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机关雀终于飞回临仙阁。裴之才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纸，上面的内容却令他心头一震。
来不及细想，他连忙前往歆歃堂。
鬼面看过后亦是露出复杂的神色。
“她说的不无道理。”鬼面将信纸平放在桌案上，“否则这么重要的情报也太容易得到了。城里那几位是怎么想的？”
“上午李雷和顾凡清已经离开邺城，想来是进宫了，只是目前还没有消息。”
“去联系一下永安城的分堂，若是两人并未在城中出现，那歆禾的猜测就是正确的。”
“可是叱干为何不干脆放个假消息出来？如此大动干戈难不成只是为了不让皇帝知道？”
“皇帝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御林军一定不会离开皇城，至于其他地方，有了准备又如何？两日的准备又如何敌得过叱干十年的养精蓄锐？”
“那这件事……我们要插手吗？”
“不必，正好我也想让李雷他们尝尝绝望的滋味。”
后山药房，江辰煜还在琢磨有毒药材的混合调配，周歆禾走了进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中午她来拿药的时候看到了江辰煜，此刻的他依旧没有离开。
“歆禾姐，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来得正好！能帮我看看吗？”
周歆禾走到药柜前，江辰煜两手各抓了几片干药材拿到她眼前。
“荨芷，性寒，剧毒，服用超过一两就会使人浑身抽搐。而这个笑面七星草，性寒，也是剧毒，服用超过二两则会麻痹人的神经。这两种毒药属性一致，功能却全然相反，你说若是两者一起服用会如何？”
周歆禾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两味药，“你若只是空想，永远都得不出准确的答案，何不自己尝试一下？”
“尝……尝试啊？”江辰煜闻言不禁打了个哆嗦，手里的药材也掉落下来。
周歆禾转身面向药柜，取出磨好的荨芷和笑面七星草，倒入同一个碗中，以热水冲泡，拿到江辰煜面前。
江辰煜畏缩着看向周歆禾。
“若是不敢便罢了。”
周歆禾刚缩回手，江辰煜却一把夺过药碗。
“你说的对，结果是试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他鼓足勇气一饮而尽。
放下空碗后，江辰煜一直屏住呼吸等待着痛苦的来临，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腹部一阵剧痛。他来不及喊叫，捂着肚子跑出药房。
前来药房的莫青和叶乾看到这一幕，感到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回事啊？”莫青进屋后问道。
“他问我荨芷和笑面七星草一起服用会有什么后果，我说他为何不自己试一下？”
“然后他就试了？”
叶乾拿起桌上的空碗，凑近闻了闻，不禁笑道：
“大师兄，他真的喝了！你也太会捉弄人了吧？”
“两味性寒且功能完全相反的毒药在一起服用，自然会刺激身体将它排出。这个小江公子，一般的药理尚可，对于毒药还真是一窍不通。”
“至少今日过后，他会明白这个道理。”
“依我看，最重要的道理就是千万不能再被你忽悠了！”叶乾放下药碗，“不过你既然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是不是白日里我和大师兄研究出来的新药方起效果了？”
周歆禾沉默不语。
“看来还是不行。”
莫青走上前，示意周歆禾卷起衣袖。
“黑纹比起那日在冰泉还要深。第二阶段你靠着栀月施针和芪枂熬过了，那第三阶段呢？看这个情况，不是明日便是后日。”
“师兄，第三阶段的毒是不是会直接作用在骨头上？”
“不错，归一的极致之痛，断骨裂髓，而且发作的频率会高很多。周小姐，何落她……就是在这里倒下了。”
周歆禾抬头看向药柜，“方才的药方并非完全没有效果，只是雪附子的量还不够。”
“我和师兄考虑了很久，二两已是极限，若是再多，便是见血封喉了。”
“险中求胜，绝处逢生。”周歆禾从药柜取出雪附子，“再加一两。”
“再加一两？”叶乾差点跳起来。
“你是认真的？”莫青也一脸惊讶。
周歆禾却面不改色。
“先加一两，可能还不够。”
“你还剩多少内力？”
“七成。”
“……那便搏一把。”莫青接过她手中的雪附子，转身去取其他药材。
“我去准备煎药。”
周歆禾看了一眼自己手腕处的黑纹，走到门口仰望夜空，陷入了沉思。
“想回去了？”
莫青拿着药材走到她身边。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留在这里。”
“是吗？看来那边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
“我一个杀手，谈何主持大局？我若回去，死的人会少一点，但我可能会背叛我的恩师。若选择袖手旁观，一座城恐怕就此覆灭。”
“在我眼里，你从来不是一个会袖手旁观的人。但若真如你说的那般严重，他们三个必须得回去了吧？”
“是啊，他们必须得走了。”
莫青点头道，“明日一早我便去取?椤冰，你……要不要趁这个时间和他们好好告别？”
“有什么好告别的，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同走一段路罢了。”
“你说这句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吧？也罢，你们之间的事我无权干涉。我去煎药了。”
李唯希独自坐在床沿，心里的不安感愈加强烈。
“唯希，你睡了吗？”门外响起江辰皓的声音。
她起身打开房门。
“你没事吧？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出了什么事。”
“我正想和你说，还有一日叱干便会进军，我们……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歆禾的毒还没解，我不能一走了之。”
“我知道，可是邺城怎么办？如今城内只剩下四位家主和你姑姑尚能拼杀战场，况且高伯母还危在旦夕，这样的情况下，李伯父是不会没有后顾之忧的。”
“那你和辰煜先回去，我留下来。”
“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如今两位药王的弟子都在给她解毒，况且她还会聚罗功，就算最后真的没有办法解开归一，她也不会有事。”
“辰皓哥，歆禾是因为我才忍受这莫大的痛苦，哪怕我留下来帮不上什么忙，至少我能照顾她。至于邺城，我并不认为自己在和不在会有很大区别。”
