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十分耀眼,一青山绿水处,辰玄和秦婉儿并肩而立,身前是秋月的坟墓,孤零零的,却没有杂草丛生,该是时常有人清扫。
秦婉儿想起韩焱临死前所说之话,那么,时常来给秋月扫墓的,该就是此人无疑。是因为愧疚吗?秦婉儿也不知道。
辰玄呆呆的站着,看着眼前的坟墓,里面便就是秋月了,他想,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女人。她的生命,永远就停留在了十七岁,永远停留在紫竹小院里。
他说道:“秋月,我和主子来看你了,虽然时隔许久,但想必你不会怪我们的。齐王府灭了,一个不剩,其实我并不想如此,就算灭他千次万次,我更希望的,是你依然活着。
我们依旧活在紫竹小院,主子抚琴,你我旁听。或者我再武上一剑,你痴迷地看着我。就这样,永永远远的。什么幻武门客卿,什么天生剑胚,我根本毫不在意。可是啊,我知道这是奢望。
那日若我早些回来,该就不会发生这等祸事,所以最该死的应该是我。只是我要陪着主子,我想你也应该是这样认为的。
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要带着你一起走,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你再多等一日,明日我们便来接你。很奇怪,原本以为多年不见,看见你时我该会痛哭流涕的,但是并没有。我想这是因为,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活着的。”
一直都是辰玄在说话,秦婉儿安静的立于一旁。辰玄要说的,就是她要说的,再复述一遍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二人离去时,她转身说道:“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他的。”
又笑着说道:“不过现在他不需要我照顾了,他已经变得很厉害,倒是一直在照顾我。所以你尽管安心,我们会活得很好的。”
回到府邸,几人已经收拾好行囊,等着明日踏上新的征途。张恩也出了房门,她问辰玄为何不回紫宵阁。问完后又觉得多此一举,他本就不该属于幻武门。幻武门不过是他恰好要路过的一个地方罢了。
不过还是出言提醒:“今后你的路会有更多的荆棘,若是没灭王府,你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幻武门客卿,如今用不了多久,你便会名扬天下。盛名,往往便是累赘。”
辰玄明白这位师祖之意,世间之事向来如此,当你太耀眼时,往往也是最危险的时候。不过他并不畏惧,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世人怕死,而他最不怕的,就是死亡。
穆爵爷知道他要走,也赶来送行。穆彩苓在一旁陪着,眼波流转地看着辰玄;这个女人该是有许多话要说的,这一别,或许便是永久。可惜直到最后,还是未能说上一句。
哪怕一句简单的祝愿,她也说不出来。她并不想祝愿,她只想能在他身边陪着,然而这只是奢望。所以还不如一句话都不说,大家各自相安。
穆爵爷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对前方那些叛军的处置,辰玄并不感兴趣。所以只是像朋友之间那般,互道珍重。这位老爵爷毕竟年长,知道与辰玄的这样修行之人,原本就不会有过多的交集。
穆爵爷一走,辰玄便对众人笑道:“今日我来煮饭,大吃一场,算是在白城最后的晚餐。这个鬼地方,明日一走,我此生可是不想再回来了。”
几人欣然同意。
香菱也嘀咕道:“这个鬼地方,我也是同样片刻都不想多待。”
伙房内,辰玄充当起了厨子,围着一块围裙,倒也有模有样。已经很久没有摸过餐具,但似乎并不陌生,很是得心应手。记得当初在紫竹小院,他不也是同样如此?
香菱在一旁为他打着下手,二人偶尔对视一笑。辰玄总是想,这个女人,若自己还在上一世,或许会娶回家去。可惜上一世已经是不可能,而这一世,同样也是不可能。
忽然问道:“你对修炼之事,当真如此喜爱?”
香菱坐在一张矮凳上,正摘着菜牙:“谈不上喜爱,不过我认为还是应该修炼修炼,至少有个事做,不至于一生总是如此碌碌无为。”
辰玄放下手中事物,走过去试探她的气机。
剑指才放到脉搏上,不由得感到很是惊奇,才短短几日,又是在没有旁人指导的情况下,她竟然便聚气有成,虽然丹田未现,但气海已经初成,算得上是入了门。
便好奇地问道:“那本书你看得懂?”
香菱淡淡然地说道:“看不懂,不过我可以跟着指示照做呀。再说,上面不是还有一些图画?实在是不懂的地方,我可以问你那师祖,她只是三言两语的,我便就知道个大概了。”
辰玄叹道:“天才啊,若是你早上个十来年便开始修炼,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要不,你与我师祖回幻武门?不出十年,你定能大有作为。”
香菱却是不以为然:“不去,我干嘛要大有作为?就跟在你身边,你反正已经很厉害了,会保护我的,对吧?”
辰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的并不是假话,以香菱资质,若是回幻武门让师祖教导,只怕成就会在师傅之上。只是这女人对此并无想法,也就不再强求。
顺其自然,虽然有些消极的意味,但往往也能得到其他机缘。
院中的梅花凋谢了,只剩下一株长满绯色树叶的梅花树。辰玄不知道梅花树还有绯色树叶的,或许只是一株变异的特例而已。
此刻他就坐在梅树下,其余诸人也围桌落座。苏寒还是一如既往的只顾着大快朵颐,不言不语。张恩先是打量他一会儿,说道:“你师傅可是青埂峰的无崖子?”
苏寒神情一顿,放下手中碗筷:“您认识我师傅?”
能让这小子停下碗筷的事情,几人也是万分好奇,皆朝张恩望了过去。张恩倒是显得不急不缓:“我们曾师出一门,你说我认不认识?”
