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很快恢复平静，仿佛无事发生。


    它收下了那四根燃烧的巨箭，冲刷了巨龙的血。


    尽管大多数时候它也是喜怒无常的，但在这种紧要关头，它表现得比任何活物都更加沉稳。


    …


    迈洛是浸泡在海水中被呛醒了过来的。它发现自己正浮在近海的某个区域，周围是烧焦的浮木。


    醒来后，他望向陆地上那片拒人千里之外冰冷高墙。


    也许之前一直都是立于云层之上的俯瞰视角，只有如今堕入海中才能真正感受到那高墙的巍峨与不可逾越的气势…


    “等着吧。”


    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冷冷放了句狠话之后，他拖拽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游向芙蕾雅所在的方向。


    …


    那后来并发的三根巨箭上涂抹了某种特殊油脂，迈洛身上同时染着油脂与龙血，海水也洗不净它们，直到现在两种物质还在彼此蚕食厮杀，使他的皮肤不断绽放开裂痕。


    这还只是皮外伤，受过巨箭的恐怖撞击之后，若不是周边海域中的旁观者们贡献了相当数额的恐惧，迈洛恐怕都没办法硬撑着从水中醒来。


    …


    ……


    最终，在漂浮着巨箭碎片的海水中，迈洛找到了浑身染血的芙蕾雅，此时她已经退回人形状态，身上布满着比迈洛更加狰狞可怕的撕裂伤口，除此之外，她的腹部、左腿以及左肩上都有着可怕的贯穿伤，头顶的角也断了一根。


    之前在冷原中她中过毒，也受过很重的贯穿伤，但都是躺下睡一觉就满血复活。


    可这次，芙蕾雅身上的伤口似乎根本没有愈合的意思，贯穿伤内部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灼烧着她。


    应该是那巨箭上涂抹的特殊油脂……


    所幸人还没断气。


    …


    迈洛废了很大劲儿才把芙蕾雅拽上一块较大的浮木。


    在他涉猎的所有古老典籍中，不乏阴狠毒辣的害人邪术，也有招来外神的毁天灭地召唤之法，唯独缺少的就是救人性命的术法。


    邪恶典籍之所以被冠以邪恶名号，就是因为所有的术法都有对应的代价。


    起死回生的魔法有没有？


    当然有，只不过最终救活过来的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就不好说了……


    …


    所以面对奄奄一息的芙蕾雅，迈洛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她，放出罪业温柔一面的火，为她减轻几分来自于身体的疼痛。


    很快芙蕾雅的呼吸便缓缓稳定了下来，但从紧蹙的眉头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此刻正在承受的可怕痛楚。


    火焰驱走海水的冰寒，但温柔的火烧不去那些附着在芙蕾雅身上的油脂，迈洛也不敢用黑焰进行尝试，他怕直接把芙蕾雅给火化了…


    而就在此时，远方陆地的河港位置缓缓驶出了一些隶属于两大王国的船只。


    显然高墙内的人已经收到消息，开始派遣人手出海执行打捞任务。


    …


    迈洛往一旁海水里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一转头发现海域的另一方向已经有船只缓缓靠了过来。


    “好好好。”


    他正憋一把火没地儿撒，这时候不管是哪个倒霉蛋先凑上，他都会送去跟爱哭鬼作伴。


    …


    迈洛把芙蕾雅护在身后，抬起左手，罪业之火的螺旋纹路再度涌现，黑焰不断扩张膨胀，准备吞掉靠向自己而来的那艘黑色的船。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巨龙是在所有人眼前被击落的，这片海域会是打捞行动重点照顾的对象，接下来免不了还有一场恶战。


    而就在他准备一把火把那艘船烧成灰的时候，却听见了一个熟悉嗓音的惊呼声：


    “别乱来！你还记得我吗，请别动手，我没有恶意……”


    “是你们救了我们，还记得吗？”


    …


    是先前在孤岛的时候见过一面，曾邀请迈洛上船的那个家伙。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这艘船，芙蕾雅应该也不会被陆地上射巨箭的人发现吧，这也说不准……


    在迈洛的默许下，黑色船只缓缓靠近。


    甲板上挤满了一些比围栏还矮一头的小孩，他们都好奇地看着迈洛。


    在先前说话的那男人的呵斥下，小孩们不情愿地躲回到船舱里去。


    男人站在船头，深深地看着迈洛以及他手上并未完全掩去的黑色火焰。


    在注意到迈洛身后伤痕累累衣不蔽体的芙蕾雅时，他转身取了一件长袍丢了下来，随后又命人放下绳梯。


    …


    迈洛全程都用审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名长发络腮胡的男人。


    男人似乎很理解迈洛的警惕。


    他是这样说的：


    “我给不了你太多考虑时间，如果实在无法信任我也没关系，但接下来每一艘靠近过来的船，你最好都能焚毁。”


