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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二章 轮回

    “华长灯拖得太久,难免会生变数!”


    圣神大陆,七断禁时境裂缝之外,星空中扎根无名,长有一株巨大的老槐树。


    像是虚影,但也足够真实,至少看上去和真的大世槐没什么区别。


    老槐树长长的树须下垂,无风自摇,树冠处茂盛的枝叶,隐隐勾勒出一张巨大的人脸。


    窥不清全貌、记不住五官,总体呈现出的,是一种和蔼与慈祥的气质:


    “为何需要多出一个时辰?”


    “他并无按照计划行事,该是多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该有想法,生命当以规矩成长,节外生枝,则该剪其枝叶,以示警告。”


    老槐树枝叶摇晃,在星空中力所波及之处,并未传念,让人闻之如沐春风的声音,可以传向各处。


    星空死寂,良久无有回应。


    隔着大世槐虚影极远,有着一座金色的倒佛塔,同样恢弘,压迫感十足。


    塔下镇着一口青铜棺椁,许是年代有些久远了,此时棺椁已然发黑,里头不时传出“砰砰”声音,像是心跳在复苏。


    每一次跳动,棺材板都微微鼓起,缝隙处便有黑色的粘稠魔液溢出。


    但流出来后,倒佛塔会降下佛光,将之净化。


    净化并不完全,会留下黑色斑点,一次又一次,也许这就是青铜棺椁变黑的原因。


    “神农百草,你太激进了。”


    塔下棺中传出来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纵有变数,又怎知不利于吾等?”


    “哦?”


    这话一出,另一边巨大的紫色眼珠转动,将视线投了过去:“魔祖此言何意,你已知晓变数为何?”


    塔下棺椁毫无动静。


    看那样子,有点懒得搭理的意味了。


    “我倒是知晓常有变数之人,名唤徐小受。”巨大的紫色祟阴之眼继续发言,其实它不是眼,而也是一张人脸。


    只是眼睛的部分占据了九成九,五官中和脸皮等其余多余之物,被眼球撑到了后方去,堆积在一起,如豆子般渺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徐小受擅用计,诡计频出。”


    “不怕二位笑话,本祖初复苏时,没将之放在眼里,还任其身灵意超道化,思量着可以成为一枚更强大的棋子,或可超越爱苍生。”


    “不曾想,最后结果,却是被他耍了不止一道,连同那道穹苍,还有八尊谙。”祂有些咬牙切齿。


    老槐树树冠沙沙摇动,在星空也有声音:


    “徐小受,弱子也。”


    “那曹一汉、八尊谙,才有望企及祖神之境,仅在朝夕之间。”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许他俩便缺这一点时间,本祖是等不及了,我想吞掉坏了规矩的华长灯。”


    塔下棺椁中传出来讥笑声:“吞罢。”


    祟阴之眼也呵了一声:“怕是在你槐体中,剑开玄妙,给你来上一剑——剑修自古如此,当年本祖亦曾因之承伤,养至今日。”


    “吞不到了……”


    老槐树声音和煦,多了几分遗憾,也没再搭理祟阴,自顾自道:“时境裂缝有这雷霆之子守护,一时半会难以攻破,若能进圣神大陆,第一时间吞他。”


    “那便是了。”棺中魔祖笑声再度传来,祂便显得气定神闲,成竹在胸了,“放长线,钓大鱼。”


    “魔祖,你究竟藏了什么?”祟阴止不住好奇,感觉魔祖藏了不止一步后棋,想道与药祖同知。


    星空死寂。


    塔下棺椁毫无动静。


    隔了一阵,老槐树才开口:“棺中身、剑楼魂、寒宫意,三道皆齐,万事俱备,这最后一步,魔祖倒是迈得犹豫,是在害怕什么?”


    “非惧也,贪也。”


    贪婪,于魔祖而言,似从不是一个贬义的词汇,祂在棺中开口,直言不讳:


    “本祖合道归零之后,不会亏待二位。”


    “但现下道上的这些阻碍,还需要二位多出些力,多作清扫。”


    祂说得头头是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本祖铭感五内。”


    杀千刀的恶心玩意……


    连番被忽视的祟阴,已经开始在心头骂祖了,好歹祂也是二合一,怎么没有被回答的资格?


    祟阴于是扑闪着巨大到没有眼皮的紫色眼球,好奇发问:“魔祖,见过徐小受了?”


    塔下棺椁一静。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音:“术道,倒也涉略颇广。”


    术道广不广,还用你说?


    当真以为神龙见首不见尾,藏得够深啊?


    祟阴通指引、通时间,集各道之大成,连所修术道,也自认为包含炼灵之道,囊括了无数属性。


    祂想知道什么,什么都瞒不过祂眼睛。


    这不抛出点东西来,这棺中蠢货,当真以为自己是跟着来混口汤喝的?


