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修斯蹙眉沉默了一会儿。
「老实说,我也不甚明白。一踏上这块大陆之后,我就觉得这块大陆跟其他大陆不一样,似乎很……很不自然,好像这块大地早已被某种魔力控制住了似地。可也是这种不自然使我身上的感觉特别灵敏清晰,却又很不对劲,就好像……好像有人在我的坟墓上跳舞庆祝……庆祝……」他两手一摊。「庆祝什么我也不知道。」
闻言,安亚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喂!拜託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就够了,不用再解释得这么诡异好不好?」
狄修斯耸耸肩。
安亚继续东张西望,发现四周百姓们都挂着一脸茫然的表情,有时候仰脸看看晴朗温和的太阳,有时候又困惑地面面相观,似乎不太能理解一切为什么会突然恢复正常,也不太习惯这种正常,更怀疑这份正常能维持多久;还有一些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孩童们,甚至以为此刻的正常才是不正常。
「他们……」安亚两眼中闪烁着同情的光芒。「看起来真的很悲惨,过了十八年绝望的日子,一旦风平浪静了,反而不能适应正常的生存方式。瞧他们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好像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了,真是悲哀呀!」
又是一个事不关己的耸耸肩,狄修斯举手指着左前方。「我们到那边去吧!」
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安亚困惑地瞧着那横亘一线的苍瀚山脉,终年顶着苍苍白头的峰峦在远方闪着银色的光辉。
「那边?到那边去干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说!
「我只是有一种感觉,只要越过那片山脉,一切都会结束了。」
一切都会结束了?!
这句话听起来真令人不舒服!
安亚蹙眉望着远方,心中没来由地浮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什么会结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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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青春的潺潺水流依然蜿蜒着年老的山脉,山林里各种变色叶植物却已逐次上妆,把原本郁郁苍苍的森林染上片片的金黄与朱红,优美的叶形与醒目的颜色点缀着丛山峻谷,红艷的青枫伴随着金黄色的枫香?宁静安适的清新空气轻拂过树梢,林间的小道倘徉在梦幻的薄雾中。
即使有大半山峦因十数年的天灾而致树倒枝折、残破不堪,这飘渺的气氲依然美得教人嘆息。
然而,再继续往上攀,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银杏树叶悄悄变黄飘落,青耸的杉木也逐渐被雪花覆盖,林问偶尔跃过的雪免蹦一脚糙丛、跳一脚雪堆。
直至雪线以上,更是皑皑白雪覆满山头,沁凉的冷风飘然掠过,片片雪花迎面飘落,仰头望穹苍是深深的蓝,低眸放眼一片无边无际的银白,纯净壮丽又安祥飘逸,粉妆玉琢般的琉璃世界,一眼看上去,连人们的心腔子底也彷佛被洗净了。
「好美喔!是不是,狄修斯?」
隔一条小冰溪不远处的山洞前,安亚倚在洞口低声赞嘆呢喃,一副痴迷陶醉状,而洞内的狄修斯却只唔唔两声,依旧自顾自豪迈地捧起汤锅来大口大口的喝肉汤,再把汤杓丢一边,粗鲁地直接用手抓肉来啃得啧啧有声,粗豪的举止与他那秀气的长相完全不搭轧,简直是天差地别。
「虽然北方大地也有冰原,却不像这儿这么安详宁静,好像远离尘俗的世外桃源一般,这飘然而下的雪花,更增添一份诗情画意的气氛,我想啊!就算让我在这儿待上一辈子也看不腻。只不过……」说到这儿,她陡然打了个哆嗦,旋即用力搓起手臂来了。「老天,真的好冷啊!」
说着,她赶紧回到火堆旁去烤火,不经意眼角一瞥,立刻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喂!拜託,有没有搞错啊?才一会儿工夫而已,整锅汤都要给我干掉了吗?那我呢?我的份呢?这不是我煮的吗?怎么没有我的份?」
一声不吭,狄修斯顺手拿起一个小铁杯放进锅里舀出半杯汤,并用五爪金龙从锅里抓出两块肉扔进去,再递给安亚,然后又兀自就着汤锅大口喝、大口吃。
安亚愣愣地望向狄修斯霸占的汤锅中,再傻傻地看进自己手上的小铁杯里片刻,而后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两声。
「好慷慨,谢谢你喔!」
「不客气。」
去你的不客气!安亚忿忿地抓起汤匙来舀肉吃,心中暗暗发誓,下回一定要自己先吃饱了再把残渣留给他舔!
「待会儿换你洗锅杓,洗好了记得放回原位,这些东西都是山下的人备好放在这儿专供过路人使用的,你可别害别人没得用啊!」
其实,这种话说了也是白说,因为狄修斯向来只会等着吃、等着喝,从来不做事的,连衣服都要别人帮他穿好,头发也要别人帮他梳,这种人实在比较适合做猪,可阶他怎么吃也吃不胖,大概是没机会咬橘子了!
