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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白鹿城

    “越儿,近来功夫练得如何了?”


    “越儿,今天晚上有你最爱的鱼汤,别练得太晚!”


    “越儿,哪日等你把这本事练好,我再教些别的给你。”


    “越儿,不管到哪,都要记得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样的人。”


    “不忘初心,不违本心,不负真心。越儿,勿忘自己为何习武!”


    “越儿......快走!”


    脑海中的话语止不住的回响,过往的回忆伴随着幻想出来的梦魇一幕幕重现,还夹杂着一些记忆中毫无印象的幻觉。


    睡梦中,胡越的躯体骤然抽搐。


    大梦惊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缓缓滑落,背后的冷汗混杂着黎明前的露水激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身上的灰布麻衣也被汗水浸透贴在了脊背之上,传来的阵阵寒意倒是让他的意识清醒了许多。


    或许是先前在梦中没有知觉,先前剧烈的抽搐从骨子散出的酥麻感直到少年清醒后才感觉到,再加上内伤和这些天不断的奔走带来的酸痛,让他一时间连坐起来都显得过于吃力。


    但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犹豫,胡越只能是尽力杵着身旁的套筒强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拍去飘落在身上的落叶,带着一身的土腥味便迈开双腿,朝着昨天入睡前做好标记的方向走去。


    再往前便是白鹿城的地界,那里可不是能随便杀人的地方了。


    ————————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白鹿城东,龙湫岭上,汩汩山泉顺着山间石壁汇聚成一条透彻的涧溪,涧溪旁翠竹丛生,其间有一草堂。


    草堂中,一清秀男子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尽管如今三十有一,方过而立之年,但眉眼之间仍带着少年般的锐气。


    一身宽袖白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披散着几缕丝发略显邋遢,脸上还有一道道的红印被身后那一片竹林衬得颇为明显,想来是枕书酣睡时,书线在脸上留下的印记。


    而堂下却只有一少女正端坐在桌前,一手握狼毫,一笔一画地誊抄着诗文,另一手提着一柄三尺木剑比划着剑招,凭空舞出了一道道虚影。


    见堂上之人彻底清醒后才缓缓放下剑和笔,起身微微鞠了一躬,随后才上前收拾起桌上的散乱的书籍纸张。


    “师父,今早早课您就这么一直睡,要是老先生还在,知道了肯定又得数落您一顿。”


    “怜心啊,你师父我这半年大江南北各大门派跑了个遍,回来多睡儿怎么了嘛!再说了,下半年的修业还没正式安排,你看看这早课有人上?况且这都什么年头了,谁还信书里面这些空话。”


    “圣贤之言岂能有错?以后出去,坏的可是我们凌云阁的名声!”


    “好徒儿啊,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真要是哪天遇上事儿了,为师要是不在你身边,我可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少女眉头紧蹙,气鼓鼓的小脸涨红,似乎是被戳中了痛处,却没有发脾气。


    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重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立刻转移话题:“额……你师兄呢?是不是他撺掇着其他人和他一起逃课了!”


    “您这位「清平先生」的作风我们凌云阁里哪个人不知道?得知今年的早课是您当班,估计他们昨晚就已经想好今早玩乐的地方了。想来又是下山跑市集里凑热闹去了。”


    说到这儿,少女的脸上露出轻笑,“路轩师兄自然是跟着去了。”


    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道:“唉,这么大个人,怎么还是收不住心性呢?等过完今年,我倒要看看他明年怎么出师!不说了,你师父我今个儿也下山耍耍。”


    转眼,男子拎起一壶还未饮尽的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唤作“怜心”的少女此刻属实不知该如何说辞:到底是谁收不住心性啊!


    看着他桌底下东倒西歪的酒瓮,只能抿着嘴,尽量保持笑容,直到那位消失在视线之中。


    毕竟这是她师父,该给的面子还得留一点。


    ——————————


    正值八月月初,越州地界今年难得是个丰年,往年每月一次的集市都变成了每月两次。


    凌云阁每月的休沐原先只有一天,不过近日新来的弟子大多都是江湖上各门各派送来修习的年轻子弟,哪能忍得几多寂寞,逮着下山的机会,那跑得是一个赛一个得快。


    十几个人穿着阁中刚发放的练功服在石阶山道上狂奔的场景让上山的樵夫和猎户也忍不住驻足伸腰,嘴里还要感叹一句岁月催人。


    随着轻风扫过落叶,一众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弟子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而走在最后的少年身边却是众星捧月,想跑也跑不了了。


    “路师兄,你带着我们下山,先生不会生气吧!”


    “来,师兄,喝口水!”


