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门鸦桥上不断有厄兽冲出。
它们或飞或爬,黄灰褐色的皮毛、各色晶石般剔透的眼睛,都被喷洒的厄气蒙上一层阴翳,又染上嗜血和渴望。
奇异的叫声全都混成一种呼呼呼的放气调子。
若是苏四儿在,也许会听出这是在喊回家。
紫色的福雨平等众生,厄兽落在地上,淋在身上,眼里同样闪着光采。
战斗力也无消减。
百十个净福卫听到灭世钟,率先赶到探生池。
跳入石门,一人就被四五只厄兽包围。
鸦桥上的厄兽还在往外冒,人人脸上都挂着凝重。
宋心慈的驭兽盘契下七只福兽全部放出,被契兽围在中间。
他控出七道灵力,在福兽被撕碎胳膊或者拍到吐血的时候,助它们疗伤。
他带着几只福兽勉力成为一个大目标圈,被几十只厄兽围攻。
彩云担心宋心慈安危,旋飞着冲到石门里。
见冷面雕偷袭,一爪子破了肚,又按住脑袋一屁股坐下去。
叫这个多毛怪对师父下手。
当年它在昭阳城风光的时候,这多毛怪还没出生。
副堂主宿宁敲响灭世钟后,又叫上福圣殿圆台上其他堂主,火速赶到探生池。
幸好福圣殿大门口还留有一两个值守隐者,半世浮城回来的准福徒全都被送入福圣殿。
若福圣殿守不住,他们将被迁到无因山。
宿宁与时八仲照面,对上石门内的动静,心里犯怵,
眼下界门里冲出来的,全都是六品以上的高品厄兽。
他也曾在成都于天守过好些年,跟着尊者撤回来,没打算再回去。
成都于天如今到底是何情况?
净福堂精锐在东西境六城的防线是不是已破,全部团灭?
东西二十二城已尽数落入厄兽之手,界境山的长老团都死绝了吗?
不然,如何解释这些厄兽能冲到大衍之地。
“时堂主,此次厄兽出界突然,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我提议尽快安排出尘境以下弟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如此来势汹汹的厄兽潮,风云谷恐怕将成为抗击厄兽的战场。
时八仲再专心内务,也知道独眼鸦代表的人,是界境山五长老姜海潮。
此人寡言神秘,掌管禁地多年,身后无亲无族,与独眼鸦为伴,鲜有威名传出。
每回万尊者拜访界境山,必要问候此人。
不顾昔日交往之谊,出手助厄兽冲出成都于天。
事情怕不会草草了结,必要尊者出面。
他瞬间冷汗涔涔,一时之间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大衍承平日久,从未有过厄兽出界的危急事,谁也没个准备。
今年这是怎么了?
他极力迫使自己的脑子活泛起来,探生池却争先恐后传出炸雷般的鸦叫声。
放眼望去,厄兽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多,还要密集。
探生池片刻之间已挤满厄兽,也唤起净福堂副堂主宿宁那些沉睡的记忆。
宿宁眼里露出绝望,想到师兄许三成生前时不时在昭阳城的痛骂。
他突然生出无限豪情,凛然而立:“此地交给我们净福堂,其余堂主请随时堂主清点一番撤出风云谷,保存实力。”
不管时八仲作何反应,带着几十个才赶到的净福卫跳入石门。
温意芜隐在众堂主中,听出宿宁的决绝。
仅一门之隔的净福卫发出如厄兽般的嘶吼,一股寒意笼罩她全身。
他们牢牢守住石门,一个倒下,又一个替上,始终没放出一只厄兽,这是自焚式的抵抗。
净福堂精锐全在成都于天,小部分放回来当调教师父,带的很多都是没经验、修为又不高的福徒。
他们不能走,至少要守到尊者回来。
净福堂不退,积福堂岂能落后,她当即冲在时八仲面前。
“风云谷没有退走的堂主,也没有退走的福徒,净福卫在里头,我等留在此处号令其余堂卫,组成第二道防线。”
“黑气比厄兽更快占领风云谷,请传福堂召集医技师、丹技师速速备好除厄丹。”
时八仲听她发号施令,终于醒神,心想自己竟不如一个女子。
好在各堂卫都已被传福官召集此处,冲过来抵抗的人越来越多。
“狐宴然,你带着值守官,将剩余谷内的准福徒迁入生死场秘境。”
“寒山州无处可去的、不愿意走的州民,找出来,叫收拾些吃食都先住过去。”
那些世家大族,怕是听到灭世钟就自行跑掉,一个也不来支援。
他正暗骂着,就见自家小叔祖踏云现身。
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片。
“时堂主,奇珍楼樊凡凡带五百得力闲师前来抗击厄兽。”
“寒山州闲师盟盟主宋义城率盟中长老前来抗击厄兽。”
时八仲正欲表达感激之情。
探生池里宿宁喊声又起:“净福卫,都给我站起来,不就是八品的厄兽吗?给我杀!”
