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找了个能看清内城的客房住下,伙计好奇地打量着四人,忍不住问道:“你们住一间?”
“不行吗?”高靖舒无所谓地耸耸肩,一脸嬉笑。
“行,当然行。”伙计谄媚地点头,补充道,“燕大爷是我们楼外楼的贵客,四位想怎么住都行,反正我们这半年基本都没什么生意,各位随意,开心就好。”
说罢他就准备退出去,高靖舒一把按住他,顺手还热情地拖了张椅子让他坐下,问道:“海市也是极乐天国的一部分,我记得以前很热闹的,怎么这么萧条了?”
“公子……”伙计局促不安,但见几人的目光同时转过来落在自己身上,连忙解释道,“海市从大半年前开始就没什么生意了,听说是外面在打仗,兵荒马乱的,客人就少了。”
高靖舒坐在另一边,托着下巴嘀咕:“也对哦,天街鬼市还做些普通人生意,你们可是专门盯着那些达官贵人宰啊,现在人家自顾不暇,自然是没有时间金钱来这种地方消遣了。”
伙计“嘿嘿”笑了两声,竟然还感慨地叹了口气:“我十六岁就被卖到这里了,那时候才是真的热闹呢!”
“你是被卖进来的?”
伙计小声道:“我们这种干活的,基本都是被卖进来的,要是在陆地上兴许还能拼一把试试逃出去,可是这海市建在深海中,出去就得死啊!哎,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高靖舒不动声色地接话:“南海相比其它海域要稍微安全一些,但是普通人不会法术也很难在这种地方逃生,你们平时就不担心?”
“担心也没有用啊,真要出了意外,逃生的几条路也轮不到我们这种小喽啰。”
高靖舒又道:“这些年没有出过意外吗?”
伙计摇头回道:“碧蕊夫人精通法术,自从她接手了海市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事,一开始我还不信,每天睡觉都提心吊胆的,但是真的没出过事哎,后来也就习惯了。”
高靖舒若有所思地从窗子往外望去,用珠宝点缀而成的天空看似繁星璀璨,但他能感觉到有强大的法术如光一般倾泻在整座城中。
云钰好奇地凑过来,问道:“那碧蕊夫人是什么来头,这么厉害吗?”
伙计翻了个白眼:“那我就不清楚了。”
云钰不信:“你在这混了二十年,怎么会不清楚?”
伙计鄙夷地打量着她:“你没出来讨过生活吧?在他们那种人眼里我就和一只蚂蚁差不多,哪里有胆子打听这种事情。”
云钰不甘示弱地接道:“这种事情还用打听吗?她是海市的城主哎,难道不是应该威名远扬、让人谈之色变?”
“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平时没事还是少看点闲书吧!”伙计嫌弃不已,“人家是笑面虎,不是纸老虎!外面的话能信?那无非是夸她貌若天仙、文武双全,你要听吗?我可以和你吹一晚上。”
“哼。”云钰小跑到一边,懒得搭理他。
高靖舒看着好笑,伙计也跟着她转过头,忽然感觉这张脸似乎有点熟悉,又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看什么看?”云钰瞪了他一眼,伙计瞳孔顿缩,终于想起来,“你你你……你是那个女逃犯?”
“你说谁逃犯呢?”云钰据理力争,伙计看看她,又看看高靖舒,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两年前城里多了一张通缉令,就是你!自那以后生意就越来越差了。”
云钰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小声嘀咕:“生意差也能赖到我身上?”
高靖舒呵呵笑着:“确实是从你来了之后一切才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岂止是不一样,简直是糟糕透了。”伙计又叹了口气,“海市现在没有什么客人,你们想找碧蕊夫人的话就得去内城,以你们的身份,她肯定会见的。”
高靖舒嬉皮笑脸地把他赶出房间,回头才认真道:“碧蕊夫人……没听过这个名字呢。”
云钰开门见山的道:“我们直接去内城找她?动手快一点,别让她跑了。”
高靖舒搭在窗边眺望远方,回道:“有能力在这种地方当城主,肯定是不好对付的,万一人家玉石俱焚把整座城沉入大海,她肯定有办法跑,那些被卖进来的人怎么办?”
