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法师将托盘交予宫人,宫人再毕恭毕敬呈到皇帝跟前。
揭开覆在上面的红绸布,露出一只巴掌大的铁盒子,再打开盒子,才看见两颗拇指大小的褐色丹丸在其中。
这丹丸除了含有丹砂还有多种药材,此刻一打开盒子,皇帝立时便闻到有股清香扑鼻而来。若非他知道其中含有过量丹砂,此际看见这两颗丹丸,一定会无比欣喜。
可是现在,看着摆在眼前这两颗丹丸,他只觉讽刺万分。
眼底怒火熊熊,面上却冷静如常,他瞄了瞄丹丸,道,“法师大功,赏。”
通天法师领了赏退出大殿,皇帝往殿中掠一眼,高声道,“太子一直以来尽心尽力辅政,朕心甚慰。”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他这句话在这场合说出来不太对劲。
皇帝已接着往下说道,“朕决定赐一颗长青丹给太子以示嘉奖。”
太子呆了呆,才起身谢恩。
皇帝视线自诚惶诚恐的太子身上收回,瞥向盒子另一颗长青丹,唇角微微一牵,牵出似有若无的讥讽,又盯向大殿中某一处,缓缓道,“六皇子长年体弱,这长青丹集多种名贵滋补药材炼成,据通天法师所言,这丹丸有极好强身健体之效。另一颗长青丹,就赐给六皇子宁弦。”
“儿臣惶恐。”宁弦起身瞬间,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太诡异了,父皇盼这长青丹日盼夜睁盼了大半年,现在却突然将仅有的两颗分别赐给他与太子。
“儿臣这身子吃再多药,也跟没吃一样,长青丹如此珍贵,还是父皇你留着享用吧。以儿臣这身体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请父皇收回丹丸。”
“正因这么多年你的身子都没明显起色,朕才赐这颗丹丸给你。”皇帝望着他,目光里三分慈爱三分威严,“好了,长者赐不敢辞,朕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
不容质疑的决定落下,皇帝却高深莫测扫了眼王婕妤。视线收回,落在眼前的果盘,眼底却隐隐翻转出一线难测暗芒。
若非眼前这小小的橘子,他还不知道王婕妤原与通天法师是同乡。王婕妤一向与皇后交好,宁弦与太子也一直亲若同胞兄弟。
这两颗长青丹,赐给太子与宁弦再合适不过了。
宁弦只能再次惶恐叩谢天恩。
“你们现在就将长青丹服下,别浪费朕一番心意。”丹丸赐下,皇帝还不罢休,非逼着太子与宁弦当场吃下去才甘心。
他还未死呢,一个个就迫不及待算计起他身后那把椅子来。
既然做儿子的都盼着他早死,他这个做老子的也不必再念什么父子亲情。
皇帝不露喜怒说完这句,却目光灼灼盯着太子与宁弦。
这样的皇帝,在这样的场合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按下心中早存的芥蒂,太子极快地默默看了眼宁弦。两人目光相错,除了深思不解外,一时却不敢再捊皇帝龙威。
别看皇帝眼下看似慈和,但他既然当场提出这要求,就绝不会容人反驳。
赐完长青丹,皇帝双掌一合,笑道,“上歌舞。”
洛瑶瞄见他脸色沉吟,眸光一闪,随即若无其事望向鱼贯而入的舞姬。
这群舞姬衣着艳丽,荡人心魄的乐声轻扬而起,诸女长袖翩然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这大殿之间,整座大殿立时便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沁人花香。
八名舞姬有若花蕾绽放,她们在漫天花雨中缓缓起舞,拱着中间一个如空谷幽兰的红衣少女。
随着她的出现,乐曲顿时一变,长袖一拂,她便在众星捧月中轻盈而动。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纷飞洒扬,牵出一缕缕沉香。
众人如痴如醉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呼吸。那少女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
然而这时,她一个凌空飞跃的舞步,忽一举跃到了太子跟前。
眸光倏厉,纤纤莲足提起,流畅无滞对准太子要害。
那圆头的绣花舞鞋这时突然伸出闪着寒光的利刃,她动作迅速,同时愤极叱喝一声,“狗太子,去死吧!”
虽然事发突然,但太子有武艺在身,又岂是她一个舞姬轻易伤得到的。
太子往后一跃,随手摸起一个杯子朝她头部掷了过去,原以为可以阻一阻她的进攻,然而杯子砸到她额头出血,她却似完全没感受到一样,仍旧追着太子,凌厉大喊,“狗太子,你去死!”