果然,一吃完,他连洗手的程序都省略了,就准备窝进毛毯里睡觉。
「餵、喂!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好不好?」安亚端着空锅正准备要去弄干净,一眼瞧见那个吃得满脸油腻腻的傢伙居然准备一身脏兮兮的去睡觉,不禁哭笑不得地叫了起来。「先弄干净一下你的手和脸再去睡觉是会死,还是会怎样?」
狄修靳耸耸肩,「会冷啊!」他咕哝。
「是喔!你会冷,我就不会冷啊!」安亚忿忿地道,然后用下巴指指火堆上的另一个锅子。「我另外烧了一锅热水,你先用那个洗一下好了,要是敢不洗,我就把你剥光了扔出去!」
狄修斯很夸张地嘆了一大口气。「好、好,我洗、我洗,这样可以了吧!」他不情不愿地又回到火堆前。「真是既罗唆又麻烦的女人!」
油腻腻的汤杓蓦然飞了过来。
「你说什么?」
一矮身躲过汤杓,狄修斯嘆息着又咕哝。
「而且恰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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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银色世界里,深蓝色的星空下,雪地反映着银白色的光辉,即使是在深夜里,世界仍旧远离黑暗。因此,纵使夜深了、火堆熄了,当狄修斯有所警觉地从睡梦中惊醒时,洞外的一切依然清晰无比;片刻后,当那个年轻女人出现在洞口时,他也能清楚地瞧见那女人的五官容貌。
惊讶地,他摇醒了蜷缩在他怀中的安亚。「安亚,醒一醒,安亚,我们有访客了!」
「唔……」安亚挣扎着眯开两条眼fèng,「这么快就天亮了吗?」她迷迷糊糊地问。
「不是,是我们有访客了。」
「访客?」安亚纳闷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朝洞外看去,霎时,她同样惊诧地瞪圆了双眸,且弹坐起来,「天哪!她……」她猛眨着双眼。「她跟我好像啊!」
年轻女人慢吞吞地走进来,随手一指,已然熄灭的火堆竟然又熊熊燃烧了起来。在火光的照耀下,那女人的容貌看起来更清楚了,没错,她与安亚至少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年岁比狄修斯还要大,而且瞧上去非常冷漠,还有一股阴邪之气。
匆匆起身,裹着毛毯,安亚满脸惊讶之色地来到那女人面前上下打量,狄修斯则默默伫立在她身后,双眼警戒地盯着那女人。
「你……是谁?」安亚问。
年轻女人与安亚五官上最大的不同在于眼睛,那女人有双修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勾,非常美丽,也非常诡异。
「我叫-月,」女人的声音相当低沉,却又另有一股惑人的魅力。「是你的姊姊。」
「-?!」安亚吃惊的张大了嘴。「我的……姊姊?!」怎么她不是独生女吗?
「对,只不过我们的父亲不同,你我是同母异父的姊妹。至于你……」-月轻蔑地瞟一眼狄修斯,后者微微蹙眉。「我是你的表姊。」
「表姊?!」安亚与狄修斯更是诧异地面面相觑,「那我跟你不也是……」她停住,随即又转回去面对-月。「这是怎么一回事?」-
月细长的柳眉轻轻挑起。
「怎么?风族的神官不是你们的舅舅吗?难道他什么都没告诉你们吗?」
「我……我们的舅舅?」安亚更惊异了。「他是狄修斯的舅舅,但……我也是?!」
轻轻一拂宽大的袍袖,-月纤细的腰肢微微一扭,彷佛多一分力道便将折断似地侧过身去。「我的父亲是巫马家族的老大,也是彪皇国的大祭师,而风族神官是巫马家族的叛徒,他排行第二,」她微转过凤眸来瞥着安亚。「你和我的母亲是老三,至于狄修斯的母亲则是老么,这样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是,够清楚了,也很令人惊喜,原来大家都是一家子人嘛!可是……
jian像有哪边不太对吧?
安亚偷眼瞟一下狄修斯,发现他的脸色果然不太美妙,于是,她仔细想了又想,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癥结在哪里了。
「那他们是……」安亚不太自在地咽了口唾沫。「亲兄弟姊妹?」-
月颔首。「对,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姊妹。」
「可是你说……」安亚吶吶地道:「你说你父亲是巫马家的大哥?」
「没错。」
「而你的……你的母亲是……」
「巫马家的老三。」
唰一下,安亚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并冲口而出惊呼,「那不是……兄妹乱伦吗?」
「那不叫乱伦!」-月傲然地扬起下巴。「事实上,那是巫马家的古老惯例。」
古老惯例?!「为什么要那样?」难不成巫马家族是乱伦家族?
「为了找回失去的法力。」洞外,又在落雪了,丝丝雪花飘进来落在-月的黑发上。「两千年前,巫马王原是统治这整个世界的唯一掌权者,因为巫马王家族拥有惊人的法力。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光流逝,巫马王家族的法力也一点一滴地悄悄流失了。直到一千多年前,巫马王家族只剩下拥有统治这块东方大地的法力了,但是,巫马王家族的法力依然在不断的流失……」
她转首望着洞外。「到了五百多年前,巫马王家族终于失去了大地统治权,而且沦落为祭事法师。」在雪地银光的映照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透明。「然后,三十多年前,大祭师终于从巫马王家族留下来的文献纪录中查明白巫马家的法力为何会流失的原因了。」
「是什么原因?」安亚忍不住脱口问道。
「因为巫马王家族的血统被稀释了,所以,法力也跟着逐渐淡薄。」-月徐徐转过身来。「自巫马始祖以来,巫马王家族一直维持着兄妹或姊弟通婚的惯例,但是不知何故,从两千年前开始,巫马王竟废除惯例而开始与外族通婚,这才导致法力悄然流失,最后连黑发神女也不再出现了。」
「黑发神女?」听到这熟悉的名词,安亚一怔后忙问:「黑发神女到底是什么?跟白发神女一样吗?或是与北方大地的巫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