“咦?”云钰凑到他身边,“你开始关心普通人的死活了?”
“只是不想打草惊蛇前功尽弃罢了。”高靖舒反驳,想了想才道,“确实还是得先找到她才行,我总感觉这地方怪怪的,肯定有问题。”
云钰从怀中摸出玄王给的玄珠,放到眼前看了又看,不放心地道:“这东西从白麓城之后就变得灰蒙蒙的,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厉害的障眼术力量。”
高靖舒回道:“玄王入狱之后北地就被朱王和帝都占领,他一方面要费心那边的战事,一方面还要协助阿湮平复西地,灵力消耗太大,自然会影响到玄珠。”
“那怎么办?”云钰只得收好,高靖舒笑了笑,拉上她道,“城里人也不多,我自己用点小法术掩饰一下就好了。”
云钰狐疑地看着他:“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法术……哎呦!”
话音未落她就挨了一下,高靖舒没好气地骂道:“还是比你强上一点的!”
云钰哼唧了两声,高靖舒又道:“我和阿钰去内城,你们在外面接应吧。”
苍穹不放心地看着他,长宁则眉头紧蹙地看着云钰,异口同声地反对:“不行。”
高靖舒摆手,压根没管两人的意见,边走边道:“不行也得行,刚才说了这地方古怪得很,难道要大家一起栽在里头?你们在外面接应我才放心。”
他拉着云钰走在海市的大街上,立刻就有接客的水母晃荡着触须飞过来。
云钰戳着一只水母的脑袋,道:“这只脑门上没有字了。”
“燕武九可不是一般的客人啊!”高靖舒边走边笑,看着还挺轻松,“我和他们家祖上都认识,一百年前就富甲一方了,现在估计可以算富可敌国了吧。”
云钰还是好奇地张望周围:“水母的颜色也不一样,有什么讲究吗?”
“不知道。”高靖舒也来了兴趣,随手抓了一只把玩起来,“估计是不同商家养来拉客的,所以颜色不同便于区分吧。”
云钰小心地从他手里接过去,自言自语地嘀咕:“长得倒是蛮可爱的。”
高靖舒哼道:“等它把你领进黑店宰一顿的时候就不可爱了。”
“又不是它宰的。”云钰低声反驳,忽然道,“当年我偷偷跑出来,第一次看见大海,觉得真漂亮好想一头扎进去!结果没多久就被海魅攻击,差点就淹死了!原来除了海魅,还有水母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你喜欢?”高靖舒心中一动,云钰却轻轻一挥放跑了那只水母,“喜欢是喜欢,可我把它抓回去也养不活呀。”
他微微笑了笑,一扭头看见旁边的店铺探出来个小姑娘,刚才的水母晃悠悠地飞过去,触须开心地摇摆起来。
小姑娘“滋溜”一下热情地冲出来,没等云钰反应过来就拽着胳膊强行拖进了店。
云钰的眉头皱得像个包子,心想高靖舒的话还真是半个字不假,这么快就有人想宰她了。
“我没钱。”云钰直截了当地脱口,压根没给对方推销的机会。
小姑娘固然有些尴尬,但她立刻就看到了跟进来的高靖舒,下一秒就扔下云钰热情地跑过去:“公子快挑挑,给姑娘买个礼物吧!”
云钰嘴角一抽,这女人年纪不大,做生意倒是精明,也不管客人乐不乐意,反正先吹嘘遛马来一波。
高靖舒笑呵呵地捏了捏云钰简单梳起来的发髻,调侃道:“你是不是只会这么简单的打扮?”
云钰翻了个白眼辩解:“我天天跟着你东奔西走的,哪有功夫打扮自己?”
