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残垣断壁中。
山石还在震动着滚落下去,山顶上的宅院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不管是云长生和林夕一开始搭建的瓦房,又或是后来用法术变出来的宅院,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温泉里的水也变得很是混浊,带着嫣红的血,也不知是谁的鲜血滴落了下去。
那四季洞也已经崩塌,洞里被几块巨大的石头堵住。
山上的雪也早已在之前的地震中,化为了白色的洪流冲刷而下,有的滞留在了山腰,有的已经在山底化成了水。
整个山顶唯有那秋千还在摇晃着,却也断了一根绳索。
秋千的右端斜倒在地,左端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偶尔几片落叶在碎石砖瓦之间游荡,等钻进了缝隙里后,也就听不见动静了。
“太师尊,这次真的没肉吃了。”
“哦。”
林夕点了点头,她拖曳着脏兮兮的裙摆,在山腰处走了一圈,然后眸光呆滞的摇了摇头。
“又全给养死了。”
说完后,蹲下身,将地上碎了一地的动物尸首全给埋进了土里。
“这腿也不知道是谁的,都糊了。”
“这半颗兔子脑袋,该是你的吧?”
寻寻觅觅,最后实在认不全,干脆埋进了一个坑。
不管是食肉的,还是食草的。
不管生前有什么恩怨,死后都给葬在了一起。
将一些碎裂的动物内脏也收拾好后,林夕又带着李月去山脚逛了一圈。
整个桃林就只剩了一棵桃树。
桃树上已经没有了漆黑的桃花,也没有漆黑的桃子。
红杉又断了,不过根还在,过几百年,又是一条好汉。
猴子披着袈裟,轻轻咳着血,双手双脚叉开,呈大字行躺倒在桃树底下。
他的猴毛粘在一起,那张猴脸透露着一股诡异的苍白。
见到林夕,猴子动也没动,只是吱吱叫了一声,证明了一下他还活着,别把他埋了。
“少了一棵。”
林夕瞥了眼山脚的情况,低声道了句。
李月在满地桃花里翻翻找找,寻到了一棵种子,明媚的脸上露着一丝笑意。
“没少,就属祂最能躲。”
“呵。”
林夕也跟着轻笑了一声,还好,开了灵智的,都还活着。
她点了点头,看着李月将种子种了下去,然后拖着有些破败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山顶走去。
武极第一道剑光针对的是她。
虽然操控着山上的防护法阵还有云雪雪云二剑强行化解,但那时还是受了点伤。
第二道剑光还是针对的她,后来那剑光被李月冻住了几瞬,之后又被云长生强行撞破。
第三道剑光针对的是云长生,可最后关头林夕操控整个四季山,与剑光相撞。
那剑光反噬的力量击打在她的肉身与魂魄。
如今这身子也就比刚刚削去仙基时好一点,但也好的有限。
林夕有点累了,找了根树枝当拐,步履蹒跚的走了两步,绕过断掉的树身。
忽然间山体又是一阵晃动,她面色苍白,随着四季山一起摇摇晃晃,有些站立不稳。
李月赶紧上来搀扶住她。
“太师尊。”
“嗯……咳咳。”林夕用手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她摊开手,看了眼掌心的嫣红,发愣了一会儿。
李月又叫了一声太师尊,她这才回过了神。
“上山去吧。”林夕如此说了一句,在李月的搀扶下,慢慢上了山。
那瘦削的身影有些佝偻,没有了云长生初见时的清冷,也没有了渡劫女修那风华绝代的模样。
现在的她,真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姑娘。
到了山顶,那瘦削佝偻的身影又挺直了腰。
她眼中没有了彷徨,脸上的迷茫也跟着消散。
“雪云剑和云雪剑还能撑多久?”