“来人,来人,快来人!”皇帝一瞧这场面,简直气疯了,大手往在场的舞姬一指,连连怒声咆哮,“将这些刺客拿下。”
其实说这些舞姬都是刺客,实在有点夸张。因为除了那个追着太子不放的少女,其他人皆一脸懵掉的模样楞在原地。
御林军应声而入,很快就将这群舞姬全部扣下,连那个一脸愤怒追着攻击太子的少女也不例外。
人一被扣住,皇帝立即怒道,“先将人押下去严加看管。”
“陛下,民女有冤屈。”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的少女却不肯出去,在御林军扣押下仍拼命挣扎朝皇帝高声大喊,“陛下,民女有冤屈,这狗太子一日不除,百姓迟早会起来反了天泽江山。”
今日乃皇帝寿宴,接二连三闹出这么多风波,他心里早就不痛快到极点。本欲将人押下去,过后再慢慢审讯。但现在听了这话,皇帝忽然掠了太子一眼,这一眼看似平常,却让太子觉得心惊肉跳。
皇帝瞧着太子骤变的脸色,默了默,大手一挥,改变主意了,“慢着。”
他示意御林军将那少女押到近前,“你有何冤屈?”
皇后脸色微沉,在少女开口前,柔声抢道,“陛下,不管她有何冤屈,胆敢混进宫中行刺,就是大不敬的死罪。皇宫不是菜市场,除了皇宫,外面还有京兆尹,再不然还有刑部还有大理寺,她要申诉冤屈,以上那些地方哪个不可?”
“臣妾看她刻意混进宫中行刺,根本就不是陈诉冤屈如此简单。”顿了一下,她又淡淡道,“今天乃陛下喜庆之日,何必为这种逆贼坏了心情。”
“审讯之事,不如还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吧?”
“陛下,民女之冤,除了你其他人根本不会受理,也不会容民女陈诉,民女被逼无奈才混进宫中。”那少女并无惧皇后暗中射来吃人的目光,虽被缚了双手被逼跪地,却一脸坚毅地挺直了腰,无畏地仰头望着皇帝,大声道,“民女并无行刺陛下之心,至于狗太子,他死有余辜。”
皇后双眉一挑,眸光霎时寒厉如剑,“你住口。”
皇帝掠她一眼,却大手一挥,目光沉沉扫向少女,“有何冤屈,你从实招来。”
“民女孙清本为通州日照村的村民,民女所在的村庄物产丰富,乡亲们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富裕生活,原本一切是那么美好。但是在半年前,却因为太子,一切都变了。”
说到这,少女红着双眼,形如厉鬼般狠狠盯了太子一眼,才接着继续道,“原本民女的乡亲们交完赋税之后,还能过着富足的生活。但是半年前,上面却突然宣布赋税加重两倍。”
“当时我们谁都不知道这是太子假传帝令,虽然赋税加重之后生活艰难许多,但我们还是按时将赋税交上去了。”她顿了一下,声音也凄厉嘶哑起来,“然而太子却不满足,才不过一个月,他再度令人前来强征赋税,而且数额是之前的三倍。”
“这是生生将我们逼上绝路,不让我们活呀。”少女想起那些不过短短数月就饿得皮包骨的乡亲,一时眼泪横流,“但他还不满足,也不知看中我们日照村什么。将我们逼上绝路之后还强行将我们驱赶离家,我们不肯背弃自己家园,他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下令屠村。”
“陛下,我们日照村足足两千余人,除了民女当时因病侥幸离开村庄外,两千余人无一生还。”
“民女后来多方隐秘查探,才知道这一切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太子所为。他还打着要为陛下修建行宫的旗号,四处横征暴敛。民女的家乡日照村就是这样被他给毁的……。”
孙清咬牙切齿说完,悲愤朝皇帝呯呯磕了三个响头,又声声啼泣再诉,“民女本就身患重疾,原本死不足惜。但日照村两千多冤魂日夜萦绕民女心头,不将这狗太子的恶行揭露出来,只怕后面还会有第二个日照村第三个日照村……,长此以往,天下百姓必反。”
“民女不求余生能安好,只求陛下严惩这恶贯满盈的狗太子。”
“你胡说八道!”孙清说罢刚伏首,太子却似突然受到什么强烈刺激,随手抓起桌子的瓷碗就朝她砸过去。
然而他这一掷却失了准头,“哐当”一声,瓷碗落地碎成了花,没伤着孙清,反有几块碎片飞往皇帝。
洛瑶瞄了瞄他戾气涌动的眼睛,心里冷笑一声,看来皇帝刚赐的长青丹起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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