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丞玉以后想办法通知我。”
“你不去吗?”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暖阳下的苏屏,一袭淡蓝的衣裙随风飘荡,几缕发丝缠绕着发带舞动,一张娇俏的脸上,带着青春的朝气。明明是个年岁尚轻的女孩儿,眼里却染上了浓浓的哀伤,有着千帆过尽的悲凉,还有历经风霜的沧桑。
只是短短一个时辰,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在这座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苏屏露出这样的神情。
“屏儿……”张口以后,水月心却怎么也问不出了。既然能将一个人改变这么多,自然是言语上说不出的事了。
就算她开口问,也只会徒增苏屏的烦恼罢了。
“怎么?”苏屏见她欲言又止,想来是还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我先走了。”
苏屏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看着空空的墙壁发呆。
绿洲里发生的事情如今还历历在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也理不清头绪。
站了不知多久,似乎太阳落山了,清冷的月辉洒了进来,将她的影子拉长,定在墙壁上。
内丹,一直是苏屏的一块心病,即便她之后拥有了更强大的修炼法诀,曾经因为聚不了丹而经历的种种,也还是积压在心里,怎么也忘不掉。
她自小便知道只有强者才有被尊重的权力,这世间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要想活下,就不能叫人看出自己的破绽。
“心境……”苏屏忽然笑了起来。
“可笑,真是可笑……”说着说着,温热的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地。
“根本就不是什么创造神的地方,用这样拙劣的伎俩就想试探我,窥探我的内心吗……”
苏屏藏在长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最后,她挥拳出去,砸在了面前的墙壁上,一个深窝郝然出现,上面隐隐还有些血迹。
发泄完,苏屏深呼吸几口气,这才若无其事地走出屋子,朝着三十四城外的灵泉飞去。她跟隐心约好了晚上见面的,可不能再忘记了。
到达灵泉的时候,月至中天,已经到了深夜。她远远便见到隐心懒散地坐在泉边一块石头上,仰头欣赏着天上的圆月姿态悠闲,想来已经布置好了泉底的阵法。
“师父……”苏屏唤出口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似乎下一秒,眼泪便会从眼眶里涌出来。
此时见到隐心,她心里压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
听到苏屏满含委屈的声音,隐心纵身越下石头,飞至苏屏面前,关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副模样。”
“师父……”苏屏又唤了他一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大哭了起来。
看着这样失态的苏屏,隐心眼神蓦地一沉,透着森冷的寒光。
依苏屏压抑的性格,从小到大,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会如此。
待苏屏的情绪缓和下来,隐心语调温柔地问她道:“是不是被什么人欺负了?”
苏屏很快便摇头否认,但她也没有解释缘由,只是呆愣愣地站着。
月光下,一大一小两道黑影静静地印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
“师父,古语有云正邪不两立,若是不选择邪,那便一定要选正吗?”苏屏的语调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似乎刚才她大哭的事,只是错觉。
“非黑即白吗?”隐心说。“可世间的事以非黑即白,根本论述不通,因着人性复杂,所以环境便复杂,依此推论,尘世便是复杂的。没有人生来便是正义,也没有人生来便是邪恶。因万物相生相克,所以才有正邪仅在一念之间的说法。”
听过隐心的看法,苏屏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师父,若我选择正义,选择大爱,便一定要抛却杂念吗?”
“如何说?”
“如果我拥有救世的能力,来到尘世解救身处水火之中的人,可这些人里,也有我所厌恶,不愿救赎者。我也一定要抛却自己的所有情感,去解救他们吗?”
