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极道宫，一处地面的殿宇内。


    “练得身形似鹤形，云在青天水在瓶……”


    弘道帝看着面前跪倒的几位臣子，不紧不慢念着道经。


    他君临天下二十余载。


    道术臻至四品大成，通身自带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最重要的是——


    弘道帝在与朝臣的博弈中，从来没有输过。


    他双目微闭，漫不经心道：“顾阁老，你是出身江南大族的，而且常年在南方为官。有本启奏，二皇子的部下打着朕的旗号，意图绕开国朝行走私之事。”


    “你觉得此言属实？”


    那顾姓阁老是如今朝中“反李”的领袖，同样身处内阁，时刻想着要把李成江绊倒，好让自己取而代之。


    他听到这话，当即躬身：“陛下明鉴，开海事关国朝千秋大业。二皇子年纪尚轻，被底下人蒙蔽，也在情理之中。”


    弘道帝不置可否，懒洋洋的靠在龙椅上。


    “那你说，这事情如何处置？”


    顾阁老闻言，眼前一亮，低着头：“究其来历，绝不姑息。若有人侵吞国朝私产，按照律令发落，严惩不贷！”


    “说得很好。”


    弘道帝忽然笑了起来，可这笑容却让堂下的臣子不寒而栗。


    他开口道：“刘理。”


    刘理立刻上前，谄媚道：“老奴拜见紫极帝君！”


    “顾阁老想要彻查，前阵子东厂不是在南面抓到了几艘走私的船只么，这么长时间过去，有结果了？”


    “帝君说的是，都怪老奴这脑子忘性大，没来得及启禀陛下。”


    刘理说话之时，目光阴恻恻望向顾阁老，冷声道：“走私船只的背后，是江南商贾，以及宗室‘青王’内外串通。东厂联合宗人府共同审理，得到了一份人员名单，以及罪证罗列。”


    弘道帝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刘理念下去。


    他揉着眼睛，好像是在提神。


    这主仆二人各忙各的。


    倒是原本气定神闲的顾阁老，听到“青王”之时心中突然一颤。


    毕竟，他顾家的姻亲里面，就有与青王走得近。


    只怕这还不是全部。


    ……


    刘理每念到一个名字，与之相关的朝臣吓得当场跪倒。


    等到他念完，屋子里还站着的臣子不剩几位了。


    那位顾阁老赫然就是跪着的一员。


    弘道帝饶有兴趣：“顾阁老可还有话要说？”


    顾阁老这下哪里不清楚，弘道帝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自己想要度过这一关，怕是难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其中之一，那就是牺牲自己，承认罪名，再争取拉奸相“李成江”与二皇子下水。


    他顾家的下场讨不得好，少说抄家流放。


    但自己在朝臣中可以奠定名望，永垂不朽。


    其中之二，那就是舍去脸面。


    主动投到弘道帝的麾下。


    现在，这世上唯一可以救他们的就只剩下弘道帝。


    可问题在于——


    这势必会让他与顾家，全部陷入到与李成江一样的境地。


    一时的风光，将来势必会迎来清算。


    这时，弘道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顾阁老，朕问你话呢。”


    顾阁老艰难抬头，对上弘道帝的双眼，最终还是艰难做出了抉择。


    “老臣愿意认罚，恳请陛下开恩！”


    听到这话，周围的一众臣子脸色皆变，不少目光同时落在顾阁老的身上。


    他们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过去一直口口声声，要带着他们斗倒奸臣的领袖，在生死当前竟然是这样一个软骨头。


    倒是弘道帝露出了笑容。


    “顾阁老家大业大，总会出那么几个不孝子孙。刘理，你让东厂协助顾阁老，端正家风，下回不要再犯糊涂了。”


    刘理拱了拱手：“老奴明白！”


    他这“明白”二字，除了明白要放顾阁老一马之外，还有关于顾阁老的归宿。


    这位……就是接替李成江的人选。


    至于李成江。


    他如今年事已高，再过几年，便是想当孤臣也做不动了。


    弘道帝并非冷酷无情之人。


    准确地说，他更像是一个生意人。


    有人从他这得到了好处，弘道帝肯定就要想方设法拿回来。


    原本，李成江作为弘道帝的外祖。


    他靠着这层血缘情分，本来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可是，当他主动开口延长了“荣国公”的爵位后，这就是把自己作为筹码摆在桌上。


    荣国公府得了好处。


    按照规矩，他也应该让弘道帝得到好处。


    作为一名合格的孤臣。


    李成江要在弘道帝需要他的时候，燃尽自己的最后一点价值。


    陛下在意的是什么。


    银子？


    不对，而是名分。


    一个可以让“元虚道宫”的修建，提上日程的名分。


    弘道帝上一次修建“紫极道宫”，那已经是弘道七年的事情了。


    为此，君臣展开了一次规模不小的争斗。


    最终朝臣惨败。


    彼时负责领头的臣子，如今基本上已经告老还乡了。


    而今，接替他们身居要职的臣子，当年还没有熬出头，却亲眼目睹了弘道帝的胜利。


    现在轮到了他们作为对抗皇帝的前线。


    可以想象，这又是一个火药桶。


    弘道帝留着李成江这张王牌，就是准备在这个时候用的。


    君父是体恤民情的。


    奈何，有奸臣蒙蔽了圣听，执意要进言修建道宫。


    可以预见的是，李成江的下场不会太好。


    刘理想到这，不由审视起了自己，终究叹了口气。


    他的下场肯定也不好。


    毕竟，光有一个奸臣怎么蒙蔽圣听？


    这肯定是皇帝的跟前，还有一个进谗言的太监。


    刘理从建武帝登基的时候，就已经身居高位，哪怕中途短暂离开过掌印太监的位置一年有余。


    他实际上执掌东厂已经超过三十年了。


    建武帝到底选择了谁，最终来替代他？


    刘理不知道，他不敢反抗。


    这倒不是源于胆小，而是觉得无力。


    暂且不提。


    弘道帝本人的城府与权术，哪怕在武力上，如今也没人有本事，能在云王的眼皮子底下取走弘道帝的性命。


    要知道——


    那位凶人，他在四十年前就可以杀死六品妖祖了。


    自己最体面的做法就是等待发落。


    否则，他不体面，就会有人帮他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