“两天。”
“两天吗?”林夕转过身,抬起手,用指腹将李月脸上的灰轻轻擦掉。
结果她的手也是脏的,只是片刻的功夫,李月那张娇俏的小脸就被她抹成了小花脸。
“雾会散去的。”林夕有些费力的说了一句,然后在李月的搀扶下,走进了山顶唯一一个还保存完好的洞府。
这里从前是用来存放玉简的。
如今在空地上放了个蒲团,成了云长生疗伤的地方。
男人盘膝而坐,身上月白色的长袍沾满了血,与里面的碎肉黏在一起。
透过衣服的缝隙,还能看到里面有些地方已经没有了皮肉,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他身上的血肉蠕动着,四季长存的力量缓慢修补着他的身体。
可伤口刚刚愈合了一些,一道厚重的剑意就冲了出来,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噗。
鲜血飞溅,落了一地。
林夕见此皱了皱眉,她抬起手对着李月轻轻摆了摆。
“太师尊,那我先行告退了。”李月行了一礼,这个在红尘历练百年,心性很是洒脱的女子走到了洞外。
她看着一片暮色的四季山,轻轻叹了一口气。
雾,真的会散去吗?
山顶上,不时有剑光闪过。
雪云剑奋力撕开虚空,想要将四季山拖进十劫宗。
可每次即将成功时,总是会遇到阻拦。
有时会是一片花瓣,有时会是一根禅杖,有时是武极的剑光。
还有两个散发着渡劫气息的傀儡潜伏在暗处。
小萝莉剑灵不得不随意撕开一道空间裂缝,让四季山前往其他地方。
每当有人想强行闯山,小萝莉剑灵就露出小白牙,作出恶狠狠的表情。
她剑魂燃烧着,剑身上燃着一层火,一副要自爆的架势。
没有人想要尝试天云天雪的剑,自爆后会是什么样的威力。
所有人都在等,等这俩柄剑力竭。
而小萝莉剑灵如今这种状态,也确实维持不了多久了。
……
……
十劫宗。
天剑阁。
一袭青衫的剑客坐在石凳上,她看着周围晃动的空间,眨了眨满是英气的眸子。
那双眸子泛起一阵幽幽的黑光,像是一对黑色的琉璃,
她看了一会儿后,就选择了无视。
林夕与她有怨,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
而且,天道无为。
坐在她对面的少女颠了颠手里的棋子,说了句,“继续。”
天上是暮色。
夕阳落了下去。
于是整座山也跟着陷入了黑暗,曙光或许有,但谁也不知这曙光到底会何时到来。
幽暗的洞府里。
林夕在云长生对面放了一个蒲团,俩人的周围是一堆瓶瓶罐罐的丹药。
一股药香味在洞府里飘荡着,闻着,让人能感觉到久违的心安。
“那道剑意要慢慢磨,急是没有用的,只会让你的伤势越来越重。”
“嗯。”
一直闭目疗伤的云长生点了点头,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将眸中正在闪烁的白光压制了下去,脸上的疏离顿时消失。
属于四季的力量将他身体里那道厚重的剑意封印,然后慢慢腐蚀。
给他足够的时间,这道剑意迟早能除掉。
然而现在缺少的就是时间。
而且就算真的恢复了,又能如何,打不过,也跑不掉。
“坐过来一点。”云长生看着林夕,忽然道了句。
林夕放下玉简,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费力的挪了挪身体,往前坐过去了一些。
“再过来一些。”
“哦。”
云长生看着面色苍白的女人,伸出手,往自己怀里揽去。
林夕温顺的靠在他的怀里,可能是靠在了哪块骨头上,有点硌脸。
她脑袋蹭了蹭,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柔软的地方。
她长出了一口气,舔了舔嘴角,舌尖感觉到了一点点的腥涩。
那是云长生的血。
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的。
不过这种时候,也懒得计较到底是谁的血了。
“这几天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云长生一只手穿过林夕的腿弯,微微用力将林夕抱了起来,让其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从我说出那些话开始,你就该明白,只是你死了,这件事也是不会了结的。”
“除非我和你一起死了。”
“嗯。”林夕乖顺的点头,她仰起头蹭着云长生的下巴,身体蜷缩着。
“我放开了小剑剑前辈的核心,如果他挡不住了,那随时都可以去转世。”
“十万年前拯救了天下苍生的剑,这最后一个要求,那些人应该不会为难他。”
“毕竟打到现在,已经有许多人感应到了,他们或多或少都在看着。”
“而且留着剑身,等过些年重新诞生了剑灵,总比一个不听话又高傲的剑灵要好许多。”