宋义城修为已达实神境,听得这铁骨铮铮的话,心下对风云谷无尊者主事的处境已了然。
看来传言是真,尊者全都去了青圣墓。
“时堂主,情况危急,闲话后叙,闲师盟各门长老,随我守石门,助净福卫一臂之力。”
这回福门真中了齐莫羽的调虎离山大计,幸亏黄长老及时提醒,他才没打主意。
可怜闲师盟无法独善其身,外盟还在成都于天,那是大半家底的转生地,内盟长老没人愿意放弃这块肥肉。
他们眼下唯有紧紧跟风云谷站在一起,才有拿回外盟的可能。
樊凡凡打了个响指,五百虚神境闲师齐齐飞入探生池的高墙内。
他们以灵力为箭,专门应付那些天上飞的厄兽。
奇珍楼内里早就大换血,收留的都是不愿待在福门的弟子,一荣俱荣,他们拼死也要守住风云谷。
李一乐赶来时,听到里头杀声震天,狠狠打了个喷嚏。
“时堂主,丹药库现存的除厄丹、止血丹、生肌丹几种常用丹药都送来了。”
“沈大家已在丹药库组织福徒开炉,最多两个时辰,七代厄气丹将送到这里。”
十代厄气丹管用,但风云谷这边没那个条件,要紧的晦植和兽骨没有,处理这些的人也没有。
七代厄气丹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资源极限。
时八仲庆幸之前与许三成整顿过传福堂,传福官、技师不用催,自己就行动起来。
帮着去丹药库取丹药,或者跟在医技师后头忙碌。
温意芜带着享福堂和积福堂赶来的两卫,钻入石门,冒死送出一批受伤的净福卫。
他看着乱中有序的场面,只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没用的人。
冰冷的现实没有给他太多感伤的时间。
“时堂主,石门顶不了多久了。”
闲师盟盟主宋义城一贯沉稳的语调,眼下说出的却是一件难事。
传入时八仲脑海,他刚理好的思绪又乱了。
他大喊着传福官,又使劲跺跺脚,脑子清醒一点,吩咐道:“带着医技师和丹技师撤入百宝塔,其他帮忙的人都叫起来,帮着清点材料,全部都搬过去。”
“叫享福堂和积福堂留下的人把重要的东西都搬到密室,守在那里。”
“风云谷最重要的是人,都要撤走。”
传福官憋了憋眼泪,暗自嘲笑自己傻,有福雨淋着,不用憋,放心流。
“堂主,不少人收拾东西跑了,还带了些福徒,享福堂走的最多,斩福卫也不少。”
眼下,厄兽还没冲出来,寒山州州府已乱起来了。
“风云谷最重要的是人,他们活着就好,其他不用管了,有多少收拾多少,等师祖回来,他们就跟着回来了。”
说是不在意,他还是觉得寒心,都怪刘净明作乱,伤了太多弟子的心。
就斩福司这块,有心的斩福卫都跑出去做任务了,剩下的都是些阿谀之徒,遇事就跑。
享福卫好日子过太久,又没个正经尊者管着,心气浮躁。
还有先前随李家叛出福门的旧事,心结难消,一遇到危险的苗头,靠不住。
积福卫吟风弄月,算算小账,享受生活,不重修为,真到拼命的时候有心无力。
前任斩福司尊者刘清明一走,风云谷好像被收走福气一般,慢慢衰败。
李一乐催走手下的丹技师,转身回来,就见时八仲跟丢了魂魄一样,立在那里,
他想说安慰人,怎么也说不出口。
糟心的事摊在头上,又不能如内务般得心应手,温养的花儿遇到山洪低猎,到底不如许三成那般野性。
就这么地吧,多干一点是一点,多撑一会是一会。
鸦群飞过探生池,又飞到他们的头上,像一块黑布压在头顶,隔绝日光。
“时堂主,快跑,厄兽出来了。”
此时,离天降福雨不过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