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瑶朝元香看了一眼,元香右手立时按在剑柄上。
“瑶瑶,这大年初一,多么欢庆的日子。你瞧瞧外面欢笑拱手作揖互道恭贺的人们,他们的笑脸多么真实可爱。”外面,有道温和的声音娓娓响起,却又在恰当的时候停顿一下,似乎是等洛瑶亲眼见证他所说的平实欢乐场景一样。
“刀剑无眼,人却有情。若不小心伤了你,我心——会疼。”
洛瑶听着他温和怜惜的声音,只觉满心的欢喜瞬间成了无处安放的恼怒。
宁弦这贱男人,怎么连这样美好祥和的日子都不能让她喘口气?
“六殿下的神功越发让人惊叹了。”少女压下心头喷薄欲出的怒气,眼色递去,示意元香不要轻举妄动,“我虽不会心疼六殿下这样的万金之躯自屈车夫,却难保王婕妤知道了,不会想法子让我整个人都疼不起来。”
元香怪异地看她一眼,心想小姐损人的功夫越发见长了,尤其在宁弦面前。神功让人惊叹?是指他的忍龟之功还是厚脸皮之功?
“婕妤身在深宫,好好关心父皇就够了。”宁弦对她的冷嘲热讽不以为忤,略顿,又温和道,“况且她知道了,只会为她儿子长大懂事感到高兴。”
洛瑶默然片刻,听着马车出了城门,才道,“不知六殿下今日如此好心情想去哪游玩?”
跳马车?
这种一不小心就将自己弄到非死即残的危险事情,不到迫不得已,她绝对不会做。
别以为有元香在身边就万事不愁,宁弦今日既冒充车夫将她截走,身边带的侍卫又岂会少。
她可没忘记宁弦曾对元香起过杀心,更不会给他机会“一不小心”解决元香这个隐患。
所以,洛瑶在知道是他后,并没有特别流露出什么抵触情绪来。
懂得审时度势,是在京城之中好好生存下去必须掌握的技能。
“城外有个李子坡,你听说过吗?”宁弦似乎忘了自己皇子的尊贵身份,就坐在外面驾着马车,十分平和的与她闲聊,“我听说那里有个地方景致特别优美,你一定会喜欢的。”
洛瑶沉默。
现在他控制着马车的方向,她有权利说不喜欢吗?
宁弦心情似乎特别好,她不答话,他亦不气恼,自顾不时介绍着那个李子坡如何如何。
这样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瑶瑶,下来吧。”
忽略掉他令人厌恶的声音,洛瑶闭着眼睛感受外面寒风送来的扑鼻清香。
她被逼坐马车来了李子坡,不代表她还得遵从他的命令。
“我觉得在车里坐着挺好,”她一顿,语气轻嘲,“至少暖和。”
不管红梅白梅,她前些年四处游历,见到的都不少。况且,再美的风景,有个煞风景的人在,她也没有赏看的心情。
“瑶瑶怕寒?”宁弦竟然不强逼她,温和语气含一丝诧异一丝自责,又怜惜道,“怪我想得不周,你若不喜欢,便在车里看着也好。”
这下轮到洛瑶愕然挑眉了,这么好说话,宁弦转性子?还是天要下红雨?
当然,天没下红雨,也没飘雪,只有淡淡的线条极为疏懒的日光静静洒来。
宁弦竟然就坐在马车外,隔着帘子背对洛瑶,面向巍巍殷红一片的花海,缓缓诉说起来,“记得五岁那一年,也是这样寒冷的天气。我和王婕妤在宫中,连饭也吃不饱,连御寒的衣物也没有,更别说可供暖的炭火。”
他声音温和,语调却沉沉透着阴郁气,“同样身为皇子,太子身边奴仆成群,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宫中最精致的。而我,却连捡他剩下不要的,也没有资格。”
他声音温和而平静,洛瑶却听出他平静下藏着冷酷与不甘心。
“就在那日极寒的天气,他失足掉进水里,那时候他还不会水。周围没有其他人,是我不顾严寒跳下去将他救了上来。他身边很快有热水热汤暖衣围着,所以他的身体没有落下一点毛病,而我——”他似乎极为嘲讽地笑了笑,声音很低,又刮着风,洛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很快,他又道,“本来底子就差,这一跳,差点将自己的命都丢了大半。”
洛瑶默然,这段历史,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太子一直将他当亲兄弟护在羽翼下,并非仅仅因为他刻意装得淡泊无争无心权势,更有这救命之恩在里头。
只不过,太子又知不知道这救命之恩——有几成是真心几成是算计?
