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池的语调像是个坑蒙拐骗的大忽悠,滔滔不绝地说完「大道理」,这才扭头去看南扉。
本以为会看到那张皱着眉头的冷脸,却不想,她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个混杂着淡淡的惊讶、懵懂与艷羡的表情中;心中也是一样,被对方的心绪侵染,露出了某种遗憾的渴望。
就像是个被人把所有期待都扼杀在摇篮中的少年。
她不知怎的,有那么一刻,竟是想把人拥入怀中。
南扉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眨眼间就恢复了一张沉寂的冷脸。
他张张口,想说「我不需要那种乐趣」,却没能说出口。
「看来你不太懂这种乐趣呀,既然你跟我混,那以后我带你体验。」裴安池挑挑眉,半推半就地就把南扉拐回了家。
纪白特意等在门厅,两人一进门,他赶紧接过南扉手中的胡萝蔔:「哇,你们的裤腿都湿了,快把衣服换下来吧,胡萝蔔我自己去洗。」
「嗯,我帮这傢伙打理一下。」
裴安池点头,拉着南扉的手腕来到洗漱间,把他按在椅子上。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毛巾,一下子蒙在南扉头上,却二话不说地帮这人擦了擦头发。
「我自己来。」南扉开口,伸手去拿毛巾,一不小心按在裴安池的手上。
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猛地一顿,迅速收回手:「抱歉。」
裴安池轻撩起毛巾,果不其然,看到这人微微发红的耳尖。
不是吧不是吧。
一把年纪还这么纯情,太少见了。
越是这样,就越想让人欺负他啊。
她接着擦头发的动作,手指「不经意」地滑过南扉的下颚和耳垂,感觉身前的人浑身僵硬起来,抿抿唇,好不容易才憋住笑,嘴上偏偏说得正经:「等一下哦,马上就擦干净了,淋了雨不擦干净会感冒的。」
冰天雪地都忍受过,这点雨又能算什么。
南扉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眼眸垂下去。
这么多年他都独自一人走过来,他理应不让这个人类靠近,自己处理一切的。
可他却不想拒绝这关心——应该是关心吧,无论是急匆匆地去送伞,还是现在这样主动帮他擦拭头发,都是关心吧。
他好像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关心过。
过去的一切声音,都是在告诉他,他是家主,他要沉稳冷静处事不惊,就算再难再疼,他也没有难过与退缩的理由,因为……他是强大的南家家主啊。
他应该承受一切。
被人稍加关怀,他便心间发颤,忍不住想要更多。
厉声斥责对他是不痛不痒,利刃刺穿胸腹他也能眼睛不眨一下,不曾想,这样一点点关心,却几乎让人溃不成军。
这个人类,理论上是他的主人,可以视他为奴僕,让他去做一切事情,对他指手画脚,严加命令与管控。
人类与灵使之间,不总是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吗?
可为什么……要对他好呢。
他不明白。
……
第二天,裴安池有工作,要到咖啡馆中接受採访。
她没让小杨来接,自己打车去了目的地。
纪白最近在休息,没有工作,便喜滋滋地化身为毛绒绒的小白兔,窝在裴安池怀里一起上了车,心中还偷摸摸地乐:南扉不再猫进安池姐的口袋,那安池姐的怀里是他的位置了!
南扉与他们同行。
他知道自己不在灵域一日,灵域中就有可能出现混乱,更何况……他是因为被人偷袭暗算,这才会来到人类世界的,说明现在灵域中有很强烈的不稳定因素。
正是需要他履行责任的时刻,他应该回去。
有契约在身,想回去,便不能来硬的,他需要跟裴安池谈一谈。
他正想着心事,眼神在宽阔喧嚣的大街上一扫,猛然怔在原地。
瞳孔微缩。
刚才一闪而过那个人……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应该不是他看错——他受伤来到了人类世界,那也就是说,其他人受伤也有同样的可能!
「停车!」
低沉急促的声音响起,终于不再是那样冰冰凉凉的模样,而是带着情绪波动。
裴安池心中一跳,惊讶于他的忽然而来的情绪:「你怎么了?」
再次开口时,南扉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狭长的双眸盯着后视镜一眯:「停车。」
专车司机一抬眼,刚好跟他的眼神对视,顿时吓了一跳。
他不敢不听这位客人的话,很快就停在路边。
南扉按在车门把手上就要离开,被一把按住了车门。
这转变太快了,裴安池来不及反应,头脑混乱了几秒。
她脸上表情严肃,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顿:「你确定现在,要这么着急离开?」
「确定。」南扉言简意赅,没有半点犹豫,「我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就算违背契约主人的命令,他也必须要去。
「……」
裴安池沉默地抿抿唇,喉咙发哽。
曾经软乎乎把她当成第一位的人,如今重要的事,却和她无关。
昨天相处的还不错,本以为能留住南扉,让他慢慢地回忆起来……到头来,是她想太多了。
她忽然想到了慧通大师的话。
缘来缘去自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