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地震跟开始时一样突兀地停止了。
「老公啊!」
「老婆啊!」
「孩子啊!」
「爸爸、妈妈啊!」
岸边所有的人同时沖至狄修斯身边,又哭又叫地扑向他们以为註定要失去的亲人。
之后,渔村人们的眼光不一样了,态度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千恩万谢地把狄修斯两人迎进浩劫余生的渔村里,恭恭敬敬地服侍他们,拿出最好的食物招待他们,把最好的房问和床让给他们安歇。
喝完村人所说可以帮助睡眠的海糙茶,安亚便爬上床去躺下准备睡觉了。
「这里的村人真不错,对吧?」
坐在床沿的狄修斯没有回答,兀自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对了,」安亚突然又坐起身,并把胸口挂的「黑日」取下来。「很奇怪喔!大祭师说这个『黑日』会灼伤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但是它却不会伤害到你,对吧?」令人费疑猜的问题,哪天碰上大祭师再问问吧……不对,还是去问神官吧!大祭师那种人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了。
狄修斯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且不在意地摸了摸平放在安亚手上的「黑日」。
「冰冰凉凉的,没什么特别感觉。」
「好,那……」安亚跪坐起来,再把「黑日」挂到狄修斯的脖子上。「这给你。」
狄修斯颇意外地低头望着贴在自己胸口的「黑日」。
「为什么?这不是专属于你一个人的吗?」
「这个……」安亚困惑地抓抓后脑勺,「我也不晓得,一种心血来潮的感觉,好像……好像……哎呀!反正我就是想把它给你嘛!」说着,她又躺了回去。「好了,别吵我,我要睡了!」
狄修斯狐疑地看看安亚,再瞧瞧「黑日」,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心不在焉地喝着他的茶。直到茶喝完之后,他才又回头朝安亚看过去。「安亚,我想了又想,觉得我们还是……咦?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他愕然地瞧着已然呼呼大睡的安亚。
怔愣片刻后,「算了!」他才无奈地摇摇头也准备上床就寝,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茶!
他瞪着手上的空茶杯,同时,两眼开始模糊,铿锵一声,茶杯落地,全身也无力地靠在墙边了。然后,他隐约看见有几个人一起推门进来,隐约听到歉疚的呢喃。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很感谢你们,真的!可是……为了整个村子,我们是不得已的。大祭师说,只要我们能够抓住你们交给他,他就会改善村子的生活,如果我们不听话,他就要毁了我们村子,所以……所以……」
下面他听不见了。 记得盖文伯父第一次带她去打猎时,她什么也没打到,却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狼。善良的安亚付出所有的精力与时间把小狼治疗痊癒,之后那只小狼却在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后逃走了。
「这就叫忘恩负义吗,盖文伯父?」
「是的,孩子,这就叫忘恩负义。」
「因为它是畜生吗?」
「不,孩子,即使是人类,同样也会做出这种事,甚至更卑鄙。所以,你要小心啊!不只畜生会咬人,人类更可怕,因为人类不仅会咬人,更会吃人呀!你要知道,畜生只是本能的寻求自卫,但人类却是因为自私而不借牺牲别人来换取自己的利益。我实在不愿意这么说,但,孩子,人类比畜生更不值得信任啊!」所以,他才会带着蒂丝伯母避开人群隐居在山上。
当时,那个咬痕依然淡淡地浮在安亚的右手臂上,但她却已忘记那个教训了,所以她才会落入此种困境——一觉醒来后便落在敌人手上,而且出卖他们的人,竟然是那些被狄修斯救了半个渔村生命的渔民们。
不,她不是忘了,她只是不相信人类真有这么恶质,虽然事实一直摆在眼前,例子比比皆是,她却不愿意睁眼去看它们。如果这是她的报应的话,她也无话可说,因为盖文伯父早就警告过她了。但最令人惊惧的是……
连狄修斯也被掳了。
「他……他怎么了?」望着双臂分开被绑在墙上,脑袋却仍垂挂在胸前的狄修斯,安亚恐惧地问。
「我现在还不能让他醒来……不,」大祭师依然是那副温柔无辜的笑容。「应该是说,我不能让他再醒过来了。」
颤着唇,「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安亚疑惧不安地再问。
大祭师微微一笑。「怎么还问呢?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不!不要!」安亚惊恐地想收回被-月和瞑星分别抓住的双臂,但那母女俩却抓得更紧。「不要这样,我求求你,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不伤害狄修斯,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样嘛……」大祭师抚着下巴沉吟,好像真的在考虑。「可是,你能保证他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吗?」
安亚窒了一下。「那个……我不能保证,但我会尽力说服他,我发誓!」
「那可不够啊!我的小神女,」大祭师亲昵地在安亚脸颊上摸了一把,后者咬紧牙根忍受着。「我计画统治这整个世界,可不能留着一个能够毁灭这整个世界的傢伙来威胁我啊!」