“后来,太子待我极好,但凡他有的几乎都没有落下我。皇后也渐渐待我亲厚起来,婕妤的日子也慢慢好转。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自己用了下半辈子换来这些靠人施舍的锦衣玉食。”
洛瑶皱了皱眉,心生出些许疑惑,不过,她不觉得有必要向他了解详情。
宁弦却又自顾说道,“御医用尽好药,我最多也不过能活到不惑之年而已。”
洛瑶心头一紧,他活不到不惑之年?
随即心下冷笑,她不相信换了一世,宁弦的身体也会跟着换了,前世她……。
“所以,瑶瑶,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什么命定天寡,横竖我也没多少年活头,若得一心人,能快活的过几年,早些去了又何妨。”
洛瑶心下呵呵,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重点。难怪他一直纠缠她,连智空大师的批言都吓不退。
“这里风大,瑶瑶你一定冷了吧,你稍等一下。”宁弦今日似乎转了性子一样,一点也不在乎洛瑶对他不理不睬,此刻竟像个没有丝毫架子的情人一般温柔体贴。说罢跳下马车,往一棵有了年岁的梅树走去,直接蹲在树下挖了起来。
一会之后,他拿了一壶酒过来。
挑开半帘,不让冷风往里灌,却又留出合适的空间让他将酒杯递进去不会碰洒。
“来,瑶瑶,这是酿了五年的梅子酒,味道酸酸甜甜且不会上头,你喝几口暖暖身子也好。”
洛瑶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盯着他递进来的酒杯,眸光闪了闪,笑着拒绝,“多谢六殿下好意,不过这酒我不能喝。”
宁弦似乎有些意外,“为何?”
“怕我在酒里乱加东西?”
洛瑶心里冷哼,宁弦对她的心思简直跟司马昭一样——路人皆知,她防着点总没错。
面上却客气道,“怎么会?”
她又笑了笑,“这几天吃太多鱼虾一类的食物,我怕喝了酒,身子没变暖和,反倒惹出麻烦来,到时岂非辜负六殿下你一番美意,还可能让你无端背上黑锅。”
宁弦挑了挑眉,眼里虽有诧异,声音依旧温和,“原来你曾有过敏史。”
他将酒杯收了回去,凝着碧翠酒液,带着遗憾道,“那就不要勉强。”
这么好说话?
宁弦越反常,洛瑶心里警惕越甚。
她心里虽隐隐有丝不安,但依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即使他为达目的再不择手段,他骨子里也有他天生不坠的骄傲。
让她始终相信,他是不会对一个女人用强的,因为他心里不屑。
是的,并非不敢,而是不屑。
虽然心里笃定他不至于明着对她做什么不轨之举,但在这待得越久,洛瑶心里便越发觉得不安。
大年初一这日子,李子坡纵然美景如画,此刻除了他们,也再没有别人。
不,洛瑶心头紧了紧。
周围还有别人,而且为数不少。虽然她听不到呼吸感受不出任何气息,但她就是有种感觉。
而那些人,全部只听令于宁弦。
望了望开始偏西的日影,冷风肆虐,寒意渐渐漫上洛瑶心头。
若宁弦执意将她困在这,她该用什么办法安全脱身?
跟她约好不见不散那个人,现在是不是等得焦躁不耐了?
“这梅也赏了,酒也喝了,若六殿下无其他事,能不能先回城再说?”洛瑶慢慢开口,从帘子一侧的细缝紧紧盯着他脸庞,“这儿的风,实在太寒冷。”
“天色还早,景致亦好,瑶瑶不觉得这么快就回去太可惜了吗?”宁弦温和望进去,似是在李子坡这待了那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不答应她要求。
话落,他态度又软了软,看着她隐隐央求道,“你若真觉得冷,不如下车走走?或者到平地那边烤烤火?”
少女蹙起眉尖,似乎恼怒想发火,又似乎在极力压抑忍耐着。
过了很久,宁弦才听闻她不情愿道,“那就烤烤火。”
掀开帘子,冷风骤然扑来,她立即冷得一哆嗦往车里缩。
宁弦见状,温和地笑了笑,朝她伸出手。洛瑶怎么会让他碰到自己,帘子一放,她后退,元香便隔在与他之间。
宁弦目光一闪,也不尴尬,笑着收回手,转身向旁边的平地走去,“我先去生火。”
洛瑶盯着他背影,心里有狐疑涌来,不过随后又撇下。
除非他会读心术,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打算!
火堆很快烧得噼哩啪啦作响,洛瑶感受到火的温度,才从马车出来。
然而,她才靠近火堆,就见有只鸽子扑翅飞过,在空中盘旋一下便停在宁弦肩膀上。
他取下纸条一看,温和的神色似乎没变,但洛瑶并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恼怒与冷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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