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看着这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睡了三天,这期间,青年就像一个死尸一般一动不动。这本是他逃跑的最佳机会,然而似乎青年早有所料,提前将他用树枝、巨石困在了这。他知道自己身处一座山中,但不知是具体哪座山,毕竟偌大的王城特加达,大山数之不尽。他也知道青年很虚弱。这时,隐约响起了一些声音。刚刚打算睡下保留体力的骑士立马抖擞起来,睡意全无。他仔细聆听,心中一喜。
声音在逐渐扩大。
渐渐地,他基本听清楚了声音的具体内容。
“你们,为崔斯伯爵清理一下周围的杂草。”
“是,大人。”
骑士心跳加速起来。
“崔斯伯爵,请让我为你祷告。”声音有些柔婉。
骑士激动起来,正要喊话,这时他发现旁边的黝黑青年也醒了过来,两只淡漠的瞳孔静静地凝视着他。显然黝黑青年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猜测出他想做什么。
骑士暗暗思忖着,如果对外面的人求救,他们听不到,那接下来生气的黝黑青年难保不会杀了他。听到,他们会救吗?他们救得了吗?他们能在从自己求救到黝黑青年动怒杀了自己前的这段时间内救他吗?
一切都是未知数。
可不求救,一直等下去就一定有好结果吗?既然都是未知数。
喊!
“救命!”骑士扯着嗓子大喊。
黝黑青年面色沉了下来,迅速爬向骑士,企图了结他的生命。
“你别过来!”骑士叫道,“杀了我,你一定会死的!”
黝黑青年不为所动,兀自爬着,现在距离已经缩短一半。
“你不能杀我!”骑士使劲挣扎着,试图解开身上的束缚,“我是王国骑士,你没有资格碰我!”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看到黝黑青年冷冷一笑,爬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就在这时,黝黑青年来到骑士的身前,伸出野兽利爪般的手,对着骑士的眼珠子狠狠落下。
“啊啊!”骑士哭喊,“对不起,我错了!”
唰!
咦?
时间过去了大概一秒,按理来说自己的面部应该会产生剧烈的疼痛,可是,怎么没有?骑士战战兢兢睁开了眼,吓了一跳。那黝黑而锋利的爪子不就在自己面前呢吗?捅破天也就离自己的眼睛还差一毫米。不过,为什么停下了呢?
原来如此。
骑士发现,眼前的爪子在不停颤抖着,周遭的空气似乎产生了剧烈的波动。他虽不学习魔法,但他知道,这是魔法。
风系魔法——风锁,通过控制空气的运动,来影响事物的运动。
自己得救了!
被风锁束缚的黝黑青年竭力挣扎着,奈何力量不够。他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如果,如果多给他一丝力量,他一定能突破这层桎梏。
缓慢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声音越来越近,在此期间,黝黑青年与骑士就这么一直僵持着,维持着当下的动作不变。
终于,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在黝黑青年、骑士所处的凹口前。是一位身穿明黄长袍,发丝如瀑垂落的年轻女性。她一眼认出了面前这个身披黑袍,身材高大的人,与近期麦洛斯监狱城堡新发布通缉的那人形体神似。
她微微挑眉道:“似乎是麦洛斯通缉的人?”
布拉夫闻声一震,糟了,被认出来了!
“不过不管你是否被通缉,你现在企图攻击甚至杀死一名王国骑士,仅凭这点,我都可以置你于死地。”女人一字一顿。
布拉夫贯聚着全部的力量想要挣脱束缚。
“你们,过来将他拿下。”女人命令道。
“是,大人。”几个黑衣奴仆躬身道。
奴仆们来到布拉夫身边,正要用树枝捆绑布拉夫,骤然布拉夫挣脱了风锁的束缚,如同猛兽般朝奴仆们扑来。
奴仆们吓得立马后退,但布拉夫只动了一步,奴仆身后的女人手一挥,他便重新被束缚,而且更紧了。
“放开我!”布拉夫叫道。
女人置若罔闻,伸手示意奴仆继续。
“婊子,我叫你放开我!”布拉夫破口大骂。
女人细细的眉略微一挑,“如果你不想要你的嘴,就继续。”
“呸!”布拉夫吐了口唾沫。
女人伸手在身前一挡,浑浊的唾沫凝滞在半空中,她手往前推,唾沫甩到了布拉夫脸上。
布拉夫张口想再来一次,这回女人先他一步,白皙的手在虚空一挥,空气产生剧烈的紊乱,布拉夫的嘴凭空多出了几道细细的血痕。
“还来吗?”女人问。
布拉夫双眼阴鸷,但不敢再骂。
奴仆们很快绑紧了布拉夫,他们做事迅速而周全,布拉夫几乎被他们弄成了一个蚕茧,不说他现在力量尽失,即使是他正常时期,要想挣脱也不容易。
“跟我走吧。”女人对着凹口里的骑士说。
“是,大人,”骑士讪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您能否.帮我出来呢?”
