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某一天,湘灵气愤地挑起月湖的水砸向他的脸,叉着腰骂道:“认真一点啊!你总是分心!要看我的动作,不要看我的脸,懂吗?”
星渊点头,白麟也在湖边哈哈大笑,调侃道:“他天天这么三心二意,学剑的进度反倒比我还快些,星渊,你真的很有剑修的天赋啊。”
这样的夸赞让他心中一阵窃喜,自从来到绛雪谷,他第一次见识到那些厉害的武学,那是他从前望尘莫及,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湘灵冷哼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小声嘀咕道:“半斤对八两吧,你们都不行。”
两个少年尴尬地对望了一眼,心虚地挪开目光。
星渊忽然低问:“湘灵,你想要什么样的徒弟?”
湘灵想了想,回道:“要是能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胜于蓝自然最好,要是没有的话……本心纯良也足够了。”
他默默记下这句话,高靖舒却在同时感到一阵锥心的剧痛。
梦境却没有因为疼痛而终止,反而越陷越深,让他分不清彼此。
肩背渐渐酸痛起来,但是在习惯了最初的不适之后,他的剑法愈加凌厉起来。
都是湘灵亲手教的,从那时候起,他和白麟的剑法就有了明显的区别。
湘灵并未在意,只是欣喜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一视同仁地将他们视为最好的朋友。
但少年的感情已经在朝夕相处中慢慢改变,他看向湘灵的目光越来越炽热,也越来越清楚的感觉到白麟淡然的外表下,那颗萌动的初心。
到了那个月的十五,那是绛雪谷祭祀月神的日子,他们并非绛雪谷的正式弟子,自然也没有参加。
星渊在院子里,难得的和白麟独处,忽然有些好奇这个同龄人的身世,忍不住主动询问。
白麟托着下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家在招摇山内,不怎么擅长剑术,但是祖上留下来很多法术,我自幼修行,想着将来能救济天下,结果他们说不许出山,还说这是祖辈留下的规矩,必须遵守。”
“法术?”星渊好奇不已,“就是那种可以千变万化,化虚为实的法术?”
“啊?”白麟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摆手道,“不是不是,哪有那么神情的东西,法术也是需要依赖灵力支持的,力量存在于天地万物,四海八方,六合之间,若能从中领悟一二,便能终生受益。”
没有任何犹豫,星渊大步冲到了白麟面前,期待的问道:“我可以学吗?”
这一瞬间白麟的眼中是有犹豫的,毕竟擅自离开招摇山已经是违规,再将家族法术传授外人,显然是不合适。
星渊也看出了对方脸上的为难,但还是没忍住失落的问道:“不可以吗……”
“可以呀。”白麟终究是心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任何武学如果不能救世济人,那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你等着,我去编一本法术手札给你学。”
他欣喜若狂的同时,高靖舒又是一阵心痛如绞。
是啊……他所有的武学都是湘灵和白麟教的,他却用此杀了他们。
那本法术手札如约递到他手里的时候,连湘灵都发出了羡慕的低呼,嘟着嘴对白麟抱怨:“你都没有教过我法术!”
白麟挠头,脸颊有微微的红润,小声道:“你想学,我亲自教你就行了。”
星渊在他们身边,瞳孔不受控制地一缩,有种难以言表的不悦涌上心头。
湘灵开心地跳起来,抱着白麟的胳膊哀求:“好好好,你现在就教我!”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他第一次感到一种威胁,看向白麟的目光也瞬间带上了敌意。
但他还是迅速收敛了情绪,借口也要学习法术,硬是跟着他们一起练习起来。
时间在梦里快速前进,当高靖舒的视线再次凝聚的时候,星渊和白麟一起站在绛雪谷口,湘灵则独自在内谷和师父告别。
他们准备结伴同行,想为这个深陷在黑暗里的国度带来光明。
两人许久无言,或许是太过无聊,白麟主动问道:“星渊,你是哪里人?我们这次出谷,你不打算回家看看吗?”
这个问题湘灵问过,但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的出生实在太过普通,总是让他在两个光芒万丈的同伴面前显得黯然失色。
但这一次他没有沉默,反而装出一副很哀伤的样子谈起了自己的身世:“我出身在南海附近的小渔村,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妹妹……”
“妹妹?”白麟大吃一惊,“那你还一个人跑出来这么久?”
“她已经去世了。”星渊镇定自若地说着谎话,故意想要提醒什么,“她和湘灵有一点像,可惜体弱多病,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去,当时的我们……就像你和湘灵一样要好。”
白麟抿了抿唇,脸色闪过一抹犹豫。
星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我真羡慕你,有湘灵这么好的妹妹,湘灵也很依赖你,就像曾经……我和我妹妹那样。”
这个并不存在的“妹妹”果然让天性善良的白麟有了莫名的犹豫。
他看在眼里,自然也清楚这并非长久之计,那个年纪的少年冲动到不计后果,他是真的害怕各方面都不如白麟的自己会失去湘灵,在白麟左右为难之际,主动向湘灵表白。
那一年的湘灵才十七岁,在听完他的表白之后瞬间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干脆留下他落荒而逃。
他一个人呆在原地,束手无策。
再次见到湘灵的时候,她低头回避了他的目光,似乎也在回避他的感情。
这段过往被两人深埋在心底,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内心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起伏。
金蝴蝶从高靖舒眼角飞过,他分心地望了一眼,再回头的时候发现自己深陷在寒冰之中,身体被冰丝缠绕,渗人的寒气由皮及骨,让他在睡梦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呢喃。
他听见某种危险的低吼,巨大的黑影从冰面上一闪而逝,转瞬来到他的面前!
