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晚风清爽,明月当空。
三十三城的街市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这是疆城内乱后,三十三城第一次开办夜市。
在长久的高压下,此次终于有了可以放松片刻的机会,全城的人都非常开心。即便夜市上交易的物品十分普通,甚至于没什么用处,大伙儿也乐得参与,小贩也同样兴致高昂。
与喧嚣形成对比的城墙上,守城的将士们看着城内的烟火,脸上漾起了久违的笑容。
“这样的灯火,已经许久没看到过了。”有忍不住开口。
“今日回家,我夫人早早便打扮好,细数着今晚要置办的东西。”另有人开口道。
“咱们何时才能回到从前那般……”
“想当初,虽受制于魔族,但好歹不用打仗,不用像现在这般,整日担惊受怕……”
他的话刚落,便有人反驳道:“寄人篱下,毫无血性地活着,对于战士来说,与死何异。”
“再者,你难不成忘了当年盘旋在疆城上空的乌云。”
一提到乌云,很多人都心惊胆寒起来。当年盘旋在疆城的乌云,所到之处,万物尽空。集疆城三十五座城之力斗了一年,却毫无用处。
“仙魔两族本就是宿敌,开战是迟早的事,早些年所谓的和平,不过是魔族蚕食疆城的假象罢了。”又有一人开口说道。
类似的对话,这几天里,时常发生,几种不同的想法交织碰撞,互相磨合。
此时此刻城外的高山之上,苏屏低眸看着三十三城,在她身旁站着的,是许久未出现过的澜子廷。
“你打算,一直待在此处看戏吗?”苏屏瞥了下澜子廷。
“倒也不是。”澜子廷回答道。
“昨夜我深受残梦侵蚀,是你暗中助我?”
“嗯。”
“我会使摄魂术,你不惊讶吗?”
“不惊讶。”
深吸了口气,苏屏扬起脸看着澜子廷,忽而一笑,“你是木头吗,连句话都不会说。”
“啊?”澜子廷不明所以,赶紧低下头去看她。在发现苏屏脸上挂的笑有些不对劲时,他更加疑惑了。
“屏儿这是……生气了?”他试探着问。
听完以后,苏屏又是一笑,反问他说:“师兄以为呢?”
澜子廷下意识后退半步,心里咯噔一声,“可是我……何处做的不好?”
“不,师兄处处都做得很好。”
这下澜子廷是真的不淡定了,他自以为没有什么得罪之处,怎么苏屏就生气了呢?
“屏、屏儿……”澜子廷搜索枯肠,终于想出几句话来。
“昨日我进城,发现有人族混迹了进来。”
“人族?”这句话,引起了苏屏的兴趣。
“对,跟着魔族的人,还有水月心,一起进的城。”
潇潇?
苏屏脑海里忽而浮现出了几张面孔来。
他们费尽精力将人族带进来是为了什么,人族不过百年的寿命,身体又脆弱得紧,能有什么用处。
“为何,人族会出现在疆城?”苏屏自说自话道。
澜子廷以为她是在问自己,赶紧开口说:“比起我们,人族受到的限制会少很多。”
“限制?什么限制?”苏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们所创的许多阵法,攻击的,防御的,疗愈的,针对的主要是充满灵气的肉身,像人族那般生来便没有灵气浸润的躯体,受到的影响会消减数倍。”澜子廷解释说。
经澜子廷这么一说,苏屏茅塞顿开,她忽然想明白了柳漆在疆城所布之局,同时也不得不感慨她的谋略之深。千年的阅历,确实不是书本知识能够赶上的。
不过好在,她身边有澜子廷相伴,有他在,别说只一千年,就算是五千年的差距,苏屏也敢斗上一斗。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里甜甜的。
“你这不是会开腔嘛。”苏屏故作冷然地看着他,眼里的欢喜却掩抑不住。
看她高兴,澜子廷也很是开心,跟着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度过残梦危机,苏屏最想见的人便是澜子廷,不想澜子廷却是不开窍,叫人气的很。
“对了。”澜子廷往储物囊中一探,拿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来。
“墨鳕!?”苏屏惊讶地接过来,见墨鳕尚在睡梦中,便没有惊扰它。
“昨日它忽然找到我,便粘住我不放。”
“想来是想你了。”苏屏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放在魔族的方向。
疆城的局势岌岌可危,她可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可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在看什么?”澜子廷见她盯着远方迟迟不语,开口询问道。
“我一直,有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苏屏收回目光,放到澜子廷身上。
她看他的眼里,闪着点点星光,越发明显的爱意,让她愈加迷人。
“我想知道,为何子廷你不动两族的局,只任由我左右。你明知我不是柳漆的对手,却从来只是站在我身旁,顺着我的布局行动。”
