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地宫之中。


    薛衣人徐徐道：


    “‘血衣人’杀手组织的首领，其实并不是笑人，而是我。”


    楚留香顿时一惊，失声道：


    “怎么可能？”


    薛衣人苦涩一笑，一字字道：


    “为何不能？”


    他又摇了摇头，长叹道：


    “你已看过，薛家庄是何等广阔、富贵。”


    “如此大的山庄，更有盛名所累，日常开销是何等巨大。”


    “我退隐已有数十年，既不会经商营利，也不会求官求俸，更不会偷鸡摸狗。”


    “若没有份外之财，又如何能维持庄内开销。”


    “我唯一精通的事，就是以三尺之剑，取人项上头颅。”


    他笑得很苦涩，接着道：


    “为了维护祖先留下的基业，为了使我门下子弟丰衣足食。”


    “我只有以别人的性命换取钱财，这道理，在江湖中再常见不过。”


    楚留香情绪无比的怅惘、低落。


    呆呆地怔在那里，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之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已经站在江湖顶端的天下第一剑。


    他的剑，威震江湖，天下共尊。


    即便如此，他也被俗世声名所累，不得自在。


    江湖，江湖啊………


    薛衣人又道：


    “我二弟是为了家族荣光，才不惜替我受过。真正的罪责，并不在他。”


    薛笑人猛然狂吼着道：


    “你别再说了！你别再说了！”


    他似是要将一切情绪，都在这一声声狂吼中发泄出来。


    “我从小就一直听你的话，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从来也不会违抗！”


    “四岁你教我识字，六岁教我学剑，无论什么事都是你教我的！”


    “我这一生，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说着说着，他已涕泪并流，放声痛哭。


    嘶哑着喊道：


    “现在你又要来替我担责，那我算什么？我这几十年杀人无数，又算什么？！”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都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不需要你站出来担下这个责任！用不着！”


    薛衣人面色惨变，满眼痛苦道：


    “二弟，你……你……”


    “唉…………”


    白夜天却是长长一叹，道：


    “不必如此抢着承担罪责，难道你们真能放下薛家庄不管？”


    薛衣人、薛笑人，俱是齐齐沉默。


    是的，他们放不下。


    他们的一生，长在这里，欢喜悲伤在这里。


    付出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这里。


    “不过，这个江湖，无数年来有过的罪孽和杀戮，实在已有太多太多。”


    “而今，我有另一个建议，你们可愿听一听？”


    薛衣人已经站直了身躯，正色道：


    “张庄主请说！”


    白夜天笑得很有深意，道：


    “青衣楼、红鞋子、血衣人、快活林，被称为江湖四大杀手组织。”


    “每年死在这四大杀手组织手下之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可以说，这四大杀手组织，就是江湖最利之剑。”


    “我欲将之尽数收揽手中，打造一个迥异于千古的盛世江湖。”


    “以江湖之力，开启天下盛世。”


    “薛大侠，可愿助我？”


    无论是薛衣人，还是薛笑人，甚至是楚留香。


    皆是满心震动，满脸不可思议。


    “好大的野心，好大的气魄！”


    薛衣人为白夜天所言之志向所震惊，不禁内心激荡而出声。


    一旁的薛笑人，瞳孔猛缩，眼底却满是阴翳深沉。


    楚留香震惊的神色之中，也同样眼神莫名地难言。


    长长吐出一口气，薛衣人看了看气色已经恢复些许的二弟，淡淡道：


    “依张庄主所言，只要我跟二弟加入你麾下，你就不再追究‘血衣人’杀手之事？”


    白夜天颔首，道：


    “不错。”


    薛笑人冷笑道：


    “呵呵，原来张庄主跟那些意欲称霸江湖之人，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白夜天却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


    “周尊天下，秦灭六国，汉逐百家，最终的功绩，我们后人无不可见。”


    “武功，最开始时，本是先辈为了强身健体、护卫我人族所开创。”


    “但时移世易，武功在江湖，江湖却是终日纷乱。”


    “百分之九十九的江湖中人，无不是为了名利而杀戮不绝。”


    “这样的江湖，于人族发展无功，于百姓民生无益。”


    “在我看来，这样的江湖，走错了路。”


    “现在，我想要纠正它！”


    这是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在他初拜李寻欢为师时，便有此念。


    但如今，才是他第一次正式向外人，吐露此心声。


    这是他计划中的目标之一，也是跟在场三人的解释。


    “薛大侠一身武功绝世，唯有好好活着，才能助我一臂之力，也才能赎往日之罪。”


    “所以，只要薛大侠带着‘血衣人’加入山外山庄。”


    “便不纠往事，只问未来！”


    薛衣人叹道：


    “你这是要跟整个江湖为敌啊。”


    白夜天轻笑道：


    “薛大侠觉得我不够这个资格？”


    薛衣人不由微怔。


    半晌，才道：


    “这天下，应该无人比你更有资格。”


    “罢了，从此，我便带着‘血衣人’，加入山外山庄。”


    “但是，与薛家庄无关！”


    白夜天淡笑道：


    “好！”


    随即，又道：


    “既如此，此战过后，你就重伤诈死脱身。”


    “至于薛笑人，就随我回去，不必再出现。”


    片刻之后，湖面炸起水柱，白夜天、薛衣人冲天而起。


    正在湖面搜索两人的一众江湖人，纷纷心胆震颤，立即拔腿退去。


    远远地，有人瞧见了两人状况。


    “我看见了！薛衣人好像吐血了！”


    “没错，我也看见了！”


    “那，天下第一剑输了？”


    “嘶，这么说，绝乱刀神从此要成为天下第一刀？！”


    …………………………………


    “这一战，你赢了！”


    薛衣人怅然而平静的声音，淡淡响起。


    声音很轻，但却足以让绝大部分江湖中人听到。


    哄然的喧嚣声，立时四起。


    白夜天静立湖面，淡淡道：


    “承让！与你一战，我获益匪浅，此行归去，将会闭关再求突破。”


    “作为回报，日后我可为薛家庄出手三次！”


    薛衣人目光微颤，有些复杂地看着白夜天。


    最后一句话，不在他们在地宫中商议的内容之中。


    心中的不满和怨气，骤然散去。


    “多谢！”


    白夜天未再多留，飘然离去。


    一众江湖之人，无人敢拦。


    只在第二日，薛家庄满庄缟素，震动江湖。


    天下第一剑——薛衣人，决战绿柳山庄张平安。


    败于其刀下，重伤不治而亡。


    临死前将庄主之位传于二子薛斌，并下令封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