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狗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抽着呛人的旱烟，望着白茫茫的荒山，身旁环伺着几个呆头小妖，讲述着陈远的故事。


    “话说那陈道长，可谓是天降兵神，当年婺舟还没亡国时候，有个名号婺舟第三剑的厉害剑客，只此一人，便拦住这邱工先锋军三千。”


    “一剑碎冰，一剑断河，那排场，听着后来那些军营里的伙计说，先锋军的副将当场就被吓尿啦……”


    几个小妖多是仅开了灵智，境界低微的，有时甚至缠斗不过几个抡锄头的庄稼汉，人一多，光是那浓厚血气都将它们给烫着，却是这时间听着那婺舟第三剑的能耐，一个个的，眼里露出恐惧与向往。


    张大狗心里“嘿嘿”一笑，继续开口：


    “婺舟第三剑自是不凡，但陈道长岂有是池中之物。”


    “却见那剑客忽地踏着浮冰，挥出一道能将这荒山荡平的一剑！”


    “歘——”


    张大狗故意张着声势，吓得那几个小妖也是瑟瑟发抖。


    “剑势比疾风骤雨还要迅猛！就这么一剑，荡过了河面，直愣愣地，要把三千先锋军埋葬于婺河边——”


    “却见咱陈道长，只伸出一个手指。”


    “啥玩意？那剑客如此生猛，陈道长伸出一根手指作甚？”几个小妖都听呆了，却也不由得比划着自己的手指。


    “嘿嘿。”张大狗神秘一笑，脸上的褶子也皱在一起，低声道：


    “陈道长就是这么一指，抵住了那无往不利的剑气！”


    “哇——”


    张大狗比着食指，向前探去，就像当年婺舟河边的将军意气。


    小妖们瞠目结舌，一个个都愣在了原地。


    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术法，也就是陈道长下山除祟，和大狗道长过年放得炮仗了。


    张大狗的目光聚焦在自己的食指之上，忽略掉雪原中渐渐踏雪而来的两道身影。


    他悠悠一叹，也不知是想起了老娘煲的鸡汤，还是觉得遗憾于没有看到陈远当年的英姿。


    “陈道长凭这一手本事，更是在后来以一敌十万。”


    “连几十年前那大名鼎鼎的朝阳公主，都对我们陈道长以礼相待。”


    张大狗放下食指，又在风雪中点起已经熄灭的烟锅子，抽了一口，咳嗽几声。


    小妖们也似被吓住，却问：


    “大狗道长，那朝阳公主，长什么样子？”


    张大狗咂么咂么嘴，却觉得记忆有些模糊，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


    “长相倾国，衣着华丽，光是头上那点子头饰，都能买我好几条命了……”


    “那穿粗糙布袄，戴着裘帽的，是朝阳公主吗？”小妖们再问。


    张大狗干笑几声，


    “想什么呢，朝阳公主就算被逐出了皇城，人家也是富贵过的，且还是一方大修，岂能穿那般子破烂？”


    说着，抖了抖烟锅，还带着热气的烟火烫穿了雪地。


    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了张大狗的脑门。


    “这一指，威力如何？”


    温润嗓音响起，张大狗笑了一声，并没抬头，道：


    “陈哥已经埋了大花它们？”


    “女人！女人！”小妖们略显稚幼的声音响起。


    张大狗一听，赶忙抬头。


    却见抵着自己脑门的陈远身边，竟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子。


    她穿着粗糙的布袄，戴着席厚重的裘帽，面上未着胭脂妆容，但那眉宇间的一点傲气，却让张大狗浑身一震。


    模糊的岁月似乎又清晰起来。


    老烟锅燃烧殆尽，张大狗怔了许久，才拱手道：


    “陈家庄子张大狗道长，见过朝阳公主！”


    邱锦笑了笑，轻声道：


    “张大狗，你老了。”


    “嘿……”张大狗干笑几声，收起了烟锅，站起身，一旁的小妖们一哄而散。


    “你可算是来了，陈道长这些年可是——”


    “大狗，今天巡山了么？”陈远忽地出声，打断张大狗的话。


    张大狗笑了笑，


    “哦，还没，还没，这就去，这就去。”


    张大狗同陈远挑了个眉，从屋里拿上桃木剑，便向着白茫中走去。


    邱锦偷偷笑了阵，问道：


    “方才张大狗说，你怎么了？”


    陈远僵硬地摇头，


    “没事，没事。”


    今日虽是大雪，冷意刺骨，但邱锦还是觉得心间暖洋洋的。


    入了院，坐在张露天木桌上。


    邱锦看着这院子，赞叹道：


    “从茅草屋，变成小庄园了。”


    陈远给邱锦倒了杯热茶，自己则是坐在了桌子对面，笑道：


    “都是张大狗一个人干的，他每次下山赚了银两，都要为这庄子里添点东西，久而久之，也便像模像样了。”


    “这么大的庄子，两个人住着不冷清么？”邱锦问。


    “冷清？还好，有很多朋友经常光顾。”陈远说道。


    “朋友？”邱锦微微一愣。


    “是啊，黄太奶，李大姑，小歪，化儿牙子，小皮……一大堆，他们常来作客的。”陈远思索片刻，道。


    “黄……黄太奶？”邱锦嘴角抽了抽。


    “是啊，黄太奶是山下一个黄鼠狼窝的祖奶奶，之前馋我们庄子里的大花，后来被张大狗抓住了。”陈远解释道。


    “大花又是谁？”


    “养的一只母鸡。”


    “……”


    邱锦顿了顿，又问：


    “那李大姑？”


    “哦，她是个没有入轮回的老死鬼，几十年前初来乍到时候，我老是吃她的贡品，一来二去便熟了，你应当认识的。”


    邱锦有些印象。


    便目光看向院子外的歪脖子树，笑道：


    “它是小歪，我记得。”


    歪脖树轻轻晃了晃，抖落一大片雪，似乎也是做出了回应。


    陈远又给邱锦添满了茶水，问：


    “怎么会想到回来呢？”


    邱锦愣了愣，苦笑道：


    “我压境入了江湖，本打算历练，但天下苦，江湖知，尔虞我诈，纷争无数，刀剑无情……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是倦了。”


    陈远点点头，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去过江湖，但你说的这些，在荒山上确实不曾体验过。”


    “嘻，所以说还是你这里好啊……”


    邱锦摘了厚实的邱帽，露出姣好面容，沐着风雪，莞尔一笑道：


    “这次来了，我可就不走了。”


    “好，反正我平日里给大花它们做吃食，而今它们走了，你又恰好补上了空缺，就当养大花它们了。”陈远点头道。


    “你好可恶啊！！”邱锦抓狂道。


    陈远笑笑，却听着耳边忽地响起一道求救声音。


    “陈哥！救我！”


    “张大狗出事了。”


    陈远脸色一凝，提着桃木剑便奔出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