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应下，只是又说道：“可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少年点头。
“有一菩萨，地藏王，她母亲因为贪吃，死后坠入地狱。而这菩萨还是凡人时，为了救母，便在佛前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所以，她千年万年，或许永远只能呆在地狱里。”
少年呆呆的望着辰玄，想要想明白他话中之意。久久之后，才道：“难道这人不是才应该成佛吗？”
辰玄笑了笑，并不做解释：“你记住这个故事就行。”
二人坐着马车走了一阵，眼见天色就要暗下来，辰玄跃下车板：“我们御剑回去，还有人煮饭等着呢。”
。。。
白城与梁洲城的交界处，有座山，山没有名字。山上有座庙，也没有名字。庙里住着的，只有两位和尚，一老一小。
老和尚看起来已经是风烛残年，青黄的皮肤，包裹着一具骨架的肉身。身上的灰色僧服已经被洗得泛了白，仿佛只需清风一拂，便会立刻化为齑粉。
小和尚是真小，或许只有七八岁的年龄。不过长得却很圆润，胖墩墩的。只是常年陪着老和尚吃斋念佛，肤色也呈青黄。
这日，两个和尚走出庙门，一前一后，沿着一条林荫遮蔽的小径，朝山下走去。老和尚走得并不快，但是小和尚也要用跑的，才能跟得上来。
“师傅，我们为什么要下山？”小和尚跑了一阵，在身后问道。
老和尚脚步不停，回到：“去杀一人。”
“是因为苦海师叔与玄昭寺吗？”小和尚又问。虽一直都在跑，但并不气喘，也并不觉着疲累。
“并不是，乃是因为那人所犯下的杀孽。”
“这有何区别呢？”
老和尚驻足，转身看着跟上来的小和尚：“若杀那人，是因为苦海师弟与玄昭寺，那师傅也与那人并无不同。师傅要杀他，是因为他犯下的罪孽。”
小和尚似懂非懂，但也不再继续发问。
老和尚转过身来，继续下山。
小和尚是第一次走出庙门，所以对沿途的花花草草都觉得甚是新鲜。一边跑着跟上师傅，一遍还要观赏着沿途风景。
夜幕降临时，两个和尚入了白城。
小和尚看着玄昭寺方向：“师傅，玄昭寺以前是什么样子？”
“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小和尚点头，又不说话了。
再晚些，两个和尚来到辰玄府邸。
院中的三人，正坐在一起聊天逗趣。
香菱盯着苏寒：“你就是江湖追杀令上的少年？长得可真好看。”
少年一向沉默寡言，只有与辰玄在一起时，才会多说上两句。现在听到香菱问话，只是点了点头。
香菱坐在辰玄怀中，双手搂着他腰身。她很喜欢搂着辰玄，觉得这样才十分安心。觉得他很暖和。
这时，府门被叩响。
少年微微皱了眉头，伸手去摸锈剑剑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香菱欢快的跑跳着去开门，她认为这是她应该做的。
开了府门，见是两个和尚立于门前，香菱轻柔柔地笑道：“两位师傅这是来化缘吗？你们等着，我去拿些吃的。”
说完便要转身，却发现辰玄与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辰玄拉过香菱，对老和尚说道：“这位大师，该是来找我的了。”
小和尚好奇的盯着辰玄，觉得他不像十恶不赦之人。可若不是十恶不赦，师傅又为何要下山杀他？
“施主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老和尚直接开了口，并未如别的和尚那般，要先唱一句佛号。
辰玄摸了摸自己脸颊，这些日子已经习惯这副模样，还以为自己就长成这个样子。现在老和尚一提醒，才反应过来。
双手在脸上揉了揉，很快，一张俊朗清秀的面貌，便露了出来。香菱显然有些吃惊，怔怔的盯着辰玄。
“原来这才是公子的本来相貌呀，真好看。”
辰玄却是对老和尚说道：“好了，大师还有何指教？”
“贫僧此番前来，并非是要指教施主，而来杀施主的。”说得淡淡然，似乎杀辰玄，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和尚得“杀”字才将出口，少年的锈剑已经握于手中。只要这和尚稍有动作，他定会瞬间做出反应。
辰玄呵呵一笑：“大师真有这个胆量？”
“施主认为，贫僧为何会没有这个胆量？难道就因为你是幻武门客卿？对贫僧来说，这并不是阻碍。”
“大师实力超凡卓绝，的确可以不惧我幻武门。可是呢，若你今日杀了我，只怕你身后那位小师傅，也活不过半月。”
老和尚青黄干瘪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回头看了一眼小和尚：“慧能，你怕不怕死？”