“云雪……”
“过会儿我去劝劝那丫头,让她也转世去吧。”林夕小声说了句。
“嗯。”云长生点了点头,下巴磕在了林夕的额头上。
他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一些,继续交代着一些事。
“月儿……是我对不起她了,本该是仙人的。”
要不是他当初收徒,这位仙器转世身此刻应该还在红尘里逍遥,只等两百年后飞升而去。
哦,现在就差不到一百年,就能功德圆满了。
“我有一道法术,可以让她带着仙基,保留着此世的记忆转世。”林夕闻言,说了句。
“嗯,回头你问问她吧,让小剑剑前辈护着她一起转世。”云长生想了想,继续道。
“猴子已经传承了佛门那位渡劫修士的衣钵,佛门应该会把他带走,”
“桃树的话,素女宗那位看着挺喜欢花的,可能也会喜欢桃花吧。”
“至于红杉……那只是棵刚诞生了灵智的精怪,大概……不会有人为难的。”
这已经是目前能够想象的最好的情况了。
至于他们俩……
俩人心知肚明,那些人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就算转世了,那些人也会追着不放,还会连累一户普通人家。
就像当年的琅琊天,以渡劫修为转世,面对云长生和容晓羽的报复,却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
“娘子,在凡间有句话叫做,生同床,死同穴。”
“那相公啊,到时候离我近一些,不然可能埋不到同一个穴里。”
“我尽量。”
“什么叫做尽量啊,到时候你要牵着我的手。”
“嗯,好。”
云长生点了点头,干涩的唇贴着林夕的额头,轻轻蹭了蹭。
林夕感受着额头的柔软,仰起头,将自己冰凉的唇瓣印了上去。
没有任何其他的欲望,只是互相偎依着,排解着对方的担忧,还有孤独。
吧嗒。
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两颗脑袋听到响声后分开,林夕低头看了眼。
是一块染血的碎肉,应该是云长生胸口位置的。
“归我了,到时候要是真的离的太远,身上带着你的血肉,那勉强也是死同穴了。”
云长生:……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反对。
虽然感觉有些奇奇怪怪的,还带着点诡异……
总觉得这种事情该发生在灵异小说里。
“好了,我去跟阿雪还有小剑剑他们交代一下。”林夕在云长生怀里挣扎着起身。
稍稍休息了一下,她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不再需要李月搀扶,已经能够自行行走。
站在洞口时,她又重复了一遍与李月说的话。
“雾会散去的。”
“雾会散去的。”云长生点头。
他看着林夕渐行渐远的背影,眸中的苍白闪烁了一下。
“应该只有这几个人了。”
话音声落下,一丝血红出现在他的眸中。
一柄古朴的,染着血腥味的长剑慢悠悠的飘了出来。
他只有一剑的机会,燃烬血肉,燃烬灵魂的一剑。
用了这一剑,他大概会多许多敌人,恨那杀材的可不少。
估计就算十劫宗真的有高人,只要他敢使出杀材的传承,那不管多高的人,也拦不住这些人的讨伐。
不过那又如何,那时的云长生,已经死了。
那些人总不至于跟一个死人计较。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
洞府里呼吸声重新变得平稳。
当初说了有七成概率逃走,说的不是他自己。
而是有七成概率送林夕他们逃走。
如果暗中没有了别人,那现在送走四季山的概率,是十成。
原来还不知道送到哪里。
现在至少有了个明白的去处,十劫宗。
……
……
“事情大概只能是这样了。”
出了山洞的林夕没有去找李月,而是将木雕寻了回来。
她将木雕放在一旁,然后把从云长生身上掉下来的血肉拿了出来。
林夕咬了咬牙,压榨着身体里的灵力,将血肉里属于七情花的气息炼了出来。
然后让那股气息附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做完这些后,她将一个玉简放在了木雕旁,浅笑着道了句。
“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希望这次的事也能像故事里一样,到此为止。”
木雕闻言,幽幽的光扫向玉简。
是当初林夕与她说过的故事。
《哪吒闹海》。
“缘起缘灭。”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没有人操控四季山的天气。
山脚的风微冷,吹过脸颊时,有种轻微的刺疼感。
林夕将被风吹到脸侧的长发拢到了耳后,然后将木雕抱在怀里,看着山外。
