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留仙湖往南州城缓缓驶去,芸娘一路心神不宁,行至半途,忽然一阵颠簸,她心头猛地一颤,这才发现马车竟然停了下来。
现在天下大乱,南州更是战火纷飞,这种时候马车忽然停住,芸娘哪里敢轻举妄动,只得怯生生地喊了两句:“老刘,老刘,出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忽然不走了?”
外面安安静静,车夫并没有回答她。
芸娘害怕不已,抱着花篮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身子也不住地往后缩。
门帘被人掀开,芸娘还没来得及尖叫,嘴就被云钰捂住了:“别叫别叫,虽然也没人听得见,但是你还是先别叫。”
云钰直接钻进了马车,指了指外面被放倒的车夫,笑道:“你也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你是……”芸娘震惊地看着忽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总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高靖舒将车夫一起搬了进来,对目瞪口呆的芸娘道:“现在外头这么乱,你们出城连护卫都不带?”
“高……高靖?”芸娘这才把这张脸和城里面那张贴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通缉令对上号,倒抽一口寒气低呼,“怎么是你们!”
“是高靖舒。”云钰认真纠正她的话。
此时的芸娘哪里还有心情关心这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高靖舒拿起一支风语铃兰放在鼻下闻了闻,问道:“南州打的一片狼藉,你还有心情去湖边采花?”
芸娘本就担惊受怕的,听见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花是王爷要的,我就一个卖花的小贩,他开口了我哪里敢说不?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没有护卫,那当然是因为这马车也是王府的,谁敢不长眼抢这趟车啊?”
“王府的马车?”云钰好奇地摸了摸坐垫,“果然是上好的料子,你还记得我不?之前我还在你家买过花呢……”
话音未落她就被高靖舒轻轻拍了一下脑门,憋着笑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聊天,我问你,这花送去王府做什么?”
芸娘倒是想不起来云钰说的那事,她如实回道:“还有三天就是六小姐的生日了,往年这个时候七公子都会到我们家定一些风语铃兰送给姐姐,今年……哎,虽然六小姐已经不在了,他还是让我继续送过去。”
“给郡主的?”云钰一惊,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芸娘没注意到她脸上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六小姐每年生日都是回南州过的,这个时节正好是风语铃兰盛开的季节,尤其是云江城郊外的那种淡紫色,她非常喜欢。”
“给死人送花?”高靖舒冷哼,“看不出来,他竟然会这么重感情给去世的姐姐送花过冥诞?”
芸娘咬了咬嘴唇,忽然鼓起勇气问道:“六小姐……六小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高靖舒笑了笑,并不隐瞒:“我杀的。”
“你!”芸娘瞳孔顿缩,呵斥道,“六小姐温柔善良,平常待我们这些店家也很照顾,你为什么要杀她?”
“呵呵……”高靖舒只是冷笑,并不回答。
芸娘深吸一口气,愤愤不平地道:“难道是因为朱庆王爷和你们有仇?既然如此,你们找朱庆报仇就好了,为什么连累无辜,杀害六小姐?”
高靖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目光冷得宛如严冬的冰锥:“朱庆干的那些事你该不会这么快忘了吧?”
芸娘一时哑然,还是低声辩解:“冤有头债有主,六小姐是无辜的……”
“呵呵。”他再次冷笑,回道,“果然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就不会觉得痛,我若是告诉你朱厌已经用禁术将你刚才过来的云江变成了一座死城,大概率你那位妹妹也已经被他杀了做成了傀儡,你又会怎么想?”
“什么?”芸娘脸色一变,忽然想起凌烟拦着自己不让进城一事,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很难懂吗?”高靖舒懒得解释,被云钰踹了一脚,接话解释了缘由。
芸娘呆若木鸡:“之前叛军曾经试图夺回云江和平沭,但是被王爷击退败逃,后来双城就被王爷的军队占领了,说是里面似有异常不让外人进,我妹妹就住在云江,到现在都下落不明联系不上,你说的傀儡,难道……”
高靖舒笑了笑:“当然不能让你们进去,以前朱庆在留仙湖下搞的那些东西也是掩人耳目的嘛,而且禁术要消耗自身灵力,南州十三城足足有五百多万人,他没那么大本事上去就把所有人变成傀儡,先挑云江和平沭下手,还能让孙将军背黑锅,何乐而不为呢?”
芸娘颤颤看着两人:“那我妹妹……”
高靖舒淡淡接道:“被那种禁术夺去生命的人类会变成无意识的魔物,也无法渡过太虚之海前往轮回。”
芸娘呆呆听着,手指掐着花枝。
高靖舒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通常来说,魔物会对施术者充满怨恨,会不择手段地报复他直到杀死他,因为禁术的相互作用,施术者如果想再次除掉它们,自己也必将被反噬而重伤,但也正是因为魔物没有自我意识,如果施术者巧妙地另辟蹊径还其自由,那么它们就会长久地游荡在世间,将遇到的所有生命全部吞噬,直到自身被消灭才会彻底消失。”
芸娘还是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追问:“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高靖舒指了指已经被她无意识掐断的风语铃兰,笑道,“因为我就是以这种方法杀了朱妍郡主,所以我从云江城外路过,就知道朱厌一定在城中用了同样的禁术。”
芸娘低下头……真是奇怪,片刻前她还愤怒地质问这个人为什么要杀无辜的六小姐,现在竟然有种奇怪的痛快,觉得那一家子都该死!
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仿佛是想将这种矛盾的感情丢出脑子。
“朱妍对你们而言确实是无辜的。”高靖舒轻叹了一口气,神思也有片刻的游离,“但是对我而言,她罪该万死。”
云钰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再想那些过去的事情。
高靖舒想了想,问道:“他们姐弟俩的关系很好吗?”