    “徐小受没你想的那么好对付。”


    “本祖不管你们谈了什么,聊了何事,有无达成合作,自己当心一点吧。”


    “八尊谙不蠢,他在藏人……此战徐小受不会出现的,但切记,莫要忽视了这个小家伙。”


    祟阴本意是好的,知晓那姓徐的也有封神称祖之资,且心思颇为复杂。


    实际上,他认为徐小受更难对付。


    那小子懂得用棋、借势,以羸弱之躯斡旋于众强之间,置身棋局而知晓何时抽离棋局,大有帅才!


    可惜了。


    魔祖、药祖,都没和徐小受正面打过交道。


    祂提醒到这个地步,自觉已是仁至义尽,尽足了盟友的本分。


    再多,就难免有通敌之嫌了。


    塔下棺中却没识别出来祂的好意,传出笑声,尽显轻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祟阴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怎的没现出术祖真形来?”


    轰的一下,星空荡开紫色气雾。


    巨大的祟阴之眼瞳孔猛地一凝,似是死死盯向了那塔下棺椁,状要出手。


    但很快,祂松去了全部气势,柔柔退步:


    “魔祖威武。”


    花之世界里,徐小受也有意同自己结盟。


    可吃过亏、上过当的祟阴,到最后选择的是保守打法,遵照原先的计划来。


    祂有一种预感,或者说指引。


    那个人,很难驾驭得住,他一身都是反骨。


    而原计划,自然是同魔祖结盟,现下该提醒的都提醒了,不曾想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罢了!


    如此,更好!


    祟阴也想看看,若届时吃了瘪,那棺中连面都露不了的废物,该有何等精彩的表情。


    最好是,鹬蚌相争,祟阴得利……


    祟阴的想法十分简单,和道穹苍告予自己的不谋而合:先苟着即可,毕竟自己已非当今时代之天命人。


    魔祖表现得太贪婪,则代表祂有克制,可惜志坚身残,是个瞎子,连对手在哪都看不见。


    祟阴现在就很克制,祂自认为站在同魔祖一个起跑线上,所图是什么,不必说,心知肚明。


    但现在,配角就只需要做好配角的工作。


    祂卖个乖,再藏一手。


    魔祖得面,高傲往前。


    大家一拍即合,真是最佳盟友!


    “徐小受……”


    老槐树重新喃念起了这个名字,中间掺了几句“八尊谙”。


    末了,树冠上的人脸,也无转向对这二人有更深了解的祟阴,而是看向塔下棺椁:


    “徐小受,身负玄机,可惜进悲鸣时,鬼祖提前一步醒来,将之拦了。”


    “他,是什么?”


    星空死寂。


    倒是时境裂缝那边的雷光,闪耀亮过星辰。


    隔了许久,遥遥远处的棺中魔祖,才发出一声哂笑,意有所指:


    “徐小受,无名之辈。”


    ……


    轰隆隆——


    星空黯淡,黑洞参差。


    徐小受感觉自己的意识掉进了冰渊、跌进了深海、穿过了火山、越过了雷暴……


    到最后,他来到另一处从未见过的古怪世界。


    “轮回之门,这么溯回的吗,这是在把我往死里整啊!”


    同样的目眩神晕,稍稍缓过来后,徐小受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一方一望无垠的蛮荒。


    大地贫瘠,地底隐有岩浆喷溢。


    空间破着裂缝,随时随地都能将人吞吸、斩断。


    而当抬眼往上时,这个世界没有天空,没有云彩,没有大气与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抬头就是星空,触手可及。


    星空开裂裂痕,从中喷薄出大道腐朽的气息,以及各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暗物质能量。


    洒到此方世界上时,即便淡去许多,也带来了一种枯枝腐败,好像还被屎尿浸染过的臭味。


    “哕!”


    徐小受又干呕了。


    现在一想到尿,他就能联想到道穹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有人……”


    “还是祂们仨……哦不,俩!”


    远处空间裂缝中蹿出来两个人,一是身着破烂淡金色长袍的时祖空余恨,另一个……


    这,是癫傩?


    徐小受愣住了。


    癫傩是他给傩祖起的绰号,他觉得无比契合。


    那戴着傩面的癫人,此时变得有丈许高,两条手臂无比魁硕,缠着藤条、贴满符纸,紫色指爪锋利形同兽爪,浑身裸露在外的肌肤,更爬满了紫色纹路,通体散发着诡异气息。


    若不是那张傩面,以及只有祂会穿的傩衣,徐小受真没法将祂同之前那个人,以及“人”,联系起来。


    也许,本来就不是人……


    “失败了!”


    癫傩声音无比沉重,像是在发泄,在咆哮:


    “十二万九千六百次轮回,你说十年,我等了,百年,我等了,现在一纪元过去,我也等了!”


    “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何时才是终点?”


    “像现在这样,从未来回到过去,一次次往复,一次次避战,一次次欺骗自己还有希望吗?”


    十二万……


    徐小受瞳孔地震。


    不是说好的九世轮回吗,怎的一转眼,一纪元之数,也蹦出来了?