“一定要知道?”澜子廷明显在思考措辞。
“要知道。”苏屏坚持说。
“你我共走一条道,只能有一个局。”
“一个局?”苏屏听不懂。兴许是缺了些信息,兴许是她阅历不够,她明白不了澜子廷话里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澜子廷轻抚着她的头,笑意盈盈。
因为这个笑,苏屏没有往下深究,这个事后来也就忘记了。她相信着,澜子廷会这样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苏屏说着,搂住澜子廷的胳膊,靠在他肩上。
澜子廷知道她说的是残梦,抽出手臂,搂住了她,安慰说:“有我在,不会的。”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苏屏又问。
对于这个问题,澜子廷再一次陷入沉默。
他会吗?不会的。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共存的。
没有得到澜子廷的回答,苏屏忽而觉得心里悲凉。从前得不到的答案,现在又怎么可能会有答案。
果然今夜不该来见他,心里越是害怕,越想得到安慰,可眼前的人明显给不了。
“澜子廷……你就不能……骗骗我吗。”说完这话,苏屏紧咬住嘴唇,将脸偏向一边。
两人周遭的空气变得敏感起来,澜子廷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到了苏屏,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不起,我不能承诺你太多,我怕轻易许了诺,到头来做不到,更叫你伤心。”澜子廷向她表明了心里的想法。
其实苏屏可以理解他,但理解归理解,还是不能原谅他。她不需要澜子廷每句话都说到做到,也不需要他敲锣打鼓地发誓。只是几句简单的安慰的话,为何他总是不愿意说。
即便是假的,苏屏也是愿意听的。
终于,苏屏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澜子廷,我想要一句我愿意陪在你身边,就这么难吗?”苏屏猛地推开了澜子廷,瞪着一双眼睛,气鼓鼓地看他。
墨鳕因为苏屏动作过大,直接摔在了地上,却翻了个身,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屏儿……”澜子廷吓到了,他怔愣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屏、屏儿……”澜子廷抬起手想要去擦她脸上挂的泪水,却见苏屏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你我之间,阅历、见识、身份地位,差的太远,你不愿意同我一个小姑娘过家家,也说得过去。”
苏屏的话说得很重,说出的也正是澜子廷与她之间那条跨越不过的鸿沟。
两人都能够理解对方,站在对方的立场来思考,看清天下的局势,以大局为重。可一旦涉及两人之间的关系,便没有了聪慧,没有了理解,没有了理智。
“对不起,给你增加了如此多的负担。”见苏屏这样痛苦,澜子廷心里十分难过。苏屏的诞生,源于他对另一个人的愧疚,而苏屏所承受的痛苦,又源于他的爱。
澜子廷面前,有两条道路。若他选择放手,不再干涉两族的局势,放弃自己原本的使命,便负了苏屏的一片真心;若他义无反顾地选择同行,他与苏屏之间,最终只能有一人走到终点。
不论选择哪条路,于他而言都留有遗憾。
“我们暂时……先不要见面吧。”苏屏冷静下来后,擦干净了脸上的泪,蹲下身将墨鳕抱起来,便在澜子廷的注视下离开了。
这期间,澜子廷没有说出挽留的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苏屏离开。
他们两人之间积压了太多的坏情绪,爆发过后,确实该有点私人空间,各自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三十三城上方的天空,在灯火的映照下,铺了一层浅淡的橘色,温柔得像是少女的笑颜。
在这片天空之下,城内的某处高塔之上,站着一个紫色衣裙的女子,她此时正倚靠在墙上,低头看着城内热闹欢腾的夜市。
在她身旁,放置了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十分透亮,散发出荧绿色的光芒,有时还能看到几缕黄白的气流在其中游荡。
一阵淡白的光闪过,她身边出现了怀抱墨鳕的苏屏。
“以前以为,你跟他的路会荆棘丛生,如今看,倒是我多想了。”苏屏走过去拍了拍风清羽的脑袋。
风清羽指了指那颗夜明珠,笑着对苏屏说:“他送我的,好看吗?”
“好看……”苏屏盯着那颗夜明珠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