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手不属于自己了。
好像脚不属于自己了。
好像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
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勉强地撑起,入目的也是淋漓的鲜血。有地上本来就有的,也有新鲜从自己身上滴落的。
一滴一滴。
融入鲜红色的海洋。
可心里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疲惫,苦熬了三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现在,那个心心念念想要手刃的仇人,就在这屋子里,再无任何人阻拦自己,只要迈上几步,走进面前这个屋子,就能够看到,看到那个世间最恶毒无情的女人。
布拉夫嘴角少有地扬起了一丝笑意,可这丝笑意在他这张满目疮痍的面孔上使他就像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
踏~。
这是手刃仇人的第一步。
踏~。
脚踩在血泊上,红液四溅。这是第二步。
踏.踏踏踏踏踏.
第三第四第五步渐渐变得急促,间隙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到了后来,布拉夫几乎是用跑的。真不可思议,他都这么累了。
两个屋子间的距离也就五六米,放在平常,布拉夫一个跃进都远不止这些,可眼下这五六米在他感觉中是如此的长远,仿佛怎么跑也跑不完,仿佛身旁的两面土墙都无尽延伸起来,将五六米距离无限拉长。
最终布拉夫还是到了。
屋子的门是紧闭的,布拉夫的听觉远超常人,他能清楚听到屋子里抽搐的哭泣,以及另一个低低、柔柔的声音。
他的拳头瞬间攥紧。
就是那坏女人的声音。
布拉夫想也未想,一脚踹在门上,门碰的一声轰然打开,里面是一片漆黑,但布拉夫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女人。
一个被抱着的女孩。
门开的那一瞬间,黑暗中响起一道尖叫,但紧接着戛然而止,布拉夫看见,是那女孩口中发出的尖叫,旋即就被女人用手捂住。
布拉夫突然不是那么急了。因为千方百计想杀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四面是对方怎么都不可能破坏的土墙,对方无处可逃。他便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女人和女孩。
但就是这样,才最让人煎熬。女人和女孩瑟瑟发抖,先前外面的动静她俩都听到了,不管那些近似地动山摇的动静是谁制造的,但现在只有这一个人活着走到这,就证明。
他很可怕。
女人和女孩在布拉夫靠近的过程中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看清布拉夫的面貌,只能低着头以余光打量那两只毛发旺盛的小腿。
布拉夫一直在靠近,两人心中的恐惧不停在蔓延。
当某一刻,恐惧已经壮大膨胀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时,女人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向来者,看向这个浑身毛发旺盛就像一个山中野人一样的怪物,喊道:“你别过来!”
怪物甚至连停顿都没有,仍然走着。
女人将女孩的头埋进自己怀里,不让她看,又道:“你别过来,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怪物一头蓬乱的头发遮盖了面容,隐约露出的下颚与两腮也长满了黑毛,根本无法辨别身份。
怪物还是没有停顿,而且似乎走得还更快了。
女人本就抱着女孩缩在角落,无路可退,她也不敢逃跑,眼前怪物身上的血迹已经告诉了她那些骑士的下场有多悲惨,而且可能会激怒对方,那她和女孩可能会死得更快,眼看着眼前的怪物还是没有停下,只得又叫道:“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你给我停下!”
怪物还是不为所动。
女人一直在脑海思索着,这一刻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最有可能杀自己的人——布拉夫·哈德。
门是被他踹开的,骑士纵然再如何歧视她,也不可能将门踹开,所以此人不是骑士,是其他人。而此人不顾一切、不惜重伤也要破开骑士防守来到这,除了杀自己,她不知道他还能有什么值得如此的目的。
可什么人最有可能杀自己呢?布拉夫。她知道,布拉夫一直没死,罗拜城的骑士在森林里找了他三年。但唯一让她不解的是,布拉夫凭什么让骑士三年都无法找到他,还能越过罗拜城的骑士来到瑞玛村,更是解决了先前外面的骑士。
他是怎么做到的?
“布拉夫·哈德!”女人大喊。
这次布拉夫停住了,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女人、女孩,隐约从覆住面门的发丝中露出的双眼,闪烁着凝练的冰冷,让对面的两女不寒而栗。
他继续靠近,这一次,利爪也亮出了锋芒,尖锐修长的指甲令人心悸。
“布拉夫,你到底要干嘛,你不准过来!”女人不停在喊,“你听到没有,我叫你别过来!”
距离在缓缓地拉近,布拉夫就像一头前行的巨象,步伐缓慢而稳重,一步一步,势不可挡。渐渐地,三米.两米一米.
一米不到。
布拉夫抬起了手,利爪锋芒毕露。
这一刻,杀人之心,昭然若揭。
女人再蠢,也知道眼前之人到底要干什么。
当布拉夫的利爪抬起之时,女人只觉自身所有血液犹如都要凝固一般,心跳直接停止,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如雷鸣一般轰隆而清楚。
她再也受不了了,她不要再忍受了,她必须将内心的这份膨胀的恐惧宣泄出来。
“布拉夫,你要干嘛?!你不准杀我!”