“玄武……”高靖舒脱口惊呼,但身体却被死死限制无法动弹。
就在玄武即将撕碎他的前一秒,一道红色的剑气从远方迸发,击碎他周围的寒冰后,温柔地拖住筋疲力竭的他,将他带回了安全的地方。
“星渊!”湘灵的声音传入耳中,拉着他狂奔起来,“快走,镜渊要塌陷了!这里可是万丈寒窟,要是被困就再也逃不走了!”
话音未落,他们的周围出现无数黑鳞,水流混杂着冰刺,朝着两人天罗地网般射来。
他本能地想保护湘灵,但武器已经在恶战中不知所踪,反而是湘灵拼命地将他推远,独自面对被激怒的玄武神君。
高靖舒全是紧绷,终于看清楚了五千年前改变三人命运的一战。
无数冰刺被湘灵击碎,但更细小的冰珠贯入了她的身体,她在致命的严寒中苦苦支撑,终于等到了同伴的支援,在垂死的前一瞬被白麟的法术保护,躲过了最后致命的一击。
那一刻的星渊在做什么?
他本是呆呆站在湘灵的身后,却在暴怒的玄武神君追击过来的刹那看清了心口闪耀的灵核。
他本该将挺身而出保护那个女孩,他却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玄武神君。
机会转瞬即逝,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能夺走灵核。
他成功了,在湘灵彻底昏迷的同一刻,他按住那颗黑色的玄武灵核,用毕生所学的全部力量将它据为己有!
他狂喜的回头,看见的却是白麟紧张地抱住湘灵,同伴无一人和他分享喜悦,全部围在旁边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直到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慌乱地冲向了他们。
那一次的昏迷格外漫长,完全不懂医术的他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待。
再次见到湘灵苏醒的时候,她坐在床榻上喝药,气色很差,还是对他开心地笑了笑,竖起大拇指夸赞他。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在不合适的时候再次向她表白:“湘灵,我喜欢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以为她不会拒绝,这样拼命救他的女孩子,怎么会不喜欢他?
然而湘灵哈哈大笑,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不行,我们才夺回玄武灵核,还有苍龙、白虎和朱雀呢,任重而道远,不能只顾儿女私情。”
他没有听出来这些话背后的隐情,只是失望地低下头,随口“哦”了一声。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门,看见白麟在院子里等他,一贯对他很包容的白麟毫不犹豫地拔剑,雪主的剑锋直接抵在喉间。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白麟低声质问,是明知道湘灵醒了才要当面质问,“我要是再晚到一步,她就会死在玄武神君的手上!湘灵的命难道没有灵核重要?”
那一年的星渊其实什么也没有做,但梦中的高靖舒却不知为何探手摸向了身边的长剑,仿佛是隐忍多年的情绪借着他的梦境爆发,赫然出手反击了白麟!
那一剑刺出的同时,早就已经被他惊醒的苍穹一把按住高靖舒的手腕,强行夺下了他手里的雪主剑扔了出去!
“喂,醒醒!”苍穹睡意全无,见喊不醒,干脆点着额心击出一道雷光。
高靖舒一个哆嗦,身体抽筋一般自己坐起来,又被苍穹直接按了回去:“你清醒一点,想自杀吗?”
两人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互望着彼此,虽然略显尴尬,但此刻的苍穹完全不敢松开他,只能指了指掉在地上的雪主剑道:“你刚才莫名其妙地提剑,反手就想刺穿自己的脖子!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高靖舒平躺在床上,虽然只是做了一个遥远的梦,却有种亲身经历的疲惫感,回道:“梦见他们三个……不,不对,是梦见了他们两个。”
苍穹一头雾水,高靖舒身心俱疲地坐起来,揉了揉阵痛无比的额头,踉跄地走下床,推开窗子,迎着冷风暴雨深呼吸了几口,接道:“准确来说,是以星渊的视角梦见了他们两个,我竟然能设身处地地感觉到他当时的心情,呵呵……真的是很复杂的感情啊,换成我的话,未必会做得比他好吧。”
苍穹严肃的追问:“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做这种奇怪的梦?”
他搭在窗边,半个人都露在窗外,身上已经被快速打湿,苦笑着甩了甩脸上的水珠,点头道:“早些时候我只是梦见他杀了湘灵的那一幕,每次定睛细看,又会发现是我杀了阿钰,现在……现在倒是不做那些噩梦了,但是越来越多地梦见他们的过去。”
他顿了一下,望着远方漆黑的大海,忽然改变了刚才的说辞,低声道:“苍穹,我似乎梦见的……是自己的过去。”
苍穹惊得不敢出声,高靖舒叹了口气,转过来看向他,呵呵笑道:“你非要跟我挤一间房,是知道我身上有异常,所以故意这么做的吧?”
苍穹担心的道:“是白涉水找到我,让我陪你来找海市的,因为他的状况不仅保护不了你,还极有可能被你影响导致雪上加霜,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
高靖舒认真回忆了一下:“罗城……不对,应该是在云江城,星渊借着金蝴蝶和我交过手,如果他想对付我的话,那就是最好的时机。”
苍穹捡起雪主剑,叮嘱道:“总之在找到月魄之前,你不要滥用灵力,武器也先放在我身上,免得哪天做噩梦就把自己砍了。”
高靖舒龇牙笑了笑,调侃道:“那我赤手空拳,遇到危险怎么办?”
苍穹冷哼一声,回道:“只要星渊不亲自来,我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感觉到有一丝尴尬,高靖舒轻咳一声:“折腾大半夜了,我去弄点吃的,你是要吃饭还是要睡觉。”
“睡觉。”苍穹收好雪主剑,果然二话不说又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