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突然,他听见就在自己身旁的格子间里,有一声长长的嘆息传来。
「果然还是比不上啊。」
透过半透明的隔板,夏油杰发现自己旁边的格子间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年约五十的和服男人。男人的鬓边已经出现了不协调的灰白丝,眼角被皱纹拉成年龄的长度。
夏油杰认得这张脸——白浪社的签约作家,短篇的销量之王小山嘉也。在五条悟关注星野社的杂志销量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看过电视上小山嘉也的访谈。
是个被文坛捧上天的傢伙。
另一边的小山嘉也却并没有注意到旁边格子间里坐着的夏油杰,而是垂下眼笑了笑,合上了手里的杂志。杂志封面上的《月刊文学》四个字无比醒目。
「看完之后,就会觉得自己过去写过的东西,全都是荒唐。自己好像被扒下了所有衣服,赤身裸〇体示人一般。」小山嘉也喃喃自语,「人类的本真……吗。」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西装、脖颈上挂着编辑工作证的年轻女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匆匆来到小山嘉也面前,语气有点自责:「小山老师已经来了很久吗?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没有早点通知我……」
「是我自己想要晚点开商讨会的。因为路上买了杂志,所以打算先看一看。」
「……总觉得看过之后,以后再写的话能写得更好了。」
小山嘉也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跟着年轻的编辑走进了电梯。
……
「这篇文章太可怕了吧!」
咖啡厅里,一个青年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月刊文学》,抬手捂住了头,低声呻〇吟了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吧,感觉好像就是在批判我自己一样,就连自己的被发表出去都变得难为情起来了……」
「不,最该让你难为情的,是在古典艺术文学奖上拿到了新人奖之后,迄今几个月都毫不动笔的情况,以及和编辑约定的商讨会上还在偷偷看竞争对手的的事情!」
坐在青年对面的,正是《文艺时代》的副编辑长。而这位青年,则是几个月前在古典艺术文学奖上拿到新人奖的两名白浪社签约作家之一。两人正好在今天约定到咖啡厅见面,并且商讨作品事宜。
《文艺时代》副编辑长虽然这样批评,但他刚才也看过手机,得知了夏油杰拒绝领奖一事。因此,他的表情也变得不太好看,语气同样急躁了许多。
「……我写了啊。」
出乎意料地,青年嘆了一口气,从包里取出了笔记本电脑打开,将屏幕转向了副编辑长。
看见屏幕上的内容,副编辑长睁大了眼睛:「这是……?」
笔记本屏幕上显示出了密密麻麻的文档图标,每个图标代表一部作品,从上到下整齐排开。文档大小各不相同,显然内容有长有短,甚至有的文档或许只写了开头就被放在一边。
「这些都是你这几个月里写的?」副编辑长怔然问,「你写了这么多,为什么一个字都不交?」
「确实全部都是这段时间写出来的东西,但也全部都是废稿。」
青年苦笑一声,「星野社的杂志,我其实每期都买了。这段时间星野社的新人,坂口安吾,爱伦·坡……我的稿子别说赢过星野社那边的文章了,根本是被摆在一起都会脸红的状况啊。」
「越是努力,越是觉得……面前横贯着一座大山!」
……
过去写过的东西,都是荒唐吗?
白浪社大楼里,夏油杰站起了身,将来宾卡还给了前台,朝着门外走去。
刚走出白浪社大楼的大门,站在通往门口的台阶高处,夏油杰却止住了脚步。
拥有一头耀眼白发的少年正站在楼梯最下方,抬头看来。出入白浪社大楼的人来来往往从五条悟身边经过,他却毫无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夏油杰。
夏油杰想起了家入硝子发给他的消息。她说五条悟打算过来,但是在《堕落论》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
夏油杰原本以为五条悟如果过来的话,一定会迳自用六眼找到白浪社里自己的位置,然后直接找上门的。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按捺住急躁的情绪,在门口等待。
而下一秒,他就明白了挚友能够耐住性子等待的缘由。
就在五条悟的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紫发少女——花梨纯。她抬起眼,翠绿色的眸子与夏油杰笔直地对视。
夏油杰垂下眼帘,一步步下了阶梯。而五条悟看见他来到面前,皱了皱眉,却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来。
夏油杰的第一句话是对花梨纯说的:「你也来了啊。」
「五条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是有事需要我帮忙,然后不由分说地就用咒术把我带过来了。」花梨纯回答。
夏油杰沉默了几秒,随后忍不住嘆了一口气:「悟,这样我不就变得词穷了吗。」
五条悟没有说话。而花梨纯抬起头,仰望白浪社的大楼,内心不由得回忆起星野社刚刚起步时,自己特意绕路来到白浪社门口,亲眼目睹销量第一的出版社时的那份心境。
「怎么样?」她重新低下头,注视着夏油杰问道,「有收穫到什么答案吗?」
「说实话,我还不明白。」夏油杰回答,「不过,我拒绝了新人奖的授奖。因为《堕落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