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靖舒找到云钰的时候,她还昏迷在海滩上,后脑泡在海水中,冲刷出一片血红。
他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刺得他心头一阵剧痛。
“阿钰……”他的心跳都险些在这一瞬间停住,虽然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伸出去的手还是僵硬的半天才敢将她扶起来。
他甚至都已经脑补到了最坏的结局。
高靖舒下意识的探手检查了一下鼻息,在发现她只是昏迷之后才长长松了口气。
“阿钰!”长宁和苍穹紧随其后,老远就看到了沙子上的血迹,倒抽一口寒气,“伤着哪里了?”
高靖舒轻轻把她抱起,几人也迅速返回海港附近的客栈。
经过这一番狂风暴雨,此时的客栈内挤满了刚刚从海市逃出来的幸存者,横七竖八的躺在地面上休息。
店家也顾不上招待他们,索性放了几张席子,在大堂烧了些热水。
“公子,这边!”好在白将一早就过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抢了两间客房,还扣着唯一的大夫不让走。
大夫已经有些上了年纪,被这么一折腾,自己手脚都有些不利索。
好在医者仁心,虽然被一群人堵着想走也走不走,还是没抱怨认真给云钰检查了一下伤势。
“这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吧。”大夫很快就找到了原因,干净利落的给开了药,叮嘱道,“砸的不轻,还在海水里泡了这么久,等她醒了,最好找个安静的地方养几个月,否则落下病根,以后这一变天就得头疼欲裂。”
高靖舒谢过大夫,坐在床榻边担心的摸了摸云钰昏睡中的脸庞。
“到底怎么回事?”玄吟已经处理好伤口,腿上被绑带包的严严实实,还是固执的坐在那里等他们回来,“海市可不是一般地震海啸能破坏的,是不是你们那边出事了?”
苍穹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东西,它被几重法术包裹,但是放到桌面上的时候还是让整家客栈都晃了一下。
苍穹指着道:“当时我们原路返回,我引开那只蚌精,长宁引走了恶灵,之后果然在深海出发现了类似法器的东西,就是它。”
“这么小?”玄吟难以置信,拖着骨折的腿艰难的挪到桌子边,也不敢伸手去碰,“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有点像铃铛,具体是什么不清楚。”高靖舒接话,“它和普通小猫小狗戴的铃铛差不多大小,卡在一块海底巨石的裂缝里,我只能用剑破开石头再把它取出来,谁知道就是那一刻,它忽然发疯一样的摇晃起来,然后整个海底都被摧毁了。”
玄吟倒抽一口寒气:“难怪,是你们那边的动静引爆了地震,同时还掀起了海啸!这法器这么厉害,连加固百年的海市结界都能直接破坏?”
“之后我们用法术将它包起来,准备返回找你们的时候才发现海市一片漆黑,想用水母联系你,又怎么也联系不上。”
玄吟摸了摸袖间的水母,叹道:“我本想拉着阿钰从内城的通道逃走,可她说要让所有人一起走,我只能命令水母将另外两处的通道打开,当时一片混乱,我实在腾不出手联系你们。”
“无妨,你没大碍就好。”高靖舒还是礼貌的对她笑了笑,指了指桌上那个奇怪的铃铛道,“之前你说要回去找玄晏,那这个东西你带上吧,能在海中引发这么大威力,也许玄晏知道些线索。”
“好。”玄吟自己也再次用法术包裹了一遍,小心翼翼的收好,“你们先休息,我让人弄些吃的上来填填肚子。”
房间里只剩高靖舒一人之后,他的脸色才肉眼可见的惨白下去,一直努力保持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
“阿钰……”他轻轻的将手放在她额头,但此刻坐拥朱雀之力的自己却无法帮她温暖身体。
“真是一如既往的蠢啊。”他低头苦笑,脑子里闪过相遇以来的一切。
坦白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失去她会怎么样。
他似乎潜意识的觉得,只要自己一回头,阿钰就会在身后冲他挥手。
直到看见她小小的身体昏倒在海滩上,冰冷的海水让她面如死灰的刹那间,他才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是该庆幸,经历了这么多,阿钰还是保持着最初的本心。
忽然,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从昏迷中忽然清醒过来的云钰呆呆看着他,手指又慢慢往上挪到了眼角的位置:“咦……怎么哭了?”
“阿钰!”高靖舒又惊又喜,又不敢乱碰她伤到脑袋。
云钰平躺在床上,感觉脑袋上的剧痛是如此的熟悉,若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现在她的后背也是一片僵硬,稍微动一动就疼的她窒息。
高靖舒紧张的问道:“阿钰,阿钰你怎么样?”
她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内心竟然有些开心。
“阿钰?”见她不说话,高靖舒越来越慌了,再看她睁大的眼睛里写满愚蠢,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心间——不会是摔坏脑子了吧?
他下意识的伸手在云钰眼前晃了晃:“阿钰,阿钰你看得清吗?”
疼痛是如此的熟悉,而他现在的动作也是如此的熟悉。
云钰在心底哈哈大笑,这只死狐狸,该不会和当时的苍穹一样以为她摔傻了吧?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眼神反而更加迷惘起来,张了张口,故意不说话,还装模作样的用手摸了摸包成粽子一样的脑袋。
糟糕!
高靖舒脑子一片空白,原本挺精明的一个人,这下彻底傻了眼,下意识的伸出两根手指问道:“阿钰,这是几。”
云钰无声冷哼——果然一模一样。
她木讷的张口,胡说八道:“三……”
“啊?”高靖舒呆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继续问道,“阿钰,你还记得我不?”
云钰翻了个白眼——连问的问题都一模一样,这是死狐狸,什么时候变得和小白兔一样好骗了?