高靖舒还没接话,小姑娘就见缝插针地挤进来,一手拉着一个,还有一副感慨万分的语气叹道:“二位这么年轻就在外打拼肯定很辛苦,既然来海市玩,当然要买点礼物带回去嘛!”
云钰瞪了她一眼,小姑娘装作没看见,反手就拿了一根簪子帮她插在简单的发髻上,拍手吹嘘:“哎呀!多好看!”
高靖舒憋着笑,看见云钰瞬间红了脸。
那正好是一支水母造型的玉簪,让他的心也跟着一动。
小姑娘观察着两人脸色,不等她再吹捧,高靖舒主动道:“就这个吧,好看。”
小姑娘用两根十指比了一下,云钰“咯噔”一下,问道:“一百两?”
高靖舒差点笑出声,戳了戳她,道:“这里是黑市好不好?”
云钰小心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发现小姑娘也在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只是那目光让她心中一阵嘀咕,又道:“总不会要一千两吧?”
高靖舒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扔给小姑娘,自己则拉着云钰往外走:“你喜欢就好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走远之后她才小心的取下簪子仔细看了看,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看着像玉石,又有点像玻璃。
云钰没底气地问道:“不会被坑了吧?”
高靖舒只是瞄了一眼,又主动帮她插回了头上:“海市的东西都是卖给达官贵人的,不会拿玻璃来滥竽充数的,虽然价格离谱,但能来这里玩的多半不差钱,能宰一个是一个嘛。”
云钰眨眨眼睛,压低声音:“你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又找了哪个冤大头……”
“哪有那么多冤大头!”高靖舒又气又好笑,“你喜欢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用冤大头的钱。”
她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高靖舒无奈:“天枢阁虽然上不了台面,但钱还是给得很到位啊!你要是能熬过二十年,肯定也是后半生衣食无忧的。”
“天枢阁……”云钰回忆片刻,惊道,“你们还发钱?”
“不发钱鬼帮他们擦屁股?”高靖舒比她还惊讶,摸了摸云钰的脑门,自言自语地道,“难道你一直以为我们是任劳任怨的?拉倒吧,有钱能使鬼推磨好不好。”
云钰往后退了一步,回道:“怕是有钱赚,没命花吧?”
高靖舒龇牙一笑,点头:“那倒是不假,能在天枢阁活过二十年的人几乎没有,即便活下来,估计对金钱也没什么欲望了。”
云钰停了下来,忽然认真问道:“你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活过二十年吗?”
高靖舒本是嬉皮笑脸地走在前面,听见问话才转身停下:“应该没有人会幻想这种事情吧,要不是有涉水,我十二岁那年就不想活了。”
他笑了一下,却让云钰心痛不已。
高靖舒抬头望着海市的“天空”,语气也有些呢喃起来:“阿钰,大陆沉在深海的时候,天空也是这样的景色。”
云钰抬眸一起望去,镶嵌在天顶上的宝石闪耀着如星辰般的光辉。
“羲和城虽然只架在一千丈的半空,但它的光热可以传送到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后来三星司以法术控制了光热,从此才有了‘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你看——当时的夜幕,也是这样虚假的繁星璀璨。”
“很漂亮……”云钰不由自主地回答,听见一声轻笑,“三星司掌控了这股力量之后,从此便有了肆意惩罚的权利,若是哪里起战火,三星司就会灭去那里的光,在黑夜里扫荡一空。”
云钰抓着他的手微微颤抖,却被他用力抓着放入怀中:“我小的时候对有没有真正的光明并不在乎,因为没有见过,所以也没有什么期待,更是把书籍上描述的‘日月星辰’当做天方夜谭的故事来看。”
“直到一百年前,那时的大陆并不是一下子浮上海面的,前后大概有一个月吧,那段时间所有地方都是一片漆黑,那一刻起我才明白,为什么五千年前的一帝四王会那么的期待光明……阿钰,散不去的黑夜真是非常可怕啊,好像能把人连皮带骨,连血沫都不剩的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