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来走去徘徊了好几遭,尚楚自嘲地想着这回儿要是飘点小雨,再给他把油纸伞,连妆都不用化,直接就能cos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omega。
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说服不了自己回到城中村那个没有暖气、四面漏风的小屋里面对尚利军。
第八次走到路口,尚楚脑子里出现一个声音,对他说回去吧,至少今天应该回去,他妈还在的时候,一年到头最重视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尚楚也忘了是哪一年,那会儿尚利军在一家玻璃切割厂打工,足足有两个月没喝酒,叫喊和打骂难得的在这个家里消失,那段时间哑巴的开心溢于言表,比划着名说你爸爸这回真的改好了。那年除夕,他们一家三口去新阳的坝下看烟花,有个卖皮鞋的地摊还摆着,尚利军买了双三十五块的褐色皮鞋,穿在脚上神气的不得了。哑巴鼓着掌,嘴里发出「呜哩呜哩」的声音,对丈夫竖起大拇指。
那一幕是尚楚迄今为止的记忆中、少有的关于家庭的温情场面。
尚楚的兜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他吸了吸鼻子,脚尖一转,朝城中村的巷子里走去。
他被自己记忆里那一点点残留的温情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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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楚拧开门把,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谁啊」,他手指一缩,依旧推开了木门。
尚利军坐在桌边,转头看见回来的是尚楚,脸上浮现出了惊讶、愧疚、后悔等等情绪,但很快,他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双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说:「回来啦?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
「嗯。」尚楚脱了鞋,淡淡地应了一声。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尚利军侷促地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两个盘子,都是昨天的剩菜,「我都没准备什么吃的,我、我现在......」
「不用。」
尚楚把手里提着的塑胶袋放到桌面上,里头装着他刚刚在巷口滷味店称的猪肘和鸡翅尖。
「你坐,坐这。」
尚利军起身去给尚楚拿碗筷,尚楚注意到他额角有一块结了痂的伤疤,走路姿势也一高一低,左脚脚踝红了一大片,高高肿起。
「你腿怎么回事。」尚楚问。
尚利军的背影一僵,讪笑着回答说:「走路摔了,摔了一跤。」
尚楚嗤笑,他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什么摔的,就是尚利军不知道在那里发酒疯被人打了。
但他懒得戳破,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两个盘子里装着发蔫的小白菜和发干的咸鱼,尚楚端起两道剩菜,径直倒进了垃圾桶。
「倒了好,」尚利军讷讷地说,「除旧迎新,剩菜倒了好,倒了好......」
他说话时候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尚楚。
这种状态尚楚太熟悉了,尚利军的人生仿佛只有两件事——发疯的时候对人喊打喊杀,清醒的时候就陷入永无止境的悔恨。
父子俩安安静静地坐在同一张餐桌上,谁也不说话,客厅里小电视放着春晚前的预热节目,热闹的有些刺耳。
「你吃这个,这个肥。」
碗里突然被放进一个硕大的猪蹄,尚楚眼也不抬,冷淡地说:「谢谢。」
「不客气,」尚利军紧张地抿了抿唇角,又小声说,「和爸不用这么客气......」
尚楚没有回话,于是简陋的厨房又陷入了沉寂。
良久之后,尚利军看了尚楚一眼,左手五指紧了紧,手掌按上尚楚肩膀,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关心道:「在那个训练营感觉怎么样?有把握考上吗?」
「还可以。」
尚楚往边上挪了挪椅子,尚利军的手僵在空气中,他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装作自然地接着问:「饭吃的饱吗?钱够不够用?」
「挺饱的,够。」尚楚依旧言简意赅,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那就好,」尚利军眼角有点儿湿,又喃喃重复了一遍,「那就好,你过得好就好,我挺记挂你的......」
尚楚「啪」地放下筷子,冷笑道:「记挂我?两个月了,一个电话也没有,这也叫记挂我?」
尚利军一愣,挪开脸看着发黄的墙壁:「我有时候挺想打的,但就是......不敢,也怕打扰你......」
尚楚从背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开了,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把另一罐重重放在尚利军面前:「喝点儿呗。」
「不喝了,」尚利军摇头,「以后都不喝了.......」
「少他妈放屁!」尚楚毫不留情地嗤他,「你这话说过几回了,你自己数数,数的清吗?」
「这回是真的,」尚利军张着眼睛看着他,咽了两口唾沫,「真的改了,真的。」
尚楚一口气喝下去半瓶酒,抬手抹了抹嘴角:「去年爷爷肺炎住院,你说你要回新阳照顾他,我给你两千块,你拿去干嘛了?」
尚利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这个干嘛......」
「前年暑假,我送牛奶的时候摔骨裂了,不能去高中报导,你替我去,报名费1200你拿走了,哪儿去了?」尚楚笑得很张扬。
尚利军摇头,呼吸有些加重:「我不是人,你别说了......」
「我妈刚死那年,你有天晚上说去给我买牛奶,去了就没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里锁了三天,最后快饿死了,从二楼跳窗下去,摔断了一条腿,你去哪儿买牛奶了?」尚楚把酒往他面前送了送,「喝点呗,喝了好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