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各乘一顶小轿,带着一个丫环到了宁国寺。要说沈原以前也不经常拜佛。可柳静嘉是很信佛的,嫁进沈家后,夫妻恩爱,沈原便常陪柳静嘉礼佛。
时候尚早,来进香的人还不多,花子倒有十来个,或跪或坐,也有拄着根棍儿四处游荡的,逢人便少爷小姐乱叫一气。一见沈原夫妻来,一个个疾步赶来,严严实实围成一圈。不为别的,就因沈原夫妻都是心善的,每回进香碰见花子,总是挨个儿给钱,绝没一次给过脸色。
六 沈原抬眼一扫,又看见那个疯婆子,疯婆子一如往常跟在众花子的后面不挤也不抢,静静等他过来给钱,接了钱很周正地行礼道,谢谢少爷赏钱。
第一回时沈原吃了一惊,谁见了疯疯癫癫的女花子突然知礼识分起来谁都会吃惊。可看她其它时候行事又极昏聩颠倒,确是疯子无疑。久而久之,沈原对这疯婆子比别的花子多了几分恻隐之心,待别的花子散了总多给些。
散完钱,沈原扶柳静嘉一同进寺。沈原默祷完妻儿平安,见柳静嘉仍在闭目颂祷,只得也闭上眼睛陪着。如此三五次,寺里香客渐多,沈原恐怕人多不便只得开口催促。柳静嘉这才缓缓睁眼,脸上说不清的虔诚,对着佛祖再三拜过。
沈原看着妻子缺乏血色的侧脸,心中隐隐作痛。唉,她就是太多心事了,又不肯说,身子骨这才难好。
夫妻两人又添了不少香油钱,便带着丫环出寺。
方欲上轿,忽然听到一阵吵杂叫骂。沈原回头一看,却是那疯婆子在和一位锦衣老爷拉扯。因为离得远,听不清在争吵什么,只见疯婆子任凭旁人怎么打骂就是不放,似乎还在争夺什么。定睛一看,那位老爷也是相识的。
沈原少不得动了软心肠,便叫下人先侍候少奶奶等一会儿,自己迎上去劝解。
那位老爷被疯婆子搅扰得面皮涨红,对沈原无可奈何道,沈少爷见笑,我哪里会跟一个花子过意不去,况且又是个妇人,实在是她疯病发作,沖将上来便要夺我的戒指。
沈原细细看去,那人被疯婆子抓牢不放的手上确戴着一枚白玉戒指。令他吃惊的是,戒面上雕的居然是一只凤凰。
疯婆子一味和那人撕缠,反覆嚷嚷道,大仙的戒指,快还我!
沈原听得一头雾水,好声好气地问疯婆子,你说这戒指是谁的?
疯婆子倒给沈原面子,暂时不跟那人使劲儿却还是不松手,煞有介事地说,当然是大仙的,谁要拿了大仙的戒指,就会不得好死。说到后来,眼里露出恐惧。
既然是大仙的,怎么不叫这位老爷还给大仙,却还给你呢?沈原顺着疯婆子继续问。
疯婆子不肯再答,又跟那人争闹起来。
那位老爷烦躁道,沈少爷,你跟一个疯子说什么话。这戒指明明是我花二十两银子定作好的,前几天刚戴上手。
沈原便知不是自家丢的那只凤戒。但看疯婆子又哭又嚎,闹得惨戚戚的,仿佛这戒指真与她性命攸关一般,心下老大不忍,索性向那人问价,欲买下送她算了。那位老爷也是个爽快人,坚持不受沈原的银子,自留下戒指走了。
疯婆子把玩着戒指转哭为笑,喜不自胜地向沈原行了礼,便疯疯傻傻地转身就走。沈原心道一个疯婆子要这玉戒指有何用,顿起了搜奇猎异的心思。便随手抓住一人,请代为传话让下人们先陪柳静嘉回府,自己紧赶两步追在疯婆子后。
疯婆子走得不快,东摇西晃,拐到宁国寺后一处偏僻所在。沈原小心翼翼藏在树后,见疯婆子先左右看看没人,遂奔到另一棵大树前又跪又拜,嘴里念念有词。须臾,用手刨挖起面前的土。沈原一面看一面猜想她到底在挖什么。不久,疯婆子突然停下手,愣了好一会儿,又突然笑起来道,不是大仙的,大仙的还在。于是一把扔掉玉戒,重新埋好土,没事儿人一样嘻嘻哈哈地跑掉了。
沈原亲眼见疯婆子跑没了,才寻了块坏瓦也来挖。瓦片到底比手指管用得多,不多时便把疯婆子掩埋好的地方再次刨开。
一只白骨人手出现在沈原眼前。
其中一根细长尖削的指骨上套着又一只白玉凤戒。
珍晴自从嫁进沈家,整日无事,又不想与那几位奶奶多作纠缠,从早到晚都靠琴棋书画消磨。今日读的是李商隐的诗,正为锦瑟惘然时,院儿里传来一阵大呼小叫。抬头一看,不是雪霁那疯丫头还能是谁。
珍晴慢条斯理地放下书卷,看雪霁慌里慌张地跑到自己面前,笑骂道,什么事儿慌成这样,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不成?
雪霁想来跑了不短的一段路,满脸通红地喘个不停。听了珍晴的一番调侃,非但没松懈下来,反而更添了几分惊慌。
珍晴看出不对,一边迟疑着问怎么了,一边把椅子让给她歇着。
雪霁眼神游移了一会儿,猛然捉住珍晴的手开口便道,小姐,真邪门儿了。
昨晚听了珍晴吩咐,雪霁今早便留心去打听小院儿的事。雪霁知道大户人家的事儿,越往上越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打点了些淡酒小食去和杂使的丫头婆子们套话儿。
刚听雪霁形容完那个小院儿,婆子们就都变了脸色道,哎呀姑娘,你怎么把四奶奶搀到那里醒酒去了,那地方儿合府上下哪个不躲着走。
雪霁疑惑道,那地方儿怎么就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