芸娘顿了顿,回道:“这些花是奉命要送去王府的,现任朱王是朱庆的幼子,坦白说我们和他也不熟,只知道那个人是妾室所生,他娘临死前还莫名疯了,他小时候倒是在南州常住过,至于姐弟俩的关系……我们也不清楚啊。”
云钰想起之前几战时候对方的表现,接道:“大狐狸,上次在留仙湖他就是因为郡主才没敢对我动手,刚才和他打起来的时候也是口口声声六姐六姐的。”
芸娘叹了口气:“朱王虽然不近人情,但六小姐……哎。”
高靖舒摸着风语铃兰,似乎有了新的想法,主动问道:“能带我们一起去王府不?”
这话一说出口,连云钰也倒抽了一口寒气。
高靖舒皱眉解释道:“朱厌那家伙一不贪财、二不好色,成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一点苗头,当然要试一试。”
“你想试什么?”云钰好奇地看着他。
高靖舒神秘兮兮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挑了挑眉头:“都说杀人诛心,兵不厌诈,当然是试试他心中的那根软肋,现在苍穹还没痊愈,人家手握朱雀神君之力,我们总不能跳到脸上硬拼吧?”
云钰不由偷笑,小声嘀咕:“果然是只狐狸精。”
高靖舒嘴角一抽,不甘示弱地回道:“我虽然身负皇血能压制神君,但除非重新血契缔结,否则并不能像星渊那样,让神君之力直接失效……”
“知道知道!”云钰靠着他一脸不在意,“要是能兵不血刃自然是最好,打打杀杀多辛苦。”
芸娘轻咳打断两人,紧张地道:“你们想混进王府?朱庆的事情败露后,朱族好像受到牵连被灭了族,王府好久都是空无一人,直到朱厌这次打回来才又搬了回去,但他最近不在,是他的家臣翼族在守着。”
“我知道他不在。”高靖舒并不奇怪,“他现在应该忙着乘胜追击往廉贞殿方向追苍穹吧,那就怪不了我们釜底抽薪,直接掀了他老巢。”
他把打晕的车夫扶正坐好,戳着对方的脸颊道:“阿钰,你快用留影冰魄把我伪造成这家伙的模样。”
云钰将信将疑地取出冰魄依次摆好,担心的道:“有用吗?碰到朱雀神君,法术会失效的。”
“他不在啊。”高靖舒提醒,“三天后才是朱妍郡主的冥诞,他要是追不到苍穹,差不多那时候也该回来重振旗鼓了,我们得趁着这三天,布局杀他。”
芸娘看着她用留影冰魄的力量将高靖舒变成了车夫老刘的模样,又照着自己的脸如法炮制了一遍,顿时就变得和她一模一样了。
“这……”芸娘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云钰的脸,好奇地道,“这是障眼法?还是什么其他的法术?”
云钰看向高靖舒,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是借助了玄珠和留影冰魄的双重力量,但我们还是得尽量避免和朱厌正面撞上。”
“嗯。”高靖舒翻身上马,云钰则对芸娘道,“趁着还有点时间,你快和我说说一会到了王府要怎么做吧。”
马车沿着留仙湖往南州城跑去,因为本就是王府的车,守卫也只是简单的盘查过后就给他们放了行。
两人先将芸娘放在她的花铺门口,然后才继续前进。
上次来南州城的时候,这里张灯结彩,满大街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而现在的南州城风声鹤唳,街道两旁的商家也关门闭户,躲在家里愁眉苦脸。
到了朱王府之后,有翼族的战士迎过来,领着马车从侧门进入了后院。
朱王府也很安静,已经有婢女在院中恭敬地等候了。
翼族的战士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先行离开,云钰松了口气,走下马车,将装着风语铃兰的花篮一起拿下。
“只有这么点吗?”婢女自然看不出她身上的障眼法,仔细检查着花枝,担心的道,“以前郡主过生日,风语铃兰可是要摆满整个花园的,现在就这么几束,万一王爷怪罪下来可怎么是好啊!”
云钰学着芸娘的样子帮忙一起整理着院子,急中生智地套近乎:“外面兵荒马乱的,尤其是云江城才被叛军进攻过,那可真是一片狼藉啊!还好城郊的紫色风语铃兰只是被毁坏了一点,要不然连这几束都摘不回来了,王爷宅心仁厚,肯定不会怪罪我们的。”
婢女一脸哀愁,显然对“宅心仁厚”这个形容词并不认同:“七公子以前虽然性格冷漠,但是也不算很难相处吧,这次回来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尤其是六小姐的死……哎。”
“他们姐弟关系真好啊。”云钰也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婢女一边将风语铃兰摆放整齐,一边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回廊上亮着白色引灵灯:“七公子回来之后连王爷王妃都没有设灵堂拜祭,唯独单单给六小姐从朱王旧邸炎狱山请了祭司过来安魂,即使那位祭司大人说六小姐已经魂飞魄散无法超度往生了,七公子也还是坚持让他把仪式做完,还特意命人去采紫色风语铃兰,准备三天后给六小姐二十一岁冥诞用。”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叹气:“我从小就在王府了,上次我娘过世,夫人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回家奔丧,结果回来王府就出了事,七公子说等冥诞结束,就给我一笔钱,让我自己讨生活去。”
云钰连连点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起来,直到夜幕降临,婢女擦了擦手,又道:“要天黑了,芸娘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儿个还要继续过来帮我呢。”
“好。”云钰顺势应下,从后院走出后跳上马车,挥手和她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