兹利教室这种贴合王室魔法框架的派系，再由此入手渐次掌控学院上下要害部门，等到满月女王宣布自己病愈复出之际，学院就将成为王室最忠诚的附庸。 当然，涉及到学院这么一股庞大势力的拆分整合，具体操作细节上还需要大量磋商，但这就不是路西亚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有双方首脑的授权，艾格基斯等人完全可以把整套事情办好。 如今玛莲妮亚的腐败也已封印成功，一年来的谋划大都濒近完成，也就是说，他只需要将全部精力放在最后的镇压艾丝缇一事上就好了。 在卢瑟特临走前，路西亚特意交待了他一件事——让芬雷带几名最精锐的部下假扮成黑夜法师的样子，拿着卢瑟特的换防调令前往葬神之墓，暗中关注墓中的一切风吹草动。 和拉塔恩忧心的问题一样，路西亚同样想到了幕后者可能在葬神之墓还留有后手，只不过此前卢瑟特尚未效忠，没办法把自己的人合情合理地安插进去。 至于最终人选为什么是芬雷现在安娜西亚负责着统管魔法镇全城监视网，还要时刻协调古龙王朝源源不断到来的军队，完全抽不开身，亚杜拉还需要更多历练，暂时无法负责这种级别的任务，而几位半神都随时要在外界露面，也不可能亲自下场，最后数来数去剩下的就只有这位圣树之枪。 现在玛莲妮亚体内的腐败之力已经被彻底封印，与米凯拉同一级别，甚至在力量上远远胜过兄长的神人天赋终于以最为璀璨的形态释放出来。 路西亚之前借着和她切磋剑术观察康复情况的名头更新了一波小姑娘的数据面板，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噎死。 —— 目标：神人玛莲妮亚（青年体） 种族：人类（半神） 等级：366 属性：生命40，集中40，耐力40，力量55，灵巧97，智力9，信仰65，感应99 技能树： 剑术：永恒剑术（大师） 传说能力：心眼（半解锁），凋零神格（未解锁） 当前解析进度：19.01%（已解锁战斗追忆） 下一解析节点：20% 是否进入追忆战斗？ —— 对路西亚来说，可怕的不是玛莲妮亚甫一摆脱诅咒就双双逼近常规极限值的灵巧和感应，而是直接冲上大师位阶的永恒剑术。 在这个时间点，她还没来得及遇上那位教导她流水之道的老师，此前小姑娘的一切剑术基础都源于路西亚的悉心指点。但指点归指点，永恒剑术那是什么人都能短时间学会的么？ 天才如穆格拉姆首席，耗费三十年光阴才创出这门容纳世间诸般剑术的体系，拉塔恩和拉卡德兄弟二人自幼随其修炼，也花了数年才堪堪入门——别看拉塔恩现在也达到了大师位阶，那是和拥有记忆战场的路西亚日复一日对练互相促进的结果。 反观拉卡德，现在也不过是中阶水平，可玛莲妮亚呢？ 饱受腐败诅咒的身体一直在限制她的发挥，当年第一次封印之后，玛莲妮亚虽然能够正常活动，却始终无法在耐力与爆发力上匹配半神应有的水平，更无从驾驭永恒剑术这种集数种剑法之大成的精深技艺。 路西亚没记错的话，就在第二次封印之前，玛莲妮亚的剑术水平还是“初阶”，几日之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能性只有一种。 那所谓“半解锁”的传说能力心眼，让她在不依赖肉体的前提，单靠洞察力就掌握了这门当世最强剑术的神髓。 而当肉体力量康复之后，一日之间，玛莲妮亚便直入现实中的“剑圣”之境。 路西亚一时不由得心动神驰，这样的她有朝一日再遇见那位在未来封印腐败之神的流水剑士，会激荡出怎样的火花？ 是会凭借永恒剑术与半神之力直接将其击败，还是将两门奇术熔为一炉，踏上前世的她都难以仰望的高度？ 他摇摇头，暂且收回发散的思绪，往远里说，在自己的参与下，诸位半神都会突破原本世界线自身的极限，若是只考虑眼前，在猩红腐败本尊选择蛰伏的现在，玛莲妮亚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他们保护在身后的小姑娘了。 她已然是世上最杰出的英雄之一，也正因如此，路西亚才敢安排芬雷暂离左右，前往葬神之墓监视幕后者的异动。 “按照安娜西亚的回报，赛尔维斯、维克多、塞琳娜等人至今动向一切正常，都是在严格执行卢瑟特和瑟利亚三席长老此前既定的备战方案，如果双贤派就是最深层的幕后主使者，他们还有什么手段直接影响葬神之墓.如果他们背后还有人，又能是谁呢.” 路西亚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所谓“碎星战争”一役在前世的发展中不算多么浓墨重彩，其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意义，已经沦为弃子的艾丝缇在这场战争中更是彻底成了拉塔恩封神的背景板，被无情揍翻之后封进了卡利亚月光祭坛之下。 可既然艾丝缇复苏一事在三大王朝眼中完全可控，那么这一世在自己这个变数的加入下，那些真正身居高位的操盘者是否会在失控的底线之上尽力操作，制造出新的大麻烦？ 思虑片刻之后，他起身走出门外，向亲卫吩咐道：“备马，我要去大营看看。” 第312章 暴动 路西亚匹马单骑出城，身边连一个护卫都没带，亲卫骑士们倒也都习以为常，自家殿下的实力有目共睹，现在又不是身处刀枪无眼的战场之上，周围多几个少几个不到英雄级别的护卫区别不大。 城里的事情则暂时移交给了菈妮，包括路西亚一众属下的调度权也在其列，玛莲妮亚则临时充当起了姐姐的贴身近卫，安排算是周密无缺，只是执行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只见国宾馆中菈妮的客房之内，月之公主咬着羽毛笔的末端，苦着脸绞尽脑汁批阅着一份又一份源源不断从各处呈递上来的情报与方案，耳边却时不时传来吧唧吧唧吃零食的噪音，偶尔还有明显是吃饱喝足之后心情太好发出的哼歌声。 砰的一声，菈妮重重合上最后一份文件，喊布莱泽进来把东西收走送给各部人员，转身对高卧榻上四仰八叉的玛莲妮亚怒目而视，愤愤道：“你不是说来保护我的么，为什么现在是你躺在我的床上吃着我的零食还看着我给那头该死的臭龙打工，一点主从之别都看不出来？” 玛莲妮亚吸溜一声，吸干身旁的果汁，支起脑袋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可是你干的事情我都不会呀！” 菈妮气得一阵胸闷，“那你还来做什么，真当我手无缚鸡之力，还要你保护？” 玛莲妮亚讪笑两声，道：“那不是之前总是姐姐照顾我么，现在我没事了，照顾照顾姐姐也是应当的。” “我看你纯粹是闲得无聊了！”菈妮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闲的没事就过来帮我揉揉肩松松腿，大战在即，就你整天逍遥快活！” 这回玛莲妮亚倒是没叛逆，狗腿似的赔着笑一骨碌翻起身来，跑到姐姐身后捶起了背，叹息道：“是啊，之前炽日军团一来就带来了父亲的旨意，让哥哥去接管军务，本来还要我一块去，要不是我死缠烂打哪能留下。想着这几天能在这和他凑在一起，他又突然要去军中，连雪莉平时不出门，今天都不知道发什么疯，扒着他领子也非要一块跟去.我不来这儿，还能去哪？” 菈妮感受着妹妹轻重得当的捶背服务，闻言也眉头微蹙，道：“他要去军中倒是不奇怪，原本待到古龙王朝大军集结完毕，他身为主君是必须去一趟的，如今只是早了些罢了，倒是雪莉，我还从来没见过她那副样子。” 作为路西亚的影兽，小狐狸这些年在菈妮和玛莲妮亚身边厮混的时间比待在瓦雷利亚殿的时候都多，大家也都对她不思进取混吃等死的小模样习以为常，就连那位整日琢磨着怎么削弱古龙王朝的艾尔登之王陛下也对这头“影兽中的废物”放下了警惕，也由此把路西亚的危险度稍稍下调了几分。 看来像“黑剑”玛利喀斯那样的存在才是真正的特例，若说菈妮的布莱泽算是影兽的平均水平，路西亚的雪莉就堪称另一个极端的特例，至少能让他的潜在敌人们在看不见的角落稍稍松口气。 所有人都只当小狐狸是路西亚的宠物，雪莉也一直忠实维护着自己的角色定位，直到半天之前—— 路西亚临行前本想将她留下，雪莉却突然表现出极其执拗的态度，死活拽在他领口不下来。路西亚稍稍加大了几分力量，雪莉的力量也跟着飞速膨胀，那双同样冰蓝色的眸子中忽地亮起几分隐约的幽光，一时竟奈何不得。 路西亚心中一跳，当即撒手，任由小狐狸顺势往前一拱，钻入他外衣中再也不肯出来，带着一肚子犹疑出了城。 玛莲妮亚想了想，道：“当时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力量波动，虽然转瞬即逝，但好像不久前在哪里见过.” 菈妮怔了一下，心思电转，一个答案当即脱口而出，恰逢玛莲妮亚也心有灵犀般想到一起，两人异口同声道：“龙语魔法？” “是了，就是在犹格变成怪物，还把路西亚错认成赫拉瑞斯陛下，他用出龙语魔法应对陨石魔法的时候——” “可她体内确实没有魔力，不止我感知不到，路西亚和兰斯祭司当初都做过很多次检查，她怎么可能突然散发出和龙语魔法同源的气息呢？” “不知道”各自沉默许久后，玛莲妮亚开口道，“不过我至少能感知到一点，她对路西亚绝对没有恶意，这次跟着出去，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菈妮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轻叹道：“好，你既有那种力量在身，你说了，我便信你。” “雪莉的事情其实不必担心，可是姐姐，你觉不觉得，这段时间我们周围的事情总是有哪里怪怪的？” “我之前觉得那个死掉的犹格教授是坏人，可你们告诉我他是被人陷害的，后来我知道了双贤教室那个叫赛尔维斯的家伙才是坏人，现下这些事情大多是他借着我们要控制学院和盖利德的大势谋划的，虽然我其实听不太懂，但心眼的确告诉我他说的和想的不一样，是个坏人” “但我觉得奇怪的是，故事里能活下来的坏人只有两种，要么是其实没有做太多坏事，最后幡然悔悟，别人原谅了他，要么是特别厉害，直到结局才能被主角打败，可那位赛尔维斯教授，明明两种都不是啊？” 菈妮蓦然一滞，玛莲妮亚的措辞虽然尚显幼稚，但包含的道理细思之下一点没错。 此前她和路西亚、米凯拉以及大兄拉塔恩早就达成过共识，如果起源派不向古龙王朝低头，双贤取代起源投效卡利亚就是三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学院之争看起来纷繁复杂，说穿了无非就是卡利亚要全面掌控学院，罗德尔要透过瑟利亚辐射整片盖利德大陆，让城邦分立的格局成为历史，而有路西亚的存在，不管走哪条方向，古龙王朝都必须分配到足够的利益。 在此过程中，双贤和起源都在待价而沽，不管谁背后坑了谁一把，还是死几个像犹格这样的人物，对三大王朝来说都无足轻重。 由于之前双贤派已经多次向卡利亚王室表现过臣服的意愿，也从各种方面向路西亚示好，而在瑟利亚方面，维克多、塞琳娜等人的根底注定了他们必定会倒向黄金王朝，因此所有人都下意识淡化了他们此刻行动的危险性。 艾丝缇的复苏在三大王朝计划之中，双贤派一定程度插手艾丝缇的复苏，往起源派头上扣一个要命的屎盆子也在计划之中，结合他们掌握的实力以及之前的一切所作所为，包括路西亚也都认为，双贤派能掀起的最大风浪也不过只是栽赃嫁祸而已。 然而，正如玛莲妮亚所说，双贤派既然要做“坏人”干掉起源派上位，那么他们是靠什么保证自己一定能在这场乱局中活下来？ 做的坏事不多？如果上面最后选了起源派，别说推动复苏艾丝缇一事，单是两位起源魔法师的异变惨死就足以充当灭掉双贤的把柄。 还是说，他们真有办法让自己摆脱“弃子”的死局，一跃拥有威胁棋手的力量？ 她知道拉塔恩和路西亚已经在葬神之墓安插了人手，但神人敏锐的直觉已经开始疯狂示警，仅这一处布局己方能够想到，对方筹谋数十载，不该有想不到的道理。 之前或许真是由于坐拥压倒性的力量，有几分失去警惕之心了，如果连做狗的机会都没给对方留下，一群身处死路的求活之人，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都不奇怪。 想到这里，她霍然起身，推开房门朝外吩咐道：“召集现有机动力量，自今日起全城戒严，确保——” 话未说完，一位骑士自外疾奔而来，急禀道：“殿下，城内多处发生暴动，大批不明武装人员向镇内各处要害机关突然发起攻击，另有数百人直奔国宾馆而来！” 第313章 刀光 在听到急报的一瞬间，玛莲妮亚嗖地窜了起来，果断道：“我去。” “坐下！”菈妮下意识地驳道，“区区几百人冲击什么国宾馆，他们连外围的黑夜法师团都过不了，别说里面还有我们的亲卫队，无非是制造混乱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先保护好你自己才是正事！” 然而这一次，玛莲妮亚并未退缩，而是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道：“我不同意！” 菈妮愣了一下，这两年大多时候都是她在照顾玛莲妮亚，虽然两人实际年龄相差不大，但在心态上她总是将妹妹当作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姑娘，而玛莲妮亚虽说在小事上习惯与姐姐拌嘴打闹，正事上却从未固执顶撞过。 此时只听玛莲妮亚轻出了一口气，似乎初次反驳姐姐也颇耗了一番勇气，道：“姐姐，数百敌军固然无法威胁我们的安全，但既然对方的目的是通过袭击我们制造混乱，怎么想都不该只派一群废物过来送死吧？若是不到一刻钟就被外围的黑夜法师杀戮殆尽，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时间都远远不够。” “因此，要么这数百人背后另有援手，要么就是他们之中隐藏了众多强者，不管是哪一种，都必然拥有击穿外围防御部队的实力，换言之，我们的人势必会遭到严重杀伤.既然如此，我必须去。” 她挺直身躯注视着姐姐，暗红色的眼瞳中燃烧着新生的火焰，初看只觉微弱不堪，却随着少女身上渐渐散发出的气势越发熊烈，以至于菈妮都产生了一股隐隐的惊心动魄之感。 看着这样的眼神，菈妮神色不由松动了几分，但还是反问道：“必须去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变强了？” “是因为我也是神人，是那些战士拼上性命守护的主君——”玛莲妮亚坚定道，“过去我只能顾好自己，让他们不必为我所累，但现在，我也可以反过来守护他们了。” 菈妮怔怔地看了她数息，终于颔首道：“去吧。” 望着玛莲妮亚将义手刀负于身后，如一阵吹动的火焰般远去的背影，她有些恍惚地想到，也许不是这孩子突然长大了，而是在那被诅咒束缚的岁月中，她早已蜕变成了一位半神应有的模样。 她从来不像自己标榜的那样笨，恰恰相反，拥有心眼之力的她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们之中最敏锐的那一个。那个稚弱可欺的小女孩，不过是卸下一切心防，只展露给最亲近的寥寥数人的本初姿态罢了。 “布莱泽。”她呼唤道。 “殿下，我在。”门口立刻出现了半狼少年斜背大剑的高大身影。 “跟着她，随时警惕那些来自暗处的袭击——小姑娘觉得自己出息了是一码事，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能让她受伤是另一码事。” “是。” 布莱泽匆匆追赶过去的同时，玛莲妮亚已经迅速登上国宾馆顶层，瑟利亚人至今仍然保留了不少源于昔日观星者的传统，这种视野极佳的观星天台就是其中之一。 国宾馆本就是魔法镇内最高的几栋建筑之一，当日封印腐败时拉塔恩就曾在此监视全城，玛莲妮亚来到台边举目望去，立刻就望见了那群朝着这边急速冲来的叛军。 说是叛军，是因为他们大都穿着黑夜法师的制式长袍，但他们的状态又明显迥异于一般的黑夜法师，冲锋在最前端的几人已经逼近百步之外，玛莲妮亚已经能够看清那些兜帽之下凸出的角状尖锐半颚与遍布面庞的锋利白毫。 那是整整数百名变异法师，数百头星兽化的怪物！ 尽管他们散发的力量波动远逊于决斗大赛上的犹格，比起之前那名卡勒罗斯法师也虚弱几分，似乎是某种批量生产出的残次品，但怪物毕竟是怪物，当数百头同时拥有急速恢复能力、超强魔力与超高魔法释放速度的人形星兽发起自杀式冲锋，立刻就对最前沿的黑夜法师团防线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箭雨般密集的黑夜彗星划破夜幕攒射向前，冲在最前的数十名变异法师当即便被狂暴的魔法能量撕成了碎片，但后续的怪物立刻抓住同伴用生命牵扯的空当掠入人群，挥舞着非人的利爪展开厮杀。 混战之中，黑夜法师团再也无法组织起之前那样大规模的魔法轰击，只能拔出佩剑结成三两成群的战阵抵御怪物们的攻击。 然而战场上的近身搏杀从来不是黑夜法师的专长，若说学院派法师像是远距离投射大量火力的魔法炮台，瑟利亚法师们就宛如暗夜中的刺客，他们有近半能力都点在了各种隐匿身形发动突袭的技巧上。 但现在，他们反倒成了遭受突袭的一方，隐匿之法在战阵中毫无作用，即使驻扎国宾馆的黑夜法师都称得上精锐，能够熟练运用超魔技巧在近身战中瞬发各类远程法术，也不得不面临随时会误伤队友的可能，打起来都显得束手束脚。 反观变异法师们完全没有这些问题，他们的肉体与魔力被增幅到了数倍于常人的水平，此时在根植于灵魂中的命令作用下，无一不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展开厮杀。 时常有变异法师用胳膊甚至胸膛硬接黑夜法师的魔法和剑锋，且不论寻常的刀剑能否破入他们胸前的结晶层，哪怕顺利刺了进去，也会被飞速增生的血肉卡住。 同时，变异法师们就像是一座座陷入失控的魔法阵列，随手释放着各种不分敌我的范围杀伤性魔法，其中甚至包括重力魔法这样极少外传的禁术。 一时间，魔力光束与小型陨石在战场上狂轰滥炸，方圆里许之内的建筑都被狂暴的能量碾为齑粉，短短数分钟内，虽然黑夜法师伤亡数量还很有限，但组织的阵线已经在悖逆常理的疯狂进攻中摇摇欲坠起来。 国宾馆内部的半神卫队已经在数名骑士长的带领下迅速前压，当这些身经百战又配备大盾重甲的精锐骑士涌入战场，才终于遏制住了怪物们的突进势头，将局面迫入阵地拉锯战的范畴。 “一，二，三，四，五，六嗯，还有七。” 无数刀光剑影倒映在玛莲妮亚的瞳孔中，被迅速解构成最简洁直白的形态，数百头怪物看似一团杂乱无章的整体，实则存在数个接收指令的中枢个体——他们可不是当初的犹格，只需要放进决赛赛场面对路西亚就大功告成，能够突破城内重重封锁进行目的如此明确的战术行动，必定有人隐于暗处指挥。 “暂时找不到那几只藏起来的老鼠，先把你们发号施令的工具剁了，看你们能藏到何时——” 混战之中，只见一束淡金色的刀光自高楼顶端冲天而起，拖曳着一道火红的身躯宛若流星般划破长夜，轰然落入战阵！ 直到此刻，利刃出鞘的刀鸣声才在众人耳畔响起，战场中那道飒爽的身影却已再度掠起，一记缠绕着神力光焰的斩击劈波斩浪般切开人潮，直取战阵中一名看似与同伴一般无二的变异法师！ 许是那刀光来得太快，那名变异法师刚来得及从一名黑夜法师的尸体中抽出尖爪，便陡然感到浑身被冰冷的死亡气息笼罩！ 它泛着红光的辉石眼眸中蓦然闪过一抹只属于智慧生命的慌乱，下意识地一缩脖颈向下俯身躲避！ 可那刀光并未向预料中那般从头顶削过，变异法师只觉一阵轻风飘忽而去，那道让幕后操控者都感到心惊肉跳的斩击就这么突兀地消失了。 “下一个。” 耳畔忽然传来少女平淡无比的话语声，末尾的余音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仿佛刚才凝若实质的死亡气息只是一场幻梦。 变异法师想要站起身来，却忽然感觉腿脚有几分不听使唤，一个趔趄向前栽倒。 他赶忙伸手去撑，辉石结晶凝成的强化手臂竟在触及地面的一瞬间崩解成了无数碎片！ 低头看去，面前的视野忽地一阵天旋地转，继而浮现出一道道精确如网格般的裂痕. 下一秒，砰的一声，那颗长着星兽半颚的硕大头颅砸在地上破碎开来，怪物的身躯也像是失去了支撑的积木，哗哗啦啦的散落一地。 第314章 女武神 偌大的战场寂静了一瞬，一股不分敌我的震怖飞速扩散开来。 千军丛中宛如惊鸿过隙的一刀，连刀下亡者都难以察觉死亡降临的极速，足以让身经百战的英雄们也为之胆寒。 然而当来自直觉的恐惧稍稍稀释，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之际，黑夜法师团与半神卫队看清了自家主君的身影，恐慌立刻就演变成了近乎狂热的士气，纷纷挥舞刀剑怒吼着朝怪物集群反压而去！ 战场另一边，变异法师们虽然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感知和情绪，但它们背后的操控者并没有——第一头中枢个体被切成碎片的瞬间，其余六头一时也陷入了一片惶然无措的呆滞。 而这短短的一霎，便决定了它们的生死。 “二。” “三。” “四。” 少女淡漠如霜的念诵声从四面八方回荡而起，玛莲妮亚的身形在极速之下仿佛彻底湮灭在了空间的缝隙中。 倘若站在高空俯瞰，只能看见一道璀璨的红色弧光顷刻间划过无数道曼妙的轨迹，凡是被她点到的目标，都在话音飘落的刹那诡异地失去一切声息。 几乎只在一息之间，第五头中枢个体已然断开连接，一座数百米外的闲置高楼上，操控者终于从惊惧中恢复过来。 望着行动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的怪物集群，惊怒交加之下，他顾不得暴露本体的风险，死死攥住面前的水晶球，集中全部精神力朝里面释放出无比强烈的信号！ “抓住她——” 咆哮在混沌的脑海中疯狂激荡，仅剩的两头中枢个体顿时剧烈一颤，尖锐的指爪刺入几欲炸裂的脑袋，浑身上下的杂色结晶都闪烁起了强烈的光芒，一股澎湃的精神波动以它们为中枢浪潮般涌向四方！ 同一时间，玛莲妮亚已经掠至近前，手起刀落将它们一刀斩碎，但中枢个体以近乎自爆的代价释放出的灵魂指令还是发挥了作用。 所有还具备战斗能力的变异法师立刻放弃了自己的目标，任由刀剑魔法加身而不顾，三百余双赤红的眼眸齐刷刷地集中在最中央的玛莲妮亚身上！ “立刻向内突进，决不能让它们伤到殿下！” 黑夜法师团与半神卫队几乎同时接到自家将领的命令，拼命朝包围圈内杀去。 变异法师们凭借本能不计代价地执行着最后一条指令，外围的变异法师竟直接放弃防御，合身扑向黑夜法师与半神卫队，用搂抱甚至撕咬的方式竭力遏制他们突进的步伐，中心处的怪物们则状若疯魔般发起了决死的攻击！ 轰——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同样攀上了国宾馆顶层，沉重的身躯划过一道有力的轨迹砸进怪物群正中，缠绕寒气的玄钢巨剑只抬手一挥，便扫出一片白雾弥漫的罡气涡旋！ 冲在最前的变异法师根本来不及做出抵抗，便被冷冽而刚猛的剑气劈开胸腹，如同破布袋般横飞出去！ “殿下，我保护您突围”布莱泽话说一半，便感觉一只小手按在自己肩头微一发力，玛莲妮亚的娇小的身躯借势腾空而起！ 她的眼眸中浮光掠影般闪过袭杀而来的众多人形星兽，他们的动作仿佛陷入了时间的泥沼，不断地变慢、变慢.她能看见它们身上丝丝缕缕升腾拉伸的血气、急速之中贲张的肌肉与血管，乃至于星兽化的外壳反射出的每一缕幽光。 最后，她似是无意地偏转视线，遥遥眺望了一眼远处的高楼，嘴角勾勒出一抹转瞬即逝的轻笑。 近千米外，高楼顶端，正通过魔法水晶球监视战况的操控者心中骤然一缩！ 紧接着他就看见，玛莲妮亚窈窕的身形在高空中凝停成一个优美的架势，她的黄金义手高举，那柄淡金刀刃的长刀直指天空，仿佛有无尽气力巨鲸吸水般涌入那具娇弱的身躯，连同方圆千米之内逸散的自然神力都随之震荡沸腾！ 交战双方瞠目结舌的目光中，金色的刀芒从天而降，恰似一颗被风吹落的苍星！ 那一刻，人们不记得自己到底看清了多少道乍放的刀光，只觉一朵妖异而瑰丽的红莲在面前盛放，神人不断诞生又瞬息破灭的残影描绘出了赤红的花心，无数纵横交错覆盖整片空间的炽金色刀芒幻化成了飘拂的花瓣。 她似是瞬间斩出了上千刀，又像是从始至终都只出了一刀！ 无数淡淡的金色刀痕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变异法师们充血的瞳仁捕捉到的最后一幕画面，正是那触手可及的少女左手竖起朱红的刀鞘，右手握住纯白的刀柄，长发飘扬，归刀入鞘。 如果路西亚有幸亲眼见证这一幕盛景，或许应该称之为永恒剑术版水鸟乱舞？ 噗—— 本应随着长刀归鞘而消散的刀光再次照彻长夜，空气中残存的刀痕终末的一闪为怪物们最后的冲锋划下了休止符，遍地破碎的辉石结晶倒映着月华，映衬得中央那道缓缓飘落的身影宛若天神。 水晶球彼端，目睹这一切的操控者手心浸出无数冷汗，他努力遏制着心脏剧烈的悸动，深吸一口气准备抽身撤退。 可就在他准备关闭水晶球的一瞬间，他看到玛莲妮亚刚刚触地的脚步骤然发力，身形恍似一道暴起的流星，竟分毫不差地直取自己而来！ 此时他已来不及思考对方怎么可能透过刚才一闪而逝的精神力波动精准确定自己的方位，手中猛一发力捏碎那枚特制水晶球，猩红色的披风一卷，朝高楼另一端亡命奔逃而去！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抓住路西亚、拉卡德、米凯拉三人都身处三大王朝军中，拉塔恩仍在秘术之殿的短暂空当，利用手中掌握大批变异法师的信息差，打菈妮一个措手不及。 有近五百名人形星兽的战力打底，操控者自身也是一张隐藏底牌，预期中最佳的结果是在混乱中劫走玛莲妮亚，再利用国宾馆的变故牵动大局，最次也能搅动城中局势，为其他各处行动吸引火力。 然而此刻，别说让他亲自出手抓捕玛莲妮亚，能不能活着从她手里逃脱都是个问题！ 这就是负责情报的那帮废物口中“刚刚压制尊神诅咒”、“战力尚且远不及英雄水平”的最弱半神？！他恨不得自己现在面对的不是玛莲妮亚，而是那位远在南境的葛瑞克！ 操控者从高楼对侧一跃而下，猩红披风迎风展开，为他延缓着下坠的趋势。 可就在这时，大楼另一端蓦然传来砖石爆碎的巨响！ 第一次震动从楼底传来，第二次在大楼中段，第三次已经落在了他刚刚立足的楼顶！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数秒间，他甚至还来不及落到地面！ 那股隔着千米之遥都仿佛近在眼前的死亡气息再次萦绕在他的身躯左右，精神感知中传来疯狂示警，操控者出于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猛然向右翻滚身躯！ 一道老辣到难以置信的刀芒擦着他的左肋呼啸而过，斩断了半边披风之余还在花岗石地面上切出一道数米深的裂缝！ “这他妈的什么怪物！”操控者咆哮着怒骂一声，砸在地上的一瞬间顺势翻滚，躲过追击的刀芒，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前狂奔！ 嗖——玛莲妮亚脚步一点落在地面，身形如同一道轻风向前追掠，目光中浮现出一抹讶异。 接连几次毫厘之间的绝妙闪避，远胜于常人的速度与力量，以及躯壳之内那股与自己体内的腐败之力隐隐同源的气息，都让她对对方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不过不妨事，以这种速度追击下去，最多十秒，她就能把刀架在那人脖子上。 正此时，那名操控者竟然猛地驻足停步，转身面对疾掠而来的玛莲妮亚伸出手臂，无数根苍白的虫丝呈螺旋状攒射而来，去势之盛足以穿山裂石！ 玛莲妮亚冷哼一声，长刀当空一舞，凌厉无匹的斩击当即将强度堪比钢铁的虫丝斩成漫天飘舞的飞絮，身躯亦随着刀势暴冲向前，反手一刀斩向对方的手臂！ 咔嚓一声，像是利刃破开虫壳的脆响，那人的断臂凌空飞起，却在落地之前化作一截迥异于人类的反曲状前肢！ 紧接着，他非但不逃，还合身朝着玛莲妮亚的长刀撞来，径直将自己的心脏穿向最尖端的刀锋！ 玛莲妮亚有意要捉活口，手腕一转，在最后一刻将长刀挪开几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将对方刺了个对穿。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那具“尸体”迅速干瘪下来，化作一具与常人体格近似的巨大虫尸。 “障眼法么.” 玛莲妮亚迅速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夜色，可对方的气息像是彻底消失了似的，即使她动用心眼，也再找不到丝毫踪迹。 第315章 来客 晚上十点，瑟利亚城内一片混乱。 这里虽然以“魔法镇”为名，但在规模上可不是什么寻常城镇，而是仅次于罗德尔、星月城等地的超大型城市，城中人口将近百万。 这些时日三大王朝已经组织了多轮针对平民的疏散安置，将约莫八十万的普通人分批疏散到了其他城镇，避免他们被后续战事波及。 然而千里范围的战区终究不可能只靠军队维持运转，粮草运输、物资调配、工事修建，乃至于后续必然存在的伤员转运与救治.依照这个时代的战争常识，三十万大军至少需要与其人数相当的仆从部队保障后勤。 由于这一次面对的是来自星空的异种凶兽，三大王朝已经竭力压缩了后勤人员的规模，却还是不得不留下二十万左右的非战斗人员，其中包括工匠、医师、魔法学徒与各类劳工，也正是这些毫无战力的普通人，成为了幕后主使者着力针对的祸乱之源。 火焰、爆炸、暴动、厮杀瑟利亚城中凡目之所及，皆已化作一片混乱的漩涡。 同样穿着黑夜法师袍的瑟利亚法师成群结队地混战在一起，间杂着异变成人形星兽的怪物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不时在城内各处响起的爆炸伴随着玻璃碎裂的脆响震撼着凡人脆弱的心灵，熊熊的火光与焦糊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映衬得这座昔日的魔法圣地宛如梦魇最深处的炼狱。 所有城镇机关几乎在同一时间遭到了袭击，袭击者不仅在衣袍武器上与黑夜法师完全一致，而且似乎对城内布置了如指掌，总能在防线的空隙中肆意穿插，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大的破坏。 与此同时，他们也不放过任何一丝制造更大混乱的可能，凡是来不及在第一时间躲回安全地带的普通人都遭到了袭击者的无情屠杀——此时刚刚入夜不久，完成一天战备工作的后勤人员大都三五成群地在城中少数营业的酒馆休憩，面对这群已然分不清是人是兽的凶徒猝然发动的袭击，其结果可想而知。 街角一家貌不惊人的小酒馆内，打翻的桌椅家具四处散落，几只横倒在地面的酒桶崩开了塞子，各色酒水淌了一地。临街的两面大型橱窗都被砸得粉碎，玻璃碎片倒映着街头巷尾燃烧的烈火，宛如熔炉之中未熄的残渣。 不知过了几时，柜台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略显富态的男人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帽子，佝偻着身子拍了拍上面沾染的尘土。 拍起的灰尘似是飘进了他的鼻子，男人脸庞抽搐几下，忍不住便要打喷嚏，又好像忽然意识到了危险的处境，赶忙拼命捂住口鼻，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呼——”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手掌按上台面，准备悄悄起身观察一下四周状况，却蓦然听到了一声杯底重重磕在桌面上的脆响！ “好酒！”店内传来一声女人的赞叹，“想不到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店还能喝到维多利克的葡萄酒，老板，再来一杯！” 老板心脏猛地一跳，飞快抬眼朝外瞄了一眼，来者是位衣着普通的女子，一顶兜帽遮在头上看不清面目，倒是声音听起来显然年纪不大，充其量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诡异的是，一地七零八落的桌椅中，偏偏只有她坐的那一套安然摆放在临街的角落里，不仅周围炸开的玻璃碎片为之绕开了一片空地，而且桌面上干净得一尘不染，简直就像根本未曾经历一刻钟前的那场混乱。 “客人，您.” 老板神色几度变换，还是飞快起身，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了一圈，紧接着嗖的一声，把刚才被惊恐逃命的客人们胡乱搡开的店门关紧，回头看向那个正陶醉在酒香中的女人。 “您难道不知道，现在不知道多少暴徒在城中作乱，城卫军的大人们根本顾不过来咱们这些人的安全，您还有心情在这里品酒？听我一句劝，赶紧逃回家去吧！” “逃？” 女人整个上半身都懒散地趴在桌上，耸过鼻尖嗅了嗅杯中残酒，恋恋不舍道：“可我的酒还没喝完，二十卢恩一杯的好酒啊，就这么浪费了多可惜。” 老板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嫌浪费你一口气喝了不就得了，按你这么喝一口咂摸半天的架势，等到战争打完了也喝不完啊，于是只得道：“这杯酒给您免单！要是咱们都能活下来，下次您来这儿全天免费！” “啧，真是家好店！”女人再次赞了一声，语气却还是有几分为难，“可是.我来这儿是访友的，如今战火已起，找不到友人下落，我也无处容身啊！” “什么友人？” 老板愣了一下，王朝军队疏散民众都快一个月了吧，禁止外来人口入境的公告更是早就发了，哪有人在这种时候来这里访友？ 愣神之间，那女人却像是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顾自解释道：“魔法镇魔法镇，我在魔法镇的朋友当然也是位魔法师啊，雷亚卢卡利亚的双贤法师，厉害吧？” “四个月前，他还光顾过这里，嗯，大概就在——那个位置？” 她一指点向酒馆另一个角落，顺着白嫩的指尖看去，那原本摔成两半的方桌不知何时突兀地恢复原状立在那里，连周围的板凳都摆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听我的朋友说，他就是在这里得知了葬神之墓的确切位置，不然他们的计划还没那么容易展开呢！” “对了，我可不止那一个朋友，还有一位瑟利亚情报部统领，一位枢机卫队长，以及.一群喜欢穿红色衣服的虫子，阁下听说过么？” 她抬起头颅，第一次露出了兜帽之下的脸庞，那是一副难以用任何凡俗之语描绘的绝世容颜，只是本应最为妩媚灵动的一双眼眸被一条黑色的细绢遮住，魅惑之中平添了几分冰冷肃杀的神秘。 原先一直微微佝偻着身子的老板站直了身躯，谨小慎微的市井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刀剑般冷厉的气势。 他眯起眼眸注视了女人半晌，淡淡道：“我原以为，最先找上来的会是路西亚桑克斯麾下那位安娜西亚，可是看阁下这副装束，倒像是永恒之城的客人？” 第316章 序幕 女人耸耸肩，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道：“差不多吧。” 男人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牢牢盯着女人，语气却平常得真像是面对一位顾客，道：“那么，阁下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呵，就不能只是来喝一杯酒？” 她的声音飘忽而魅惑，如同梦境之中缥缈明灭的一缕惊鸿幽影，令人浮想联翩却又难以捉摸，仿佛稍不注意便会沉沦其间。 男人皱起眉头，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凝神道：“既已挑明身份，阁下又何必遮遮掩掩？” “千年以降，你我双方从未有过冲突，不管阁下抱着怎样的目的来到这里，都不妨明说，只要不是触及我方底线，万事皆可商量。” “哦？”女人歪了歪脑袋，“我倒很想知道，你们的底线是什么？” 听到如此直截了当的试探，男人心中反而稍稍松了口气，这女人的身份和实力他都捉摸不透，所以才没有在暴露的第一时间出手扼杀，但他自信对方也同样忌惮自己和自己背后的势力——既然两方都下不了出手杀人的决心，又不存在根本利益上的冲突，那么摊开谈谈无疑对大家都好。 于是他理了理思绪，道：“阁下是聪明人，你们既然清楚数月之前是我们向双贤派透露了葬神之墓的消息，又知道我们与瑟利亚高层和腐败教派联手布下今日之局，就该知道我们的用意只在即将复苏的邪神身上。” “实话告诉阁下，双贤派是我们的下属，瑟利亚一众青壮派高层也是我们的暗子，发动这番动乱正是为了借邪神复苏之契机，将其残存的力量收归己用。此事之后，纵使艾丝缇依旧永恒不灭，也势必油尽灯枯，再也无法对交界地众生产生任何威胁，我想这种结果，也是你们乐见其成的吧？” 说着一番话时，他神色一切如常，暗地里却在极力发动精神感知，观察女人的反应。 判断对方是永恒之城来客当然不是仅凭黑绢遮眼这一项少见的装束，虽说除了地下永恒之城的黑夜女巫外界极少有人这么打扮，但真正的判断依据还是女人身上明显出自黑月一系的力量波动。 毫无疑问，这必然是只在永恒教派内部传承的神力秘法，而且相当高阶。 作为当世传承最隐秘严格的地下教派，这帮疯子很多时候甚至比那些真正的邪教徒更加极端，她们绝不会允许秘法外泄，因而此人只有可能是永恒教派的高层人物，只是无法确定来自三座永恒之城中的哪一座。 但话说回来，三座永恒之城虽然在内部事务上有颇多分歧，但在针对共同的死敌——那位毁灭了昔日永恒之都的邪神艾丝缇时，立场只会保持高度一致。 正因如此，他确信不论女人来自永恒教派中任何一派势力，在眼下这件事上都不会与自己产生直接冲突。反正你们诺克斯人的手一时半会儿压根伸不到地面上来，别管目的是什么，我们毕竟是要帮你彻底解决曾经的仇敌，大家还有什么好敌对的？ 果然，女人眉宇舒展，向后舒服地靠坐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道：“听起来很不错，艾丝缇一日不死，就终究是个麻烦，能抽干祂残存的力量对所有人都是好事，只是.你们把场面闹得这么大，事后双贤和那些造反的瑟利亚高层怎么办，你们那群虫子盟友又该如何自处？” 男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想到阁下如此心胸广博，连我们手下的走狗爪牙都关心上了——双贤和瑟利亚人本就是我们推出来接收艾丝缇力量的继承者，能继承几分好处只看他们自己的运气，运气够好，他们的力量多半也能达到卢瑟特和亚兹勒那一级别，自然不用担心活命的问题。” “若是运气不好，呵，”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反正机会已经给他们了，抓不住，什么死法都理所当然。” “至于那群虫子，还请阁下不要误会，他们可算不上我们的盟友——大家的合作仅限于国宾馆这一次行动，我们给了他们那批变异者的控制权，也给了他们六位半神的位置和动向，成不了事是他们自己废物，战后怎么从清算中活下来自然也轮不到我们操心。” 他摊了摊手，无所谓道：“阁下若是想要追究当年禁忌之战的旧仇，追杀那群虫子也好，顺势深挖他们在地下的布局也罢，在下权当看不见，您请自便。” “啧，说得真是不错，”女人忍不住再次赞叹一声，“完全符合我对你们密使的印象——冷酷、高效、一丝不苟。” 这是她第一次道破男人的身份，男人神色一凛，却也没有过于吃惊，正如他一开始说的，两方的身份在对话开始之前就已经在对方眼中暴露无遗。 他能看出她出自永恒教派，她连四个月前的事情都查到了，当然也能看穿他伪装之下双指密使的身份。 可女人的话并未说完，隔着那张漆黑的细绢，他仿佛能够看到背后浅笑之中一缕嘲弄的眼神。 “一百年前，面对当时雷亚卢卡利亚最杰出的两位青年法师，‘暗星’赛格尼斯与‘辉耀’米莱亚，你们也是如此剖析利弊，坦荡分明的吧？” 闻言男人身躯猛然绷紧，声音无可避免地夹杂了一丝颤动，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有什么不明白的？名动魔法界一个世纪的双贤教室最初成立的意义便是挖掘葬神之墓的秘密，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复苏，让不甘落幕的死者在后世子孙的躯壳之内再度归来，这种夺舍转生的套路感觉最近见了不少啊，早些时候一头龙在亚坛用过，不久前北境也有人琢磨了一套似是而非的玩意.”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她的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这股你们自以为从她身上学来，专门用来做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力量，其实从来都是我的东西？” 妩媚天成的声音飘入耳中，男人心中没有丝毫绮念，只觉一股彻骨的冰寒沿着脊椎炸开，浑身汗毛顷刻倒竖！ 他一直藏于身后的左手飞速划过腰带，掌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寒芒四射的短剑，身躯一晃瞬息爆发出弩矢般惊人的速度，直取女人的咽喉！ 区区一步之遥在仿佛抽帧般的极速之下骤然迫近，雪亮的剑身倒映着绝美的容颜，锋刃边缘撕裂的空气已然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 男人看到女人讶异的眼神，本已近乎绝望的瞳底闪烁起了希望的火光！ 有机会！ 这位好像远不如传说中那么可怕，是当年的重伤至今未愈，还是自己和她的差距从来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只需再进一分，利刃便足以切开她的咽喉！ 恰在此时，他再一次看到她露出了如先前一般充满嘲弄的浅笑。 接着，他看到女人随意地隔空挥了挥手掌，拨开凝停在面前的刀锋，打着哈欠起身来到店面中央的空地上，活动着曼妙的身姿，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咦，说起来好像不是从来没人想起过我，亚坛那次就有个小家伙第一时间把线索串了起来，只可惜有点儿聪明但不多，把你们干的破事莫名其妙栽倒了人家头上，对了，你知道那头叛逆古龙的真实身份么？” “.算了，知道你们都是只掌握自己这一条线的废物，问了也白问，交给他自己操心去吧。” “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她绕过身来，凑到宛如落入琥珀的飞虫般凝滞不动的男人面前，笑道，“你不是问我的真实目的么，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艾丝缇不会被继续封印下去了，它必须死，只不过是由他亲手来杀，现在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 随着她撤回部分封印，男人双眸通红，仿佛是要抒发死前最后的怨愤，冷笑道：“你的计划一样成功不了！所有前置条件都已完成，赛格尼斯很快就会与艾丝缇一起复生！” “即使是你，也只能看着他和古龙王朝的余孽一起被邪神碾为齑粉，就像当年他母亲死的时候那样，呵哈哈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女人的脸色瞬间冰冷下来，她像是看一只蛆虫般最后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本来准备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现在我改主意了。” “你的肉体在这里泯灭，而你的灵魂将会化为我王座之畔永恒的炬火，一直燃烧到你们的神只与你们团聚的一天。” 话音落地，她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之中，熊烈的黑焰从男人身上呼啸而起，伴随着惨烈的嘶嚎奏响了战争的序曲。 第317章 故人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瑟利亚以东六十公里的古龙王朝大营中，路西亚见到了自家军队主帅——天空神殿神官卡伦。 这位算是路西亚当年初临王都之际就认识的老熟人了，早在十三年前兰斯前往罗德尔开拓古龙神殿时，卡伦神官就伴随在她左右，一力肩负起了神殿草创时期众多艰难的使命。 等到兰斯返回法姆.亚兹拉之后，也是她悉心辅佐继任的弗尔，直到后者成长为足以帮路西亚处理好神殿一切事务的股肱臂膀，才又马不停蹄地赶赴古龙王朝，继续协助兰斯进行远东列岛开发及新军整编工作。 在古龙王朝国力迅速发展的这三年中，比外部敌人虎视眈眈更可怕的是内部人才的捉襟见肘，激增的领土与人口引发的管理压力几乎榨干了王朝本就匮乏的人才储备。 如果不是有卡伦神官这样真正的柱石重臣存在，哪里需要就搬到哪里，估计都用不着外敌出手，王朝在全面复兴之前就会先因为内部混乱而自行垮塌。 “好久不见，卡伦神官”与故人久别重逢，路西亚颇为感慨，“罗德尔一别已近两年，远东诸事繁杂，您的风采却更胜往昔了。” 鬓角已生白发的女神官温和一笑，道：“远东列岛虽然不如黄金王都富庶繁华，却少了许多蝇营狗苟、阴暗龌龊，便是头顶的天空都要开阔许多，臣在兰斯大人身边效力并不觉得疲惫，倒是殿下与弗尔祭司这些年受累太多了。” 