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抬起头,就看见花梨纯坐在桌子对面,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如果要说这些的话,留着以后慢慢说也好,如果你们不想说,我也不会刨根问底地追究。确信了你果然就是太宰老师之后,现在的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花梨纯的身体前倾,一把抓住了太宰治的手臂。隔着风衣衣袖都能感受到她的力气。
「你们接下来,还会继续创作文学作品吗?」她直视着太宰治,低声问道,「刚送来的稿子,是继续写下去的决心,还是最后的告别礼物?」
「……」
太宰治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出来。
「虽然快三个月没见,但你果然还是没有变啊,纯。」他将另一只手搭在花梨纯抓着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这不是临别礼物。会继续写的。」
「……是吗?」
花梨纯呼出一口气,松开了手:「慢慢来也没关系,不在星野社发表也没关系。只要你们还继续写……」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她在原地愣愣地坐了一会儿,随后在太宰治的目光中把手伸向了桌子一旁的信封堆,从中挑出太宰治的那一封,把里面的《人间失格》取出来,翻看了起来。
「现在就看吗?」太宰治有些惊讶,「把我放在一旁不管也没关系吗?」
「……啊,对不起。」花梨纯怔了怔,「但是放下心来之后,这就是我想做的第一件事……」
「算了算了,看吧。虽然就坐在你对面、看着你读自己写的,让人感觉很羞耻。」
「嗯……」
日光的角度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太宰治点了咖啡。而花梨纯坐在太宰治的对面,一页一页地看着手里的《人间失格》。
看到最后,少女的脸已经因为情绪而皱了起来,鼻尖发红,眼泪顺着面颊不断往下掉:「呜……」
太宰治的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把手帕递了过去。
直到将最后一个字看完,花梨纯才擦着眼泪抬起了头:「太宰老师……」
「《人间失格》实在是……」她顿了顿,「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捨弃人性,否则就会因为接受不了自我与这个世界的偏差,而无法存在于世……但是,正是因为还存有人性,还对这个世界怀抱期待,才会在一开始感到疼痛。」
「而这么痛苦的人却将痛苦转化成这么动人心魄的文字,将其赠送给这个对他而言如同炼狱的世界……一定会有同样身处痛苦之中的人能从太宰老师的中找到慰藉与共鸣吧。」
这是太宰治发自内心的作品。所以,花梨纯看着他,说道:「我找不到准确的文字可以形容。这是太宰老师的新境界,是一篇无与伦比的杰作,一定会青史留名。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仅仅有痛苦。这篇一定会成为历史上最受欢迎的之一。」
一向以来游刃有余的太宰治,表情变得有些愣怔和不知所措。
「我已经独占你的时间很久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拉起花梨纯的手,「走吧,还有些人等着想要见你。」
花梨纯被太宰治拽了起来,连忙重新抱起了桌边一大沓装着原稿的信封,跟着他快步走出了咖啡厅。
一路顺着街道走去,进入小巷,最终太宰治带着花梨纯停在了一个通往地下室的绿色金属门前。
「进去吧。」他松开手,将手插进风衣口袋,轻声说。
花梨纯伸出手,打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顺着往下的阶梯一路走去,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被包场的地下酒吧。而在她到来之前,酒吧里就已经来了一群人,有男有女,年龄不一。
听见花梨纯一路走下楼梯的声音,酒吧里或坐或立的人们纷纷扭头看来。而从他们的身上,花梨纯能看到某些东西正与记忆中的狗子老师缓缓重合。
靠墙的卡座中,一个穿着背带裤的白发少年霍地站了起来,正要开口,花梨纯却抬起手阻止了他:「先别提醒我,让我来认。」
她的目光掠过酒吧内一张张从未见过、却无比熟悉的面孔,挨个准确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尾崎红叶。」
「江户川乱步,织田作之助,宫泽贤治,坂口安吾。」
「菲茨杰拉德,爱伦·坡,洛夫克拉夫特。」
「泉镜花,还有,」她转头看向了刚才第一个站起来的少年,「中岛敦。」
少年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时隔三个月,头一次看见作家全员,花梨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大家都在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直到这时,坐在吧檯前,头戴礼帽、身穿黑色外套的中原中也终于按捺不住,举起拳头放在唇边,咳了一声。
「怎么这么晚才来?」他问,「我们在这里等了很久。」
「因为我在看太宰老师的……」花梨纯愣了愣后回答。
「是吗,看了吗……」中原中也有些意外,随后移开目光,又咳了一声,面颊微微泛红,「那我的《污浊了的忧伤之中》呢?你感觉如何?」
「我还没看。」花梨纯诚实地说,「刚看完太宰老师的《人间失格》,我就被带过来了。」
闻言,中原中也脸色一变,顿时从吧檯凳上跳了下来:「混帐太宰,你只让她看你的吗?」
花梨纯身后,太宰治一摊手:「对哦,反正蛞蝓写什么都是一个样,看不看也没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