    “你扛不住了!”


    癫傩确实够癫,锋利的紫色指爪一箍时祖脑袋,凭空将时祖吊起。


    祂那巨大的傩面,都遮不住从瞳孔处迸射而出的凶煞之气,歪着头,声音变得柔和:


    “不若我宰了你,背水一战,尚且还有希望。”


    这是给大劫逼到反目成仇了?


    徐小受大吃一惊,很快发现不是。


    时祖的状态很不对劲,人都被吊起来了,手脚无力耷拉着,隔了好久,才开始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


    啪嗒一声,癫傩随手一扔。


    时祖一屁股砸到地上,脑袋栽进岩浆里,泡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醒了过来。


    “会有希望的,会有希望的……”


    时祖牌复读机,既会复读,又会宕机。


    这话像是导火索,彻底点燃了癫傩,祂双手当空一放,轰的方圆数万里,通通炸成了粉碎。


    “吼!!!”


    傩面下,传出大妖兽吼。


    时祖被一声轰穿,堕入腐朽星空。


    癫挪手又一摄,将之摄回,抓于指掌之间,单手并指掐诀,将时祖一抖,像是要从祂身上抖出宝藏:


    “显!!!”


    哗啦水声响起。


    时祖身后,从星空坠来九道时间长河,蜿蜒缠绕,难分彼此。


    除了偶尔开合之时,能有明显的分界,这时间长河几乎要合并回去了。


    “瞧瞧你自己吧,空余恨!”


    “我说过,九世不得超脱,一切已无必要,名纵活着,再也非他本人。”


    “我也说过,第十个化身,已经没必要分出去了,你根本守不住,你甚至找不到他,因为这个东西……”


    祂怒声叱喝着,粗大的左手,随之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转盘,彻底疯狂:


    “祂看不上!祂看不上!”


    “嘎哈哈哈,祂太自负了!”


    “名祖!好一个名祖!本座好心好意,为祂护法,祂倒好,将护身符扔在过去,自己置身轮回,投向未来?”


    癫傩说着,猛地屈指,像是要将手上黑色转盘粉碎:“要不是本座去找了,你们到底,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不可。”


    这一下,时祖清醒得极为及时。


    不见什么动作,癫傩指尖的转盘咻然消失,出现到了时祖手中,祂赶忙道:


    “我有一策。”


    “闭嘴!!!”


    “他不是看不上,定有变数,是另有变数……”


    “本座说了,闭嘴。”


    癫傩一言道毕,将手中时祖高高一抛,紫色指爪凌空一斩,干脆而果断。


    嗤啦!


    时祖空余恨,身首分家,脑袋高高飞起。


    ?


    徐小受吓得倒退。


    这什么癫人,轮回之门的溯回画面,祂们也是看不到自己的吧?


    斩了空余恨,就不能突然看过来,突然斩我哦。


    似是应了自身心念,当徐小受下意识想退的时候,眼前画面居然稍稍模糊。


    那股无形的力量,又推着自己倒退。


    “不是,这都什么都没看到呢,我不是真想退啊……”徐小受顿时一急,还以为自己真能影响到这里的画面。


    很快,他发觉不是。


    这次的画面应该很短,没有上次转盘的那么长。


    自己退得很慢,应该也能卡在结束之前,看完轮回之门的溯回画面。


    ——因此门而来,这玩意儿到现在,还没现身呢!


    前方,脑袋离家出走的空余恨,居然好像真的就死去了,毫无招架之力。


    该说是祂分化万千之后虚弱了。


    还是癫傩太强?


    “果然……”


    癫傩一身煞气越发变重,整个身体都在不自觉颤抖:“连你都是化身,你不会本尊都堕入时间,迷失了吧?”


    “傩祖!”


    高空之上,突降一影,又一个时祖空余恨出来了。


    “闭嘴。”


    傩祖一张傩面往上抬,后背裂出无数骨刺,直接将其当空扎穿,时祖陨。


    “傩!”


    又一个空余恨出现。


    癫傩头都没回,弹指往侧方射出一张黄符,轰鸣声响间,时祖陨。


    还有……


    “统统闭嘴!”


    傩祖躬身咆哮,浑身骨骼噼啪作响。


    不像是在对时祖空余恨说话,反倒像是在跟身体里的无数个自己对话。


    这家伙……


    徐小受看出来了。


    癫傩状态不对,有点走火入魔的意思了,应该受到了那什么“大劫”的影响。


    咻。


    再一个时祖空余恨出现。


    这一次,癫傩猛地回身,刚刚扬起一指,要隔空点去,一愣。


    徐小受知道祂在愣什么。


    时祖换了身打扮、换了副形象。


    癫傩状态不对,也许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那玉面书生打扮的时祖空余恨,已经变得和自己古今忘忧楼所见的空余恨,并无二致了。


    似连实力,也倒退到了差不多的境界……


    时祖空余恨,彬彬有礼一作揖,温声道:


    “戏鹤大师,且听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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