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蕴劼一直记得，他回望身后时，透过车窗看到的宋冉的那双眼睛。


    而现在，靠在车厢里，看着宋冉的背影，他终于理解了宋冉当时的心情是什么。


    即使知道，宋冉选择救柳旭雀是毋庸置疑的，但作为被抛弃的那一方原来这么痛苦。


    当时在车里独自醒来的宋冉是怎样绝望的心情？


    常蕴劼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大脑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他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那次车祸现场。


    当时女人就那样闭着眼躺在旁边，了无生息，他想要出声呼喊，一张口就灌进了浓黑的厌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现在就要死了吗？


    这时，一个呼喊声响起，随后常蕴劼这边的车门被拉开，是司机，不是宋冉，她没有回来。


    火烧起来了，噼里啪啦地响，司机将常蕴劼从车里拉出来。


    他的身材高大，司机一时竟抬不动，费了些时间，才把他拉出来。


    两人刚走两步，身后的车子开始响起来，随后砰的一声，车子在身后发生了爆炸。


    巨大的热浪将常蕴劼冲开，他重重跌倒在地上。


    差一点，他就会葬身在火海里，浑身的骨头都在疼，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宋冉坐在不远处，怀里抱着柳旭雀，自始至终没有看向这边一眼。


    意识的最后，常蕴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大舅，你等等，救护车马上就来，不要睡！”宋冉抱紧怀里的柳旭雀，泪水不知道流了多少，她浑身发抖，顾不得衣服和手上都是血。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宋冉记得正在和宋春彦聊着天，一抬头，就看到前方柳旭雀的车子被撞，轰的一声，车子侧翻倒在地。


    当看到被撞倒的车子，宋冉感到脑袋嗡的一声，关于前世柳旭雀的死在眼前浮现。


    等不到司机下车，车子刚停，她就冲了过去。


    怀里的温度一点一点流失，宋冉的心如刀割般痛着，她一遍又一遍喊着柳旭雀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


    很快救护车赶了过来，宋冉跟着上了车。


    车子司机是自己从车里出来的，没有什么大碍后，便去外面接受警察的询问。


    常蕴劼也只是轻伤，但因为吸入过多浓烟，还在昏迷中，需要住院观察。


    而坐在后面的柳旭雀，不知为何，是三人中伤的最重。


    宋冉和宋春彦在手术室门口等到半夜，手术灯才灭掉，门缓缓打开。


    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宋冉站起身，脚下仿佛生了根般，无法往前挪一步。


    “医生，我大舅怎么样了？”宋春彦开口问。


    医生叹了口气，道：“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病人的大脑受了重创，醒来的话，不确定会是什么时候了。”


    “谢谢医生了。”宋春彦说。


    听到脱离生命危险后，宋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太好了，大舅还活着，他没有死。


    宋冉强忍着的泪水，此时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捂住眼睛，呜咽出声。


    柳旭雀被推出来，送到重症病房继续观察。


    宋冉在门口坐到第二天早上，宋春彦看着失魂落魄的宋冉，道：“冉冉，我们先回去洗漱一下，休息休息，大舅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什么时候醒来是个未知数，你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身体受不住的。”


    宋冉眼睛泛红，她看着窗户里躺在病床上的柳旭雀，想到前世。


    确实没有死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为什么会醒不来呢？


    她不想让柳旭雀只能躺在病床上度过。


    宋冉想了一夜，柳旭雀是坐在后座，而且她第一时间就把他救出来了。


    为什么他受伤最严重？


    绪空大师最后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宋冉闭了闭眼睛，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结论。


    命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如果她找不到前世真正害死自己的凶手，柳旭雀依旧会死，她也依旧会被赶出宋家，最后被捅死在冰冷的江水里。


    重生回来，一直到现在，宋冉心底还抱有一丝希望，轻视了这份沉重的命运，以为自己重来一次可以很轻易地改变结果。


    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一切从开始就很难，不仅是突然充满恶意的宋妍，还是这突如其来的车祸。


    这些只是刚刚开始。


    宋冉回到宋春彦的住处，她的行李箱都被带过来了。


    洗漱完换上衣服后，宋冉躺在床上，一点困意都没有。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在眼前发生的车祸和怀里逐渐冰冷的柳旭雀。


    待到下午，宋冉实在忍受不住，换上衣服，去了医院。


    到了柳旭雀的病房前，远远的，她看见一个穿着病服的男人站在那里。


    宋冉愣住。


    那人像是感应到什么，缓缓转身看过来。


    是常蕴劼，他的额头上贴着纱布，一只胳膊打着石膏，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宋冉想起了在车祸现场时的事，当时她一心想要救柳旭雀，确实听见了常蕴劼那微弱的声音，但是那个时刻，她选择了柳旭雀。


    做这个选择，宋冉不后悔，当初她在车里的时候，常蕴劼也选择了韩云。


    从进医院到现在，宋冉的心一直记挂着昏迷中的柳旭雀，没有去看过一次同样在不远处病房里的常蕴劼。


    不是她没有去看，而是她没有想起来常蕴劼。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宋冉先开口：“你还好吗？”


    常蕴劼盯着宋冉的脸，目光像是要在她的脸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醒来后，宋冉没有来过一次，最后，他还是没有忍住，主动去找了宋冉。


    “还好。”常蕴劼开口，他的声音嘶哑，是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


    说不气是不可能的，但看见宋冉的脸，常蕴劼又想听一听她会说什么。


    宋冉顿了顿，垂下眼眸，走到门口的玻璃窗前，看到病床上的柳旭雀一直忐忑的心才放下来。


    她问了这句话后，便不再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病床上的柳旭雀。


    透过玻璃的反光，常蕴劼看到宋冉的脸，她的眼睛注视着病床上，没有分一点注意力给他，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除了这句，你没有别的要和我说的吗？”常蕴劼忍无可忍开口。