路西亚颔首微笑，面对卡伦神官，他用不着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说多少宽慰勉励的言语，君臣之间本就志同道合，自然也就无需像当年的拉达冈和卡文.杜奥里斯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演什么上下一心的戏码。 他心里很明白，古龙王朝声名显赫的长老众多，此次偏偏让未列长老席的卡伦神官统率十万之众，就是兰斯姐为自己提前掐灭了一切潜藏的矛盾因素，以便他毫无滞碍地执掌军权。 随军的十五位长老必然也是经过筛选，目前可以确定最忠诚于自己的一派，从中足以见得兰斯姐三年来对王朝内部的梳理整顿已然颇具成效。 “殿下，遵照您早先传回王朝的谕令，除十五位长老外，本次出征的共有八千飞龙武士、一万两千风暴骑士，以及各族混编军团共十一万六千人。大营驻扎三万精锐，其余八万余众分列小型营寨四十六座，均匀排布在我朝防区之内，以便应对接下来的邪神眷属冲击。” 听到具体数字时，路西亚神色微动，道：“这么多精锐开拔前线，兰斯姐那边.” “兰斯大人特意交代过，无论是朝中局势还是她的个人安危，都请殿下放心——”卡伦神官露出了一缕果如所料的欣慰笑意，“朝中完全在大人掌控下的军队仍有数万，更何况，您是不是忘了那两位麾下的恶兆军团，在大人三年来的悉心教导之下，那两位今日的实力恐怕比起您都不遑多让哦！” 倒也是.路西亚拍了拍脑袋，自己是不久前刚刚在龙墓得知那位“贝勒”的存在，结合之前在亚坛高原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的古龙叛徒，一时对兰斯姐的处境关心则乱了。 事实上哪怕这次一举调出了十一万忠于王室的大军，兰斯姐身边的力量也依旧足以镇压整座法姆.亚兹拉。 除开留守的嫡系部队，那群前世在王都下水道称王称霸的恶兆胖胖如今获得了古龙王朝最高级别的培养——当他们放下破烂不堪的柴刀，脱掉身上的破衣烂衫，换上远东军工厂出产的坚甲利刃，甚至修行了法姆.亚兹拉一系的战技与祷告，最终会成为什么级别的精锐？ 路西亚感觉自己的想象力都有点不够用了，至少葛德文麾下的炽日军团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吧？ 这时，卡伦神官望了一眼大帐之外正在例行演练的军士，又看向路西亚道：“殿下，如今大战在即，这些军士大都与您不太熟悉，您是否要举行一场军前誓师，用于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路西亚顺着她刚才的目光望去，开阔的校场之上，披坚执锐的王朝精锐们正在严格按照行军章程操练行伍，如林的刀枪剑戟之间，震撼的军号声响彻原野，杀气直冲天际。 “不必了——”他说道，“他们本就是最好的士兵，一位从未真正踏上战场的王，没有什么好在战前教导他们的。” 他转过眸光，神情肃然道：“这一战并不复杂，我要做的只不过是站在万军之前，成为第一道斩向邪神的剑锋而已。此战之后，诸军自会明白，他们为之效死的是一位怎样的君王。” 听到这番话，卡伦神官面上的笑意悄然敛去，本就身着戎装的她当即肃立，以右拳叩击胸甲，道：“那么，愿吾王此战无往而不破。” 临战布置上，从古龙王朝大军抵达盖利德大陆的一刻起，卡伦就一直在全心筹划，到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临时改动的必要。路西亚此行的目的也无非就是提前与自家部队接触一下，并提醒主将做好城中随时发生异变的准备，现在眼见大军早已枕戈待旦，便只需在此静候即可。 城内有拉塔恩和卢瑟特分别坐镇秘术之殿与黑夜圣殿，还有安娜西亚监控全城，随时与国宾馆菈妮麾下的半神卫队配合，即使对方提前有所布局，终究也只能掀起一时动乱。 而等到对方底牌尽出之际，三位半神坐镇的三大王朝军队就能第一时间以泰山压顶之势击破一切阴谋。 “与卡利亚王朝军和炽日军团取得联络了么？”路西亚向帐外踱步，开口问道。 “卡利亚方面昨日才刚刚完成部署，拉卡德殿下今早已经遣使与我们建立了战时通讯路线，每刻钟都有信使互通军情，黄金王朝方面之前也进行过初步接洽，我们三天前便已提出建立类似的通讯路线，但对方一直没有正面回应。” 路西亚脚步微顿，“炽日军团这次带兵主将是谁？” “夏暮堡侯爵菲尔.泰勒琼斯，”卡伦介绍道，“原本这位也算是新党序列，不知道这次王都方面是怎么决议的，派他临时接管了这部分炽日军团的军权。” 路西亚嗤笑一声，道：“无非是咱们那位艾尔登之王陛下正在培植下一位，不，下一批像杜奥里斯那样的臂助，刷军功的同时提前往东境插手布局，顺便还能在战时恶心咱们一下——不妨事，只要不做什么出格举动，随便他怎么上蹿下跳。” “最后，封印之法准备得怎么样了？” “封印之法并不可靠——”忽然，身后卡伦神官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变幻成了另一个慵懒而动听的女声，“与其再给它一次沉睡千年再度复苏的机会，不如就在这里将其彻底诛灭。” 路西亚霍然转身，腰间的夜与火之剑随着拧身的动作瞬息出鞘，如同一头飞天的银龙，伴随着一声厉啸径直刺向来者的咽喉！ 然而一往无前的剑锋像是刺入了时间的泥沼，从那道身影面前三步开始骤然减慢，路西亚甚至还能清楚地看见剑刃边缘波浪般破开的气流，却无法阻止剑速越来越慢，直到凝停在一只五指张开的洁白手掌前方，再也不得寸进！ “哟，看看现在这暴虐的性子——比起当年瓦尼亚河谷那次无趣的初见，这一次故人重逢，好像更加让人难过呢。” 一步之外，黑绢覆眼的白袍女子调笑道：“我说，这么发展下去，你就不怕自己成为法姆.亚兹拉历史上第一位臭名昭着的暴君么？” 第318章 神恩 与兰斯日常爱穿的纯白神官袍不同的是，这名女子身上的白袍似乎是用某种不知名的光滑皮革制成，苍白之中呈现出一股冰冷的死寂。 从形制上看，这种衣着颇有几分近似路西亚曾见过的神皮长袍，但不管是老朋友萨缪尔还是当年在瓦尼亚河谷见到的另外一名贵族，他们身上所谓“神皮”带来的威压都远不如面前的女子来得直观。 两人相隔咫尺，路西亚眼中倒映出的形象只是一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女人，然而精神感知中，立于自己面前的却是一道漆黑如狱的深渊，其间埋葬着无数旧日神明的遗骸，无时无刻不在回荡着死亡的哀鸣。 “卡伦神官怎么样了——”他的声音一片冰寒，“我不在乎卡特佩拉陛下为何驾临此地，但你若是胆敢伤害我的人一丝一毫，那么这里便是陛下的陨落之所。” “放轻松，这回可不是什么降临夺舍的把戏，”卡特佩拉小心翼翼地捏住路西亚的剑锋，将其推远了几分，“说起来你好像一直对我有些误解，难道‘死之女王’什么的听起来就该是不把人命当回事，随随便便就夺人躯壳为己所用的狠辣角色？摸着你的良心想一想，我唯一一次在你面前夺舍杀人，杀的好像还是那个叫什么.萨缪尔的叛徒吧？” 叛徒？ 路西亚心中犹疑了一瞬，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警惕地对峙着。 “算了，看来先入为主的印象真是能害死人，在这一点上，凡人与神明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自嘲一笑，干脆散去面前的空间屏障，任由路西亚把剑架在了自己咽喉之前，淡淡道：“现在，用你那不知道练到几阶的虚空之翼感知一下，我们所处的环境还是不是你们古龙王朝的大营，别告诉我这项专精时空之力的王族战技被你练成纯粹的速度技巧了——我相信你不是贝勒那种蠢货。” “你”路西亚一时瞠目结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与这位一向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死之女王真正初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对方怎么看起来比他自己都更了解自己？ 与此同时，他下意识地按照卡特佩拉的说法，动用虚空之翼感知着周围的时空状态，立刻就发现了刚刚未曾察觉的细节。 这里的时间.似乎完全凝滞了。 卡特佩拉所处的位置看似刚好是片刻之前卡伦神官的位置，但四周方圆十步之内的空间都已完全更替易位，就像把这片区域单独从原本的时空中切割出来，藏匿进了时间的缝隙中。 先前刺出的一剑迟迟无法抵达对方咽喉也是类似的原理——那并不是一片单纯的迟缓或者减速空间，而是时间与空间的尺度都在卡特佩拉面前大幅延长，自己的剑哪怕已经达到现实层面的极速，也无法刺中一个存在于无尽距离之外、无限光阴之后的敌人。 当然，她似乎还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无尽”与“无限”，但类似的意味已经极其明显了。 巧合的是，这股力量对路西亚而言并不陌生，他至少已经见过三次。 记忆战场中百倍于外界的时间流速、法姆.亚兹拉中央父亲沉眠其中的时空乱流，以及.不久之前在龙墓梦境中母亲穿越时空的一瞥。 “怎么样？”卡特佩拉扬了扬手腕，“如果这些还不足以取信于你的话，我还有最后一招。” 说着，她打了一记清脆的响指。 路西亚的衣襟忽然一阵耸动，之前闹着非要跟出来，却从半路上一直沉睡到现在的雪莉激动地探出了小脑袋。 小狐狸跳上主人的肩膀舔了舔他的脸颊，又嗖一声化作一道白影跳上死之女王的肩膀，眯起眼睛开心地舔了舔她的脸颊。 这一下陷入震惊的不止路西亚，卡特佩拉也猛然懵了一下。 女王一直淡然无波的面色泛起几分羞恼，她飞速后跳一步，左手扯过肩膀上的小狐狸奋力掷了回去，右手迅速擦去脸上的口水，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好在路西亚直到此刻还没从连番信息轰炸造成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只有雪莉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一点都不尴尬地落在主人肩上，大摇大摆地甩起了尾巴。 “总之，你家影兽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有朝一日去诺克隆恩，她的诞生之地看一看，届时你自然会明白一切。” 说这句话时，卡特佩拉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淡定，路西亚深呼一口气，压抑住翻涌沸腾的思绪与无数疑问，开口道：“看起来，你知道的远比我想象得多，并且不打算在这里告诉我全部答案。” “以我们目前脆弱的信任基础，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何必多费唇舌？”卡特佩拉看起来有几分意兴萧索，然而这种观感很快便被她惯常展现出的魅惑湮没，仿佛一场稍纵即逝的幻梦。 她勾起嘴唇笑了笑，道：“不过这可不是主要原因，我可没什么兴趣当谜语人，问题真正的症结在于你——路西亚桑克斯，你还太弱了。” “不是英雄故事里前辈指引后辈那样，说什么现在的你还不足以背负那些沉重的使命，就让我们这些旧时代的残党帮你们背负云云而是你的精神力仍然过于孱弱，上一秒我告诉你所有真相，下一秒等你脱离这片空间，你的思想与记忆便会原封不动地暴露在‘祂’的目光之下，再下一秒——你大概就可以完成三年前未竟的使命，成为黄金时代第一位陨落的半神了。” “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说如果祂真有监视人心之能，你早就该被祂千刀万剐了？还是想说你已经能部分调用记忆战场的能力，在现实层面构建精神壁垒，理论上足以抵御外神的探查？” “别傻了，小家伙，一个连洞彻人心都做不到的神只，怎么配让你的母亲、父亲乃至我与玛莉卡在与之为敌时无不感到绝望？当然，截至目前你的小心思还是足够隐蔽的，但并不是因为你的精神壁垒足够强大，而是有真正强大的存在帮你吸引了祂近乎全部的心神。” “我想你在降临此世的第一天就明白了三大王朝互相制衡的大势，那么现在你只需要把视角拉高几分，看着那些立足凡世难以仰望的存在，很快就会明白，像你们这样的半神，本就是在一方更大的棋局之上更强的力量相互制衡的产物——而所谓的神人，则是半神之中更加受祂青睐，也更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你正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 “忠心辅弼的双指神使，生来强大的影兽侍从，啧，这就是‘神恩浩荡’啊，路西亚，”卡特佩拉注视着他，瞳底荡漾着灿烂的笑意，“只是在你身上下注的存在让祂都为之忌惮，所以你才如此不幸地拥有了一位尸位素餐的双指和一头混吃等死的影兽，怎么样，感觉难过么？” 不待路西亚回答，她便继续以慵懒闲散的语调说道：“也正因如此，假如你肯谦卑俯首，大概就能立刻完成棋子到走狗的升格，好好体会一下真正的神恩是什么滋味了那时什么黄金新党、基本主义，与你的价值比起来都不过是一坨狗屎，只要你想，古龙再度君临天下、法姆.亚兹拉重新成为指引世间万灵的永恒灯塔，对祂来说都只是抬抬指头的小事罢了。” “反过来，继续和我们这些残党一样执迷不悟，从我这里知道了某些让你再也当不了走狗的真相，祂就再也摆不出那副高坐云端不问世事的姿态了，而是会和当年一样，不惜一拳砸碎棋盘也要将你提前扼杀在摇篮之中。” 路西亚默然片刻，道：“既然如此，祂为什么不在玛莉卡陛下告诉我禁忌之战的真相之后就杀了我？” “因为至少对世上大多数人来说，单单仇恨一项，并不足以使之觉醒向强敌挥刀的勇气，尤其是当敌人强大到足以令人绝望的时候——当年那场禁忌之战的真相从来都不是什么绝对不许世人触碰的禁忌，相反，越是对那段尘封的历史有所认知，才越会铭记神怒的可怖。” “祂不怕我们对祂产生仇恨，路西亚，因为当彼此的差距过于遥远时，仇恨只会蜕变成敬畏。” “祂所畏惧的，是凡人觉醒向祂复仇的力量。” “这股力量，才是我真正应该告诉你的禁忌，遗憾的是，在你依靠自己踏入禁忌之门前，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第319章 觉醒 “那就告诉我一个期限，”路西亚直视着卡特佩拉，“我要走到哪一步，才有资格知道一切。” 看着他刚刚被打击完非但毫不气馁，反而愈发鼓起斗志的状态，卡特佩拉颇有几分惊异，白玉般的手指托着光洁的下颌沉吟片刻，道：“等你的八项属性全部突破凡人的极限，再开启魔法领域之后，就算你拥有资格了——至少到那一步，祂想杀你就没那么容易了。” 路西亚点点头，道：“既然离这个目标还有相当一段距离，那么你选择在今天出现，就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吧？” 他回转目光望了望西方的天幕，停滞的时空夹缝中一片寂静，精神感知中隐约的示警却愈发清晰起来。 “之前你说封印之法并不可靠，要在这里彻底诛杀艾丝缇，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们已经准备了至少二十重大规模封印法阵，只要再次重创艾丝缇就能完成封印，效果说不定比一千年前那次更加持久，但这依然只是一次毫无意义的轮回。”卡特佩拉平静道。 “无论当年用以摧毁星月文明的‘合作者’也好，如今看似不容于黄金时代的‘弃子’也罢，那头星空邪神的存在本身，就是无上意志对于这座世界的警告，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出于这个原因，祂会允许你们击败它、封印它，却绝不会希望你们杀死它。” “更何况”她上下瞟了路西亚一眼，叹息道，“你成长的速度已经引起了祂的警惕，尤其是本已日暮西山的古龙王朝也在你的影响下渐渐复兴，呈现出一副跳脱出既定剧本的态势，这让祂有些坐不住了。” “想必你也有所预料，双贤只是明面上用来引人视线的幌子，阿尔法手下的双指密使才是真正的幕后核心，我已经杀了密使在瑟利亚的负责人，但这还不够，他们的计划已经启动了——双贤教室的两位创始人之一，‘暗星’赛格尼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么？” “现任双贤次席教授赛尔维斯的祖父，亚兹勒与卢瑟特之后、满月女王蕾娜菈之前最卓越的魔法宗师，我看过他的资料。” “按那个密使临死前的说法，赛格尼斯大概是从他们那里学来了某种与我的降临之法近似的手段，准备借用赛尔维斯的躯壳在现世复活，全盘吸纳即将苏醒的艾丝缇的力量。” “我不确定那些被双指洗脑成疯子的家伙会不会在死前还满嘴谎话，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你马上要面对的‘艾丝缇’与邪神眷属大军，绝不是一群毫无理智的野兽，假如它们也知道选择目标的话，唯一的方向就是你和你的军队。” 路西亚心中闪过炽日军团那位出身新党的领军主将泰勒琼斯侯爵，众多纷乱的线索顿时连成一线。 炽日军团与卡利亚王朝军在原定部署中与自家军队互为犄角，彼此都能掩护对方的两翼，这样只需用最精锐的前锋部队抵挡住邪神眷属的正面冲击，其余游荡的星空生物自然能被外围散布的小股常规部队分批歼灭。 但如果艾丝缇的复苏地点根本不在葬神之墓，而是借由赛格尼斯的秘法在山脉之外，甚至就在瑟利亚镇内复生，数以万计的邪神眷属在控制之下直冲古龙王朝防区，炽日军团只需“恰到好处”地在防线左翼让开一道缺口，就能立刻造成山洪决堤的效果。 以此类推，拉卡德刚刚接管的卡利亚王朝军，就真的那么可靠么？ 当年贝塔都能掌控西境三分之一的贵族，眼下这支自己不得不倚为臂助的盟军之中，就一定不会有拉达冈早就埋下的暗子？ 毕竟，在一头突然“觉醒”了自我意志的邪神面前，所有从前根本不敢摆上台面的小动作都有了顺理成章的借口，只要两国援军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邪神眷属的变化，犯几个指挥失当、驰援不及之类罪不至死的小小失误，便足以让古龙王朝最忠诚的嫡系精锐埋葬在星兽狂潮之中。 这，才是这场延绵百年的布局真正的意义。 “说起来，我很佩服你与生俱来的敏锐决断，”卡特佩拉赞叹道，“从三年前那场刺杀便可初见端倪，不料今日依然令人惊喜——原先我还以为要去国宾馆把你从那两个小情人的温柔乡里叫醒，但你却先一步到了这里，事情就好办多了。” 说是赞叹，当事人路西亚却一时有些无语，眼前正事太多，一直没空跟你分辩当初那场刺杀的始末，怎么你这个始作俑者反而事不关己地一提再提，隔着黑绢都能看出一副得意的嘴脸是怎么回事，真不怕以后找你报仇是吧？ 但有一点卡特佩拉说得确实没错，自己在不在军中，是否提前知道敌人的意图与动向，完全足以左右这场战局最后的发展。 十一万忠于自己的王朝军队，只要及时作出应对，纵使一力迎战艾丝缇的数万眷属又能如何？ 自上古时代传承至今的龙族精锐，什么样的强敌硬仗没有打过，自己按死赛格尼斯这个突兀产生的变数，卡伦神官与十五位长老自能率领将士歼灭敌军。 “只是，艾丝缇的星辰之躯威能更胜于我的不灭之鳞，禁忌之战时集全部星月文明之力都无法彻底杀死它，现在即使它远远不及巅峰状态，也没那么好杀吧？” “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真正的意义。”卡特佩拉毫无征兆地一步向前，如同时空错位般瞬移到了路西亚身边，纤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密使不过筹谋百年，但我可是从千年之前就开始研究杀死它的方法了呢——”她俯身耳语道，“失格之后的命定之死不足以弑杀神只，那么失格之前的，总该够了吧？” 她按在路西亚心口的右手陡然燃起一片黑红交错的火焰，左手则凌空一招，一柄青瓷色的狭长刺剑伴随着一声厉啸划破长空，自百里之外的瑟利亚镇直抵她的手心！ “不要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这把夜与火之剑不错，不过和我的剑比起来还差点意思，呵呵” 卡特佩拉的身形化作燃烧的黑焰再次消失在了虚无之中，只余最后的一声轻笑随着香风缥缈而去。 路西亚凝视着她刚刚放在自己手中的神皮缝针，漆黑与血红交织的纹路相互交缠着浮现在了澄澈如青空的剑刃之上，继而一道又一道凝若实质的螺旋黑焰自剑格向上盘旋生出，一直环绕到剑锋尽头，宛如一束炽烈的炬火。 “黑焰祷告（大师）进阶——黑焰祷告（宗师）。” “特殊能力襁褓赐福进阶——女王之拥。” “传说能力命定之死——已觉醒。” 数据面板中，一连串信息突兀跃入路西亚的视野，身后传来卡伦神官关切的询问声：“殿下，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刚刚有些走神了.” 陨石摩擦大气的呼啸声从天外响起，路西亚抬眼望去，一道苍蓝的光焰划破天际，轰然坠落在数十公里外的平原上，爆发出震撼的鸣响。 “传令全军，收缩阵形，所有部队立刻集结——准备迎战！” 第320章 亡灵 瑟利亚城外，一处其貌不扬的低矮小丘，瑟利亚前情报部统领维克多如履薄冰地站在山石下方，充满敬畏地仰望着山丘顶端那道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维克多先生，主人已经候您多时了。” 不远处，一个衣着朴素的仆从微微欠着身子，脸上挂满礼貌的笑意，“主人特意嘱咐过，与您的一切交易从前有效，今后依旧有效，还请您不必担忧。” “啊？哦，不好意思.请原谅我的失礼，毕迪先生。”回过神来的维克多连忙解释道，“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面见名垂青史的‘暗星’阁下，乍然见到我自幼一直崇拜仰慕的传说人物，刚刚竟然有些恍惚了，实在抱歉。” 说话时，他一直用余光暗中观察着毕迪的神情变化，希望通过这位常年伴随赛尔维斯左右的贴身近仆，窥见些许关乎对方灵魂状态的端倪。 令他失望的是，毕迪似乎对他的试探充耳不闻，只是继续保持着那种礼节上无可挑剔的微笑，沉默地为他引领着上山的道路，周到得像一架早已设定好程序的傀儡。 上山的路很短，短到维克多来不及适应合作对象身份的突然变化，就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 越过“赛尔维斯”的肩膀，维克多看到一道道带着苍蓝尾焰的流星穿破天穹深处的阴云，如雨坠落大地，而眼前这个披着子孙躯壳的旧日亡灵只是孤高地伫立在悬崖边缘，深灰色的眸子倒映着这宛若世界末日的光景，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一天前，接到带有赛格尼斯专属魔力印记的亲笔信时，维克多还对这一切将信将疑，但当他真正站在对方身畔，感受到那股如渊似海的可怖魔力之时，所有质疑都立刻随之烟消云散。 与其相比，赛尔维斯此前的魔力波动就如萤火之于皓月，虽然一直稳压自己一头，却从不会给人这种如临深渊的绝望之感。 这一刻，面对着复活的赛格尼斯，维克多最后一点残存的小心机也被绝对的实力差距抹灭了。 “你做的一切，我都借由孙儿的眼睛看到了。”半晌之后，赛格尼斯终于开口道。 “无论葬神之墓的布置，还是不惜将情报部与枢机卫队的全部黑夜法师转化成第二期堕落者，每件事你都做得很让我满意，维克多先生，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大人谬赞了，”维克多小心翼翼地赔笑道，“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 “不必紧张，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谈不上效劳——按我孙儿的话说，你们都是我重要的合作伙伴。”赛格尼斯微微牵动嘴角，明明这张脸还是像赛尔维斯那样年轻俊朗，却时刻流露出一股苍老枯朽的气息。 这就是亡灵转生的代价么.维克多心里暗自嘀咕着，赛格尼斯死去的年代还没有归树仪式，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段保留了自己的灵魂，竟然真能在子孙体内完全复苏。 正此时，又听赛格尼斯继续道：“他向你们做过的一切承诺依旧有效，战事结束之后，起源学派与瑟利亚魔法镇都将不复存在，黄金王朝将会打破城邦旧制全面接管东境，而你和塞琳娜就是整座盖利德大陆魔法界的最高领袖，从此直接向拉达冈陛下负责。” “而我，会在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后重返学院，并不会像你担心的那样插手盖利德内务，从今以后，你我依然是合作伙伴，而雷亚卢卡利亚与你们掌管下的新瑟利亚也会如过往数百年那样，继续成为互相依存的两大魔法圣地，如何？” “感谢您的慷慨！”维克多忙不迭道，“只是.目前还在盖利德的几位半神殿下和三十万联军，尤其是路西亚桑克斯殿下似乎对起源学派颇为青睐，反而和我们之间有些误会，这” “哈，你说那头乳臭未干的小龙，”赛格尼斯不屑地笑了一声，“是这个衰落的时代将这些所谓‘半神’捧得太高了，放在百年之前，连那些真正受人供奉的神明都会随时沦为刀俎之下的鱼肉，何况他们这样一群孩子呢？” “放心吧，此战之后，他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带着一群残兵败将夹着尾巴逃回天空城，更大的可能是滚回王都，自此成为一尊看陛下脸色办事的泥雕木塑，老老实实完成他质子的使命。” “至于其他几位半神，卡利亚一旦起火，拉塔恩必须即刻回返，自有我来应对，剩下的都是没成气候的小孩子，你不会还怕吧？” 维克多闻言大喜，躬身道：“只要您能帮我对付路西亚和拉塔恩，其余众人自然不足为虑！” “行了，”赛格尼斯随意挥挥手，道，“按照既定计划，回去找个地方躲好吧，剩下的事情，已经不是你们能够参与的了。” 他俯瞰着群星坠落之下沸腾起来的原野，一直古井无波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兴奋的笑意。 “真是怀念啊，在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强大如玛莉卡与卡特佩拉也不过是群雄之中相对耀眼的两个存在，而像我这样的人，只能像今天的你们一样低下头颅收敛爪牙，瑟缩在安全的角落里，战栗而又雀跃地聆听着乱世的脚步.现世虽然寡淡了许多，但眼下，总归是有几分旧梦重温的味道了。” 维克多唯唯诺诺地向后退去，保持躬身俯首的姿势到了礼貌距离之外，立即转身向山下奔去。 自己大概是一辈子也理解不了这种存在的思维了，他想道。 和赛尔维斯的合作也好，与黄金王朝的勾连也罢，终究都只是为了谋求一条最为安逸的出路，这种于乱世浪潮之上搅动风云的事情，还是交给不怕死的人来做吧。 这一次，毕迪没有再下山送他，而是在维克多的身影远去之后，上前低声请示道：“老爷，现在就启动仪式么？” 正在感慨时事的赛格尼斯敛去脸上的笑意，回首望了一眼这位自己昔日管家的后人，喟叹道：“孩子，你从小和赛尔维斯一起长大，现在看着老夫借孙儿的身体活了过来，是不是心里有些难受？” “少爷很早以前就跟我提过，完成这场百年大计，让双贤教室的荣光笼罩雷亚卢卡利亚不只是您的意志，也是他的夙愿——”毕迪垂眸道，“我想少爷并没有就此消散，而是成为了您的一部分，永远在比星光更加遥远的地方指引着我们。” 赛格尼斯深深看了毕迪一眼，叹息道：“我的孙儿为家族的未来做出了最伟大的牺牲，他的名字会和双贤的荣光一起，为万世所铭记。” “开始吧。” 第321章 平乱 同一时间，瑟利亚城内已经开始了大清洗。 一身战甲的莱因提着染血的月隐接连穿过两个街区，在遍地支离破碎的怪物尸体堆中找到了正在清理血迹的卢瑟特。 本来这位年轻人还在担心自己这副仪容面见宗师是否失礼，可当他看到卢瑟特正一脸淡然地揪起法袍一角擦拭魔杖顶端沾染的血肉时，莱因感到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 “大师，西城的敌人已经清理干净了，所有变异者都已伏诛，根据身上残留的衣物与标志判断，他们都是情报部与枢机卫队的同袍，看来维克多师兄和塞琳娜师姐确实背叛了.” 卢瑟特瞥了一眼有些失落的后辈，淡淡道：“意料之中的事，我和你老师他们不是没有察觉那两个叛徒的异常，只是他们经营麾下部队多年，在战事结束之前难以轻动，本来准备完成封印之后再行处置，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掌握着这种大规模催生星兽化变异的手段，倒是可惜了那些在混乱中无辜罹难的普通人。” 莱因抬头看了卢瑟特一眼，又垂下脑袋，一时没有说话。 卢瑟特擦干净法杖顶端最后一点血迹，笑了声道：“怎么，觉得我太过无情，那些刚刚被我们亲手杀死的怪物分明一天之前还是你我的同袍，不该心中毫无波澜？” 年轻的黑夜法师撇了撇嘴，道：“末学后进，不敢质疑大师的决断。” “呵，这性子，难怪三个老古板和安托尼亚那小子都对你青睐有加，”卢瑟特毫不介怀道，“但是年轻人，你必须记住，魔法师不只是殿堂之中光鲜亮丽的学者，我们也是战场之上杀戮敌军最高效、最冷酷的刀锋。” “至少直到今天为止，杀伤性法术依旧是夺取生命最快的捷径，如你所见，必要的时候，魔法师杀敌的手段甚至可以不局限于魔法。在接下来这场战争中，在未来注定到来的无数场战争中，你还会杀死十倍、百倍于今天的敌人，难道你要为他们每一个人哀悼祈祷么？” “我” “不必在乎前因，当双方同时踏上战场之时，一切曾经的关系都会简化成纯粹的敌我，面对做好死亡的觉悟，挥舞刀剑为了夺取你的性命发起冲锋的敌人，仁慈才是最大的罪恶——每当你产生不该产生的犹豫，都会连累更多战友因你牺牲！” 这位年逾千年的老者掸了掸遍布鲜血的长袍，铿一声将辉石杖杵在地上，声色俱厉道：“我说的话，都记住了么？” 莱因沉默地咀嚼了片刻，抬起头来，深深颔首道：“晚辈记住了。” 恰在此时，一名黑夜法师禀报道：“大师，秘术之殿与国宾馆方向都传来消息，三位殿下已经镇压了各自方向的叛乱，残存的变异者正在沿东门向城外溃逃，试图与坠星兽潮合流。” “不用管他们了，传令全城，留下保护非战斗人员的少数守备力量，其余部队全部向秘术之殿集结，从现在起统一受拉塔恩殿下指挥。” “是！” 拉塔恩在秘术之殿前方召集部队时，菈妮也在国宾馆见到了一番激战后赶回的玛莲妮亚和安娜西亚。 跟丢那名神秘的红袍人之后，玛莲妮亚立刻找上了最近的古龙王朝部队，配合安娜西亚对正在城内四处破坏的变异者展开清剿。 初出茅庐的女武神与风暴骑士长各带一支精锐卫队纵横穿插，仅用不到半小时就将城北的叛军清扫一空，顺利与率领半神卫队的菈妮会师。 军阵之中，菈妮帮玛莲妮亚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吩咐道：“一会儿你拉塔恩兄长会从东门出发，我和安娜西亚带队从西门出发，兵分两路突袭兽潮后方，我会另外派一位飞龙武士送你立刻前往炽日军团。” 玛莲妮亚睁大眼睛道：“哥哥不是已经去军营了吗，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们一起行动？” 菈妮扭头望了一眼瑟利亚城区外围若隐若现的大型魔法护盾，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道：“因为我感觉有些不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城区附近的坠星密度似乎太低了” “坠星兽物虽说不是刚刚那种只凭本能行动的变异者，但它们生性暴虐，只以毁灭为毕生使命，智慧程度也并不算高——我相信它们可能会因为难以突破魔法镇防御，更倾向于优先选择外围攻击目标，可直到现在，坠落在城区周围的兽物都肉眼可见的少，甚至连一头力量波动程度够高的强大个体都没出现，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姐姐是说.” “我猜测要么是那群幕后操控者掌握了某种引导兽潮的手段，要么干脆就是艾丝缇的意志已经开始影响兽潮的行为，催动它们朝某个特定目标发起攻击。” “现在卡利亚和古龙两边有拉卡德和路西亚分别坐镇，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只有你哥哥那边实力最弱，同时心地也过于善良，比不了那俩心脏得冒黑水的家伙，万一军中生变，只有你能最及时地帮到他。” 玛莲妮亚心思电转，立刻领悟了姐姐话语中潜藏的意味——炽日军团毕竟是葛德文大哥的亲军，即使发生变故也不太可能是针对米凯拉本人，然而在这种三十万大军协同作战的关键时刻，任何一方产生异动都会对战局造成不可估测的影响。 听哥哥出发前说，这次带兵的泰勒琼斯侯爵是父亲一系的死忠，好像哥哥也对他不太放心来着，想到这里玛莲妮亚立刻道：“明白了，我现在就去！” 旁边的安娜西亚挥挥手，一位早已准备好的飞龙武士上前化为龙形，将玛莲妮亚驮在背上，朝东北方向疾速掠去。 “殿下，您真的认为炽日军团会出问题么？”安娜西亚低声道，“迎战艾丝缇可是三大王朝都不容推拒的使命，新党敢在这种大事上动手脚？”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父亲，安娜”菈妮轻叹道。 “在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努力扮演一位完美的王者，近到家庭子女，远至天下万民，都能感受到艾尔登之王如同阳光雨露般无微不至的关怀。可一旦涉及他眼中威胁到黄金秩序的事情，呵他就会立刻化身一条最凶悍的忠犬，撕碎目之所及的一切‘敌人’，无论那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昏君！”侍卫在侧的亚杜拉言简意赅地批判道。 转而她又有些忧虑，道：“但如果炽日军团真有问题，仅凭玛莲妮亚公主和米凯拉王子能摆平么？” “那是你刚没看到这小姑娘现在有多吓人！”布莱泽摸了摸脸上的狼毛，心有余悸道，“事能不能摆平我不确定，但她绝对能摆平一切挑事的人。” 第322章 背叛 葬神之墓。 瑟利亚首席长老卡西乌斯默然肃立在神眠之卵外围的崖畔，沉凝如铁的眸光牢牢锁定着结晶之中那具庞然可怖的黑影。 在他身后，百余处岩洞散发着璀璨的辉光，无数道魔力丝线缠绕在晶卵表面，一刻不停地削弱着邪神残存的力量。在他身前，愈发强烈的魔能潮汐正从深渊中澎湃涌出，一波又一波冲刷在山石表面，震得飞沙走石扑簌而落。 两者之间，唯有老人孤高而苍凉的身影，漆黑如夜的长袍包裹着消瘦的骨架，如同一面于烈风中狂舞的战旗。 “这就是极限了么”他喃喃低语道。 这场战争从来不是始于三十万王朝军队开拔东陆，甚至并非始于这届魔法大会，而是自从千载之前艾丝缇被举世之力封印于此伊始，至今从未停歇。 流血与牺牲早已开始，这一百三十二名高阶黑夜法师是魔法镇瑟利亚最强的底蕴，而在他们之前，已经有无数代黑夜法师在这些连转身都困难的狭小岩洞中枯坐余生，将全部源初魔力燃烧殆尽，以微不足道的凡人之血与邪神残躯对耗。 如同浮尘填满瀚海，星火煮沸江河。 正是在他们长达千年以血换血的消耗之下，艾丝缇的力量才未能在漫长岁月中缓慢复苏，反而以肉眼难察的速度永恒而坚定地削弱着，直到如今。 现在，哪怕艾丝缇从沉眠中再度醒来，比起当年破碎法姆.亚兹拉，毁灭永恒之城的绝望，也不过就是一个稍微强大却能够被战胜的敌人而已。 而这，就是瑟利亚人能为这座世界牺牲的极限了。 身后的封印石门缓缓开启，黑夜圣殿大教长安托尼亚——也是莱因的老师，瑟利亚除三席长老之外名副其实的第一人缓步而来。 他走到卡西乌斯身畔，低声禀报道：“老师，城内爆发叛乱，维克多和塞琳娜的部下尽数转化成了变异星兽，正在向包括国宾馆在内的各处要害机关发起冲击，除此之外已经发现腐败教徒与他们配合的踪迹。” “一群只敢在阴暗中相互勾结的虫豸罢了，”卡西乌斯冷然道，“内乱只是障眼法，无非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寻机破坏葬神之墓，不必理会。” “是。”安托尼亚应道，面上又露出几分犹豫，“只是.目前城内情况混乱，我们的精锐力量又大多驻扎在墓地周边，短时间内无力顾及国宾馆的状况。眼下只有两位公主在那里休憩，如果我们毫无作为，是否会引得其他几位殿下，尤其是路西亚殿下怪罪” 卡西乌斯没有回答，而是奇怪地看了这位自己培养多年的后辈一眼，道：“这不像你会问出来的问题，安托尼亚。”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这些时日你一直在外活动，应该比我更了解那位殿下的为人。与黄金新党关系日益恶化的今天，他能在诸位半神中率先表态，毫无犹豫地尽出十二万嫡系精锐，来参加这场古龙王朝本可以逃避的战争——这样一位存在，难道会为你口中那点捕风捉影的‘怠慢’与我们为难？” “是”在外威风赫赫的大教长赶忙低下头颅，唯唯诺诺道，“学生.学生只是心忧战局，一时有些愚钝了，望老师赎罪。” 卡西乌斯回过头不再看他，也没有进一步责问的意思，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包括自己在内，瑟利亚三席长老虽然都是近似于两位起源魔法大师，半只脚脱离凡人层次的超凡生命，但三人的天赋终究比不上那两位，血肉之躯既然无法真正转化为不朽不坏的星辰之躯，便终究会面临寿命的极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安托尼亚都是卡西乌斯眼中的下一代瑟利亚接班人。他天资超群、沉稳持重，同时又不失居高位者必备的威严气度，几乎生来就是魔法镇执掌者的最佳人选。 只是随着日月更迭，卡西乌斯渐渐发现，比起自己的期待，安托尼亚少了最重要的两样事物——包容万物的胸怀，与质疑强者的勇气。 而这些特质，竟仿佛命运所钟似的，跨越时间齐聚在了安托尼亚的弟子莱因身上。 于是在三席长老的共同授意下，莱因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名刀月隐的本代执掌者，同时受到了瑟利亚最高水准的培养。从某种角度上说，伊诺维斯和尤奥里斯的弟子维克多与塞琳娜也是在莱因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加之家族背景等诸多复杂因素，才会渐渐生出异心。 “老师——”安托尼亚忽然开口道，“这么多年，我一直让您很失望么？” “论位序传承，莱因是我的弟子，您和次席与三席却让他一切权限待遇与我等同，维克多和塞琳娜平日称我师兄，却称那孩子为师弟，此举是置我于何处？” “论权柄责任，蒙您信赖，任我为大教长二十六年以来，我一向殚精竭虑，不敢犯任何一个哪怕最微小的错误，可您是怎么对我的？” “秘术之殿明明是黑夜圣殿的下辖机构，可您从来不让我插手，甚至不让我过问，任凭那些依附我们生存的黑王与白王在这片土地上特立独行，非但一应资源予取予求，竟然还把那个卑贱的白金之子收入门墙，这是对法师传统最恶劣的背叛！” “论眼前这场战争，呵，呵呵呵”他的喉咙中滚动出嘶哑而古怪的低笑，“我自幼受您教导，将这场不知何时终将到来的战争视为扞卫瑟利亚荣誉的最高圣战，每一个夜晚我都会梦见自己冲锋在战事的第一线，率领无数同袍击溃那些星空异兽，从邪神手下护住盖利德大地，可你们呢？” “比起我，你们更加信任那个早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的卢瑟特，信任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半神，信任那头为黄金秩序所不容的幼龙！你们缩在葬神之墓，外界一切战事交由他们统领，我——黑夜圣殿的大教长，只配当一个为王前驱的马前卒？！” 铛—— 利剑交击的震鸣回荡在空旷的墓穴中，雪亮的剑刃倒映出安托尼亚赤红疯狂的瞳孔与卡西乌斯失望透顶的眼神，却好像有近似的悲哀在这对师徒迥异的眸光中一闪而没。 “什么时候的事？”卡西乌斯淡漠道，“我想过很多人，却没想过你会被他们操控。” “从一开始就是，老师。”安托尼亚的身躯不断拔升、膨胀，飞速异化成了与当日的犹格形貌近似的怪物。 “您至少看错了一件事——”那头怪物发出苍凉而悲怆的狂笑，“没有人可以操控我，从一开始，这就是只属于我自己的背叛，只属于我自己的选择！” 第323章 堕神者 两柄玄钢刺剑高速对碰，在黑暗中激荡出无数刺目的爆闪，呼啸的剑气搅碎了崖畔的气流，制造出大片狂暴的涡旋。 肉眼难见的漆黑光束交织在两人的剑术对决之中，登峰造极的黑夜魔法每一次闪烁而过都能在空间中切割出一道可怖的裂痕，落在周围的山石表面顷刻便会湮灭出巨大的空洞。 到了卡西乌斯和安托尼亚的层面，瑟利亚传统的“法师”或者“刺客”的标签早已不再适用，他们站在这里就代表着当世最高水平的英雄级战力，倘若这样的人物踏足战场，除非面对同等级英雄或超精锐部队的集中打击，否则就真是千军辟易万夫莫敌的存在。 “怎么样，老师？学生的本事没有让您失望吧？”安托尼亚变异后的粗壮手臂挥出一记势大力沉的斩击，狂暴的力道将卡西乌斯苍老的身躯如同风吹落叶般推飞出去。 “和犹格那个试验品不一样——这是真正保留了理智的进化，是您和您的两位师弟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最终神迹，是独属于星空之神的馈赠！”他得意忘形地大笑着，“您看莱因比我如何？路西亚与拉塔恩比我又如何？” “肮脏恶臭，不堪一击。”卡西乌斯简短地评价道。 那张苍老的面庞上早已看不到任何感伤的情绪，飘然飞退的同时，老人遥遥提剑一指，数十道粗壮如帚星的黑夜彗星从周围虚空中激射而出，弥漫而起的黑暗一时竟压倒了神眠之卵发出的星光！ 纯粹而恐怖的魔法能量瞬间湮没了安托尼亚星兽化的身躯，饶使他在第一时间就释放了数重魔力护盾，体表的鳞片还是被洞穿力极强的彗星魔法炸碎，半边身体都变得血肉模糊。 安托尼亚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嚎，盈满血气的眼瞳怨恨地盯着昔日的恩师，用那分不清是人是兽的嗓音咆哮道：“你一大半力量都浪费在了削弱艾丝缇身上，我倒要看看这样的攻击你还能发出几次！” 话音犹在空气中回荡，安托尼亚染血的兽躯已经顶着卡西乌斯的轰炸逆势飞掠而起，体表残破的伤口中翻涌着结晶化的血肉触须，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恢复如初！ 轰—— 跨越百米，两柄刺剑再度碰撞在一起，卡西乌斯在巨力之下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手腕却在剑刃交击之际玄妙一转，剑锋借着反震之力顺势一弹，一剑洞入安托尼亚的胸膛！ 此时，这位首席长老却惊愕地见到，安托尼亚狰狞的面目陡然露出一线计谋得逞的笑意，后者猛然伸出化作兽爪的左臂，死死攥住了刺入胸口半截的剑身，不让老师后退半步！ 卡西乌斯数百年积攒的战斗经验发挥作用，当即便要弃剑而退，恰在同一瞬间，左后、右后与斜上方同时爆发出三股几乎与安托尼亚不相上下的力量波动！ 那是三名在此枯坐数年的高阶黑夜法师，卡西乌斯叫得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本该燃烧生命与邪神对抗的战士在这一刻忽然选择了拥抱邪神的力量，连接着他们与神眠之卵的魔力丝线演化成了促进异变的血脉，仅仅一息之间，三名形容枯槁的法师便异化成了体格庞大的人形星兽，原本如同风中残烛的魔力水平也顷刻激增到了可怕的程度！ “堕神者——这是他们新的名字，”安托尼亚笑道，“比起陪着你们这些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在这里送命，他们选择了更加光明的未来。” “没了剑，你拿什么阻挡他们？哈哈哈.” 笑声未落，一道雷霆般的银芒霎时照彻整座幽暗的山洞。 角落里一道身影挥手扯去掩人耳目的漆黑长袍，露出下面披挂整齐的黄金战甲，少女飒爽的身姿随长枪一道暴掠而起，宛如一头冲天的怒龙！ “你圣树之枪！”安托尼亚瞠目结舌道。 他知道这位终年跟随在米凯拉与玛莲妮亚身边的女孩是黄金王朝最强大的英雄之一，但他想不明白芬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混入了葬神之墓。 他更不明白的是，一位没有丝毫魔力的黄金英雄怎么能模拟出与黑夜法师一般无二的力量波动，甚至连那道削弱艾丝缇的魔力丝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另一边的高空之中，三名堕神者借着先发优势，眼见就要先一步围住中央的卡西乌斯，蓦然间，一个幽邃的黑洞浮现在三人突进的轨迹下方！ 磅礴无比的引力骤然发动，安托尼亚只觉一股强悍霸道的拖曳力从脚下传来，硬生生拽着自己往黑洞中央扯去！ 更可怕的是，明明同处一片引力场中，那个潜藏在暗处的施术者竟然能够以妙到毫巅的控制力避开黑洞对卡西乌斯的影响，只将他和堕神者拖向下方——黑洞另一端，便是人形暴龙般挺枪直刺而来的芬雷！ “是谁？！”安托尼亚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是，这声咆哮之中不知何时竟然掺杂了一丝惶恐。 “啧，白金之子的腿脚是不大方便，也就是这回扮作不能动弹的黑夜法师还算凑合”盖乌斯敲打着有些麻木的膝盖嘀咕道，说着手掌一翻，黑洞陡然激发出更胜于之前的恐怖引力！ 靠得最近的两名堕神者挥舞着手脚被黑洞强行吸作一团，来不及反抗便被芬雷一枪贯穿！ 安托尼亚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身躯被拖拽过去，猛地抬头看向另一名由于行动慢了半拍，侥幸避开引力场核心区域的堕神者，狂吼道：“快来救我！” 堕神者回头看了他一眼，结晶化的眼眸中闪烁着混乱的光彩，短暂的犹豫之后，他竟然果断放弃营救安托尼亚，转而径直朝神眠之卵冲去！ “你要去哪，你这该死的杂种！”安托尼亚气得双目溢血，“我死了你怎么跟你的主人交待？他不会放过你的！” 噗——玄钢长枪毫无滞碍地洞穿了他被引力影响的身躯，狂暴的神力随着枪刃涌入躯干，瞬息撕碎了一切还在尝试自我修复的血肉。 安托尼亚充满愤恨和不甘的目光投向远处，在渐渐昏暗的视野中，他看见老师在半空中迫近那名堕神者后方，呕出一口鲜血再次轰出密集的彗星雨，炸碎了对方的大半身躯. 可那名堕神者竟像是毫无所觉似的，借着受击的惯性将最后的残躯抛进了神眠之卵下方的深渊！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澎湃的星空魔力从深渊之底涌出，如同雾气般吸入神眠之卵中，连接在卵壳表面的魔力丝线同一时间全部断裂，那颗硕大的结晶巨卵如同重启的心脏般泵动了一下. 下一秒，神眠之卵仿佛受到了冥冥之中的感召，像是一块失水的海绵萎缩下去。 近百公里外的瑟利亚平原，一股极其近似却又比神眠之卵更加强大的力量波动冲天而起，澎湃的冲击宛若潮汐般顷刻拂过千里荒原。 “原来这才是你们的计划，呵，呵呵” 安托尼亚阖上双目，发出了一声悲哀的低笑，“没想到换了立场，还是只能作为一名为王前驱的小卒而死啊——” 芬雷长枪震出一道神力，彻底灭杀了安托尼亚最后一缕生机，随后将他像一件垃圾似的丢进远处的黑暗里，再无声息。 第324章 战争 敌我双方超过二十万生灵厮杀的战场会是什么样子——路西亚桑克斯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会像前世剧中所见的那样，主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两军阵前秩序井然，各类锦囊妙计轮番上阵最后在一系列套路与反套路中决出胜者？ 亦或是像书中那般，大军摆开阵势兵对兵将对将，各自遵循着强者不向蝼蚁出手的默契一直战到胜利的天平彻底倾斜？ 都不是。 或者说，至少在他目之所及的这座世界上，混乱与惨烈才是战争真正的主旋律。 没有任何一位将领能做到对十万人以上规模大兵团的精确控制，卡伦神官在第一时间占据高地筑起将台，以古龙王朝专属的旗语号令三军，同时麾下多达千人的精锐传令兵配合风暴鹰于阵列之中往来穿梭，不断传回前方最新的军情，又送出最新的军令——这已经是这个时代主将最大限度掌控战局的手段。 然而军情与军令的传递时间从一开始就限制了它们的时效性与可靠性，尤其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所有人都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因此更不可能在具体战术层面做出什么“料敌机先”、“鬼谋神算”的判断与指令。 卡伦神官只能将命令下达到数千人至万人级别的军团单位，从宏观层面决定谁主攻谁主防谁侧翼包抄谁留作预备。同样，下面十余位军团将领又要随时接收千人级别大队的军情，遵照主将指令细分麾下各队的任务。 而真正战术细节上的变化，几乎完全建立在中队甚至小队指挥官的临场判断之上——在刀刃见血人喊马嘶的混乱厮杀中，人声传不出百步，军号与旗语影响范围更广，却也只能传递最简单的指令，只有百人级别的中低层军官才能在局势变化的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同时指挥自己最熟悉的一群士兵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这也是为什么中低层军官才是构成一支军队最核心的骨架，主将在必要情况下可以更换，但这部分基层指挥官的作用却无可取代。即使他们在战场上不幸阵亡，几乎也都是从该支队伍中立刻擢升威望与能力最高的副手或老兵接替。 一支成熟、强大、忠诚的精锐部队最本质的特征就体现在自上而下令行禁止，军情军令畅通无阻，各级指挥官都保持着对主将乃至主君极强的向心力，同时兼具极高的战术素养。 除此之外，装备、后勤等一系列因素固然重要，却不过是辅弼，战场上这样的部队永远会比敌人更加敏锐、更加精准，也更加致命，正如眼前这支近十二万人的王朝嫡系精锐。 路西亚站在高丘之上，通过半神强悍无匹的目力与精神感知观测着整座战场。 在他下达部队集结迎战的指令之后不过一小时，原本分散扎营的古龙王朝大军就尽数反应过来，以中央大营为核心开始汇聚，同时在行军过程中完成了骑军、步军、弓军与飞龙部队的调配。 本就距离中央大营最近的兽人重甲步兵不惜发动强行军，在星兽潮形成规模前先一步顶在了阵线最前方，两支八千人的重甲步兵军团依靠巨盾长枪构建出坚不可摧的铁壁防线。 混种弓手、亚人弩手与人类轻装步兵构成的混编军团则占据了大营与前阵之间的大片空地，并且大多依赖丘陵结阵，既方便观测又能坐拥最远的打击距离。 而在战场两翼，各五千风暴骑士带着一万名混种武士提前登上了地势最高的两座塬地——当初卡伦神官选择在这里建造大营便是看中了周围的地势，早年奇列姆河与法洛斯河曾在此地汇聚，交织的河网切割出数片顶部平坦周围陡峭的荒塬。 骑兵军团所处的位置只有侧后方与正前方有两片可供通行的缓坡，其余方位皆是陡峭如刀削斧刻的绝壁，天然便能轻松应对左右两翼的威胁，关键时刻还能借助地势居高临下突入战场一锤定音。 大营中，五千飞龙武士之中有三千由十位长老带领，散入全军各处作为应对敌方英雄单位的机动力量，余下两千及五位长老拱卫中枢，亦是最后的预备队。 以提前做出准备的防御战而言，路西亚确信卡伦神官已经做到了一切应当做到的布置，可当战争真正打响，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战事的惨烈，也错判了生命的重量。 第一颗坠落的陨星就像一块乌黑的蜂巢，砸碎在地面之后立时涌出无数发狂的蜂虫，那是无数披鳞带甲的星空生物——其中有形似黑王白王的人形之躯，有形态介于昆虫与走兽之间的各类异兽，更多的则是根本无从分辨形态特征的怪异存在。 之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接着是一整片密集而壮观的流星雨，数以万计的星空异种从撞击的晕眩中回过神来，如同蝗群般聚集起来，其中有少数向四面八方分散，更多的则是发出尖利的嚎叫，宛若潮水般涌向古龙王朝的防线。 一连串低沉的嗡鸣响起，数百道金色的弧线撕裂长空，伴随着恐怖的呼啸声射向漆黑的兽潮，铺天盖地的爆炸混杂着弥漫的烟尘覆盖了整座战场。 那是烈性火药混杂金属破片制成箭头的爆炸弩箭，箭矢落点轰出了一个个深达米许的深坑，方圆十步之内的兽物在第一时间便被高温熔化，随后烧得火红的金属碎片随着冲击波激射开来，在兽潮之中切割出一片血肉乱舞的风暴！ 弧线的起点处，一位法姆.亚兹拉的人类军官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笑骂道：“原来这帮畜生的血也不都是红色的，这汁液迸溅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海鲜烧烤派对呢。” “都听着——”他提高声音，朝身后如虎盘踞的数十架机关巨弩射击组下令道，“装填，上弦——三、二、一，发射！” 又是一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箭雨射出，与上一波不同的是，这一次兽潮中冲出了数十头体型远胜于其它同伴的强大个体，跃入高空挡下了近半弩箭。 密集的爆炸声过后，绝大部分挡箭的巨兽都在半空中被炸成了血肉碎块扑簌而落，下方的兽潮却也因此再度冲出了数百米距离，阵线前方速度最快的小型异兽已经可以看见远处的盾墙。 它们无不发出兴奋的嘶嚎，一如野兽遇见猎物，又像久违的宿敌在战场之上重逢。 第325章 疆场 “弓弩手准备——举弓，预备，发射！” 当兽潮冲锋到三百米外，各处高地上的弓兵部队发动了继爆炸弩箭之后的第二轮打击。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混种、亚人还是人类的力量水平都要胜过前世所见的人类弓手不少，配合地形优势与古龙王朝如今配备的滑轮弓弩，弓弩兵的打击范围已经可以覆盖五十米到八百米之内的大片区域。 当然，比起机关巨弩动辄数千米的杀伤距离还远远不足，与路西亚理想中的炮火覆盖更是有着极大差距，但弓弩兵制造的箭雨已经是当前时代最有效的范围杀伤手段之一。 冲天而起的箭雨如同一片乌压压的黑云，箭矢之密甚至遮蔽了天日！ 箭雨与兽潮撞在一起，宛若拍作一处的两股巨浪，彼此湮灭的同时留下了数以千计的尸首。 可兽潮似乎根本不懂什么叫痛，更不懂什么叫怕，同类的血肉反倒更进一步激发了这些邪神眷属的凶性，它们的瞳孔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发出尖利刺耳的咆哮正面撞上了巨盾与长枪构筑的防线！ 路西亚听到了一连串难以形容的闷响.那大概是长枪洞穿肉体、肉体撞击巨盾、巨盾拍向铠甲、铠甲压碎血肉混合在一起的低鸣。 从来没有什么真正无法攻破的铁壁防线，有的只是同袍战死之后立刻抵上的勇气与永远不会溃散的意志。 第一排兽人重甲步兵每个人的长枪上都贯穿了三头以上的兽物，他们左手将巨盾下沿死死钉入泥土，右手猛地向后抽枪，借助盾面抽离兽物的尸体，随后如同千锤百炼的训练时一般齐刷刷地出枪，再次贯穿紧随而来的异兽狂潮！ 第二排、第三排的士兵将长枪搭在同袍的肩头，用大盾抵住同袍的后背，整齐划一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之后的士兵则高举枪身，一旦前列的同袍阵亡，自己便会立刻前压补上，确保防线始终如一面毫无死角的铁壁，决不动摇。 冲锋在最前方的数千兽潮几乎在短兵相接的刹那便被杀戮殆尽，它们的尸体堆积成高耸的小丘，高处已经与盾墙的上沿齐平！ “前压！所有人前压！推倒尸丘！” 前沿指挥官们大声疾呼着，重甲步兵们遵照他们的指令奋力前顶，艰难地用巨盾推向那些堆积的尸体，弓弩手与后方的神官也在同一时刻释放出密集的远程打击，配合他们的行动。 可就在同一时刻，兽潮也陡然陷入了疯狂！ 一股宏大而威严的意志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随着那古老的力量波动拂过战场，几乎每一头星兽都发生了异变——它们体内的血气毫无节制地向外喷涌而出，肌肉与鳞甲以诡异的速度增生、膨胀，行动也变得更加不顾一切！ 前列的星兽一边迈动因为血肉增生而显得极不协调的四肢向前突进，一边将变异的下颚埋向地面，边跑边啃食着同伴的残躯，转瞬便以悖逆常理的速度将吞噬来的血肉化作新的躯体肢干。 又一次冲到枪阵前方时，那些小型星兽已经异化成水牛大小的怪物，而本就与虎豹熊罴相近的大型个体则进一步膨胀成了五米开外的庞然巨兽！ 小型星兽们踩在尚未完全倒下的尸丘上高高跃起，顶着重甲步兵竖起的枪林扑食下去，那些巨型怪物更是无视刺穿躯干各处的长枪，凭借巨大的动能硬生生凿进枪兵阵列！ 一时间，前沿阵线掀起了一阵翻涌的血浪，前面数列的重甲步兵眼看已经伤亡过半！ 黑色的兽潮在银色的甲胄中强行推进了数十米，兽人战士们发出狂怒的战吼，他们把长枪末端死死杵进地面，一个个都将浑身重量压了上去，宛若人形拒马般凭借血肉之躯死死抵住兽潮的冲锋！ 在这形同血肉磨盘的拉锯中，两方的英雄级战力也毫无遮掩地接连登场。 体格超过十米的坠星成兽驱动着与生俱来的重力魔法砸入人群，寻常士兵的长枪根本无法刺入它们体表坚实厚重的鳞甲，就连专门用来破甲的战锤也无法对这种体型的超凡个体造成有效杀伤。 反过来，它们每一次挥蹄扫尾都会在军阵中砸出大片血雾，周身缠绕的紫色雷电与瞬发的小型陨石术更是足以摧毁最坚固的盾阵。 然而古龙大军面对这种敌人的经验也极其丰富，坠星成兽往往只能肆虐短短几分钟，散布在常规部队中的风暴骑士与天空神殿神官会在最短时间内找上它们，三五名配合得当的骑士与神官就能在不付出伤亡的前提下击杀一头成兽。 而在战场更开阔的位置，飞龙武士们干脆化作龙躯，结伴将陷阵不深的成兽协力抓起，掠入高空再重重砸向兽潮，转而再俯冲而下，向星兽肆意倾泻着炽烈的龙焰！ 战场之上从没有什么兵对兵将对将的默契，有的只是针对敌方强者最有效的防御与杀戮手段，一旦一方强者突袭无法生效，反而被对方强者成功突入阵形，就会立刻遭到高效而残酷的屠杀。 百年之前的众神之战如此，三十年前的统一战争如此，十七年前的月树之战与龙树之战如此，这场古龙王朝面对邪神眷属的战争，同样如此。 失去突袭的先机之后，兽潮便只能凭借数量优势强行与古龙大军对耗，而在强者层面上，战局早已发生倾斜。 龙族长老带领着飞龙武士撕碎了绝大多数试图插足战场的飞行星兽，他们每一次喷吐烈焰，都会在黑色的兽潮当中涂抹出一道更加焦黑的沟壑。 灼热的龙焰将盖利德的黑土炙烤成发亮的结晶，冲锋的星兽甚至来不及感知到火焰临身的痛苦，便在高温中化作崩解的灰烬。 战场两翼，总数多达三万人的骑兵部队仍然在塬地之上勒马驻足，静静等候着中军大营的命令。 将台之上，卡伦神官俯瞰着下方惨烈的战场，眉宇之间看不到一丝一毫悲喜之色，唯有一片钢铁般的沉肃。 她也在等，等他们的王做出针对敌方神明的决断——假如那头复苏的“艾丝缇”也能被称作神明的话。 路西亚站在将台边缘的绝壁上，精神力如同奔流的江河涌动而出，牢牢锁定着上百公里外那道隐隐约约的黑影，对方的身形在这个距离上已经渺小难见，但散发出的力量波动却如一道熊烈的狼烟，浩浩荡荡，直冲天际。 十分钟前，斥候已经传来卡利亚大军与兽潮接战的消息，只是西侧战场的兽潮远不如这边密集，拉卡德已经击溃敌方攻势，正携大军朝正面战场突进。 而东北战场正如先前所料，兽潮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靠近，炽日军团只是派出部分游骑做出一副绞杀外围星兽的架势，主力部队至今寸步未挪。 泰勒琼斯侯爵大抵是打定了主意，哪怕古龙王朝早有准备，凭借一己之力歼灭兽潮，也势必会在战事中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 毕竟星空生物永无止尽，只要艾丝缇一刻不被封印，兽潮便一刻不会停歇。古龙王朝就算再能打，也要拿精锐部队的生命与无穷的星兽彼此消耗。 “啧，看了这么半天，还是没有做好亲自下场的决意么——”路西亚眺望着战场彼端的那道身影，忽然嗤笑一声道。 “原本还担心骑兵入场会遭他突袭，现在看来，怕不是套在人类的躯壳内重生，失去了千年之前的勇气？” “既然如此，那我可要下场了。” 第326章 王为前驱 已经沦为废墟的祭坛之上，赛格尼斯眯眼凝望着前方绞肉机般的战场，骨质化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侍立在侧的四名堕神者都能感受到，这位新生神明的心绪绝不平静。 他们都是和安托尼亚一样接受暗中改造的第二批堕神者——所谓堕神者，本质上就是双贤派利用赛格尼斯时代得到的一块艾丝缇残躯提取出的邪神血肉打造的变异者，这项技术历经百年时光打磨，在密使的暗中助力下直到近年才终于完成。 犹格是他们的第一个完全体试验品，只不过犹格体内的邪神血肉是通过手术被动植入，只能由操控者暗中激活，通过潜意识干预其行动，如果不是犹格本人天赋异禀，战斗技巧也极为高明，根本不可能发挥出那种等级的战力。 后来接连在瑟利亚出现的“变异法师”虽说在技术上有所迭代，但总体上也是类似的情况，它们大都是毫无神智的傀儡，只是作为执行计划的工具。 严格来说，只有安托尼亚、葬神之墓的三人与他们四个才能称为真正的堕神者，他们无一不是主动开放心神接受了最高规格的改造，一旦解除灵魂深处的封印魔法，邪神血肉便能立刻与复苏边缘的艾丝缇产生呼应，从而让“神之力”在他们的凡躯之内实现某种程度的复现。 那是足以与英雄之中的佼佼者媲美的力量——安托尼亚曾经这么认为，作为执行者的赛尔维斯、米丽安、维克多和塞琳娜曾经这么认为，身为始作俑者的“暗星”赛格尼斯更是曾经这么认为。 但这一刻，他看着特意留到现在帮助自己对付诸位半神的四名手下，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烦躁。 葬神之墓的事情失败了，虽说让堕神者作为火种开启降临仪式的计划最终得以实现，但赛格尼斯想要的可远远不止这么点。 在最初的计划中，安托尼亚配合三名藏在暗处的堕神者本该成功解决状态不佳的卡西乌斯，顺带将那一众燃烧源初魔力的瑟利亚高阶法师一网打尽。 如果一切足够顺利，还能借由葬神之墓的变故吸引一波拉塔恩或者菈妮的注意力，四名顶尖英雄战力的暗中一击，说不定直接能让那两位半神当场陨落。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放在百年前的众神之战，这样四名强者足以杀死许多半上不下的野神，遇上那些本土神明中的强者也有一战之力。 现如今这些所谓“半神”就算真如世人口中那么强，也不至于比起当年那些本土神明呈现出断代级别的实力差距吧？ 至于杀死那两位卡利亚半神的政治影响，从来不在赛格尼斯的考虑范围内，针对卡利亚的行动本就是计划的一环，拉达冈会不会因此震怒更是与他无关。反正与自己合作的只是阿尔法大人身边的密使，有他们帮忙遮掩，真相永远传不进永恒殿。 可结果是，安托尼亚解除封印后不过数分钟便光速陨落，那三名堕神者更夸张，几乎只在赛格尼斯的感知中出现了一瞬便迅速消散，就像一簇被人一气吹灭的火苗。 难不成是“满月”蕾娜菈亲自驾临葬神之墓？还是自己对堕神者以及这个时代英雄们的实力判断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 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比起那四名成事不足的堕神者，古龙王朝表现出的强盛实力才是真正让他忌惮不已的地方。 在他生前的时代，“永恒女王”玛莉卡与“死之女王”卡特佩拉才是那片天地的主角，禁忌之战后新生的诸神与那些雨后春笋般涌现出的强大教派与国度也如繁星般耀眼。 而曾经君临天下的古龙在长达千年的复苏时代一直寂寂无闻，他们只是沉默地固守着残破的天空之城，只靠同样日薄西山的风暴王朝保持与外界最后的联络，就连同出上古的火焰巨人与星月遗族都比他们活跃得多。 没有人会对从来不曾亲眼目睹的事物永远保持敬畏，龙王与龙神昔日的威严早已随着星月文明的消亡消散在了世人的脑海中，而那场近乎摧毁半个黄金王朝的龙树之战——赛格尼斯恰好也不是亲历者。 他只知道那位永恒女王成为了众神之战最终的胜者，她所建立的黄金王朝似乎只用半数军力便成功击退了古龙王朝倾国而来的兵锋，连那头上古时代残留下来的老龙古兰桑克斯都在突破罗德尔城墙之后陨落在黄金树下。 因此他和密使的交易毫无心理负担，当年他们许诺帮助自己复活，并且攫取艾丝缇的邪神之力，而自己应允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出手一次，无论目标是谁。 得知自己要对付的只是古龙王朝一支忠于王室的嫡系部队，最多加上一头乳臭未干的小龙和他身边几名同样年轻的半神，赛格尼斯甚至有几分受到轻蔑的不满。 他掌握的可是属于那位“黑暗弃子”的力量，虽说这股力量已经在那群该死的瑟利亚人暴殄天物的消磨之下仅存十之一二，但那也是曾经毁灭辉煌鼎盛的星月时代的伟力！ 面对自己，无异于时隔千年再打一场禁忌之战，一个路西亚桑克斯，够格么？ 可当赛格尼斯真正站在这里，得知四名堕神者凭空陨落，又看着十二万古龙王朝大军如同滚滚前进的车轮般碾碎他成千上万的眷属之时，他有些心虚了。 或许是在黑暗之中沉眠太久的缘故，当他在百年之后重见天日，相隔百里凝望着那道在精神感知中比太阳还要耀眼夺目的身影，恍惚之间，赛格尼斯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众神之战时的日子。 那时的他仰望着那时的玛莉卡与卡特佩拉，是否也如今日这般下意识地侧目、躬身、俯首，乃至于瑟缩于阴暗之中，惶惶然不敢直面天日？ 先让眷属们试试他的深浅吧反正这群野兽的性命不足为道，待到他忍受不了部下伤亡先一步出手时，自己定然能抓住破绽一举破敌，退一万步也有自保之力。 然后，他就真的看到路西亚出手了。 “三军听令——” 这一次，不需要军号与旗语，当一位王者君临战场，无所顾忌地释放神力之际，王命自然能够传进每一位士兵耳中。 “今日我为前驱，待我破阵之后，请诸君随我共进，杀敌！” 高山之下，十二万将士齐齐叩击胸甲，如雷应诺。 “杀敌！” “杀敌！” “杀敌！” 此时虽是深夜，天穹却被无数划破长空的流星点亮，赛格尼斯遥望着战场彼端那道张开四翼，于夜空中缓缓漂浮的年轻身影，眼角忽然感到一阵刺目的酸涩，流下一滴浑浊的泪水。 夜幕尽头，龙族的新王拔出腰间双剑，冷冽的剑光宛若一颗照彻长夜的星辰。 他真的来了。 第327章 神王之战 狰狞华美的银色骨面遮蔽了路西亚的脸庞，霜雪般闪耀的鳞甲宛如流光覆盖全身，他右手握紧魔力与火光交织的夜与火之剑，左手斜持缠绕着黑红色火焰的神皮缝针，四道闪烁着黄金光芒的羽翼凌空一振，半龙化的身躯如若一道霸烈的陨星，裹挟着无可匹敌的龙威轰然坠入战场！ 所有前冲的星兽都在那一声雷霆炸响般的轰鸣传来时陷入了短暂的恐慌，紧接着它们就看到那个半龙半人的怪物一脚踏碎了方圆数百米的地面与周围的一切同类，在暴起的极速中扭曲成了一团炽红的雷光，拔升至百米高空掠过兽潮！ 然后，整片兽潮就被切开了。 没有人能看清他在同一时间运用了几种力量，魔力、神力与来自龙王之体的气血之力在他体内达成了一种玄奥的平衡，最简单纯粹的龙雷与龙威交融在一起，伴随着虚空之翼跨越空间的极速顷刻迸发出了最极致的暴力。 一头形如蜈蚣的庞大星兽盘起身躯，望着疾掠而来的那道身影发出愤怒的咆哮，然而声音尚未出口，一股森寒霸道的威压便在霎那间碾碎了它的神智，丝丝缕缕的黑红色雷电同时浮现在它遍布鳞甲与绒毛的体表—— 下一秒，星兽庞大的身躯便在破灭之雷中一寸寸崩解，消散于无形。 同样的场景在同一时刻无数次复现，虚空之翼扭曲了局部区域的时空，常人的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星兽们暴怒发狂向路西亚猛扑而去的上一帧，以及上万头星兽湮灭在雷光中的下一帧，期间的一切都仿佛消失在了时间的空隙里。 银色的龙影宛如一柄破开巨浪的飞剑，掀起的风压吹得袭来的海潮倒卷回去，拍在前赴后继的浪头之上，激荡起无数黑色的水花！ 在路西亚身后，沉郁肃杀的军号自将台上响起，身披秘银重甲的风暴骑士整齐划一地拉下头盔前方的面甲，将长逾三米的玄钢长戟夹在腋下。 在风暴骑士身后，两万名混种骑兵同样披挂整齐，翻身上马，提起沉重的斩马刀，在星光之下映出一片森冷的幽芒。 第一位风暴骑士打马向前，沿着塬地斜前方的缓坡俯冲下去，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整整三万骑军如同一张逆卷的珠帘，又如一片崩落的银瀑，自天际席卷而下！ 万马奔腾，万军怒吼，刀枪齐鸣！ 巨弩炮台与弓弩手倾泻出最后一轮箭雨，随后兽人重甲步兵悍然前压，恍似砸向铁砧的巨锤，猛地撞碎面前阵形散乱的兽潮，推动着巨盾长枪冲了出去！ 人类轻装步兵从兽人同袍两翼的空间斜冲而出，一直在养精蓄锐等待军令的他们赤红双眼，纷纷拔出背后斜挎的双刀，仿佛一阵平地刮起的利刃风暴，切入兽潮的瞬间便掀起大片大片的血浪！ 倘若立于高空俯瞰这片战场，身披银色甲胄的古龙大军就像傲然张开的龙之羽翼，而那一人破军的龙首正是他们渴盼千载的新王！ 在这十余万大军齐齐冲锋的一刻，凡世生灵的勇气压倒了星空异兽的狂暴，追随王者杀戮敌军的王朝锐士绽放出的英勇气魄再一次让整座天下都为之震撼！ 此刻正如往昔，往昔一如今日！ 赛格尼斯手脚发凉地凝视着那道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龙影，下意识地朝身边的堕神者咆哮道：“给我上，拦住他！” 在“神明”直接操纵下已经失去独立意志的堕神者当即射向半空，四人的体型在高空中急剧膨胀，尽数化作身高五米开外的人形星兽，张口向路西亚吐出缠绕着暗紫色雷电的重力光束！ 然而，他们不是犹格。 他们面对的不再是决斗大赛上那个只用魔法对敌的年轻半神，而是立于战场之上的龙族之王。 记忆战场不止吞噬了昔日犹格的卢恩，也在不断吞噬着这座战场上每一头被斩杀的星兽的卢恩，每一分每一秒，路西亚都在变得更强！ 他右手平举夜与火之剑，面向四名堕神者遥遥一指，剑尖蓦然亮起一点极为璀璨的华光。 夜之架式化作奔涌的星空激流，澎湃的星空能量沿着剑刃开启的“门扉”疯狂倾泻，在彼此接触的一瞬间将所有重力光束湮没！ 同一时刻，他左手的神皮缝针燃烧起一片冰冷而盛大的黑红色火焰——不，这柄剑或许不该再叫作“神皮缝针”，从死之女王一语道破这本就是她的剑，又凭借未失格的命定之死令其觉醒过后，它才终于展现出了原始的面目。 这股山岳般沉重的触感，隐于剑身之中仿佛能够破灭一切的锋锐，加之剑刃周围那十三道凝若实质的黑焰螺旋 卡特佩拉没有说谎，这就是那柄传说中的狩猎神只大剑。 从一开始，她就借萨缪尔之手把它送到了自己身边。 狩猎神只大剑斜斜挥出一道斩击，左侧两名堕神者面对扑面而来的黑焰，顿时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毛骨悚然。 他们拼命想要躲避，却因龙威的影响迟缓了一瞬！ 一瞬之间，黑焰斩击切过他们的胸膛与肩背，当即将两人燃成了两束盛放的炬火。 路西亚右手夜与火之剑招式逆转，典雅华美的剑刃凌空划过一道半圆。 火之架式遮蔽了右侧两名堕神者逃窜的身影，烈火吹拂而过，空中只余一片残灰。 “该你了。” 他注视着距离自己仅剩百步的“艾丝缇”，或者说赛格尼斯，狰狞的骨面之上露出了一抹寒气森然的笑意。 赛格尼斯发出一声不知是惊惧还是愤怒的咆哮，原本还大略保留了人形的身躯被突增的血肉飞速撑破，覆盖面容的骨甲随之膨胀、异化，很快变成了一颗与人头类似，却极为庞大诡异的骷髅巨首。 蜻蜓般璀璨曼妙的薄翼从他肩后与肋下一片片生出，鼓动之间推动着这具似虫似兽的庞大身躯冲向天际，粗壮的口钳猛地朝路西亚夹去！ 铿—— 夜与火之剑与狩猎神只大剑同时抵住左右两片半颚，流萤般迸溅的火光照亮了中央的龙躯，同样映照着赛格尼斯彻底化作邪神的巍峨魔影。 角力之中，赛格尼斯口钳的庞然巨力死死夹住路西亚的双剑，迫使他不断向内收缩，一时动弹不得。 那张诡异可怖的骷髅脸上方已经开始凝聚一团威力惊人的暗紫雷电，似乎只要下一秒便能洞穿路西亚的心脏！ “呵呵，摆出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真以为你是你父亲再世了？” 骷髅头内部发出一阵嘶哑刺耳的低笑，“不过是一只还没成长起来的蝼蚁罢了！呃——” 赛格尼斯蓦然感觉口钳像是钳住了一块坚不可摧的玄钢——不，以他现在的力量，便是筑造法姆.亚兹拉的天顶石也该被一击即破！ 可路西亚的双臂硬是停止了后退的趋势，任凭他如何用力，却再也看不到那具龙躯哪怕一丝一毫吃力的颤动！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真正面对面的一刻，你真的让我很失望——”路西亚微微歪了歪脑袋道，“也许是刚刚从她那里知道了不少隐藏的‘真相’，从而擅自对你抱了几分不该有的期待。” “你终究不是它，也不配成为古龙王朝复仇的对象。” 随着话语声在激荡的力场中飘散，路西亚的双臂猛然膨胀了一圈，岩浆般炽热的赤金龙血瞬息流转全身，龙王之体蕴藏的山海巨力訇然爆发！ 夜与火之剑切开了右边半颚，留下一道深达半米的裂口，狩猎神只大剑更是将左侧半颚居中斩断！ 赛格尼斯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号，额顶酝酿的重力雷电当即便要释放。 路西亚却在此刻飞速收剑入鞘，锋锐的龙爪一左一右攥住遭受重创的两边半颚，沉重的龙躯扑向前方，一记势大力沉的膝撞重重轰在骷髅头的下巴上！ 破碎的骨片四处崩飞，暗紫色的光束直冲天际，径直洞穿了笼罩战场多时的阴云，璀璨的星光从空洞之中洒下。 十二万将士与数十万星兽同时呆呆凝望着高天之上的神王之战，偌大的战场竟一时失声。 第328章 西境异动 主战场西北六十公里外的里格斯镇，八万轻装简行的卡利亚王室军团暂时停驻于此。 军士们接到的命令是原地扎营休息等待天亮进军，但中层以上的将帅都很清楚，这支大军该不该继续前进，又该往何处开拔，都取决于那场正在中央帅帐中进行的紧急会议。 “大家的意见，我听完了——只有莫尔雷特大人和邓恩、魏格莱斯两位将军主张继续南下支援古龙王朝，其他六位将军的意思都是回师利耶尼亚，是么？” 拉卡德斜倚在帅帐正中的座位上，打量着大帐之内每一个人的神情。 左侧最前列的第三席卡利亚骑士“辉石巨龙”莫尔雷特是一位面容沉肃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微微昂着头颅闭目养神，似乎一句话都不愿再多说。 莫尔雷特身后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将和一名血气方刚的青年将领，前者气得面色铁青，刚硬的胡茬都随着剧烈的呼吸上下抖动着，后者则急得团团转，时而恶狠狠地盯向另一边的退兵派，时而充满希冀地看向拉卡德，仿佛还有一肚子谏言未及出口。 右侧的人员构成就有趣得多了——除了这支远征大军名义上的副帅，拉卡德的远房舅父奥格里安公爵是个年近花甲，体格已经略显富态的中老年人，剩下五位清一色都是四十岁上下的壮年将领，亦是王室军团中真正把持实际军权的中坚人物。 比年龄更加值得注意的是，退兵派几乎每个人都能或远或近地与王室扯上关系，虽然地位上大都不如奥格里安公爵尊崇，但他们彼此之间早就通过联姻、过继、合并与分割交织起了一大片紧密联结的关系网，碰触其中任何一点都能引起这张巨网上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当然，这在以世家贵族为传承体系的封建王朝之中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贵族们将爵位、力量、财富与土地代代相传，又在传承过程中相互倾轧或勾连，以期掌握更大的权柄、攫取更多的利益，这是大家共同的玩法。 而由于现行的任何一种律法都会极大限度保障贵族们的特权，尤其是他们的身家生命与姓氏传承，因此“勾连”的优先级总是远在“倾轧”之上。 谁都没法轻易把对家踢出局，那么通过各种手段拉帮结派，把对家变成盟友，结成更加强大的利益集团迫使其他集团向己方妥协，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成本最低、效益最高的玩法。 在那些真正传承久远的门阀贵族眼中，就连王室也没有什么不可侵犯的神圣性，在这张巨网中，他们愿意维护王室比所有人都更大的体面、更多的话语权，但相应的，王室也必须在必要的情况下向他们妥协，让渡出贵族们“应得的”利益。 只不过，如今的世界处于一个极为特殊的节点，三大王朝之中只有卡利亚还在这么玩，并且玩得最彻底。 黄金王朝崛起至今不过数十年，真正的开国勋贵有一半都随着东征军团被流放域外衰落下去。剩下的黄金贵族前三十五年都匍匐在永恒女王如日中天的权威之下，根本没有自行其是的空间，后十五年又赶上了两党之争的大潮，无论旧党新党能做的事情都只有抱紧自家陛下的大腿，拼尽一切在这极化趋势如火如荼的政局中存续下去。 因此绝大多数黄金贵族都不敢轻易搞什么幺蛾子，盯着自己的可不只是对面的政敌，也有同处一党的亲密盟友。一旦一步行差踏错，譬如那位曾经被誉为国之柱石的杜奥里斯公爵，不也是一夜之间就沦落到举族流放的下场？ 至于古龙王朝嗯，这群长生种从来不讲什么贵族谱系、门阀世家。 背地里暗戳戳搞事的存在或许不少，但你指望一个自上古以来君王从未更迭，高层几乎没有更换，并且政教完全合一的国度诞生一群敢和君王正面叫板的贵族利益集团？ 多半是想多了。 纵观半个世纪以来的交界地历史，与今日的卡利亚情况近似的国家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灭亡的风暴王朝。 毕竟不是每一代卡利亚之王都像蕾娜菈一样天资绝世，年纪轻轻就突破到了魔法一道前无古人的境界，同时获得了远超凡人的寿命。 而最有希望进行内部改制的蕾娜菈在初登王位的数年之中也的确做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举措——学院臣服、贵族俯首、大量权柄重归王室.至少在月树之战前的短暂岁月里，这座雄踞西境数百年的月之王朝真的如同一轮破云而出的明月，褪去旧日阴霾，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可这一切都随着月树之战中那场本不应存在，却突兀诞生的感情的出现戛然而止。 在享受了黄金与月结为盟好的寥寥数年红利之后，当王夫选择背叛、女王陷入癫狂、无上意志选中月之公主作为黄金时代的首位神人，派出神使贝塔进入王室指引教导曾经几近摆脱的沉疴旧疾也再度席卷而来。 在贝塔的推波助澜之下，许许多多在满月女王执政初年被边缘化、甚至彻底踢出权力核心的王室贵族重新把持朝政，女王着力打造的卡利亚骑士体系则受到越来越多的牵制与压缩。 由于失去了女王亲命这一重最高规格的法理，骑士们只能坐视那些身怀王室血脉的贵族一步步分割蚕食女王昔日赋予他们的权力，将沾满腐朽气息的根系触须一点点蔓延到王朝军政的角角落落，直到陷入如今这种浑浊不堪的困局。 “殿下，形势已经极为明朗了——”奥格里安公爵斜睨了一眼老将邓恩铁青的脸色，瞳孔深处掠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讥笑。 他摸了摸精心修剪的胡须，不咸不淡道：“这次出兵本就是大殿下与穆格拉姆首席一意孤行的结果。朝中诸公心忧时局，早在数月之前就向首席大人发出了杜鹃骑士频繁异常调动的警告，几位将军都可以作证，单是老夫就为此事不止一次前去面见陛下，却都被首席大人以陛下病重为由拦了下来。” 在退兵派另外五位将领纷纷点头称是的认可中，这位公爵上前一步，几乎来到与拉卡德的帅座平齐的位置，伸手捉住后者的手腕，神情恳切道：“孩子，舅舅知道你与路西亚桑克斯殿下私交甚笃，但这一次，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啊！” “杜鹃骑士团突然兵压星月城，雷亚卢卡利亚方面也临时封锁湖区南北要道，王庭此刻却无比空虚——不管他们这次到底有什么诉求，我们至少要先挥师回朝，确保星月城和你母亲的安全呀！” 第329章 卡利亚只有一位陛下 “诉求？”拉卡德敏锐地抓住了奥格里安所用的字眼，玩味道：“舅父的意思是，在杜鹃骑士团和学院已经做出实质上的叛逆之举后，我们要做的不是立即将其剿灭，反而还要先听听他们的诉求？” “这”奥格里安心里怒骂一声，脸上却依然是一副真情流露的样子，叹息道：“倘若是你母亲还健康的时候，我们行事大可不必这么瞻前顾后，反复权衡。只是现在形势有变，不只王权旁落，在贝塔神使陨落之后，朝中局势一度动荡，到现在还有许多余波尚未平息。” “人员任免、军政改制、派系倾轧这些积弊原本需要各位骑士与朝中诸公协力解决，不管从什么角度考量，我们都远未做好开启一场大战的准备。这次听凭大殿下与首席大人任性一次，远赴盖利德击退三分之一的天外之敌，已经是卡利亚能做到的极限了。” “西境方面，杜鹃与学院毕竟忠心侍奉王室多年，此番虽有异动，却也还没发展到刀刃见血不容转圜的地步。咱们只要确保大军及时回返，哪怕这次动乱背后有少许野心家作祟，他们面对王室不容撼动的实力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那时杜鹃依然是卡利亚的杜鹃，学院也还是卡利亚的学院。” “荒谬！” 老将邓恩怒斥道：“击退三分之一星兽？亏你还是先王赐封的公爵，在殿下面前如此颠倒黑白，王室脸面何存！我们遇到的只是一股不成气候的离群星兽，真正的兽潮主力正在六十公里外和古龙大军血战！你们难道要违背三大王朝共伐邪神的约定，背叛星月遗族与古龙王朝延绵千年的盟约么？” “话怎么能这么说！”另一名王室贵族立刻怒声回应道，“我们已经不远万里赶来盖利德，扫平了整片西部战线，就因为古龙王朝急功近利先一步撞上了兽潮主力，就要我们卡利亚的男儿替他们流血牺牲吗！” “再说了，现在不是我们不肯驰援，是西境发生了内乱！如果法姆.亚兹拉现在发生内乱，他路西亚桑克斯也可以撤回去啊，难道我们还会责怪他们背弃盟约不成？” “区区杜鹃与三两个叛逆的学院派系能成什么事！首席大人还在王庭坐镇呢！等我们遵守盟约封印邪神，家里说不定早就平定叛乱了！” “你目无君父！无论如何，现在陛下病重、王庭空虚，不赶回去保障星月城的安全，你们是想拥兵造反么？” “说要和那帮叛贼谈判讨论诉求的明明是你们，我看是你们想要浑水摸鱼，趁机夺权上位吧！” 除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辉石巨龙”莫尔雷特，下面的贵族与将领三言两语间便噼里啪啦吵作一团，一言不合甚至有撸起袖子开战的架势。 由于矛盾爆发得太快，奥格里安公爵甚至还站在拉卡德身边，保持着握住外甥手腕的姿势。 听着背后愈演愈烈的对骂之声，他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地舒展开来，神色非但不急不怒，反而一片宁定，似乎想要眼前的后辈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军心。 以及，看看谁才掌握着如今卡利亚真正的话语权。 拉卡德将目光转向左手边的第三席卡利亚骑士，淡淡道：“莫尔雷特大人此前一直担当军团主帅，现在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么？” 莫尔雷特侧目瞥了奥格里安一眼，摇头道：“臣没有什么想说的。” “莫尔雷特大人还是明事理的——”奥格里安轻轻放下拉卡德的手腕，余光扫过斜后方那个肃立如磐石的男人，笑道，“毕竟您的父辈与法姆.亚兹拉有着斩不断的渊源，在咱们卡利亚内政上胡乱置喙，难免会让不知内情的外人平白猜疑您的立场。” “殿下，既然现在总票数是六比二，那么就应该即刻向将士们宣布明早挥师回国的命令了，相信邓恩与魏格莱斯两位将军清醒之后自会明白是非，至于大殿下那边.只要他的心还向着他的母亲与王室，迟早也会领悟我等的苦心。” 他站直身躯，志得意满地理了理衣领，不再关注犹然愤怒不已的主战派将领，只是轻松闲适地看向帅座上的拉卡德，宛如一位谈笑间御敌于千里之外的绝世名将。 “票数？” 拉卡德自会议开始以来第一次坐直了身躯，眨了眨眼道：“什么票数？” “殿下，你——” “我听莫尔雷特大人有句话说到了我心里——他没有什么想说的，嗯，我也这么觉得，这些时日执掌军权劳心劳力，听听在座诸公的战前表演放松放松就差不多了，没必要自己也上场陪你们演。” “二殿下！”奥格里安勃然作色，“你是真的准备罔顾军心、无视大势，为了你的私人情谊一意孤行，让数万卡利亚将士为古龙王朝陪葬吗？” “去你妈的军心大势！” 拉卡德猛地一挥衣袖，掀起一股澎湃气劲重重轰在奥格里安公爵胸口，将这个富态臃肿的老男人砸得吐血倒飞出去！ “陪你玩玩叫你一声舅父，还真把自己当成国之栋梁了？三五个沾着点王室血统的贵族沆瀣一气，就敢在本殿面前妄言大势？两军阵前，你当这里是罗德尔摆给外人看的朝会审议，十万大军的进退生死，轮得到你们投票表决？” “你——殿下，您.”奥格里安脸色飞速变换，最终定格在了恐惧的苍白色上。 他挣扎着向后缩去，满头大汗道：“我是先王赐封的公爵，您不能这么对待我，这不合规矩，不，不合体统” 其余五名退兵派贵族早在奥格里安被打吐血的一刻就吓得跪伏在地，此时无不是两股战战，一个个惶然如丧家之犬。 另一边除了眉宇之间颇显无奈的莫尔雷特以外，邓恩与魏格莱斯皆是瞠目结舌。 拉卡德跳下帅座，上前两步，蹲下拍了拍奥格里安发福的脸颊，眯眼笑道：“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什么如此尊重你们的‘规矩’和‘体统’么？” “我早就知道西境生乱的消息，或者说，那些和你们勾连的杜鹃、双贤和拉兹利从开始谋划叛乱起就在我们的监视之中——这些天陪你们玩玩一是为了解闷，二是为了让你们这些蛀虫排着队一个个跳出来领死，不然万一清洗过后还剩下几个残渣余孽，坏不了事也恶心人啊，你说对么，舅，父？” “殿下！殿下” “是老臣错了，是老臣一直居功自傲，迷了心窍”奥格里安匍匐在地，疯狂地磕着头，“我只是收过一点那些该死的杜鹃和魔法师们的贿赂，从来没敢与他们勾结啊，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敢造反啊殿下！” 回应他的不是拉卡德，而是一阵来自帐外的轻柔脚步声。 来者是一位温婉美丽的女魔法师，然而与气质迥然相反的是，她的裙边与袖口都沾染着新鲜的血迹。 “奥兰薇妮亚大人。”拉卡德向第五席卡利亚骑士——“星空术士”奥兰薇妮亚颔首致意，莫尔雷特也转身朝同袍温和一笑。 “禀殿下，”奥兰薇妮亚躬身一礼，温柔的嗓音冲淡了浑身的血气，“自奥格里安公爵的长子卡西罗夫以下，所有与叛军有所勾连的军官都已伏诛，我从朝中带来的军官团已经取代了他们的位置，目前军心安稳，大势已定。” 她顺手将一摞破解了加密魔法的书信抛在地上，刚好落在奥格里安面前。 “公爵阁下也许还不知道，十五个小时之前，叛军主力刚刚在门前镇西南三十公里处被我朝禁卫军击溃，我们在伏诛的几名叛军首脑家中找到了这些书信和名单。很不巧的是，其中恰好包括了您和这几位先生家族上下的名字，经过多方查证无误，陛下只好授权我们遵照王朝律法平叛。” “我的小儿子瓦西安呢？！”奥格里安.温德森公爵猛地抬起头来，瞳孔之中充斥着猩红的血丝，“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抱歉，所有冠以温德森姓氏的王族旁支都出现在了这些名单上。” “你们这群疯子，恶魔！他才八岁，八岁！”奥格里安声嘶力竭地咆哮道，“如此残害和陛下流着相同血脉的王室贵族，你们不怕死么！” “这大概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了，因此我愿意再提醒您一次，公爵阁下。” 奥兰薇妮亚微微俯下身子，靠近奥格里安的耳畔道：“授权我们平叛的，是陛下——请您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牢牢铭记，卡利亚永远都只有一位陛下。” 第330章 密使之影 “这边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不知道米凯拉那边怎么样.”挥军南下的路上，拉卡德骑在巨狼上嘀咕道，“那小子一向性子软软的，新党贵族又大都是一群欠砍的货色，别闹出什么岔子。” “需要我去炽日军团看看吗？”奥兰薇妮亚询问道，“毕竟我也算有几分黄金贵族背景，以卫护米凯拉殿下安全的名义前往也说得过去。” 拉卡德斟酌片刻，摇头道：“不行。” “炽日军团不比黄金王朝其他军队，那是葛德文麾下的嫡系精锐，也是他们最不容外人插手的底牌。原本这次拉达冈强行塞人进去已经在王都方面引发许多动荡了，再加上最近永恒殿越来越诡异的局势，我们这时候硬搅这潭混水只会白惹一身腥，让他们自己斗去吧。” 旁听的莫尔雷特点点头，道：“殿下所言不错，以卡利亚的立场终究不好插手黄金王朝内务，只是这样一来，东线方面” “有兄长率领瑟利亚部队兜底，加上路西亚那个变态，出不了太大问题。米凯拉能摆平他那群手下最好，如果摆平不了，非但不出力还要拖我们两家后腿，呵，那这七万炽日军团就别回去了，到时候拆了一样用。” 在刚刚以铁血手腕扫平内部矛盾的卡利亚大军南下的同时，坐镇东北战线的炽日军团之中，形势之恶劣早已超出了拉卡德和两位卡利亚骑士的想象。 召米凯拉前往军中接管军权的命令来自拉达冈的手谕，原本手谕中还要求玛莲妮亚也必须在命令抵达时即刻前往炽日军团，只是当时瑟利亚已经完全落入路西亚的掌控，传令的黄金王朝使者既不敢过于造次，又架不住自家公主一向无法无天的性子，一番拉扯之后只得任由玛莲妮亚留了下来。 而米凯拉一开始就猜到了父亲多半会在战事中做手脚，但不论如何，这七万炽日军团都是此次大战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于是他就准备借父亲名义上的授权尝试真正接管军权，在关键时刻确保这支部队发挥应有的作用。