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里一角,一个陈设简朴的小厅里。
宁煜坐在方桌旁,不时丢块点心入嘴,不时歪着脑袋瞄对面少女一眼。
观察了一会,他贼兮兮笑道,“洛妹妹,听说之前在门口引起骚动的小孩是某人收养的义子。”
洛瑶淡淡掠他一眼,“五殿下,请注意形象。”瞧这贼眉鼠眼的模样,你就不怕损害皇室在百姓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吗?
宁煜假意将手脚规矩放整齐,不过眉头一扬,这严肃端方的模样便又破功,“洛妹妹,错了错了,重点不在我身上。”
“我听到了,五殿下说那是某人收养的义子。”
洛瑶漫不经心瞄他一眼,懒懒道,“那又如何?”
管那是谁的义子,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听说,那个女人姓秦,名如意。”宁煜说起这个名字时,一向看不出正经的俊脸竟迅速闪过一抹奇异神情。
洛瑶瞄见他古怪模样,不由得怔了怔。她刚刚看见什么?
杀意?她竟然从宁煜脸上看到杀意!
宁煜跟秦如意那个女人还有仇?
不对,除了杀意,刚才他脸上还闪过一丝十分奇怪的,让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的表情。
“秦如意?谁啊?”
面上佯装一片茫然冷淡,可宁煜绝对不知道,此刻洛瑶心里恨海翻涌,久久难平。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秦如意是谁!
前世,就是这个女人一步步夺走她的一切,最后还将她母子送上绝路。
她前世对秦如意有多掏心掏肺的好,如今心里对那个女人就有多深多浓的怨恨。
千刀万剐?
不,仅仅千刀万剐怎能消她心头之恨,怎么平她心头之怨。
宁煜啧啧两声,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连当年盛极一时的京城第一美人都不知道,我实在很怀疑你到底是从哪座山蹦出来的?”
少女扬眉,淡笑,“不雪山啊。”
宁煜一噎,蓦然记起她当年尚为襁褓婴儿就离府送往深山养病……。
他有些焉焉地咬了咬牙,“果然是从深山蹦出来的。”
“你都会说,当年盛极一时了。”少女同样还以鄙夷的眼神,藏着厉芒,冷笑道,“扫进历史堆中的老黄历,谁还吃饱了撑着翻出来看看。”
宁煜双眉竖起,瞪大眼睛看她好半晌,朝她竖起大拇指赞道,“行,你真行。”
“说当年,也不过五年……不,应该是六年前的事而已。”说罢,宁煜似乎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那时你还是豆丁大点的小丫头,不知道她也情有可原。”
不,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秦如意那个盛极一时的京城第一美呢!
前世,那个女人就是利用一个孩子接近她。然后利用她才得以换另一个身份从妙心庵回京。后来,她对那个女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以最诚之心最浓之情姐妹相待。
可笑的是,她的一切,包括最初在妙心庵附近的遇见,全都是秦如意的算计之中。
眼下皇帝改道益州,跟宁弦可脱不了关系。
如今看来,秦如意应当早与宁弦有勾结了。
“既然是盛极一时的京城第一美人,想必未曾去军营磨练的五殿下,当年曾无数机会目睹她的风采。”洛瑶微抬的双眸,澄澈明净中隐隐约约似乎透着一分好奇,只有她自己明白,她那分好奇是因何而生。
“请问六殿下,她六年前何故突然在京城销声匿迹?如今又突然在这益州驿馆露面?”
宁煜犹豫了一下,“这个……。”
少女笑吟吟截过话,“不方便说?”
宁煜烦躁地扯了扯衣领,掠她一眼,不悦道,“有什么不方便说。就是那些事,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若你想了解事实真相,不妨亲口问问宁易非那个棋呆。”
洛瑶不以为然地瞟他一眼,懒洋洋道,“哦,如今我就愿意听听你口中的道听途说而已。”
“六年……哦不,七年前,宁家军出了件大事,据说秦如意那个女人听说之后,立刻抛下京中一切前往庵堂祈福。”他顿了一下,眉宇之间浮出几分嘲弄,“据说还在菩萨面前立下虔诚誓愿,要在庵中诚心祈福六年,希望菩萨能保佑他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说着,他古怪地瞄了瞄少女,又道,“那时候,传回来的消息是,宁易非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洛瑶微微眯起双眸,唇边慢慢噙出一抹森凉笑意,“哦,好虔诚的心愿。”以她前世对秦如意的了解,秦如意坚决避往庵堂,应该是确定宁易非当时绝无生还可能。
秦如意当年这一避走庵堂,既成全了贞烈名声,又为日后另攀高枝做好准备。
多妙一着棋。
“我想起来了,似乎这位京城第一美人曾和卫王府的三公子结过亲来着?”
