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往事不可追
一张卷了饱蘸汤汁的鸭肉薄饼被送到许楚的嘴边,他愣愣地张嘴吞下去,然后被噎了个半死,敢情,他方才着急仓惶的时候她还在悠哉悠哉地卷着鸭肉?
不知怎的,他忽然定下了心。
紧接着便是一杯热茶递了上来,手中的孩子被抱走,只听晋安长公主嗔怪道,“怎么能直接吞下去?你也不是个小孩子了,不会连吃东西都要我教吧?”
许楚呐呐无言,晋安长公主白了他一眼,这人也真是个瓷实的,她扬声叫来奶娘将两个孩子带了下去,这才招呼许楚坐下,她将手净了净,然后一本正经道,“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就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言都是实话,作为当事人,有些事情我比外面那些造谣的人更清楚。”
“我没什么要问的。”许楚见公主要开诚布公地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讲,他没由来的心慌,蹭地站起身来,躲闪道,“那个,皇上找我有事,我须得去一趟宫里。”
“皇后怀孕了,皇上还有心情见你?”晋安长公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伸手将人拉过来坐下,找个借口都这么蹩脚。
“皇后怀孕了?”许楚震惊了,这才成婚没多久吧?
“怎么,你不知道吗?不过,皇上这几天大估计是没空见你,你就乖乖留在府里吧!”
晋安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新一轮红起来的耳朵,忍不住叹了口气,“咱们之间不用藏着掖着,有些事你大可以直接问我,其实,这些事我原本就是要告诉你的,只是,当初你怎么也不肯听我说,也不准我说,如今我不得不说,否则,两个人心里都会有疙瘩,我并不想让我们得下半生都被咯的睡不好。”
许楚这次坐着没有动,不过,他还是斟酌着开口道,“其实,说实话我是有些介怀的,可是,我心里也很清楚不该有此想法,只是实在控制不住。”
“过去我是一个劣根性十足的人,大概是从小被父皇宠着,被所有人捧着,根本就不会思考和在意别人的想法。”
晋安长公主顿了顿又说,“其实我当初是没打算在回京城的,即便是与你成亲后。”
许楚道,“那你为何最后又愿意回来了?”
“两个原因。”她忍不住想到两个孩子,嘴角笑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一嘛!当然是因为你,你常年驻守边疆,与京城几乎是失联的状态,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什么声名权利,但是,你毕竟不是从前那个年轻的将军了,边疆苦寒,长此以往人肯定要受些磋磨,年老的时候,这些都会转化成令人苦不堪言的病痛。”
许楚怔怔地看着她,很难想象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懂民生艰难的公主为何会懂得这些,“马革裹尸是我们的荣耀,何况是一点小小的病痛。”
“可我有私心,从前我的确不懂这些,便觉得战士的职责就是出征,驻守,与刀枪剑戟为伍。皇室的人也就生来该是坐享其成的,这是我的认知误区。”
她那时候在边疆被许楚勒令待在放足了碳人的营帐里,生怕冻着自己,可长此以往人就会无聊,就会好奇外面冰天雪地的场景,于是她偷偷熘出去。
满眼的白雪茫茫,巍峨的山不像是京城郊外那般翠绿,而是,纷纷白了头和身子,看不到一丝生机,不过在这一片雪白的世界倒是很难藏污纳垢,她看着心中隐隐有些开怀。
就在这时一极轻微的吸气声传了过来,她闻声寻去只见那半高的雪坡上坐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兵,他背对着自己,两只肩膀不停的在抖动,不过,可能是因为太冷了他的动作看起来略微有些僵硬。
“老人家,你怎么在这儿啊?”
不怪她好奇,她住的这里是营地腹部,又是许楚的私帐所以平日里很少有人来。而且,这人已经这般年纪了,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军队里,晋朝有明令法旨,凡五十以上的男子须强制退役,这一切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三军统帅。
难不成这人是哪个将军?可,据她所知如今边疆只有一位统帅,那就是许楚。
那人先是一顿,随后扭转僵硬的脖子,不可置信道,“你看得见我?”
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舌头打结,整个身体仿佛是被一瞬间冻成了雕像,好一会儿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那人立刻了然,对她歉然一笑,“你放心我不是有意要吓你,只是这里太冷了,我出来取取暖,我这就走。”
那人缓缓站了起来,她这才瞧见他竟然在这寒冬腊月里只穿一件单衣,外面套了冻硬如寒冰的甲胄,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不配做人,从前过的日子竟然都是踩在这些人的性命上享受的,自诩皇室贵胄,却原来是仗势欺人,眼高于一切。
“等等,你……”她想要叫住那人,可是身体依旧僵硬不堪,只好将全身力气都聚集在声音里,她其实还是很害怕,“我可以帮你吗?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火盆,额,或者我给你烧些衣物?”
那人闻言笑了,然后告诉她,“姑娘,你可能不知道,这边疆的冻伤非得用雪搓热才可缓解,火盆没什么用,不过,若你愿意为我做些衣物的话,能不能请你为我儿子做一套长衫,就是文人雅士喜好的那款,至于我,穿不穿都无所谓的。”
“你儿子也……”
她甚至不忍心将这句话说出来。
老人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只知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大概是活不成了,可是,这么些年我一直没有找到他,希望他还活着吧,不过,万一……”他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绵延的山脉,“若是我日后能碰见他,便可以送给他了。”
“我每日里也没什么事干,我可以为你做衣服也可以为你儿子做长衫,不过,你可否记得你儿子的身高体量,或者名字?”她一时间忘记了害怕,曾几何时,她的父皇也曾如此爱护与她,可惜,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他的魂魄是否也曾徘徊皇宫等着与自己的偶遇,或许,找个时间,她也应该为自己的父皇送些东西过去。
“我儿子名唤许楚,是我军中的副将军,身高七尺八,体型偏瘦。”提起儿子,那人眼中一瞬间亮了起来,好似他的儿子就在他眼前似的。
她却在听见许楚那两个字后,整个人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许老将军,好半晌她才用颤抖的声音问,“既是将军又为何要文人雅士用的青衣长衫?”