随后见到几人十分好奇,便将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原来张恩与苏寒的师傅无崖子,曾经一同拜在幻武门瑶光院长老的名下。二人修炼资质相差无几,按当时他们师傅的断言,都是可以止境类神境的人物。
一同修炼三十载,无崖子心无旁骛,潜心苦修。比起张恩的喜爱玩乐,武阶上自然很快便分道扬镳,所以无崖子也是师傅内定的接班人。
可惜有日接到一封书信后,便悄悄溜下了山去,自此十年音讯全无。十年后,江湖中突然出现一个青埂门,专以屠戮那些恶事门阀或宗门为己任。
虽然所屠的皆是无恶不作之人,但也被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之徒忌惮在心,某一日便被数十宗门联手围剿。自此,青埂门便销声匿迹,无崖子也生死不知。
不过这些都是好几十年前的旧事,现在既然苏寒是无崖子的徒弟,那想必张恩的这位同门,在当初的那场围剿中,也是活了下来的。
张恩说完后,苏寒道:“师傅五年前已经死了。”
张恩闻言神色黯然悲拗,几人哪里看不出其中情谊所在。又听她问苏寒:“怎么死的?我都还活着,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苏寒回答得干脆:“师娘死了,所以师傅也跟着死了。”
众人哑然。既然如此,想必当初这位无崖子收到的书信,就是苏寒的这位师娘所写了。此间细事,已不可查,只是大约就是如此。
话到此就已结束,众人不再多提什么,张恩也没再细问。吃过饭食,张恩便动身回了幻武门。临行前,对苏寒说道:“流云十二剑,你只学会了前十一剑,若是想学第十二剑,来幻武门寻我。”
苏寒应下。
张恩一走,几人无事可做,便又上了街,白城的最后一日,便消磨在白城街上吧。齐王府被灭的消息,早已传了开,街上百姓说得绘声绘色,如亲眼所见一般。
对此,几人只是充耳不闻。
走着走着,辰玄便驻足停下,朝身后看去。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阴狠,恶毒。这已经是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他便知道白城还有自己看不见的威胁存在,对苏寒轻语两句,便又继续朝前走着。
行到四方街时,一声巨响传来,几人再次停下脚步,转身看去。苏寒正和一乞丐交战在一处,乞丐缺了一条胳臂,虽是蓬头垢面,但辰玄一眼便知,正是当初被自己逼得叛逃的苗青。
此时二人激战不停,苗青虽缺了一条胳膊,但能坐到幻武门长老之位,实力哪里会低于苏寒。辰玄知道苏寒不敌,便让他回来。
苏寒也不拖沓,果断地闪回辰玄身后。
辰玄盯着苗青,笑道:“苗长老,怎么活得如此落魄?我还以为你出了幻武门,会有更好的去处呢,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啊。”
苗青也同样盯着辰玄,眼神中的嫉恨,似地狱焰火,要将其焚为灰烬。阴恻恻地回道:“我苗青能有今日,都是拜你这小子所赐,既然被你发现踪迹,那大家就来个了断吧。”
说起来,这苗青也真是可怜。当初带着几百弟子叛逃幻武门,本想寻个地方开山立派,不料却中了吴秀林奸计,几百弟子惨死,自己也被卸了条臂膀。
又是从幻武门叛逃出来的,大宗门不待见,小宗门不敢收,自此穷困潦倒,活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辰玄笑呵呵地说道:“只怕苗长老如今没有这个资格,再与我一战了。我知道你想学那顾芳,要以灵药加持,没关系,我等你做足了准备。”
苗青正如他所说,自腰间取出一粒灵药,吞入腹中。不消多时,身上鬼气森森,大有幻武境九重巅峰的实力。
辰玄却是笑道:“幻武境九重,你就只有这点实力了?那还真不是我小瞧你,在我手底下,连一招你也走不过。”
苗青怒喝一声,一柄长剑朝辰玄激射而来:“大言不惭,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我苗青霸道剑的威力。”
一道金色剑气闪过,冲到半途的苗青被帝君剑一剑穿身。辰玄迈步过去:“说起来,我与你并无多大冤仇,可惜你总是喜欢挑唆顾芳那恶妇,对我几次下以毒手。
当然,若只是针对我,或许顾芳还能活命,你也不会死。只是顾芳不该将我主子牵连进来,而你呢,你以为自己玩弄了顾芳,却又怎会知道,自己何尝不是在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辰玄手一挥,帝君剑回到体内。苗青跪倒在地,依旧阴恻恻地说道:“没有多大仇怨?抢了客卿之位,便是对我苗青最大的侮辱。不然,我天枢院便是幻武门第一大院,试问天下谁敢争锋。”
辰玄很想再和他辩上一辩,但觉得实在毫无必要,也就不再管他,转身领着几人走了开去。
苗青绝望地看着辰玄背影,被一剑洞破丹田,纵算不死,也是个实打实的废物了。
秦婉儿说道:“你不该与他多废口舌,一剑杀了多干脆。”
汪若曦便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这等邪恶之徒,还理他作甚。”
辰玄笑道:“死亡,有时候对一个人来说,并不是最大的惩罚,若是苗青侥幸能活下来,也不过是如同一只蝼蚁,生不如死罢了。”
几人将白城逛了个遍,去过的,没去过的,大大小小的地方,皆留下了他们的身影。一直到了第二日辰时,几人这才回府,背上行囊,出了府门。
穆爵爷送了一辆马车,又寒暄道别后,自此便是天各一方。
依旧是辰玄驾驭马车,苏寒坐于一旁,出了城门,来到秋月墓地,将其带上。随后,踏着永远都是红彤彤的朝阳,寻着一个方向走了开去。
至于要去哪里,嗐,谁知道呢。反正就这般走着呗,天黑了就住店,天亮了就出发,天地如此之大,难道还没有几人的容身之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