宁煜嘴角一抽,瞧她这慢条斯理的模样,哪里是“恰巧”想起来,分明一早就知道这事。
可是,曾结过亲?两家的亲事虽然一直没有再提起,但也一直没听说解除了啊。
宁煜疑惑地挑了挑眉,“洛妹妹,听说她如今闹这一出隆重登场,可谓来者不善。”
洛瑶无波无澜掠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综合各种小道消息,以及她前世对秦如意的了解。秦如意这个女人今日登门的意图,她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
大概最先打算用一份伪造的“婚约”将宁弦绑在她的算盘上,可能秦如意在庵堂待得太久,所以对形势的掌握有些脱节。就算秦如意能换一个身份重新回京,宁弦或者皇帝能允许一个身份不匹配的女人坐上六皇子正妃的位置吗?
平国公府两位嫡出子弟虽已殁,但作为四大国公府之一,余威仍在。既然秦如意不肯再安份,宁弦自然抓紧机会利用一把。
于是便编了太子昔年受伤失忆在外有段情的故事,若秦如意能安份听从安排,以后大概会进入太子府为妾侍替他做内应。
可秦如意这个充满野心的女人又岂肯轻易就范,干脆来一招身份大公开。
逼不了宁弦就范,这是改变主意,决定逼宁易非就范吗?
当年她是为替生死未卜的宁易非祈福这才毅然抛弃京城荣华富贵,到深山庵堂清修茹素。
如今她打着担忧宁易非伤势的旗号只求一见,并不曾要求宁易非接她回去,又一招以退为进。
难道那个女人还想着以后嫁进卫王府掌握宁家军几十万兵马?
皇帝呢?传宁易非前去见那个女人又是什么意思?
觉得通过掌控一个女人更容易些?所以打算成全秦如意?
宁易非呢?
当年被那个女人毫不留情抛弃的宁易非,又是怎么想?
越想,思绪越乱。洛瑶皱了皱眉,有些心烦意躁地掠了眼对面神色莫名的男子,冷笑道,“五殿下,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跟那位秦美人有什么瓜葛呢,不如说来听听?”
“那个……洛妹妹,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忙。”宁煜也不知被她这话挑起什么,竟忙不迭站起来要走,“我先走了。”
洛瑶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眸微微眯起,眉梢流泻的细碎波光里,缓缓漫出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思来。
宁易非会如何面对昔日有婚约的红颜?
宫人没出去多久就将宁易非传到了皇帝所在的大厅。
“臣参见陛下。”
驱着轮椅,宁易非目不斜视来到厅中朝皇帝拱手作揖。
“宁世子来了。”皇帝忽然一改之前阴沉脸色,看见他进来便和颜悦色露了笑脸,“朕今天传你过来,是有一桩喜事告诉你。”
男子垂首敛目,视线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脚尖三寸之地。对于就站在他旁边不过三尺之遥的少女,完全当空气视而不见。
“臣,洗耳恭听。”
“故人相见,是为人生一大喜事。”皇帝满脸高兴看着他,“朕,也替你欢喜。”
宁易非一脸恭谨模样,坐在轮椅当中微微垂首,并不接话。
皇帝掠了掠旁边显得激动又极力抑制情绪的少女,哈哈笑道,“宁世子,你扭头看看,旁边的故人是谁。”
宁易非缓缓抬头,幽深如潭双眸慢慢扫过秦如意绝美无双的脸,并没有皇帝意料中的激动欢喜。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在他脸上看见。
秦如意接触他漠然陌生疏离的眼神,心头一凛,浑身突然似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般淋了个透心凉。
他,这是打算不认她?
心尖一颤,心底没来由涌出浓浓恐惧来。
全然陌生的无动于衷的眼神淡漠自秦如意脸上一瞥即过,随后他不轻不重对皇帝道,“陛下,臣不认识她。”
“不……认识她?”皇帝满脸和悦的笑容登时难堪地定格成一个古怪的姿势。
惊愕一下散去,面色沉了沉,脸上笑意仍在,他微眯眼眸,闪烁着危险光芒淡淡划过宁易非风华绝伦的脸庞,声音很轻很缓,“你说,你刚才告诉朕,你不认识她?”
宁易非在他“坚持”的眼神下,勉为其难地略略偏过头又匆匆打量一眼面色惨白的秦如意,仍旧万分确定的语气,淡淡道,“陛下,臣,确实不认识她。”
仿若剔羽两道浓眉略略皱起,他困惑又冷酷道,“陛下,如果她非坚持是臣的故人,那她一定是别有居心的骗子,请陛下千万不要轻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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