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位泰勒琼斯侯爵竟敢公然悖逆王朝律法，在米凯拉抵达军营的第一时间就将自家神人秘密软禁了起来！ 之后炽日军团的一切行动都顺理成章地出自这位侯爵的命令，他先是让主力部队收缩防御，接着派出一轮轮斥候不断关注西线、南线与瑟利亚方面的动向，毫不掩饰地摆出了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凌晨四点，当大多军士还在营中休息之时，泰勒琼斯秘密召见了一众亲信将领。 待所有人到齐后，这位相貌威严的侯爵率先开口道：“各部汇报一下对下辖部队的掌控情况——我不希望听见坏消息。” “我麾下的第17、22、35骑士大队目前依旧稳定，”位次最前的副将禀报道，“那些隶属葛德文殿下的中层将官仍然对我们颇有微词，但大局当前，他们截止目前都没有产生犯上作乱的倾向。” “第19、21大队情况类似，我在军中的耳目只观察到少数低级军官私下抱怨这是一场毫无荣誉的战争，以及我们让他们的骑士精神蒙羞云云.不过并无有组织的反抗举动。” “我这边也差不多” “保持警惕！”泰勒琼斯郑重地提醒道。 “切记提防那些牢骚满腹的反对派集结成群，也不要做什么过分刺激他们神经的压制行为，还有最重要的——决不能让米凯拉殿下与他们接触！否则以殿下的声誉与威望，一旦联系上那群中层将官，随时都会让局势失控。” “大人放心，看押米凯拉殿下的是我们最可靠的卫队，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嗯。” “还有，埃勒蒙先生——”泰勒琼斯看向大帐角落，“清除计划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阴影之中，一个戴着金框眼镜，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男人答道，“得益于我们对军需部门的提前渗透掌控，已经准备好了超过一千五百枚范围杀伤性魔法基座，在战争魔像上的搭载装配工作也已完成百分之八十，最晚到明日上午便能准备就绪。” “总杀伤范围呢？确定够用吗？” “您应该相信密使的专业程度，泰勒琼斯大人。”埃勒蒙低下头颅，烛火之中，那对玻璃镜片反射出一片血红，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眼眸。 “那是超过十万人级别的禁忌杀戮之法，只要您能确保战争魔像出现在它们应该出现的位置，我可以保证，那片战场上不会有任何生灵幸存下来——无论它们是什么。” “好好好，”泰勒琼斯兴奋地站了起来，搓着手掌激动得走来走去，“这样一来，不仅陛下交待的任务能够超额完成，也不怕剩下一群发疯的家伙找我们麻烦，有这桩功劳在身，我.” “侯爵阁下。”一声平淡的嗓音打断了泰勒琼斯的遐想。 大帐中所有人都愕然望去，只见一道身着白色丝袍的瘦弱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夜风吹起帷幔，明澈的月光从他背后投下，映出一片冰冷的阴影。 “我想知道，所谓用战争魔像搭载，超十万人规模的禁忌杀戮之法——你们打算拿它来对付谁？” “以及，除了我父亲，你还在接受谁的命令？” 短暂的凝滞过后，泰勒琼斯暴喝道：“抓住他！” 靠得最近的两员将领合身向前扑去，在绝大多数人都未曾注意到的阴影中，埃勒蒙面无表情地掏出了藏在身后的漆黑短弩，将一枚泛着幽光的箭矢搭在了箭槽之上。 这一幕恰巧被泰勒琼斯撞见，惊恐之中，他一把抓向埃勒蒙的短弩，口中怒骂道：“你在干什么，他可是——” 弓弦乍响，弩矢电射而出！ 铿—— 一声脆鸣传来，月华般的刀光照亮了幽暗的大帐。 射向米凯拉小腿的弩矢被一记妙到毫巅的刀芒凌空拨转，在空中飞快转了十几圈，无力坠落在地。 两名实力达到英雄层次的将领刚刚冲到五步之外，便惊觉一束刀光在瞳底闪过，膝盖下方一片冰凉，接着双双扑倒在地！ “犯过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侯爵阁下。” 米凯拉悲哀地望着这群本该以扞卫王朝荣耀为己任的将军们，声音微哑道：“能走到这里，是因为我控制了你们派去的卫兵，但敢走进这里，是因为我感知到了她的到来。” 在他身后，头顶金色飞翼盔，身披暗红斗篷的少女手握长刀走了进来。 高空之中，响起了震撼的龙吟。 第331章 燎原之炎 炽日军团的警戒哨猝然响起，在鸣雷般响彻全营的龙吟之下，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根本无需值夜的同袍唤醒，便自觉地披甲执兵冲出营房。 接着，他们就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璀璨纯净的金光自大营正中冲天而起，一头黑色飞龙在上方的高空中盘旋嘶鸣，仿佛远道而来的目的便是震醒沉睡中的炽日军团。 忽然，那头飞龙猛然向上拉升，又在最高点翻身俯冲而下，直冲中军大帐而来！ “队长，是否要将其击落！” “队长.” 同一时间，遍布全营的上百架机关巨弩、数十名魔法师与祷告师纷纷向上级紧急请示，只待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对空攻击就能将那头飞龙撕成碎片！ 然而在目睹营中异象以及那头飞龙的怪异举动后，负责指挥的十余名中层军官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缓开火。 怎么看那都是古龙王朝的飞龙武士，若对方真为偷袭而来，怎么可能只派一头飞龙，还是一副如此大张旗鼓，简直刻意引人注意的姿态？ 退一万步说，假使对方真的心存恶意，中军大帐那群新党将官也都有英雄级别的实力，被一头光明正大打来的飞龙干掉了只能说明他们自己废物。 果然，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那头飞龙并未直接扑向大帐，而是轰然降落在旁边的空地上，双翼掀起的狂风拔起了固定帐幔的铆钉，将一整座帐篷吹飞出去！ 于是所有人都看清了大帐之内对峙的情景。 “那是.米凯拉殿下？” “米凯拉殿下什么时候来了我们军中.还有他前面，那是玛莲妮亚殿下！是我眼花了吗，公主的身体什么时候恢复到这种程度了？” “是封印腐败成功了！公主的身体好了！米凯拉殿下真的做到了！” “你忘了还有菈妮殿下和路西亚桑克斯殿下么——什么狗屁腐败之神，根本不配与我们的神人相提并论！” “等等，他们在干什么.狗日的泰勒琼斯，这帮混蛋竟然敢对殿下拔剑？！” 万军中央，玛莲妮亚脸上犹然余怒未消，侧过脑袋小声嘀咕道：“哥哥，你刚才只让我用气机锁定他们，等一下先别杀人，等到现在差不多了吧？” 两人对面，除了两名自膝盖以下被玛莲妮亚齐齐斩断，正翻滚着哀嚎不已的新党将领，泰勒琼斯侯爵与其他几名手下无不脸色苍白呼吸困难，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前涌出，眼看着就要瘫软在地。 刚才米凯拉陡然发出一道恢弘浩荡的黄金神术，遮蔽了帐中所有人的视线，玛莲妮亚的刀芒又于暗中袭来，配合那头自高空急袭而下的飞龙，迫使他们下意识地拔出刀剑格挡。 可当他们反应过来那道神术全无杀伤作用，唯一的目的只是模糊他们对于危险的感知，玛莲妮亚的攻击也只是擦身而过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七万炽日军团齐刷刷地看到了他们当众对两位殿下拔剑，更要命的是，帐中还有一名身份见不得光的密使，密使手中还端着一架看起来就阴险毒辣专为刺杀而用的短弩！ 他们想要收回武器，可任凭双臂疯狂颤抖、手掌攥得发白，手中的刀剑也根本收不回去。 玛莲妮亚暗中发出的气机锁定实在太可怕了——那股凝若实质的精神威压如同千万根牛毛细针覆盖了他们的每一寸肌肤，英雄级别的战斗直觉告诉他们，但凡稍微挪动一寸，就会立刻被铺天盖地的刀光碾为齑粉！ “再等等。”米凯拉低声吩咐道。 万众瞩目之下，他转过身来，面向一道道混杂着热切、震惊、歉疚与愤怒的目光，温和的嗓音在神力作用下传遍全军。 “炽日军团的诸位，如你们所见，我是永恒女王玛莉卡与艾尔登之王拉达冈之子，黄金王朝的神人米凯拉。” “我在这里，在你们面前，代表着两位陛下与整座王朝亿万生灵的意志同你们对话——” “邪神复苏的威胁就在眼前，而你们，骄傲而荣耀的炽日军团，我朝最忠诚、最精锐、最强大的战士们，本该带着陛下赋予你们的光荣使命，与同样英勇而伟大的卡利亚与法姆.亚兹拉的战士们并肩作战——为扞卫黄金王朝的尊严而战，为守护手无寸铁的王朝子民的安危而战，为诛灭那头妄图颠覆黄金盛世的星空邪神而战！” “可是，有人欺骗了你们、利用了你们、背叛了你们！” “他们假传陛下旨意，与异端暗中勾结，囚禁神人、畏缩避战，甚至要利用你们的忠诚与英勇，使用战争魔像搭载大规模杀伤性法阵，屠戮那些正在与邪神眷属浴血厮杀的友军！” “他们要一寸寸砸碎你们转战二十载积淀下来的尊严与荣誉，化作进身之阶，托着他们肮脏恶臭的身躯登上他们原本一辈子都只敢在阴沟里仰望的高度！” “现在，就在一百五十公里外，法姆.亚兹拉的龙族、兽人、混种与亚人正在与数以十万计的星空异种拼死搏杀，那些或许在你们眼中不如你们高贵的‘异族’，正在抛却生死为文明的存续而战！” “西部战线上，卡利亚的王室骑士与魔法师团，那些在你们看来没有赢得无上意志的青睐，早已落后于时代的‘守旧者’，已经击退了阻挡在前的兽潮，正如钢铁之潮、击天之浪朝南线的兽潮主力直冲而去！不出数小时，他们也将踏上那座战场，当着我们的面夺取千年以来天下至高的荣耀！” “可我们呢？我们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知何时早已变得慷慨而激昂，宛如九天之上的神只向祂的子民们发出振聋发聩的质问！ “我们难道要站在这里，继续关上大门困守一隅，欺骗自己说我们已经击败了所有来犯之敌？还是要和这些蝇营狗苟的蛀虫败类一样，为了所谓维系王朝的战略优势，不惜在凡世对抗外神的战场上动用最肮脏卑鄙的手段谋害我们的盟友？” “告诉我！”他瘦弱的身躯爆发出了巨人般的力量，“告诉我，炽日军团的战士们——我们的选择是什么！” “出兵，杀敌！”最前列一员体格健硕的悍将红着眼睛咆哮道。 “杀敌！让那群天外杂种见识一下炽日军团的力量！” “砍了那群渣滓的脑袋祭旗！夺回属于我们的荣耀！” “没错！让古龙和卡利亚人滚到安全的地方待好！接下来的血，只有我们炽日军团配流！” 在这沸腾的海洋中央，五分钟前还在纵横捭阖畅想未来的泰勒琼斯侯爵面如死灰，米凯拉的话有几分是他自己的推测，又有几分是彻底的误导与谎言已经不重要了。 环顾四周，他看到的不再是七万可以借君王之命与国朝大势随手拿捏的士兵，而是一团压抑之后以更猛烈的姿态爆燃起来的烈火。 正如他们的名字一样，那是最炽烈的阳炎。 所有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事物都会被焚烧殆尽，不管是那看似无穷无尽的兽潮，还是躲在兽潮背后搅动风雨的新党与密使。 此战之后，不会再有泰勒琼斯家族了。 又或许是注定跌宕起伏而又充满讽刺意味的宿命，那对曾经在所有人眼中最为脆弱无力的神人，不知何时早已破茧成蝶，不过初试锋芒，便已光耀天下。 第332章 一千年后 一百年后 战场以北二十公里处，拉塔恩等来了自葬神之墓星夜疾驰而来的黑夜法师团。 “师弟！”盖乌斯依然穿着那副遮蔽面目的铁甲，第一个策马冲了过来，爽朗的笑声从铁盔之下传来，“这回总算幸不辱命，那边的事情摆平了，也没沦落到陷入生死危机向你求救的地步。” 他凑到近前，朝拉塔恩伸了伸手，低声道：“把那件东西还我吧。” 拉塔恩依言摸出那只师兄临行前留下的精巧玻璃瓶，瓶中那团漆黑粘稠的液体依然毫无变化。 他想了想，又不由分说地把玻璃瓶收了回去，贴身放好。 “你干什么.”盖乌斯隔着头盔瞪着眼睛道，“事情都帮你办妥了，赶紧把瓶子还我！” “那不行！”拉塔恩刚毅的面庞上一片肃然，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道：“葬神之墓是葬神之墓，瓶子是瓶子，二者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师兄既然说过这液体能与你本体遥相呼应，感知生死危机，就更应该在我这儿放着了。” “顺便一提，万一哪天你真遭遇不测，我顺着这玩意的指引把你救下之后，你还得再给我续上一瓶新的，记住了么？” “嘿——”盖乌斯都被气笑了，“师兄的东西你说拿就拿，你小子是真把自己当大军主帅了是吧？” “法师学徒盖乌斯！” 拉塔恩虎目一瞪，“且不说你自从进入秘术之殿求学以来未经一次考核，至今仍是学徒之身，就是卢瑟特大师与三席长老在此，大敌当前也要听我这路统帅号令！还不速速入列！” “你！你好好好，我入列，我入列！这次的事情我可记下了！” 不远处，赶来的卡西乌斯连同秘术之殿的三位黑王长老、两位白王长老也驱马上前，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也愿听将军号令。” 左边是刚刚结束一场大战的瑟利亚首席长老，右边是自己的几位授业恩师，拉塔恩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垂首道：“几位阁下先前在葬神之墓与镇内一路激战，本该留在瑟利亚修整才是，这边的战事交给我们就好，何至于再劳动诸位。” “殿下，一路激战至此的又岂止是我们几个老朽——”一位黑王长老正色道，“路西亚殿下正在率军与邪神血战，您与菈妮殿下突破重围杀到这里，不也是冒着重重危险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拉塔恩身上雕刻着狮子纹饰的黄金战甲早已被星兽鲜血染得一片脏污，连背后飘扬的红色披风都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暗褐色，更是有数十道深刻的斫痕撞印遍布铠甲各处，足见刚刚这一路战斗的凶险。 为了避免两位战力最强的半神过早形成合围之势，赛格尼斯几乎将近半高阶星兽都压在了阻击拉塔恩的北线，这才硬生生拖延出了将近一夜的时间。 可即便如此，当拉塔恩亲自披挂上阵，充当破阵之锋冲杀在万军之前的第一线，高阶星兽组成的防线还是如同被劲弩贯穿的鲁缟，被他自北向南几乎杀了个对穿。 也正是由于拉塔恩率领的瑟利亚大军已经扫平了来路的绝大多数阻碍，卡西乌斯与几位秘术之殿长老才能召集葬神之墓尚存战力的数十名高阶法师，沿着刚刚打穿的通道赶上大部队的脚步。 “不错，拉塔恩殿下，您应该很清楚，这不是一家一姓的战争，而是整座交界地都必须直面的战争。”苍髯染血的卡西乌斯一字一句道，“我不在乎有多少阴暗龌龊之辈妄图借这场战争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只在乎我们必须赢下它——这是瑟利亚人代代相传的使命，也是我们为无数牺牲的先驱必须实现的复仇。” 拉塔恩怔然凝望着这个刀剑般刚硬的老人，又让余光随着萧瑟的晨风向后掠去，他看到了疲倦之中双眸仍如星辰般耀眼的妹妹，看到了温和如水含笑望来的卢瑟特大师，看到了端坐马上挺拔如剑的师兄盖乌斯，看到了奥加、莱因、盖亚. 在目光的尽头是数千名浑身浴血的黑夜法师，他们沉默地屹立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一如禁忌之战后他们逝去的一千年。 没有人能阻挡他们冲向破晓的曙光。 “那么，请诸位入列，随我南下，击破邪神！” 同一时间，早已沉寂下来的葬神之墓。 一具被狂暴的魔法能量冲刷得残破不堪的躯体正如行尸走肉般前进着。 他踉跄着跨过瑟利亚北部耸立的山峦丘陵，一步步穿过人去楼空的山间要塞，他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动作却如时钟般机械而恒定，任由一片片烧焦的血肉随着微弱的呼吸扑簌而落，也绝不肯停下前进的步伐。 “到了.就快到了” “呵，呵呵.” 站在黑夜法师团撤离之后洞开的封印之门前方，仆人毕迪扬起残破的头颅，注视着那条天顶石打造的通道，发出了一阵说不清是压抑还是畅快的诡异低笑。 “你说这条跨越百年的道路难走，我看也不尽然嘛。” “有人走了区区数年，就踏上了让你难以仰望的高度，而我，嗬嗬.我只要走得比你再远一点，再高一点.就够啦。” 降临仪式开启之前，赛格尼斯曾经让他以尽快远离那座祭坛，防止被急剧涌来的魔法能量冲刷而死，可在赛格尼斯未曾注意的角落里，那个在他眼中蝼蚁般微不足道的仆人留了下来。 “毕迪”沐浴在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狂暴能量中，目睹着占据了他的身躯的先祖一步步走上山巅，走进葬神之墓与祭坛的奥术链接，张开双臂拥抱着那不属于他的澎湃神力，一步步蜕去凡躯，由人化神。 就像看一个被丝线牵动的傀儡，一个在舞台之上卖力表演的小丑。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着，这具身躯早已突破了崩坏的极限，之所以还能超出常理地行进，只是因为他调动了最后几分提前寄存的魔力，强行驾驭着即将崩塌的躯干，如同一架支离破碎的人偶，挪动着最后的距离。 他感觉脸上一阵干痒，伸手擦拭了一下，于是半张脸颊便化作枯朽的残渣落向地面，可他却长呼一口浊气，残存的另外半张脸上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容。 终点到了。 眼前便是那座邪神沉眠千载的深渊，深渊之下，便是那枚复苏未成沦为他人嫁衣的残破之卵。 “先祖，接下来的时间，就请您尽情品味，这场来自一百年后的复仇。” 第333章 生命与死亡 破晓前的夜本该是最深沉的漆黑，此刻却亮如白昼。 两道如神似魔的身影交战的余波割裂了幽暗的天空，沸腾激荡的奥术能量发出震雷般的轰鸣，铅灰色的阴云被撕扯成漫天飘絮，又化作急骤的暴雨洒落大地。 冰冷的雨水中混杂着繁星般苍蓝与赤金的光芒，那是散落在空中的神之血与龙之血。 四爪四翼的银白巨龙用羽翼划出两道闪烁着黑红雷电的斩击，在赛格尼斯山岳般庞大的星辰之躯上留下两道沟壑般的伤口。 苍蓝色的血雨中，路西亚沉重的龙躯撞破音障，一记仿佛要崩碎苍穹的重爪砸在赛格尼斯残破不堪的骷髅面甲上！ 数十万星兽恐惧而震撼地望向高空，亲眼目睹着他们的神只宛如流星一般轰然坠落，将方圆十里的战场砸成盆地，其中来不及躲闪的万余星兽连一声嘶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压成了碎末！ “路西亚桑克斯！” 赛格尼斯仰首向天，面对那道浴血的龙影发出痛苦而狂怒的咆哮。 那颗虫躯顶端的骷髅头已经被刚刚那一击砸得粉碎，露出下方赛格尼斯变异膨胀的人脸，如同一只寄宿在虫躯之内的扭曲怪物。 他肢节化的腿脚向下蜷曲，随后蓦然爆发出恐怖的巨力，十二片薄翼撕裂长风，庞大的虫躯掠上半空，张口吐出无数道高度凝聚的重力光束。 炽红色龙雷与暗紫色光束对轰在一起，炸散成流离的光焰，赛格尼斯尾部的鞭锤趁势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光，重重砸向路西亚的胸口！ 他已经观察到，古龙的完全龙化状态在反应速度上远不如更加灵巧的半龙化状态，如此近距离之下的猝然袭击，任凭这小子此前展现出了令他都心悸不已的实力，也决然来不及阻挡。 尾锤呼啸着横扫而去，去势之快甚至在尾甲边缘撕扯出了漆黑的空间裂痕，眼见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就要落到路西亚胸前，那四对龙翼忽然轻飘飘地扇动了一下。 赛格尼斯感到周遭的整片时空都仿佛发生了极为短暂的错位，目光再次凝聚时，路西亚的龙躯已经幻化成一团模糊的流光，再次化作三米左右的半龙化状态，左手狩猎神只大剑于间不容发之际斩出一道高压风墙，恰恰抵住了呼啸而来的尾锤！ 轰—— 剧烈的冲击波拂过整片天幕，剑刃风暴凝成的气墙仅仅阻挡了一瞬便爆裂开来，重逾星辰的尾锤压着狩猎神只大剑砸在路西亚侧肩，将他半条手臂连同左肩砸得凹陷下去，龙血如雨飘落！ “哈，哈哈.”赛格尼斯长舒一口浊气，压抑许久的胸膛一阵畅快，忍不住狂笑出声。 他看见路西亚渺小的身躯如同流星般飞退，一直向后射出千米之遥才扇动着羽翼堪堪止住，左臂似是已经无力举起大剑，软绵绵地垂在肋边。 “你这条该死的爬虫，恶心的烂蛆，刚才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也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赛格尼斯恨恨地咬紧牙关，从齿缝中挤出一阵快意的狞笑。 “跑吧，跑吧！就像一千年前我击碎法姆.亚兹拉时，你那些尖叫着奔逃的族人一样！” “我要当着你的面踩死古龙王朝的每一个士兵，用他们的鲜血与骨肉喂养我最低等的眷属！我要放你逃跑，放你躲进自以为安全的阴沟角落，让你在恐惧中亲眼看着我杀死你的每一个族人！” “最后，我要拎着你的脖子，在你还清醒的时候吃掉你的每一寸身躯，让你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来自星空的恐惧！” “记住，路西亚桑克斯！这是你欠我的！是你的父母，是那三个重创沉眠的婊子，是整个不服管教胆敢悖逆无上意志的星月文明欠我的！” “你们封印了我一千年，我就要折磨你们一万年，十万年——” “屁放完了么？”路西亚活动着脖子，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左臂的疼痛，“看在你憋了足足一千年，周围又都是你那些肮脏发臭的眷属，才恩准你对着它们倾诉一番只敢在梦里光着屁股说给你母亲听的屁话。” “啊，对不起——”他忽然敲了敲脑袋，“忘了你是诞生于虚空的星空生命——你没妈啊。” “路西亚桑克斯！”赛格尼斯气得目眦欲裂，他难以忍受自己酣畅淋漓的倾泻被对方区区两句话就堵了回来，更难以接受自己身为魔法宗师、新晋神明，竟然在言语交锋之中被一头诞生区区数年的龙族骂出了降维打击！ 艾丝缇或许没有母亲，可他赛格尼斯有啊——交界地的脏话从什么时候起这么没有底线了？！！ “好啦，知道你记住我的名字了，既然屁话说完了那就准备死吧。” 赛格尼斯霍然瞪大眼睛，他看见路西亚恍若无事地抖了抖凹陷下去的左肩，丝丝缕缕宛如丝线般轻柔的黑色光焰缠绕在他的伤口四周。 仅仅一息不到的功夫，大片残破的筋骨、血肉与鳞甲就如涌动的气流般生长出来，散发出的生命气息甚至更甚于伤前，完全恢复到了开战前的巅峰状态！ 昔日的特殊能力襁褓赐福进阶为女王之拥后，本就无比变态的恢复力更是蜕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路西亚活动着完好如初的左臂，一时若有所思。 作为他从记忆战场中获得的第一项天赋，襁褓赐福一直是他最重要的底牌之一，面对实力相近的对手，这种小伤即刻愈合，大伤无碍战斗的恢复能力总是能让他取得近乎开挂的优势。 从那时起他就十分疑惑，昔日执掌死亡法则的卡特佩拉，为什么会拥有这种在治疗恢复领域比执掌生命法则的玛莉卡女王都更加强大的奇术？ 如果说单独一项襁褓赐福还是特例，那么进阶之后的女王之拥呢？ 他刚刚清楚地感受到，别说赛格尼斯这废物只是砸断了他半条手臂，就是真轰碎了他半边身体，那股法则层面的生命之力也能把他从死神手中硬生生拽回来。 这真的是“死之女王”应该拥有的力量么？ 还有她为自己升格的命定之死，众所周知完整的死亡卢恩早已在众神之战最后被“黑剑”玛利喀斯夺走，卡特佩拉为何还掌握着真正的死亡之力？ 不过眼下还不是细究这些问题的时候，历经大半夜激战，刚刚那一击已经是赛格尼斯绝境之下最猛烈的反扑，是时候该送他上路了。 心思电转不过一瞬，千米之外，赛格尼斯脸上惊愕的神情尚未褪去，路西亚深吸一口气，一股冰冷、寂灭、肃穆而浩大的力量瞬息涌遍全身。 他的右爪闪烁起了黑红色的闪电，左手的大剑也同时沐浴在了黑红色的火焰之中。 比起之前战斗中只是短暂出现的黑焰斩击，路西亚第一次在万众瞩目之下，任由命定之死真正的力量尽情绽放！ 第334章 三军合围 死亡是什么感觉——恐怕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灵能够给出答案。 但赛尔维斯感觉到了，不止感觉到了，还如刻入灵魂般清晰无比。 那股铺天盖地覆压万物的恐惧与绝望第一次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具现而出，仿佛要吞噬他的一切，冻结他的神髓！ 千米高空中，邪神与龙王本该势均力敌的一战彻底落入了单方面碾压的态势。 路西亚挥剑纵斩，燃烧着黑红火焰的剑芒蓦然延伸至百米开外，宛如天地初开时的一道裂痕斩向赛格尼斯的星辰之躯！ 赛格尼斯一侧的薄翼闪烁着璀璨的魔力光辉，横挥出去格挡，魔力与黑焰碰触的一瞬，竟如遭遇烈火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瓦解成无序混乱的能量四处溃散！ 山川崩裂的巨响中，那具曾在禁忌之战中无往而不利的星辰之躯险些被居中斩断，三截断翅崩飞到空中，来不及落向地面便被熊熊燃烧的死亡之火烧灼殆尽。 一道山谷般深邃的剑创横贯了赛格尼斯的大半身躯，支离破碎的伤口中，宛如结晶触须的血肉迅速翻涌，竭力想要复原，却被残留的黑焰烧得扭曲颤抖，散发出滚滚黑烟，始终无法愈合！ 混沌的视野中，赛格尼斯隐约窥见一道银色的流星扑面而来。 下一霎，天灵盖传来雷击般的剧痛，直到此时，耳畔才传来骨骼崩裂的爆鸣与空气撕裂的厉啸！ 路西亚半龙化后带着骨节尖刺的手肘重重砸在赛格尼斯头顶，虚空之翼再次扇动，矫健的身躯化作一团高速旋转的怒雷，高阶蛮族战技与宗师级别的古龙战技熔于一炉，拳打、膝撞、肩顶、肘砸，刹那间上千次刚猛霸道的攻击轰在赛格尼斯躯干之上！ 每一次攻击都裹挟着黑红交织的死亡黑焰与破灭龙雷，赛格尼斯坚不可摧的外骨骼如同被千钧重锤砸过般一寸寸爆裂开来，飞溅的神血还停留在半空中就被沸腾的能量场蒸腾汽化，一时竟在高空之中氤氲出大片苍蓝的云烟。 “啊——”赛格尼斯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恰在此时，一记破灭之爪重重轰在他的心腹之间，冰冷凌厉的毁灭之力洞穿心肺脏器，在他背上贯通出井口大的空洞，黑红之火与苍蓝之血一同井喷而出，好似盛放的罂粟！ 瞳仁已被鲜血淹没，赛格尼斯竭力瞪大双眼，却根本无法捕捉到路西亚流光般急速闪烁的身形，蓦然间，他看到他出现在左前方的高空中，将双剑舞成了一团呼啸的风暴，又于转眼间消失！ 噗噗噗——一连串血肉被利刃斩切而过的脆鸣响起。 外壳爆碎的星辰之躯再也无法给他足够的防护，凌迟般的剧痛几乎在一刹之间出现在从头至尾的每一寸肌肤之上，剧烈的痛苦让他几欲发狂！ 赛格尼斯似虫似兽的庞大身躯在空中疯狂地扭曲颤动，他想要避开这暴雨般的剑光，却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反抗。 突然，他的身躯猛然止住，路西亚左手一剑钉入他的左肩，右手夜与火之剑激发夜之架式，如同天河倾泻而出的彗星激流刺破天幕！ 狂暴的魔能冲刷着赛格尼斯的头颅，小半张扭曲的人面与颈后大片的血肉一同蒸发，只留下一道焦黑的半弧形沟壑。 路西亚悍然拔出狩猎神只大剑，龙躯一闪，残影幻灭间浮现在赛格尼斯上方，拧腰一剑直贯而下，笔直钉穿了最中央的脊椎！ 仿佛岩浆喷发的黑焰与蓝血中，他沿着赛格尼斯山川般隆起的脊椎一路向下切割，将每一节阻挡在前的脊骨劈成两半，将每一寸试图愈合的血肉燃为尘烟！ 既然千年前集全部星月文明之力制造的伤势都无法彻底杀死这头邪神，那么他就要以最残酷暴虐的手段灭杀它体内最后一抹生机！ 濒死之际，赛格尼斯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澎湃巨力，拼死将路西亚甩飞出去，浑身神力疯狂燃烧起来，化作流光朝北方急速遁逃而去！ 路西亚瞥了一眼他遁逃的方位，虚空之翼凌空振颤，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在他们脚下，主神溃逃之后，数十万原本只有杀戮与破坏本能的星兽顿时陷入混乱，它们有的想随神只逃窜，有的想继续南下战斗，有的干脆放弃思考按照弱肉强食的法则自相残杀起来。 更南方的荒原之上，银色的浪潮已然裹挟着山崩海啸的气势扑面而来。 数千头飞龙以高温龙焰开路，两万风暴骑士冲锋在古龙大军的最前方，秘银重甲背后漆黑的披风宛如一阵平地刮起的烈风，染血的长戟碾碎了挡在前方的一切阻碍，靠得近些的星兽甚至已经看得见他们长戟之上闪烁的锋芒！ 最早踏上南线战场的星兽都已被斩杀殆尽，路西亚与赛格尼斯的战斗又爆发在兽潮后方，光是战斗的余波就碾死了无数星兽。 当这群失去组织、斗志全失的星空兽物再次遭遇古龙大军气势如虹的集团冲锋，前线立刻如同大河决堤彻底崩溃，绞肉机般浴血混战的局面不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场追亡逐北的大屠杀！ 在南线遭遇猛烈打击之后，兽潮遵循求生本能朝北溃散，然而这些神智混乱的异兽还没来得及全面调头逃窜，西北方向的丘陵背后就出现了大片迎风飘扬的星月王旗。 银甲蓝袍的卡利亚王室骑士踏入战场的第一时间就发起了整齐划一的集群冲锋，前列手执圆盾长枪的重骑化身一排排冷硬无情的生命收割机，所过之处犹如用尖刀刮过鱼鳞，在奔逃的兽潮中掀起大片翻涌的血浪。 魔法师团乘坐着高达数十米的巨型魔偶，这些钢铁巨人与黄金王朝引以为傲的战争魔像颇有几分相似，实战作用却截然不同——它们没有配备大弓或长戟，整体形象接近于一个矮壮的巨人托举着一座巨大的金属堡垒。 每一座堡垒底座上都刻画了大幅增强魔力聚集速度的永固化法阵，三十名魔法师就站在壁垒后方，朝远方倾泻着雷霆暴雨般密集的魔法打击。 西北、正南都被大军堵截，最后残存的近三十万星兽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终于清醒过来，一个个红着双眼爆发出拼死一搏的凶悍，朝东北方向的平原狂冲而去。 正此时，一阵低沉而雄壮的军号响起，一排排身披金色战甲的重装步兵踏着沉稳如山的步伐，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飘扬的炽日军团旗下方，三万重步堵死了最后的生路，四万骑兵展开钳形阵势，以三千罗德尔大树守卫作为先锋，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迎着决死的兽潮发起了堂皇正大的冲锋！ 炽日军团，永不后退！ 第335章 黄雀 逃——这是赛格尼斯仅存的想法。 逃向哪里？ 北边的瑟利亚山脉，更北边的风暴之海，还是那片雾海之外的荒芜之地，亦或彻底远遁，回归幽远深暗的星空？ 来不及思考这么多了，模糊的意识中唯一的直觉正在榨干他的最后一丝潜力，驱动着他逃往尽可能远离那头龙的方向，或者说远离那正在飞速迫近的死亡。 对比灵魂深处属于艾丝缇本尊千年之前的记忆，路西亚桑克斯确实还远远不及他的父母，但放在今日的赛格尼斯面前，那种级别的战力已经足以令他绝望。 更何况，他手中还掌握着能够真正彻底杀死自己的命定之死。 一千年前，艾丝缇也曾在战场上面对执掌死亡之力的初代死神，但为什么那时的命定之死根本无法对祂造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是那位死神太弱了，还是自己太弱了？ 纷飞的念头在混乱的脑海中闪过，但赛格尼斯根本无心再思考这些细节，除却疯狂逃亡的直觉，还有另一种思绪正在逐步侵蚀他的意志。 那股在降临仪式之后已经与他的灵魂融合为一的神只之力似乎正在消散，那种原本完成生命层次的飞跃，立足于宇宙的高点俯瞰众生的“视角”正在不断衰落。 潜意识中，他似乎越来越渺小，越来越卑微，属于艾丝缇横扫星月时代的恐怖与威严迅速溃灭，属于赛格尼斯本人的恐惧与懦弱反而急速回归。 如果这位昔日的魔法宗师头脑依然清醒，大概会立刻惊恐地意识到，这就是“神格”的崩溃。 正如那些诞生在上古时代被古龙与巨人猎杀的古早神明，又或是众神之战中那些陨落于部落混战、各族征伐、信徒消亡、传承断绝的伪神，当一个强大生命失去了身为神明应有的位格，属于神明的威能便会迅速从他身上褪去，或许再过不久，属于他自身的“强大”也将不复存在。 降临神术的作用就像一根内部腐朽的绳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艾丝缇”与“赛格尼斯”两股意志愈发泾渭分明。 恍惚之中，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片黑暗、死寂、广阔无垠的星空，那个庞大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的眼前晃过一闪即逝的触须、鳞甲参差的薄翼，耳畔回荡着古钟鸣响般深沉可怖的低吟，如同一位卑微的信徒觐见一位令他战栗的神只。 “啊——” 脑海深处蓦然传来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剧痛，赛格尼斯猛地抱住脑袋，下一秒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超凡脱俗的星辰之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两支发生大规模变异的结晶化手臂——但仍能清晰地分辨出，它们属于人类，属于曾经的自己。 瞬间的呆滞过后，他的口中发出不知是痛苦还是震惊的咆哮，忽然，一束璀璨夺目的苍蓝剑光自北向南极速撞入视野，顷刻间便将他吞噬！ “堕神者？” 拉塔恩用脚尖碾了碾刚刚被自己从高空斩落的半具残躯，眼神中露出一丝困惑。 刚刚他在数十公里外都清楚感知到了南线战场上路西亚与邪神交锋的力量波动，那种层级的战斗中，这么一个身负重伤的堕神者是怎么活下来的？ “等等.他就是赛格尼斯。”身旁的菈妮忽然出声道。 “我的感知不会有错，”她俯下身子仔细查看着那半截残躯之内残存的魔力，“虽然他的外貌已经看不出曾经的痕迹，但他体内魔力流转的方式仍然遵循着当年那位‘暗星’留下的超魔技巧。” “这种流转之法能够大大增幅魔法的释放速度与威力，时至今日掌握的人也不足双手之数——去掉那些早已陨落的和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他只能是赛格尼斯本人。” “菈妮殿下说得不错，这的确是赛格尼斯的‘暗星调律’.”赶来的卢瑟特沉吟道。 “按照之前拼凑出的情报，他应该用了某种邪术从赛尔维斯体内复苏，又谋夺了神眠之卵中残存的邪神之力，成为了新一代‘艾丝缇’，可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卡西乌斯皱起眉头，“我们离开葬神之墓时曾经仔细检查过神眠之卵的状态，不管他用了什么具体手段，事实上确实已经完全成功，神眠之卵只剩一具空壳——按理说他就算被路西亚殿下斩杀，也该保持着艾丝缇的形态与力量陨落，不可能是现在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简直与那些堕神者一般无二的状态。” 众人正疑惑间，一路追来的路西亚也从天而降，看到这幅情景愕然道：“赛格尼斯呢？” “喏，这就是了——” 拉塔恩用靴子把赛格尼斯的上半段翻了过来，他的意识似乎已经彻底消亡，正用一双空洞的双眼凝望着天空，口中只剩下混沌不清的呓语。 “路西亚” 菈妮看了一眼他浑身浴血的姿态，幽蓝的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心疼，但她还是迅速按捺下去，说起了正事，“你有没有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和魔法大会上的犹格很像。” 仿佛一记钟鸣在路西亚的脑海震响，刚才那股模糊的熟悉感立刻落到了实处——是了，赛格尼斯不仅衰退成了堕神者的形态，而且他的状态和之前那四名被自己斩杀的第二期堕神者完全不同，这种神智全失，连艾普西隆的灵魂秘术都无从下手的状态只在一个人身上出现过。 正是短暂觉醒艾丝缇的意识，又在被击败后迅速发生灵魂毁灭的前海摩次席教授犹格。 他当即蹲下身子，挥手释放出一道灵魂秘术感知赛格尼斯的意识之海，敲开精神壁垒之后，里面果然只剩下一片混沌的风暴。 “摧毁灵魂的定向术式这本就是双贤的技术，谁能在他的脑子里提前植入定向术式，这可是赛尔维斯的身体.赛尔维斯” 路西亚霍然起身，看向葬神之墓的方向，自开战以来，他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事态超出掌控的紧张。 “首席大人，葬神之墓还有人留守么？” 卡西乌斯愣了一下，旋即脸色立变，“没有——所有还能战斗的黑夜法师都跟我来这里了。” “立刻通知葬神之墓周边一百公里内所有人员全部撤离，包括瑟利亚！” 路西亚摘下暗月徽章塞给菈妮，吩咐道，“拿着它去找卡伦神官，现在由你接管古龙部队，另外告诉拉卡德和米凯拉，包括你们在内，自英雄以下，所有部队立刻退出正面战场！” “卢瑟特大师，卡西乌斯首席，劳烦你们二位外围策应，尽可能减少接下来战斗余波造成的破坏。” 最后他看向拉塔恩，看到这家伙已经拔剑在手的架势，迟疑片刻，忽地笑了一声，道：“接下来这一战，可能会死，怕么？” 拉塔恩淡淡道：“现在你带着我妹妹跑还来得及。” “哈——”路西亚拍了一把他的肩膀，敛去笑意道：“小心点，下面这个才是真货，我们走。” 第336章 降临 葬神之墓。 一道残破到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人影跪坐在神眠之卵旁的悬崖上，他微微歪着脑袋，似乎在倾听深渊之下的风声。 “毕迪”闭着双眼，仅存的半张脸颊上再也看不到任何悸动与疯狂，剩下的只有一片安详如夜的宁寂。 “感觉到了么，这种洞彻灵魂的恐惧”他轻声道。 仿佛呼应着他的话语，数百里外，赛格尼斯空洞的眼神凝望着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喉间滚动出一声颤抖的低吟。 紧接着，在菈妮、卢瑟特、卡西乌斯与众多黑夜法师的注视下，这位自一百年前复苏的“暗星”，此次一切动乱的幕后黑手就这么闭上了双眼。 他的肉体开始不可逆地扭曲、坍缩、异化.如同当日的犹格一样，无数张人脸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躯体表面挤了出来，又迅速化作苍白的结晶，短短数息之内，赛格尼斯就彻底变成了一颗法师球。 “天啊，这是怎样的亵渎之举.”卡西乌斯阖上双目，苍老的脸庞上神色复杂。 卢瑟特的眼神则变得幽冷，在两次近距离目睹“法师球”的异变过程之后，一些隐藏在变异表象之下的术式运转规律再也瞒不过这位大师的洞察。 法师球的异变、堕神者的转化，乃至刚才赛格尼斯体内残存的复苏神术与降临神术，其内核都存在某种程度的互通。 生命法则——卢瑟特已经可以确认，赛格尼斯不知从何处窃取了一线属于永恒女王的权柄，并将其扭曲、滥用，才实现了眼前这种效果。 将人类转化为星兽，甚至用人类躯体攫取艾丝缇的神力，究其本质都在于运用生命法则打破种族壁垒，建立一条贯通凡人、星兽、堕神者、伪神的“通路”，再以强大的生命力强行推动自身完成这条道路。 而作为助推剂的生命力来源于何处——看看这些如同溺水般挣扎着挤出来的人脸就明白了。 过去的一百年中，赛格尼斯与他的后代不知吞噬了多少魔法师，并将他们的生命与力量化作自己由凡化神的养料。而当伪神之躯被彻底杀死，生命法则建立的通路崩溃，无序的生命力伴随着无数的怨魂狂涌而出，他便再也无法维系生命形态的稳定，最终就沦为了这副样子。 “这种一切筹谋付之东流，全部力量烟消云散，连最难以割舍的生命都化作吞噬自己的毒药的感觉，或许比死亡都更加让他恐惧吧？”菈妮凝视着赛格尼斯，淡淡道。 “愿他的灵魂在恐惧的深渊中永受折磨，”卢瑟特答道，“如果战事能够安稳结束，我会把他的法师球永远保存在雷亚卢卡利亚的秘库最底层，让他在永恒的黑暗中静静品味无尽的苦痛。” “安稳结束么”菈妮望向路西亚和兄长远去的方向，藏在背后的小手绞在一起，关节都失去了血色。 “他们一定会赢下来的。” 听到身后的隧道里传来空气撕裂的厉啸，“毕迪”依然保持着那副安然静坐的姿态，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颇为感慨的笑意。 掠入葬神之墓的一瞬间，没有任何试探性的问话，路西亚抬手便释放出一道雷焰交缠的龙息封印，将崖边那道残躯牢牢束缚在原地。 同一时间，“毕迪”脚下亮起闪烁的魔力光辉，拉塔恩的魔法囚牢彻底封禁了周围的空间，确保对方再也没有逃逸的可能。 直到这时，路西亚才开口道：“赛尔维斯？” “是我，殿下。” “如您所见，我正是赛尔维斯——魔法师赛尔维斯，我一直在此恭候您的到来。” 他动了动浑身上下唯一没有被束缚住的脖子，“不知道殿下是否愿意给我一个转过身来面对您的机会，真的，只需要让我转个身就好。” 路西亚与拉塔恩对视一眼，挥出一道神力，相隔百步将赛尔维斯转了过来。 “感谢您的宽宏，”赛尔维斯微笑道，“也许时至此刻这么说有些讽刺，但平心而论，我一直很尊敬您，路西亚桑克斯殿下——如果有选择的话，再让我自己选一万次，我也不希望与您为敌。” “身为古龙，却拥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魔法天赋，身为只需要混吃等死就能安享荣华富贵到老的半神，却在短短数年间崛起到了难以仰望的高度.最重要的是，在他们的计划中，您本来只是一个可以被收买和边缘化的‘外来者’，可在您的面前，一切计划都失去了作用。” “双贤、密使、新党、腐败教派，还有卡利亚内部那些向贝塔俯首称臣的废物与叛徒——半年，您只用了半年，就让他们所有的谋划都变成了厕所里的废纸。出自不同派系，本该水火难容的半神都匪夷所思地团结在您的身边，偏偏您还拥有着出众到足以引领他们所有人的谋略与实力。” “从您在王都击败葛瑞克，当着整个黄金王朝的面流放杜奥里斯家族的一刻起我就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阻挡您的脚步，拉达冈不行，葛德文不行，甚至猩红腐败、真实之母与永恒女王玛莉卡都不行——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甚至也愿意投效于您麾下，比起守旧自负的起源学派、瞻前顾后的古龙神殿，还有法姆.亚兹拉盘根错节各怀鬼胎的元老院和长老会，我自信能做得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好！” “选择是自己选的，机会是自己给的——”沉默片刻后，路西亚说道，“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选的路么？” “没错，您说得没错，”赛尔维斯仰天大笑，仅剩的一边眼角都笑出了眼泪，“选择是您与生俱来的权利，但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这样的权利。” “这一步是我自己选的，但我有资格自己选的，也仅仅有这一步而已。” 拉塔恩歪了歪脑袋，“我们还要继续听他发表遗言么？不管他本来准备干什么，既然还没来得及做，就早点解决了事。” “闭嘴！”赛尔维斯突然大吼一声，脸色狰狞道：“这里有你插嘴的份？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彻头彻尾的蠢货！” “知道我为什么宁肯向一头古龙低头也不愿效忠卡利亚么？你们就是一群沉湎于过去又不肯走向未来、看得清积弊却又狠不下心斩断的废物！” “早已被无上意志操控而不自知，内部混乱横生而不知改，外部威胁频频而不求变。你妹妹还算是个人物，可你呢？把拉达冈这种任人摆布的傀儡视作偶像，也配在这里说话？！” 拉塔恩眸光一冷，重剑当即便要挥斩而出，却被路西亚一把摁住。 “等等，他的状态不太对——他不是，不，应该说现在的他已经不只是赛尔维斯了。” “哈，不愧是您啊，路西亚殿下正如我所说，在我的一生中，作为‘魔法师’赛尔维斯，不是‘暗星’赛格尼斯的嫡孙，也不是雷亚卢卡利亚双贤教室的次席教授，仅仅作为赛尔维斯本身的时间，只有这短短几个小时而已。” “我在自己的大脑中植入了毁灭灵魂的定向术式，为的只是在关键时刻杀死注定要夺走我的躯体的先祖，呵，你们大概永远不会明白这种体验吧？” “穷其一生，只为了让一个本该死在一百年前的先人复活，夺取另一个本该死在一千年前的邪神的力量，最后还要将我的一切作为祭品，跪在地上祈求他们的降临.凭什么，这一切凭什么？！” 赛尔维斯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声音中饱含不甘，却又蕴藏着更为深沉的仇恨与愤怒。 忽地，他又平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控诉只是梦中的呓语。 