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外。
李知白停下去推门的动作,将白皙的手指收回红裙的宽袖中。
“……”
死一般的沉默。
默不作声的,她的一袭红裙仿佛起了涟漪,掩盖了一切波动与气息。
以她的修为早就做到了天人合一,与周围环境完美的融于一处,所以即使她已经走到了门外,也没有惊动屋内的人。
李知白从未有想过,这种境界有一天会用来偷听。
可她的确听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
淅淅沥沥的雨声试图将房间中的秘密掩盖,可祝平娘那洋洋得意、仿佛对着温梨炫耀什么的声音不断从屋内传出来。
“阿梨,姐姐我和你可不一样,你和长安亲近心中却没有欲念,我对阿白……如今可是想明白了。”
“以往我只会远远的看着她,只是憧憬,可憧憬本就是极为遥远,只有胆子大的,才能有肉吃。”
“如今看来,姐姐我当年还真是没用,分明她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还畏畏缩缩的。”
“真是可笑,我一直觉得,我与阿白的感情早就过了所谓道侣那种庸俗的阶段,所以……如今若是让我与她在一起,从关系亲近上来看兴许是降级的……”
“可,有时候没有尝试过,就是想要试试,花月楼的这些丫头教会我,作为一个女子,不体验一下与喜欢的人温存,当真是白活了一世。”
祝平娘的声音中带着得意,源源不断的从屋内传出来。
因为有意将温梨也拉过来给她助攻,所以开始从各个角度宣扬她对李知白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如同当时说服徐长安一样,她说她的感情不是姐妹,而是男子对女子、或者说女子对男子的欲念。
“……”
——
李知白常年波澜不惊的眸子轻轻颤着,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这都是听了些什么东西?
垂下眼帘。
屋内,祝平娘的声音不断传入她的耳朵。
她说了许多。
声声入耳。
到过分的地方,哪怕是李知白,也往后退了一步。
她已经懵了。
桐君……
是桐君吗?
是桐君……吧。
这个在房间中恬不知耻说要对她‘下手’、说馋她身子,连声音也带着合欢宗独有的淡淡撩拨感的坏女人——是她的桐君?
怎么可能!
李知白脑海中闪过了那个将她从孤寂中拽出来的少女、想起了总是面无表情站在她身边的姑娘、想起了那个为了给她取一本道经就敢往魔教圣山走一番的奇女子。
这才是她的桐君啊。
该是清高如青梧,冷傲如梅花的女子。
李知白:“……”
她觉得不可能没有任何作用,事实证明,屋内这个最熟悉不过的、正说着“污秽语”,就是她的桐君。
李知白一时间不知所措,她想过许多次相逢后的场景。
比如,被桐君埋怨许久没有来见她。
比如,两个人和往常那般,稍稍打个招呼后就开始说正事。
又或者说是自己才换了一身裙裳,告诉桐君哪怕她因为炼心而暂时换了一个性子,变成了祝平娘……也不碍事,大家都有改变。
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丫头现在满脑子都是……要把她给睡了?
原来,桐君是喜欢她的?
可她从未有察觉到这件事。
李知白曾经认为她的桐君不会是这般肤浅的人,所以即便收到了祝桐君给的玉露酒,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认为是酒水不错才给她,转而赠给了秦岭。
可如今看来,是她高估了祝桐君。
桐君,还是个普通的姑娘,还是受七情六欲左右的。
李知白有些庆幸,庆幸那坛子玉露酒被她送给了合适的人,庆幸她没有喝多少。
自己被桐君喜欢了,应当害羞吗?
怎么可能。
她的岁数摆在这里,一路走过来不知道被多少人示爱过,加上暮雨峰本就多是女子对食……对于桐君会喜欢自己这件事,李知白并没有太大的惊诧。
毕竟从许久之前,桐君就总是呆在她的身边,总是用那一双清冷的眸子注视着她。
说祝桐君对她没有依赖,李知白知道不可能。
即便这份感情转化成了依恋,她能够理解。
就如同姐姐看着憧憬自己的妹妹,做姐姐除了自豪与欣慰,不会有任何害羞的情绪。
天底下,哪个当姐姐的会因为被妹妹说了喜欢就害羞的?
之后慢慢开解,让她将这份依赖转化成的感情慢慢放下也就是了。
于是单纯的喜欢,并不会扰乱这个上了年岁的女人。
可是……
可是!!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知白耳上有一缕红晕,眼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恼怒。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她的目光已经穿透了木门将这个侃侃而谈的女人给摁死了。
桐君……她怎么能和温梨说这种话?
她怎么能和温梨说想要对自己做……那种事情?
不堪入耳。
简直是不堪入耳!!
