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树影斑驳。
裴之才漫步回到堂内。
刚一进门，鬼面已然等候在那里。
“你还真是着急！”
鬼面不语。
“那三个人都回来了，可她……确实没能和他们一起回来，和信上说的一样。”
“她到底在做什么？药都拿到了为何还不回来？”
“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或许她是在故意躲着你。”
“她不会那样做。于她而言，个人仇怨远没有一座城重要。她肯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回去的路上你想办法找李唯希问清楚。”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毕竟关心她的又不止你一人。”
鬼面轻笑一声，说道：
“城里怎么样了？”
“江万天和温海州并没有再去永安城，而是选择了直接返城，并且一回去就下达了封城的命令，还用半天时间清了清城里叱干的耳目。”
“这些事他们早就应该做了。还有呢？”
裴之才露出一副满脸不情愿的样子，接着说：
“孟子琛也来了，他的意思是要帮邺城，先前他所谓答应叱干王的条件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有宋颜诃……他最近往返李府的频率非常高，想来也会站在他们那边。”
“真是精彩。不过你说的对，我也是时候准备启程了。”
“李雷和顾凡清还被关在叱干，你如何动手？”
“等到攻城那一日，叱干王八成会把他们拿来当人质，妄想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叱干。那便让一切都在那一天结束吧。”
“如果……她来阻止呢？”
“……她会吗？”
鬼面抬头看向裴之才。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夜半，炉火燃尽，往生丸终于炼成。
耗尽一身内力的李唯希脸色苍白，虚弱不堪，但是看到往生丸的那一刻露出了笑容。
“多谢罗前辈。”李唯希欣喜地从罗熙手里接过往生丸。
“你一定很爱你的母亲吧？”
“当然。”李唯希困惑地抬起头，“前辈为何这样问？”
“……我只能说你很幸运，这一生有好的父母陪伴在侧。”
李唯希似乎听出了言外之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前辈的父母……”
“不是我。”罗熙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又立马恢复了严肃，“是歆禾。”
“歆禾……她从未提起过她的过往，虽然我能明显感受到她内心深处有伤，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她。”
“那样的她是怎样的她？”
“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都很坚强，哪怕受了重伤，也只会一个人默默忍着。她的武功，能练到令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程度，想来一定是吃了非常多的苦。她整日顶着杀手的面具，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还要背负莫名的骂名……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从来都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或许在她看来，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摆脱当下的束缚……这样的她，我很佩服，也很心疼。”
罗熙默默地听着，眼里闪过一丝安慰。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几次救你吗？”
“因为她一直把我当做一个叫安南的人，她还说……是她亲手杀了她……”
李唯希看着罗熙，似乎是想从她那里得到完整的答案。
“你说的没错。”罗熙走到窗前，望向窗外，“杀手的生活是黑暗的，安南算是她暗淡无光日子里唯一的牵绊。她们从小一起训练，一起生活，渐渐变得无话不说，形影相随。可是杀手的眼里是不容有情的，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都必须全部斩断。”
“所以……歆禾才杀了她？”
罗熙转过身看着李唯希，接着说道：
“我刚才说你很幸运，因为你有很爱你的父母陪伴左右。可歆禾却没有。她的母亲是魔教之人，在生下她不久后便被人追杀致死。而她的父亲是上一任歆歃堂的堂主，为了培养歆禾成为最好的杀手，老堂主不仅亲手逼她杀死了她最好的朋友，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她送进生死洞。那个地方堪比人间地狱，聚集了歆歃堂所有酷刑。歆禾每次从那里出来都是遍体鳞伤。但是老堂主认为，只有痛，极致的痛，才能让人狠下心，才能做好一个杀手。这样的生活，她持续了将近十年。”
听到这里，李唯希唏嘘不已，心口上的疼痛渐渐蔓延全身。
“怪不得……怪不得她身上会有这么多伤疤……”
罗熙逐步走近李唯希，“江湖大战后她身受重伤，我和鬼面堂主便用散忆丸尘封了她那段痛苦的记忆，只希望她今后能够平安自在。”
“那前辈……为何告诉我这些？”
罗熙微微一笑，“我很高兴，她的身边有了你这样的朋友。她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也从未依靠过任何人，我很希望……你是第一个。”
“可是前辈……她也从未相信过我，我也……不值得她依靠。”
罗熙轻轻握住她的双手，温柔地说：
“我既然能从她口中知道你的存在，就说明你在她心里已经十分重要了。她很会隐藏内心，所以你才发现不了。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一场大战，你愿意和她站在一起吗？”
李唯希坚定地点了点头，“不只是我，还有辰皓哥和辰煜，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罗熙的笑容就似破雪而出的新芽，给人以温暖与希望。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裴之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正是时候！丹药已成，快带李小姐回去吧。”罗熙转过身喊道。
“李小姐，再见。”罗熙渐渐松开手。
“唯希多谢前辈，告辞。”李唯希行礼离去。
一路上，李唯希都在等裴之才开口。
“李小姐可是有话想说？”
“没有，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歆禾的事。”
“我确实想问，既然你开口了，就和我说说呗。”裴之才笑着看向李唯希。
然而李唯希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裴之公子，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去找你的？”
“自然是她传信告诉我的。”裴之才说着扭头看向前方。
“可你隐藏这么久的身份就这样被我们知道了，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自然是有的，不过你们迟早也得知道，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李唯希默默点了点头。