老人颇有些惆怅道,“他喜欢的姑娘不爱我们这些武将出身的人,喜欢那些文雅而风度翩翩的读书人,我们去京城退婚后回边疆时,我看见他盯着店里的长衫出神,便想着给他买一件,只可惜,战火连天,竟再没有了机会。”
他喜欢的姑娘,可不就是自己吗?那读书人不会是林颉吧!这人真是个傻瓜,也怪她彼时鬼迷了心窍,竟然被那人蒙蔽而错失了他许多年,父皇是皇帝看人自然不会太差,可惜,她那时候不懂。
“您,同我回营帐去吧,我立刻就给您裁剪衣服。”她伸手欲去拉许老将军,却拉了一个空,再一看,四下空空哪里还有人影,这时,她听见许楚在叫她,然后就在剧烈的晃动中被摇醒了。
入目是许楚有些发青的脸色,只不过,那双几乎是喷薄着怒火的眼睛明显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道,“你怎么了?”
许楚看着她,心中又恨又气,却都敌不过这人完完整整地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
“果然是公主殿下,烧个炭盆都差点把自己给烧了,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啊?怎么能把火盆放在床边?要不是有人发现你就要葬身火海了。”
话说完,却见怀中的人竟然满面泪痕,他心里一紧,难道自己说的过分了,怎么哭成这样?正想着要不要给她道个歉,怀中人突然说了句,“我见到你父亲了,他一直在找你,他很冷。”
“你说什么?”许楚一把将怀里的人扶着坐起来,然后板着她的脑袋,语气发狠,“你醒一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楚被吓到了,连声唤着军医来看,于是,等军医匆忙赶来时,在许楚阴森森的注视下,仔仔细细地捏了好几次脉搏,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恭喜将军,夫人这是有了身孕。”
所有怨怪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许楚冷静地“赶走”了所有人,然后坐在她对面,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肚子,良久突兀地笑了起来,“公主,我相信你说的话。”
当天,她就找来了剪刀和纸,剪了好些衣物,许楚也难得没有出去,一直守在她身边,看着她有些笨拙地剪着男子成衣模样的纸衣。
最后,她还写了一封信给许老将军,两人去了许老将军的坟冢前一并烧了兔兔8@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她又梦到了许老将军,这一次,老人穿着整齐的新衣服,面色红润,对她说,“孩子,谢谢你!”
第二日,她起床后,呆坐良久,最后下定了决心,给远在京城的弟弟,如今的摄政王君鸣凤写了一份信。
“二呢?”
许楚是个老实的,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做了该做的,那么他该得到的也会得到,得不到的也或许是他做的还不到位。
可是,她现在公然说归京是有私心的,而且这私心多半是因为自己,他便想着还介怀什么呢?此生能得偿所愿已是不易,自己喜欢的人如今满心都是自己,他还计较什么。
晋安长公主手脚麻利地给自己也卷了一张饼,然后咬了一口,长长嘘了口气,“真的是太想念这个味道了,要不是头一个月不可以吃太多,我这会儿早就吃上了。”
许楚忍不住伸手,学着她有模有样地给她卷了一个,换来一个灿烂的笑脸。
“这二嘛,当然是因为孩子了,边疆虽然远离纷争,难得清静,但是,那里严苛的环境孩子却受不了,而且,孩子的学业也不好进行,虽说咱俩并在一起也勉强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可人家都说夫子教不了自己的孩子,孩子还是要交给别人教的。像我,小时候可是很换了几个老师,只可惜因为父皇的缘故,他们也都有意无意惯着我,以至于落到了那般田地。”
许楚暗暗下了决心,既然已经成亲,那他这个男人就要负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而不是在妻子为这个家操心的时候去在意一些陈年旧事,人都该是往前看的,往事不可追。
“阿岚,对不起,以后我们就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外界的那些流言我不会在意了,我已经明白了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
晋安长公主眼眶发酸,比这更好听的话她不是没听过,许楚这话说的,但凡是换一个人,她都会嗤之以鼻,可是,由他这般实诚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有些傻得可爱了,连好话都不会说的人。
但是,他说不会在意那就一定不会在意了。
但是于她而言,该说的还是要说,人心终究是要变的,倘若她真的有幸能得到许楚从一而终的相待,那自己也不妨将一切都开诚布公的告诉他。换言之,倘若有一天,许楚他也经不住世俗的考验,开始厌弃她,那她也能说服自己爽快放手。
“夫君,我从小得父皇宠爱,所有人都围着我转,我需要什么很容易就得到了,所以,我没有机会去见识到人心的弯弯绕绕,便是识人也只流于表面,所以,我被林颉姣好的外貌迷惑了,并没有想过生的好看的人有时候也可能是蛇蝎心肠。”
“林颉,很,好看吗?”许楚颇有些不是滋味地问。
晋安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嗯,很好看,当时京城中没有哪个女子不想嫁给他,所以我觉得大家都得不到的人合该就是我的,我与林颉见面后,他果然对我体贴温柔,话里话外暗示我,即将与我成婚的许楚小将军生的粗鄙不已,且以军功胁迫于我父皇,这才赐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