他抬起头，凝视着路西亚与拉塔恩，淡漠道：“那道根植于灵魂的术式足以杀死一位最强大的凡人英雄，却无法杀死一位已经篡位的伪神。因此我必须先让他衰弱，这就是你们刚才起到的作用。” “接下来，我要夺走他遭受重创之后已经无法驾驭的神力，由于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与那位真正的邪神相去甚远，因此只要受到原主的呼唤，被降临神术强行攫取的位格与力量都会迅速回归。” “原主.你是说真正的艾丝缇？” “不错，是祂。”赛尔维斯抬起头颅，仰视着葬神之墓漆黑的穹顶，“我也想挣脱囚牢，体验一下沐浴在自由的星空之下是什么感觉，可惜，终究是做不到啊。” “我大约三分之一的灵魂作为接引先祖归来的火种，必将随他一起湮灭在发动的术式之下，另外三分之二本就无法独存——因此我最后的价值，便是作为同样的弃子，同样的复仇者，充当反向发动降临神术的钥匙，接引祂的归来。” “总之，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时间，让我说完想说的一切，”他侧过脑袋，像是对着某个虚空中的存在低语，“接下来的时间，是你的了。” 下一秒，赛尔维斯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轻轻耸动肩膀，龙息封印与魔法囚牢一同寸寸崩碎。 “路西亚桑克斯，以及拉塔恩.身为棋子的味道并不好受，弃子就更是如此，不论我们谁能活下来，都请继续挣扎着生存下去，直到将这可笑的宿命彻底埋葬吧。” 他张开双臂，朝后方的深渊笔直躺落。 深渊之中，爆发出了一声绝对不应存在于世的恐怖嘶鸣。 第337章 真神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一头完美的生物。 流畅的线条充盈着震撼的力量感，宛若星辰铸就的身躯晶莹剔透，每一片鳞甲都反射着璀璨的辉光，每一次呼吸都裹挟着方圆千米之内的自然魔力一同震荡。 祂保持着形似堕神者的人形星兽形态，却要比他们更加魁伟而优雅，纵使相隔种族的壁障，每一个面对祂的生灵也都会感受到那股凌驾众生之上的智慧与威严。 一位真正的神只——不同于复苏时代伴随万族崛起而生的诸多本土神明，也不同于赛格尼斯那个空有力量的伪神，这是一位足以与三月神、猩红腐败、真实之母这样传说中的名讳并驾齐驱的天外神只。 哪怕祂的力量早已不复当年之盛，其威势依然强大到令人窒息。 “跪下——”祂微微侧斜头颅，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命令，“或者死。” 回应他的是一束冲天而起的苍蓝剑光，与一声震彻葬神之墓的龙啸。 拉塔恩瞬间爆发出的力量踏碎了脚下的崖壁，两柄漆黑巨剑一左一右斜撩而起，如同两道死亡之翼，挟着刚猛无匹的力道直直斩向艾丝缇的胸膛！ 同一霎，仿佛时空逆乱，银白色的龙影突兀的浮现在祂的头顶，一记势大力沉的爪击直贯而下！ 澎湃的冲击气浪爆发开来，将方圆千米之内的石块尽数震为齑粉！ 尘烟之中，艾丝缇竟一手横架挡住了拉塔恩的双剑，一手张开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路西亚的爪击。 两位半神足以开山裂石的巨力仿佛注入了深不见底的汪洋，艾丝缇的身躯岿然不动，继而骤然发力，右手握拳一击轰在拉塔恩胸口将其打飞出去，左手猛然钳住路西亚的手腕，挥拳砸出一片音爆，重重砸在路西亚面门！ 砰—— 赤金色的龙血飞溅而起，艾丝缇歪了歪脑袋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似乎在疑惑为何没有一击轰碎眼前这头古龙的头颅。 祂摇摇头，又是一拳砸出，视野却在顷刻之间被炽烈的火焰填满。 路西亚拔出夜与火之剑发动火之架式挡住攻势，同时猛然挥动上半身，锋利刚硬的龙角正正砸在了艾丝缇脸上！ 艾丝缇感觉自己被一颗流星迎面拍中，骨甲之下的头脑一阵晕眩，有些模糊的余光却捕捉到拉塔恩再度暴掠而来，旋动身躯一记纵斩，将他重重劈落深渊之底！ “妈的，孙子比爷爷还硬！” 路西亚借势摆脱了艾丝缇的钳制，呛出一口鲜血骂道。 “他是孙子，爷爷是赛格尼斯还是你？” 拉塔恩凝重地望着深渊下的黑暗，口气却依旧无比轻松。 “都差不多。” 喘息之机不足片刻，深渊下爆发出震怒的咆哮，艾丝缇狂暴的身影激射而出，渗血的额顶下方，那双眼眸中智慧而威严的目光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毁灭一切的暴戾！ “僭越叛逆之徒，死！” 祂嘶吼着掠向空中，三道身影扭曲成模糊的光影碰撞在一起，指爪、刀剑、头角、神术、魔法、战技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化作了他们的武器，化作他们倾泻在彼此身上的最极致的暴力！ 汹涌狂暴的神力与魔力搅碎了周遭的自然力场，凝聚成一团可怕的能量漩涡，撕扯出无数漆黑的空间裂缝。 每一道裂缝都足以撕裂一位身经百战的英雄，唯有两位立于同辈顶点的半神与一位真正的神只才堪堪能够驾驭这样的战场！ 凡战斗所及之处，无论葬神之墓周边的自然岩层还是后天搭建的天顶石都寸寸崩碎，三者不时倒飞而出的身躯都足以撞碎大片地形，更遑论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祷告与魔法。 渐渐的，葬神之墓内部坠落的砂石越来越多，整片大地都呻吟着动摇起来。 路西亚仗着不灭之鳞的防御力与女王之拥的恢复速度硬吃艾丝缇的一记重力光束，狩猎神只大剑将其劈上半空，拉塔恩抓住空当，伟哉卡利亚裹挟着斩裂天空的威势逆伐而上！ 闪耀的蓝色剑光划破天际，飘荡的神血中，屹立于盖利德大地上千年的葬神之墓一分为二，彻底崩塌成了一片丘墟！ 数万米外，隔着卢瑟特与卡西乌斯竭尽全力制造的魔力屏障，所有人都震撼地注视着这场真正的神战。 除了几位半神与芬雷、莫尔雷特、奥兰薇妮亚等一众英雄中的佼佼者，即使是安娜西亚与布莱泽等人都难以分辨高速之中幻灭的身形。 但他们都能看得出来，纵使面对在场最强的路西亚与拉塔恩两人联手，重获新生的艾丝缇都游刃有余，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呈现出了明显的优势。 “是生命法则的作用——”米凯拉蹙眉道，“艾丝缇从赛格尼斯身上反向掠夺了那一线属于母亲的法则之力，但在祂手里，这股力量胜过赛格尼斯何止十倍！” “一位真神对于法则的驾驭和一介篡位的伪神不可同日而语，”菈妮美眸牢牢锁定着远方天空中的战局，清冷的声线都夹杂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忧虑，“和祂相比，赛格尼斯就像一个只知道用魔力和神力当石头砸人的稚童，但艾丝缇.祂生来就是一部以毁灭为唯一使命的机器。” 米凯拉轻轻一叹，“不止如此.我能感觉到，赛格尼斯这些年吞噬的生命力都成了助祂复苏的养料，加上星辰之躯本就拥有的恐怖生命力，生命法则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就像将火种抛入油池，再拖延下去，祂只会越来越强大。” “那我们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看着吗？”玛莲妮亚急得转来转去，“就算我们不是对手，也总能给他们创造出更多的进攻机会吧？” “不行！”米凯拉和菈妮这一次斩钉截铁地齐声道。 “除了他们，我们的神力与魔力强度都不足以对现在的艾丝缇造成有效杀伤，最重要的是，面对艾丝缇的攻势，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生存下来——现在上去参战，我们只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玛莲妮亚两眼通红，咬着牙气冲冲地蹲在了地上，微微颤抖的身躯像是一只发怒的小刺猬，却也无可奈何。 拉卡德看了一眼远处清剿完残余星兽，正在收缩的三方大军，转而向亲卫询问道：“求援信使出发了么？” “回殿下，最近的一批五分钟前刚刚出发，前面的六批最快的应该已经赶到盖利德传送门了。” “不管哪边能先收到消息，算上来回时间，都至少还要一天——”拉卡德眉头紧锁，“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正为难间，几人忽然注意到艾丝缇在高空中止住身形，张开双臂，向天穹发出了一连串混沌不清的低语。 黎明时分澄澈发白的天空中，再一次亮起了无数自天外飞速迫近的星辰。 第338章 狂流 王都罗德尔，黄金圣殿。 玛莉卡静静立在永恒殿顶层的露台边缘，洁白的手掌摩挲着镂金雕花栏杆，夜色的裙摆在深秋的风中轻舞。 亚坛的破晓来得比盖利德更晚，直至此刻仍然一片幽暗，唯有黄金树璀璨的光芒映照着天空，树杈之间，月华已经淡得几不可见。 “陛下，”阴影里传来亚勒托清冷的声音，“克雷普大人求见。” 女王闭着双眼，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轻嗅晨风的气息，半晌才开口道：“就让他站在那里等着，一小时后再通知他进来。” “是。” 一小时后，当露台笼罩在乳白色的晨曦中，廊道里才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即使就那么站在外面受了一小时的冷落，脚步声的主人似乎还是很有耐心，每一声脚步之间的空隙都如时钟运转般分毫不差，步幅也像是经过了精确的丈量，恰到好处的七十二步之后，他来到了露台的入口。 “密使之首克雷普，拜见永恒女王陛下。” 玛莉卡转过身来，俯视着那个跪在地上的中年人，不论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形下见面，对方都是如此恭谨、得体、一丝不苟。 朴素至极、却又近乎洁癖般一尘不染的衣着，毫无装饰的短发与刮得一干二净的胡须，没有耳环、项链、戒指，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香水气息——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位掌控王朝最高权力之一的大贵族，反而像一位清贫而充满书卷气息的教书匠。 另一侧，亚勒托不知何时也悄然出现在了阴影之中，这位黑刀之首依旧维系着那副女仆长的平凡样貌，沉寂得就像女王的影子。 “说吧，”女王淡淡道，“什么事？” 克雷普毫不着恼，依旧匍匐在地，垂首道：“星空之神艾丝缇已于盖利德复苏，目前正在与路西亚桑克斯、拉塔恩两位殿下交手。” “我知道。” “阿尔法大人的意思是，此乃无上意志赐予世人的考验，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因此请陛下不要插手接下来的战斗。” 玛莉卡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盯着克雷普的头颅与脖颈。 良久之后，她忽然出声轻笑道：“神明主治，君王主战，这是交界地三千年来从未更易的传统——这些话，祂不该拿去对拉达冈说么？” 克雷普没有答话，只是更加谦卑地伏低身子，连额头都触及了地面。 “行了，我知道祂的意思了。” 玛莉卡仿佛失去了兴趣，转过身背对克雷普道：“去吧，别跪脏了我的地面。” “是。”克雷普直起身子，临走前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刚刚跪伏过的地面，随即转身而去。 “你也下去休息吧，亚勒托，”片刻后，女王换上了温和的口吻，“我想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是——如有需要，请您随时呼唤我。” 露台上再一次只剩下玛莉卡一人，她凝望着东方泛红的天幕，沉默了很久很久，随后在风中道出了两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低语。 “赫拉瑞斯陛下，曾经您所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敌人么？” “卡特佩拉.我不会输给你，即使身处这座樊笼，一切也依旧不会改变。” 同一时间，交界地各处都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乱象。 亚坛地区，各地古龙分殿几乎同时接到三处龙飨事件报告，另有数千名真实教派教徒冲击神殿，迫使大祭司弗尔桑克斯亲自奔赴镇压。 利耶尼亚，本已全面溃败的叛军再度卷土重来，不到半日时间连破湖区南部数座城镇，甚至传闻有人亲眼目睹了“辉耀”米莱亚复活成为了叛军首脑。卡利亚骑士首席穆格拉姆亲率禁卫军南下与其对峙，至今尚未爆发正面交战。 远东列岛，古龙王朝数座正在进行建设的岛屿重镇遭受腐败教派袭击，损失惨重，前线回报在异教徒阵中目击到龙族叛徒存在，兰斯桑克斯宣布对东海一百零二座岛屿开启全面戒严，派遣天空神殿骑士清查叛徒动向。 至于北境，从一个月前起就一片寂静。 参照罗德尔方面收到的消息，北境镇守府、火焰圣殿与萨米尔人进行的三方会谈相当成功，局势已经趋于缓和，至少截至目前没有爆发新一轮战事。 然而各方派驻北境的商旅，以及伪装成商旅、佣兵、冒险者与流浪者的情报线路都不约而同地被大雪阻隔在了洛德要塞以北，至今没有任何非官方渠道的消息传出。 沸腾的世界局势之下，战争最为激烈的盖利德大地反而暂时成为了所有人都无力顾及的孤岛。 在这座孤岛之上，本该逐步撤出战场的三大王朝军队再度陷入了血与火的厮杀。 “第二批兽潮的数量大约只有上一批的一半，但是单体实力至少在三倍以上，前线击杀记录中已经出现了超10吨级别的巨型成兽个体，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邪神眷属正在从天外坠落。” 临时搭建的前沿指挥大营中，一位中级将领如是禀报道。 “伤亡情况怎么样？”拉卡德问道。 “目前卡利亚王朝军伤亡率在6%，古龙王朝军由于参战最早，已经逼近10%，炽日军团在3%，所幸他们现在接管了一半正面防线，并用大树守卫编队挡住了大型星兽群的正面冲击，随军神官们正在对撤下来的部队进行紧急治疗。” “对空封锁线的情况呢？” 将领咬了咬牙，摇头道：“敌人数量太多，降临速度又极快，魔法师团与战争巨像集群对空攻击的效果都不是很理想，只有古龙王朝的飞龙武士能在高空制造有效杀伤，但还是杯水车薪。” “艾丝缇不死，降临的星空眷属就永无止尽，必须从源头解决问题——”菈妮看向下方列席的魔法顾问，“封印法阵准备得如何？” “禀殿下，阵盘早就已经准备完毕了，但现在的情况是艾丝缇在反向吞噬赛格尼斯后，实力远超应有水平，且不说我们根本没有用法阵控制祂的机会，即使成功捕捉到了祂的方位，除非路西亚和拉塔恩殿下提前将其重创，否则也最多只能让祂迟滞一瞬，没有任何实际效果。” 激烈的讨论中，唯有米凯拉坐在位置上不发一语，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突然，又一名将领急急闯了进来，禀报道：“东线出现大批高阶飞行星兽，其中十余个巨型个体力量波动已经达到堕神者级别！” 第339章 冰霜之域 拉卡德霍然起身，道：“必须拦住它们——莫尔雷特大人，预备队中还有多少辉石飞龙？” “三百。” “古龙王朝的飞龙武士呢？” “算上正在修整的，可战者最多还有八百。” 拉卡德当即拔出长剑，下令道：“留下一百伤势最重的飞龙武士原地休养以备不测，我带其余一千灭掉那群畜牲。” “我也去，”菈妮不容置疑道，“有亚杜拉保护，我也能在高空战斗。” “那我也——”玛莲妮亚说着也站了起来，可还没站直又被菈妮喝止，“不行。你现在身体刚刚恢复，神力底蕴还很薄弱，绝对不能参加这种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 看着小姑娘低头撇嘴的样子，菈妮轻叹一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补充道：“更何况，你现在的战力大都在剑术上，连完整的祷告都放不出几个，对空作战很难发挥。留在这里，保护好你哥哥，这对这场战争同样重要。” 玛莲妮亚闷闷嗯了一声，垂眸道：“玛莲妮亚知道了姐姐一定要小心，拉卡德哥哥也是。” 拉卡德洒然一笑，一脸轻松地摆了摆手，转而走到米凯拉身边，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道：“指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有芬雷坐镇，奥兰薇妮亚大人和布莱泽也会全力协助你，正面战场出不了岔子。但无论如何，一定要给艾丝缇制造点麻烦。” 他背对着众人，压低声音，神色凝重下来道：“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他战场都在其次，一旦路西亚和拉塔恩那里顶不住，事态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真等到那位得到许可出手，什么都晚了。” “我明白。”米凯拉娇小的手掌扣住扶手，挺直的身躯丝毫不见柔弱，反而散发出一股凛然之气，“一定要捏死制空权，给我争取半天时间。” 听到米凯拉给出的时限，拉卡德骤然睁大眼睛，愣了一下后果断颔首，道：“放心。” 震撼的龙吟声中，拉卡德和菈妮各自乘坐在莫尔雷特和亚杜拉背上驰向东线战场。 在他们身后，是一千位刚刚结束战斗，未及修整便匆匆重返战场的中位飞龙与下位飞龙，也是三大王朝在此战之中最后能拿出的一批空战力量。 在交界地的力量体系之下，无论修炼的是神力、魔力亦或气血之力，达到足够强度都都能实现短距离的飞掠与浮空。而当力量进一步强盛，达到英雄中的巅峰层次，再结合魔法、祷告与战技中的一些飞行技巧，即使没有龙族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也能在高空之中肆意遨游。 只是眼下诸位年轻一代半神中，只有路西亚与拉塔恩达到了这一境界，骑龙参战是拉卡德与菈妮唯一的选择。 至于军队中其他的卡利亚魔法师与黑夜法师，若是在已经全面占据制空权的基础上，他们的远程打击能力固然能对地面敌军形成有效压制，但在眼下大批飞行星兽参战，制空权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脆弱的肉体素质就成了限制他们参战的壁障，高空厮杀的肉搏战只能交给飞龙部队。 莫尔雷特和亚杜拉龙化后的速度比起其他飞龙还要快一大截，当拉卡德和菈妮先一步赶到东线，目之所及的场景顿时让两位半神心中一凉。 “他妈的，还真是‘一大批’畜牲啊。” 拉卡德举目远眺，层层叠叠的黑云将远方的整片天空染成墨色，清晨的日光都被浓重的黑暗彻底覆压下去，耳畔充斥着流星划破空气的轰鸣与数以万计的星兽混杂一处的嘶吼，宛若地狱之门在眼前洞开。 那不是云，是密集到了极点的飞行兽潮。 “妹妹。” “嗯？” “我记得《罗德尔统一战争年鉴》里记载过——黄金历34年冬，古兰桑克斯亲率百余古龙与上万飞龙西征黄金王都，龙族的羽翼遮天蔽日。面对这些翱翔在万米高空的敌手，黄金王朝赖以成名的重装部队与号称坚不可摧的迪可达斯防线全然成了摆设，这才让古龙王朝的兵锋数日之间直抵罗德尔城下。” “这种时候还要炫耀你那些没用的破书读过多少么？” “不，我是说守不住这波，正面战场就完蛋了。” 地面上，炽日军团的后备部队已经开始架设对空弩炮与法术阵地，万众瞩目之中，两位半神无语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各自选择一边，如同流光般掠入战场。 密密麻麻的陨石坑里，生长着膜翼的星兽们从结晶化的星骸中挣扎着钻出，它们活动着筋骨，先是试探性地振了振羽翼，随后迅速飞入空中，凝结为“黑云”的一员，响应灵魂深处神只的号召飞向前方战线。 忽然，一串清脆的喀嚓声自远而近传来，星兽们茫然睁大猩红的双眼，遍布体表的鳞甲与绒毛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紧接着，它们就看到了一条白色的细线从天边铺了过来。 最前排的一只星兽接触到白线的瞬间便被通体染成白色，它还保持着最后一刻振翅疾飞的姿态，晶莹剔透的冰霜包裹了它的每一寸身躯，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鸣叫便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十几秒后，地面上传来一声冰块爆碎的脆响。 同样的场景在瞬息之间无数次重演，那条“白线”延伸到了足足上千米的宽度，就像一块效果极佳的橡皮擦，仅用一次接触便将面前浓重的黑云抹去了一角。 菈妮顶着一顶霜白色的大檐女巫帽，左手轻轻压了压帽檐，似乎是怕雪花飘进来打湿头发，右手则捏着一根冰晶般剔透的法杖优雅地画着圆圈。 随着杖首划过的轨迹，一方森寒幽冷到极致的冰霜之域就在她的周围张开。 领域的边沿，就是那道于寂静无声间夺走无数星兽生命的死亡之线，所有被领域囊括的星兽都像下锅的冻饺子般扑扑簌簌地掉了下去！ “殿下.”亚杜拉微微昂起脑袋，不情不愿地抱怨道，“您这么杀下去还要我干嘛？路西亚殿下是让我来保护您的，想好的万军丛中护着您左冲右突是一点没见着，就这打法，我不就彻底沦为一头飞行坐骑了么？” “少废话，真正的大家伙还没出现，有的是你人前显圣的时候。” 菈妮敲了敲亚杜拉的后脑勺，“再说了，你有什么不服气的，哪天换你家殿下亲自来，也是一样的打法。” 亚杜拉顺着话头展望了一下那幅情景，自家英明神武的殿下沦为胯下坐骑——噫，龙眼要瞎了，不敢想不敢想。 “集中精神，它们来了——” 在菈妮这边的星兽群遭受大幅减员之后，眷属们终于做出了反应，原本从其他方向驰向战场的高阶星兽迅速包围过来，为首三头赫然展现出了堕神者级别的力量波动！ 第340章 人心 “姓名。” “职务。” “最后问一遍，你的姓名，职务，以及‘清除计划’的具体细节——你们靠什么手段联结那些战争魔像，又怎么确定起爆顺序！” 依旧一片沉默。 砰——审讯官一拳砸碎面前的桌子，咬牙切齿地上前一把掐住犯人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道：“别以为装死就能蒙混过关！实话告诉你，隔壁的泰勒琼斯已经招认了你的真实身份，埃勒蒙，密使二级负责人！” “但你记住，密使的身份救不了你，违背王朝律法筹备大规模杀伤性法阵、两军阵前图谋暗害友军、当众袭击一位神人殿下，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二级负责人，就是你们那位一向藏头露尾的首领来了一样要死！不只是你，你的亲朋好友、知交故旧，所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都要死！” 审讯官戴着皮手套的手掌逐渐加力，冷酷地看着对方呼吸越来越困难，声音阴沉道：“另外，你还要明白一件事，死亡并不可怕，那只是让一切痛苦迅速了结的捷径但在我手下，我有一万种方式让你慢慢咀嚼远比那更加极致的痛苦。” 他猛然松开手掌，埃勒蒙像一条脱水的死鱼般拼命喘息，足足半分钟后那张惨白的脸颊才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那么，埃勒蒙先生，现在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么？” “我，我说.”埃勒蒙浑身颤抖道。 “很好，”审讯官露出了一线冰冷的微笑，“如果一开始阁下就抱着这种态度，或许你早就可以解脱了。” 埃勒蒙像是附和地勉力笑了笑，喘息着道：“埃勒蒙埃勒蒙只是一个代号，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 “亲朋好友、知交故旧.嗬，我会感谢你们的，假如你们真能找到他们的话密使连自我都没有，又哪里会有亲朋故旧呢？” 审讯官勃然大怒，抓过蘸满盐水的鞭子甩出一道鞭花，猛地抽在埃勒蒙脸上，“威胁我？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除了你自己亲口招认，我们还有无数种方法找到你的亲人，生命神术、诅咒魔法、灵魂秘术.就算你脑子里植入了和那帮畜牲一样的定向毁灭术式，我们也能靠肉体组织与灵魂碎片追溯到和你血脉相连的个体，你以为他们逃得掉？！” 埃勒蒙摇了摇头，平静地闭上了眼睛，残破的脸庞上扯出一抹微笑，道：“我是二级负责人——代表这条线上一切二级以下的任务都到我为止，一切使命由我背负，一切罪责，也由我承担。” “现在，您可以尽己所能，随心所欲地蹂躏这具无用的残躯了。” “你——” “先到这里吧。”牢房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温和的话语。 审讯官与卫兵们转头望去，当即呼啦啦地跪倒一片，“拜见米凯拉殿下，刚才不知您驾临，希望这里的场景没有冲撞到殿下。” “不妨事，都下去吧。” “这”审讯官环视一圈阴暗血腥的室内环境，垂首道，“是。” 审讯室里很冷，埃勒蒙闭着双眼，感受着鲜血从鞭笞的伤口中牛毛般细密地渗出，一点点爬过眉梢、脸颊、鬓角，最后在麻木的唇畔凝结成干涸的污渍。 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米凯拉亲自前来打算说什么——威逼利诱也好，安抚招降也罢，他都一言不发。事实上如果不是之前在炽日军团驻地低估了两位半神的手段被迅速制服，他早就该服毒自尽了。 对于行走于暗影之间，以神只的意志为毕生宿命的密使而言，这样的结局，早在他离开那座巢穴时就已然注定了。 “你已经没有价值了。”他忽然听到米凯拉轻声道。 “不只是你，泰勒琼斯侯爵，以及参与谋逆的那些新党军官，从你们的阴谋破产的一刻起，就都没有价值了。” “对新党而言，泰勒琼斯侯爵所做的事情本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古龙王朝嫡系精锐一朝尽丧，他就可以踩着这份统一战争以来最高的战功上位，至于法姆.亚兹拉的报复，到那时已经无足轻重，父亲自然会出面帮他挡下来。赌输了，他和执行这件事的所有将官，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都会被迅速切割，作为牺牲品填平古龙的怒火，说不定那些坐在永恒殿议事的新党高层们早就划分好了相关利益的归属。” “我不知道是侯爵大人害怕失败的后果，所以才勾结上了你们，还是你们本就握有他的把柄，连同助推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都是你们的手笔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埃勒蒙睁开眼睛，有些混沌的视野注视着这位似乎浑身都沐浴在金光中的神人，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意图了。 对于以掌控人心、驾驭人性为能的密使来说，无法判断就意味着事态失控，而事态失控正是彻底失败的开始。 “我并不打算欺骗你，你们都会死，而且只是作为这场风暴伊始的无名小卒而死，你们的死，甚至付不清这件事背后百分之一的代价。” 米凯拉轻轻一叹，“所以，你们的信念、意志与生命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批搭载大规模杀伤性法术基座的战争魔像，是你们准备好的联结手法、起爆顺序，以及刻印在你灵魂中的符文秘钥。” 埃勒蒙霍然瞪大眼眸，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一股忽如其来的晕眩登时主宰了他的脑海。 短暂的错乱过后，一切肉体层面的痛苦都迅速烟消云散，恍惚间他竟已忘却自己身在何方，目之所及唯有一片绚烂的花海，花海中央伫立着一株半是繁盛半是枯萎的小树，树下开满浅紫色的睡莲。 耳畔似乎传来了温柔的歌声，分辨不清那是爱人还是母亲，又仿佛有一双和暖的手掌抚慰着他遍体鳞伤的灵魂，让他只想无忧地安眠，直至永恒。 现实之中，黑暗血腥的囚牢之内，一束灵魂微光从埃勒蒙的额前飘出，如同新生的蝴蝶般在空中翩然舞动，轻柔地落入米凯拉掌中。 “玩弄人心，果然才是神明最大的罪恶啊.” 他收拢最后一点光芒，转身消失在了冰冷的黑暗里。 “愿你安息。” 第341章 龙潮 亚杜拉挥动羽翼，斩出一道冰雾弥漫的月光剑气，将刚刚被菈妮冻结的堕神者级星兽劈成两段，强忍住脑海深处由于魔力透支引发的阵阵晕眩，气喘吁吁地俯瞰着整座战场。 己方的飞龙部队已经与兽潮彻底混战成一团，然而区区一千飞龙在这种数量级别的兽潮面前实在太过渺小。 尽管无论是卡利亚的辉石飞龙还是法姆.亚兹拉的飞龙武士都拥有着远胜星兽的单兵战力，但每一头飞龙面对的都是无数敌人的围攻。 那些响应神只号召而来的星空眷属根本不知道恐惧和死亡为何物，它们顶着龙焰与辉石魔法发起冲锋，丢下成千上万具尸体后宛如蝗虫般密密麻麻地爬满飞龙们的身躯，在坚固的龙鳞表面一次次磕断自己的爪牙，甚至不惜引动魔力自爆，再由下一个同伴接过使命，直到彻底撕开鳞甲，生啖活吞飞龙的每一片血肉。 越来越多的飞龙在哀鸣声中坠向大地，地面的炽日军团部队不断向高空倾泻着魔法、祷告与弩矢，闪耀着强大能量波动的轰击一次次贯穿长空，然而这些攻击就像射向海洋的火炬，兽潮中被轰出的空隙立刻就会被更多的星兽填满，进而凝结成更加厚重的黑云朝主战场覆压而来。 在硬生生拼死十二头堕神者级别的巨型星兽之后，两位半神的力量也到了干涸的边缘。 拉卡德挤出最后一丝神力，为遍体鳞伤的莫尔雷特释放了一次黄金树恢复，随后用微微颤抖的右掌摸了一下自己耷拉在一旁的左臂，几缕微弱的金光在他的指间跳动，下一秒却像是风中的火柴般颓然熄灭。 这时，一束柔弱的光束从侧后方传来，照耀在他的伤臂表面，勉强止住了伤势的恶化。 “还疼么？” 菈妮低垂着眼帘，不忍去看哥哥的惨状，声音也有些发弱，“对不起，我的黄金神术水平一直不怎么样，现在神力又耗尽了.” “小伤而已，一点都不疼！” 拉卡德脸色苍白，额头上挂满冷汗，却故作无事地笑了几声，甚至还想动动胳膊给妹妹看看，可刚一发力就牵动了伤势，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停了下来。 “对不起，刚才要是我注意到了那头星兽” “菈妮——”拉卡德皱着眉头打断了她，“今天怎么老是道歉，这可不是你的性子，当哥哥的帮妹妹挡一次袭击算得了什么，何况是在战场上？” 菈妮张了张嘴唇，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沉默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 “比起这个，真正麻烦的是时间，”拉卡德盯了一眼刚刚爬上半空的太阳，咬牙道，“米凯拉那小子要我们争取半天时间，就算他的办法真的有用，这边也要顶不住了。” “除了一千年前的古龙王朝，整座交界地都没有这种规模空中作战的先例，我们就算拼死再拖一小时，让这群畜牲冲进主战场，地面主力部队还是会迅速崩盘.到那时候，盖利德就是这三十万大军的坟场。” 说着他愤然望向黄金树的方向，恼怒道：“可我不明白的是，到了现在这种关头，他们竟然还在观望——就算我们的信使还没赶到，艾丝缇都掀开交界地的房顶往里拉屎了，我们的神还一点反应都没有？野兽神殿到这里还不足三千公里，哪怕他们不亲自出面，也该授权那位动手了吧？” “恐怕他们也只是唯命是从的看客，”菈妮冷冷道，“玛利喀斯只是一把剑，一把锋利到足以杀死任何对手的剑，可它的剑柄，从来就不曾真的握在凡人手中。” 拉卡德怔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说” “也许原计划只是灭掉死忠于路西亚的古龙嫡系精锐，但既然局面机缘巧合发展到了这一步，顺势修剪一波牧场里长势太盛的野草，再借机给我们这些不服管教的家伙一次警告，对某些存在来说，才是最合算的手段吧？” “在祂眼中，古龙、卡利亚与黄金，又有什么真正的分别呢？” “所以——”拉卡德嗫嚅半晌，轻声道，“我们并不会输。” “我们注定会赢，”菈妮说道，“但赢的方法与代价，都在祂的计算之中，甚至就连‘赢’这个结果，也是祂赐予我们的定义。” “去他妈的！” 拉卡德吐了一口血沫，眉宇之间渐渐露出一抹狠厉之色，“我读遍了三千年的历史，从来就不信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万里的屁话，一切都让这些场外的棋手算完了，我们这些棋子算什么，那些赌上了一切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士又算什么？” “既然不肯亲自下场，怕血溅在身上看起来不那么体面，就要做好被我们这些血里泥里摸爬滚打的蝼蚁掀翻棋盘的觉悟——要老子跪着输，老子偏偏要站着赢！” 血与火的战场中，飞龙部队已然伤亡过半，拉卡德凝视着天际源源不断坠落的流星，刀锋般冷厉的眸光仿佛要刺穿星兽织成的黑云，刺穿苍白冰冷的天幕，直视隐于重重幻象之后主宰一切的那位神只。 丝丝缕缕沸腾的血气从他身上飘荡而起，莫尔雷特感知到了自家殿下的异变，猛然昂起头颅道：“殿下不可！” “如此燃烧本源之力会从根本上扼杀您的前途，如果您的半神之途就此中断，即使保全我等的性命也毫无意义！” 另一边，亚杜拉惊恐地发现，自己背上的菈妮也开始散发出愈发冰冷幽邃的气息，比起一向忠诚而沉默的莫尔雷特，这头年轻的上位飞龙顿时吓得冷汗直冒。 “殿下，快停下，殿下——大不了我上去和它们拼了，您要是有什么折损，路西亚殿下不会放过我的！” “没有选择了，亚杜拉.”菈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鳞片，回眸望了一眼路西亚的方向，那股仿佛要撕碎万物的能量狂涌仍在持续，哪怕超出了目力的极限，她也知道他正在拼死搏杀。 “他不能输，所以，我也不能输。” 又是十余颗直径超过五十米的陨星坠地，堕神者级别的巨型星兽掀起了新一轮兽潮，裹挟着数以万计的同类冲天而起，化作令人窒息的暗云覆压而来。 它们的羽翼遮蔽了天光，它们的嘶吼震耳欲聋。 忽然，一声更加嘹亮，也更加狂暴的龙吼从远方的山脉中传来，紧随其后的是第二声、第三声 那嗜血而震怒的长啸似乎穿透了尘封千载的光阴，自辉煌鼎盛的星月时代跨过混乱的复苏时代，自众生喋血的禁忌之战接引慷慨悲壮的龙树之战，自上古直抵今日！ “钢戟龙”古斯塔夫张开钢铁般苍劲的双翼飞在最前，在他身后追随着三千头羽翼残缺、鳞甲破败的古老飞龙。 他们看起来就像旧日残存下来的败兵游勇，然而他们浑身散发的杀气，却比烈日下的刀锋都更加耀眼灼目！ “为了法姆.亚兹拉，为了吾王——”古斯塔夫咆哮道，“随我冲锋！” 三千飞龙齐声发出震彻天下的战吼，也许他们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衰老、凋零，以至于在路西亚登临龙墓之时都无法分辨出自己的王子。 但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就永远不会忘记法姆.亚兹拉，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为之效死的君王。 第342章 上古之龙 三千飞龙破阵的声势硬生生打断了拉卡德和菈妮燃烧本源的举动，两人愕然注目半晌，拉卡德张了张嘴巴，声音有些干涩道：“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一群徘徊的幽灵。”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这些前辈们大概真的只会在那片荒原上无尽地漫游，直到凋零成灰——”莫尔雷特双目泛红道，“但当君王陷入战场，需要他们的爪牙与烈火，他们就真的来了。” 在群山铅灰色的边缘，上古飞龙群就像一股深海中怒卷而起的狂潮，又如仲夏时节天际崩塌的积雨云，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威压砸入了星空兽潮的阵形。 三千上古飞龙大半都是上位种，他们通体沐浴着各色璀璨绚烂的华光，那是本源之力在躯体之内疯狂燃烧的表现，每一头飞龙都搅动了方圆百米的自然力场，掀起大片狂暴的能量乱流——当他们的数目达到这种规模，那就是一场足以让任何敌人感到绝望的死亡风暴。 冲锋在前的堕神者级星兽猩红的眼眸注视着飞速迫近的狂流，饶是它们的头脑极度简单，平时几乎全凭本能行动，此刻却也陷入一片震怖之中。 片刻后，一头高阶星兽仿佛突然意识到了危险，朝周边的低阶同类发出命令式的咆哮，指望靠己方庞大的数量冲上去缠住对手，利用之前对付飞龙部队的方式再次搅碎这群老龙。 然而一阵兽吼传出，竟未得到半声回应。 高阶星兽僵硬地转动脖颈，瞪大结晶化的眼珠看向下方的同类，大半个战场的中小型星兽都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而那些与自己力量相近，甚至更胜一筹的巨型个体们也陷入了一种难言的迟缓，好像就连蠕动几下肢体都要耗费莫大的心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简单愚钝的思维中反复重复着这个问题，直到遍布体表的绒毛不受控制地炸起，一股麻痹刺痛的感觉流淌全身，外壳之内的脏器同时急速震颤，驱动着发软的肌肉想要逃离之际，它才恍然意识到——那是恐惧，一股源于生态位碾压，发自血脉，诞于灵魂的恐惧。 那是世间万灵对于龙威的恐惧，面对这群自禁忌之战存续至今的上古飞龙散发出的铁血龙威，以神只眷属自居的星兽们并不比任何一种凡世生灵来得高贵。 一道炽红色的雷霆劈下，它崩解成了大片焦黑的残渣，除却血肉燃烧骨骼炸裂的脆响，直至最后一刻也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将死的哀鸣。 吼—— 上古飞龙们发出狂怒的咆哮，用尖牙、用利爪、用雷霆、用火焰，用它们掌握的任何一种力量狂暴地碾碎着目之所及的一切敌人。 他们苍老浑浊的眼眸中看不到理智与思考，甚至看不到一星半点智慧生物的光彩，然而在那混沌深处，唯有一线光芒如同焚天之火般炽烈燃烧。 “信念.”菈妮幽蓝的眼瞳痴然凝望着那群挽救了三大王朝国运的战士，“支撑他们来到这里的，只是为王而死的信念。” 一千年前，是他们沐浴着无数同伴的鲜血追随着龙神与龙王的脚步奋战，将全盛时期的艾丝缇埋葬在了盖利德的土地上。 一千年后，同样是他们聆听着灵魂深处的回响，追寻着新王崛起的步伐重返这片战场，再一次埋葬卷土重来的仇敌。 钢戟龙古斯塔夫浑身都化作了钢铁般冷硬的色泽，那具翼展达到百米的龙躯如同一座不容侵犯的绝壁，单凭自身的重量与速度便撞碎了无数僵直在半空中的星兽。 成百上千道铁灰色的暗光从他双翼之间攒射而出，化作飞速穿梭的刀枪剑戟在高天之上编织出一片死亡的流光。 靠得最近的两头堕神者级星兽刚欲发起反抗就被钢铁风暴搅成了碎肉，铺天盖地的骨渣血雨落下，奏响了兽潮阵线彻底崩溃的号角。 战场另一端，原本陷入重围颓势尽显的飞龙部队也被引爆了斗志，目睹先祖们横扫战场的英姿之后，他们同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再度杀入兽潮。 只是这一次，星兽们再也无力组织出数十倍优势兵力的围攻阵形，大半星兽还在龙威的压制下苦苦支撑，剩下小半也在目睹阵势崩溃后陷入了混乱。 前方的星兽被两线暴起的龙族疯狂屠杀，如同潮水般倒卷而回，反而冲散了后方的同类。 当对死亡的恐惧压碎了对神只的膜拜，就再也没有什么能约束这群本就毫无智慧可言的低级生物了。 混乱的兽潮反向朝着天外卷去，庞大的数目在混乱之中成了逃亡的阻碍，中型星兽们为了挤出逃生之路开始疯狂撕咬吞噬阻挡在前的小型星兽，又被后方更加疯狂的巨兽们碾成肉泥。 虽然艾丝缇还在从天外召唤流星，但下方积压的兽潮密度实在过高，新降落的流星甚至来不及落地就在逆向逃窜的兽潮中炸开，恐怖的魔力乱流四散激荡，撕碎无数低阶星兽的同时也湮灭了它们最后一丝斗志。 崩溃与屠杀开始了。 合流的三千余飞龙向高空尽情倾泻着祷告神术的轰击，炽日军团配备的法师团面对挤成一团引颈就戮的敌人杀伤力也达到了最大化，一时间整片天空都被璀璨夺目的辉光点亮，星兽们支离破碎的尸块落如暴雨，填平了无数山谷沟壑。 喘息片刻恢复了一两分力量的拉卡德与菈妮各自从一边切入阵线，魔法与冰霜再度开启收割模式，原本弥散漫天的黑云早已被压缩成了一团逆溯而回的庞大龙卷，又以极快的速度萎靡崩散。 数百公里外，浑身浴血的艾丝缇止住动作，一边喘息一边注视着左右两个同样漂浮在空中的血人—— 十余道纵横交错的伤口几乎撕碎了拉塔恩体表每一寸完好的肌肤，那身狮子铠甲也碎成了大大小小的金片，只靠底层镶嵌的皮革勉强挂在身上。 路西亚的情况看起来更加惨烈，浑身上下只有三分之一还能看出银白色的龙鳞，其余部分都被鲜血、魔能与黑焰交缠包裹，艾丝缇的毁灭之力与卡特佩拉的生命之力互相撕扯，争夺着这具身体的生死。 长达数小时的激战中，路西亚凭借强悍的肉体与复苏能力扛下了艾丝缇接近七成攻势，付出的代价正是女王之拥都难以轻易治愈的重伤。 “你要输了——”路西亚收回观察东线战场的余光，抽着冷气笑道，“飞行兽潮被彻底歼灭，主战场上那些乌合之众也坚持不了多久。” “它们只是炮灰和蝼蚁，死了多少都还能再召，”艾丝缇的骷髅骨面一片冷酷，“但是你们两个不一样.杀了你们，吃了你们，凡世之内就再无存在能够阻挡我的脚步，连你们的神也一样。” “那就试试是谁杀谁——”拉塔恩淡淡道，“只不过我们吃不下你这种虫子，最多把你埋进茅厕里沤肥。” 短暂的喘息之后，神只与半神之间再次爆发恐怖的战争！ 第343章 悖逆 “哥哥，只靠这些真的能干掉那个邪神吗？” 玛莲妮亚站在一处远离战场的山岗上，秀眉微蹙地注视着下方的匠人们将大片泥土填平，只余下一片方圆十里的空阔山谷。 “不够，”米凯拉轻轻一叹，“那是复苏时代以来第一位真正与凡世生灵为敌的‘神只’，他们的力量远非一般的本土神明可比，恐怕就算是母亲携法环之力亲至，也无法轻易拿下祂——单靠这座大阵，充其量只能将其重创。” 玛莲妮亚小脸一白，顿足道：“那怎么行，再这么打下去，路西亚他们就顶不住了！” “你怎么还没我信任他们，”米凯拉斜睨了妹妹一眼，“路西亚和拉塔恩虽然已经濒临极限，但艾丝缇也没讨什么好，这座法阵虽然弑不了神，但若只是给他们创造一个弑神的机会，足够了。” 玛莲妮亚神情变幻，脑海中浮现出路西亚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黑色剑光，揪紧的小心脏终究放松了几分，道：“那我们怎么把他们引来这里？” 米凯拉斜望了一眼远方天幕，那道接天连地的兽潮龙卷已然几近消散，飞龙部队正在追亡逐北，清剿最后的残敌。 “这件事可能要请那位看守龙墓的原初飞龙帮忙.”他沉吟道，“以路西亚的机敏，哪怕身处死战之中，也一定能看懂我们的意图。” 约莫半小时后，两位黄金半神终于见到了率队归来的拉卡德和菈妮，莫尔雷特和亚杜拉被送去后方疗伤，反而是古斯塔夫追随而来，行礼道：“‘钢戟龙’古斯塔夫见过两位殿下。” 米凯拉一眼便注意到，这位刚硬似铁的龙族虽然气势依旧如山岳般沉稳，眉宇之间却写满难以抑制的焦急。 他当即便抛弃那些繁文缛节，直截了当道：“阁下是为路西亚而来的吧？” “是，”古斯塔夫微微一怔，旋即果断点头道，“来路上听拉卡德殿下提到，您这里已经想到了破局之法，只要能对路西亚殿下的战局有利，但凭殿下吩咐，在下与龙墓旧部无有不从。” 米凯拉微笑颔首，也不矫情，当即拉过古斯塔夫的手臂，引他来到崖边，指着下方山谷道：“此处埋藏了两百架巨型战争魔像，在能量核心处搭载了一千五百七十二枚范围杀伤性魔法基座——不瞒阁下，这批东西本来是密使串通炽日军团代指挥官泰勒琼斯，准备拿来暗算贵国大军的。” “刚刚这半日时间，我们已经改写了所有基座的术式构造，将杀伤范围进一步凝练，又在周围铺设了原本为封印艾丝缇准备的大型法阵。现在只需阁下设法知会路西亚和拉塔恩，让他们将艾丝缇引来此地，集众人之力将祂轰入这座陷阱，届时哪怕不能一击致命，再杀祂也势必不难。” “原来如此.”古斯塔夫虎目一亮，上前两步仔细端详着完全掩埋入土的杀阵，沉思片刻道：“我有办法了。” 见众人纷纷望来，他开口解释道：“自上古时代以来，龙族凭借能够自由飞翔的先天优势，一直传承有一种将敌人抓上高空全力抛下，再辅以远程祷告一击必杀的战法，一会我只要逼近战场遥相示范，殿下必能领悟其中含义。” 听闻此言，几人心中都是一松，连刚刚魔力透支脸色苍白一片的菈妮也露出了几分笑意。拉卡德摸了摸下颌上的短须，果断道：“既然如此，我们势必要集中所有高端战力准备合击，力求一击就让艾丝缇在此陨落！” “刚刚我已经派传令兵前去各处相召，卢瑟特、卡西乌斯两位大师、奥兰薇妮亚女士和芬雷都在赶回来的路上，”米凯拉深以为然道，“你们现在尽力恢复，两小时后便是最终的决战。” 