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舟渐行渐远。
船舱当中,简溪终究没能忍住,落下泪来。
少小离家,一别数载。
今朝一走,又不知几时才能再见。
白泽和鳄侃都有意回避,没有宽慰。
对他们来说,人生长处离别,这已是司空见惯。
如今十年之约将至,白泽也有想过,到时谢玄真的没有履行承诺,来的不是他,而是“太乙神剑”,他也只能不那么坦然地接受。
时间是最毒的药,也是最好的药。
当白泽真的接纳简溪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如果当年的人换做是他,他也会做出和谢玄一样的选择。
明知会死,可有些事非做不可,那便只好给后来者留下希望。
其实仔细想想,当年他白衣仗剑走江湖时,谢玄又怎会放心?
就如同他如今不放心简溪一样。
余幼薇轻轻拭去少女脸颊上的泪水,温声安慰她两句。简溪勉强笑道:“没事的幼薇姐姐,过一会儿就好了。”
天风浩荡。
大周境内,扶风郡,宛城。
连年征战,饶是北境七大国实力最为雄厚的大周,也有了凋敝之象。
昔年扶风郡最为繁华的宛城,城外镇落亦是萧条。
偶有飞剑破空,直奔宛城而去。
这宛城地界名为铜岭的小镇,已是聚集了大量难民,拥挤在窝棚当中,把能捡来所有能烧火的东西都烧了起来,以期望夜幕降临时,能少冻死几个人。
铜岭驻军身不披甲,只着冬衣,挎刀巡防,以止难民作乱。
窝棚不远,便是悬空寺云游弟子施粥的地方,人满为患。
“让开让开,捉妖司悬赏!”
一队军士在长街开道,将告牌附近的小镇居民驱赶到一边,开始张贴悬赏令。
“唉,真是老天爷不给活路啊!”附近的老人悲叹道,“到处都在打仗,我那孩子随大军南征,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家书送来了!如今这铜岭界内,又来妖魔了。”
“老丈,你家的在南边打,好歹顾大将军没落了下风。”身旁另一老人抹眼泪道,“我家那俩娃,都去长城了。他们可怎么活啊……”
长城告破一事,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否则前线失利,后方民心大乱,那才是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关山变故,却是惊天动地,压根瞒不住。
“妄议国事,找死!”负责张贴悬赏令的军士骂道,“太子南巡,与顾帅征讨燕国贼子。三皇子北上保卫长城,孤城将军何尝有过一败?再敢胡言乱语,一并治你们的罪!”
一旁的小镇居民被吓得个个噤若寒蝉,那两个老者更是磕头求饶。
带队的什长看见白泽一行人,识趣地行了个礼,什么话都没说。
如此乱世,这般装束模样,定是修士无疑。
余幼薇特意用轻纱覆面,可即便如此,那些军士也不敢多看一眼。
向来都是山上修行,不问庙堂诸事。
否则便是因果缠身,红尘之厄难解。
可若是真惹怒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生死不过眨眼之间。
简溪凑了过去,想看清楚那告牌上的悬赏令是何内容。
聚集在边上的小镇之人自觉让开道路,不敢与那佩剑少女近身。
“便在此处暂歇。”待简溪看罢回来,白泽说道,“溪儿,既然遇见此事,这山下历练,便在此地开始。”
“好的,师父!”简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几人在小镇客栈安顿下来之后,少女便仗剑离开,查探那恶妖下落去了。
客栈窗户,白泽看着简溪离去的背影,想到当年谢玄带他在马池镇除妖的往事,恍恍惚惚,已是隔世经年。
“鳄侃,若非生死关头,不要出手。”白泽说道,“既然是下山历练,这江湖上的许多曲折,也得她仔细体验。”
“明白。”鳄侃说道,“真君只管放心,我知晓分寸。”
“好。”白泽说道,“我这边另有事情要办,做完之后,自会与你们会合。”
“好。”鳄侃点头说道。
离开之前,白泽忽然问道:“鳄侃,说到底,溪儿是去除妖,你心里可有介怀?”
那大妖微微一愣,说道:“真君,我老鳄不如你,懂那么多道理。我只信奉一条,便是强者为尊。”
鳄侃看着简溪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闪过几分温情,“很多年前,我有一个像她一样活泼懂事的女儿。有一伙修士进山采药,正好撞见她,便要将她抓回去当灵宠。”
白泽听着。
“我那时不在家。”鳄侃说道,“我家那位为了救孩子,被那伙修士活活打死,一身的皮扒去大半,内丹被掏走,连骨头和牙都没放过。”
那剑客微微动容。
“等我回去时,她已经烂得不成样子。”鳄侃说道,“我那时真的疯了,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伙人。可还是迟了一步。”
“那个门派我现在都记得名字。风回宗。我把他们从上到下屠了个干净,可到底还是换不回我女儿的命。”鳄侃叹了一声,说道:“人族所求种种,无非是炼器炼药的材料,亦或者所谓的灵宠。妖族食人,为的是精气血肉。两族征伐,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向来都是谁的拳头大谁有理。”
“节哀。”白泽说道。
“真君,早哀过了。”鳄侃说道,“这么多年了,已经没什么可哀了。倒是真君你,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只管讲便是。”白泽说道。
“真君,我能看出来,姑娘她不一样了。”鳄侃说道,“按理来说,以她那情况,别说重走修行路,能挺几年都不好说。”
“打架你在行,这阴阳之法,你却是一窍不通。”白泽说道,“她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北海那时,余幼薇,不,或者应该说沧月。
尽管那时她说她才是沧月。可不论她究竟是不是最初的“本体”,如今来看,已经化龙的余幼薇,某种程度上才是真正的沧月。
那个东海未曾血流千里前的海国公主。
沧月抽走这具身体所有的法力,按理来说,余幼薇的确是难以活命。
可如今的白泽已经无法“按理来说”。
即便大道本源被斩一刀,金身被天门照破,龙王之心却依旧是逆天存在。
对于天下鳞族来说,真龙留下的精华,修补命源,还不是手到擒来?
“倒是我老鳄浅薄了。”鳄侃抓了抓脑袋,呵呵一笑,“真君道法无双,手段着实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