「那我……我……」安亚焦急地想找出一个能够拯救狄修斯的办法。「我是神女,我没有办法制住他吗?」
「我不知道!」大祭师两手一摊。「即便是有,尚未觉醒的神女啥事也做不了。」
「那……那……」安亚继续绞尽脑汁。「你可以想办法让黑发神女觉醒嘛!」
目中异采一闪,「那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呀!」大祭师慢条斯理地说。
「可是……可是……」安亚急得满头大汗。「啊!对了,你不是会一个可以压制风魔的咒语吗?」
大祭师耸耸肩。「事实证明,那个咒语独独对风魔无效。」
「要不你就把他禁锢着就好了嘛!」安亚脱口道。
大祭师摇摇头。「世上没有任何一座地牢,或者任何一种结界能够真的完全困住风魔。除非……」
一听有转机,安亚忙问:「除非什么?」
「就让他一直昏睡下去。」
「那怎么行!」安亚失声道。「那他会饿死呀!」
「说的也是,」大祭师正经八百地点点头。「既然都要死,还是快一点比较不痛苦,对吧?」
「对、对……啊,不对!不对!」安亚拼命否决。「这个办法不行,换另一个,另一个!」
大祭师忽地笑了。「你再拖时间也没用,他註定是要死的。」
安亚的脸色更难看了。「不,他不能死!」
「小姐,」大篆师笑得有趣。「现在这里我是老人,可不是你哟!」
「但是,不一定要他死啊!」安亚急得快哭了。「我们……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大祭师蓦地收回笑容。「就算是,我也懒得想了。」
「那我来想!」
「我已经没有耐心了,小姐。」
「不、不要这样,求求你,再想一下就好……」
「省省口水吧!」
说完,他便退后两步,安亚见势不对,不禁更惊慌了。
「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啊!,」
大祭师恍若未闻,迳自向-月使了个眼色,-月便和瞑星一块儿硬把尖叫挣扎不已的安亚拖到狄修斯前面。然后,大祭师自她身后抱住她,左手臂紧梏住安亚使出全身力量挣扎的身躯,待-月将一把刀子硬塞进她手里后,他的大手便紧包住安亚的手不让她放开。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求求你,不要啊!不要让我做这种事,求求你,不要!不要……」安亚失声尖叫,并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手无法自主地紧握着一把刀,在不可抗拒的情况下迅速往狄修斯心口戮过去。「不要啊!!!」
就在那把刀戮进狄修斯心口的那一剎那,原本昏睡不醒的狄修斯蓦然抬起头来,瞳眸不敢置信地瞪住她,瞬间即逝的银芒仿佛在问她「为什么」,然后,银色光芒迅速消失,他的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大祭师这才满意地缓缓放开她的手,而后退开一步。
「就给你一点时间和他告别吧!」
但是安亚根本没有听见,也没有察觉到大祭师和-月与瞑星的离去,她始终呆呆地瞪着狄修斯下垂的头颅,乌黑的长发宛如瀑布似地掩在他身前,继而又望向自己的手,那只手仍旧握在刀把上,握在戮穿狄修斯心口那把刀的刀把上。
仿佛被火烫到似地,她立刻甩开了手。迟疑片刻后,才战战兢兢地抖出双掌去拨开狄修斯的长发,再捧起他的脸蛋。
那张清秀的脸庞毫无血色,透明似地惨白,双眼紧闭,嘴角有一线血迹,却没有半息呼吸,也没有丝毫生气。
他死了!
她杀死他了!
她真的杀死他了!
「不!!!」她骤然发出一声痛苦尖锐的哭嚎。「张开眼睛,狄修斯,快点张开你的眼睛啊!狄修斯!你不是说没有人能够伤得了你的吗?你不是说你不会死的吗?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不再张开你的眼睛?为什么不再醒过来,狄修斯?为什么?为什么……」
安亚哀痛欲绝地将濡湿的脸孔偎在狄修斯的脸颊上,热泪如泉涌般地洒落,却无法温暖他逐渐冰冷的肌肤。
「……快醒过来,狄修斯,快点给我醒过来,否则,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照顾你了,我管你吃不吃东西、洗不洗澡、梳不梳头、穿不穿衣服,就算你真的变成一条猪了我也不管你!听到了没有,狄修斯?张开眼睛,快点给我张开眼睛,醒过来,快点给我醒过来呀……」
痛不欲生的哀鸣一声声悽厉地回荡在神庙地牢中,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持续不断地直王安亚的嗓音沙哑了,并绝望无助的跪倒在他面前,她依然抱着狄修斯的双腿呜咽呢喃不止。
「……不要,狄修斯,不要这样不理我啊!狄修斯,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爱你呀!所以请不要死,不要现在死啊,狄修斯!求求你,就算只能再活一会儿也没关系,至少要让我亲口告诉你我爱你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才刚发现自己有多深爱他,转个眼就亲手杀死他了,这是什么道理?
这份绝望的爱,这份痛苦的情,自今而后该往哪里去?
还有这份深沉的懊悔,这份丑恶的愤恨,又该怎么解脱?
她的心空了、她的魂死了、她的生命枯竭了,以后她又该怎么活?
最后,当她连哭泣都停止了,只是抱着狄修斯一动不动时,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的肩头上,安亚恍若未觉,始终动也末动,兀自拥紧了狄修斯。于是,一声吁嘆在她身后轻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