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都尉,难道是哪位彻侯的后嗣?”
沈棠跟夏侯御相识也有几年了,深知对方不喜说没有把握的大话。他既然提了杉永郡都尉,此人就一定能派上用场。沈棠不由得想到了公羊永业,貌似这老登也是因为子嗣人情才帮助西南盟军出阵。这个可能性不小,二十等彻侯稀少,但他们子嗣肯定多。
江湖规矩,打不过就摇人。
夏侯御却道:“不是。”
沈棠愈发好奇了,好奇心被吊高:“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他俩是什么关系?”
夏侯御却是语出惊人。
“那位就是彻侯本尊啊。”
沈棠发出一声:“……啊?”
不是,就算战报有误差也不可能大到将二十等彻侯误认为十一等右更。杉永郡那位都尉的战绩以及个人基本资料,沈棠也是仔细翻阅过的。谁会将一名彻侯安排在这里?
她没有急着质疑夏侯御。
只是问道:“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夏侯御委婉道来:“他的事,我也是从院长遗物中发现的。此前只知道他跟院长关系还算不错,收拾院长遗物的时候发现几封还未来得及回寄的书信,信中提及这位身患陈年旧疾,似乎与此人在晋升斩杀善念出岔子有关,导致一身修为滑落至十一等右更,且再难精进分毫……此事发生后,他就隐匿乡野了。”
隐匿乡野是最佳的保命手段。
能修炼到他那一步的,哪能没点仇家?
不管是仇家还是政敌都能要他命。
在乱世,所谓天骄也是迭代极快的消耗品,半道陨落的倒霉鬼比比皆是,他的消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同时代人都以为他战死哪个犄角旮旯,而下一代的人也不认识他。
夏侯御归顺沈棠之后,沈棠看出他还念着渠清书院,便专程跟翟乐打了招呼,允许她派人去收拾旧物,只当是给夏侯御几人一点儿念想。恰逢他生辰,连礼物都省下了。
遗物搜集了好十几车。
绝大部分是从附近村落村民家中收购的。
当年那场大火之后,附近村民跑过去捡便宜,没烧完的都带走,拿回家当引火也不错。沈棠派人来收购的时候,村民还以为是算账的。直到发现这些破东西真能换钱,这才挨家挨户通知来了个冤大头。夏侯御将这些妥善收好,意外发现里面夹杂几片院长字迹的竹片,顺线索找到那几封没寄出去的信。再将竹片拼拼凑凑,发现内容有些意思。
对这位杉永郡都尉,他有印象的。
据院长说,对方跟初代院长就是旧识。
渠清书院的建立也有对方一份力。
夏侯御在书院任教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位都尉的实力,只以为对方是平平无奇的十一等右更。可想而知,他看到院长跟对方通信内容有多惊讶,隐士高人竟然就在身边!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沈棠的反应:“记得院长还在的时候,他每年夏季都会来书院小住几日,御跟他有几面之缘,却没说上几句话,若贸然上门游说对方,怕是不妥。”
夏侯御特地解释一句。
他不是不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都尉是跟院长有交情,不是跟自己有交情,这点儿情分想说动对方投降,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十一等右更都承受不起投降之辱,更何况一个理论上算是彻侯的老将军?金银财宝未必能让武胆武者心服口服,但拳头一定能!
沈棠根本不在意这点:“……照子宽这么说,这位确实曾辉煌一时,但这都是过去式了……还是说,他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突破限制,发挥出远超十一等右更实力?”
她问出这话有些小小纠结。
杉永郡都尉能突破天花板限制,短暂发挥出原有的实力,确实够资格当救兵,但也有资格将自己暴打一顿了。毕竟沈棠要先打赢对方,对方才可能归顺她去当这个救兵。
夏侯御肯定沈棠的猜测,但也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给对方安排十一等右更实力的对手就行。也就是说,沈棠不能亲自上场。
“……难不成他是遇强则强?”
对手实力多少,自个儿解封多少?
