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走了过去,轻咳一声介绍:“阿钰,这是盛年,之前我和你说的神医就是他。”
云钰露出一副撞鬼的表情,不可置信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斜靠在门框上,还在吞云吐雾的年轻男人。
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大步,抬头看向匾额,那上面写着让人浮想联翩的两个大字——清楼。
清楼?这名字怎么听都和医馆没有半分关系,反而像什么不可描述的特殊场所?
她往大堂里望去,白色的烟雾如丝如缕地飘浮着,又确实混杂了一些中草药的香气。
这奇怪的地方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一家神似青楼的医馆,还是披着医馆外衣的青楼?
云钰犹豫着不敢上前,毕竟眼前那个男人看起来也是一脸坏笑,像极了一只阴险狡诈的狐狸精。
狐狸精……忽然想起这三个字,云钰的额角不自禁的轻跳了两下,大狐狸的熟人,也是只狐狸精?
她在心底暗骂了几句,真是臭味相投!
“把烟掐了。”高靖舒显然也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地方已经大变样,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对方倒也配合地照做,热情地领着两人往后走,扭头看了一眼后发出不怀好意的轻笑,饶有兴致地问:“远道而来先休息吧,我可是特意准备了最好的房间留给你呢!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云钰的脸一红,没等回答就听高靖舒抢话:“一间就够了,几年不见,你这乌烟瘴气的不安全,到底在搞什么鬼?”
盛年意味深长地看着高靖舒,慢悠悠地回道:“最近世道混乱,我们的生意也不好做嘛,所以前不久找人给我装修了一番,才装好,都是新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盛年推开房门,里面已经贴心地准备了木桶,两个婢女端着热水正在灌水。
他眨着眼睛问道:“澡也要一起?”
“不要!”云钰的脸更红了,直接把高靖舒推出去,“你你你……你先在外面等着,等休息的时候再进来打地铺。”
“打地铺?”盛年憋着笑调侃,“啧啧啧,高阁主可是天街鬼市的贵客,居然沦落到要打地铺了吗?”
高靖舒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
两人来到另一间房,盛年推开窗子通风,笑道:“听说你要来,我特意把‘客人’都清了出去,还好我机智,要不然被那小姑娘看到,恐怕要和你闹脾气了吧?”
“你这怎么回事?”高靖舒自己也是一头雾水,看着这个还算正常的房间,奇怪地问道,“改行了?不会真的是披着医馆的皮开始做其他生意了吧?”
“嘿嘿。”盛年发出两声耐人寻味的笑,解释,“确实开了一些新副业,你可千万别乱想,绝对不是‘那种’生意,我只是请了一些年轻漂亮的女人过来给客人捏肩捶背按摩推拿……而已。”
最后那两个刻意压轻语气的字让高靖舒脸色一黑,抄起手边的茶杯就照着对方的脸砸过去,骂道:“早知道你从我那离开后是跑到鬼市里来开黑店,我当时就该打断你的腿,让你一辈子在绛雪谷种菜养兔子!”
盛年熟练地侧头躲避,捂嘴偷笑。
高靖舒一言不发地拖开椅子,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初次见到这个孩子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北地的一座小城市爆发瘟疫,城中有一对医术精湛的年轻夫妻,本着医者仁心的信念,他们明知这次疾病来势汹汹却依然选择了坚守,那家小小的医馆挤满病人,连年仅七岁的独子也被父母的精神感染,小小年纪一起帮着抓药照顾病人。
但一家人的力量还是太有限了,不过半年的时间,原本和平的小城市已经变成一座荒废的死城,为了杜绝瘟疫传染,当地的官员不得不弃卒保车,他们下令封锁城市,准备让其自生自灭。
不等最后一口粮食被吃完,瘟疫已经夺去了年轻夫妻的生命,他们唯一的孩子命悬一线,守着父母的尸体,目光呆滞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高靖舒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盛年,他像过去每一次离开绛雪谷那样,漫无目的地去往那些瘟疫爆发地调查,试图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而当他毫无悬念地再次无功而返之时,他看见了对面医馆里静静坐在地上的男孩。
隔着数米的距离,他清楚地嗅到尸体腐烂发出的臭味,混合着药渣顺风吹来,让他一阵阵作呕。
那个孩子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让他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一时好奇,高靖舒主动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盛年茫然的抬起头,他的脸上已经有瘟疫留下的黑斑,冒着古怪的黑烟,让他看起来面目狰狞可怕。
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七岁的孩子一把抱住了陌生男人的大腿,无声地落泪。
高靖舒看着面前两具尸体,从尚未完全腐烂的面容里大致猜测这个男孩可能是他们的孩子,这种瘟疫并非第一次爆发,但凡有点经验的大夫都会在察觉到疫情之后果断选择搬家离开,因为留下来,必死无疑。
他心软了,第一次主动带着一个外人回到了绛雪谷。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治疗,男孩的病奇迹般的好转,只是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
整个绛雪谷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了让他活跃起来,高靖舒开始使唤盛年干活,从种菜到养兔子,从洗衣服到刷碗,从扫地到喂昭昭,反正有事没事,他都要拖着这个男孩一起。
他慢慢开朗起来,高靖舒乐呵呵的,在终于放下心来的同时,也到处给他找了许多医术的书籍回来。
虽然干活毛手毛脚的,但在医术这方面,盛年实打实是个难得的天才,但是医者最忌讳闭门造车,为了这个孩子的未来,他不得不考虑将盛年送回外面,让他跟着更有经验的老师傅去学习,开拓眼界。
“我不要走。”八岁的少年看着他,挺直后背重复,“我不学医了,你不要赶我走。”
“你在我这学不到东西。”高靖舒平静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难道要我养你一辈子?”
盛年的脸涨得通红,半天才蹦出一句话:“那我出去和师傅学,等学会了之后自己开医馆养你!”
他被逗得哈哈大笑,也莫名在心底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回道:“等你出去之后再考虑这件事吧,也许……出去后知道我是谁,你就不想回来了。”
他把这个孩子送到北济最大的医馆求学,然后独自返回绛雪谷。
他看着城门上那张通缉令,忽地笑出了声。
是的,他从未对盛年用过障眼法,那个孩子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他也没有抹去盛年的记忆,只要他看见这张通缉令,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