“李唯希，你可是李氏家族的继承人，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江辰皓的语气显然变得严厉。
“我并非愧对邺城，只是当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辰皓哥你也不必劝我，等天一亮你和辰煜便回城吧。帮我转告阿爹，我一定会尽早赶回去，和她一起回去。”
江辰皓见丝毫劝不动李唯希也只得作罢。
“早点休息。”
关上房门后，江辰皓的心像是被千斤重担压住。
如今李唯希和天煞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她似乎早已忘记和自己的婚约。可这样一个从小爱到大的女人，让他如何能放得下？还有苏琪深的仇……
“为什么你们都忘了？”江辰皓喃喃道。
夜半，李瑾秀不得已敲开了江府的大门。
江万天见到来人后略感惊讶，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兄，今日一早我兄长便出府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李兄还未归来吗？今日早晨他收到唯希的信，就叱干进攻一事召集了我们三人，最后决定由他和顾兄进宫面圣将消息告知皇上。按理来说天黑之前一定能返回啊……”
“那我去一趟顾府，看看顾兄有没有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来到顾府，顾凡清亦未归来，雪如霜也正担忧。
“瑾秀，如霜，你们先别着急，没准是圣上与他们二人商谈策略久了些，今夜便留在宫中了。”
“不可能，江兄你忘了，凡守城家主概不能留在宫中过夜，这是圣上定的规矩。”雪如霜反驳道。
“事出紧急，规矩也可以变。”
“我从下午开始这心里头就堵得慌，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雪姐姐别急，如今天色已晚不宜出城，明日我便出去寻他们。”
“我和你一起……”
“你们都别去了。瑾秀要照顾小艾，如霜你也不能留奕风一个人在府中。明日一早我去找温兄，我们两人去寻。”
“如此也好，那便拜托江兄了。”
“阁主。”肖越拿着机关雀走上楼，“永安分堂来信，李雷和顾凡清从未进城。”
裴之才接过信件，看完后不由得佩服周歆禾的未卜先知。
“她果然猜中了。”
“方才李瑾秀出府去找了江万天，随后两人又去了顾府，似乎是在确认李雷和顾凡清的行踪。”
“恐怕他们二人已经成为叱干的阶下囚了。”
“属下还探得明日一早江万天和温海州要出城去寻那两人。”
“这个时候出城，怕是他们也是有去无回。”裴之才收好信件，“你继续盯着，我回堂一趟。”
“是。”
叶乾端着汤药走近药房，周歆禾正坐在床沿闭目眼神。
“嚯，你不会坐着都能睡着吧？”
“是啊，我很少躺着睡觉。”
叶乾轻笑一声，“别骗人了，过来喝药。”
周歆禾睁开双眼，撑着床站起来，缓缓踱步至桌案旁拿起药碗。
“等等——”叶乾抬起左手放在周歆禾拿药的手臂上，“你可想清楚了，这里头放了三两的雪附子，没准你喝完……就没命了。”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什……什么？你不太对劲。”
叶乾连忙把手搭在周歆禾的手腕处。
“这……你已经……”
“第三阶段，断骨裂髓。”
“怎么会这么快？”
“迟早都要来，在乎快慢做什么？你放心，就算这次失败，我顶多耗费点内力把雪附子的毒性逼出，死在这种毒手里绝无可能。”
周歆禾说完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叶乾张嘴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好了，药也喝了，我可以休息了吗？”周歆禾放下空碗说道。
“你确定一个人可以吗？”
“怎么？难不成你想和我共处一室？”
“我……我可没这么说。”叶乾连忙拿起空碗走向门口，“我和师兄都在竹屋里，你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好。”
待叶乾关上房门，周歆禾猛然瘫倒在地。三重疼痛之下，她毫无站立的气力。
她缓缓挪到床边，背靠床沿，大口喘着粗气，口鼻似乎被堵住般难以呼吸。
猛然间，她咳出一口黑血。灼热之痛和刺骨之寒交替作用在她的身体上，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捏碎。
经历了无数次无声的呐喊后，她深知就连毒王雪附子也毫无作用了。
当第一缕阳光从门缝进来，她才勉强支撑着坐到床沿。整个夜晚的折磨，她早已筋疲力尽。
面具之下的脸，一定比死人还要渗人。
调理内息后不久，屋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她毫无力气动弹，甚至连开口都很困难。
门外之人见她久久没有回应，急忙破门而入。看她安好地坐在床上，才松了口气。
然而等他走近一看，霎时惊慌起来。
地上一片狼藉，血迹已然凝固。
“周歆禾……”叶乾忍不住唤了一声，意识到她在运功后连忙闭上嘴。
片刻后，周歆禾睁开双眼。
“看样子连雪附子都无能为力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话音刚落，莫青带着李唯希和江氏兄弟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株刚出土不久的?椤冰。
眼前的场景不禁让他担忧起来。
“歆禾——”李唯希快步走上前，低头看到了地上的血迹。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她轻声吐出几个字。
“两位江公子打算辞行了，想过来和你道个别。”莫青扭头看向李唯希，“至于李小姐……”
“我不走。歆禾，等你好了我们一起离开我。”
“我已经尽力了，却全然劝不动她。”莫青无奈道。
“师兄，到此为止吧。”叶乾向莫青投去恳求的目光，“能试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这个毒……无解。”
莫青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莫青先生……”李唯希也抬头看向莫青。
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莫青低下了头。
“……好吧。”沉默良久后的他抬头道，“周小姐，用聚罗功吧。”
“……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