夏侯御跟褚曜一样,从不吝啬夸赞。
“主公聪慧,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不对劲,如果他能遇强则强,其实跟真正的彻侯也没差别了,碰见的对手都不可能打赢他,他当年退隐作甚?”根本没必要担心仇家政敌迫害,他实力不是都还在么?
“似乎是有时间限制。”
院长跟对方通信内容有提过这点。
沈棠脑中有一道灵光闪现。
她笃定道:“时间限制?怕不止于此。”
同境界的武胆武者极少会拖长战线,单纯的时间限制不足以逼迫对方退隐,除非是几秒十几秒这样,那确实是废掉了。沈棠大胆猜测,这里面可能还有另外的苛刻限制。
她很快就发现了机制问题:“……遇强则强,怎么个强法?假设他的对手是十一等右更,他的实力恢复到十二等左更,这时我再派一个十三等中更,是不是就能二打一将其斩杀?还是说,他的实力会因为这名十三等中更进一步恢复?恢复次数有无限制?”
如果没有限制,他依旧是无敌的。
如果有限制,次数上限在哪里?
自己是不是能卡bug?
一番话听得夏侯御险些目瞪口呆。主公思索的这些问题,自己确实没想过,他只是根据这名都尉能查到的过往战绩推测对付对方的最佳条件——武胆武者境界越往上差距越大,己方派出十一等右更,对方实力顶多恢复到十二等左更,就算再高一级,也不是没越级挑战的可能。个体武者这点儿差距在三军阵前根本不值一提,也影响不了大局。
他羞惭道:“主公恕罪,御不知。”
沈棠道:“子宽何必自责?”
夏侯御提供的情报非常及时。要是他不提一嘴,自己贸然跟对方交手,那不是要懵逼?说好的十一等右更,一出手就直接往自己死穴招呼,大意之下还真能被老六重伤。
沈棠并未打算将救兵押注此人身上。
决定派出林风等人之时,她已做好后手。
夏侯御闻言不再担心,专心备战杉永郡这一关。而沈棠从他这边得知这位都尉跟渠清书院还有这一层关系,便想着改改作战方案。
顾德打消她的念头:“此人无法游说。”
院长亲自出马都不可能。
沈棠道:“我也没想过游说成功。”
只是想小小地挑拨离间一番。
“首先,这位都尉的真实身份,应该没几人知道。如果我是那位国主,地方州郡有这么一个都尉,别说他在特定条件下能发挥出原有的实力,即便不能,我也会将他直接供起来,千金市骨是为了招揽更多人为己效力。”
沈棠从对方只是杉永郡都尉就能推测一点——知晓他身份的人肯定不多,至少不包括国主以及杉永郡郡守。在外界可查的战绩里面,这位都尉就是个上了年纪且天赋不高的平庸之辈,这辈子也没打过几场超出自身实力极限的仗,属于能用但不是不可或缺。
上一任郡守被交战流矢射中导致伤口溃烂而亡,现任的杉永郡郡守刚上任没几天。
时间短,二者不具备信任彼此的基础。
夏侯御道:“此事就交给御吧。”
他跟对方说过几句话,勉强有点情分。
沈棠否决夏侯御的请缨:“子宽不行。”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夏侯御并未对外公开自己出身,唯有一些收到招揽的旧友知道他重新修炼。杉永郡都尉要是认出他,不就知道他效忠势力至少有一块国玺。沈棠在中部的势力只是一个地方军阀,显然没有立国基础。
过于可疑会让他的处境更加危险。
此事便落到了顾德头上。
沈棠还额外给他派了一件任务。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整段内容听得他有点儿怀疑人生:“主公确信要这么做?”
沈棠狡黠笑道:“试试呗。”
这个战术也是她第一次使用。
灵感源于海蜇精。
海产冰封之后可以拿来做生意,也可以拿来搞偷袭。沈棠打算派遣一些精锐混进进献的淡水水产,敌人绝对不可能有防备。时机成熟,这些人正好能从守备松懈的后方出手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将城门打开,里应外合!
顾德迟疑:“可是……”
沈棠反问:“有容会对食物产生戒备?”