空间不时变幻。
有时山外还是山,有时山外是大草原,有时山外是一望无际的森林。
当剑光再次闪烁,四季山外浓烟滚滚,炙热的岩浆流淌而下。
那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许多事情其实早就有了预感。”
“没有力量,除非像当初那几百年一样,不去惹事,那样才能把日子过得安安稳稳。”
“可是在失去力量之前,我已经惹过事了。”
林夕支着下巴看着山外的岩浆,轻声呢喃着。
扑散在地上的裙摆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有点脏,有点破。
她伸出同样有点脏的纤细小手拢了拢裙摆,低头看了眼正在发光的木雕。
“而且有时候就算不惹事,还是会莫妙奇妙的挨打。”
话音落下,一人一木雕同时想起了刚出生那几年,浑身上下被打的几乎没有好肉。
终究只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至少强大了,可以掩盖许多许多的问题。
“四季山的传承要是断了,也不知道在天上的师祖们会气成什么样。”
“师尊可能不会生气,毕竟我给他找了个很靠谱的道侣。”
林夕继续说着话,她身上泛起一阵幽幽的光,那光携带着属于她的道韵,一点一点的将木雕覆盖。
木雕上一缕缕黑色的长发长了出来,像是墨色的绸缎,随着风飘摇着。
“知道吗,当时灵气潮汐冲刷到了四季山,那时候山上有一只蜘蛛得到了机缘。”
“可那蜘蛛年岁已大,自知抓不住机缘,于是就将这份机缘留给了小蜘蛛。”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没有了清冷空灵的感觉。
听上去,却依然很悦耳,很动听。
“那小蜘蛛和大蜘蛛是母子,同出一源。”
“而我和你,也是同出一源。”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木雕闻言,身上的光变得更明亮了一些,似是在挣扎。
然而林夕的手死死抓住木雕,不让她乱动。
空气陷入了静谧。
只有木雕上那黑发越来越长,身上肌肤的颜色也从原本的黑色变成了肉色。
仔细看,还能看见木雕上细微的血管。
而且现在也不该称呼她为木雕了,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个长的很小的小人。
那张人脸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眸光像是穿透了数百年的岁月。
“他一直想要复活你。”
“对我而言,你是个分身,用来渡过情劫的分身。”
“对他而言,就算只是分身,那你也是众多分身中最特殊的一个。”
“所以哪怕认可了我,他还是放不下你。”
呢喃的声音又轻了点。
当林夕怀里的小人越来越传神,她自己那头长发却在慢慢干枯。
发色也从黑色,转变成了枯黄。
最后又从枯黄变成了银白。
不好看,像是个垂暮的老人。
本就破败的身体里,腐朽的气息慢慢开始蔓延,从那头枯萎的长发,再到五脏六腑。
只有表面的皮肤还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每个女子都是爱美的,林夕也不例外。
将皮肤保持住原来的模样,会让现在的她更虚弱,死的更快一些。
但现在的她已经无惧生死。
“别动。”
将怀里挣扎的小人按住。
小人与她一起泛出幽幽的光,周围被压倒了一片的草木慢慢长了出来。
野花跟着盛开,淡淡的花香弥漫着。
一直昏睡的猴子被那温柔的光芒照射到,恢复了一点精神。
他身旁的桃树也跟着伸展了一下枝条。
一猴一树看向那个目光温柔的女人,看着她满头的银发,心里突然出现了一股淡淡的哀伤。
“吱吱。”
猴子轻轻叫了一声。
转过身,没有再看。
唯有那道幽幽的光还笼罩在猴子身上。
这一刻的林夕是温柔的,那温柔可以包容一切,包括那只令她讨厌的猴子。
“本来你回来了,他应该会很开心。”
“但到时我不在了,他又该会盘问。”
“所以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剩下的时间,你还是以林夕的身份活下去吧。”
山下的动静似乎已经引人察觉。
林夕见此,往天空看了眼,“云雪。”
云雪剑剑身震颤,像是哀鸣了一声,但还是降下了一道剑光,帮林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小丫头蠢是蠢了点,但真的很听话。”
她摸了摸手里的小人,然后在储物戒指里翻翻找找,拿出了一条裙子。
将小人放进裙子之后,她又将身体里的一切全部慢慢渡了进去。
“那只蜘蛛后来如何了?”