此间众人正紧锣密鼓的备战，与此同时，一名与密使埃勒蒙衣着相似的黑袍人敲响了野兽神殿尘封多年的门扉。 “玛利喀斯大人——”黑袍人面向神殿尽头那道浑身包裹在破旧白袍中的身影，深深一礼道，“自王都一别，已是暌违十六年不见了。” 玛利喀斯端坐如钟，只是淡淡地瞥着殿下的男人，许久才道：“什么事？” 男人大半面孔都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中，露出的嘴角丝毫看不出受到轻慢的不满，直起身子道：“区区半片大陆之外，正在爆发自当年一战之后最为惨烈的一场神战，不意您竟然还能高踞神殿之中，丝毫不问世事，这份超凡脱俗的心性，实在令在下佩服。” “只不过不知大人对这一战有何看法？” 玛利喀斯冷哼一声，“上古邪神复苏，诸位殿下奉神谕以诛之，我本该出手相助，却直到此刻都没等到神谕降临，自然只能枯坐旁观，何论什么看法？” 这一声冷哼自带一股无形无相的神力波动，黑袍人只觉胸口一闷，险些一口鲜血涌向喉间，连忙强自咽下，深深调整呼吸道：“大人，无上意志与永恒女王陛下自有更加深远的考虑，关于这一点，您身为神之剑，应当比我清楚.” 此话出口，见玛利喀斯没有进一步发难的意思，他苍白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两分，依旧恭敬道：“虽说未得神谕，然而大人面对昔日旧主仍能谨守誓言，不出神殿半步，阿尔法大人对此十分满意。” 忽然，他话锋一转，声音转冷道：“可大人又是否知道，路西亚殿下在此战之中，动用了一些他本不该染指的手段？” 玛利喀斯白布包裹下的狼眸一闪，却暂时没有出声。 另一边，黑袍人继续道：“阿尔法大人早已知晓，当年一战之后，卡特佩拉虽然败北，手中却仍残留了一份命定之死，不过当年一战殊为惨烈，祂心知大人您已然竭尽全力，甚至不惜一度陷入濒死绝境，自然不会再苛责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路西亚桑克斯殿下身为无上意志亲自册封的神人，身兼继承古龙王朝与开创下一时代的光辉使命，却与卡特佩拉那种悖逆余孽勾连，甚至窃取了绝对不能现诸世间的命定之死，这不仅有违无上意志借此战试炼众生的本意，更是对他神人身份的背叛！” “因此，阿尔法大人的意思是，由您亲自出面，回收这个错误——”黑袍人傲然道，“之后路西亚殿下如果能凭借自身本事力克邪神，无上意志自然会赐下他应得的恩赏，此次错误也可归结为年纪尚幼识人不明，一时为奸恶之徒蛊惑，不足为道。” 第344章 遗言 “自身本事.”玛利喀斯放松身体，靠坐在神殿尽头的圣坛上，轻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路西亚从死之女王那里收回死亡卢恩，用于对抗破坏黄金秩序的邪神，不算他自己的本事，是么？” 黑袍人皱了皱眉，这番话显然是偏帮路西亚，甚至从根本上否定了路西亚串通卡特佩拉背叛无上意志的说法，但一时间却找不到反驳之处。 说到底，密使在瑟利亚的二级负责人一早就被卡特佩拉干掉了，连死前讯息都没来得及发出去。 而后来卡特佩拉和路西亚的会面又全程发生在她一手制造的时空夹缝中，如果不是路西亚在对抗赛格尼斯时当众掏出了死亡黑焰，说不定阿尔法到现在都摸不清头脑。 眼下路西亚拥有一部分死亡卢恩已经是摆上台面的事实，这份死亡卢恩的来源也一清二楚——可这到底是他串通卡特佩拉交易来的，还是斗智斗勇从卡特佩拉手里夺来的，就大有商榷余地了。 毕竟执掌这份死亡卢恩的可是法姆.亚兹拉的准王，无上意志钦定的神人，对付的也是世所公认的邪神艾丝缇，无论暗地里这场战争的实质有多见不得光，至少在黄金树的光芒之下，一定不能存在任何形式的阴谋与算计。 玛利喀斯只要一口咬定“伟大的神人路西亚桑克斯凭借超凡的智谋与勇气击败死之女王卡特佩拉，夺回失落百年的死亡卢恩，并以此为武器与邪神英勇作战，维护无上意志统治下的秩序与和平.”，就是那位代表秩序意志的双指阿尔法亲临野兽神殿，也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玛利喀斯大人——”黑袍人闭上双目，深呼一口浊气，再次睁眼时瞳孔深处亮起了一片诡异的金光。 “事实真相如何，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既然明知我奉阿尔法大人的神谕来此，您还要玩这些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么？” 玛利喀斯微微前倾身体，似乎是要看清黑袍人身上渐渐散发出的金芒，半晌之后啧了一声道：“早就听闻阿尔法大人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提取那份祂无法掌控的毁灭之力，现在看来，颇有几分成效嘛。” 黑袍人呵呵冷笑一声，道：“在下不才，早年只能凭一身凡人之力忝列密使六位一级负责人之列，如今蒙阿尔法大人信重，暂列第三席秩序神使。” “您是于统一大业有功的前辈，在下对您尊敬有加，敬的是您追随玛莉卡陛下征战四方立下的不世之功，可是时移世易，您也应当明白，众神之战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如今基本主义新教堂遍布王朝全境，玛莉卡教堂已然不足百座，野兽神殿更是只剩下这一所您当年曾以智谋与瑟洛修宰相并列，自然懂得逆大势而为是什么后果。” “哦”玛利喀斯温和地笑了笑，似乎毫不在意两人之间气势的易位，反而颇有几分赞许道，“至少有一点神使说得不错，我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只不过结束得远比你想象得早。” 他低下头颅，深深地凝视着包裹自己全身的白布——如果用目光将所有破碎的角落一一拼起，便会发现那是一件旧得不成样子的丝质神官长袍。 它不属于“黑剑”玛利喀斯，只属于野兽大祭司古兰格。 “所以，神使大人最后还想说什么？” 黑袍人怔了一下，声音不容置疑道：“阿尔法大人请您立刻前往盖利德战场，剥离路西亚桑克斯殿下的命定之死后回野兽神殿待命。战争结束之后，秘密审判庭会公平裁定这次事件的是与非，给路西亚桑克斯殿下一个公平的裁决。” 玛利喀斯眯起眼眸，“就这些？” 黑袍人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颔首道：“就这些。” “真奇怪——”玛利喀斯伸出一根指爪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依稀记得，那些死在我手里的敌人大都会在临终前念叨几句亲人恋人之类的话语，因为那就是他们心中最珍贵的事物，像神使这样临死还在妄言梦呓的，倒还真是头一次见大概是你实在对祂太忠诚了吧？” 黑袍人勃然变色，一道璀璨盛大的金色光柱当即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可就在下一霎，他惊恐地看见——天黑了。 那辉煌鼎盛的神力领域被一股浓重的黑暗瞬间吞没，在无边无沿的永夜之中，一双血色的眼眸破开了幽暗的天幕，居高临下地漠视着世间。 密使一级负责人、第三席秩序神使达伦.朱赛尔仅用了一秒便决意放弃战斗转身逃跑，只要活着离开这里，离开这座领域笼罩的范围，重回无上意志注视之下，他就绝对不敢—— 思维好像突然停滞了，恐惧与愤怒如同被晨风吹散的薄雾迅速远去，使命与信仰一同变得模糊. 达伦.朱赛尔眼眸中倒映的最后一幕景象是自己燃烧着的身躯，一道光滑的剑痕将其一分为二，漆黑的焰火与炽红的光点交缠在一起飘向天际。 在那片焰火背后，伫立着一头漆黑如夜的孤狼。 玛利喀斯翻转手掌，一柄仿佛用黑曜石打造而成的粗糙巨剑迅速缩小、虚化，最后化作一柄倒悬的黑焰之剑，没入他的爪间。 他望着那位秩序神使正在湮灭的残灰，又抬头望了望紧闭如初的殿门，怔然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诶，刚才是不是忘了问他的名字了——”玛利喀斯挠了挠头，“算了，不重要.” 万里之外，正在卧榻之上静坐的玛莉卡女王忽然睁开星辰般的双眼，完美无瑕的脸庞凝滞片刻，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战场之中，化作巨龙的路西亚手握延伸到百米的狩猎神只大剑，与艾丝缇割裂空间的薄翼斩击硬撼一记，狂暴的气浪激荡开来，削平了方圆几公里内的数座山峰。 忽然，几乎就在他视野能捕捉到的极限位置，一道铁灰色的龙影掠入高空，转瞬间又如流星轰然俯冲，将一头巨型星兽掷向大地，双翼扇动间射出一片钢铁风暴，伴随着触地的震鸣将其碾为齑粉。 路西亚眯起眼眸目测了一下方位，当即大喝道：“拉塔恩，帮我拖住他！” 第345章 追逐 生死搏杀之间，拉塔恩根本不疑有他，当即将两柄重剑舞成一团狂暴的罡风压上前去，劈向艾丝缇的头颅。 趁艾丝缇回击的空当，路西亚羽翼一振，庞大的龙躯在流光中迅速缩小，化作半龙化状态掠向远方。 虽然摸不清路西亚的意图，但艾丝缇绝不肯让他如愿，忍痛用头顶骨甲硬吃了拉塔恩一剑，怒吼着紧追在后。 拉塔恩见状眉头一皱，双剑钝面相互一磕，剑刃之间炸起一片暗紫色的电光，一股澎湃厚重的力场迅速激荡开来，包裹住艾丝缇炮弹般前冲的身躯！ 嗡——艾丝缇只觉耳畔传来一阵磁场扭曲的异响，浑身流淌的力量猛然一滞，速度顿时迟缓下来，一时竟有些晕眩欲呕的错乱感。 祂猛然回头，眼见拉塔恩整个人包裹在一片雷电中狂袭而来，心下不由惊怒交加。 由于刚才继承了赛格尼斯记忆的缘故，祂一直将主要精力都放在对付路西亚身上，事实上之前的激战中确实也是路西亚承担了自己大半攻势，没想到拉塔恩全力爆发之下竟然也能制造这么大的麻烦！ 或许是赛格尼斯与赛尔维斯这对祖孙的灵魂的作用，不同于千年前那个几乎思维相对简单纯粹的邪神，此刻的艾丝缇多了几分人类的智慧与思考，看着拉塔恩如臂使指地驱动重力魔法拖延自己的步伐，祂简直气得想要吐血。 祂才是普天之下重力法则唯一至高的执掌者，虽然手下那些星空眷属也能发挥一两分重力权能，但那完全是建立在自己允许它们借用的前提下。 多年来，唯一能从祂手中窃取这份权柄的就只有那些和祂系出同源的黑王与白王——彼时祂尚未成神，尚且不能垄断这种法则，后来当祂有了足够的力量，他们又托庇于月神麾下，害得祂始终无法灭绝外流的重力法则传承。 只是那些黑王白王到底是肉体凡胎，根本无法承载重力法则真正的力量，哪怕算上他们这些年传承的弟子也不足为道——可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人类是个什么东西，他才掌握重力魔法几天，竟然就能发挥到这种程度？！ 自从与赛尔维斯相互利用得以复苏以来，艾丝缇自视已经对天下形势有了足够的了解，当今看似三朝鼎立盛世繁华，其实根本格局不过是千年前自己初临此世之时的延伸。 那位崛起于百年前的永恒女王虽说是位惊才绝艳的天骄人物，然而千年前那一战之后，这座世界早就失去了与外神平等对话的资本，如今的黄金树秩序不过是当年天空城时代的复刻，区别只在于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自主可言，存在于世的唯一价值就是充当无上意志的忠犬。 一千年前，无上意志利用包括祂在内的几位外神扼杀了正处于井喷时期的星月文明，一千年后，成功复苏的艾丝缇也笃定对方仍然存着利用自己削弱黄金文明的心思。 若非如此，以当初星月遗族对自己的忌惮与恨意，自己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复苏？ 而当艾丝缇与两位半神激战一日，至今都没见到三大王朝的援兵之后，祂也就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看来千年之后的今天，那个家伙还是对那套制衡收割的手段依赖有加，以这个世界素来让人惊惧的潜力而论，确实也到了又一次触动祂敏感神经的时候了。 拿自己当收割凡人的那把刀——艾丝缇虽然不爽，却也默认了这种“合作”。 除了三月神那种心慈手软的异类，神只之间本就信奉强者为尊，暴戾如猩红腐败、狡诈如真实之母，不一样要在无上意志面前低头蛰伏？ 当年无上意志许诺助祂收回流落在永恒文明中的重力法则，再助祂吞噬三位月神，与祂共治这座世界。艾丝缇当然知道所谓的合作只是相互利用，但无上意志能利用祂，祂自然也能利用对方替自己的封神之路扫平障碍，至于最后失败遭人封印，不过是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好说的。 此次破封之后，在葬神之墓恰巧见到那两个被称为“半神”的年轻个体，艾丝缇在赛格尼斯的记忆中见识过他们远超凡人的强大力量，但在祂眼中，这种力量比起祂们这些真正的神只仍然有着极大的差距。 艾丝缇早已打定主意，这次吞噬掉这两个半神后便一击远遁，哪怕明知无上意志只是想收割凡人的常规军队，不会坐视自己轻易杀死他们，祂也丝毫不惧。毕竟这两位半神的死活不牵涉对方的根本利益，只要能凭压倒性的力量迅速解决他们，无上意志也拿祂没办法。 另一方面，自从苏醒以来，祂一直能隐约感知到无上意志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那股冥冥中的力量固然依旧令人窒息，却不似千年前那般让自己只能感到绝望的恐怖。 难道说.这一千年来，衰弱的不只是自己，连那个家伙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 如此一来，哪怕吞噬这两名半神之后，无上意志为了维护祂那套愚弄世人的“秩序”调集力量抹杀自己，艾丝缇也有一定把握遁入星空，那时靠着这两个小家伙体内的精纯卢恩，他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然而千算万算，甚至算准了无上意志的意图，艾丝缇却没想到计划刚刚启动，自己就在这一人一龙两只蝼蚁手中栽了这么大跟头。 那头龙继承了赫拉瑞斯与普拉顿桑克斯的血脉，还莫名其妙地掌握了死亡之力与部分生命法则，难以应付倒还罢了。可根据赛尔维斯的记忆，身后这个人类不过就是两位人类英雄的后裔，连“半神”这重身份都是联姻之后后天受封的，凭什么也能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 更可气的是，他用来给自己制造最大麻烦的手段，还是本就属于自己的重力法则——这股力量到了他手中，比起那些该死的黑王白王强了何止百倍！ 追击混战之中，三道身影都已飞出百里开外，艾丝缇大半心思都放在追击路西亚身上，一时竟被悍勇搏命的拉塔恩打出了不轻的伤势，与路西亚的距离也被牵扯得越来越大。 眼见再这么下去势必会被那头龙彻底甩掉，艾丝缇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嚎，十二道薄翼蓦然张开，射出一片缤纷绚烂的华光！ 衔尾在后的拉塔恩正欲一剑劈上前去，骤然间心脏剧跳，一股极度危险的死亡感知沿着毛孔炸开！ 他魁梧的身躯在急速之中猛然拧转，以超乎想象的灵活扭开了七道光束，紧接着双剑交错，先是斩出一片脱胎于风暴剑术的罡风绝壁，周身又瞬息凝成数十道魔力辉剑攒射而出，在半空中迎上了剩下的五道流光。 剑罡凝成的气墙只阻隔了一瞬便被流光洞穿，魔力辉剑与之轰然对撞，狂暴的能量洪流在空气中撕开大片漆黑的空间裂痕，竟还有一道流光犹如毒蛇般迅猛窜出，直取拉塔恩的咽喉！ 仓促之中，拉塔恩来不及出招阻挡，只得猛地侧身闪避。 流光毫无滞碍地洞穿了他的魔力护盾，在他肩头留下一个血洞后透体而过，洞入虚无之中！ 远处，艾丝缇在发出这一式攻击之后显然也有几分虚弱，但经过这么一阻，拉塔恩来不及再做截击，艾丝缇迅速拉近了和路西亚之间的距离，十二道薄翼再次高速震颤，眼看便要再次射出华光！ “小心！”拉塔恩见路西亚仍然背对强敌，不由高声吼道。 十二道华光激射而出，电光火石之间，路西亚羽翼一张，鳞甲之间流淌的黄金光芒蓦然乍放，半龙半人的身躯竟化作一连串相互衔接的幻影！ 华光洞穿了最前方的“路西亚”，却一击落空，射入虚无消失不见。 艾丝缇愣了一下，旋即眼神骤然一凝，咬牙道：“虚空之翼！” 正此时，只见靠前的数十道残影依次幻灭，路西亚的身影宛如时空错乱般浮现在距离艾丝缇仅有百米的位置，随后在一声龙鸣中再次显化龙躯，四只龙爪裹挟着破灭之威猛然刺入祂的星辰之躯！ 第346章 弑神 艾丝缇没有料到一直在急速奔逃的路西亚不仅骤然反击，来势还如此之快，顿时被破灭之爪洞入胸腹，仰首发出一声痛怒交加的嘶吼。 近身搏杀之中，祂黑暗空洞的瞳孔中升起一抹厉色，猛地张开口钳狠狠咬在路西亚的肩侧，同时十二道薄翼剧烈震颤起来，升腾起大片色彩绚烂的光华。 刚刚经过大半日血战，短时间内又连续发动三次寂灭之光，饶是以艾丝缇的神只之躯都差点力竭，然而胸腹之中的剧痛与涌入喉间的龙血交织在一起，也将祂的凶性催发到了极限！ 身后遥遥传来利刃突破音速的爆鸣，艾丝缇心知拉塔恩追了上来，却根本不管不顾，拼尽一切催动寂灭之光——只要抢先一步杀掉路西亚，吞噬掉他体内浩瀚精纯的卢恩能量，哪怕一时被拉塔恩重创也在所不惜。 下一秒，让祂震惊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路西亚面对祂的搏命一击非但不闪不避，反而以比祂更加狠辣的姿态一口咬向祂的咽喉！ 此刻对敌的仿佛已经不再是半神与神只，而是丛林之中两头互相搏杀的野兽，所有理智、思考与权衡都被抛在一边，唯一残存的念头就是最简单直接的杀戮！ 杀死对方，吃掉对方，活下来的才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颈侧传来龙牙入骨的剧痛，刹那间后心又被拉塔恩暴掠而来的一剑洞穿，艾丝缇陡然遭遇比之前连番血战都更加可怕的重创，苍蓝神血漫天飘洒，连同神智都开始模糊起来。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方向，路西亚已经在长途追袭中将他引向一处空旷荒芜的山谷。 刚刚两者猝然爆发近身厮杀，又在不知不觉间被路西亚借力拖出十余里，恰好掠入谷地正上空！ 感受着薄翼之中积蓄到巅峰的星空神力，一扇扇玄奥晦涩的宇宙通道在翼尖展开，艾丝缇心中顿时松弛下来——此刻路西亚与拉塔恩就在身侧，只要寂灭之光落下，祂就能一击将这两位半神齐齐斩落！ 蓦然间，周身传来一声镜面破碎的脆鸣。 澄澈透明的暮色之中，无数道支离破碎的裂纹四散延伸，他们好像一同撞进了次元彼岸，镜面那一端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不. 艾丝缇溢满胸腔的仇恨与凶狠之中突然滋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极其刺眼的恐惧。 神只敏锐的感知清晰地告诉祂，他们并不是“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而是刚刚“脱离”了早已设好的幻境。 下方千米之遥，祂看到一个头顶暗蓝色辉石冠冕的老者正缓缓放下手中的法杖，一圈圈近乎与自然融合为一的魔力场正沿着杖端所指的方向消散。 看样子，那就是刚才包裹了整座山谷的魔法结界，在他身边，十余道人影分散在谷地边缘的悬崖上，每道人影都散发出极其强大的威压！ 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竟毫无防备地踏入了这群蝼蚁准备好的陷阱？ 艾丝缇有些茫然的瞳孔渐渐聚焦，凝视着咫尺之内那头摆明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古龙.是了，从他莫名其妙脱离战场逃跑开始，就是一整套针对自己的必杀之局。 一股模糊的熟悉感渐渐变得清晰，路西亚龙化之后狰狞而华美的面容反而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般步入虚无，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无数次在梦魇中归来的龙影.没错，他是赫拉瑞斯的儿子啊。 千载之前，在法姆.亚兹拉之巅的战场上，不也是那位龙神险些将全盛时期的三位神只逼入死局么？ 澎湃汹涌的星空能量如潮涌来，寂灭之光轰然盛放，宛如在天穹深处绽开一朵璀璨瑰丽的死亡之花！ 死局又如何，龙神之子又如何——连龙神都死在了祂手里，难道自己还要惧怕一头乳臭未干的幼龙么！ 路西亚拖曳着艾丝缇庞然如山的虫躯坠向大地，拉塔恩涌动着魔力的重剑仍然插在艾丝缇后心，三者好似一颗划破天际的彗星，十二道寂灭之光则是带来灾厄的光尾！ 寂灭之光的速度远比坠落速度更快，眼看他们距离地表大阵还有数百米距离，光芒却已迫近三者的身躯——艾丝缇自身的力量不会伤害自己的星辰之躯，但濒临极限的路西亚与拉塔恩却会被一击夺命！ “能将一位真正的神只逼到此等绝境，呵呵.你们不差。”艾丝缇沙哑的喉间发出一声大局已定的轻笑。 让祂羞于出口的是，这位真正的神只，此刻竟也感到了一股荒谬的如释重负之感。 “你也不差——”路西亚忽然在祂耳畔笑道。 艾丝缇心脏骤缩——听清那句话语的霎时间，与自己撕咬在一起的那头古龙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空气中，与此同时后心传来伤口撕裂的剧痛，那柄重剑也被人突兀拔出，拉塔恩随之消失不见！ 祂猛然昂起头颅望向高空，强悍的精神力硬生生驱散了让感官烦厌欲呕的错乱感，此刻祂如何还看不明白，路西亚分明又一次驱动虚空之翼局部逆转了周遭的时空，强行带着拉塔恩跃迁到了坠落之前的高度！ 而那十二道本该命中目标的寂灭之光，竟然如同被冻结般凝滞在了空中！ 此等时空法则的造诣，怎么可能？！ 慌乱之间，一股隐隐约约被锁定的感觉传遍全身，成百上千道流光溢彩的符文阵列如同张开的天罗地网，封印、冷冻、迟缓、禁魔、禁神.数十种这座世界最高规格的负面法术同时作用在艾丝缇身上！ 拉塔恩凌空交错双剑，浑身魔力海潮般涌起，在传说能力“魔力潮汐”的作用下，一道前所未有的半成型重力领域在地表展开，猝然爆发的霸道引力死死束缚住了艾丝缇的身形，将祂猛地吸向大阵中央！ 菈妮轻舞魔杖，方圆十里空域冻结成冰，漫天飞雪飘零；拉卡德张开双臂，上百道神力与魔力交缠的诡异光束攒射而去，轰散了艾丝缇体表最后的防御法术！ 卢瑟特、卡西乌斯与到场的数名瑟利亚大魔法师一同将魔力催发到极限，一道直径超过十米的“彗星亚兹勒”冲天而起，幽暗暮色之中，创星雨与大陨石术如同暴雨坠落！ 星空术士奥兰薇妮亚张开一道囊括大片山川的结界术，确保威能被集中在这片狭小地域；亚杜拉凌空斩出数道月光剑气，其中间杂着古斯塔夫的钢铁风暴，将艾丝缇的鳞甲切割得支离破碎。 山谷南北两端，芬雷与玛莲妮亚宛若离弦之箭同时射入高空，两位少女清叱一声，义手刀与圣树之枪倒映着如血残霞，化作两道霹雳般的流光，在雷鸣声中撕裂天际！ 轰—— 一刀一枪同时贯穿艾丝缇的星辰之躯，却发出了雷霆炸散成电浆的爆鸣！ 高天之上，路西亚舒展着银色的四翼，左手斜握狩猎神只大剑，右手打了一记清脆的响指—— “凝滞解除——” 伴随着他清朗的话语声，停滞在空中的十二道寂灭之光骤然射出，去向直指正在坠向大地的原主艾丝缇！ “没用的，没用的这是我的力量，这本就是属于我的力量！”祂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路西亚淡淡一笑，轻声道：“寂灭之光或许认主，但纯粹的能量风暴不会。” 狩猎神只大剑凌空划过一道斜斜的弧线，在狂潮般爆发的黑焰中，他高举右爪，猛然攥握成拳向下一扯，仿佛要将天空一举拽落！ 方圆百里之内的自然能量同时开始疯狂涌动，自然神力与魔力在空气中碰撞湮灭，激荡起无数星辰般耀眼的火花，赤金色与苍蓝色的流光自天上地下集束而来，好似一只无形巨手覆压而下！ 同样是推演进度过半的魔法领域，拉塔恩呈现出的是压制天地的重力场域，路西亚则凭借记忆战场与龙语魔法，一手握住了操控现世万物万象的权柄！ “一击竟然抽空了半径五十公里内所有自然能量，无论神力魔力，穷极万物尽归己用，这是何等的神迹.” 卢瑟特与卡西乌斯愕然注视着高空发生的一切，对视一眼，不由失声。 在艾丝缇坠地的刹那，这股高度压缩的自然能量引爆了十二道寂灭之光，继而与众位英雄铺天盖地的术法攻击混杂在一起，连锁引爆了埋藏在地下的弑神杀阵！ 霎时间，天地失色，万象失声。 苍白的世界中央，一颗黑洞无声地张开、旋转，又在吞噬了一切声音、光彩与能量之后轰然爆开，化作一道恐怖的漩涡，下端洞入大地，上端直破长空！ 在场的所有英雄都将剩余力量投入了奥兰薇妮亚的大结界术，路西亚也借由虚空之翼闪烁到众人身边，拼力维护结界。 密密麻麻的裂纹浮现在结界上下，所有人都冷汗直流地望着透明壁障彼端的能量漩涡，一旦让其扩散出来，别说在场有几人能够幸存，便是对整座盖利德来说都不啻于一场浩劫！ 米凯拉竭力释放着黄金神术，为众人补充着状态，短短数分钟的拉锯，却仿佛比之前的大战更加漫长。 终于，漩涡渐渐消散，淡去的尘烟中，原本的山谷已经化作一道黑不见底的深渊，混乱狂躁的能量场中，再也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生命波动。 “祂死了么.” “这样的一击，纵使是真正的神只，也该陨落了吧.” 久久没有察觉到敌人的气息，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各自瘫坐在地喘息起来。 这一击不止消耗了两百架战争魔像与一千五百七十二枚范围杀伤性魔法基座，也近乎抽空了在场英雄们所有的力量。 突然，深渊之底传来一声怨愤凄厉之极的嘶鸣，所有人都猛地掩住双耳，力量稍差些的几位大魔法师甚至被震得鲜血狂喷！ 一颗燃烧着苍蓝色烈焰的流星冲天而起，裹挟着灭世的威压冲破上空破碎如絮的烟云，直至消失在天穹尽头！ 卢瑟特猛然起身，大惊道：“祂跑了？” “不”拉塔恩挺剑而起，素来坚毅果决的眼神之中也不禁露出一抹绝望之色，“祂已受了必死之创，现在祂是要燃烧神之本源，与整座盖利德同归于尽！” 第347章 碎星 “喂，那是什么.” 主战场中，三大王朝二十余万部队刚刚完成对残余星兽的清剿，浑身浴血的士兵们呆呆望向那颗自天外飞速迫近的流星，偌大一座平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很快，不只是瑟利亚战场，越来越多的盖利德人纷纷抬头注意到了渐暗的天幕。 西起盖尔城，东至托伦斯港，南抵大陆最南端的日炎城，北及野兽神殿，所有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都亲眼目睹了高天之上发生的异变。 起初那只是一颗遥远的陨星，渐渐的，他们终于注意到了异常——比起那些洞入大气之后才会被肉眼观测到的小型流星，这分明是一颗还在万里之外的星空中急速坠落的庞大星辰！ 当它穿透大气之时，已经遮住了盖利德足足四分之一的天空，陨星表面隆起的结晶沟壑宛如一道道起伏的山峦，星体边缘高温摩擦之下产生的气浪恍若海啸之时涌动的浪潮，裹挟着整座东大陆的空气都随之震颤！ 暮色时分的日光、高悬天外的月光与亚坛方向的黄金树光芒都被一同遮蔽，天穹之中只剩下了那颗流光溢彩的陨星，以及那仿佛要贯穿整座交界地的浩荡星光！ 东海列岛，兰斯桑克斯宛如疯魔般拼死杀退了阻拦在前的三位腐败大主教，洁白的龙躯化作一道炽烈的雷光朝着瑟利亚方向狂掠而去，素来温柔的瞳孔中充斥着燃尽一切的怒火与惶急。 “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她知道，此刻或许还有其他强者正在赶往那里，但只有近在东海的自己才有机会阻挡这次危机，有机会在灭世的邪神手中夺回他的性命！ 澎湃的风压狂涌而来，海上涌起的巨浪拍得她身形一滞，那是陨星即将坠落时牵动重力环境连锁引起的气浪风暴，而以她此时伤疲交加的状态，根本无力快速突破这天地之力的阻隔！ “怎么会.”那双澄澈如星的龙眸中，飘洒出如雨的泪水。 野兽神殿，玛利喀斯神色冰冷地大步向前，来到殿门处伸手一招，在黑红交错的光焰中握住裁决众生的死亡黑剑，奋力一剑劈向尘封的殿门！ 轰—— 狂暴的能量四散激荡，殿门表面留下一道深邃的剑痕，却又浮现出重重叠叠的金色网格，迅速将剑痕修复，眨眼功夫便完好如初。 玛利喀斯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黑剑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地斩出，恨不得将殿门劈成碎片，可那金光闪烁的封印就像暴雨中的磐石，任凭他剑势如潮，也不得踏足外界半步！ 黄金树心，那片由纯粹的卢恩能量凝成的海洋中，一道庞大漆黑的身影如同巨鲸般沉浮不定，偶尔掠过水面的眼瞳深处，流露出几分深奥莫测的光芒。 叮—— 刀剑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一名身负重伤的士兵颓然跪倒在地，呆滞的目光望向覆盖了整片天空的星辰，瞳孔之中再无神采。 越来越多的士兵抛下武器，绝望地望向天空，他们能够为了忠诚与荣誉与任何敌人战斗，可面对注定降临的死亡，再也没有战士能够提起一丝一毫的斗志。 传闻这位邪神曾在千年之前毁灭了盛极一时的星月文明，千年之后，当世最强大的英雄们率领最精锐的军队，几乎就要将邪神和祂的眷属斩尽杀绝，却还是要在祂的手中迎来毁灭。 或许，这就叫宿命吧？ 天空彻底昏暗下来，盖利德大地上的人们经过了最初的恐惧、惶恐的祈祷、崩溃的怒骂与绝望的哭泣，也大都归于平静。 丈夫拥抱着妻子战栗的身体，父亲将儿女的脑袋搂入温暖的臂弯，年过古稀的老人们坦然注视着天空，却无不遮掩着孩子们好奇的眼眸。 宿命这个词语太过沉重，不应落在孩子稚嫩的肩头，至于死亡的苦痛，只要来得足够迅疾，大概便不会那么痛了吧 黑暗的夜空中，一道银色的光芒划破天际！ 在千万生灵惊愕的注视中，那道尘埃般渺小的龙影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化作苍山般伟岸的巨龙，凌空撞向那颗堕向凡世的灭世之星！ 第五王族战技——无量之尾。 凭此战技，古龙王族可将龙躯恣意延伸，化作真正头顶苍天，脚踏山海的巨龙！ 昔年将其修炼到最高阶的天空神殿大祭司古兰桑克斯，正是凭借无量之尾的威能，令自身体格突破龙族历史上的极限，一举攻破黄金王都。 只是路西亚在无量之尾上的造诣还远远不及当年的古兰桑克斯，哪怕有朝一日真与后者平齐，也难以媲美燃烧神之本源化作灭世之星的艾丝缇。 故而在世人眼中，那头直面苍星的巨龙就如一点没入沧海的炬火，一粒冲向深渊的流萤，悲壮之余，仅剩苍凉。 “路西亚桑克斯！”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玛莲妮亚红着眼睛大声喊道。 在那永夜般的梦魇中，是这头白龙撕裂了笼罩天空的阴云，挟长风从天而降，以龙焰将无数扑向她的腐败眷属涤荡殆尽。 在这一刻，她却什么也做不到，甚至不敢呼出心底的话语阻碍他的脚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再喊一声他的名字。 因为她怕再迟一些，他就再也听不到了。 一步之外，菈妮清秀绝美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死死抿起，任凭眼眸之中盈满泪水，也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满月之塞勒涅，黑月之潘狄娅，以及暗月之露娜——我在此以暗月神选的名义，祈求你们遵循古老盟约，庇护法姆.亚兹拉的后人吧，我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她在心底默念道。 天穹正中，路西亚直视着不足万米之外的星辰，在这个距离上，他的视野已经被全部填满，目之所及只有山峦般起伏的星体表面，以及星核深处彻底结晶化的艾丝缇残躯。 他深呼一口浊气，眼眸之中毫无绝望，反而涌起了滔天的战意！ 他要复仇的对象，从来都不是那个冒牌货赛格尼斯，甚至不是早已不复全盛姿态的艾丝缇，而是那颗毁灭了整个星月时代的流星，是那只朝这座世界投下灭世流星的幕后黑手！ 今日尚且无力斩断那只操控宿命的巨手，便先拿这颗灭世的星辰试刀！ 他张开左爪，一枚黑红交错的倒悬之剑纹章浮现掌心，随后在冲天而起的黑焰中化作长达千米的螺旋大剑！ 右爪一招，星辰之光与焚天之火交缠流转，凝成流光溢彩的夜与火之剑，同样在神力与魔力的灌注下显化出千米剑身！ 他的心脏如同洪钟般猛烈跳动，龙王之体燃烧到极限，在浪潮般涌起的气血之力当中，借由龙语魔法强行展开残缺领域，开始鲸吞方圆万里的自然能量！ 游离在盖利德上空的自然神力与自然魔力宛如深海之底的漩涡般溯流而来，在魔法领域的作用下汇聚、压缩、凝练，注入山川般伟岸的龙躯。 一时间，四周浓郁到极点的能量环境甚至凝结出大片凝而不散的雾气，伴随着他逆伐苍天的劲风，化作浩浩荡荡的长烟！ 路西亚强行咽下涌入喉间的鲜血，他的魔法领域究其根本是将记忆战场投射进现实，借助龙语魔法操控世间万物。 这股不容于世的伟力绝非现在的他所能掌握，之前斩杀艾丝缇的那一击已经将他的潜力透支到了极限，眼下这种鲸吞能量的方式消耗更是百倍于从前，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脚下就是沃野万里的盖利德大地，那里有数十万追随他们而来的忠诚将士，上千万尊奉他们为主的凡世百姓，有他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守护的人。 在刚才短短数分钟议定的计划中，只有他能完成这一击，也只有他，能够终结这场延绵千载的宿命。 既然如此，何惜此身？ 他的身躯绽放出一片耀眼夺目的光芒，狩猎神只大剑与夜与火之剑似乎同时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一同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华光！ “是时候了。” 王都罗德尔，整座黄金圣殿的最高处，玛莉卡女王纤手一握，漫天流光化作一柄粗糙苍白的石槌，遥遥指向万里之外的盖利德。 黄金树内部传来一声震怒交加的斥责：“玛莉卡，你想好这么做的后果了么！” 伴随话音而来的还有无数道散发着恐怖威压的金光，瞬息交织成一座囚笼将玛莉卡困在原地。 “滚——”永恒女王淡漠道，“我才是交界地唯一的神！” 她猛然挥动石槌，将那座足以囚禁神只的牢笼轰然砸碎，槌端再次遥指夜空，激发出一道蕴藏着法则之力的纯金光芒，刹那划破亚坛、风暴海与盖利德的天空，笔直落在路西亚身上！ 风暴海上，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中央，卡特佩拉收回遮在额前的玉手，眯眼轻笑道：“果然无师自通地走到了这一步，总算姐姐我没押错人。” 说罢她同样张开手掌，释放出一道散发着法则威压的黑红光束，洞穿万里之遥注入路西亚的龙躯！ 下一霎，路西亚所处的坐标时空逆转，天地翻覆！ 整座盖利德上空被路西亚艰难牵引而来的自然能量突然像是注入灵魂一般，争先恐后地朝他的身躯狂涌而去，几乎立刻将方圆万里的能量环境抽成了一片巨大的空洞！ 原本沸腾不休，甚至开始反噬原主的魔法领域仿佛化作了一只温顺的猫咪，顷刻间调用玛莉卡的生命之力治愈了路西亚身体内外所有明伤暗疮，甚至还将承载不了的能量凝聚到他的体表，模拟无量之尾的作用化作庞然无匹的虚像！ 盖利德千万生灵敬畏交加地注视着，那头巨龙体表浮现出一道比本体庞大万倍的伟岸投影，体格甚至比千米之外的灭世之星都更加庞大！ 他手中蓄势待发的双剑，似乎只要轻轻一动，便有开天之威！ 龙影散发的威压震散了灭世之星裹挟而来的暗云，大地之上，菈妮惊喜交加地注意到，三轮月亮同时浮现在天幕当中，向路西亚投下神力澎湃的赐福！ 远处的古龙王朝大营中，那只从来混吃等死的小狐狸歪头看了看迎向星辰的白龙，眼瞳中神秘的冰蓝光芒渐渐褪去，一头栽倒在地，陷入了香甜的酣眠。 苍穹正中，路西亚双臂交错，双剑在身侧蓄势到极点，骤然倾尽一切地斩向灭世之星！ 十字状的剑芒斩开了整片天幕，触及苍星的一瞬，天地都陷入了一片茫然的白。 连最强大的半神们都不得不在扑面而来的强光中遮掩双目，只听星河之上传来雷震般的轰鸣！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伏在父亲肩头的小女孩好奇地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惊喜地喊道—— “爸爸快看！流星雨诶！” 太阳早已彻底落下，黛紫色的夜空中，下起了一场璀璨的流星雨。 拉塔恩猛然跃入空中，一手接住坠向大地的路西亚，一手张开无数道大大小小的重力法阵，将质量过大的流星碾碎成毫无危害的星屑，任由它们飘飘洒洒地落向世间。 “爸爸，快闭上眼睛，妈妈说过，流星来临的时候许愿都会成真的！” 小女孩慌慌张张地闭上眼睛，同时伸过小手遮住了爸爸的眼睛。 爸爸愣了一下，顺从地闭上双眼，默默祈祷起来。 “愿我们的神明能够安然无恙.” “愿我们的神明能够在属于祂的时代之中，永恒地庇护祂的子民。” 《卷二.乱世之兆》完 第348章 重逢之日 “啊——”菈妮比着口型，捏着一颗剥好皮的葡萄温柔递向路西亚的嘴唇。 路西亚刚想抬头去吃，被窝里突然冒出另一颗玫瑰色长发的小脑袋，一口衔走葡萄，眯着大眼睛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路，西，亚！” 温暖的房间中传来某位月之公主冷若冰霜的咆哮，紧随而来的是某位黄金公主上蹿下跳的抱头鼠窜之声。 “哎哎哎葡萄是她抢的，打我干什么，我可是伤号！” “谁让她钻进去的，她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都伤成什么样子了，还敢胡闹！” “胡闹什么，我警告你，污蔑玛莲妮亚可以，污蔑我可不行，刚才我一直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真死了.” “还有你！身为黄金王朝唯一的公主，怎么能这么鲜廉寡耻，我都还没有——呸，总之现在立刻马上给我道歉！” 玛莲妮亚翻了个白眼，吐着小舌头在床上闪转腾挪，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姐姐的怒气一击。 “诶，你干什么——” 打闹之间，两声娇躯跌倒的声音同时响起，伤口被牵动的路西亚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露出了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 普天之下最尊贵美丽的两位公主一左一右跌靠在他的肩窝之中，菈妮鬓发散乱呼吸急促，绯红的俏脸别向一边，羞于去看他脸上的神情，玛莲妮亚则扑闪扑闪地眨着灵鹿般清澈的眼眸，暗红色的瞳底荡漾着兴奋而享受的笑意。 路西亚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笑意盈盈道：“刚打完这么大一场仗，大家都累了不是？不如暂且搁置争议，一起休息休息吧，都听话，乖” “谁要跟你一条臭龙一起休息，光是一身鳞片都硌人！”菈妮在脑门冒烟之前嗖地翻过身去，把小脸埋进被子，瓮声瓮气地抱怨道。 另一边，玛莲妮亚却抿唇一笑，大大方方地伸过手臂搂向路西亚腰间，“好呀，我最喜欢和路西亚待在一起了！” “啊啊啊，简直不要脸！” 菈妮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弹射翻身，法师稚嫩秀弱的胳膊腿裹挟着风雷之势攻向妹妹，又被青春版女武神单手挡下，眼看就要在被窝之内爆发第一次破碎战争！ “殿下，兰斯祭司刚刚跨越风暴海抵达，正在国宾馆待客室求见——”门外忽然传来卡伦神官憋着笑意的嗓音，“我看殿下旧伤未愈，指不定何时还要再添新伤，要不要请兰斯祭司辛苦一下，来这里见您？” “不要！”床上的三位神人同时触电般坐了起来。 路西亚抹了一把额前并不存在的冷汗，深吸一口气道：“我立刻下去见她。” 一分钟后，在瑟利亚国宾馆待客室，就差开着虚空之翼穿梭下来的古龙王子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的天空神殿祭司。 她正斜倚在落地窗前的宽大沙发上，绝妙的曲线纵使在神官袍的遮掩下也依旧显露无遗，她一手环抱住曲起的左膝，一手捧着一部厚重的《盖利德风土人物志》津津有味地读着，唯有空闲的右腿自由自在地伸展着，露出袍底的高跟皮靴调皮地踢踏着被窗棂切分成网格的日光。 那雪云般秀丽的银发依旧如往昔般风姿卓然，然而令他恍惚的是，在那些时隔三年却仍如昨日般历历可见的相处时光里，自己何曾亲眼见过她如此恣意闲适的时刻？ 在龙神不知所踪、龙王与龙母重伤沉眠、大祭司古兰桑克斯陨落于黄金王都之后，在整个古龙王朝茫然无主，随时都有倾覆之危的十年之中，兰斯桑克斯就像一道坚逾金铁、永不动摇的天顶石柱，只凭那道纤弱的背影一力撑起了远东的天空。 在她的羽翼庇护之下，法姆.亚兹拉保住了传承三千年的荣耀，可在这份荣耀之中，她却失去了所有本应拥有的自由与快乐，将自己化作一块冷硬的基石，托举着千疮百孔的古龙王朝走过十年风雨，默默吞咽掉一切阴谋、中伤与算计，转而将一切权力、财富与尊严毫无眷恋地交到他的手中。 这样的她，何曾露出过这样轻松自在的笑容？ “来啦？”兰斯回转眸光，唇角微微抿起道，声音还是那般熟悉而温柔，一如初冬的暖阳。 暌违三载，路西亚竟一时有了几分久违的心慌气短，飞快地点了点头，立正答道：“我来了。” 这一声下意识答完，他立刻便察觉到有些不对，自己几分钟前才从刀枪里滚过来，分明不是什么新兵蛋子了，怎么能丢份儿丢成这样？ 正此时，兰斯典雅绝美的脸庞抽了抽，终究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歹也是咱们古龙王朝的准王了，要是封王大典上也是这种姿态，少不得要让那些老家伙指指点点呢！” “他们敢！”老脸挂不住的路西亚冷哼一声，借势飞速蹿到兰斯身边，一屁股坐在沙发另一角上，心里一边忍受着猫抓般的紧张一边思考起了下一步的言行动向。 “是是是何止是他们不敢，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怕是罗德尔方面数年之内也不会再有半点质疑你的声音了，”兰斯眯起狭长的凤目，有意调笑道，“谁让我们家殿下不止打赢了战争，还一举完成了千年前整个星月文明都没能实现的弑神壮举呢，今后就是‘祂’想要动你，也得反复掂量权衡才行。” 路西亚闻言沉吟数秒，道：“弑神是我和拉塔恩一起，合众人之力才堪堪做到的，至于最后斩灭星辰的一剑.兰斯姐你应该也感知到了，当时有不只一股神只级别的力量投射到了我身上。” “我能确定的有玛莉卡陛下的生命法则之力与死之女王卡特佩拉的死亡法则之力，以及最后关头三位月神的赐福之力，但最关键的一步，那股逆转时空，汇聚方圆万里自然能量的恐怖权能.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头绪。” “是没有头绪，还是不敢确信？”兰斯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连我都感知到了那股气息，以你现在对王族血脉的开发程度，不可能感知不到。” 路西亚怔了一下，垂眸道：“我确实不敢确信——如果我对力量本源的基础感知没有出错，那是属于我父母的力量。” 第349章 下注 属于龙王与龙神的力量——看似一个轻飘飘的猜测，但兰斯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这件事在路西亚心中的分量。 三年里，两人始终保持着密切无间的通信，因此她知道路西亚曾在觉醒龙语魔法时听到过母亲的话语，也曾在拜祭龙墓之际被龙母桂奥尔拉入精神幻境，相隔无尽时空看见了赫拉瑞斯的目光。 种种或明或暗的迹象表明，在禁忌之战末期不知所踪的龙神并未陨落，而是存在于某个未知之所，甚至还始终庇佑着自己唯一的子嗣. 但那终究只是推测，而这一次，面对艾丝缇燃烧神之本源引动的灭世之星，那一份切切实实投注于路西亚身上的龙神权柄，却几乎无异于一份确凿的铁证了。 他的母亲，那位自蒙昧蛮荒的上古纪元引领龙族登上王座的交界地最强神明还活着。 他的父亲，传闻在时空风暴中重伤沉眠，甚至有可能已经濒临陨落的龙王普拉顿桑克斯，此刻的状态也远不像世人想象得那般无力。 那方覆盖方圆万里的时空领域，配合龙神御使自然能量的手段，瞬息之间将路西亚的状态强行拔升至极限的浩瀚权能，正是独属于他的力量。 看着路西亚脸上凝重而复杂的神情，兰斯轻轻一叹，拉过他的手掌用温暖的掌心覆住，道：“我来这里之前，遭遇了三名腐败大主教的拼死截击，这件事你知道么？” 路西亚闻言一惊，登时从浮想中惊觉过来，手掌猛然一紧，反握住兰斯的纤手道：“你受伤了？” 看着他瞬间苍白了几分的脸色，兰斯呆了一下，她说这件事的用意并不在此，没想到这家伙不仅这么大惊小怪，还下意识地凑上前来，满脸焦急地检查起了她的伤势。 “哎哎哎——” 一向端庄威严、定若凝冰的古龙祭司嗖地往后缩了半寸，奈何手掌被人拉住，最多只能后退这么多，口中连忙道：“我肯定没受什么伤啊，区区几个腐败教徒算什么东西，我只是问你收没收到这份情报！” “还没有，”路西亚松了口气，“多半是安娜他们顾忌我的伤势，还没把近几日汇总的新情报送来，这是怎么回事？” 疑问刚一出口，他就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这场战争爆发之前，在瑟利亚城内也出现过腐败精英教徒的活动痕迹，我们和艾丝缇打了那么久，罗德尔、卡利亚、远东和野兽神殿方面都没有援军出现，加上炽日军团那批自爆战争魔像这都是密使的手笔？” 见他的注意力终于被正事牵扯走，兰斯紧绷的身躯悄然松懈了几分，答道：“以常理而论，艾丝缇这次复苏不该来得这么快，更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强。” “密使从百年之前开始布局，预先布下了‘暗星’赛格尼斯与‘辉耀’米莱亚这两颗棋子，一步步引导双贤一脉分裂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策动瑟利亚内部的反叛分子、把触手伸进葬神之墓干预艾丝缇的复苏，乃至于推动赛格尼斯登临伪神之位，引动星兽潮向我朝发起袭击.”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就是我朝派出的嫡系精锐以近乎全灭的代价消灭伪神和星兽潮，而我或是被赛格尼斯重创伤到根基，或是强行燃烧本源之力断绝前路——”路西亚顺着推演道。 “此后不遵黄金秩序的古龙王朝将彻底失去问鼎天下的资格，卡利亚则被双贤伙同杜鹃发起的叛乱缚住手脚，本就风雨飘摇的王室还有进一步衰落之危，而黄金新党则可以借由清扫星兽余孽之名，发动几乎毫发无损的七万炽日军团平推盖利德，把这块十年来只是名义上归顺的沃土真正握入掌中。” 他忽然想到，在另一个时空中，如果不是拉塔恩骤然展现出属于最强半神的绝世天赋，化身瑟利亚之盾一力封印群星，这场碎星战争是否也会落入那个推演中的终局？ 只是这一世，因为有了他的存在，密使的手段来得更快，也更狠，即使诸位半神联手都被一度迫入绝境，最终由自己斩灭星辰，倒是分走了许多本应属于碎星将军的荣耀。 思及此处，他心中洒然一笑，时至今日，世事的变化早已超脱了前世既定的“剧本”，何止是自己与拉塔恩，在这个波澜起伏而又暗潮汹涌的世界之中，每一个人物的轨迹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假以时日，在另一片更大的战场上，“碎星”拉塔恩未尝不会绽放出比封印群星更加辉煌灿烂的光芒。 “话说回来，密使的力量当真比我想象中大了太多，”他暂且驱散了那些缥缈的思绪，冷静分析道，“这三年里我只在个别渠道听说过一两次这个组织的名号，没想到他们存在的时间远比黄金王朝更久，甚至还在玛莉卡女王封神之前。更可怕的是，他们手中不止掌握着自己积淀数百年的力量，还能在这种关头调动那几个邪神教派为己所用.” “以我对真实教派和腐败教派的了解，他们不可能向密使臣服，”兰斯平静道，“但这一战足以证明，他们彼此之间存在着跨越信仰的紧密合作，而这种不合常理的合作之所以能够存在，必然是因为他们共同面临着一个让彼此都无比忌惮的敌人。” 路西亚眼神一亮，“兰斯姐，你是说——”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推测，”兰斯温柔一笑，伸出手掌熟练地揉乱了他的头发，“这一战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你，实则是为了提前削弱那些存在于更高层面战场上的敌人。”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你只用了三年就成长到了这么棘手的程度，以及你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争取到了那么多存在的支持。” 她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眺望着西北苍茫的天际线，轻声道：“我最意想不到的是，连她都肯亲自下场支持你。此战之后，也许她付出的代价才是最大的吧？” 路西亚心中闪过卡特佩拉临走前言及的那些“在你身上下注的存在”，最终定格在了永恒殿之巅那个神秘而矛盾的身影之上。 面对新党的权力侵蚀和拉达冈的步步紧逼，玛莉卡选择一退再退，可在那颗灭世之星面前，她却一反常态，不惜悖逆无上意志的旨意为自己降下生命法则之力，之后她要面临怎样的反扑与惩罚，完全是可以预见之事。 但同时，他也清楚无比地知道，死之女王卡特佩拉或许还有可能下注的是他本人，永恒女王玛莉卡这一次下注的对象却绝不是自己，而是被自己挡在身后的凡人。 第350章 战后会议 “不管怎么说，赢下了这一场战争，我们的收获远比代价更大，”兰斯眸光温柔道，“本来该让你再休息一些时日的只是你现在身份不同往日，许多事情，已经不适合再由我替你出面了。” 路西亚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他知道，经此一役之后，自己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发源于罗德尔的古龙神殿体系。 带领十二万王朝精锐击败星空兽潮、斩杀法姆.亚兹拉延绵千年的死敌艾丝缇，这一项壮举足以成为他的封王之阶。 即使客观上时机仍不成熟，自己也有意将称王一事延后，也无从改变自此开始他就是古龙王朝最高掌权者的事实。军事方面也好，外交方面也罢，兰斯桑克斯注定要退居幕后，由他来执掌王朝之主的权柄，决定法姆.亚兹拉的前进方向。 他并不忧惧肩负起这份责任必须要面对的风雨，但看着眼前为王朝献出了一切，却在此刻对权位毫无眷恋的兰斯，心中无可抑制地涌起了丝丝缕缕的辛涩与怜惜。 他明白，她想听自己说，他会从她手中接过这一切，会以王者的身份，带领法姆.亚兹拉迈向更伟大的远方——这本就是她数百年来的夙愿。 但他轻舒一口气，开口却是：“兰斯姐，我信任你，甚至更甚于信任我自己。” “即使你觉得我应该接替你引领我们的子民，引领风暴海、远东列岛与法姆.亚兹拉的一切，即使即使接下来我必须成为一位乾纲独断的王者，我也希望你永远陪伴在我身边，让我在为王的道路上，不致如此孤独。” 这一次，兰斯桑克斯没有轻易给出许诺，而是怔怔地看了他许久，久到他的心脏愈发剧烈地跳跃起来，忐忑地思量起了话语中的过失。 终于，她眯起眼眸，柔和的笑意宛如融化的春水，轻轻道：“好。” 路西亚一路把兰斯送回了休息的房间，两人议定明天遍邀瑟利亚各方势力举行会议，商谈下一步动作，直到兰斯按捺着笑意提醒他拖着伤体不宜在走廊里久待，又强行把他关在门外，路西亚才依依不舍地道别离去。 背靠着厚重隔音的檀木门扉，兰斯闭目回味良久，唇角渐渐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意。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家伙啊.一句话就把人牢牢套住一辈子，这就是所谓‘为王的器量’么？” “虽然我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最后一句话轻飘得像是被风吹来的梦呓，刚一出口就被神力臻至化境的古龙祭司束缚住方圆十米的空气流转，急忙掐灭在虚无之中。 第二天，身上还挂着几处绷带的路西亚邀请卡利亚、瑟利亚、卢瑟特与米凯拉四方召开了战后第一次临时会议。 由于参会的都是此次并肩作战的自己人，会议内容也不便对外公开，于是干脆就将地点设在了国宾馆，外围由芬雷和亚杜拉亲自带队重重守护，确保不会有丝毫泄露。 “先汇报一下伤亡统计情况吧。”路西亚看向总揽情报事务的安娜西亚。 “是。”这位风暴骑士长起身致意，随后拿出了一部厚重的统计名册。 “古龙王朝军团共出战十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二人，战死一万两千三百零三人，伤残五千七百零八人；卡利亚王室军团出战十万三千六百五十人，战死七千六百二十人，伤残两千八百五十九人；炽日军团出战七万五千二百人，战死一万九千八百零五人，伤残三千六百二十五人。” 听着这些数字，众人心中都不由十分沉重，虽说在这个时代全面而强大的治疗祷告作用下，大多重伤员都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可面对断臂之类伤残重创，往往还是无能为力。 一场只持续了短短两日的战争，就夺走了三大王朝五万英勇忠诚的将士。 “另外，瑟利亚黑夜法师团伤亡一千八百余人，折损率接近六成，次席长老伊诺维斯阁下、三席长老尤奥里斯阁下皆在葬神之墓封印期间遭受本源之伤，目前正在休养，秘术之殿亦有四位长老战死。” “最后是龙墓方面的上古之龙，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具体的伤亡情况”汇报到这里，安娜西亚转向了在座的其他几方首脑。 “三千上古飞龙，近七成因为燃尽本源之力，于战后半日之内先后陨落，其余也近乎油尽灯枯，面见完路西亚殿下后正在古斯塔夫大人的护送下回归法姆.亚兹拉，预计其中寿命最久者也只能再坚持三年。” 路西亚沉沉一叹，他庆幸自己在斩落星辰之后曾短暂从重伤状态中清醒过来，那时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赶往王朝大营，送了那些上古先烈最后一程。 只要闭上眼睛，那一幕就会无比清晰地在眼前重演.他今生恐怕永远也不会忘却，那一头头弥留之际的上古老龙不惜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收起骄傲的龙躯，化成人形拥上前来，只为近距离再见他最后一面。 他怀抱着一位枯朽的老人看完了那场覆盖整座盖利德大地的流星雨，两千余在垂死之际堪堪恢复神智的老人们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神采，他们拥抱着彼此的残躯，勾肩搭背地唱起了昔日的战歌，热泪盈眶地注视着远东的天空。 穷极视野之外，那座永恒悬浮于天空之中的城市是他们生命伊始之地，亦是死亡归宿之所。 此后，他遵照老龙们的遗愿，下令用龙焰将他们的残躯焚烧成灰，由古斯塔夫带领剩下的数百头老龙护送，一同回返法姆.亚兹拉。 “瑟利亚，乃至全体盖利德人，为龙墓前辈们的牺牲，为三大王朝付出的鲜血——致以最高的敬意。”瑟利亚首席长老卡西乌斯起身郑重行礼道。 老人曾经锋锐如剑的目光变得温和下来，他深深注视着路西亚与拉塔恩，说道：“这一战，几位殿下不止在邪神降临之下保全了盖利德，也斩断了我瑟利亚世世代代传承的仇恨与宿命。从今以后，包括黑夜法师团与秘术之殿在内的全体瑟利亚人但凭所命，无有不从。” 此言一出，秘术之殿出席的黑王长老与白王长老立即起身附和，路西亚与拉塔恩一左一右扶几位老人坐下，道：“能得阁下如此许诺，是我们的幸运，今后盖利德诸多大小事务还要仰赖几位的威望与能力，届时只敢相请，不敢言命令二字。” 明眼人都清楚，这场战争最后打成这种模样，黄金王朝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虽说有炽日军团最后关头的死战挽回了几分颜面，但那只是属于两位黄金神人和炽日军团自己的颜面。 新党涉及囚禁神人、暗害友军，密使甚至本身就是艾丝缇复苏一事的最高策划者，不论这件事最后闹到什么地步，至少盖利德一域的统治权，黄金王朝是再无可能染指了。 即使抛开瑟利亚一脉与卡利亚和古龙的渊源不谈，出于现实角度，卡西乌斯与黑白王们也势必会向已经高度绑定的月龙两朝效忠。 而从个人身份上讲，卡西乌斯辈分几乎与卢瑟特和亚兹勒平齐，秘术之殿几位长老也是拉塔恩的授业恩师，程序上客气一二也是理所当然。 一番礼节性的表示之后，又商定了战死与伤残人员的抚恤问题，路西亚敲了敲桌面，道：“接下来，具体谈谈盖利德今后的战略问题吧。” 第351章 聚众谋反 拉卡德取过手边早已准备好的盖利德全境地图卷轴，沿着宽大的桌面铺开，上方赫然已经标注好了东境所有城邦的军力分布与三大王朝军队的驻防情况。 “自战王葛孚雷慑服东境伊始，除瑟利亚镇与东境镇守府驻扎的奇列姆城以外，盖利德本土的大小独立城邦还有八十二座。”拉卡德面向地图介绍道。 “虽然它们名义上份属黄金王朝下辖的城镇，表面上用的也是那套执政官总理全城军政事务的路子，但本质上还是各自为政，执政官要么是当地一家独大的世家代代相袭，要么是几家实力接近的地方豪族共同推举。” “城邦只在三件事上服从黄金王朝的辖制，一是维护黄金教堂与古龙神殿的信仰，二是按时缴纳贡赋，三是在王朝有令时响应东境镇守府的军事调度，此外完全与国中之国无异。” 拉塔恩目光落向地图西北角的托伦斯港，沉吟道：“听闻托伦斯港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曾引发过本地城邦多次争夺，却始终没有一家能牢牢握住这座港口城市的控制权。后来经由各方磋商，决定由西盖利德十二座城邦共同驻军管理，数十座城邦均能从收益中得到分红，是有这么回事吧？” 身为盖利德本地人的卡西乌斯长老颔首道：“不错，我们瑟利亚就是军管方之一，也享有最大的分红份额。” 拉塔恩点点头，道：“这次来盖利德时间过于短暂，我们只看过托伦斯一地的驻军情况——当地驻扎的黑夜法师团倒是不错，可其余十一座城邦驻军大都军纪涣散，就连城头警戒的哨兵都未曾披甲，街头巷尾更是随处可见衣冠不整、气虚体弱的散漫士卒，显然是长期纵情声色，以至于武备废弛。” “托伦斯港胜在地势开阔，两翼又有山脉阻隔，港区水深且不受风暴干扰，因此作为商港条件极佳，但另一方面，当地方圆千里无险可守，城池工事构筑也谈不上坚不可摧。不论从东海列岛发兵也好，从北方罗德里亚港发兵也罢，甚至从风暴海群岛调集一支训练有素的佣兵船队，都能化作尖刀直插心腹。” “这么一处有财无势的要害之地，守备部队都能无用到这种程度，盖利德全境城邦军队是个什么水准，也就可想而知了。” 路西亚听罢笑了笑，道：“若是在复苏时代中后期，这些城邦终日互相攻伐倾轧，应当还留有几分血勇，可自从当年被战王吓破了胆，选择跪地臣服之后，当地这些城邦之主应该也明白迟早会被黄金王朝彻底吞并的道理。大势之下，反抗无用，因此才大多放任军备废退，只顾醉生梦死。” “不过，我想八十二座城邦，总不至于都是坐以待毙之徒”他看向卡西乌斯，询问道，“在卡西乌斯首席看来，这次平定东境，还有哪几座城邦需要额外留心？” 卡西乌斯甚至没有看地图一眼，便了然于心道：“两座城邦，外加一座要塞。” “先说一座要塞，路西亚殿下应该已经见过了，正是龙墓以东的法洛斯要塞——始建于黄金历37年，驻军三千人，唯一用途只在于监视桂奥尔大人与龙墓三千上古飞龙的动向。此次古斯塔夫大人率三千飞龙骤然出击灭杀星空兽潮，想必法洛斯那位布莱兹子爵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现下那三千守军肯定也进入了战备状态。” 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路西亚顺势看向安娜西亚，后者回禀道：“一切正如卡西乌斯大人的推测，从三日前开始，法洛斯要塞周围巡逻部队的数量翻了一倍。此外前线哨探近期已经追踪到了三队离开法洛斯的信使，两队正在前往奇列姆方向，另一队则沿陆路向西，推测分别是向东境镇守府与宁姆格福方向求援。” 听到这里，拉卡德忍不住嗤笑一声，“打艾丝缇的时候不见他这三千人的一根毛，看到家门口的邻居有了点动作就吓得睡不着觉，咱们这位子爵大人还真是位独当一面的骁勇之将啊！” “说起来，”他冲米凯拉眨了眨眼，道，“五万炽日军团就摆在眼前，他怎么把求援信使都发到葛瑞克那去了，也不知道来找你抱大腿啊？” 米凯拉知道他是有心打趣，也不着恼，只是笑叹道：“若是早几天，放在泰勒琼斯侯爵软禁我那时候，让布莱兹来炽日军团求援他必然是肯的，只可惜现在炽日军团的首脑不仅帮不上他忙，还跟你们这群准备瓜分盖利德的反贼野心家坐一桌了，人家能怎么办？” 众人闻言大笑，连素来在公开场合严肃端正的卢瑟特大师都捋须笑出了声，道：“我们起源学派刚刚才洗脱冤屈，殿下可不能乱扣帽子。” 一阵笑谈中，涉及土地与利益归属，本该针锋相对的会议气氛不仅没有紧张，反而更加轻松起来。 说到底，经过这番险死还生的血战之后，真正能引导局势走向的几位半神之间已经超越了早年只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关系，而是切切实实地形成了一个生死荣辱与共的崭新同盟。 在这个同盟之中，除却路西亚与菈妮、玛莲妮亚的感情作为纽带，诸位半神各自的发展也渐渐与现行的黄金秩序产生了难以调和的裂痕—— 拉塔恩不再像幼时那样盲目地崇拜战王与父亲的英雄气概，在路西亚、穆格拉姆首席、师兄盖乌斯，甚至是蜕变为艾丝缇之前的赛尔维斯等人或明或暗的影响下，他正迫使自己飞速成长，以嫡长子的身份肩负起卡利亚王朝的未来。 在这份责任面前，即使是少年时引以为信仰的父亲，也不得不为之退让。 而本该身为黄金一方代表的米凯拉，在追寻为妹妹封印腐败的道途之中，也意识到了黄金律法，尤其是基本主义的局限性。而如果要走上自己新近领悟的律法之路，就意味着他要在越来越多的岔路口做出与父亲不同的选择。 何况，即使抛开律法这种崇高而遥远的概念，落足于触手可及的人间，米凯拉也始终无法认同父亲乃至母亲的许多所作所为。 他所期待的盛世，从来都不是眼前这个黄金盛世的模样，反倒与路西亚所追求的未来类同。 这才是这一众俱为当世人杰，阵营又各有不同的半神们真正能坐上同一张桌子的原因。 “好了，就当我们是聚众谋反吧，反正我们的拉达冈陛下也不在这里——”路西亚摊了摊手，“卡西乌斯大人，说说另外两座值得注意的城邦吧。” 第352章 南北布局 “其一是夏暮岛上的日炎城，”卡西乌斯介绍道，“传言当年战王被放逐之前，城主奥伦伯爵曾与之有过一次较量，虽然奥伦伯爵不敌败北，却也赢得了战王的尊重，被世人公认拥有英雄领域出类拔萃的实力，也是东境最早受封的地方贵族之一。” 他看了拉塔恩一眼，继续道：“老夫听说奥伦伯爵与卡利亚的穆格拉姆阁下私交甚笃，近年来日炎城也与西境保持着极为密切的贸易往来，想来是早有布局，这对拉塔恩殿下接下来与对方接触十分有利。只是.三月前忽然传来奥伦伯爵病重的消息，不知殿下是否耳闻？” 拉塔恩微微一怔，道：“不曾。” “据我们在日炎城的耳目回报，近期日炎城内出现了不少身份可疑之人，尤其有几位神秘存在多次拜访城主府，恐怕其中颇有猫腻。殿下若有心收服日炎，不如尽早南下一行，此番殿下身挟诛杀邪神的盖世威名，只要在乱象未生之前亲抵阳炎，不论背后谋划者是新党、密使，亦或那些见不得光的邪教徒，皆可不攻自破。” 拉塔恩与几位半神交换了一下眼色，旋即认真点头道：“多谢首席指点，会议之后，我会即刻前往日炎一行。” “老夫说过，此战之后任凭驱驰，拉塔恩殿下不必言谢，”卡西乌斯淡淡一笑，“倒是殿下此行应该带上一个人。” “谁？” “殿下在雷亚卢卡利亚决斗大赛第一轮的对手——海摩法师奥加，您也许还不知道，他正是奥伦伯爵的独子，亦是日炎城唯一的继承人。”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路西亚在旁听得心下了然，原来拉塔恩与红狮子骑士中名声最响的奥加竟然有着这样的渊源。 从地理位置上判断，夏暮岛正是不破大桥所连接的那片大型岛屿，而“日炎城”正是未来拉塔恩坐镇盖利德的首府“红狮子城”。 刚才拉塔恩用眼神无声征询自己和米凯拉的意见，实际是在确认两方是否接受卡利亚划走日炎及日炎所属的南盖利德地区的方案。 关于这一点，三方心中其实早有默契，路西亚早就知道卡利亚多年来在日炎方向的经略，米凯拉虽然身份归属黄金一方，利益却与新旧两党并不相同，此次也无意于领土争夺，因此自然都没有意见。 “日炎城说完了，最后一座值得注意的城邦就是盖利德西部第一大城——艾奥尼亚。” 卡西乌斯的神色凝重了几分，道：“若说日炎城本身立场上倾向于卡利亚，只是近期遭逢变故，尚处摇摆之中，艾奥尼亚就是已经彻底倒向黄金新党了。” “艾奥尼亚城主艾格尼斯伯爵三年前狩猎时不幸殒命，至今原因未明，由于他死前没有留下子嗣，恰巧家族内也无具备继承权和足够实力的直系亲属，因此实权都落在了伯爵遗孀手里。” “这位艾格尼斯夫人个人实力一般，性格也相当凶蛮残暴，却素来与东境镇守朱利尔斯侯爵保持着不正当关系。三年下来，借着东境镇守府的势力，她抓稳了城邦上下的实权，还大兴兵戈几度侵吞邻邦土地，也算颇有几分声势。” “以目前几位殿下在盖利德掌握的兵力而论，遑论区区一座艾奥尼亚城，就是将八十二座城邦栓在一起正面平推，也无异于举石击卵，易如反掌，但症结之处就在于艾奥尼亚与东境镇守府不清不楚的关系之上.” 他望向路西亚，若有深意道：“若是殿下尚未做好全面对立的准备，便不宜在处理东境镇守府的问题时太过直接粗暴。” 何谓直接粗暴？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派兵掀翻朱利尔斯的东境镇守府，什么艾格尼斯夫人之流，直接拉到城中心斩首示众，这就叫直接粗暴。 如此一来，以艾奥尼亚为中心，整座北盖利德一鼓可平。但相应的，路西亚也不得不承受与黄金王朝直接撕破脸皮的代价。 虽说现下已经谈不上承受不起，但此刻就发起全面对峙并不符合古龙王朝的利益，反倒给了那些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新党挑动战争的可乘之机。 “我去吧，”米凯拉忽然道，“届时还请兰斯祭司陪我一行，三日之内，我保证朱利尔斯侯爵会携东境镇守府自行退出盖利德。” 一直安然旁听的兰斯桑克斯眼神微微一凝，米凯拉请她陪同绝不是出于武力方面的考虑，而是需要一位路西亚身边拥有足够分量的臣属随行，顺势替古龙王朝接管东境镇守府退出后的势力范围。 这一举，等于将半座盖利德安安稳稳地捧到路西亚手中。 然而兰斯并未直接应允，而是静静望向路西亚，等候他的答复。 “古龙王朝不是非要艾奥尼亚不可，”路西亚坦然直视着米凯拉道，“为了建立崭新律法体系，你也需要一片根基之地。只要你需要，我的部队可以收缩到以托伦斯港为中心的北盖利德地区，艾奥尼亚和奇列姆都留给你。” “谢谢你，路西亚——”米凯拉微微一笑，面容之上纯净圣洁的光芒让任何人都难以兴起一星半点的鬼蜮心思。 “以我们的关系，我不会跟你虚言客气，只是盖利德的土地固然肥沃富庶，却并非我的道途之地。” 他想了想，认真道：“我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若真有一日，我要停下脚步建立律法，也许要落在北境。” 路西亚愣了一下，这一世经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米凯拉与玛莲妮亚的未来，终究还是要回归到那株世界尽头的圣树之上么？ 短暂思量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兰斯道：“兰斯姐，还请你辛苦一下，陪米凯拉走一趟。” 兰斯微笑颔首道：“好。” “不过，”路西亚转向米凯拉，“在你明确前路之前，暂且还是安置在艾奥尼亚吧。王都方向近来风云诡谲，我总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回去不安全。再者，离那棵树远点儿，玛莲妮亚也能恢复得更快一些。” 米凯拉深知黄金树下浓郁纯粹的黄金神力反而会让猩红腐败莫名根深蒂固，玛莲妮亚如今刚刚摆脱腐败诅咒，确实不宜回归，便含笑道：“好，那接下来一段日子，我们兄妹就要托庇于你的羽翼之下了。” 玛莲妮亚听不懂这些军国大事，只是听到自己还能跟路西亚待在一起，便扑闪扑闪地眨着大眼睛，小脸上一副傻乐呵的表情。 反观菈妮，她大半心思都在魔法研究之上，对会议本身也兴趣不大，唯一的指望就是让越长大越不可爱的玛莲妮亚速速滚回王都。 这样一来，再考虑到兰斯祭司公务繁忙，必不可能长留在路西亚身边，自己不就有机可乘.呸，不就得多辛苦一点，照顾好这头蠢龙了吗？ 眼见谋划落空，妹妹又一幅得意忘形的可恶嘴脸，月之公主郁郁不乐地托着雪腮，自顾自生起了闷气。 大方向定下来之后，之后众人又详细商讨了一番计划执行的细节。 此时的形势毕竟与战争之前大不相同，三十万忠心不二的大军在手，几位半神又身兼诛杀邪神的无上威望，即使要做的是割据盖利德这样的大事，也注定不会面临太大阻力。 “暂时就是这样——”路西亚起身向在座众人致意，“大家各自行动，待到东境底定之日，我们再在这里议定下一步落子何处。” 第353章 双月 在诸位半神紧锣密鼓地筹备收服盖利德之际，一场摧枯拉朽的清洗正在万里之外的卡利亚无声进行着。 自杜鹃骑士团主力在门前镇外被王室大军一击而破之后，这场猝然掀起、一度让不知情者以为风云动荡的叛乱就像秋后的蚊虫，瞬间就被冻杀大半。 先是杜鹃骑士团长罗卡伯爵被大军围困，与叛逆的拉兹利教室高层一起在位于门前镇的庄园自焚而死，又是海摩教室联合突然行动起来的卡勒罗斯、奥利维尼斯两大起源教室，一夜之间夺回学院的控制权。 在双贤教室即将覆灭的关键时刻，一员浑身包裹黑袍的神秘人突然杀出，一力阻挡住了亚兹勒与其他高阶战斗法师，护佑着少数双贤核心成员突出重围，不知所踪。 到了十月下旬，以雷亚卢卡利亚为核心的数千里湖区彻底成为王室部队追亡逐北的猎场，对于散落奔逃的杜鹃余孽，卡利亚王室一反常态地放弃过往温和的态度，冷酷地选择斩尽杀绝。 一时间，数万名藏匿在大小城镇、荒郊野外，甚至是山洞和芦苇丛中的杜鹃成员被接连不断地搜寻出来，一经确认身份，甚至跳过了看押与审判程序，直接就地处决。 与此同时，大量在过往十余年中与杜鹃和学院暗通款曲，又在此次叛乱中或私下出手、或包藏罪犯的王朝贵族也被一并牵连出来。 对于这些一直占据卡利亚权力体系上层的正统贵族，明面上主导平叛的穆格拉姆首席倒是没有选择立刻处决，而是下令将他们批量押送到王庭星月城。 于是，沿着整座湖区，大半个卡利亚的子民们又亲眼目睹了一幕终身难忘的奇景—— 那些与王室沾亲带故，向来颐指气使横行霸道的贵族老爷们，像是一头头退了毛待宰的家猪，被王室骑士们扒掉上衣，用粗大的麻绳绑成长长的队列，在即将入冬的寒冷天气中徒步赶向王都，稍有落后者便会面临一顿残酷的鞭笞。 他们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往昔傲慢而矜持的光彩，肥硕的身躯遍布横七竖八的鞭痕，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战栗。 偶尔有人举目望向星月城的方向，那眼神中起初是愤怒与憎恨，渐而变成了疑惑与恐惧，最后则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茫然。 他们不理解，一群明明只是依附王室权威而生的卡利亚骑士，为什么敢公然向卡利亚数百年来的统治体系发起审判。 早年间，在拉达冈担任卡利亚王夫的那些年，也曾试图借着蕾娜菈陛下的信赖染指朝政，剥离他们这些代代相传的贵族世家对王朝的控制权。 虽然这给他们带来了相当的麻烦，但始终未伤根本。很快，随着拉达冈背叛女王远赴罗德尔，那场短暂的变革立时宣告破产。 他们甚至借着拉达冈离去带来的动荡与女王病重的空隙大肆扩充势力，又借着后来贝塔神使的力量蓬勃而起，更进一步地将根系蔓延到这个国家的角角落落。 在他们中的核心阶层——诸如奥格里安公爵那样的人物看来，满月陛下只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脸面，王朝真正的执牛耳者，早就是他们这些承袭数百年的世家贵族了。 因此，叛乱若成，便是他们率领杜鹃与学院中的有识之士拨乱反正、重振朝纲，顺便将病重不能视事的女王陛下请下去疗养生息。 叛乱若败，他们也能从容切割，甚至可以暗中保全大半叛乱力量，将杜鹃与双贤彻底握在自己手中，作为下一次行动时更加可靠的筹码。 毕竟，在女王变成这副样子之后，他们就是国家之根本，什么叛乱平叛，王室内部左手倒右手的家事，能叫叛乱么？ 可当蘸着烈酒的鞭子抽到身上，皮开肉绽的伤口在寒风中冷冻结痂之时，他们才在恍惚之中忽然意识到，好像是主人们在屋里打架，屋外的狗突然冲了进来，把自己一口咬死了？ 可那群卡利亚骑士他们怎么敢？ 如今陛下的状态几乎与法姆.亚兹拉的龙王一般无二，权当是个死人，三位殿下就算顶过盖利德的乱局，也到底是三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就算穆格拉姆他们凭着个人威望强行捏合军队抓了他们，可之后呢？ 你穆格拉姆难道敢在月之王室六百年的祖宗基业上自立为王么？别说卡利亚人不答应，黄金和古龙难道会答应么？ 就算暂不自立，换个什么护国平乱之类温和点的说法，这么残酷血腥地一举清洗掉近乎一半王朝贵族，还都是与王室密切关联的顶级勋贵，这国家还要不要继续维系了？ 若是清除异己这么简单，黄金王朝新旧两党至于斗了这么多年还在接着斗么，古龙王朝那些图谋不轨的老龙，不早该被他们那位王子把骨灰都扬喽？ 杀了他们，王朝大乱只在旦夕之间，届时不止其他贵族会人人自危，就连国朝内外的其他势力都会蜂拥而起。在北有虎视眈眈的亚坛，在南有葛德文经营十年铁桶般的宁姆格福，内忧外患的卡利亚数年之内便会被彻底撕碎。 混乱而恐慌的思绪一直在受押进京的贵族队伍中弥漫着，在沿途卫兵的看管下，他们不敢交头接耳，只能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恐惧默默吞咽下去，任由其在胸腔之内酝酿沉淀，蔓延全身。 这一切，终于在首批队伍抵达王庭时划上了休止符。 贵族们瞠目结舌地注视着那道端坐在王庭城楼之上的身影，那位昔日一力征服桀骜不驯的魔法学院、率军战平如日中天的黄金王朝，号称千年以来魔法第一人的满月女王，就那么安然自若地坐在那里，静静审视着每一个自她脚下俯首而过的阶下囚。 那双曾令整座交界地为之倾倒的星眸中几乎看不见一丝一毫曾经的伤痛与迷惘，而是再次充盈着无尽的智慧与自信。 在她身边，一度被认为倒行逆施独断专权的首席卡利亚骑士穆格拉姆，依旧披挂着那套古旧的银甲，手按剑柄默然肃立，就像过去的三十年那样，无声中为他的女王阻挡着一切风雨。 这一刻，他们忽然明白了王室骑士团口中高呼的“奉诏讨逆”并不是一句出于政治目的的口号，而是那位从一开始就被所有阴谋家与野心家排除考虑范围之外的月之王者，真的再一次回到了属于她的王座。 同一时间，在湖区南部最后一处属于杜鹃的秘密据点，和赛格尼斯一样借后代的躯体复苏、又一路护持双贤残党溃逃至此的“辉耀”米莱亚正如临大敌地望向前方。 百步之外，一个身披银色铠甲、手执月火双剑的女人闲庭信步而来，她的双剑不染尘血，身后却有上百具战斗法师与高阶骑士的尸体如野草般倒伏。 “传言你追随那位不显于世的黄金长子去了幽影之地——”米莱亚声音喑哑道，“你的王姐赠你一束长发，自此与你恩断义绝。” “传言从来不可尽信，不是么？” 女人眼神温柔地回望一眼系于盔缨上的黑发，可当她再度看向米莱亚时，眸光已然蜕变成剑锋般的凌厉。 “正如传言中双贤教授米丽安乃是我朝年轻一代翘楚，今日得见，实为腐草居于朽木之中，不过如此。” 米莱亚僵硬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狠厉之色，咬牙道：“到底谁是言过其实，一战便知。” “一战？”女人耸了耸肩，“依我看一剑足矣。” 话音起时，她的剑上陡然燃起冰冷的月华与炽烈的火焰，高挑的身躯化作一道灿烂的流星，双剑交错，一闪而过！ 彼此交换的位置上，米莱亚背对着她，左手法杖顶端未及激发的迅剑魔法无声溃散，右手颤抖着摸向脖颈，指尖尚未触及肌肤，一道平滑的剑痕骤然浮现。 喷涌而出的鲜血中，“双贤”之中另一位自百年前归来的首脑颓然跪倒，带着满腔愤恨与不甘最后望了一眼雷亚卢卡利亚的方向，就此陨落。 女人振去剑上实际并不存在的残血，将双剑从容归鞘，回眸望向王庭，抿唇一笑道：“等了这么久，终于该回家了。” 第354章 统一 —— 姓名：路西亚桑克斯 种族：古龙（王族） 等级：505 可用卢恩点数：2626 属性：生命70（+35），集中74，耐力60（+40），力量70（+40），灵巧70（+30），智力85，信仰85，感应70 技能树： 特殊战技：龙王之体（六阶），破灭之爪（七阶），不灭之鳞（六阶），虚空之翼（六阶），无量之尾（五阶） 普通战技：古龙战技（宗师），蛮族战技（高阶） 普通祷告：古龙祷告（宗师），黄金树祷告（大师），熔炉祷告（大师），黑焰祷告（宗师），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祷告（高阶） 普通魔法：卡利亚魔法（宗师），辉石魔法（大师），黑夜魔法（大师），起源魔法（高阶） 剑术：永恒剑术（大师） 特殊能力：女王之拥 传说能力：龙血传承（已解锁），记忆战场（已解锁），龙语魔法（已解锁），命定之死（已解锁），魔法领域（未解锁） —— 路西亚注视着星空中的数据面板，品味良久，发出了一声满意的轻叹。 拉塔恩和米凯拉已经带着各自队伍前去收服日炎城与东境镇守府，其余地区大都在近日送来降表，充分表达了自己甘愿为几位殿下驱驰的意愿，因而此刻他终于能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好好盘点一下此战真正的收获。 正沉吟间，记忆战场中忽地跳出数项报告—— 1.与神只级别敌人血战之后，你的所有特殊战技突破一阶，所有普通技能（未达到宗师阶位的）提升一阶； 2.此战当中，由于你对个人潜力的极致开发，加之多位神只级存在为你降下赐福，你对力量本源的理解得到极大突破，魔法领域推演进度+25%，目前进度78.2%。 3.神只“黑暗弃子”艾丝缇解析进度已达99.9%，请在卢恩点数分配结束之后选择分支奖励。 “卧槽！”记忆战场中的路西亚一拍大腿，险些从精神世界中震荡出来。 即使以他现在的心性，也不可能做到面对如此丰厚的收获无动于衷——所有技能提升一阶，这对于技能开发都已步入瓶颈的他来说，无异于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 其中龙王之体一直是他赖以应对硬实力远超自己的强敌的根基所在，突破七阶之后，常态下对生命、耐力、力量、灵巧的加成就到了40，45，45，35，这简直就是比别人硬生生多出半截属性条！ 路西亚不禁回忆起了前世的“葛瑞克的大卢恩”，效果为全属性+5，且无法突破属性上限。现在他平均一下，也不算多，大抵拥有了八个小侄儿栓在一起的加成，还能突破单属性99的常规极限。 嗯，马马虎虎吧。 破灭之爪则是他在觉醒龙语魔法和命定之死之前最强大的攻伐手段，虽然现在有了后两者的存在，但破灭之爪凭借其恐怖的毁灭之力以及与其他属性力量的良好兼容性，依旧立于不败之地。 以他现在的造诣，完全可以将命定之死与破灭之爪熔为一炉，甚至可以将蛮族战技和永恒剑术与之融合释放，在近身搏杀中实现杀伤力的最大化。 而今破灭之爪第一个突破八阶，代表着他第一次在王族战技的领域踏足龙族历史上的巅峰水平，放眼王朝古往今来的所有古龙，也唯有父亲和兰斯姐在这项战技上达到了这个层次。 至于其他两项报告，艾丝缇的解析奖励自不必说，本就在预期之中，最后0.1%只有等他完全以艾丝缇的力量击败对方才能突破，倒是魔法领域推演进度的突破着实是意外之喜。 经此一战，路西亚充分意识到了“领域”对自身战力的提升有多么可怕，拉塔恩的半成重力领域足以在关键时刻将艾丝缇强行拖向杀阵，无异于在一位神只最擅长的领域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击败了祂。 而自己掌控万物万象的领域承袭了记忆战场与龙语魔法的特性，杀阵上空的弑神一击，他抽空了方圆百里的自然能量为己所用，最后关头的斩星一剑，在诸多神明的赐福下，更是提前实现了御使万里之内自然能量化为一击的壮举。 那股天地万物、世间万象尽在掌中的感觉，至今忆起依旧让他心潮澎湃。 这一战将魔法领域堪堪过半的推演进度直接提升到了78.2%，也就意味着只需再经过一场这种级别战争的洗礼，他就能真正掌握这项集自身所有力量之大成的传说能力。 想必那时自身八项属性也已突破99的神凡之隔，自然就拥有了卡特佩拉口中知晓真相，与那些真正的神只同局搏杀的资格。 不过他一直相当好奇的是，为何魔法一途能够踏入“领域”这样的至高境界，可神术，也就是惯称的祷告一途，却从未听说过与之相应的“神术领域”呢？ 他不禁联想起那些“失去信仰”之后立刻失去力量的黄金神官与教堂骑士，若说信仰的虔诚度是决定个体能否释放祷告的核心尺度，那么他们这些半神又算什么？ 若是真对无上意志与黄金秩序忠诚无私，哪还会有这场驱逐东境镇守府分割盖利德的会议？可他们仍然能够如臂使指地使用神术之力，难不成靠的是无上意志看在半神面子上开的后门？ “神人.半神” “如果说神人是无上意志选定的神明候补，那半神到底是什么？只是神明与王者的人才备选库而已么？” “为什么破碎战争之后，那些自雾海彼端归来的褪色者只需手持一枚印记就能释放任何一系神明的祷告，而破碎战争之前，就只有我们几位半神能够无视信仰使用‘神明之力’，是前世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出于游戏性的妥协，还是神术所谓的权限本身就有问题？” “卡特佩拉口中那张隐匿于凡世之上的更大的赌桌，那些超凡神只在更高层面的博弈.如果他们博弈的内容是这座世界的归属与未来，那么我们这些半神的存在是否也是博弈的一环？” 路西亚想到了很多很多，最后，他的思绪尽数回归到了一个人、一件事之上。 托普斯，与他的统一理论。 第355章 分支奖励 念及此处，路西亚心神一动，先将智力与信仰双双点到90，又将直接决定魔力和神力储备量的集中也从74提到90。 现在他最强的战斗手段就是龙语魔法、黑焰祷告和龙雷祷告，即使是五大王族战技，除龙王之体和不灭之鳞以外也需要神力作为支撑，因此这三项加点无可厚非。 由于各项属性提高后的点数衰减机制，单单这26点属性就耗掉了足足1696点卢恩点数，他深思熟虑之后，将剩下930点全都砸向感应，将其一口气堆到了89。 这样一来，他的等级一跃提升到550，属性栏变成了生命70（+40），集中90，耐力60（+45），力量70（+45），灵巧70（+35），智力90，信仰90，感应89。 随着感应属性的激增，路西亚忽然感觉到自身对能量流动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尤其是身处记忆战场的时候，那股朦朦胧胧的掌控感与驾驭感也随之更加真切，似乎只要五指一张，便能再次鲸吞万里能量为己所用。 当然，没了一众大佬的不吝赐福，那种等级的神迹短期内是复现不来了，但经此一番提升，魔法领域的推演进度却是结结实实地提升了6%，来到了84.2%。 “退一万步，哪怕再遇到一次灭世之星这种生死危机，以完全龙化状态的生命力短暂燃烧本源，应该也能发挥出近乎完全体的领域能力.”路西亚自忖道，“好在古龙皮糙肉厚，又有女王之拥加持，只要把时间控制在十分钟以内，想必不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自此以后，他就真正拥有了一张足以应对神只级目标的底牌，哪怕这张牌还不足以打死大多数对手，但也足以让他脱离“蝼蚁”的层次，成为能够初步威胁到神只生命的存在了。 【神只“黑暗弃子”艾丝缇解析进度已达99.9%，故同时结算20%、50%、80%三次节点奖励，请在以下五项奖励中任选其三】 【1.禁忌魔法“艾丝缇陨石”：从虚无空间中召唤陨石雨，威能取决于施术者的集中与智力，可视为没有上限——不同于起源学派对陨石魔法的拙劣复现，此为星空邪神毁灭星月文明时展现的真正伟力。】 【2.禁忌魔法“寂灭之光”：艾丝缇对于自身权柄最为超卓的运用方式，将自身魔力高度凝练后以高频振动形式激发而出，同时引动星空魔力与之共鸣，威力之强足以洞穿时空。】 【3.种族天赋“星辰之躯”：艾丝缇本体曾为被称为“星之子”的异星种族中的最强者，其独具一格的种族天赋“晶石之躯”在成神之后得以蜕变，能够极大幅提升拥有者的防御力与魔力流转速率，但也会随之改变拥有者原有的血肉结构，使之更趋近于星之子的形态。】 【4.星空神谕：斩杀一位真正的神只之后，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取代祂对于昔日眷属的御使能力，释放后可开启虚空虫洞，召唤星空生物为己所用，被召唤者完全服从施术者的一切指令，召唤数量与质量取决于施术者的集中上限。】 【5.禁忌传承（重力）：只掌握在神只手中的禁忌知识，艾丝缇重力权柄之根基所在——蕴含除禁忌魔法之外全部重力魔法与星空术法的底层原理、术式结构、超魔技巧及艾丝缇积淀万载的战斗经验，与月神传承并列为魔法之道的两大源流。】 路西亚盯着最后跳出来的五项分支奖励，不由遗憾第五项“禁忌传承”为什么没有包含前两项禁忌魔法的效果，那不就可以打包带走了么？ “看来这两种禁忌魔法已经超越了重力权柄固有的应用方式，完全是艾丝缇自身领悟出的崭新创造——”他嘀咕道。 “还有，艾丝缇最初竟然也是‘星之子’的一员？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起源派的研究与艾丝缇展现出的力量有这么多共通之处，还有黑王、白王、结晶人他们是否也是‘星之子’这一种族下不同的呈现形态？” 这些思考注定暂时得不到答案，只能事后再与卢瑟特及秘术之殿众人详谈，路西亚还是将目光落回选择本身。 星辰之躯可以先踢掉，他又不是那群想把自己转化成星之子想疯了的起源魔法师，且不说他本就有不灭之鳞和女王之拥，并不急缺防御力，真要从头到脚变成一块硬邦邦的水晶，就算自己愿意，菈妮玛莲妮亚还有兰斯姐可怎么办啊！ 下一个下一个.禁忌传承必选，掌握了这所谓的两大魔法源流之一，想必能将自身魔法体系做进一步的优化和整合，也有机会进一步窥探“神只”这种存在更多的秘密。 另一方面，知识到底不是什么独家所有的秘技，路西亚更不存在任何敝帚自珍的想法。 他已经打定主意，一旦领悟这份传承，就立刻将其复刻出来交给拉塔恩、秘术之殿和自己的禁忌研究会，万一瑟濂他们灵感迸发从中开发出什么衍生产品，那才是真正的大赚特赚。 最后两项，他左思右想，最终选择放弃寂灭之光，拿艾丝缇陨石和星空神谕。 不是寂灭之光不强，而是以它释放时的恐怖消耗而言，基本上只有在与同级别敌人的对抗中才有用武之地。而在刚刚结束的神战之中，除了拉塔恩猝不及防被其重创之外，自己凭借虚空之翼带来的超机动性，始终让艾丝缇的寂灭之光难以建功。 路西亚也明白，换全盛时期的艾丝缇来，自己能躲过一次都算命大，否则禁忌之战中父亲和母亲也不会被艾丝缇重创至此。但话说回来，等他成长到足以百分之百发挥寂灭之光威力的时候，还会缺这么一种大威力单体杀伤技么？ 消耗巨大，成长缓慢，又没有必中属性，在他已经拥有一系列强力杀伤技的当下，寂灭之光的实战价值远不如面板上看起来那么高。 可另一边，艾丝缇陨石和星空神谕的用途就很简单明了了——清杂兵和召杂兵嘛！ 路西亚的身份摆在这里，未来真正1v1单挑的机会越来越少，反而是亲率大军疆场厮杀的时候越来越多，总不能次次都靠自己开着虚空之翼砸进人堆放龙雷吧？ 到时候配合古龙王朝的远程火力先手陨石雨洗地，接着几万头星兽入场白嫖对面前锋，最后才轮到英雄单位带着大军冲阵收割，这才是他理想中的作战模式。 “可惜的是这次没有直接给卢恩点数的分支奖励，是因为艾丝缇本身就是残血状态，所有卢恩都被之前那两千多点一波吞空了么.” 路西亚思索着挥手散去数据面板，想了想，忽然调集记忆战场中的精神力在身体周围猛然一震，咳出一口鲜血，愣是做出几分气息紊乱能量衰弱的样子来。 与此同时，三道精神波动已经透过星空，瞬息落入瑟濂、托普斯和艾德琳娜脑海之中。 正在虚空之所沉浸于研究中的瑟濂和托普斯霍然抬首对视一眼，前者眼中饱含惊喜，后者仍有几分复杂，却也露出一抹如释重负之感。 “主人回来了。” “是啊，祂那样的存在，果然不会在那样一场战争中真正受创。” 地底世界，正在大殿之中冥想的诺克史黛拉圣女悄然睁开双眸，轻轻一叹道：“您果然没有骗我” “母神真的还在，而那场在我们看来不可能完成的复仇，您真的做到了啊。” 第356章 怀疑 熟悉的情景，熟悉的位置，连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与上一次相差不多——托普斯默默旁观着，心里却暗自喟叹道，短短数月时间，一切都已经大不相同了。 他最初将那位神秘莫测的神只视作玩弄人心的恶魔，在得到来自对方的大量理论指导，又在虚空之所中得到现实中根本无法实现的绝佳研究条件之后，虽说托普斯先生不得不屈服于真理，却仍对这位神只抱有深深的忌惮。 无他，获得越多，代价越大，这本就是不敬神明的魔法师们最为尊奉的准则。 他们从来不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因此当一位层次远超于自己的强大生命莫名向自己抛出这足以令任何学者为之疯狂的条件，任谁也会禁不住深深怀疑那位存在到底看上了自己什么？ 毕竟在加入雷亚卢卡利亚之前，托普斯一直只是一介名不见经传的流浪学者，即使后来先后受到瑟濂和路西亚的提点，其眼界与见识也限定了他不可能立刻意识到统一理论的恐怖意义。 