李知白深吸一口气,眸子在眼眶中微微颤动着。
想不到一段时间不见,曾经的妹妹……已经变成了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
本来从徐长安那里知道了如今祝平娘的形象后,她还有几分不以为意,觉得这只是炼心,祝桐君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毕竟,任谁怎么想,都不会认为本来的仙子真的会堕落成这个样子。
如今,她信了。
很显然,祝桐君变的比她想象中还要有病。
耳边传来祝平娘穿插着笑容的声音和温梨有些无奈的叹息。
李知白生气归生气。
可她的确是受合欢宗那位嘱托,要照顾祝桐君。
将她当成自己妹妹去看也是事实。
听着自己妹妹一口一个想要她……
哪怕是李知白,心情都有几分微妙。
低下头,看着自己新换的裙裳。
柔顺红裙自然的垂落,上半身的衣领到肩头,只是晃动身子,裙边就微微舞动,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
不得不说,方才那个丫头的品味是不错的,即使是她这样死气沉沉的性子,也多了许多女人味。
李知白来之前,还是挺想要知道桐君对自己这身打扮的评价的……但是在听了满耳的污秽语后,性子本就严肃古板的她已经后悔了。
‘不生气……不生气……’
李知白的手停在心口,理顺那一口郁气。
是她的错。
当姐姐的,若是早些来看看妹妹,断然不会让她走上歪路变成这个样子。
好色……好色也是人之常情。
是自己的错。
如果不是她总是宅着,让桐君总是陪她一起宅,那么她一定能交到其他的朋友,而不是会误入歧途,将对她的依赖误认为是喜欢。
所以,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错,不能怨她的。
李知白逐渐冷静下来,她听着屋内那个音色多变、带着诸多小女儿俏皮的娇声……轻轻叹息。
抛开话语中污秽的部分,桐君真的变了许多。
以往,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般银铃似得笑声是她能发出来的。
变得开朗一些,是好事。
以往的祝桐君只是将这些压在心底,如今解放了压抑,李知白是会为了她而高兴的——如果祝平娘现在没有和温梨说回山后就要腻着她。
兴许现在真的应当唤她一声祝平娘了。
——
李知白安静的站在门前,些许灯火映在她的身上。
她听不下去了。
而此时,也并非是推门进去的好时机。
就如同发现了孩子开始对异性感兴趣、开始收藏各种涩涩书籍的物品的母亲,有时候撞破了这种事情并不合适。
装作什么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谁都好,至于说祝平娘对她的想法……她如今心乱的厉害,想不清楚。
李知白转身离开,在外面静静的等着。
——
房间之内,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的祝平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神情。
“对了,阿梨,我和你说的话,你可千万别让你李师知道。”
祝平娘摊手。
“不然,姐姐我可没法做人了。”
要知道她在李知白心里,可是最好的姑娘。
即便真的要告白,也得循序渐进,在她面前缓缓变得温柔,然后水到渠成,最后……再温存的。
“我……我知道了。”温梨此时看着祝平娘,眼里都有些迷糊。
师伯,果然已经变得让她认不出了。
李师……
温梨最初的境界和徐长安一样,都是在剑堂由李知白教出来的,所以她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眼前的祝平娘是怎么说出对让自己无比尊敬的李师……做那种事情的?
真说样貌,李师也不算是特别好看的姑娘吧。
祝师伯为什么要……
“阿梨,你也是难得能和阿白说上话的晚辈,有你帮衬着……我该是能更好的做事儿。”
祝平娘说着,有几分狐疑的看着温梨:“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不会……不打算给我帮忙吧。”
温梨:“……”
她还真的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大抵是发现自己敬爱的先生被坏女人盯上,所以不安。
“师伯,您与我说这种事……真的好吗?”温梨心道自己怎么说也是晚辈吧。
“有什么关系,你又不会往外说。”祝平娘摆摆手:“反正,你帮我做个细作,偶尔汇报一下阿白的动向,顺便看好你那个狐狸精师父,有机会再去和阿白说我几句好话,姐姐就算承了你的情。”
祝平娘补充道:“答应了,那……你要暂时停下剑道的事情,我也答应。”
“……”温梨眼睫颤了下。
她发现,这位师伯得到脸面,意外的厚……不,是实在。
意外的实在。
可温梨还是摇头。
“师伯,我帮不到您。”
她怎么可能背着李师做这种事情?
细作?
帮着祝平娘?
“别急着拒绝,长安当初也拒绝了,后来还不是答应了我。”
祝平娘笑着:“安心,阿白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我在她心里就是个妹妹,就算她知道我喜欢她也不会恼怒。”
还记得她往山上送的那一坛玉露酒吗。
有些事情她很早就在暗示了,李知白能不能理解是一回事,可她会去做。
潜移默化之间,各种细节充斥在李知白的身边。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天阿白发现自己喜欢她,不会有意外和抗拒,反而会觉得……理所当然。
这就让她攻略李知白的难度大大降低。
轻轻咳了一声,祝平娘看着面上是意外之色的温梨,笑着:“怎么,听见长安要帮我你就是这个表情,难道姐姐我不配让长安帮衬着?”
“……”温梨。
她当然会惊讶。
徐长安对李知白有多么尊敬她是最了解的。
甚至可以说,徐长安对暮雨峰、对朝云宗的归属感有一大半来自于李知白。
这个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他身份、性别而另眼相待,认真仔细的先生在徐长安心中的地位极高。
至少温梨知道,她远远比不上李师在师弟心中的地位。
就是这种情感。
那……连她都有些抗拒祝平娘对李知白的欲念,师弟又怎么会……
“你怎么想都没用。”祝平娘摊手:“反正,长安是答应了姐姐,要做我的细作,你也一起吧,多一个人我不嫌多。”
嗯,徐长安会先和李知白汇报要给她当细作的事情,她没有和温梨说。
难得看见温梨怀疑人生的眼神,祝平娘觉得很有趣。
“师弟有他的理由。”温梨回过神来,心想师伯一定有细节没有同她说。
这般喜欢捉弄人的师伯,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过温梨意识到了,这件事既然徐长安都能同意,应当是不碍事的。
如果师弟都能同意、都能被说服,那自己应该也是一样的。
她可以答应祝平娘。
只是,下次见了李师,要与她提一下这个事情了。
“行了,开玩笑的,有长安在就够了。”祝平娘摆摆手:“与你说,主要是让你看着一下你师父,她可是盯着我的阿白许久了,我如今不在山上,可不能让她偷跑。”
温梨轻轻点头,看着祝平娘:“我……知晓了。”
——
感觉到房间安静了下来,李知白揉了揉眉心,理好裙裳。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这样想着,迈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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