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离动作一顿。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上啊，我叫你绝尘公子你并没有反驳。在这里你可没有什么绝尘公子的名号哦，亲爱的。”千黎语笑嫣然：“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我的试炼之境，不过你可能要忍一会儿了，我这次不准备那么快出去。”
“是因为……她吗？”云长离试探着开口。
“也不全是。”千黎并没有否认。
她留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四皇女。
“那如果……回去之后，我可以找你吗？”
“不行哦。”千黎眉眼上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采用特殊手段。”
云长离：“……为什么？”
“因为我的皇夫是这里的云长离而不是你。”
“对我好也是因为这个身份吗？”
“你想听实话吗？”
云长离扯了扯嘴角。
不用了。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
四皇女离开的时候是一个艳阳天，久病在床的她已经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了，又加之这几日一直都阴雨连绵，一直到今天才得了个太阳，千黎和她自己都想出去看看。
“你坐在对面，我和你说说话好吗？”四皇女说道。
她已经很老了，眼睛都有些看不清了，可还是很努力的试图变认出千黎的模样。
千黎此时也是一头花白的头发，可作为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四皇女知道，这都是她伪装出来的。
真正的千黎，依旧貌美如双十年华的少女，艳丽的不可方物。
岁月从不敢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印记。
“我想好好看看你。”她又道。
千黎意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她面前，将脸上的假人皮和假发都摘掉，露出原本的样子来。
四皇女抬起粗干如枯木的胳膊，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又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间仿佛触电了一般，缩了回去。
千黎连忙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我是不是还是那么好看？”
四皇女只是笑：“我的黎儿当然是最好看的，天底下没人比得过。”
“那当然。”千黎骄傲的抬起下巴。
连性子都不变，还是这般。
小孩子一样。
四皇女只觉得这阳光几乎找到了心底，暖洋洋的，让她禁不住睡过去。
不能睡的。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睡了的话就再也醒不来了，再也……见不到她的黎儿了。
“你跟他就这么过着？他性子这么倔，这些年没给你过好脸色吧？”想了想，她主动提起了那个基本上从未出现在她嘴里的人。
“还好，本就是我的问题。”千黎叹了口气：“他想要的我给不了，我也不想骗他。”
那次回去之后，云长离就自顾自的把自己关到了“冷宫”，她每次去都吃闭门羹久而久之，也就不光明正大的去看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他窗子前看两眼，确定人没事也就安心了。
“你待我，到底跟他是不一样的。”四皇女道。
“是啊。”千黎叹了口气。
一直都不一样的。
云长离她愿意无条件的给他自由，但四皇女，无论怎样，她不想放手。
“逸儿长大了吧？”四皇女靠在了太妃椅上，半眯着眼。
提到逸儿，千黎脸上有了些许温柔：“嗯。”
逸儿是十皇女的儿子，但十皇女与她皇侧夫早些年意外身亡，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四皇女索性记在自己名下，跟千黎一同抚养。
小姑娘从小就机灵，性子也沉稳，是个做大事的。千黎一直都有叫她如何管理国事，把她当做皇太女来培养。
索性她也不负所望，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逸儿功课很认真，我先前让她去六部都转了一圈儿，这次去玩攸县处理好那边的事，回来之后就可以放心的吧哪个位置交给她了，到时候有更多时间陪你。”千黎娓娓道来。
四皇女轻咳两声，脸上挂满笑：“我后悔了，当年为什么把你扶上那个位置，还不弱我过去当当，封你个闲散王爷，整天让你去宫里陪着我，也省的……”
省的发生后面那些争吵。
年岁越大，他们之间的意见分歧就越大。很多时候两人甚至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让步。
每次都是政治上她先服软，其他事千黎先道歉。
但也总有例外，她们两个冷战过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让双方心力交瘁。
其实这些年，她们的关系已经越来越疏远了。千黎是个皇帝，很多时候已经不愿意再作出让步。就连她挂的职位，也都给她消掉了。
也就近几月，她身体不好，千黎才急急忙忙推了一些事情，每天抽出空来陪陪她。
说起来，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说话了。
有时候她也想不通，那时候明明是准备把全世界都双手奉上只求她一笑，后来怎么就慢慢的变了呢。
她一直试图改变千黎，在朝中甚至不顾尊卑，好几次都让她下不来台。
明明……明明是想要好好厮守一辈子的人啊。
“两人一起，吵架很正常呀，你比较好看，我让着你嘛，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嗯？”千黎道。
可惜，四皇女后面的话已经听不太清了，她睁开混浊的眼睛，一寸寸的丈量着千黎的脸，用想要把这张脸镌刻进灵魂深处的力道。
“抱抱我，黎儿。”她朝千黎张开双臂。
千黎听到这句话，几乎要跪在地上，她强撑着笑把瘦骨嶙峋的四皇女拥入怀中，于她脖颈相交。
“如果……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想……喜欢你……”
“如果再来一次，不要再喜欢我了，对不起，当时说好了不会让你伤心的。”千黎小声的道。
闭上眼，一滴清泪滑落。
四皇女，去了。
京城里的人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千黎正一瘸一拐的走向宫门。
她仰头望了望高高的宫墙，苦笑：“小凳子，这宫墙怎么这么长啊。”
好像走不完了，怎么办？
“陛下，这宫墙是有点长了，改明儿我们命人敲掉一段？”小凳子试探着开口。
“还是你懂我。”千黎呵呵一笑。
“那是，小凳子就是陛下肚子里面的那个蛔虫！”小凳子陪着笑：“陛下，要不咱先坐上轿子？”
“坐轿子？去哪？”千黎甩了甩头，自问自答道：“哦对，要去看看瑾瑜了，今天都在忙着皇姐的事，都没时间看他，他估计又要恼我了。”