布拉夫不为所动,微微运力,鼻息微微吐出,在空气中发出“呼”的声音。
女人听到了,她知道眼前的布拉夫用力了,那只可怕的爪子即将要落下了,又喊道:“布拉夫!你凭什么杀我!”
布拉夫停住了,他开口了,低低的、沙哑的嗓音悠悠地飘了出来,“你错了。”
“呵呵,我有什么错?”
“你伤害了我母亲。”
“我何曾伤害过她?”
布拉夫嘴角微翘,“呵呵,她怎么上的断头台,你这么快就忘了么?”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举报了她。”
“是啊,怎么了?”
布拉夫有些生气,爪子当即便要落下。
女人急忙道:“举报她怎么了?有错吗?你凭什么杀我?”
“凭你错了。”
“笑话。我只不过是遵从国王旨意将私藏粮食的罪犯揭露出来,我有什么错?”
“举报,就是错,不仅是你,他们也错了,这个王国的人都错了。”
“放你的狗屁!错的恐怕不是举报吧?错的是我举报了你母亲!我举报了她,所以你要杀我,这跟举报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就死吧。”布拉夫不再多说。
“给我停下!我没错,你有什么理由杀我?!”
布拉夫似乎不再愿意与她多说,爪子一落而下。
女人急道:“我错了!好好好,我错了,你别杀我,好么?”
“既然错了,就死吧。”
“布拉夫!”女人歇斯底里地叫道,“就算我错了,你就可以杀我了吗?!那那些人都错了,你怎么不去杀他们?为什么你只杀我?凭什么?”
“凭你伤害了我母亲。”
“呵呵,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因为我,她上了断头台,所以你要杀我,这跟我举报与否,有错与否,完全没有关系!只要我伤害了她,无论我错没错,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可以杀我,你都有理由杀我,这就是你的想法!对不对?!”
布拉夫沉默了,似乎真的被女人说到心坎上了,接着爪子又有了落下的势头。
女人只得又道:“好,你可以杀我,不管怎样,不管我有错与否,你都有权杀我,我伤害了你母亲,我有错,我该死,但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放过我?”
布拉夫冷笑道:“我可怜你,谁来可怜我母亲?”
“好,你可以不可怜我,但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的女儿?如果我死了,她就没人照顾了,她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布拉夫一字一句地道:“你把我母亲害得上断头台的时候,你怎么不可怜可怜她呢?”
“我那也是逼不得已,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就可以伤害我母亲吗?!你给我死!”
“布拉夫!”女人咆哮道,“你到底凭什么杀我?凭我有错?可我有什么错?我举报你和她不过是遵从国王指令,我有什么错?即使我错了,你有什么资格杀我?要杀也轮不到你,也该由王国骑士来。我不过是为了点粮食,黛西都已经好久没吃饭了,快饿死了,我有什么错?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前饿死而我却袖手旁观吗?啊?有错吗?我错在哪?你告诉我,我错在哪?”
“如果把你母亲换成我,现在她为了让你吃上饭而举报我,那你会可怜被举报的我吗?你会觉得她有错吗?你会像现在杀了不过是遵从国王旨意的我一样杀了你母亲吗?现在我求你可怜我,我求你放过我,你反问我可曾可怜过你母亲,那你母亲换成我,现在被举报的是我,上断头台的是我,你会可怜我吗?你会像可怜你母亲一样可怜我吗?”
“不,不会,你不会,你绝对不会!你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是单纯地因为我害了你母亲而要杀我,这跟有错与否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我做了什么,只要我伤害了你母亲,你都可以杀我,我是占理的,你仍然可以杀我!因为我做了对你不利的事,你是如此的自私。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只要任何人做了对你不利的事,你就可以杀他,不管有错与否,你眼里根本没有王法。你是个魔鬼,你只是个魔鬼,你是个彻头彻尾、彻彻底底的魔鬼!”
唰!
噗呲!
“啊~!”
女人还在咆哮时,那只爪子便落了下去,落在了女人的脖颈上,鲜血当即溅射而出,女人身首异地,与此同时,还有来自女孩的那一声惊叫。
当手撕裂女人的脖颈后,布拉夫那颗饥渴已久的灵魂从鲜血中获得了滋润,如阴霾般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那份心病也烟消云散,一切的一切都豁然明亮起来,就像九月份的炽烈骄阳顶在头上。
噬血的快乐好像也没那么快乐了,噬杀的快乐好像也没那么快乐了。
因为当下的快乐更快乐。
皮开肉绽、血液横流的痛也没那么痛了。
因为无比膨胀的快乐足以弥补一切。
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笑的冲动,那种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狂笑。最好一笑笑到明日,不,是后日,不,应该是更后日,好像都不是那么好,最好一直永远笑下去。
因为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笑的了。
所以布拉夫笑了。利齿彻底显露出来,嘴角咧到最大,阵阵呵呵的笑声悠悠传荡,充满了仿佛要溢出的畅快。
笑得像不知苦痛的苦修士,笑得比七月份的百合还要灿烂。
布拉夫笑了很久。
于是天刚好也亮了,暖暖的火球从东边天空慢慢升起,瑞玛村裹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布拉夫还在笑着,与旭日的光辉一起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