“自己出来。”女人甩头就走。
骑士尴尬地想抓抓头,结果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动弹不得,最后是奴仆们帮他挣脱了出来。吃了几日憋屈苦,骑士正打算踩布拉夫几脚泄泄愤,旋即想到这家伙怪异得很,不知还隐藏着什么招数,要是又被他挣脱了出来,自己这一惹怒他,到时第一个死的怕就是他。
一念及此,骑士只敢对着布拉夫骂骂咧咧几句,只不过从始至终,都不敢与布拉夫对视。
布拉夫被奴仆们拖到凹口外面来,在女人命令下,奴仆掀开布拉夫衣袍一看,所有人都觉得面容有些似曾相识,不久,女人想到,这不正是通缉许久的罪犯布拉夫·哈德吗?
有趣,逃了三年,没想到竟出现在了王城,这中途诸多阻碍与困难,他是如何克服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好歹是个颇有些分量的逃犯,自己抓到了,上交上去,又是一份功劳。
“带走。”女人下令。
······
清晨,阳光明媚。特加达的夜晚极其繁华,早晨也是如此。凌晨六七点左右的时候,从市中心往外扩散几十千米的区域已是人头攒动,乱如一锅粥。
露丝所住的旅店既不靠近市中心,也不贴近城门,处在适中。这里白天夜晚人流都不是非常夸张。露丝保持着以前的生活习惯,六点的时候就醒来了,只不过她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采药、分类、摆摊、卖药。
她现在有了个新习惯,练习魔法。
一天之中,除了温习已故的妈妈教给她的医术,其余休闲时间,她都在练习魔法。学习魔法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需要日积月累、脚踏实地。除了从小就极其向往魔法这个原因外,她学习魔法,还有一个原因。她想保护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也曾保护过她许多次的男人。
她从小读书就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人只要心中存有一份情意,整个人都会散发着一种人性的魅力。但她现在想保护男孩不仅仅是为了知恩图报,还有别的,别的她难以启齿的
今天是布拉夫没回来的第一天,想他。
但除了想他,她更需要做另一件事情,相信他。说到底,即使出了事,她除了给予心灵上的支持,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何况,她相信布拉夫,相信布拉夫不会出事,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出事。
可他之前出过事。
露丝心里冷不丁冒出另一个声音。
坐在床上的露丝,嘟着嘴,好吧,他可能会出事,那就算出事,他也会处理得好好的。
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他也有处理不好——”
“好了!”露丝一拍大腿,使劲甩了甩脑袋,将那个恼人的声音驱逐掉,“反正我相信他,不管你怎么说。”
那个声音没有了。
露丝展颜一笑。
······
昏暗的地下室,一条甬道没有尽头地延伸下去,这头到那头。道路两边树立着两排铁网,里面关押着形形色色的人。这里的地面很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这里的人脸色都很枯黄,因为常年见不到太阳。走在甬道中,感觉四面八方每时每刻都有阴风吹来,冰凉刺骨。这里是王国所有人最不想来的地方,这里是王国最大的监狱——麦洛斯城堡。
进来这里,意味着永世的囚禁,进来这里,意味着永世的折磨。没有人会想来到这里,外面的人不想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在这漫漫地下室中的所有独立监狱里,其中一个监狱,关着一个黝黑青年。他早上刚经历了一番折磨,一番他想都不敢想,这辈子都不想再试第二次的折磨,一番,令他想要屠尽这里所有人的折磨。
他们用不知道经过什么特殊处理的白银镣铐铐住他,使他全身力气无法施展,他被带到外面,那些人,用闪烁着晨曦的锋利小刀,一块,一块,将他身上所有的皮肤全部割裂下来,又一块,一块,将所有皮肤重新缝合到他身上。
一开始是痛的,剧痛无比,痛得他无法形容,痛得他全身战栗,痛得他想要晕过去。到了后来,他麻木了,他习惯了,他看开了,被割下的仿佛不再是自己身上的肉,是一块微不足道早晚都要脱落的死皮。这样的云淡风轻。
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总之眼见之处尽是殷红。到后来,无力感如潮水般侵蚀他的神经,他渐渐变得昏睡。可每当他即将睡去时,即将避免再零距离体验这种极端痛苦时,那些人就会用水将他泼醒。
他不记得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总之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当那些人将最后一块从他身上割下的皮缝补到他身上时,他竟然有一丝开心?当然要开心啊,总算不必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那些人笑着将他丢到地下室的监狱铁门里,他发誓,他必将杀了他们!
必将!
按理来说,布拉夫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回到自己的单间时,应该是立即倒头就睡的,可是他睡不着,他根本没法睡。那些人强逼他饮下了一碗水,从那之后,他精神一直亢奋着。可他心里清楚,这亢奋之下,隐藏积压着极大的疲惫。当这份疲惫彻底爆发时,他不敢想象到底会如何。
碰碰!