“……顶多怀疑食物被人投毒。”
而不是怀疑食物会大变活人。
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人会将武胆图腾拿来这么用,谁也想不到食材中间混了敌人。
更何况,还是一批被冰封的食材。
“这不就得了?”打仗么,讲究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唯有老六才能笑到最后。
顾德:“……”
沈棠可惜道:“我要是早点儿想到这个办法,以前许多仗能打得更轻松一些了。”
她也陷入思维僵局了。
顾德:“……”
莫名有些同情主公以后的敌人。
杉永郡掣肘沈棠势力的同时,此地粮草运输也成了麻烦,境内粮草早就开始紧缺。民间粮食飞涨,庶民只能冒着寒冷下河捕鱼,甚至连郡内守兵也靠着这条路吃点荤腥。
境内河段鱼类近乎绝迹。
下一批粮草还要半月才能运来。
外头饥寒交迫却不影响上层吃饱穿暖。
在这等情况下,一支怪异商队的出现引起了各方重视。入城之时,马车上的木桶全被扣留下来,打开一看,桶内全是冰块封存的鱼。各种各样的河鱼,看得人饥肠辘辘。
每条鱼表面都裹着一层晶莹冰雪。
守兵当即就找了借口发难。
为首的青年不紧不慢报上来历。
守兵一听便知得罪不起,将信将疑之下,把消息层层上报。杉永郡都尉正在练兵,心中想着营中军粮短缺,正在发愁呢,帐下上报说有人送来大量食物,还说是他故交。
都尉乍一听只觉可笑。
“又是什么花招?”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个故交是卖鱼的?
本来不想见,却在听到对方自报家门之后改了主意:“渠清书院的学生?哪个?”
“学生顾有容,见过都尉。”
都尉实际年龄足有一百五十多岁,从外表来看却只是一个须发皆白,左右脸颊带着褐色疤痕的中年壮汉。身形魁梧且健硕,脊背挺拔,光坐在那儿都像是一座敦实小山。
“你何时成了卖鱼的?”
他在外卖鱼,他院长知道吗?
都尉见多识广,一眼就知道眼前青年是来游说的,想也不想就拒绝。出乎意料,他的声音跟态度很是温和:“老夫跟你们渠清书院确实有点儿交情,但跟你们这些小娃娃没有。战场之事,战场见输赢,别私下搞甚阴谋诡计,老夫最不喜这些虚头巴脑的。”
只要顾德识趣离去,他只当没这回事。
顾德笑容勉强:“此番不是为游说。”
都尉微微扬高了声音:“哦?”
他看着顾德从袖中取出几封信函。
“事情是这样的,晚辈此前在民间搜罗书院旧物,意外发现几封还未来得及寄出的私信……当时不知是私人信函,只以为是院长遗物就打开了,才发现落款居然是您。”
都尉将信将疑接了过来。
一看落款时间内容就想起来是何时的事。
“你都看过了?”里面除了友人间的正常沟通,剩下内容都是院长给都尉的解惑答疑,以及不少针对他陈年旧疾的解困设想。这些信连火漆都无,也不知被多少人看过。
顾德点头应:“看过。”
丝毫不在意对方周身杀意。
都尉道:“看过,你可就不能活了。”
顾德叹气道:“都尉以为晚辈来之前,不曾料到此事?既然敢来,自然有准备。”
他这话让都尉来了兴致。
“明知是死路一条也敢来?”
“都尉怎知,晚辈此行不为求生?”
都尉身躯微微前倾,带给人极致的压迫力:“若为求生,你便是想要背叛你主?”
阵前临时搞背叛,十个九个诈。
都尉道:“你这话,老夫不信。”
顾德依旧不紧不慢:“都尉可还记得,渠清书院为何被焚?院长被谁逼得自焚?她与曲国往来,本就触动了渠清学子的要害……”
“……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都尉话题跳转极快。
顾德道:“唯有两百多亲信。”
这些所谓亲信皆为普通人,都尉一查便知。这些人也不足以搞什么里应外合偷袭。
“那些鱼是怎回事?”
“粮草看管严格,纵有人替晚辈遮掩,一旦调动极易被她知晓,这些河鱼倒是容易点……虽顶不上大用处,能多撑个几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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