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篝火的氤氲飘荡到来人面前，却诡异般地被挡住了，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气墙。
闪烁不定的火焰，映照着来人。
来人身形低矮，形如八九岁的女童，皮肤白皙，但容貌普通。只是一双引人瞩目的电眼，锐利如鹰隼，视几人如无物，透着凌人的威压来。
卓不凡心头一震，苦涩地说道：“你、你是，天山童姥？”
天山童姥朝秦川摆摆手，扫了卓不凡一眼。冷哼道：“三十年前，你一字慧剑门师长胡作非为，害死我灵鹫宫一女弟子，惹得我一夜之间，灭了你整个门派。”
“那时，你藏在院落大树树杈后，目睹了一切......”
卓不凡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他当然记得当年的那一晚，他从一个人人称羡的剑派弟子，沦为门派的独苗。师长同门，全部惨死在他面前，他又怕又恨，却只能用力地捂住嘴巴，生怕哭出来声音来。
他记得，他右手攥紧拳头，立誓有生之年一定要为师门报仇雪恨。
可，没想到，眼前的仇人，当年竟然知道他就藏身在那棵大树上。
他呆立在原地，颤声问道：“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的位置，为什么当年你不杀我？”
天山童姥也不回答，继续说道：“之后，你落拓江湖，自付凭你的剑法，根本没法报仇....”
“绝望之余，却在秋明山的荒山，在一处道家荒废的古墓中，无意发现了一本精妙的剑谱.....”
卓不凡听到这里，顿时颤栗如筛，颤声说道：“是，那是一本《天机如意剑》.....”
“难道、难道是你放的.....”
天山童姥双目神光四射，厉声斥道：“你对剑道颇有天赋，得了那本秘笈，剑法大进。”
“后来，你以一式“斜挑圆月”，刺穿了当时的剑术高手梁古庸的咽喉，自此算是初窥剑术大道。”
卓不凡浑身一颤，他哪知道天山童姥对他如此关注。
天山童姥冷哼一声，不屑道：“我原本怜惜你是个剑术苗子，师门犯错与你无关，便扔了那本剑谱，让你入门。”
“还指望有朝一日，你能融合天下剑法，独树一帜，寻上天山，堂堂正正替你门派报仇....”
“可，你邪念入髓，自此竟然四处寻觅历代剑术名家古墓，掘人坟墓，挖掘剑法秘笈，沦为江湖匪类....”
“没想到，你还加入的天择会，助纣为虐....”
卓不凡叹了口气，沉默良久。
突然，他脸上露出坚毅表情，恭恭敬敬地行礼，一脸正色地说道：“一字慧剑门幸存弟子卓不凡，以自创《真炁玄指》，向前辈请教高招。”
天山童姥瞧了秦川一眼，喝骂道：“你个蠢小子，被这么种半吊子的无形指剑，逼得连连后退，真是丢我逍遥派的脸....”
秦川嘿嘿赔笑，不敢还口。他知道童姥性子，脸冷心热，肯多骂你一句，是看重你。
不但不尴尬，反而心里暖暖的。
奇怪，我怎么好像变贱了....
天山童姥左袖抚在身后，眼神犀利如电，右手轻扬，示意卓不凡攻上来。
卓不凡鼓起胆子，将内力尽数催发至右手食指和中指，“唰”的一声微响，无形指剑骤然而发。
他舞动《真炁玄指》的指诀，疾如风暴地旋刺天山童姥。
天山童姥傲气满脸，斥道：“秦小子，看好了....”