    宋冉顿了顿，侧过头看向旁边，像是才发现常蕴劼没有离开。


    “没有。你回去休息吧，不早了。”宋冉说着礼貌的寒暄，继续转过头去。


    常蕴劼感到胸口像是被压了块石头，满腔的情绪无法宣泄，他攥紧了拳头，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宋冉，在车上你听见我的声音，为什么没有回头？”他问出心中的疑问，那个画面像是一根刺一样刺在他的心上。


    “我没有听见，你弄错了。”宋冉偏过头，淡淡道，面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一把抓住宋冉的手腕，咬牙道：“宋冉你要做到这么绝情吗？”


    “绝情的人是谁？你自己清楚，”宋冉抬头瞪着常蕴劼，眼神冰冷，“当初你不也把我一个人丢在那辆车子里吗？你现在又什么资格质问我？！”


    常蕴劼僵住，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他沉声道：“当时车子······”


    “我不想听，这些现在不重要了，”宋冉面无表情打断常蕴劼要解释的话，看着他的眼睛，“常蕴劼，我也有话要问你，为什么你和我大舅一起坐在后排，他却受这么严重的伤？”


    常蕴劼愣住，他没有想到宋冉会问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宋冉抬起头，质问地看向常蕴劼，“明明他就坐在你旁边，现在你可以站在我面前问我这些话，而他只能躺在里面！”


    混乱的思绪，让宋冉无差别攻击，没由来地开始怀疑身边所有人。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会不会是常蕴劼在后排做了什么，才会害柳旭雀伤得这么重……


    常蕴劼攥紧了拳头：“难道你觉得现在躺在里面的人应该是我吗？”


    宋冉呼吸一滞，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出卖了她。


    常蕴劼只觉得呼吸急促，双目变得赤红，心口在这一瞬间像是被破了个洞，凛冽的风呼啸着穿过，传来刀割般的疼痛。


    “宋冉，你真的觉得我死了也无所谓是吗？”常蕴劼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手上的力道收紧，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我不管你是死还是活，我只要我大舅好好的，你给我松手！”宋冉皱眉，伸手去推。


    谁知下一秒常蕴劼一只手托住宋冉的后脑勺，弯腰吻了上来。


    说是吻，其实和撕咬差不多，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嘴巴里弥漫开。


    宋冉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很快她反应过来，愤怒羞耻一下子涌上心头，宋冉霎时爆发出一股力量来，狠狠推开了常蕴劼。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走廊响起，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仪器的滴答声和两人的喘息声。


    常蕴劼侧着头，俊美的脸上显出一片红肿，宋冉刚才使了十成十的力。


    宋冉平复好情绪，咬牙道:“常蕴劼，你要发疯别在这发！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做这种事情！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


    常蕴劼抹了一下嘴角渗出的血迹，冷冷看向宋冉，面前的女人瞪着眼，表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他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脸上被打过的地方比额头上的伤口还要疼，仿佛被火焰烧到一般，火辣辣的疼。


    “宋冉，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常蕴劼开口，声音低哑，冷冷清清，几乎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但与之相反的是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幽深不见底，灼灼地盯着宋冉。


    “你说过的喜欢是不是一时兴起？还是说你只是在骗我？”


    宋冉感到嘴唇被撕咬过地方刺刺地疼着，她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常蕴劼，胸口上下起伏。


    半晌，她开口。


    “没有，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之前看上你也只是因为你的脸而已。”残酷的话语缓缓从嘴中吐出来。


    “宋冉！”常蕴劼下颚线紧绷，脖子上青筋根根凸起，他攥紧了拳头。


    宋冉闭上眼睛，等待着拳头落下。


    但没有，只听耳边砰的一声闷响，宋冉僵了僵，随后缓缓睁开眼睛，常蕴劼的拳头砸在身后的墙面。


    很快红色血在白色的墙面上晕染开，常蕴劼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


    他看着宋冉，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和我说喜欢，难道都是谎言？”


    “是的，那是我骗你的，我想要你在解约书上签字，故意这么说的，谁知道你会相信。”


    “宋冉！”常蕴劼伸手掐住宋冉的脖子，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喘着气，呼吸变得急促。


    沉默在两人中间弥漫。


    宋冉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最后一丝空气变得稀薄起来。


    就在她认为常蕴劼想要掐死自己的时候，男人松开了手。


    “算你狠，宋冉。”


    说完这句话，常蕴劼转身离开了走廊。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宋冉挺直的脊背一下子松懈下来，她跌坐在椅子上，低下头来。


    啪嗒——有水珠落下来，砸在膝盖上，宋冉茫然地伸手抹了一下眼睛。


    居然是眼泪，她怎么会流泪？


    脖子上还残留着常蕴劼手掌的触感，宋冉知道，刚才男人并没有真的想要掐死自己。


    这之后，宋冉没有再见过常蕴劼，男人离开了德国。


    宋冉在医院里陪护了一个多星期，距离生日宴会没几天了，她决定还是回国一趟。


    “放心吧，这里有我，还有大舅这边的人，大舅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宋春彦安慰道。


    “好，谢谢二哥。”宋冉弯腰抱了抱宋春彦。


    她知道这次回去，肯定会迎来更大的一仗，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面对。


    这次的车祸给了宋冉一个警告，就算做了准备，她还是对还未到来的生日宴会感到了不安。


    一回到别墅，宋富和柳玄晴就在家里等着，他们俩还不知道柳旭雀的事，宋冉不想他们担心，选择了隐瞒。


    “冉冉，你在外面玩得开心了，居然一点都不想爸爸妈妈。”柳玄晴佯装生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