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过程中, 除却原主自己的心机手段, 最离不开的,就是那燕督公燕陵秋。
小太监传唤声响,御书房大门打开,陆则抬眼望去,就见一深色皂靴踏入宫门,绯红衣袍无风而动,那人步伐平稳,数步之间,就站到了大厅当中。
陆则抬眸看去,来人身形纤细,肤色白皙,微微垂眼间,右眼下方的一点小痣若隐若现。陆则心下微动,便见他微微躬身,声音略显阴柔:「臣参见皇上。」
陆则收敛心神,声音温和道:「此处并无外人,陵秋不必多礼。」
燕陵秋慢慢站直了身体,眸光依旧是注视着地面,姿态低顺道:「承蒙圣上厚爱,但礼不可废,若为旁人所见,总是免不了说三道四的。」
他声音细长平缓,似乎只是陈述事实,陆则闻言却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御笔,偏头看着他:「陵秋这是同朕生气了?」
燕陵秋一顿,抬眸看上帝位一眼,又躬身一礼:「陛下言重,臣万万不敢。」
陆则轻笑了一声,慢慢道:「陵秋平日都是站在朕的身边伺候笔墨,若不是心有怨言,怎会离朕如此之远?」
燕陵秋沉默片刻,提步上前,立在他身侧,手中持着墨条,顺着一个方向慢慢搅动:「陛下这话是折煞臣了。臣身份卑贱,能远远伺候已是陛下开恩,又岂敢近身御前?至于怨言,更是不敢。」
陆则终于能近距离看他,面前的人肤色白皙细腻,眉眼精緻如玉,尤其是眼底那一粒小小的泪痣,更是给整个人添了几分阴柔,却又不显娇弱。陆则目光在他的泪痣上停顿片刻,慢慢问道:「是不敢,还是没有?」
燕陵秋研磨的手一顿,随后缓声道:「陛下厚爱,臣深受之,对陛下更是万死不辞,又岂会心有埋怨?」
「你若能这般想,自然是最好。」陆则收回目光,提起笔墨,在奏摺空白的地方写下两个字:「章先林那事,确是委屈了你。」
原主登基之后,在燕陵秋的帮助下才能迅速整合朝堂。若非是他,就原主这么一个出身不显的皇子,又怎么在众多世家大族的虎视眈眈下毫无后顾之忧地坐稳这皇帝宝座?可燕陵秋为他明里暗里办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等原主地位稳固之后,却只迎来了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原主在稳固自己帝位之后,便在半年前以司礼监和京卫营事务繁忙为由,免去了燕陵秋每日前来御书房伺候笔墨,相当于是斩断了他接触政务的渠道。而在数日前,左都御史章先林弹劾燕陵秋礼仪不修,贪污受贿御下不严等多项罪名,这些弹劾以往常有,原主却都未当回事,但这一次却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训斥了燕陵秋,并罚其俸禄,夺其与三法司录囚之权。此番虽是小惩戒,并未伤及到燕陵秋根本,但在群臣看来,却已然是皇帝态度的表现。
燕陵秋眼睫一动,随后动作自然地继续研着墨,道:「陛下言重,能为陛下办事已是臣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又有何委屈可言?」
陆则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你惯是如此,素来忍让。」
燕陵秋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便垂首不语,眉眼轻敛。
这半年来皇帝的态度燕陵秋自然也是看在眼中,虽说难过于时过境迁,当今圣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和的少年,却也知帝王无情,已是多有防备。
皇帝为了避免他干涉政务,已经许久未宣他进御书房,更不用说这种贴身伺候笔墨。燕陵秋本还在想他到底要做什么,却听他说了这番话,心下愈发疑惑。
他沉吟片刻,斟酌开口道:「章大人身为左都御史,弹劾本是分内之事,此番也是臣御下不严,才会出此等祸事,陛下能饶臣一命,已是圣恩眷顾,又岂能厚颜说委屈二字。」
陆则道:「委屈便是委屈,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你是朕的人,朕怎么也不会白白让你受了这个罪。」
他索性不再多言,放下硃笔,回身看着燕陵秋,道:「可知朕今日唤你来所为何事?」
燕陵秋摇了摇头:「臣不知。」总归不会是仅仅为了和他说那些话。
陆则从那一堆奏摺里随意抽了一本出来,推至燕陵秋面前:「看看。」
燕陵秋一时讶然,看着他道:「陛下?」
「让你看便看。」陆则缓缓道。
燕陵秋眨了眨眼,心中重重思绪闪过,在想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垂下眸子飞快地将那一本奏摺看了一遍。
「这……」他有些迟疑地出声。
陆则解释道:「会试在即,朕登基不过不过三载,这是头一回科举取士,礼部自然是要做到尽善尽美。」
燕陵秋看着主考官后面的章先林三字,抿了抿唇,道:「章大人是永定七年的状元,如今为御史台左都御史,由他任主考官,想来这届科举定能顺利举行,陛下可放心矣。」
陆则轻哼了一声,道:「那朕说,朕若是放心不下呢?」
燕陵秋心下一顿,心中诸多念头闪过,却未敢多言。
陆则执起御笔,将章先林那三个字圈了起来,缓缓道:「他若老老实实,朕自然是信他。可他若心怀不轨,科举取士如此大事,朕岂能安心?陵秋,你可明白?」
燕陵秋还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若是不放心,又为何要把这个诸多文人争抢的任务交给他?简直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