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床上的赵识华被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地按开了床头灯,看到是自家崽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她的视线落在了沈延哭得通红的眼眶上,还没来得及放下来的心脏就又被提了起来。
「崽?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跟妈妈说,别哭了眼睛都红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延呜咽着没回答她的话,只一个劲儿地往她的怀里钻。
赵识华顿了须臾,隐约懂了他的意思,配合着他的动作把他抱进了怀里,然后熟悉地像小时候哄崽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心。
门外的陆野看到她的动作,眼里浮现出了一丝瞭然。
原来之前沈延每次崩溃的时候用这个姿势最好哄,是因为当时已经过世了的赵识华就是这样哄他的。
好一会儿过后,感觉怀里的崽情绪勉强稳定了一些,赵识华才放轻了声音,带了点儿笑意说:「我们崽这么喜欢粘着妈妈呀?」
她是个典型的南方人,轻声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像是春季微微拂过和风,很容易让人心绪沉静下来。
可她怀里的沈延却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一样,手指死死地攥着她腰间的衣服,眼睛里满是空洞,还在不停地溢出晶莹的眼泪来。
赵识华像是半点没被他影响一样,声音依旧带着和缓的淡淡笑意:「崽?妈妈这样抱着你还是小时候的事呢。那时候我们崽才芝麻大一点儿,话还多得不行,一说就停不下来。还好小时候不喜欢哭哦,不然妈妈要被你烦死了。」
她轻笑了一声:「还记不记得你上二年级那会儿,开家长会的时候你们老师跟我说,你同桌想换个位置,因为我们崽话太多了。」
「谁知道你这孩子,长大了懂事了,话也少了。」
说到这儿,她轻声嘆了一口气:「时间过的快啊,一晃我们家崽都长大了。」
「我……不想长大。」
沈延的声音里还带着潮气,有些哑。
「那不成,」赵识华笑了,「你不长大那怎么行?妈妈还等着老了之后你来养呢。」
「原本妈妈还想着,等我们崽以后娶妻了,有小孩儿了,妈妈就整天带着孙子出去炫耀,现在啊,我们崽都谈恋爱了,想要崽给妈妈生个孙子想来是不可能了。」
「领养一个就算了,领养的小孩儿哪儿有我们崽好看啊,」她想到了什么,开玩笑似的说,「还有啊,妈妈知道陆野家里有钱,代/孕就算了,这劳什子缺德事儿我们可不能沾。」
「妈妈知道我们崽心善,绝对是沾不上这种丧德事的,就是……」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门口站着的陆野,「妈妈不了解陆野,你得看着他。」
陆野:「……」
他看起来就是那种道德观念严重缺乏的人?
这种事,就是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都应该知道的吧。
还有——他抿了抿唇——他丈母娘怎么跟学过川剧变脸似的,对上他一个样,对上他媳妇儿就成了另外一个样儿。
听着赵识华絮絮叨叨地念叨了这么久,沈延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听到她说完了之后,还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赵识华和门外的陆野同时松了口气。
她把眼里的担忧不动声色地藏了起来,轻声笑了笑:「不哭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沈延的耳根慢慢地红了一些,像是有些羞涩一样,把头往她的怀里埋了埋。
赵识华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妈妈可真是被你吓了好大一跳——这是做噩梦了?」
「……嗯。」小孩儿微不可闻地应。
「梦到什么啦?怎么跟小时候一样,一做噩梦就跑来找妈妈。」
沈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说:「梦到……你不要我了。」
赵识华脸上的笑里多了点儿无奈,「我就你一个儿子,不要你还能再生一个啊?一天天想这么多……」
「久别重逢」的母子俩还在低声说着话,陆野无声地嘆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他回到沈延卧室床上的时候,被子上已经没有了温度,他也没管,就这么摸黑上了床。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过了,窗外已经没了人声,镇上的人家都灭了灯,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只有深蓝色的夜幕中偶尔露出来的三两点星子在闪烁着微光。
陆野一个人隐匿在暗色里,沉默了好久之后,又缓缓地嘆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十八九岁时候的睡衣,里面不可能会有烟。
他的手指就着抽菸的姿势搓了搓,半晌后,卧室里如墨的夜色里响起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说起来,他也是讨厌烟味儿的。
但是后来被迫接手漏洞和筛子相差无几的陆氏之后,他身心俱疲地在那些个老狐狸之中周旋,慢慢地竟然也学会了这个坏习惯。
他脑海里各种思绪翻飞,可一静下来,莫名地耳畔就又想起了不久前他丈母娘的一句话。
「怎么跟小时候一样,一做噩梦就跑来找妈妈。」
上一世那件事之后,沈延有时候也会这样,夜里做噩梦醒了之后,推开他就往外面跑。
可等他跟着追出去,就看到清瘦得不成人样的青年默默地蹲在墙角,咬着自己的手背,眼睛里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