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泥土的翻挖,渐渐多了一种混浊的臭味。闻了之后,喉咙里就像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在缓慢滑行,说不清的噁心。
归晴就在秋痕身边,那股臭味毫不含糊地往她口鼻里钻。就在她开始干呕时,她看见泥土中冒出了一段白白的骨头,不由得一声惊喘。
众人都被吸引过目光,齐齐吃了一吓。
柳静嘉惨白着脸只一愣,便猛扑上来和秋痕一起挖。她一个深宅大院儿里的少奶奶,有的是一双嫩葱也似的手,如何禁得起?三两下就叫碎石子儿划伤了手。归晴连忙抓过柳静嘉的双手,柳静嘉却头也没抬,就把她狠狠推开。那把力气一点儿也不像是柳静嘉能有的。
归晴吃痛地按住撞伤的小臂,喊过两个小厮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少奶奶帮忙啊!她不怪柳静嘉,只深深地忧虑。但愿老天爷能给这可怜的女人一点怜悯。
四人一齐动手,很快将白骨刨出,却是两具。两具白骨上的衣裳虽然脏烂了,可还能从其看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它们都用黑洞洞的眼眶无声注视着归晴等人。
秋痕无视众人的惊恐,仔细看了看两具尸骨,然后指着男人的那具笑道,这个是少爷。紧接又嘘了一声,指着女人的那具小声道,这个是大仙,不要吵醒她,大仙生气了可不得了。更不能拿她的戒指。
大丫环吓得直抖,哭着咕哝道,哪里有什么戒指,咱们还是快走吧。
归晴倒不在意什么戒指不戒指的,只看柳静嘉呆跪在两具尸骨旁一动不动,担心极了。本想劝她别信秋痕,这白骨肯定不会是少爷。话还没出口,却听秋痕抢先尖叫起来,胡说,大仙怎么会没有戒指!说完扑过去,将女人尸骨的双手都看遍了,果没有戒指,立时发起疯来。两个小厮把她直按到地上,她还在瞪着一双眼睛令人肝胆俱裂地惨嚎,别杀我,别杀我。
柳静嘉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地看男人的尸骨。他虽然也是直挺挺地躺在土里,可是双手却是紧曲的。他被埋的时候,一定还活着,窒息的痛苦和垂死的绝望让一只手深深地插在泥土里。而他也一定深深欢喜着一个人,所以另一只手牢牢地攥着一只荷包。
柳静嘉慢慢地伸手,拿过荷包。荷包已经不复光彩鲜丽,可她知道刚绣完时有多漂亮。她怎么会不知道?一针一线都在她指间游走过。
他是沈原,她的丈夫。
柳静嘉撕心裂肺地惨叫,一把抱起泥土中的腐骨泪如雨下。
归晴的心就像被凌迟一样的痛。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沈慈也会一样的痛不欲生。她没法儿去劝柳静嘉,只能默默地流泪。
忽然柳静嘉像想起了什么,放开尸骨,猛扑过去抓住秋痕,疯了一样地追问,少爷是怎么死的,你一定知道,一定知道!
秋痕惊惧地扭动道,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忽然一双眼睛猛然睁大,仿佛看见了什么骇人景象,大叫一声,便像被人掐断喉咙一样昏死过去。柳静嘉却仍不管不顾地摇着秋痕继续问。
归晴一阵心慌,恐怕柳静嘉又要不好,连忙命两个小厮制住柳静嘉,又请大丫环赶紧请沈慈回府,自己则半扶半拖着昏迷的秋痕,带人先回沈府。
不多时沈慈便苍白着脸赶回。
见柳静嘉已经哭喊得声嘶力竭,只得狠狠心先扎昏了她。听归晴哭着讲了经过,自己也是如遭雷击六神无主。他才十七岁,何时经过这等事?
沈府上下正一片愁云惨澹时,沈大善人却提前一天回来了。
一看见家里哭成一团,连沈慈也是两眼通红,沈大善人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连忙问,家里出了何事,怎么一个个都哭成这样?听罢沈慈的禀报,脸上血色也立刻退得干干净净。蹒跚了两步,一下跌坐到椅上。白了半晌脸,才缓过神来,问,你怎知就一定是你父亲,你去见过了?
沈慈哭着道,孙儿还没见过。况且父亲没音信时,我还小,就是见了也未必认得出来。是娘认出来的,娘哭得都快疯了,可见不会错。
沈大善人气得一拍桌子,责备道,胡闹!你娘自打你爹没了,就痴痴傻傻的,这几年也不知道真好了还是假好了。况且都成一具白骨了,我这当爹的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她怎么认出来的?你们也信!呼地站起来,指着杨文琴四个道,慈儿年小没主意就算了,你们也是,只管跟着哭,也不问清了的。涨红着脸道,我儿子福大命大,怎么会死!以后谁再犯浑,我打断谁的腿!
三十三众人都不敢哭了。沈慈想想祖父说得也对,真是虚惊一场才好,连忙擦干眼泪。
沈大善人来回走了几圈,叫过沈慈和沈忠道,走,我亲自去看看。
沈慈心里一沉。心想,爷爷嘴上虽硬,可心里也是怕的。
因之前沈慈已着人报了官府,主僕三人只得去衙门认尸。
沈大善人铁青着脸看上看下,半晌摇头说着实认不出。问沈忠,沈忠也是眯着一双老眼连连摇头说,不晓得少奶奶怎么认出来的。县老爷亲自陪前陪后,也安慰沈大善人,似这等情况,说谁都不见得,青柳镇哪个不晓沈少爷是好人,害谁也不会害他去,必定是旁人。
沈大善人和县老爷在边上寒暄,沈慈一个人又细细看那付白骨。仵作说,这个男人先被砸破了脑袋,还没死透就被埋了。沈慈清楚地看到他的颅骨碎了拳头大小的一片。他总是不自觉地会看残损骷髅上黑洞洞地两只眼眶,仿佛骷髅也在无声地看他。他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心底慢慢生出一丝酸楚,眼里渐渐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