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深雪忍俊不禁,拍了拍这傢伙毛茸茸的头发。
「去吧。」她轻快说着,「阿纲就是这样讨人喜欢的孩子,大家也是真的喜欢你呢……答应她吧。」
沢田纲吉挠头,神色复杂地应下了,但接下来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变得有些沉默起来。
之后,当天色渐黑,小镇渐渐热闹起来时,沢田纲吉却游离在这热闹之外,站在海风中。
冷不丁的,他说:「森小姐。」
「嗯?」
「我对你来说到底是——」
这一刻,少年话语一顿。
他气息微乱,像是突然回过神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于是他生硬转折,说道:「——我对你来说,难道还是个小孩子吗?」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沢田纲吉想要知道的事,但他最想问的问题却不是这个。
他最想要问的,是另一件事……是一件几乎称得上冒昧,以致于让他迟迟不敢开口的事。
森深雪笑着,还想要逗逗他,但当她迎上少年那双诚挚的眼时,她那些或轻佻或狡猾或推脱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阿纲你啊……」她顿了顿,从少年的肩上跳下,身形拉长,只是眨眼间,那幻影就凝成了真实。
「阿纲,在这之前,我问你一件事吧。」
「嗯?好啊。」
「你为什么还在叫我森小姐呢?」
「……欸?!」
沢田纲吉的脸色骤然红了。
他结结巴巴,目光游移,像是猝不及防下被揭穿了什么重要心事。
「那森小姐觉得……觉得我该叫你什么呢……」他吞吞吐吐,声音弱气。
森深雪含笑看他,声音轻快:「不要问我呀,这可是取决于你哦!」
「咦?」
「对于我来说,你就是阿纲,而对于你来说,我到底是『森小姐』还是『阿雪』,这不是一直都是取决于你的事吗?」
沢田纲吉:「……」
不是啊!不是这样的!
大家根本不是说的一件事啊!
对于外国友人、魔女小姐森深雪来说,无论是「沢田」也好「阿纲」也好,它们都只是随口叫出的一种代号而已,没有任何象徵意义。
可是对他来说……这一切却都有着全然不同的涵义啊!
沢田纲吉涨红了脸,抓着自己的头发,想要抗议,但却又怎么都没办法将自己心里的那些话说出口来。
于是最后,他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委委屈屈道:「森小姐……根本什么都不懂……」
森深雪凝望着他,神色温柔。
「真笨呢,阿纲。」森深雪笑着,「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懂,而不是你不懂呢?」
少年人茫然抬头看她。
可森深雪却先一步移开了目光,望向黑暗的海面。
「你知道吗,阿纲,我总是曾经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靠利益缔结稳固,也可以因利益分崩离析。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人与人之间还有牢不可破的真情,而仅仅是因为『真情』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我相信它的存在,但我却不相信我有这样的幸运遇见它。」
她静静叙说着,声音与海风一同飞扬。
「我的信任很少,我的喜欢也很少,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决定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灌注在我自己身上——我只相信我自己,这样我就不会因为被人背叛而受伤;我最爱的人就是我自己,这样我就不会因为喜欢之人的离开而痛彻心扉。无论是吃饭也好还是对他人付出的信任和爱意也好,最多只能到百分之七十,而那最后的百分之三十,绝对不能交给任何人,唯有这样我才能在每一次跌倒后爬起来、才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沢田纲吉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
但他看着森深雪的目光全神贯注,又像是会发光。
森深雪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个一意孤行的人,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哪怕是所谓的命运,也绝无法左右我,如果是无法让我认同的事,哪怕头破血流粉身碎骨,我也一定要将它改变。命运可以杀死我,但无法改变我,如果想要改变我,那就只能杀了我——最开始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到这个世界的。」
这一刻,沢田纲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睁大眼,心情蓦然下沉,那原本令他慌乱无措的少年心思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预料之中却又不肯正视的难言苦涩。
他定定看着森深雪,脸上有片刻失去了表情。
「为什么……森小姐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说这种事?」
沢田纲吉声音发涩。
「森小姐……你……要走了吗?」
森深雪稍稍沉默,而后轻声道:「是啊。」
「但是,但是怎么会这样突然?!」少年有些激动和伤心,「而且明明流星还没有来——」
「那是我骗你的啦!」森深雪打断他的话,笑了起来,「而且事实上,这不算突然了。我本来只打算待一年就离开,又或许只是短短几个月,所以随便找了个藉口糊弄你,因为流星来不来,都是我说了算的,但我没想到——」
但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里一留就是三年。
少年神色有些受伤,狼狈地闪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