随着林夕渡进去的东西越来越多,那小人第一次开始说话。
不再是以幽幽的光代替说话声。
而是真正的开口说话。
那声音空灵清冷,宛如山间风雪,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林夕闻言笑了笑,笑容很是无奈。
“那只大蜘蛛死了。”
“那只小蜘蛛也死了。”
“我死之后,你将来大概也会死,毕竟我能留给你的东西实在不多了。”
“不过那应该是在几百年之后。”
“那时的云长生已经彻底的太上忘情,就算还记得我们,心里也不会再有什么波动了。”
“死了,也就死了。”
“至于之后的路,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或许他真的能修成道祖。”
“或许最终他还是会化道而去。”
“不过那也与我们无关了,总之他会比我们活得久,且是多活很久很久,这就够了,不是吗?”
已经努力过了,但修为尚未恢复,一切行动还没有开始,就被迫迎来了结束。
这是所有推算中最差的结果之一。
但当这个结果降临,林夕还是选择了坦然接受。
早在斩落仙基时,她就已经预见到了所有的可能。
“后悔吗?”
被裙子掩盖住的小人又问了一句。
“我们何时后悔过?”
“也对。”
说话的声音停止。
伴随着有一道剑光,漫天的浓烟消失不见。
火山消失了,再向远处望去,是洁白的雪。
那是座雪山。
林夕已经连用手撑起下巴的力气也没有了,但在眼角余光瞥见那座雪山时,她还是努力的抬起了头。
很费力,看见那满山的雪白,却又觉得很值。
“真好。”
她低声说了一句。
声音有点沙哑,透露着深切的无力感。
在她的身前,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娉婷而立,在这片残垣断壁之中,她就这样站着,与林夕一起看着雪山。
“好像每次我出来,都没遇到什么好事。”
林多多语气淡淡的,她往后退了几步,与林夕坐在了一起。
“我也没办法,我这一生好像也没遇见多少好事。”
“也对。”
林多多认同的点了点头。
上一次是情劫。
这一次,更像是让她来收拾后事。
直到云长生太上忘情更近一步,将所有的感情全部遗忘了。
“别浪费灵力了,少动动,你或许还能多活百来年。”林夕低声说了句。
“多活一百年,少活一百年,这重要吗?”
“嗯,好像确实不怎么重要。”
林夕垂下头,看了眼地上的花草,才发现连一只蚂蚁都没有了。
明明以前花开的时候,有蚂蚁,有蝴蝶,还有蜜蜂。
然而现在的四季山除了稍有法力傍身的,其它活物已经不见了踪迹。
可能是死了。
也可能躲进了地底。
一旁的林多多嘴上说着多活几年少活几年都没事,但也没再渡灵力给林夕。
见到林夕稍稍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她就站起了身。
要是在云长生彻底太上忘情前,她也垮了,那个男人会发疯的。
还是多活几年,这样能更稳妥一些。
“你说他现在在干什么?”林多多忽然问了句。
“大概是在想着破局的方法。”林夕休息了一会儿后,起身找到了一个小水洼。
哗啦啦。
水声流淌。
她双手捧起了水,洗了洗脸,将脸上的血污洗掉。
渡劫修士最后的体面?