小和尚低头想了一阵，回道：“怕。”
老和尚闻言，沉吟半响，最终收回僧服底下渡着真气的手掌：“施主今日可以活命。”
说完转身，领着小和尚便要走。
“大师或许可以无所顾忌的杀了我，只要你帮我杀掉齐王府内的南宫三怪，我这条性命，便可取之无忧。”
所有人都朝辰玄看去，却是心思各有不同。
老和尚问小和尚：“慧能，你觉得呢？”
小和尚又低头想了想：“如果是我，会答应这位施主的。”
“理由。”
“因为施主要杀那三人，而师傅您，要杀了施主。”
老和尚沉默半响，没有说话，领着小和尚走了开去。
。。。
齐王徐泾现在的日子，过得十分痛苦。虽然依旧权势滔天，在这齐云州他依旧是王。但在白城内，却住着一个他心心念念都想杀，却是杀不掉之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世子徐涵被杀的消息，如今已早就成为白城，或许是整个天下，争相谈论的话题。而对此，徐泾无能为力。
在朝堂上，与穆爵爷的交锋，最终以天子的一句：“此事到此结束。”而告终。这一次，穆爵爷可以说是完胜。
徐泾可以不理会百姓的流言蜚语，甚至，哪怕是徐涵和徐开的生死，对他来说，也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在朝堂上的失利。
更忍受不了那小子，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活在白城，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才是对他最大的轻蔑，才是对他手中权势最大的挑衅。
可是王府内的三个老供奉，如今窝在那秘境之中，闭门不出。而其余吃着王府供奉的那些武者，尽皆畏惧着幻武门，更是并无一人敢挺身而出。
所以浓浓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权势滔天又如何？手握三十万铁骑又如何？却是连一个小子，也敢对自己这般不敬。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权势，或许还不够大。
一道寒芒，自徐泾两眼闪出。
。。。
“你说那和尚会去杀了南宫三怪吗？”辰玄问一旁的苏寒。
苏寒摇头：“不知。不过，若他真替你杀了那三人，你就甘愿被他杀了？”
“若是你呢？会不会也同样如此？”
“不会，我要杀之人，就要亲手杀掉。”
“可是若你打不过呢？”
“那就打得过的时候，再杀。”
辰玄盯着苏寒，久久不语。他想，苏寒还是个少年，还可以活很久很久，所面对仇敌，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而自己...自己却是等不了多久的。早些灭了王府，便能早些与秦婉儿，或许还有汪若曦和香菱，多过上一段快乐的日子。
人总不能永远活在仇恨之中，还是要过一过平常地生活。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或有一所房子，看春暖花开。
苏寒又问：“若那和尚真替你杀了三人，你当真甘愿被他杀了？”
辰玄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再问，笑道：“是的，但也没说是他只要杀了那三人，就能立时来取我性命。”
苏寒想了想：“你是个狐狸。”
辰玄哈哈大笑：“我若不是狐狸，只怕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
“可我不是狐狸，现在也还活着。”
“那是因为你小子遇见了我，不然当日在客栈，你还能活命？”
“也对。我不是狐狸，但是我运气好。”
香菱坐在一旁，傻呆呆的看着二人，实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对辰玄的新面孔，倒是觉得十分喜爱。
。。。
“师傅，您会去杀了那三人吗？”城外，一处石洞内，小和尚好奇的盯着自己师傅。
老和尚望着满天星斗：“这是为师遇到的最大一个难题。”
“那师傅，今日若我说我不怕死，您会杀了那人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又岂会说上半句假话。”
“假如呢？”
老和尚指着一颗星辰：“你看那星辰。”
小和尚抬眼望去。
“当师傅叫你看星辰，再到你真去看星辰时，你看到的，已经不是师傅叫你去看的那颗星辰了。”
小和尚若有所思。
“所以，你不该问师傅这个问题。”
稍顷，小和尚又问道：“师傅，你会去杀了那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