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孙思邈这样的心境，他们，多少都能理解。


    比如，李世民！


    在他为秦王时，觉得当了皇帝，就能操纵雷电，控制天下，自己意志将贯穿大唐，自己也将率领大唐子民，开创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更是自信，发誓要超越秦皇汉武，要成为天底下最伟大的明君。


    可，当他真的坐到这个位置上后，却发现，原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李靖，程咬金，尉迟敬德，秦琼他们，何尝也不是这样呐？


    初生牛犊不怕虎，其实便是这个道理。


    而当真的长大后，再回首会发现，那个时候自己是那么的可笑，也才会发现，自己这辈子似乎都越不过猛虎这一关。


    长孙无忌没有说话，可孙思邈这番话，他何尝没有感触呐？


    自己之前觉得自己成为大唐国柱，肱骨之臣后，重振长孙氏往日荣光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时候，可当真的到了这个位置，才发现，五姓七望仍好似一道高墙，千年世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比肩的。


    更何况，孙老神仙的情况和自己还不同。


    他们路的尽头，是远远比不上孙老神仙的，起码他们路的尽头，多少是能想象和参照的。


    可孙老神仙呐？


    医道一途，犹如登山！


    山梯被层层迷雾遮盖，你抬头看见第一朵白云的时候，想要超过他，这个时候你信心十足，可当越过第一片白云，头顶上仍旧是白云，不论你怎么攀爬，脑袋上的白云迷雾，好似仍旧层层不尽。


    那种绝望，会慢慢的消灭你曾经的意志，会让你抓狂，而后彻底的瘫痪在山梯上，再无斗志，甚至于，你会掉头下山，哀叹自己穷尽一辈子也无能为力，不如早早放弃。


    这种感觉，但凡想一想，他们内心深处便好似有无尽悲哀诞起。


    而老神仙，就是那个攀爬山梯之人！


    他，该是多么的孤独，该是多么的寂寞，该是多么的·······无力呐？


    这一刻，谁都没有开口，谁都没有发声。


    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发声。


    孙老神仙，不是他们能够安慰的。


    医道一途，他们本就是门外汉，若是说错了什么话，导致孙老神仙进一步颓废，自己岂不是天下人的仇人？


    何兴友默默跪坐于孙思邈身旁，无声斟茶。


    他望着孙思邈发愣的模样，心里别提有多么的心疼了。


    他比这座房间里的任何人，都要知道孙思邈的此生宏愿和这将近百年以来在救人济世之路上的坎坷。


    而现在，宏愿似是不可得，坎坷更成为了白水黑山横亘于前，那种心境，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就自暴自弃，厌世隐修了。


    何兴友想提一下师父，想以师父之名义为孙老神仙打气。


    可，转念间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师父，又能有什么法子呐？若是师父也束手无策，孙老神仙岂不是更·······更低沉失落，觉得前路不可求了吗？


    不过，就在此时。


    突然，秦怀道站了起来。


    他用袖子狠狠擦了双眼，神情，激动，而后冲到了秦琼前，重重跪下，用力叩首，声音响彻大堂。


    “阿耶，阿耶！！！”


    “你说孩儿是不孝子也罢，说孩儿是白眼狼也行，孩儿，孩儿求你，求你，让大哥他········让大哥他试一试吧！！！”


    “求求你了阿耶！！！”


    “孩儿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阿耶你能平安陪着孩儿！！！”


    “阿耶，孩儿离不开你，阿娘更离不开你！！！”


    “阿耶！！！”


    “孩儿恳求阿耶，走大哥·······走大哥的路吧！！！”


    秦怀道疯狂磕起了头。


    他哭着。


    他求着。


    他喊着。


    每一下，脑门便狠狠和青石板碰撞，不过数下，便已经血肉模糊，血液四溅了。


    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就看着秦怀道在秦琼前，磕头，叩首，哀求，大有秦琼不答应便不停下来的意思。


    “怀道！！！”


    秦夫人哀嚎一声，挣脱了长孙皇后的怀抱，扑向了自己的儿子：“怀道，快停下，快停下，阿娘求你，快停下。”


    “怀道，你这样会死的，会死的，怀道！！！”


    秦夫人想要把秦怀道拉起来，但，她的力量怎么能和秦怀道相比呐？


    “咳咳咳······”


    秦琼猛然反应过来，看着秦怀道这般自残，心急之下，重重咳嗽，满脸通红，好似要咳血出来了。


    “怎么回事？”


    “大侄子！”


    程咬金怪叫一声，冲上去，按住了秦怀道的肩膀，想让他停下。


    秦怀道倔强，丝毫不理会，仍旧苦苦哀求。


    “大侄子疯了，快，把大侄子按住！！！”尉迟敬德大吼一声撸起来袖子也冲了上去。


    秦怀道被他们强行按住了，无法动弹。


    可，秦怀道的泪，却更是犹如洪流，仍冲着秦琼大吼：“阿耶，阿耶，阿耶······”


    一声比一声悲壮。


    一声比一声凄惨。


    一声比一声疯狂。


    之前他寄托于孙老神仙，心中还能给自己鼓舞打气，可现在，孙老神仙亲自打破了他的希望，秦怀道疯了，他真的要疯了。


    所以，他拼命的想要再抓住一丝希望，他拼命的想要找到最后的救命稻草，所以，不顾一切的要走大哥的路！


    他不想阿耶死！


    阿耶还年轻，自己还年轻，阿娘还有很长的路要阿耶陪着走！！！


    而且，秦怀道想的也很简单，既孙老神仙都已无策无法，那么，便拼一下大哥的路，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怀道，镇定！！！”


    李世民大喝一声，他也反应了过来。


    孙思邈和何兴友相视一眼，眼眸中带着浓浓疑惑，也望向了秦怀道，面色凝重。


    师父的路？


    少年秦川伯的路？


    两人心头皆划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路！！！”上一息还孤独落寞的孙思邈，这一刻，却不知从何处诞出的力气，骤然起身，竟一个箭步冲到了秦怀道面前，双手按住了秦怀道的肩膀。


    眼中好似有大日燃烧！


    这是信念之火苗的新生！


    秦怀道冷静了下来，陛下就在面前，孙老神仙就在面前，他知道，能让阿耶改变心意的，全天下估计也就只有这么两人了。


    不敢有任何的隐瞒和耽搁，秦怀道脱口而出：“大哥道，切开肚子！”


    “把阿耶坏死瘫痪的那一段肠子斩去！”


    “如此，阿耶，将会痊愈，将会新生！”


    秦怀道吼了出来。


    而当此言落下，大堂中却又是一静，好似彻底冰封般。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能比得上牛蛋了，呼吸炸裂。


    即便是孙思邈，此刻，也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精神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切开肚子？斩断坏肠？重新新生？


    咕咚·······


    他艰难无比的咽了口唾沫，久久反应不过来。


    这不是志怪故事！


    更不是神话传说！


    这······这怎么可能！


    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