她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咕噜咕噜的转动,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支支吾吾的道:“你、你是……”
高靖舒急了,一边帮她盖好被子,一边三步并作两步的准备冲出去找大夫。
云钰这才一把抓住他,哈哈大笑:“傻不傻啊!哪有那么轻易就摔成傻子失忆了,我骗你的!”
这次轮到他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的看着怀里嬉笑的女子。
云钰戳了戳他,有些心虚的道:“怎么不动不说话了……我逗你玩的,不要生气啊。”
话音未落,反应过来的高靖舒用力将她搂入怀中,语气还是明显被惊吓过后的剧烈颤抖:“不要吓我啊……不要拿自己来吓我好不好?”
云钰贴在他的胸膛,有点开心又有点惭愧:“恩,下次不了。”
稍作休息之后她就已经可以活蹦乱跳的下床了,高靖舒皱眉看着面前胃口大开正在狼吞虎咽吃宵夜的云钰,再想起她刚才苏醒时候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自己也被自己的反应逗笑,没好气的骂道:“阿钰,你装傻子真的很像哎!”
云钰瞪了他一眼,嘀咕道:“你比苍穹还好骗。”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苍穹是听到她醒了和大家一起过来的,一进来就听到了让人尴尬的话。
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都是来辞行的,玄吟要去北地面见玄王,而白将也准备去白麓城看看白湮。
“你们保重,一路小心。”云钰赶紧放下碗筷,认真回礼。
“阿钰。”长宁喊住她,“刚才我御剑出去检查了一下,这一片的海域已经明朗了,御剑回去应该不会再有危险。”
“你要走了?”云钰有些舍不得,长宁递给她一只白色纸鹤,“阿钰,你失踪两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下落,我得先回昆仑山和师父师叔们报平安,好让他们能放心,这只仙纸鹤是师父亲手做的,可以跨洋跃岭,这段时间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记得写信回来。”
云钰赶紧接过来,宝贝一样的收好。
长宁摇摇头,又递了另一只蓝色纸鹤:“这只是我的,你也收着。”
“你也会做仙纸鹤啦……”云钰一边嘀咕一边接过,长宁笑了笑,叮嘱道,“我看你们麻烦挺多的,肯定还需要人手帮忙吧?不过我也有另外一些私事要解决,必须要先一趟昆仑山,这只纸鹤你带着,以后我回来我好找你。”
提到“私事”这两个字,长宁的余光看似不经意的扫过高靖舒,果然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两人心照不宣的挪开了视线。
“长宁,你自己小心啊。”云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让师兄师姐们不要担心我,我好得很!”
长宁啧啧舌,轻轻戳了戳她包着纱布的脑袋,没好气的骂道:“这也叫好得很吗?”
“你千万不要告诉师兄!”云钰立刻换了语气,警告道,“我好歹也是你的小师叔,长辈的话都不听,等我回去罚你。”
“是是是,小师叔。”长宁心口不一的答了一声,又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几人离开之后,苍穹接道:“阿钰,高阁主,我要回南州看我姐姐,你们是一起,还是另有安排?”
高靖舒本来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瞄了一眼云钰的脑袋,叹道:“一起回南州,正好让盛年给她治治脑子。”
“喂……”云钰还想争辩,高靖舒直接用手堵住了她的嘴,“赶紧回床上躺着去。”
她只能不情不愿的回去,到底是受了伤,虽然嘴里嘀嘀咕咕的,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暴雨初晴的天空分外明朗,但死里逃生的人们还是唉声叹气的蜷缩在角落里,眼睛没有一点光彩。
高靖舒走到海边,第一次认真的抬手按住胸口,感受着心脏内部属于朱雀的特殊跳动。
云钰和苍穹都在他身后,谁也不知道黑焰是否已经完全散去。
许久,他深吸一口召唤出朱雀神君,那种曾经让他们九死一生的力量第一次彻底的掌握在手中,巨大的羽翼绵延铺开,赤色的火焰染满了天空,倒影在海平面上,一片绚丽。
朱雀睁开瞳孔,正视着下方自己的主人,它微微颔首,一滴流火落在,被他接住。
火焰在掌心跳动,是纯正的赤色,不再被黑焰笼罩。
“走吧,回南州。”高靖舒转身对两人招手,云钰也兴奋的跑过去。
“哇哦……”她坐在朱雀的后背上,炽热的火焰不会再灼伤她,反倒是像温暖的泉水,让她分外舒服。
朱雀掠过炎狱火海的时候,五千年前的冰焰朱雀影也呼啸而出,重新融入神君本尊。
而当朱雀再次来到南戈壁上空的时候,龙华殿被击败,弃甲投降。
它停在南州的高空,一双眼睛俯视着这座熟悉的城市。
百姓也惊讶的抬眸,这是庇佑他们数千年的朱雀神君,再另一个人的带领下,重新回来了。
云钰没管这些,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下方的白涉水,拉着高靖舒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的时候,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高靖舒没好气的拖着她,直接塞给了盛年。
白涉水终于松了口气,低头谢过苍穹后才走向高靖舒。
“靖舒……”他欣喜的看着焕然一新的高靖舒,开心的道,“太好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涉水。”高靖舒咬了咬唇,低道,“涉水,你猜我这次遇见了谁?”
他想了想还是摇头,怎么也想不出遇见什么人会让他这么开心。
高靖舒靠近他,小声说道:“我遇见了我娘……虽然她在沉渊海,但看见我她很开心,涉水,我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还活着,能让她看到我长大后的模样。”
白涉水瞳孔顿缩,内心却有种难以言表的哀伤。
高靖舒抱住他,又道:“我没有遇见白王妃,她一生善良,一定是去往轮回了。”
“恩。”白涉水点头,坚定地道,“靖舒,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