魔祷同源、归一这些概念以及概念背后足以引发的颠覆后果，至少在此时此刻，只有不到双手之数的存在有资格窥视一二。 可直到这一次，直到盖利德大战的消息扩散开来，直到瑟濂、托普斯和艾德琳娜在虚空之所中冥冥感受到那股出现在东陆的主人的气息，直到他们亲耳听到法姆.亚兹拉之主——古龙准王路西亚桑克斯一剑将那颗灭世之星斩落，他们才蓦然意识到，曾经在第一次会议上令他们惶恐不已的弑神提案，竟然就这么在主人手中实现了。 毁灭整个星月时代的星空邪神艾丝缇，八位已知的外在神只之一，哪怕当年面对全盛时期的三月神与星月文明都只是战败被封印，这一战却被彻底诛灭，荡然无存！ 他们固然明白，此时的艾丝缇远远不及全盛时期，然而大战爆发时，他们都身处虚空之所，借助记忆战场超强的精神感知，他们也比常人知晓更多难以察觉的细节—— 那就是传闻中一身实力不足十分之一的艾丝缇，在最后时刻的状态远比常理中更好，若非受到生命法则的加持，祂怎么可能面对两位强大半神的联手犹能保持压制之势，又怎么可能在遭受致命一击后还能燃烧本源，发出足以毁灭整个东陆的灭世一击！ 表面上艾丝缇与六位年轻半神的战争，最后已经升格成了更可怕的存在们争锋博弈的杀局，本该庇护交界地的无上意志这一次似乎隐隐站在了艾丝缇一侧，可最终结果却是大败亏输。 而在棋盘对面，他们感知到了三月神，感知到了永恒女王玛莉卡，似乎还有那位消逝于历史中的死之女王卡特佩拉，但真正作为核心的那股气息，却分明与虚空之所系出同源那是属于主人的力量。 那个“玩弄人心”、“狡诈险恶”、“抱有不可告人的阴暗目的”的神秘外神，面对想要与整座盖利德同归于尽的艾丝缇，面对有心拿世人性命再次立威的无上意志，选择了站在千万东境人身前，挡下那颗灭世之星，避免昔日永恒之都的惨案于此重演。 这样的作为，是一位邪神做得出来的么？ 托普斯斜睨了一眼身旁一脸狂热的瑟濂，又悄悄打量了一眼长桌对面俏目泛红的艾德琳娜——前者早就是永恒之龙的死忠不必多说，此后只会信仰得更加疯狂，至于后面这位，经此一战，怕是也将那位神只视作不亚于三位月神的崇高信仰了。 那么自己呢？ 托普斯徐徐呼出一口气，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魔法师多为无信之民，不代表魔法师没有自己的坚持与操守。他向来热衷于学问，却也并不是满脑子只有学问的学术疯子。 他向来崇敬现实中那些愿为苍生百姓挺身而出的英雄人物，譬如那位刚刚完成弑神壮举的古龙王子路西亚桑克斯，听说早年间还有解放众多异族奴隶的义举，主人这次的作为，不也是等等！ 那股作为核心，融合众多神明赐福的力量分明属于主人没错，可那究竟是主人隔空赐予路西亚殿下的赐福，还是本就源于那位殿下自己体内？！ 古龙准王，永恒之龙. 同样与龙族千丝万缕的联系，几乎一前一后出世的时机，永恒之龙显化神迹之时，那位龙王与龙神之子恰好也在短短三年内如同彗星般崛起，这难道都是巧合？ 若是巧合，主人何以会对毁灭星月时代的艾丝缇抱以如此明显的愤恨，又怎么会与隐世多年的三位月神轻易建立如此紧密的同盟？ 托普斯心神震动地仰望着天穹顶端那轮黑月，要知道，那股气息可是做不得假的，否则身为黑月圣女的艾德琳娜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一位在漫长岁月中漫无目的地旅行，直到最近才来到交界地的外在神只，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获取月神的信任？ 这么看起来. 轰！ 纷乱的思绪中，头顶的星空骤然发出一阵磨盘碾动般的轰鸣，一时间，月华流转，群星易位！ 路西亚曾经为了掩饰身份制造的虚假天幕开始不断变换，渐渐露出本真的面目，那象征龙王与龙神的瑰丽星云，也再度浮现在了群星之上！ 从初时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三人急忙站起，谦卑地匍匐在地，只敢用一缕余光观测天地的变化。 短短数分钟后，星空变幻结束，不知何时，那道一直以来虚淡模糊、从来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出现在了长桌尽头的王座上。 只是这一次，祂已经变得清晰而凝实。 “站起来，我的信徒们——”祂开口道，声音却流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虚弱和疲惫。 “出于某些更加深远的考虑，我选择向你们展现真正的样子，”路西亚淡淡一笑，神色放松道，“毕竟我面对的可是这座世界最智慧的几个人，哪怕什么都不说，你们也该意识到了吧？” “您的真身于我们而言并不重要，”瑟濂深深一礼，率先回应道，“无论如何，我们对您的忠诚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她抬起头来，目光平静道：“毕竟托普斯先生也好，艾德琳娜小姐也罢，我等所信奉的从来都不是您深不可测的力量，而是您对待这座世界与其他神只截然不同的方式。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才有了共同的理想与追求。” “您说对么，路西亚桑克斯殿下？” 第357章 星火 向禁忌研究会展露真实身份，是路西亚早在这一战之前就做好的计划。 早先以“永恒之龙”的身份招揽瑟濂等人本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彼时路西亚只是在黄金王都刚刚打响几分薄名，凭自己的名声，想招揽瑟濂这种连满月女王都不放在眼里的学术狂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再者，当时以路西亚的身份出现，根本就解释不了记忆战场的存在。盖利德之行前，连他自己都还以为记忆战场只是穿越者与生俱来的外挂，难不成拍拍人瑟濂肩膀，来句“哥有挂，跟哥走”？ 然而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沉淀，又有此次弑神一战在先，形势便大不相同了。 简单来说，第一，禁忌研究会三人已经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和自己建立了相对坚实的信任基础。 瑟濂追随“永恒之龙”时间最久，对自己的权能神威也认知最深，且彼此志向相投，本就算得上自己的死忠。 黑月圣女艾德琳娜视月神信仰为生命，在记忆战场见过了月神投影，又在碎星一战感知到了月神与他并肩作战的气息，自不必多说。 至于托普斯，其心性远比瑟濂更加单纯，瑟濂对他有知遇之恩，自己对他有指点之义，哪怕没有这一战，他背叛的可能也近乎于零。 在这份简单却难得的信任之上，第二点原因在于，现在的他，已经能解释一部分记忆战场的根底了。 当然，这不是说他需要跑来跟三人坦白什么，而是经由这次与卡特佩拉的交谈，他发现无论记忆战场的存在也好，自己能与星月遗族建立精神连接的秘密也罢，甚至是“穿越者”的身份本身，似乎对某些站在自己背后的存在而言都根本不是秘密。 他是“帝皇计划”的最终作品，这件事父母知道，龙母和死之女王知道，三月神难道不知道么？ 作为禁忌之战中己方最信赖的盟友，亦是无上意志最直接的仇敌，他不认为千年之前对方对此一无所知，否则也不可能在甫一苏醒之时便直接叫出他的真名。 甚至，这项计划的实现，这座记忆战场的出现，都极有可能是三位月神直接参与的结果。 换个角度说，“永恒之龙”的存在并非自己胡编乱造出来见不得人的隐秘，而是一千年前整个星月文明耗尽心血，共同留存下来的一枚火种，一束点燃这场轰轰烈烈的复仇与革命的星星之火。 因此，坦白身份并非“永恒之龙”脱掉马甲暴露出“路西亚桑克斯”的身份，而是自此开始，来自域外的“永恒之龙”能够堂堂正正地戴上“路西亚桑克斯”的王冠，出现在星月遗族眼前。 与之相应的，最后一点原因，也是最现实的原因在于——斩杀艾丝缇之后，“路西亚桑克斯”终于能担得起“永恒之龙”的分量了。 如瑟濂所说，他们并不在意自己追随的神只真名叫什么，只要这位神只展现了足够的力量，且与他们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星月遗族的命运与前途，曾经身处黄金王都，本质与质子无二的古龙王子担不起，但如今雄踞东陆，拥兵三十万，一战斩落神只的龙族新主担得起。 三项条件齐备之后，再戴着面具遮遮掩掩，就只是有害无益了。 现在路西亚可以坦坦荡荡地调度自己现实中的一切情报与资源在这里使用，也可反向命令禁忌研究会作用于现实，直接解决古龙王朝面临的诸多问题。 摆在眼前的就有两件事可以交付他们——雷亚卢卡利亚的接收与整合，以及统一理论。 “如三位所见，我的另一个身份，就是普拉顿桑克斯与赫拉瑞斯之子，古龙王朝之主，路西亚桑克斯。” 路西亚咳嗽两声，故意露出几分苍白病态的脸色，“坦白”道：“此战终归有几分仓促，最后关头和几个家伙隔空对了一记，受了点伤当然，祂们也不好过。” 托普斯浑身一震，悄悄与两位女士交换眼神，她们眼中却是一片早如所料的平静，艾德琳娜那小姑娘竟还有几分感激涕零之色。 这倒不是路西亚有意骗他们，毕竟两个身份的融合总归要有个过程，路西亚在现实中的能量暂时赶不上惯于在记忆战场装神弄鬼的永恒之龙，也只能这么过渡一下。 再者，说的也是真话不是么？ 瑟濂谦卑地微微低下臻首，询问道：“主人的伤势重么，有什么属下可以效劳之处？” 艾德琳娜也急忙道：“满月神殿有疗伤圣池，传说当年塞勒涅大人就曾在那里疗愈伤势，主人也可啊，可是诺克史黛拉到地表的隧道井还没打通.” 托普斯张了张嘴，脑中一片混乱，只凭着本能表态道：“殿下.啊不，主人，我.属下对您的伤势无能为力，但您交待的研究属下一直竭力在做，统一理论尚未完成一半，但若只是力场魔法，估摸着三两月间便有眉目了。” “呵，”路西亚忽然笑了一声，继而演变成开怀爽朗的大笑，“哈哈哈你们，怎么以永恒之龙的身份与你们见面时气氛平和，倒是以真面目相见了反倒紧张成这样？” 瑟濂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笑意，道：“属下并非紧张，虽说早先也曾有所猜测，但未经您允准，并不敢妄想太多，现在知道了您现实中的身份，才明白有更多事情可以为主人效劳。” 艾德琳娜跟着急忙点头，心下早已想好，主人都杀了邪神艾丝缇，未来还有机会救回母神大人和另外两位月神大人，所以今后主人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唯有托普斯秃顶之下老脸一红，道：“属下坦白，早些时候心里总对主人有些不敬的想法，现在知晓您一直在为凡世万千生灵奔走奋战，才知自己有多么愚蠢可笑。” “既如此，第一桩差遣就是，以后尔等不必再称我为主人，便与王朝众人一样，称我殿下即可。” “是。” “东境初定，外面还有无数事情等我去做，这边只简单交待你们两句——”解决此事之后，路西亚心中也颇为舒畅，“手头研究不要停，统一理论的研究必须加快，最迟要在一年内完成雏形。” “学院的事情，有两位大师与卡利亚王室支持，无需顾忌许多，这件事由瑟濂出面，手段可以重些，快刀斩乱麻，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一个干净的学院。” “永恒之城那边暂时无力顾及，艾德琳娜且专心习练武艺，有事随时报告。” “今后常例是每月今日在此开会，若有紧急事务亦可临时沟通，待东境诸军收集完艾丝缇散落的尸首，我有意在此献祭恢复月神，届时再召你等详谈。” 接到指示的三人纷纷领命，路西亚最后看了一眼他们，轻叹道：“艾丝缇不过是这场战争的开端，若要行真正的禁忌之举，还要仰赖诸君与我共同奋战。” “是！” 这一次，禁忌研究会的三人眼中不再有犹疑与挣扎，所剩只有一线火光。 那是路西亚这束旧日的星星之火，在新的时代燎原而起。 第358章 黑雾 黄金历49年十一月初，沸腾了数月的交界地似乎迎来了难得的宁静。 东境因碎星战争延绵许久的阴云终于散去，自上月底米凯拉王子亲赴奇列姆城，东境镇守朱利尔斯侯爵以回京述职为名携镇守府上下官员退回南境之后，整座盖利德的风向便豁然明晰起来。 十一月三日，卡利亚大王子拉塔恩造访夏暮岛，日炎城主奥伦伯爵骤然宣布其堂弟奥德利男爵与异教徒勾结，当即将其诛杀，后又以病重之名将城主之位交托给嫡长子奥加。 新任城主继位典礼上，奥加宣布归附卡利亚，以王室臣属自居，改日炎城为红狮子城，将麾下私军大部遣散，取其中精锐编入拉塔恩亲兵卫队，以“红狮子骑士”为名。 五日，艾奥尼亚城主遗孀艾格尼斯夫人在失踪一周之后，尸体于玛莉卡第三教堂附近被村民发现。 其人轻车简行，身边只带了不到十名亲卫，俱在附近一同殒命，所有尸首皆身中数支骨箭，遍布刀痕，随身财物被抢劫殆尽，疑似遭遇强盗团伙或亚人部落袭杀。 受命调查此案的黄金英雄“圣树之枪”芬雷宣称，在艾格尼斯夫人身上发现艾奥尼亚及附近城邦大量产业地契与各类文书，以及一封来自前任东境镇守朱利尔斯侯爵的密信。 信中侯爵约艾格尼斯夫人前往南境相会，艾格尼斯夫人孀居多年，朱利尔斯侯爵亦是早年丧妻，故此承诺愿续弦娶艾格尼斯夫人为正妻。 然而经此一事，两人生死两隔，又有艾奥尼亚周边众多东境本土贵族喧嚷艾格尼斯夫人名下土地俱为巧取豪夺而来，朱利尔斯亦滥用权柄为其遮掩云云，一应事务扯皮不休，最终上禀几位半神裁断。 裁断结果当然没这么快出来，但明眼人都知道，以奇列姆、艾奥尼亚为核心的北盖利德秩序自此荡然无存，黄金王朝十年间不断渗透分割埋下的布局也彻底破产。 六日，法洛斯要塞镇守官布莱兹子爵称在碎星一战中身受重伤，率麾下三千卫军携数十头大型星兽残躯回京，一为记功，二为修整。 然而法洛斯驻军南下不过半日，法洛斯要塞便被上百飞龙以龙焰焚毁。 古龙准王路西亚桑克斯下令，以要塞废墟筑造剑碑二十余座，半数铭刻龙墓诸龙于禁忌之战及龙树之战中诸多事迹，半数铭刻碎星战争前后始末，并附以五万死难将士之名。 十日，“黑剑”玛利喀斯于刚刚落成的剑碑处拜会路西亚，两人谈至深夜，无人知其内容。 但不论如何，拔地而起的漆黑剑碑已经为这场酝酿千载的战乱刻下盖棺论定的休止符，而昔年战王葛孚雷不战而取的万里东陆，自此成为古龙与卡利亚各据一方的崭xj土。 “在想什么？”菈妮臻首侧卧在圈起的胳膊上，大眼睛认认真真地注视着路西亚的侧脸，似乎要从皮肤之下看出几片龙鳞来。 路西亚翻阅着桌面上不知看了几遍的情报，抬头瞟了一眼寸许之外打着呼噜的小狐狸，忽然道：“你觉得她这些时日有什么变化么？” “啊？”菈妮本只是闲得无聊随口问了一句，闻言才将目光投向雪莉，疑惑地眨了眨眼道：“好像.没什么变化？最多是近来又吃胖了点儿。” 路西亚盯着小狐狸越发圆滚的肚皮，沉吟道：“当初听卡特佩拉说她诞生于诺克隆恩，其中秘密尽数埋藏于斯，战后我本想和她交流一二，可她大多时候却总是像你看到的这样，一副灵智未开混吃等死的架势。” “直到昨日我去见玛利喀斯，她非要赖着与我同去，一路倒也没发生什么，但我忽然察觉到.玛利喀斯好像很怕她。” “你是说那位‘黑剑’？”菈妮瞪圆了眼睛，“他会怕这么个小东西？” “不是心理层面的畏惧，而是他体内的本源之力，似乎都随着雪莉的呼吸而起伏震颤，升腾萎靡——你知道，以我现在的精神感知，不可能看错。” “那你为何不问他？” “有人在监视我们，或者说，未必是人，”他抬头看了看天，“这一战之后，现在哪怕没有其他存在帮忙遮掩，祂也再无可能像过去那样轻而易举地窥探我的心声，正因如此，现在才比过去更加危险。” 菈妮愣了一下，喃喃道：“还太早了.” “是啊，还太早了，若不是时势所迫，此次我们在盖利德的动作也来得太早了，本该再酝酿数年，至少等我挖出法姆.亚兹拉的叛逆再说。” “可时势握在他人手里，若不是你抓住了这次机会，永恒女王筹谋百年的心血大概便要一朝丧尽。” 菈妮颇为后怕地轻叹一声，道：“三十万凡世强军，三大王朝六位半神，加一座沃野万里的东陆此战若败，后患几近于千年前的禁忌之战。” 路西亚点点头，道：“所以这一战我们必须胜，哪怕身为胜者，反而要付出远比败者更多的心血。盖利德必须纳入我们掌控，一如你母亲近日来的那些信——西境之事同样来得太早，她重掌权柄一扫国内颓势，卡利亚内部局势自此澄清，外部局势却会更加艰难，尽管如此，这些事也必须去做。” “你不让玛莲妮亚和米凯拉回去，就是为了避开这次事情的余波？” “不止，这也正是刚才我正在想的事”路西亚蹙紧眉头，将手中的最新情报啪一声丢下，“你不觉得，这半个月，王都那边太过沉闷了么？” 炽日军团半数精锐改投米凯拉门下、东境镇守府与法洛斯驻军被逐、龙月割据盖利德、西境满月女王复出发起大规模清洗任何一件事情换作过去都会激起罗德尔方面的滔天巨浪，可如今就像将石子抛入深潭，死寂许久，迟迟不闻落水之音。 那这潭底，到底装了些什么？ “是那件事？不，现在时机远远未到，才刚见过玛利喀斯，死亡卢恩完好未失，菈妮就在身边，玛莉卡也没有立刻推动那件事的动机。” “莫非是北境散出了某些只有罗德尔方面才掌握的密报？更不应该.若是那样，永恒殿早该有所动作，弗尔不可能一无所闻，现在他们反倒像是被某些事情牵绊住，连北境都不管不顾了。” 路西亚将目光投向屋内悬挂的巨幅地图，自己刚刚在东境站稳脚跟，亚坛与极北冰原却像突然被黑雾遮死，谁也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你现在不能回去！”菈妮忽然正色提醒道，“就像你当初留米凯拉他们的理由一样，你回去，远比他们更加危险，我绝不同意！” “放心，”路西亚温和一笑，伸过手摸了摸她暗红的鬓发，“那边确实不是我下一步的战场，回去除了让某些人更加疯狂，于事无补。” “那便再等等吧，罗德尔那么大，谁也做不到一手遮天，等一等，总会有消息传出来。” “嗯，再等等——” 路西亚应着取出信笺，刚写下收信人亚勒托，转而又随手划掉，取一页新纸，写下一行字来。 “致宫廷子爵夏玻利利阁下” 第359章 盛世 “快，快把这些人抬到九号病房那边的，别急着上药缠绷带，先让古龙神官们用龙息封印，其他人退远点儿！” 托莉夏忙碌地穿行在一地担架之间，她娇小的身躯被手术袍、口罩与兜帽重重包裹起来，仅露出一双秀气的眼眸，其中满是忧急之色。 “里面的都让让！”大厅外面传来年轻骑士沙哑的喊声，“怎么回事，上一批病人还没完成急救么？加快速度，下一批已经抬到院外了！” “克里斯托福——”托莉夏飞快跑上去抓住了骑士的胳膊，眼睛有些泛红道，“你没事吧？外面外面那些病人，有没有发疯伤到你？” “没有，放心吧，”克里斯托福挤出几分笑容，宽慰道，“风暴街附近没有聚集多少外来商队，第一波爆发的疫情也小得多，外面大都是些轻症患者，意识都还清醒，不会伤人的。” “你也认为.认为这场瘟疫是那些域外行商带来的么？” 克里斯托福眼神微凝，摇头道：“我不敢确定，但昨夜疫情爆发的核心区确实集中在他们的几处聚居地，另外他们的症状也确实比罗德尔人重得多。” 托莉夏白袍下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她扭头看向遍地呻吟着的患者，他们的手脚都被皮带捆绑在担架上，以防暴起伤人，亦或在痛苦不堪之际伸手抓瞎自己的眼睛—— 再将目光向上延伸，便会看到那一双双散发着橙黄色焰光的眼球。 丝丝缕缕的黄色火焰已经将他们的眼皮灼烧得卷曲起来，一张张扭曲的脸庞上遍布凹凸不平的水泡，如果不是古龙神官们及早用龙息封印压制住了蔓延的橙黄火焰，也许他们早就会像那些重症患者一样，在步入疯狂的同时将自己燃烧殆尽。 “可你知道，病源不该在于他们，”托莉夏鼓起勇气道，“五月十九，那场圣裁仪式之后，贝塔麾下残存的神官和骑士——他们才是第一批患者。” “虽然两位陛下早早封锁了消息，但我们都清楚，这绝不是一场从域外、从那些无信之民身上传染过来的瘟疫，病源很可能就在黄金圣殿！” “慎言！”克里斯托福立刻打断了托莉夏的猜测，“殿下如今不在王都，弗尔祭司也还没回来，不要轻易跟任何人谈论这些猜测，哪怕有证据也不行！” “现在全城已经戒严封锁，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将完整情报梳理清楚，以最快速度告知殿下，之后先尽力救治风暴街的我朝子民，至于那群无信者的命运，只能寄托在殿下他们身上了。” 托莉夏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病人们，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封装好的信件交给他，道：“关于这场瘟疫爆发前后的全部细节，包括我和其他医师的分析判断，在你来之前就整理好了，一定要尽快送给殿下！” 克里斯托福接过信件郑重收好，素来严肃板正的面孔上也难免露出一分哀切，重重吐了口气道：“只希望，这座城市能从这场浩劫中挺过去吧” 同一时间，永恒殿内务主管，宫廷子爵夏玻利利正穿着那身华贵考究的丝袍，以绢纱面罩掩住口鼻，眉头紧锁地行走在下城区冷清的道路上。 自王都罗德尔落成以来，几乎从未有过这般肃杀冷寂的时刻，便是十九年前恶兆之子降生潮爆发的时候，也未曾进行过如此大规模的戒严。 其实夏玻利利私心觉得，这场突然爆发的疫情——按照那些学究的说法，唤作什么“癫火病”，其实远没有当年上万恶兆之子降生来得震撼。 可如今的局势，怎么就比当年紧张了那么多呢？ 女王陛下还是那个女王陛下，唯一区别在于，艾尔登宝座之上，已经不是那个坐在那里便能压服这片天下的男人了吧？ “无信者携病源入境，以通商之名行乱国之实，妄图颠覆拉达冈陛下缔造的基本主义新秩序.啧，真亏那帮家伙联系得起来！域外之人懂什么叫‘基本主义’么？” 东境大战打赢了，朝中掌权的大人们却一个个又惊又怒，已经拉着葛德文殿下吵了十来天。至今没有拿出一份新的分封方案不说，大人们吵起架来，连外面发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北境这些日子的情况不对，哪有一场大雪隔断南北交通快两个月的先例？ 更何况这些时日北边传来的各方消息互相印证得太妥帖了些，都说那场三方会谈如何成功，北境贵族已与萨米尔人罢兵言和，镇守府和圣堂一道开始稳定局势、安抚百姓. 可一场死了上万人的大仗打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这般快地冷却下来，随随便便就得出了让各方都满意的结果，连对外传递消息的口径都如此一致？ 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境贵族、萨米尔人早就和镇守府、火焰圣堂一起成立了联合政府，那片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土真要如此和睦，当年还要卡文.杜奥里斯去做什么？ 可北境的消息就这么搁置了接近两周，直到昨夜癫火疫情爆发，才终于把大人们从会议厅里拖了出来——不过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并非立刻组织救治，而是各自逃回家中，一面严守府邸，一面派遣各方学者往宫中进谏，控诉起了那些域外客商散播病源的阴谋恶行。 那些客商叫什么，亚哈拉人？ 上千名行商组成的大商队，瘟疫一发，听说倒是他们自己人最先伤亡惨重，便是域外派来投毒的间谍，又哪会用这么蠢的同归于尽之法？ “女王陛下偏偏还在这档口病了，拉达冈陛下素来对我不喜，怎么还能派我一个宫廷子爵出来视察疫情.晦气！” 夏玻利利低声骂着，狭小而精明的眼眸扫向街道四周，不远处一间民房里，几名同样掩住口鼻的凯丹佣兵正从屋里拖出两口裹尸袋，用力抛上马车，往地井的方向行去。 那马车上堆垒了太多具尸体，吱吱呀呀地行了没多远，一口裹尸袋滑了一下，翻滚着拍在地上，袋口散开，露出尸体的面目来。 那是一个充其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容貌长得颇为清秀可爱，唯有那双本该纯净灵动的眼眸，已被癫火烧成两个焦黑的空洞，伤口深处隐约可见一轮轮凹凸不平的刻印，恰如指头按压产生的指纹。 “真他妈的——”夏玻利利猛然转回目光，无名火起，一脚踢飞了街面上一颗石子，“什么开千年未有之太平，什么狗屁的盛世！” 第360章 灾厄 罗德尔人似乎总喜欢把自己不愿看见的肮脏之物掩埋起来，夏玻利利想道。 恶兆如此，癫火病亦如此。 好像只要把那些遍生犄角的怪胎、双目焚毁的尸首丢进地底，世界便干净了，沐浴在黄金树光芒下的罗德尔，也依旧是那座不染纤尘的神圣之都。 去他妈的的神圣之都！ 他站在玛莉卡第五教堂讲坛上方的平台上，目光落向拥挤混乱的大厅，死死用手帕捂住面罩下的口鼻，试图阻挡扑面而来的焦臭，可惜一切俱是徒劳。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多达百名医师与黄金神官正如工蚁般穿行在密密麻麻的担架与行军床之间，更多的病患被捆缚手脚躺在那里，一边从瞳孔中喷发出可怖的火焰，一边爆发出凄厉的哀嚎。 两旁过道里有五十名城防军手持推车随时待命，每当某处铺位的医师高举手臂，便会有一名军士漠然推车上前，解开放弃挣扎的死尸丢在车上，运送出去。 教堂后门三百米外就有两座地井，不怕尸体堆积，也无怪于这些士兵太过无情，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做了整整一天一夜。 国立医院、私家医院，乃至于大大小小的医馆和诊所都早已被病患填满，如今连城内大多数教堂都沦为了应急救治场所。所有亚坛范围内的医师、神官与调香师也被统统调动起来，可这场猝然爆发的瘟疫却没有一丝一毫被遏制住的趋势。 那微弱而癫狂的火苗就像一头失控的魔鬼，每一分每一秒都吞噬着无数罗德尔人的生命。 “是夏玻利利子爵大人么？”身后传来隔着面罩布料的询问声。 夏玻利利转身看去，皱起眉头眨了眨眼，几秒后试探道：“温克顿夫人？” 他对眼前这位女性有着相当深刻的印象——几年前，在温克顿子爵不幸离世之后，继承亡夫爵位的温克顿夫人曾是令王都许多年轻贵族趋之若鹜的鲜花，直到她宣布皈依玛莉卡教堂，以余生侍奉永恒女王及黄金树信仰，那些狂热的追求者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可眼前这个浑身包裹在臃肿的防护袍之中，遮住大半张脸的面罩被汗水濡湿，浑身散发着消毒药水味道的狼狈女人，很难让人与当年那位艳名远播的俏丽寡妇联系到一起。 大概就像昔日的黄金圣都与今日这座灾厄之城的距离。 “这里没有什么夫人，”温克顿女子爵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也许是我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吓到了您，但如您所见，那些患者们正在遭受的苦难显然要严重得多。” 夏玻利利垂了垂眼眸，低声道：“愿他们在黄金树的根系深处安眠。” 两人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因为他们都明白，罹难者的归宿并非归树，而是被批量投入地井，随后在倾洒而下的火油中焚为灰烬。 “从昨夜起，这里已经负责救治了两千二百三十八名患者，其中治愈者十九人，转轻症者两百六十六人，重症但暂未恶化者八百六十人，余者皆已不幸罹难。” “根据详细统计及对照组试验，大部分疗愈性神术对‘癫火病’有害无益，基本主义新祷告甚至会直接引发致死性急症，目前只有女王陛下一系的几种祷告与米凯拉殿下的两种新祷告能够暂缓病情，再辅以最优秀的香药，如果病人症状不重、自身体质又强，方有百分之五左右的生机。”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刚刚收到了古龙神殿方面的通报，出于某种未知因素，目前他们使用古龙一系祷告治疗的效果比我们好得多。教堂其他神官已经被我派去风暴街区了解情况，我们希望暂时由黄金神官负责稳住他们那边轻症者的病情，请古龙神官们抽出手来，帮我们压制重症者的死亡数量哪怕王朝必须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 夏玻利利愣了愣，看着对方的眼睛道：“夫人能够确定，确是古龙一系的治疗手段比我们的神术更有效？” “数据不会骗人，”温克顿女子爵说着从助手那里接过一份文稿，递给夏玻利利道，“详细内容我们都已记录完毕了，麻烦子爵大人尽快将这些资料面呈玛莉卡陛下，我还要下去继续救治，恕不能远送。” 汇报结束得太快，夏玻利利犹疑地盯着手中的文稿，翻开看了两页，其中充斥着大量难以理解的术语与数据。 “果然不是我能看懂的东西——”他甩甩脑袋，似是要抛开方才那一瞬间产生的许多“大不敬”的念头，领着随从转身离开了教堂。 “基本主义新祷告治疗效果最差，玛莉卡陛下与米凯拉殿下的祷告稍好，古龙祷告最优.”路上夏玻利利不断嘀咕着，饶使他勉力压制，一些荒诞，甚至近乎可怕的猜想反而越发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之中。 他从来就不信什么外来商队引发大规模瘟疫的说法，以罗德尔近千万的人口规模与常年沐浴在黄金树光芒下的人均体质，如果不是自身出了问题，绝无可能只在外力影响下突然爆发这种规模的疫病。 律法庇佑的福地、神明钟爱的眷族，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往年大陆上几次范围较广的流行病大都无力侵染亚坛，更遑论在王都肆虐，上一次此等人心惶惶的灾厄还是恶兆降生，恶兆. 夏玻利利抬起目光，注视着天幕中央接天连地的黄金巨树，温柔而盛大的金光还是那样遍及这座神圣之城的每一寸骨骼，普照着无上意志庇护的子民。 他深深呼气，肺部像是被深潭中的冰水挤压着，总有股喘不上气的心悸，任他如何挣扎，总是无济于事。 那双惯常充斥着谄媚和恭顺的眼瞳之中难得露出了几分深沉的焦虑，夏玻利利不由回想起了十九年前，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他穿着侍者的衣服，使出吃奶的力气抵挡着黄金圣殿的宫门。 宫门彼端，是罗德尔成千上万愤怒的暴民，要求女王就生出两位恶兆王子一事给出说法。 就在他胳膊都要被大门震脱臼，浑身近乎虚脱之际，一只宽大的手掌拍上了他的肩头。 随后那道身影单手推开宫门，以宽阔如山的背影挡住了暴民，任他们攻讦、谩骂，甚至无视失去神智者的殴打，唯有一袭破旧的战袍在风中鼓荡，看似轻柔，却比最强大的壁垒更加让人安心。 那是他们的王，是王朝昔日不破的屏障。 如果王还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夏玻利利想不到了，因为那位王从不会驻足于世人墨守成规的思维之内，他永远行走在比所有士兵更加遥远、更加危险的最前线，挥动那柄王斧开辟凡人的征途。 但他还记得，如果王还在这里，会希望他怎么做。 “快，以最快速度赶回永恒殿——我要面见女王陛下！” 第361章 来信 “什么？”夏玻利利愕然望向守在永恒主殿门前的亚勒托，“你说女王陛下不在？” 与那些对宫中秘辛知之甚少的外臣不同，身为内务主管，夏玻利利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女人相当熟悉。 他明白，自己只是女王名义上的近臣，而这位女仆长才是陛下真正——甚至可以说唯一的心腹。 两人权责时有交叉之处，放在往常，亚勒托至少会向夏玻利利解释内情，然而这一次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总之陛下现在不能见你，退下吧。” 夏玻利利有点急了，“可我确实有重要情报禀告陛下！下城区的瘟疫” “够了！”亚勒托突然喝道。 “别再提什么该死的瘟疫！陛下已经为凡人做得够多了，够多了！明白吗？她已经做不了更多了！” 突如其来的咆哮震得夏玻利利一阵发懵，他愣愣地思量几秒，低呼道：“是东境那一战，那道从永恒殿射向盖利德的光芒陛下受伤了？” 亚勒托猛然收住喷薄的怒火，平凡的面容瞬间恢复到了往日古井无波的状态，淡淡道：“神明的状态非你我凡人可以妄议，退下吧。” 夏玻利利深深望向她身后紧闭的殿门，忧虑的眼神仿佛要洞穿门扉，良久之后，他沉重地呼了口气，默默向亚勒托颔首致意，旋即退向殿外。 他走到台阶边缘时，忽然听到亚勒托在后方轻声道：“子爵大人，陛下并不欠罗德尔人什么，你知道的。” 夏玻利利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道：“是的，我知道。” 脚步声沿着漫长的大理石阶远去，亚勒托素来如幽潭般沉静的眼瞳中难得泛起一抹彷徨，她轻轻一叹，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其实你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十九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罗德尔人理当为僭越付出的代价。” 夏玻利利回到自己在宫内的住所，这位煊赫一时的宫廷子爵独坐在书房中，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十九年前亚勒托说的是恶兆王子诞生一事。 黄金历30年，王都恶兆之子的降生率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潮，当年罗德尔上半年出生的婴儿中竟有百分之五的恶兆之子，另有百分之十五左右呈现出多多少少的恶兆体征。 时值巨人战争结束之际，女王与战王怀抱着刚刚出生的蒙葛特与蒙格两位王子返回王都，市民们恐慌、愤怒的情绪在目睹两位“玷污之子”后达到了最高潮。 暴民甚至一度冲击黄金圣殿，是战王阻挡了他们三天三夜，直到女王宣布放逐包括王子在内的全部恶兆，暴乱才得以平息。 说来也巧，正是那次放逐之后，罗德尔乃至整个黄金王朝范围内的恶兆降生率开始骤减，直到三年前路西亚殿下迁走全部恶兆之后，再未听说过任何一起恶兆降生的事件。 夏玻利利深知女王为王朝安定作出的牺牲，也认同罗德尔人理应为僭越之举付出代价，但他尚不理解当年那场动乱与今日这场瘟疫之间最核心的联系。 亚勒托的潜台词是说.恶兆降生与癫火瘟疫本质是一回事？上一次事件因陛下放逐恶兆之子而平息.真是因放逐而平息么？ 陛下在永恒殿中沉寂的三天三夜，真就只是在挣扎取舍，为了这个艰难无比的决定作着心理斗争？ 思及此处，他扭头望了一眼窗外黄金树温柔和煦的金光，忽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不寒而栗。 “大人，有信使刚刚抵达，送来了——”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不要吵我！”夏玻利利喝骂一声，“不管是庄园那边的收租报告还是家族里那帮废物又要求我帮忙，都让他们滚！我现在没空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大人，是路西亚桑克斯殿下的亲笔信。”老管家咬了咬牙，还是选择顶住压力说完。 门内沉寂了三秒，继而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连带着桌椅板凳被衣袍带倒的响动。 夏玻利利一把拽开房门，霍然接过信封，表面果然附有路西亚的专属印章与神力封印。 接触到他手掌的一瞬间，神力封印无声消散，显然是路西亚早早留好的手段，确保信中内容只有夏玻利利能够阅读。 “退下吧，告诉所有佣人不得靠近！” “是。” 足足一刻钟后，夏玻利利才终于放下那张薄薄的信笺。 信上的内容不多，却让他久久难以平复下来，那位殿下的胸襟与气魄，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震服。 路西亚只交待了三件事，其一，执此信件，夏玻利利可以得到包括弗尔桑克斯在内整个古龙神殿体系的支持与帮助。 其二，他要夏玻利利立刻完成一份王都方面的情报汇总，如果有必要的话，在禀报玛莉卡女王后将情报送往东境。 其三，在此期间王都发生任何动乱，夏玻利利都可与古龙神殿合作应对。 寥寥三件事，对于传统的黄金贵族来说却根本不可想象，这几乎是对他夏玻利利展现出了无条件的信任，并且将古龙王朝在罗德尔的全部力量拿出来配合他行动。 仅仅是因为远隔万里察觉到了王都方面的异常，那位殿下就敢如此不拘一格地行事，将如此宝贵的信任与如此沉重的责任交给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宫廷内臣夏玻利利不由联想到了直到昨天还在为分封半神之事争吵不休的王公贵族们，凝滞许久，终究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立刻拿出信纸，开始写给路西亚的回信，在女王陛下疑似重伤沉寂的当下，他确实有太多事情无力应对，需要寻一位更强有力的存在接手。 如果没有这封来信，他本打算前去拜谒葛德文殿下，可葛德文殿下日前一直忙于与新党在分封大事上拉锯，近几日听说又在着力于查清北境军情，多半无力顾及这场猝然爆发的疫病。 至于拉达冈——虽然夏玻利利名义上是整座永恒殿的内务主管，同时向两位陛下负责，但所有人都清楚他是女王的人。 他心底从来不认可那位“王夫”作为真王的资格，新党近年来在大小朝政上张牙舞爪，背后不正是出于这位“王者”的授意么？ 若他真像他表现得那样怜悯世人，何须等到三年前那场战斗祭典之后才知道要释放异族奴隶，又怎会在灾厄降世的当下还一门心思扎在党争漩涡中无法自拔？ 好在，现在有了路西亚殿下的支持，他夏玻利利终于能担起很多原本担不起的责任了，一些一刻钟前还在构想中的举措，也终于有机会得以实施。 联络古龙神殿，请他们派出神官压制疫情，为殿下汇总情报.嗯，还应该再去一次永恒主殿，殿下没有直接联络亚勒托，应该也是要我从中牵线，如果殿下能帮到女王陛下就更好了。 千头万绪涌起，夏玻利利下笔如飞，好不容易写完第一份情报汇总，吹干墨迹，揣在怀中准备前往古龙神殿，迎面又碰上了匆匆折返的管家。 “大人，又有人候在府外，这次是拉达冈陛下的侍卫，请您去侧殿汇报视察疫情的结果。” 第362章 近侍 “陛下着实是看重大人，值此动乱时期，先是派您去视察疫情，紧跟着又要召您咨询消解疫情之法，想必您这位内务主管不日就可以登临朝堂，与日轮大厅那些大人们同桌议事了，届时还请您记得提携小人一二.” “言重了” 前往侧殿的御道上，夏玻利利一路听着这个宦官内侍的絮叨，嘴上还在偶尔应付两句，心里却根本不屑一顾。 他本以为来访的会是某位有身份的骑士——毕竟能做到君王侍卫的位置上，大多都是各家贵族嫡出的长子或次子，这是自先王时代起就定下的规矩。 自信如战王葛孚雷，目的自然不是为了玩什么“人质”、“制衡”之类弱者的把戏，而是充分表现对麾下贵族们的信重。 那时上到几位老公爵，下到亚坛内外凡有几分武勇之名的勋贵世家，大都想将最出色的子嗣送入宫中，由他们所向无敌的君王言传身教，让自己的继承人成为最卓越的英雄。 及至战王被逐，新王即位，这项制度虽然早已不复当年的荣誉与神圣，但仍被传统黄金贵族们视为极其严肃的事情。 数年间，那些后来被称为“旧党”的家族仍然愿意送出优秀子弟充当君王侍卫，拉达冈却反而拒绝了他们，以“一位合格的王者不需要太多人侍奉”为由，只筛选不到原来三分之一的贵族子弟填入侍卫军，其来源也大都是跟随他自月树之战崛起的新党贵族。 仅是这些倒也罢了，近几年来，侍卫部队中贵族骑士的数量越发衰减，反而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宦官阉人。 夏玻利利余光扫过这名“君王侍卫”牙签细的胳膊，心道这样的废物连自己这样的文官都打不过，也能作战么？也配戍卫他们的君王么？ 与其说他们是侍卫，不如说更像一群跟在拉达冈鞍前马后歌功颂德，鼓吹所谓基本主义下亘古未有之盛世的弄臣。 诚然，夏玻利利自己多年来也为许多老派贵族们所不齿，从当年先王破格擢拔他接管永恒殿内务以来，种种质疑之声便从未断过。 那些追随战王开疆拓土的老大人们骂他只知谄媚逢迎，无力打理内务，担当照顾君王起居之责，他从未反驳过上半句，因为心知人家说的都是事实，自己确实无从与那些征战沙场的英雄们相提并论，但下半句，他始终自信能够做得比所有人都好。 追随两位陛下之前，他只是一介流浪乡野的小乞丐，好不容易赶上罗德尔建城时募集劳工，那时的他只想着出卖为数不多的力气换份生计，于是每天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每每总是以一具瘦弱不堪的身躯硬生生做完常人两三倍的活计。 直到那一天，工头拿出五十枚银卢恩拍在桌面上，招募三个不怕死的负责把一块十吨重的巨石吊上百米高的大殿穹顶，他去了。 另外两个不怕死的，一个年逾五十，儿子曾是反对黄金树的乱军，早早死在了亚坛战场上，家里还有三个孙子嗷嗷待哺，另一个是个十多岁的小混种，听说是为了给母亲攒钱治病才应征了这要命的活计。 就他一个无牵无绊，就他一个可以去死——在那块巨石砸落的瞬间，他也许是这么想的，又也许什么也没想。 反正当他看到那老头满脸苍白地跌坐在地，小混种努力拖拽着老头的身躯，同时大声喊他闪开，他就像失心疯了似的扭头冲向巨石滚落的坡道。 跑？跑是来不及的，落脚的平台就这么大，三个人跑到哪都会被一起碾成肉泥。 唯一的生路就在他先一步迎上去垫在路边，石头轧过他之后多少会偏转几分方向，至少有一半可能滚向侧面的屋脊滑下去。 一条必死的烂命，换六条命，值。 这样死前也算做了件大事，知道他名字的乡邻提到了也会吹嘘两句，他们那烂得流脓的小窝棚里，也冒出了一个英雄。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闷着头迎了上去，一头趴在坡道边上，牙都快咬碎了，却没等来崩落的巨石，更没等到剧痛和死亡。 呼啸的风声中，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了一步之外，他的背上还沾着砖瓦灰，大理石像般饱满的肌肉微微隆起，只用了一只手，便举起了那块快比他人还高的巨石，咚咚咚地大步踏上殿顶，轰一声将巨石落位。 这是哪支劳工队的货工，怎么这么大力气——这是他空白的大脑中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这么大力气.怕不会就是大伙传说中那些纵横战场的“英雄”吧？ 英雄会来救我？救我们这么几条烂命？ 可那个男人告诉他，他的命不烂，在他为了救人挺身而出的一刻，他的命就比大多数人高贵。 那时的他不懂什么叫高贵，也不懂什么叫挺身而出，只是听那个不知是劳工还是英雄的男人的吩咐，做了他的近侍，负责帮他保养武器、喂养战马、穿戴铠甲. 再后来，他知道了主人就是黄金之王，他也见到了主母，那位新时代唯一的神明，万民拜服的永恒女王。 在连年大战的空隙里，主人时常会抽出闲暇教他文字与历史，并向他讲起他最崇拜的上古龙王，那位据说是古往今来最为强大的战士 他不懂什么龙王，也不知道主人和主母谈起那个旧时代时为什么会那样心驰神往，他只会用刚刚学会的笨拙的辞藻赞颂他的主人比龙王更加强大。 不，不是主人，是王——他的王与神，比这座天下曾经存在过的任何王者与神明都要伟大。 王笑骂他不知天高地厚，满嘴胡说八道，他也不以为意。 他崇拜他们、信仰他们、热爱他们，乃至于热爱他们所延伸出来的一切，因此不吝于以最谦卑的态度匍匐在他们身边，以最热烈的赞美描绘他们所创造的世界，那才是真正的盛世。 当他只是君王身边一介近侍，没人多说什么，当他成为永恒殿内务主管，世人开始骂他谄媚——谄媚就谄媚吧，他的谄媚只献给葛孚雷、玛莉卡与他们的孩子，充其量加上一位龙王与龙神之子路西亚桑克斯。 至于王室其余成员，不过是为了表面上“一视同仁”所做的掩饰，毕竟在内务主管这个敏感的位置上，表现得稍有偏倚就是不容于世的大罪。 拉达冈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当年他会派自己去把那枚黄金律法令牌送给路西亚，明面上是派出自己这位“心腹”前去对路西亚示好，实际自己所传递的信息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换做任何一位近侍都可以做到，反而是自己法理上同时能够代表两位陛下的身份，在当时越发两极对立的朝局中并不好找。 可眼下这一次，拉达冈真若把他视作心腹，便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派他出去视察，又找来这么个宦官玩什么皇恩浩荡的把戏了。 便是他真做到了这侍卫口中许诺的一切，自己又去日轮大厅干什么呢？ 不合时宜地陪那些新党贵族们争吵怎么从古龙王朝和卡利亚手中夺回东境么？还是商量着怎么把瘟疫的罪名栽在一群无辜的外乡人头上？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皱了皱鼻翼，车厢的空间并不大，对方身上甜腻的香水味实在过于刺鼻，甚至有几分令人作呕。 “到了。”马车悠悠停转，那名侍卫先一步跳下，为他开启车门，同时贴心地遮住了门框的上沿。 “小人祝愿大人此行顺利，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