“李小姐是开不了口吗？她究竟在山谷里做些什么？还是……她不愿意回来了？”
“她……最后一味药到手的条件，是守山人要她帮忙解一种毒，如今尚未找到解药，所以她留在了那里。”
“是什么毒经竟能难倒她？”
“毒名归一，是守山人自创之毒，目前为止无药可解。”
“原来如此。”
裴之才似乎并没有对李唯希所说的话起疑心，这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
岔路口处，裴之才停下脚步，掏出来时的那条黑布，递到李唯希眼前。
“麻烦你喽，李小姐。”
丑时刚过，李唯希飞奔回府，李瑾秀和宋颜诃得到消息后一直等在高小艾房内。一见到李唯希，她心中的巨石终于沉下。
“姑姑！”李唯希疾步走近，看到了一旁的宋颜诃。她来不及疑惑，径自走到床边拿出往生丸。
“太好了！太好了！”李瑾秀激动道。
高小艾服下往生丸，经气在她体内运转，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李瑾秀向宋颜诃使了个眼色。
“唯希小姐，在下略懂医术，让我来看看高姐姐。”
李唯希抬头望向李瑾秀，只见她点了点头，于是起身退到一旁。
宋颜诃蹲下身，为高小艾把脉。
这一刻，房间内的空气霎时凝固，在场之人皆屏息凝神。
直到宋颜诃起身开口。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需好好调理便能康复。”
李唯希和李瑾秀终于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李瑾秀喃喃道。
李唯希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不免想起了父亲李雷。
“如果此刻阿爹也在，他该有多高兴……”
李瑾秀满脸心疼，“唯希，你奔波了那么久，眼看天马上就要亮了，你快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
李唯希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听话，天亮之后我们再一起商讨如何应对叱干，如何救出兄长和顾兄。”
“姑姑，我想和阿娘多呆一会儿，还是你们去休息吧。”
“可是你的身体……”
“也好。”宋颜诃打断李瑾秀，“那我们便不打扰了。”
李瑾秀见状只得和宋颜诃一起离开房间。
“你刚刚怎么……”
“她很久没见到自己的娘亲了，想念是正常的。更何况战争一旦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成了变数。何不趁此前多多珍惜和亲人相处的时光？”
“为什么非得有战争？”
“战争……不过是君王之间的游戏，却是以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为代价。”
“你后悔吗？如果此刻你还在江湖之上，就不用参与这些……”
“我只后悔没有早点与你并肩。江湖也好，家国也罢，只我一人，还是孤独了些。”
李瑾秀的嘴角微微上扬，拥入宋颜诃的怀中。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洒在了济城和幻月血尸横遍的城门之下。
两城的守城将军与士兵们拼死相抗，最终以身殉国。两军成功拿下两城，叱干王旗在城门高处随风飘扬。
左右二使带着剩余的部队赶往百越，叱干王也着金刚战甲出城而去。
天一亮，李府前厅早已挤满了人。
四大家族的女眷和孩子，除了顾府年龄尚小的顾奕风之外，全部集结在李府前厅。
“李兄和顾兄必然得救，只是我们根本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又该从何处下手？”温海州头疼道。
“两军交战在即，叱干王此刻派人抓走两位兄长，或许是为了威胁。若真如此，他们一定会被关在最安全的地方。”齐梦兰猜测道。
“我们若是此刻前往叱干，天黑之前便可到达。实在不行，只能等天黑之后潜入王宫。”温海州提议。
“如今我们并不清楚叱干王是否已经率军离城，此刻夜潜王宫绝非上策。更何况若真如梦兰所说，或许他们二人早已被叱干王带在了军队之中。”江万天看向温海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到底要怎样吗？”江辰煜显然已经按捺不住。
“辰煜！这种事自然得做好最周全的打算，否则就是竹篮打水，甚至我们也会成为阶下囚。”江万天训斥道。
“两位伯伯，如今邺城情况危急，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宜出城，就算真的要去，也是我们去。”李唯希开口道。
“唯希说的没错，这个险……父亲你和温伯伯都不能冒。”
“我们尚且没有多大把握，你们几个孩子又如何做得到？”齐梦兰焦急道。
“齐伯母，倘若两位伯伯一出城，叱干就迎面攻来呢？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真与叱干王他们撞了个满怀，我们就与他同归于尽。”
“胡闹！”
李唯希话一出，江万天一声喝断。
“唯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李瑾秀也连忙劝阻道。
“是啊唯希，小艾姐姐好不容易救了回来，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了。”雪如霜急切道。
“父亲，温伯伯，齐伯母，雪伯母，还有瑾秀姑姑，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这一辈，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若我们侥幸将两位伯伯救了回来，便和你们一起拼杀战场。若我们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能杀死几个叱干人就算几个！”
“娘，我也去！”温润炀上前说道，“此前的一切我都不曾参与，但这一次我想和他们一起面对。”
“润炀，以你的武功……让我如何能放心？”齐梦兰心焦道。
“武功差，那便少杀一点，武功高，那便多杀一点。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齐梦兰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竟也不忍拒绝。
江万天深深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温海州，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要想清楚，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
“我们早已下定决心完成我们的使命，无论结果如何，至少问心无愧。”李唯希坚定地说。
“好！不愧是李兄培养出来的女儿。既然如此，你们四人尽快做好万全的准备，尽早出发，我们都在邺城等着你们。”
“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吧！”宋颜诃开口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一声音传来，众人皆往府门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