    意思是这片海域上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第二艘船会为迈洛降下绳梯了。


    男人表现得十分坦率。


    迈洛于是接受了这份坦率。


    其实他别无选择，除非丢下芙蕾雅但那是不可能的。


    …


    迈洛把芙蕾雅裹成木乃伊背上了这艘残破的货船。


    阴暗潮湿的船舱里，男人派人送来了一些简陋的医疗用品，即几捆绷带以及一些消毒的药膏，那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艘船之前被海兽袭击的时候受损严重，主桅杆断裂，只剩下次桅杆和一片撕裂的帆布在拖拽着船只缓缓行进。


    …


    如男人此前在荒岛边所说的那样，他的船上应该是损失了不少的水手船员，除了身为船长的他自己之外，居然就只有两名男性船员，其余全是孩子，在清理船板上的碎裂杂物的还是其中较为年长的几个孩子在负责。


    船员对船长做的这个决定并无任何意见，都只是保持沉默而已。


    而除此之外，船上还有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性。


    就是主动送来医疗用具的那位，她自称“莎娜”。


    …


    得到迈洛的许可之后，她轻轻地掀开芙蕾雅身上盖着的长袍，看到那狰狞可怖的伤口以及不断撕咬她血肉的油脂物质时，莎娜惊愕地捂住了嘴半天才说出来一句话：


    “不，可怜的孩子啊…她竟然还活着……”


    随后她原地跪下双手紧握在胸前，紧闭着双眼为芙蕾雅祈祷起来。


    …


    迈洛翻了个白眼。


    “女士，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麻烦你先出……”


    “闭嘴！”


    他已经耐着性子用很客气地口吻请这位阿姨滚蛋，结果却被狠狠地凶了一顿。


    莎娜阿姨给了迈洛一个无比犀利的警告眼神，然后恢复虔诚的姿态，快速完成了祈祷的全流程。


    接着，她用自己带来的开水清洗双手喝那些简陋的医疗用具。


    并一边咒骂道：


    “该死的鹰眼族啊，竟然对一个孩子用上伤龙油脂，卑鄙无耻的东西，他们才都应该被切碎了封进壶里腌制成烂泥。”


    莎娜阿姨的诅咒嘴脸与先前祈祷时的虔诚模样判若两人。


    但满嘴恶毒话语并没有耽误她手上的动作。


    她甚至知晓迈洛掌控着火焰的力量，于是抓起迈洛的手让他释放温柔的火，用于烘烤焚烧手中的金属小刀。


    接着便开始用那小刀片在芙蕾雅身上一点点地将那些沾染了油脂的溃烂皮肤切下来……


    迈洛本来以为她只是把油脂刮下来，谁知道连皮肤也一并切掉…


    本想开口询问确认一下，却又撞上了她那犀利的警告眼神，于是只能乖乖的提着铁桶蹲在旁边随时接住那刀片上甩过来的溃烂皮肤。


    …


    当然，为了让迈洛放心，莎娜还是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耐心地做了些解释：


    “她是个坚强的孩子，你不用为她的性命担忧，只要将附着在她身上的油脂剔干净，新的血肉都是可以重新长出来的，这是希人的天赋……也是诅咒…”


    “希人啊，古龙的血脉，一个世代都在探寻源流的种族。”


    “他们不侍奉任何神明，在其教义中，希人自有其主，那释放希人种族束缚的天父，就在混沌的彼岸等待着他们，于是希人不屈服于任何一座神殿，甚至是无上的卡达斯山……”


    “因此也受到了不公压迫与残忍净化…”


    …


    净化是迈洛从冷原到这里一路以来听到最多次数的与希人有关的词汇了。


    他忍不住问道：“所以净化指的到底是……？”


    但话刚说完又迎头撞上那凶神恶煞的眼神。


    “到底我讲还是你讲？！”


    “……你讲你讲……”


    …


    “我不讲了。”


    莎娜说完还真就闭嘴啥也不说了，只埋头处理伤口。


    迈洛感觉今天真是自己有史以来脾气最好的一次，竟然到这会儿都还没动手杀人。


    …


    但就在迈洛习惯了船舱里那份宁静的时候，莎娜阿姨却又开始了。


    “这都是命啊…逃不开的宿命。”


    “来自群星彼岸的巨兽，留下了这无根的血脉，默默承受这份诅咒。”


    “不公啊……呜呜…”


    “这个世界本就不公，你说是不是？”


    “就像这趟远航，如果没我这老婆子一路照拂，那几十个孩子根本不可能活不下来，可现在船员却说因为船上多了我这个女人而招来了厄难，害死了他们的弟兄，还引来了海兽。”


    “呵呵呵…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啊…孩子，你可一定要活下去……”


    “你救了我们，阿姨也一定会让你活过来的。”


    “呜呜呜呜……”


    老女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


    尽管这家伙多少沾点神经质，情绪也不是很稳定，但迈洛看她手中的刀却出奇的平稳，且十分娴熟，是个手法精湛的外科医生。


    另外从她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废话中也不难看出，这是个有见识的老女人，她对希人族的秘密有所涉猎，甚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鉴于以上种种因素，前黯影大人眼下只能耐着性子勤勤恳恳地帮她打下手，只要能把芙蕾雅弄活过来就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