说话间，便化作一阵幻影，迎了上去，毫不闪避，随手一掌，却劲气如山地拍向卓不凡。
卓不凡大喜，便要削断天山童姥的右手。哪知，一碰之下，“啪”的一声，卓不凡只觉自己内力凝结的剑气，被疾风扫落叶般，瞬间击破。
食指和中指一疼，“咔嚓”尽断，疼痛之间，更感觉一股摧心裂肺的劲气，打中了自己的胸膛。
卓不凡只听见自己胸骨碎裂的声音，便被拍得狂翻出去。
“啪”的一声落地，他浑身疼痛，胸骨凹陷入体，大口喷血不止。他望着天山童姥，目光复杂难明，狂笑一声“好功夫”，便垂头毙命了。
秦川在边上，看得瞠目结舌。
天山童姥那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却蕴含了惊天泣地的霸绝威势，高下立判。
见他如此模样，天山童姥恨其不争地骂道：“臭小子，那慕容复说你的一点没错.....”
“明明内力深厚无比，却不会催发使用，只会与人拼招式取胜，费时费力，还搞得自己险象环生....”
“将内力催发于一瞬，击敌人于一点，如同一柄厉刀杀开一条血路来，敌人还不阵脚大乱，败局难翻....”
秦川眉头微皱，立马明白过来。
内力够强，聚集够多，催发够快，出招够果决，四者相辅相成，足以无视技巧，以力降会，制敌取胜。
某种程度上来说，天山童姥的内力，已经不如自己身兼《十二玄女炼天功》、无崖子《北冥神功》、天山童姥和李秋水各一半的内力，但论出手威力，自己则远远不如。
问题无他，就是四者中，内力聚集速度、内力催发速度、出手果决程度，远远不如经验老辣的天山童姥。
这些，对她来说，已如呼吸一般，如同本能。而自己，还在慢慢驾驭之中。
秦川陪笑道：“我对决慕容复的时候，姥姥是不是你出手打灭灯火，暗算慕容复的？”
天山童姥冷哼一声，算是承认了。
她目光扫向一旁瘫倒在地的梅剑，梅剑右手臂被她一招绞碎，疼得死去活来，胡乱呻吟。
秦川见天山童姥目光不善，小声地询问道：“姥姥，你让我持着灵鹫令回来，目的不只是救人吧？！”
天山童姥收回目光，朝着秦川，露出赞许的笑容，问道：“你说，我还为了什么？！”
秦川明白自己的猜测没错，摊手答道：“姥姥，你是把我当做明面的诱饵，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好方便你暗中行事....”
童姥点头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帮乌合之众，平时给他们胆子，也不敢造反。”
“偏巧我受伤，他们众志成城地造反了！”
“我平日素来不许他们上灵鹫宫，他们是怎么正好知道我受伤的？”
“哼，多半是有人泄露的消息.....”
“知道我受伤调息的，只有我内院的贴身四婢。若她们中有叛徒，必然为祸不小，非铲除不可....”
“回来救人已晚，索性将那叛徒揪出来，消除隐患。”
“那会，我便远远跟在你身后，看你救了兰剑....”
“之后，你们救下菊剑。菊剑被那小和尚虚竹性命维护，情窦暗开。若她是叛徒，怎会让自己落入危险中？！”
“至于，她姐姐竹剑....”
童姥面露悲伤道：“她已经战死，尸体残缺不全，死状极惨...”
秦川又一次感觉到，童姥虽然恢复了原来样貌和武功，看似也依旧冷酷无情、杀伐果断。但自无崖子和李秋水相继死后，她的心明显更苍老了，昔日那种无所不在的狠辣和快意恩仇，淡了许多。
童姥瞧着瑟瑟发抖的梅剑，继续说道：“剩下的，就只有兰剑和梅剑两姐妹了....”
“叛徒，到底是兰剑还是梅剑，我当时也判断不出....”
“直到我助你一把后，瞧见梅剑安置身边弟子和兰剑后，独自一人折回窥视这宫殿动静，卓不凡闪到她身旁窃窃私语...”