看苏屏满脸苦恼困惑,又极其不甘心的样子,隐心便明白了,自己接下来所给的答案,对她来说是有多么重要。
“屏儿,你不是救世主,也不是神,只是一个有些有肉,有喜恶的众生中的一员。如今的你只走过了十八年光景,所认知的,所感受的都极其有限,即便你看过许多书,听过许多故事,但真真切切所感受的东西却很少。这样的你,还看不明白正义与邪恶,黑与白,大爱与小爱,所以不必如此苛责自己。未来的时间还很长,足够你看清人世,找到属于自己方向。”
说着,隐心摸了摸苏屏的头,说:“丫头,你不是谁的救世主,也不是谁的依靠,你只是你自己,别人的人生,你能插上手的地方很有限。即使再聪明的人,也会有解不开的结。所以啊,与其去想别人的事,倒不如先把自己活明白。”
隐心的话,给了苏屏一个全新的认知。她抱着对价值的看法,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活到现在,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得清。却没想到会败在一颗小小的内丹上。
她太过执着于幼时的创伤,执着于弥补从前缺失的东西,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最后竟然这般不堪一击。
“师父,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活着啊?”苏屏扬起小脸,茫然地问。
“既然生命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存在呢?”她想不明白。
从出生起就开始不断地比较,人生充满了一道道难以越过的坎。在经过不断地努力,众多的艰辛跨出去,以为自己可以稍微安心了,便又见到更多的坎。
“难道屏儿所生活的这十八年来,就没遇到过一件开心的事,遇到一个值得的人吗?”隐心笑着问。
顺着他的话仔细回想,虽然十八年来她大部分时候过得都不快乐,可这些不快乐的时光里,也能捡出几件铭记于心,温暖心房的事。
一如风清羽矢志不渝的追随,隐心春风细雨般的关怀,澜子廷处处周到的布置,就连丞玉,对她的好也是出自真心的。
出了落云城,眼界开阔了以后,所遇到的人也更多,真心对她好的人也在逐渐变多。
见苏屏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隐心接着说:“我们选择不了自己的起点,却能通过努力,到达所期望的终点。”
“你这个年纪,还不到想太多的时候,与其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为师倒是更希望你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追求的是什么。”
“想要的?”苏屏想了会儿,说:“我最希望的,应该就是活下去了。因为以前修炼不了法术,所以时常担心会被赶出城喂妖兽,会被城里的人逮着机会给打死。”
“其实像我这么没用的人,不应该活在世上的,可我不甘心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所以不论遇到什么困境,都会想方设法去开辟一条生路。”
想起从前那些东躲西藏,只能依附别人才能活命的日子,苏屏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像一场梦。生怕梦醒以后发现,她并没有到悯生拜师,并没有遇到隐心,遇到澜子廷,也没有修炼素心诀,没有自保的能力。
“有时候我觉得羽儿很奇怪,她天赋异禀,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奇才。拥有羡煞旁人的身世,最得天独厚的资源,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给不了她,还是她最大的累赘,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离开。”苏屏偏头看着一旁的石头说。
“缘分不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吗,看似不相交的两条线,却紧紧缠绕在一起。”隐心轻笑两声说。
“或许吧……”苏屏附和道。
就像她遇到墨鳕一样,明明对墨鳕最好的人是风清羽,墨鳕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守在她身边。要说墨鳕依赖着她而活,倒不如说是她一直在依靠着墨鳕。
“天快亮了,师父你回去后记得将行踪隐藏好。”苏屏提醒说。
“这么,发生什么事了?”隐心询问说。
“没什么事,只是你这人做事我不放心而已。”苏屏不咸不淡地答说。
“你倒真的是……”隐心指着她说:“过河拆桥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此时,解千胤宅邸的某间屋内。
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落寞地站在离窗不远的空地上,看着墙壁上被砸出的凹陷,上面的血渍已经干涸,光泽暗淡。看得出这些残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嗷呜?”男子怀里一只通身漆黑的妖兽叫唤了一声,却也没引起他的注意,甚至于连个眼光都没有得到。
“对不起……”男子满含歉意地叹息道。
“若早知会有这样的情况,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痛苦,我定不会执着至此。”
月渐西沉,带走了那微弱的光华,整片大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有的人,心逐渐下沉,有的人,则寻到了一抹微光,将之紧紧攥住。
两颗来自光明与黑暗的心,因为羁绊,正在冲破最后的阻隔,等待着相遇。
天明时分,苏屏在三十五城城门处遇到了澜子廷。此时城门还未开,换岗的士兵也还未到,整个城门处,唯有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