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仲溪腾地站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魂牵梦萦的人儿,瞬间湿了眼眶。
“弟弟请坐吧,好酒管够,姐姐再去做几道小菜。”说罢,青竹嫣然一笑,紫衣飘飘,翩然而去。
谷仲溪心中一震,呆呆望着这个熟悉的背影,脑海一片空白,直到青衣男子拉着他坐下,仍依依不舍地望着竹门。
“你姐姐漂亮吧!”青衣男子似醉非醉,再为谷仲溪斟酒,递于其手道:“再饮!”
谷仲溪机械般地一饮而尽,喃喃道:“所以只有当我拾起秦溪的身份,她才会回来吗?”
青衣男子摇摇头道:“你不是已然与世宣布,秦溪死了吗?”
谷仲溪心中一怔:“所以,她再也回不来了?”
青衣男子两手一摊:“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你的姐姐,我的内子,活的好好的。”
谷仲溪摇头道:“我不理解……”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无所谓理解,只问你,你是喜欢唤她做姐姐,还是能与我一般,唤她做小君?”
话语入心,谷仲溪张了张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有客来了。”青衣男子停了碗,望向竹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清丽的声音怒道:“别跑!赔我剑!”
竹叶纷飞,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快速掠至,也不打招呼就冲入小院。
谷仲溪看清来人,猛然惊起,连连后退。
白衣者竟是上巳节的自己,红衣者自然是的一脸委屈的慕容卿了。
然而两人却没有要停步的意思,齐齐道了声“叨扰”,便又一前一后追跑开去,径自穿过院子,越过篱笆,只留下一串慕容卿的怒喝声。
青衣男子一声轻叹:“可惜可惜,年年岁岁人易老,时间不等人呐!”
谷仲溪惊魂未定,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狐疑道:“方才那个,也是我?”
青衣男子再次起身,懒懒地将谷仲溪拉回几边坐下,又斟满一碗酒:“是你不是你,自己不清楚么?喝酒喝酒!”
谷仲溪端着酒碗,却迟迟不饮,只喃喃道:“你是我,他也是我,那我又是谁?”
青衣男子呵了一声,如变戏法般从怀中掏出一柄铜镜,直接杵到谷仲溪面前:“你自己看看便是了。”
谷仲溪犹疑着接过铜镜,只一眼,却登时呆住。
铜镜里是个满面稚气的孩子,粗布短衣,头戴斗笠,脖子上还挂个吊坠,其上一个黄灿灿的牌子。
一阵林雀欢叫着飞过,不远处,一声熟悉的“哞……”
“是大青牛?”谷仲溪循声望去,却只见竹林摇曳,光影斑驳。
身后一声“吱”响,竹门轻启,一袭紫衣再现,青竹端着一盘热气腾腾地小菜放于几上,自己也顺势坐下,宠溺般地捏了捏谷仲溪的鼻子。
谷仲溪只望着眼前这如花的笑靥,眼睛又湿润起来。
“诶呀,好弟弟,莫再哭哭啼啼了,多大个人了!”青竹灿然一笑,轻轻替谷仲溪拭干泪水,又对青衣男子佯怒道:“莫再与他打哑谜了,酒喝了这么多,话还不说透,是想让他又光着身子横在榻上吗?”
青衣男子哈哈一笑,停了酒对谷仲溪道:“简言之,我不是你,我只是你姐姐心中的你。”
谷仲溪闻言愕然,半晌后,指着方才一白一红两道身影消失的地方道:“所以,他也不是我,他只是……”
“容卿小娘子心中的你!”青竹嘻嘻笑着,给谷仲溪碗里夹了块鱼肉:“多吃点,别把自己弄得太累了。”
谷仲溪低头嗯了一声,直接将鱼塞在嘴里,眼泪却不争气地直往下掉。
“怎么样,还吃得惯吗?”青竹柔声问道。
谷仲溪却停了咀嚼,怔怔出神,半晌才带着迷蒙的双眼看向青竹,低声道:“姐姐,这鱼,为何会是娘亲做的味道?”
“很简单,”青衣男子笑着道:“自始至终你不是都在想着她吗?”
谷仲溪浑身一颤,心中似有许多东西轰然碎裂,记忆与时光终究裹在一起,化作一片混沌的光晕。
青衣男子长长伸了个懒腰,慵懒道:“哎呀这呆子,总算是开窍了……”
青竹却不以为然,轻掐了下青衣男子的胳膊道:“这才到几层?算哪门子开窍,你抓紧把话说完,一会别祸事了!”
青衣男子吃了痛啊呀一声,堪堪解释道:“这也不能全部说透啊,有些东西,总得自己想到了才能理解,别人说出口的,哪有自己领悟来的深刻!”
“不成,总之你再推一把!弟弟能回来的机会不多!”
青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瞪着青衣男子,青衣男子终究叹了口气,有些敷衍地对谷仲溪道:“那再问个问题,你是觉得过去重要,还是未来重要?”
谷仲溪仍未完全从灵魂的震颤中恢复,愣了半晌,摇头道:“我不清楚,但对于我来说,过去如生命般重要。”
“可你心里也知晓,有些必须要做的事情,让你无法放弃未来,是也不是?”
谷仲溪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是要告诉你,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
青衣男子在谷仲溪讶异的目光中缓缓起身,陡然剑指贯天,一阵呼啸,竹林中嗖嗖数响,数把长剑直飞而来。
“剑之精要,在于当机而断,没有过去的剑,没有未来的剑,只有现在的剑!”
言语间,数把飞剑在竹林中飞速流窜,青衣男子单手舞动,不一会竹林便细叶飞舞,一声哨音,一细长之物自竹叶间快速向谷仲溪飞来。急接之下,原是入手玉润的一支竹笛。
“你知御风之法,知天地万象,知逍遥之理,却不能自知,心有迷雾,方有三千烦恼,过去不能忘,恩义不能忘,仇恨不能忘,你将自己化作他人,如此重担,又如何逍遥得起来?”
“可如果我忘了,我……还是我吗?”
“当你变得不再是你,这不才是真正的成长吗?”
青衣男子仰天大笑,举酒坛畅饮,再道:“当你以外力御外物,道便不再是道,当你以本我御自身,道方是入门之道,这一句‘至人无己’,你,当真领悟了吗?”
四个字如惊雷般劈在脑海,再抬眼看时,青衣男子的身形却正渐渐化为虚无,谷仲溪大惊失色,忙看向身边的青竹,哪知青竹也仅剩一片虚影,满面的笑意中柔柔道:“姐姐很幸福,弟弟可要记得放轻松些。”
谷仲溪急道:“别走!我该如何寻到你!”
青竹的身影已渐消散,话语却在耳畔响起:“我不是一直在吗?别担心,姐姐不会丢的,倒是现在,有人来寻你了。”
话音刚落,竹林中一阵窸窸窣窣,一道炽烈的红快步走出,见了谷仲溪便满面笑靥:“原来你在这里!”
回望处,慕容卿明眸皓齿,如仙子般走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