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连冷静下来,低下身问他:「请问小公公,你们这今天新来些人,都安置了吗?」
「在西边的铺房。」小中人说着手指了一个方向。
德连就要往铺房走,小中人提醒她:「姐姐别急,那里头腌臜,姐姐有什么事?」
德连回身,那小中人神情严肃,有几分样子,她勉强挤出一点笑意:「今天新来一个丙忠乡二旮寨的,我能不能见一面?」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姐姐说的是谁,况且……」
德连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钱,塞进小中人的手里,语气里多了几分着急:「最倔的那个…在哪?」
小中人年纪虽小,但显然对这事一点都不陌生,他侧眼看了看德连的荷包。
德连会意,手伸进荷包里又掏出一块小银子,递到他手里。
「这人我倒知道,爷爷把他扔在马房了。」他手往外指,补充了一句,「侧边的马房。」
德连福了福身子:「多谢小公公。」
出了门,脚下又快要飞起来。
马房这会子没有停马,一个人都没有,几间棚屋都空着,德连一间一间推门。
到最后一扇门,她捂了心口,压下去一口气,才缓缓推门。
靠里的墙边半倚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人,他头发凌乱,散在半边脸颊上,闭着眼,似乎是在忍痛,衣着也是脏兮兮的。
德连进宫已有几年,弟弟的样子有些不真切了,她走近,想看得仔细些。
头发丝挡着,脸型有些像,瘦削而方长,眼睛闭着,像是又不像是。
她腿软得站不住,蹲下身,轻轻拍了自己的脸颊。
寂静的棚屋里响起几声闷闷的巴掌声,面前的人蓦地睁开眼。
灰扑扑的一双眼睛,恹恹地看着她。
德连松了一口气。
不是弟弟。虽然脸型有些像,但他一睁眼,她便知道这完全是两个人。
一个蹲着,一个半靠着,场面有点古怪。
德连怪自己莽撞,什么眼儿都还没有就跑到这里来瞧,打扰人休息,她进宫几年,知道这个年纪比不得男童,刚去了东西,更难养。
她有些尴尬并歉意地笑了一下。
何春山见她笑,面上开始发烫,不自然地并了并双腿,只是腿像绑了千斤重,依旧大剌剌地叉开,挪不动。
幸好有袍子遮掩,身下刚经刀子过,裤子只拉到膝头上,那儿缠了几圈白纱布,还光着。
因他的举动,德连也想到什么,面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看到他挪动腿不成,冷天里额头竟浮出一圈汗,毕竟是自己对不住人家,想了想从怀里腰侧掏出一块手绢。
揭开手绢,包了半块冷馍。她本想晚上回寓所烫烫,睡前垫垫肚子,但面前人可怜,跟她弟弟一般的年纪和身形。
眼看着她递过来什么,但何春山虚得连手臂都抬不起。
德连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一只手往胸口的衣服上擦了擦,掰下一小块馍,送到他嘴边。
何春山凝神看她的手,几块有年岁的冻瘢横在指头上,捏了一块馍。鬼使神差地,他连问也没问便张开嘴。
冷透了,硬得发僵,他咀嚼起来,牙齿每碰撞一次,都感觉身下在被人横扯。他吞似地咽下去。
德连问他:「是不是太冷了?是有些发硬。」她看了看棚屋,只有壁角高高地亮着一盏烛火,「你等着。」
德连起身跑到门外,之前那指路的小中人正在外头站着。
她险些吓到,不过还是定下来:「小公公,这里可有热茶?」
小中人沉着脸,德连凑上去,脸上热络道:「改日得闲,给公公送几壶滚茶来。」
「姐姐不嫌?」小中人审视一般地望着她。
德连哑然,摇了摇头。
小中人身量还不及她,德连被他看得发麻。
「姐姐等一会。」
不多时,小中人去了又回,手里多了一只杯盏和茶壶。
德连接过来,转身回到棚屋。
馍泡过一遍热茶水再吃到嘴里就舒服得多,何春山身上有了热气,终于有点力气说话,只是声音粗砺得厉害:「多谢。」
德连听他声音,又倒了满满一杯的水,送到他嘴边,何春山抬手要接,碰到她手指,猛得缩回来,缩在帽子里的耳朵一下子红了。
何春山一动不敢动。
德连也吓了一跳,稳了稳手,将那杯盏连同茶壶放在离他近处的地上。
「你是丙忠乡二旮寨的?」
「嗯。」
「我也是,咱们算是同乡了。」德连笑道,掩盖过刚刚一抹不自在,「你歇着吧。」
「嗯。」
何春山初进宫,本来嘴上就闷,刀儿匠见他不知进退,有心在刀法上锉磨他,此刻剧痛,话便更少。
棚屋里单一个刚净身的中人,她一个宫女久留,叫人知道了肯定不好,转身欲离开,又听到他艰难开口:「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
她回头粲然一笑:「德连。」
等出了门,又想到什么,探出一只头嘱咐道:「记得手边茶水,别等凉透了。」
何春山尽力放大嗓音:「嗯——」
德连带上棚屋的门,还是有风从门底下泄进来,他挣扎一番,坐起来,喝了身旁的茶水。
眼睛瞟到地下落了一张帕子,正是她用来包着馍的那张。<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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