    “今天见到的几位师傅,他们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要是知道你逃课,他……他们不会打罚于你吧!”


    “好可怕啊!不像我们,我们只会心疼师兄!”


    少年剑眉星目,神容俊朗带着几分女相,眉眼中流露出如夜空皓月般清冷出世的气质。


    常年习武也让他多添了几分英武,只是目前的窘境让他的眉眼稍紧,面容略显忧郁惆怅。


    本来师父外出久游归来,自己这个阁内首徒本该多加陪伴,奈何同门一个个都不是耐得住性子。几番撺掇下来,自己这个当大师兄的也拿他们没辙。


    为了安全起见,没法子只能一起跟着下山以防意外。


    只是他倒是漏算了今天也是今年新弟子们入阁的日子,新来的“师妹”们在身边围了整整一圈,连道能够让他挤开的缝都没留。


    虽然这样的情形,每逢阁里开山迎新时都免不了来一回,但是他还是非常不解。


    大家脸上都是耳鼻口目眉,五官俱全,自己也没多长些什么东西,师姐师妹们却总是喜欢围着他。


    小时候自己那师父还总说以后有机会早晚要带自己一起去趟秦淮河上的画舫,准能白白喝上一晚上的花酒。


    而自己当时只是奇怪,师父是什么时候去过那种地方的。


    说起来,自己以前还不小心在老先生面前说漏了嘴,结果师父就躺了半个月的床。


    不行,眼下还是得先想个法子脱身。


    路轩停下脚步,拱手郑重地说道:“各位师妹,今天是你们入阁的日子,一会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的。回去晚了,凌风师傅回来可是要你们罚抄阁规的,凌云阁里的几位师傅,招惹谁都没关系,就是不能惹这位师傅不开心。”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听得一个英气十足的嗓音传来。


    “路轩,你又当着新弟子的面编排我!”


    路轩循声看去,一名长发及腰的女子双手环抱站在山下牌楼上,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双唇之间露出一排雪白细牙,挂在腰间的雁翎刀搭上天缥色的翻领长袍显得颇为飒爽。


    “凌风师傅!你不是午后才回来吗?”


    路轩反应也是很快,运起气,扯嗓便喊,整个山道上都响着他的回音。


    柳凌风见状也是哼笑一声:“臭小子,看着也就老实,等我先收拾了你那个混蛋师父再来收拾你!”


    话音未落,牌楼之上只剩下了几片落叶。


    路轩回头看了看山腰上的云雾翻涌,不禁暗自咋舌,师父今天会不会遭罪就得看造化了,自己这个做徒弟的已经尽力。


    眼下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师妹们,入阁第一件大事便是「体察」,虽说只是对于身体素质的检查和考核,阁中的规定也不会在这项上做过高的门槛,但还是会「体察」的评分有所筛选,各门的师傅也会对此有所关注,从而因材施教。所以各位还是今天还是尽量做好准备,以便明天的发挥,”


    “师兄,你当初的成绩如何?”


    “也算是名列前茅吧。不过凌云阁向来卧虎藏龙,还是多做准备的好。”路轩微笑着地答道。


    “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也是,万一......”


    “就是!就是!师门可是选了好久才把我们送来的,要是入不了阁就回去,以后还怎么过呀。”


    一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如清晨雀鸣一般,路轩也不烦躁,至少他很快就可以脱身了。


    “反正师兄到时候也在阁里,以后我们再来找你可以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立刻缄口看向路轩。


    “……自然。”


    说完,便是一阵欢呼,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女们三三两两抱团各自上山了。


    路轩则是长舒了口气,毕竟面不改色的说谎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易事。


    就刚刚这群人,以他观之,明天「体察」至少得筛去半数以上。


    但他并不在意,一个闪身奔往山下,但脸上的愁容却是丝毫不减。


    每逢凌云阁开山,三教九流汇集,往年白鹿城在这几日里可就没有太平过。


    阁里这些涉世未深的弟子或许不了解,他这位阁主首徒心里可是门清,这南越白鹿城可从来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自从那位宣王入主东宫后,皇帝对于江湖势力的管控可以说是日渐严厉,甚至于主职监察百官的「良家子」也在皇帝的授意下也兼任了监管江湖势力的职责。


    这监管也还只是面子上的说法,而里子显然不可能只有这么点手段。


    白鹿城凌云阁因为自身实力在江湖上的超然存在,以及开国时的特殊功绩,朝廷还没有太多动作针对。


    然山雨欲来,自己未动,江湖却在动。


    近年来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门派都被朝廷暗地里下了桎梏,唯独你白鹿城安然无事,自然是要被些许宵小之徒针对。


    圣人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此等世态,必有争端!


    至少今日,不算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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