“我才明白，叛徒就是梅剑！”
话语冷酷，更透着浓浓的恨意。
梅剑听到耳中，忍不住浑身颤栗。她才明白，原来她的举动，早被天山童姥看在眼中，不由得更加惧怕起来。
秦川闻言，脸露无奈，指着腰间染血的伤处，抱怨道：“姥姥，你既然发现他们行踪，怎么不直接擒拿他们，害得我被梅剑暗算，险些丢了性命！”
天山童姥白了他一眼，轻骂道：“臭小子，如果你这么容易被人暗算死，那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祸福相依，生死关头，何尝不是历练的最佳机会....”
“何能成大器，非天资，非家世，非机缘，恰如顽石剖玉，历经千锤百炼，终能次次过关斩将，傲笑江湖！”
秦川耸耸肩，貌似表情不爽。
天山童姥又哼道：“臭小子，在我面前，还装蒜？！”
“看你和安友全过招，看似竭尽全力生死相拼，实际上，你分明有所保留，目光更是频频瞧着梅剑举动....”
“不要告诉姥姥，那会要命的关头，你偷瞧着她，只是贪看她美貌？！”
见天山童姥讥讽自己，秦川知道自己的举动，都落在这个天龙的绝顶高人眼中。
只得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姥姥，眼睛真尖。”
“其实吧，我那会就怀疑，这个梅剑突然而来，可能不怀好意.....”
绝望待死的梅剑听到这里，大为惊讶，颤声叫道：“什么？！”
“秦川，你说什么？！”
“你那个时候，就怀疑我了？！”
“怎么可能？！”
秦川朝着梅剑冷笑两声，说道：“你自己暴露的，你自己却没有发现罢了....”
见梅剑还要嘴硬，秦川缓缓问道：“你还记得，我揭穿安洞主身份的理由吗？”
梅剑略一沉思，利索地答道：“你说，安洞主说错了一句话....”
“他婉拒你先救治他的提议，说凭他的内力尚可压制生死符....”
秦川哈哈笑道：“没错，就是这句话！”
“然后，梅剑，你就凭我这句话，猜到了安洞主的身份，立马揭穿了他....”
梅剑疑惑道：“这，有什么问题？！”
天山童姥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格外器重的婢女，不由得摇摇头，思量道：这些家伙，都是看似聪慧，处处与人争显聪明，实则是愚钝无比。
怎比得上秦川这小子，外愚内秀，还总藏拙示蠢....
思及至此，心中对秦川更加器重。
梅剑瞧着秦川摇头不语，似是嫌弃自己愚钝，忍不住怒气上涌，破口骂道：“该死的秦川，故弄什么玄虚？！”
天山童姥见状，看不惯梅剑的愚蠢，厉声骂道：“蠢货，安友全说那话的时候，就在这大殿之中。”
“当时，聚满了近千人，群情激奋，身影窜动，喧哗滔天，安友全和秦川处于最中间。”
“安友全说的那句话，跟前的秦川能听到，理由应当....”
“可，你呢，那会并不在大殿之中，在殿外隐蔽处偷窥！”
“姥姥我也躲在殿外，也没有听到....”
天山童姥满眼讥讽，笑道：“姥姥我都没这份内力，偷听到安友全的那句话....”
“梅剑，你是怎么听到的？！”
“还不是你们暗藏在人群中的同伙，通风报信，告知卓不凡和你的....”
梅剑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她一向自负美貌聪慧，向来习惯以貌取人，而不自知。自无意中外出结识了俊秀非常的天尊，更是视天下男子如粪土。
虽见秦川携灵鹫令前来救人，纵然他武功不错，但与天尊相比，仍觉得秦川面容普通、平平无奇，一副憨直呆蠢的样子，心底鄙视不已，还暗自吐槽童姥不识人。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那点把戏，早被人看穿了，之后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瞧着梅剑，天山童姥冷声骂道：“几番告诫你，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必吃大亏.....”
“你就是改不了....”
啥？！
原本还在自鸣得意的秦川，听到这话，顿时愣在当场。
谁，谁是子羽？！
莫非是说我？！
不对啊，姥姥，你怎么骂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