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齐上次见陆丰，是在三个月前的某日。


    那天陆丰毫无预兆发出邀请，让陈修齐带着陆莲去寺水乡，在他家做客。


    听到这种邀请，陈修齐已经有种不好的感觉了。


    正常情况下，都是陈修齐有空去看他。


    陆丰这几年身体愈发虚弱，手脚不利索，不乐意出远门，并且怕打扰他的郡守女婿，平常也不总找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是陈修齐急忙把公务安排好后，就让陆莲和他去寺水乡。


    陆莲当初估计也没想过那是最后一面，只因那次相见，陆丰气色还不错，面容红润，干活利索。


    丝毫不像是病人，还亲手做了一盘子菜。


    然而这都瞒不过陈修齐的眼睛，他那时观陆丰身体就已经有些行将就木，时日无多了。


    陆丰年纪不到五十，放在前世属于早逝，但在这世界，除开武者，对于普通人来说，算是长寿了。


    而且陆丰原先还是个猎户，一身旧伤，再次减寿。


    要不是陈修齐成为武者，洗涤杂质，可能和陆丰一样，暗疾众多，寿元减少。


    陈修齐也想过让陆丰习武，增寿几年，只是考虑到陆丰的年龄和身体，习武很可能加剧寿元的消耗，不如不练。


    陈修齐这几年自是没亏待他，炼了些温和的丹药送去，让他减轻病痛的侵蚀。


    不过想来陆丰的晚年生活过得挺美的，最爱的酒，陈修齐换着花样送。


    老了，娶了个娇妻，加上陈修齐的丹药，还能重振雄风，老来得子，蛮舒坦的。


    那日走时，陆丰特意把他留住，多谈了一两个时辰。


    讲述的无非是他一辈子的经历，不想就这样无人所知。


    他小时候，就总能看到他父亲为了打猎奔走于山林，时常弄得一身伤还分文未得。


    陆丰十几岁时从他爹那接下猎户的手艺和工具，却不甘心和他爹一样，窝在个小山村做个芝麻大小的猎户。


    便在他爹死后，独自一人走出了寺水乡，走出了四清郡，游历各地，想建立一番大事业。


    可在现实一遍遍的毒打下，终于认清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没有天赋，没有背景，没有贵人帮助，根本无法成功。


    他见识了那些终究不会属于他的富贵场面，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寺水乡。


    这次他重新捡起了猎户的本事，子承父业。


    万物有坏的一面，当然也有好的一面。


    陆丰虽然闯荡几年没有什么收获，但养成了些眼界。


    放外边不算什么，可放在这小山村，就是十里八村的文化人了。


    借此，他在二十多岁就找了个婆娘，生下了陆莲。


    陆丰婆娘早逝，他独自把陆莲拉扯到三岁。


    陆丰不想他女儿还当猎户，女孩家家的，干猎户不太合适。


    就碰到陈修齐来拜师了。


    他回忆道，当初收下陈修齐的原因很多。


    陈修齐箭术先不谈，这是最基础的。


    主要是陈修齐眼中有种不服输的劲，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毕竟陈修齐那时候还有着穿越者的抱负，想要一展拳脚呢。


    之后就教导陈修齐十几年，到陈修齐出师后，他身体不行了，也就不干了，开始照顾陆莲。


    到后面陈修齐成为武者，娶了陆莲，他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陆丰讲完这平淡却偶尔能引起波动的一生后，还想到陆莲小时候的趣事，聊了会就睡着了。


    随后陈修齐留下些丹药，就怀揣着沉重的心情和带着陆莲回到了泰安郡。


    如今时隔三个月，听到陆丰的死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可亲眼证实，还是很难接受。


    陆丰对他来说，不仅是师父，还是他来这世界上，认识时间最久，给他帮助最大的人。


    甚至可以说，地位已经顶替他那个在他几岁就死的便宜父亲了。


    此刻人消失了，对陈修齐打击不可谓不大。


    但陈修齐知道，他只能接受，以后这种情况不会少的。


    他孩子现在都有十几个了，只会越来越多。


    这些子嗣里，在之后的日子里，或许有一部分会因各种方式死亡，或者受难。


    即使是他，没准下一秒就会暴毙当场。


    所以必须用平常心对待。


    “沃督邮，什么时候的事？”


    陈修齐收拾好心情，就要为陆丰处理后事了。


    “郡守，是一星期前的事，陆老爷子是善终，在睡梦中离世的，请您放心。”


    “灵守完，已经下葬了，陆老爷子的独子和内人，我已经接过来了，暂时住在下官府内。”


    “下官是怕小孩子管不住嘴，碰到陆夫人再乱说，扰乱陆夫人胎气。”


    “嗯，你做的很好，你先下去吧。”


    “是。”


    等到沃翼走后，陈修齐就整理了下思绪，缓步走到了一房前。


    下人想上前招待，被陈修齐回绝，并且清空了周围的随从。


    只留他一人站在房门口。


    屋内传出欢声笑语。


    女人轻笑，孩子大笑。


    吱呀呀～


    组织好语言的陈修齐推开门，里面是司萱，司云和陆莲，她们身边则是陈文乐等两三岁的孩童。


    她们看到陈修齐进来了，笑呵呵迎了上去。


    “相公，今日怎么这么清闲？”


    “哈哈，想你们了呗，来看看你们，对了，蝶儿说，一会要去逛街，问你们去不去？”


    “去啊，那一会就出发。”


    “嗯，对了，莲儿，你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旁边司云和司萱还在兴高采烈的商讨一会去哪玩。


    陆莲就跟着陈修齐来到了一处房间。


    从头到尾，陆莲都没说话。


    屋内。


    陈修齐望着她，不知如何要让陆莲接受亲爹离世的事实。


    陆莲二十四了，他娶陆莲已有六七年，但认识的时间可远远不止。


    从小时候没几岁就抱过她，到现在成为他的女人，并且加上陈玉涵，前前后后已经为陈修齐养育了四个孩子。


    在他心中的份量极重。


    相处这么久了，在他的印象里，陆莲虽为人母，但一直是个天真无邪，对待任何事情都能发现积极面的女孩。


    陈修齐实在不敢开口，他都想让下人带话，但以他的身份偏偏又是最适合告诉陆莲的。


    突然，就在陈修齐焦急，一筹莫展的时候，陆莲张开双臂，拥抱住了他。


    这一抱，让陈修齐心情平静下来，紧绷的肌肉放松，举起手抚摸着陆莲的秀发。


    时机到了。


    在他想说出陆丰身死的事实时，发现胸口湿润大半。


    陆莲正在低声啜泣，似乎早已知晓陈修齐要说什么了。


    是啊，二人相处多年，有些话，不必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