“哪能啊。”小凳子笑了笑，把千黎扶上了龙辇，高喊一声：“起——轿——”
“小凳子，你这句好像当时我娶他的时候那人喊得。”千黎乐了：“可惜瑾瑜不爱穿红色，我觉得他那时候是最好看的。他跟我吵架的时候，我只要一想到红衣的瑾瑜，就舍不得说重话了。”
“他那么好看，愿意嫁给我，我当时就想着一定要待他好。他把自己打入冷宫，我那时候觉得只是一阵子，等气消了就自己回来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倔。”
“你说他是不是很倔？那哪是好地方，冬天冷夏天热的，他非要去，好好的重明殿不待。”千黎絮絮叨叨的说着。
小凳子挑了几句能回答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了。
终于走到冷宫大门前，那里匆匆忙忙跑出来一个小太监，直直的撞上了小凳子。
“哎呦——”
小凳子瞪圆眼睛，厉喝一声：“急什么急，爬起来好好说话！”
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哭丧着脸凑到小凳子耳边：“里面那位，薨了。”
“你说什么？”小凳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小太监跪在地上，身子抖若筛糠，颤抖着嘴唇磕磕巴巴的说道：“干爹饶命，干爹饶命！上午里头哪位还好好的，下午一个劲儿的要见陛下，可陛下不是去了四王爷哪儿吗，我瞒不住就直说了，说完那位就吐了血，我叫了太医，可刚刚还是……”
小凳子心里咯噔一下，他机械的转过头，看向龙辇上听完全程的千黎。
结果千黎只是垂眸思考了一会儿：“不愿见我便罢了，何苦演这么一出来瞒我，走！”
“陛下——”
“朕说走啊！”千黎大叱一声。
可还不等抬轿的人迈脚，千黎就自己从龙辇上跳了下来，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抱住床上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
“瑾瑜，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我不跟你置气了，你睁开眼，是我啊，我来了。”她反反复复的说着，泪流满面。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打我也行。瑾瑜，瑾瑜……”千黎一遍遍的亲吻着还带着些许温度的云长离，试图把他唤醒。
可惜，这次无论她怎么苦苦哀求，都没有人在回应她半个音节。
天降暴雨。
“陛下——”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小凳子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问道。
“逸殿下归程路上遇到了劫匪，颤抖期间摔下悬崖下落不明了！”
听完，小凳子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屋内一阵大笑声传来。
“天煞孤星，天煞孤星！”
千黎说完，看向一动不动的云长离，“是不是吵到你了，我记着你最怕吵闹了，我们睡一会儿，先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良久，小凳子爆发出一声痛哭。
“陛下，驾崩了。”
……
“同桌，同桌，老师问你话呢！”耳边传来陌生的女声，把千黎强行从混沌中拉出来。
她红着眼睛，抬头看了看。
语文老师一怔，被她这一眼震慑的竟然说不出来话了，只觉得脖子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发不出一个音节。
半晌，千黎收回了视线，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你先坐下，先坐下。”
千黎依言坐了下来，可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魂儿一样，对身边的人的关切充耳不闻。
她眼前跑马灯一般一遍遍的过着上一辈子临死之前发生的事，每一幕都让她如遭痛击。
身边在意的人一瞬间全都离开了她，痛彻心扉的滋味，撕心裂肺。
一旁的小姑娘看着原本活泼开朗的同桌变成了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得抓耳挠腮，好不容易下课，就冲了出去到高一的三班把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拽了出来。
“千黎今天好奇怪。”
“什么好奇怪，早上她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好了，她的事我不太想听，不跟你说过了吗？”独孤凌面上不耐烦的道。
“她刚刚上课的时候就像丢了魂一样，还一直在哭。”
“什么？她哭了？！你怎么不早说！”原本满不在乎的小少年听到这，拔腿就跑。
小姑娘：“……”
这米饭真香嗷。
独孤凌冲到高三教室看到坐在位置上垂着头的千黎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被人耍了，正准备气冲冲的离开，就见到千黎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他。
像是被人抽空了魂魄。
独孤凌只觉得自己心脏被人狠狠抓住，攥紧，疼的他几乎跪在地上。
他拖着步子走到千黎面前：“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千黎：“不关你事，滚。”
虽然话不好听，但终归是开了口，独孤凌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又道：“欸，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我好不容易跑上来关心你一下，要不是因为我们小时候一起……”
“所以，可以滚了吗？”千黎打断他。
独孤凌：“！！！你别！你别不识好歹！”
千黎不说话，收回了目光。
独孤凌感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如芒刺在背的视线，脸色不怎么好看，扭脸吼了一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众人连忙回过头去，装作写作业的样子，一个个竖起耳朵。
后面无论独孤凌跟千黎说些什么，对方都好似没听到一般，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眼神也不给。
这可把独孤凌急坏了，连上课铃都没有听见，直到老师的声音响起：“这位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高一三班的。”他站起身：“老师，千黎同学借我一下。”
说着，他强行拽起千黎，把她带出了教室。
意外的，千黎乖乖的跟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