一名骑士在铁门外敲了两下,将一盆食物从铁门下的缝隙塞了进来。布拉夫想也未想便爬了过去,如狗一般啃食起来。他不在乎什么形象,他不需要什么尊严,他不需要考虑什么诸如这是敌人给的、这里面或许有毒等等。他已经饥饿到了极点,疲惫到了极点,到了无以复加的极点。
头顶的那人在笑着自己,就让他笑吧,让他笑吧,无所谓了,只要他能好好地吃完这份饭,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了。
碰!
骑士一脚踢翻了布拉夫手中的饭盆。
布拉夫只愣了一瞬,便疯也似地爬向那个倾倒的饭盆,毫不在乎地继续吃起来,哪怕饭已掉落在潮湿散发着怪味的地上,哪怕饭已从白色变成土色,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吃,他只想吃。从喝下那碗透明的水开始,他只想吃饭。
站在铁门外的骑士看着布拉夫,笑着摇了摇头,“没意思,一点狄塞尔之水就被彻底击溃了,我还以为能再玩一会儿的呢。”
“算了,下一个吧。”说着,骑士转身离去。
而单间里的布拉夫,犹在忘我地啃食着打翻在地上的食物,哪还有昨日麦洛斯城堡之前硬撼一众钢铁骑士的威风啊。
布拉夫遭受这样的虐待七天,期间,他靠在单间的石墙上,恍恍惚惚地看着铁门外,那些其他单间里的罪犯,也都如同他一样,被骑士带着,踉踉跄跄地出去,踉踉跄跄地回来,满身伤痕。
布拉夫突然想到他的母亲,她被骑士抓走时,是否也曾经历他这样的痛苦?不,不要,他不要这样,他不要母亲也像他一样经历这非人所能承受的苦难。可是说来也好笑呢,他现在自身难保,还有闲心想东想西。
恍恍惚惚地,布拉夫听到了一条消息。一名骑士站在甬道中,发出浑厚嘹亮的声音:“典狱长的儿子下午要练习砍头,现在,我将随机抽取一共十名罪犯,上断头台。”
下午?要到下午了么?现在是白天么?早上么?上午么?待在这里,他已经失去了时间的观念。
砍头,断头台,似乎是件好事呢,可以死了啊,死了就不必再经历这样的折磨了,难道不好么?
另一个声音说:可是,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啊,你要进入一场长眠,永世不能苏醒,你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而轻如鸿毛的你,也不会不可能被外界想起,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仿佛你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你将再也不能看到你在乎的人,你将再也无法履行你的承诺。你,真的做好准备,赴死了么?
没有,我没做好准备,可是,那又怎样呢?我能决定任何事么?
是啊,那又怎样呢?你纵有心,但无力。
噔噔~。布拉夫眼前的铁门打开了,他是那十个要上断头台的幸运儿之一,他被选中了,骑士来带他走了。
很快,十人都被挑选好,七男三女,这其中,还有一名尚未成年的少女。临死了,下午大限将至,少女脸上没有绝望的死灰,她眼神呆滞,嘴唇微张,身上满是伤痕的她,眼中隐隐有一丝,解脱?
不只是她,其他九人,包括那个黝黑青年,此刻的状态都跟她一样。
十个人被带上了一辆拖车,这拖车平常是用来拉运监狱所需的猪的,现在典狱长的儿子要拿监狱的囚犯练刀法,他们一时想不出其他好的运输工具,这辆本用来拖猪的拖车,便派上了用场。
拖车由一匹深棕色的高大骏马拉着,十个人摇摇晃晃地,不知不觉来到了王城中心的广场。平日里,广场中心是一座巨大而斑斓的花圃,人气极盛。当按下一颗按钮时,花圃摇身一变,成了一座冰冷摄人的断头台,广场所铺的灰石板地,也统统变成了暗红色。人群迅速退去,只敢站在广场的边缘,那里,是灰石板与暗红色的交界处。
被选中的十人,被骑士带到了断头台前,跪在地上,蒙上棕色头袋。
时间缓缓流逝,某一刻,一辆马车驶进了广场。人群瞧见马车的华贵装饰,纷纷让路。马车来到断头台的阶梯前停下,一名身穿暗紫色长袍的少年从车中走下,身后背负着一柄鎏金剑鞘,阳光下,光芒刺目。少年缓缓走上断头台,面无表情,不长不短的头发,被风轻轻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身材瘦削,但却给人一种气势上的压迫,两道如剑般延伸的眉,使他英气十足。
走上断头台,少年对骑士说道:“你们好,我的名字是卡斯蒙·史密斯。”
骑士躬身,“尊敬的卡斯蒙大人,您好。”
“他们就是你们为我挑选的罪犯?”少年淡淡开口。
“是的,大人。”骑士说。
“果然个个罪犯相,”少年冷冷地说,“王国就是因为有他们这帮蛀虫,统一之路才一直走得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