或者应该说,一个落魄仙人最后的体面?
她想到这,心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到了如今这地步,体面或者不体面,已经不重要了。
“他答应我的事情,真是一件都没做到。”林多多往山上看了眼,轻声嘟囔了一句。
“不要怪他。”林夕偏过头,小声说了句。
“没怪,只是有些感慨。”
“嗯,在你眼中,陷入情劫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陷入情劫中的你是什么样的?”林多多低头沉思了一下,最后吐出了三个字,“有点傻。”
“这样啊。”林夕洗完脸后,又找个地方坐了下去。
她回忆着以往的所作所为,想着,很傻吗?
但另一个不在劫中的自己说这很傻,那大概是真的很傻。
“你说相公会想出什么破局的方法。”林夕默默转移了话题。
“应该会是一个很傻的方法。”林多多说完,又往山上看了一眼。
“那就让我这个大傻子走在他这个二傻子的前面。”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师尊。”
“犯傻也应该我先来。”
俩人不再说话。
正在天空勉力抵抗的云雪剑飞了下来。
小萝莉剑灵咿呀咿呀的说着话,还弯着小手秀了一下没有长出来的肌肉,想要证明一下现在的她还能抵抗。
但看着眼神坚定的林夕,她还是拗不过。
纠结了好一会儿以后,将林夕背上了剑身。
就像一直林夕说的那样,傻是傻了点,但真的很听话。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小萝莉剑灵都会选择遵从。
“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修炼,不要偷懒。”
说完,她往下看了眼,想了想不对。
她还在的。
那是另一个她。
于是改口道:“以后要听她的话,修炼的时候不准偷懒。”
“明明与我一起渡过了飞升雷劫,本该成为仙器的。”
“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是法宝。”
“要是你努力一点,成为了仙器,那些人怎么敢上山?”
“咿呀咿呀。”
小萝莉剑灵嘟了嘟嘴,有些不服气。
没有仙灵之气浇灌,林夕失去了修为,没办法氲养她。
就算林夕后来恢复了一些修为,可靠着这么低微的修为,想将一柄顶尖飞剑法宝氲养成仙剑,这也不现实。
仅靠云雪剑自己,慢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俩人一路吵吵闹闹,谁也说服不了谁。
林夕又往下面看了一眼,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摘下了头上的桃木钗。
“这是他回山后送我的礼物,唯一的一件礼物。”
“木钗断了,会被他感应到。”
“那就交给你了。”
她伸手摩挲着手里的木钗,眼神有些不舍。
云长生曾说,木钗断了,他就会出关找林夕。
可即使上次林夕以为此生修为不会恢复,那种绝望和无助弥漫到了全身。
她一个人瑟缩在当初云长生用来自囚的山洞里,还在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炼成僵尸。
直到那时,她都没有折断木钗。
因为这是云长生回山后送的礼物,唯一的一件礼物。
她很珍惜。
非常珍惜。
否则这么多年过去,这根木钗也不会保存的这样完好。
但就是这样一件让她珍惜的东西,如今却是松开了手,轻飘飘的将其扔了下去。
木钗下坠,带着风声。
一只素白的手接住了木钗,林多多似乎还能感受到木钗上面温热的气息。
“桃木的。”
她转过身,看了眼桃林里唯一的桃树。
这礼物真是有些随意了。
大概是那个男人随手而为,如今都不一定还记得这件事。
天上的人朝着下面挥了挥手。
她有些眷恋的最后看了眼四季山,一千多年,恍若隔世。
对于凡人来说,也确实隔了好几世。
如此想,倒也值了。
她将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了出去,这一次,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渡劫修为的她当然能够运筹帷幄。
哪怕是在入魔时,思维混乱的状态下,她也一步步将云长生拖进了那个梦里,配合着她完成了那个梦。
但如今的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姑娘,再也不能凭借修为纵横这世间。
而林多多,是现在的她所能够留下的唯一的礼物。
我的爱人。
活在我给你编织得美好梦境里,永远不要醒来。
林夕双手合十,最后祝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